1 这可能会是一部没头没尾的作品。
2 这也许是最应该拍成电影,却又无法拍成电影的作品.
3 作者试图表现这样的主题:由荒诞至悲怆————一个人,一座城市,一个所谓的国度。
4 作者,电视人,生于70年代后期.
(一)
梁山的北郊有个绝烟阁,其实只是个小亭子,四野无人罢了。荒草用长枪略加梳理,竟别有一番沧桑的韵色。每天清晨或傍晚,我会坐在这里,远处天地灰暗交合,极为空阔:看久了,会有窒息的感觉。
有一段我怀疑无人不知绝烟阁的所在,只是无人愿往罢了。梁山是个沸腾的世界,忙碌的人居多:求生求死求富贵,鲁达常常这样说。一次醉了我问他:“还有人求死吗?”他眼中忽的精光四射,接着淡淡的一笑:“你,我。”
酒肉大和尚鲁达是我唯一的朋友,想到此处我怪异的笑了。这类笑容从前娘子看了会发呆,她呆呆的样子和那时东京的蓝天是一体的,或者说是另一个世界的完美————我现在偶尔还会梦到,所不同的是梦里的我越来越清醒。
其实就像老大说的:梁山好汉都是兄弟,兄弟的欢乐和痛苦都是一体的。他说这话时义正词严,声如洪钟,让人几乎忘了宋公明曾是个吟风弄月的文人。他的矛盾在于执著的追逐落日,心底希冀的却是朝阳下的和煦之光。
我知道:兄弟和朋友是不同的,兄弟是山崖和瀑布,不触及就会干枯死去;朋友则是两座比邻的山,可能远近高低不同,也许不会有拥抱的冲动,但最美好的松风和雁影都可相知相闻。就如此时:鲁达用他斜睨的重曈,敲打我的心灵。
“你在笑”
“没错”
“又想你的东京爱情故事?”
“也许。”
“。。。。。。知道乔三泰又出了新曲目?”
“前天西山的探马截获了一批。”
“在你这里?”
“然。”
“乐和和燕青不要?”
“乐和是个商业歌手,燕青迷上了曾头市的歌妓。”
“呵呵。”
“我试着演奏,发觉气氛迷离。”
“魔幻?”
“皆由愤怒始,颓废续,达命终。”
下一幕场景:是林冲和鲁达摇头晃脑的哼唱宣和三年曾风靡一时的民谣歌曲。林冲是那个时代的我,多少年后描述他的古怪样子时,我的手里夹着同事从异域带来的翠蓝色香烟。在这一历史性的时刻,时空按照莫测的逻辑引发共鸣:林冲看着自己面前,那两个手指间的空隙发愣:
我把脸凑近手指间的世界:耳边是呼啸的风号和鲁达依依呀呀的哼唱声。间或鸟语,似无因之悲鸣。
须臾,我的魂灵抛弃肉体,跌入街坊热闹,人物喧哗的故都中。
(二)
东京最繁华的街道暗角,有一处造型古怪的茶楼,名曰“留鸟”,倘若从外面看,很象是一棵异常高大的树。主人高鼻褐目,胡子和头发纠缠在一起,看不到他的喜怒哀乐。
然而这是无所谓的事,我们来此并非观人,而是晾晒自己。靠南窗的那个阁子恰好可以望到一片疯长的菜园,其间嫩黄的野花若隐若现。呆呆的瞧上一会,好似又会倏的扑到你面前。
对东京的士大夫来说:“留鸟”是最安全的所在。所有的阁子从外面看,造型雷同,甚为平庸,但挑开竹帘确实风光各异,别有洞天。每间屋子都有固定的悬梯,通往不同的街景。不必担心尴尬的相遇,和深恶的俗礼。主人并不贪婪,有了固定的客人后,我们也便有了固定的房间。
南10阁,就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我们四个人:我,王进,徐宁和陆谦。
记不得大家是什么时候认识,成为朋友的了,仿佛有了生命的驿动,就有了彼此铭刻于心的笑容。当然在比较年轻的岁月里,我们四人组的足迹还要泛滥一些。在东京城有名无名的酒肆里,断鸿声影,烟波江上似乎是难以企及的旷远,而时间又悠长的近乎静止,污模斗酒,发狂荡之思,成为不变的人间游戏。
那时候,乔三泰正意气风发,和杜郎,苗矣矣在城北的树林中沐月而居,号魔崖三子。每天,他们酒后的哭号都会被恶狼般逡巡的采风者记录,然后在整个东京盛传。 这就是,每个时代都有的,抠着牙,目光斜睨心灵圣洁的叛逆。
我们不是叛逆,我们只是衣着光鲜的官人,即使再无聊的踱步,也不会纵身一越,到达不可掌控的狂野。然而,每到最寂静的夜里,莫名的苍凉都会袭击我的睡意。辗转反侧,听到悠长的更鼓如生命神秘的信号,发出不能自已,甚至无法洞悉的叹息。
于是,留鸟成为我们分割灵与肉的界石。在这里,窥探或猜想边缘杂揉的恐怖力量。这有一个形而上的话题————武艺。
“我认为林冲说得对。平常的角度无法洞察到“孤枪”的奥妙,我说的是当铁枪回勾的瞬间,有一个刹那的滞留,这不但不是破绽,还是最恐怖的时刻。”在清一色的男人场合,徐宁很少有平静的时刻。这个人很懂得适时的闪电一击,无论对手还是美女。
“可是你无法激发它更深层次的境界,我们仅仅面对一本书,谈的很可能又是自己的俗套。与其说一瞬间的古怪或恐怖,不如说这个气氛漫氲了整张神秘的兽皮。对此,我们在这个阁子里妄自猜测,得到的是南辕北辙的结局。”陆谦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看别人的眼睛,所以长安的军官多言他傲慢少礼。但我知道,傲慢与自卑只隔着一条细细的红线。
“你是说必须深入?”
“复活那个场景的一切:月光,阴影,那一刻划过苍穹的彗星,以及这个人可能眼睛的视角.”
“不消说这个想法如此荒诞,即使可行,最多也是到达而不是我们期盼的理解和超越。”
“但值得一试,你说呢?林冲”
面对这样的苛则,我保持了最张扬的沉默。我扶了一下千年后悬于鼻梁上方的香奈尔墨镜,陷入完全自由的冥想:这个角度看那个毁誉参半的香港大导演有些可笑,因为他也顶着个相同的东西。我从没试过这种方式,方才发现。生活在一些特别的细微处,有难以言说的精彩和孤独。
身材高大的王进也在重复这个古怪的姿势,这显得他的鼻子很有问题,还有些需要直觉论证的羞涩。但羞涩的人往往具有神话时代王者的睿智和果断。因此我决定:顺着他的目光,寻觅可能稍纵即逝的真理。
。。。。。。。。。。
此刻,菜园里的风景是那个夏日发黄的标志画卷:一个庞大黑色的僧人正在舞动阳光下透明的禅杖,围绕他的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光圈,雪花般精致的辉芒打击在草叶四际,袅袅生出静默的舞韵,风吹过间隔的旷野,时间一点一滴渗入想象之外的世界。
(三)
每个人的生命,都可以用符号和数字做出比较完美的诠释。而这些数字和符号衍生的规则,就是大师们研究的问题和生存的道理。我们芸芸众生和这些接近于神的大师的区别,在于他们能解构这种谎言和真理难辨的东西。
这是我大学教西经的王老师说的,其实他相貌颇为古怪,再加上喜好把博奕和宋词结合起来讲,令我多次怀疑他就是个潜在的大师。我之所以有这种不正常的崇拜情绪原因只有一个:基本没听过课,因此毫无疑问是个差生——这个结论是小崔告诉我的。
小崔其实也不听课,但因为了解Nash的八卦新闻,老师们都敬他三分。他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喝多了就去操场上踢球,或是坐在女生宿舍楼前发呆。后来我看了《美丽人生》:发觉自己更像潜在人间的大师,这时身边已经没有小崔和王老师,没人评判这个臆想的对错。当然,也不重要了。
在遇到鲁达之前,林冲也是这么一副懵懂的白痴天才嘴脸。活了30多岁,一直没离开过东京,可城里好多地方还是不熟——他的武艺高强是陆谦说的。陆谦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所谓的江湖好汉。他说:比林冲更厉害的,中原不超过5个。
。。。。。。。。。。。
在我望着鲁达舞动禅杖的画面发愣时,陆谦和徐宁的争论也告一段落。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喜欢用扇子打我的头,一左一右,然后,问那两个老问题。
“林冲为什么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
“林冲为什么这么能打?”
成人和孩子其实也没多大分别,因为这个,我与娘子一直未求子嗣。但在我35岁那年,东京“留鸟”茶楼上,阳光彻底遮住王进鼻梁的刹那,我后悔了这个决定:我发现我对孩子气的问题很有耐心和手段:我决定编造一个神秘的答案。
“强劲武力来自于自然的恩赐。”
“什么?”
“日月风雨雷电是六种人间最强的武技,江湖故老相传。”我清清嗓子,忍住笑。“每项绝技都是独脉相承,我是风。”
“怕没这话!!!”
“呵呵,不信我没办法。风无处不在,高手再迅捷,也避不开它有意无意的侵扰和伤害。强横还是温和,都只是途径。”
我喜欢看他们张大嘴的样子,我忽然发现留鸟有着近乎恐怖的气质,竟可让每个沉溺其中的人经年不老,我们被盗走了什么?逃脱恐惧的唯一途径,是自己创造一个新的恐怖。于是,我决定把瞎话继续。
“我的师傅周先生是风派的唯一传人,10到18岁,我学习了风中世界的意理,然后用三个月的时间学习基本的走位和技击,此后每击必中。”谎话的真谛是要以陌生无从考证的年代开始,以真相作结,于是,我胜利了。
“那么风派是不是天下第一?”徐宁皱着乌黑的眉毛像在帮助思考。
“很难说,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能离开它的掌控,均衡性比较好,但爆发的斩将能力不如雷派。”
“雷派的传人在哪里?”
“喏,他就是。”
我指着光晕里神人般庄严的僧人,目力所及处景物如真似幻,继而铿然作响,那个夏天的标志凌霄花因为宿命谶语的到来翩然舞落。
(四)
试图讲述或追忆前生的我,在2004年夏季一个平常工作日的夜班后,由梦魇中惊醒:阳光肆意的一塌糊涂。前天的酒劲过了,前天的牙疼好了,前天随着与之为伍的物质的幻灭,似乎消失。
然而,造物的诡异在于它稍纵即逝的痕迹:我看到那个在前天走出我生活的朋友留下的纪念:它在光影交错处,篆刻无言的温暖。
独处时,人会有一点贴近野蛮的肆意和豪情——由此来亲近心灵。于是,我象一个默默无语心中有数的圣徒一般,赤裸上身,贴近窗口。阳光毫无遮拦的扑簌而落,将我包裹,仿佛节奏鲜明的交响乐,安抚慌张甚至孤独。当肌体沉溺于喃喃自语的境地,蒸发变为执著的膜拜,感受纯净的洗礼。
。。。。。。。。。。。。。。。。
从留鸟外面的那扇大窗看:林冲偶尔闪出阳光的脸是有一点安详和羞赧。尽管没有人会去看,但这个角度的定格仍是那个生命在喘息中流动的年代里,东京最美的风景。
然而风景终究与林冲无关,他太过自然以至毫无粉饰的惊喜可言。站在他对立的角度,也就是他行动或静止依托的布景成文,炮制一部差强人意之作,对我驾驭文字的能力来说并不犯难。然而,一旦赋予写作眷顾生命驿动的神圣意义,那么关于想象的权利则变为一种时刻进行的自我质疑。这样的苦行,与本来由衷的解脱之意矛盾,对我形成了交错的打击。
“你在看那和尚?”
“对。”
“我有一个疑问,你讲六大绝艺似乎意理为重。我们也能认同风中的生活尽管跳脱,仍有其可信之处。但雷呢?雷中的生活,岂非须臾生死,哪里还有什么奇谈妙论可以言说?”
我一时语塞,于是我转过头,把视线集中在乌木桌的那张兽皮上:这个促使我们四人组今日相会“留鸟”的所谓武术秘籍,是徐宁这个家伙从一位仙长处化得。当然,他为此投入的银子并没有因为冠冕的字眼有丝毫的削减。我甚至怀疑那位大师只是用它垫桌腿,因为此前我嗅到了一些不愉快的气味。可何必说破呢?就当给东京上空永远不动的白云绑一根长线,另一端系住遇见火光时仓促奔跑的仓鼠的小腿,动一动,昏昏然,醺醺然的东京的官人们在半梦间神经质的抽动。
“在遇到我们之前,这也许是块无用的圣器祭品或是无人问津油脂麻花的烂皮子,而现在呢?我想我们四个都同意:这快兽皮蕴含了一门威力巨大,冷酷孤独的枪法。”
“你究竟想说什么?”陆谦眯起眼睛,笑纹一闪而过。
“我是说,任何东西对于不同的人来讲都具备不同的特质:我们可以想象的兽皮上搏杀,和难以想象的落雷下生存,都是这个道理。一个冷静的世界,在你我眼中,芸芸众生眼中,圣人眼中,呈现不同的道理和魅力。你不相信,还不如说你不了解。”
“呵呵,精彩。可惜,我还是觉得你在纸上谈兵,既然同为圣术的传人,你们必定有着难以言说的因缘,去把大和尚找来,我们亲自问他难以企及的那个世界的道理。只有这样,才算是心服口服。”
沉默不再是解脱的办法,我说的是当你所有的朋友都充满狐疑的望着你。目力所及处不在有打磨谎言的器皿,我恨这个似是而非的房间。
“去吧。林冲,我们等着你。”陆谦的声音忽然变得虔诚而坚定。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声音有些旷远,我被遗留在一个人的时间。
于是,我推开门,走下悬梯。当双脚踏上松软泥土的一刻,我忽然发觉配刀落在了楼上。这样缺失的装扮多少让此行的荒谬打了折扣,于是我回转身。忽然,我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由私属的悬梯重返留鸟。
咚咚的脚步声瞬间被吸入昏暗的空中,仿佛清晨欢叫的翠鸟刹那被一箭索命。如停步,则四下寂静,不闻人声。我仓皇回首,楼门以及一点白光极其遥远,几不可见。片刻,风声渐渐响起,由远既近,衣角似被鼓起。我心头大骇,箭步上楼,破门而入:
屋内无人,且已多时,香烟袅袅,窗明几净。修竹后的美人在画卷中低眉窃笑。
我木然而立;:身体渐渐不受掌控,变得冰冷。
(五)
欧洲杯开赛以来罕见的休战日,子夜。我无甚倦意,面对电脑上已经荒芜半月的小说,发愣。最近写了不少煽情的足球评论,挣了一些银子,可这样遣词造句的营生,似乎离要完成的心愿很遥远。或者残酷的说:无关。
想想看球还是大学时候最有快感:十几个浑身汗味的男人挤在一个不大的寝室,贪婪的榨取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上的画面,杂揉飞舞的酒花,花生米和个性语言——后者的记忆使我怀疑中国电视媒体的用人体制,因为那间小屋里诞生的出色体育评论员,比目前整个中国电视界出现的黄金面孔加一起,还要多。后来我自己也做了电视,看到了很多节目外的东西,再后来放弃了做主持的机会,不知道算不算是彻悟了。
其实真心热爱的东西,就不要试图去结构或表现,否则就会感觉怪异异常,像飘在空中吃棒棒糖——足球就是这样,可以踢,可以看,唯独不能去评论,因为一旦这样,无论你是谁,都会沦为下品。但为了生计和虚荣,甚至自我奉送的所谓理想主义冲动,人们大多不在乎活的怪异:反正大家都怪异,也就显不出谁特别怪异。至于有神或外星人拿着望远镜,显微镜看我们,笑的肚子疼,那既不稀奇,也与我们无干。
林冲在东京的教头生涯也有些怪异,这使他每天晚上的睡眠质量都不好。在编造谎言,遭逢鲁达的前一天,他就没睡好——以至于半夜醒来,看到月光下林娘子姣好的面孔,产生了朗诵诗歌的冲动。但他最后忍住了,辗转反侧许久才又溺入丧失记忆的梦中。
。。。。。。。。
没有人知道我再次从“留鸟”走下来时的心情:甚至我自己也品味不清。只是混沌中,与童年唯一一次在荒野迷路时的印象叠印。我在哪里?四围匆匆游走,面孔模糊的人群带来这个城市最恶意的风声:我握着那把钉住真实的配刀,看着前方,似有一丝闪念破壁而出,奋力捞取却又坠入湖底,发出喑哑焦躁的嘶鸣。
许久,我定了定神,在脑海里把一切梳理了一遍——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我与几个密友在一个舒适安全的地方,讨论一张古老兽皮上可能蕴藏的武功。这之后,我因抗拒所谓的无聊,寻求新的刺激,针对自己的师承或者说生存态度说了一个谎,然后被大家逼迫去证实它的可能。应该说,一切到此为止,还没有脱离这个世界所能展示给我的真实,但此后,好像一切突变为诡异的梦境。
想到此,我忽然打了个冷战:这种身体的变化,以往只有在悟出新招数时才会爆发。我必须去证实一个谎言并不荒诞,但见证这一切的人却忽然蒸发不见,世界对于我而言,坠入一个更弥漫无际的荒诞之中,解决的办法似乎有两个:一是满东京去找寻陆谦他们,从皮相揭穿这个荒诞;二是去看望那个被我美化的僧人,深入荒诞的骨髓中将其彻底揭穿。我决定在走到这条路尽头之前,选择一个方案。
。。。。。。。。
在第一次为了他的荒诞人生做凝重思考,而且必须选择的时刻,林冲忽然发现:他脚下的路因为思维的跳沓而显得新奇而陌生。实际上,这是他每天都会走的路:大块条石雨后纹理清晰,洁净如画,商贩叫卖经年不变,杂揉进沸腾的盛世。
那天以前,东京在林冲眼里,似乎永远是难以衰老的盛世,留给他这样衣食无忧的官人们嗟叹的乞丐,都懒洋洋的好似入世活佛,用打磨精致的泥手,反过来施舍给富人们词工前的情怀。因此,林冲每天对周遭的伤感,都会随着天气的变化,酒水和无从记载的歌赋挥发。最后记住的,只是自己的一些似又还无的感伤,脆弱的不着痕迹。
。。。。。。。。
那天,走向荒诞密林深处的那天,一切天翻地转,我忽然发现乞丐的乌黑双手并没有什么美感,忽然嗅到令人狂呕的酸臭之气,看到了乌攘攘的蝇子在那根缺了绣球的石狮边傲慢的飞舞。
这是哪里?我的东京?
远处,更为遭杂的声音打乱我的思绪。
“这还了得,速速捆了见官!”冯屠户熟悉的叫嚷让我坚信自己不在梦中,胡乱滚动的人群拥着一个羸弱男子,面色惨白,抖个不住。疏朗眉峰下的笑眼是他的标志——每日温酒洗菜,杀鸡只用飞也似一刀的李二。我一直觉得他是个习武的坯子,可他似乎只喜欢忙完活计信手勾画路人的脸孔,俱得神韵,这时节那笑眼就格外分明,全不似今日这般惊恐。
(六)
林冲凝神打量被缚李二的那会儿,时间不动声色的滞留了片刻。这种略带神秘的缓冲,意味着一段新的,充满魔幻历程的故事的开始。
。。。。。。。。。。。。
因此,阳光下李二的脸不但未见颓丧,反而因为沉迷某物而显得近乎庄严。这使我怀疑自己刚才泛起解救他的冲动是否有意义,但话到嘴边,还是冲出:“冯屠,小二身犯何罪?”
冯屠户迷起的双眼显得他的脸颊格外壮大,其实细看,这厮倒也眉目清秀,二十年前恐怕还算是翩翩少年。我总是这样无行,看人久了就忘了为什么看他,但又挪不开视线,搞得如泥菩萨一般。
“林教头,这泼皮与小人合口,怀恨偷了小人衣物,正欲经官动词。劳累教头动问”
看上去,冯屠户是个很讲究穿着打扮的人,说词也考究。以前路过时总看到他在离肉案很远的地方看着远方的宫墙,似有心事,对某些忽远忽近的东西无力抗拒。
“你的衣物——其价几何?”我忽然发现与粗鄙之人讲话必须拽文,而与陆谦这样的饱学秀才却可随意呼喊。这个时代,好像也到了怪诞的边缘。
冯屠户不傻,他嘿嘿的笑着,手指在李二近乎痴呆的脸上玩弄似的爬行。我摸出一两银子,丢过去。随着齐声哮喘般的谢意,人群如鸟兽散去。
我的旅程还没结束,我羡慕他们大功告成的舒坦。李二的眼睛忽然有了点人气,他看着我:
“你为什么要救我?”
“没什么,你不该这么完了。”
“我是故意的。”
“什么?”
“我厌倦了原有俗腻的生活,可我无力摆脱。因此我故意喝的大醉,。然后戏弄冯屠的老婆,让他打我,把我送官。”
“你没偷他的钱物?”
“没有,我酒后只对女人感兴趣。他老婆不错,跟他很可惜。”
我忽然看到街的尽头,我该做出选择了。
“看来我做错了一件事,你继续回去调戏他老婆吧。我还有我的事。”
“不必了,教头,谢谢你。我只是缺乏生活的锐气,现在我有了,不必再留恋这个地方,我要走了。”
我回头看了这个和我一样对东京有着古怪情绪的家伙一眼,他的笑眼,挡在虚化的景物前。
“去哪里?”
“不知道,我还会找我心中最美的布景,画一张举世无双的英雄面孔。”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向街的另一端而去,这不像是一个感恩的人之所为,他的衣服后面绣着一只神气的蟋蟀,象在嘲笑我,也可能是笑他自己。
“林教头,那张面孔本应该是你!”忽然又起风了,但声音如乔三泰那般铿锵悦耳,不住回响。
我决定,去探望那位头顶印着谜底的僧人。
(七)
午夜,工作结束,欧洲杯的习惯性失眠让我放弃了去宿舍的打算。在这座大楼的第13层,无人空旷的办公区域里独狼般逡巡。晚饭时又有人说起希腊的获胜和自己赌局的失败,语气和话锋让我突想起以往的一个梦境————梦境和现实的反复交替多年来一直在摧毁我认知的神经,甚至在此刻写作时,想到所有我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人们都在梦中————其意识与我呈相反状态,彼此确认对方为荒诞存在的必然情境时,内心居然隐隐作痛。
荒诞的尽头是不是痛楚?我和林冲都没有走得足够远,不能发言,但可以靠一些意象的触感嗅到那个古老的预言:人,总要在短短一生中,穷追某些事物的真相:就如同把身体慢慢靠近一台无声轰鸣的粉碎机,脸上还挂着愉悦的表情。说自我毁灭也可以,但凡夫俗子们原没有那样的清醒和主动,只是群体自杀的盲从。
每个时代,都有一两个懒惰的疯子在追求真理不胜疲累后,叫骂着扔出一粒石子,走运砸到那台粉碎机,发出“砰”的一声。然后,当他认识到自己所处的荒诞命运后,如果足够勇敢和无知,会动了砸掉粉碎机的念头。
我也许就是这样一个疯子,但因为眉目清秀而陷入矫情。但疯子就是疯子,无论英俊还是丑陋,都会遏制不住自己拥抱不着边际想法和非线性生命的冲动。此刻,我盲目的游走,闭上眼睛可以幻想这是一个更加黑暗,充满蝙蝠窃窃私语的墓园,期待一道闪电后訇然中开的石板。。。。
。。。。。。
去大和尚演武的菜园只需再转过两个街口,在想了一会李二鼻子上的红印和蟋蟀图后若隐若现的蛛网后,我的脚步逐渐放慢。一些造型古怪的物事在脑中若隐若现::火星四射的铁管,吼声低沉的麒麟,巨大青灰的山崖上紧紧捆住的星斗不断逼近,透明的水雾后有一双古怪的眼睛。
“啊也!”我禁不住嚷了一声,魔眼破散,四下分明:稳压在视野中轴的巨大柳树迎风舒臂展腕,菜畦幽香扑面,一只蜻蜓微颤着挡住我的左眼,大和尚身边的一干人等目光齐齐投射过来,而那肃穆独舞的僧人并未摆手,禅丈破风作歌,落叶纷纷而随,竟似不堕。
“这个师父端的非凡,使得好器械!”傻傻的对望片刻,我把这话蠕出。双手不受掌控般拍合,一丝孤独和惶恐如巨棒向魂魄撞去。
那伙围观的泼皮张口结舌的样子,有种浑然天成的造型感,实际上他们在这样的观感下,自鸣得意的维持了一会。然后,颇有规矩的由为首者走到僧人身边,吟唱般低语:“林教头见赞,师傅请去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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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按照作者的臆想:鲁达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维系自身的唯美姿态,用歌剧般的舞步和音色与林冲有节奏感的互致问候,相见相识;另一种是突然用惊世骇俗的举动打破不真实的美感,还原生活的残酷与荒诞。当然,还可能有第三种,但与我的生活无关。
。。。。。。
高大僧人对泼皮的咏叹调似乎充耳不闻,禅丈越舞越快,须臾不见了人和兵器的间隙,只有巨大的黑色光影勃发,滚动,空气中由远及近,传来隐隐的风雷之声。忽的群响皆没,令人窒息的片刻。瞬间,雷声从我心中飞腾而起,穿墙破壁,激越有力。
我毛发直立:看那光影向巨柳奔腾而去:沉闷的轰鸣从地下升起,愤怒的野兽在另一个空间炸裂身体:土石如泥浆胡乱落下,草叶惊飞。
巨大的土坑边缘,横亘着柳树庞大的尸骸,僧人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天地间仿佛万物低垂,只这一人一木。
片刻,他转身向我走来。五步外站定,朗声大笑道:“你就是林冲!”
(八)
我发现最近自己很难在白天写作——常常困倦;阴郁的天空和大雨也总是适时催眠,使我睁不开眼。相反在子夜后,倒是目光如电,眼睛好像换了多棱镜,俗世夸张变形。哈勒尔说我们在还欧洲杯的债,也许。
白天,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在网上发来信息:抗议我迟迟不续写三国乱想的行为。我在表示歉意时语气婉转:希望他理解我目前的处境和渴望通过林冲把自己冲刷干净的良苦用心。三国那种宏大叙事需要一个正儿八经,满面哲思的人物去写,我现在还不行。
打开电脑看过去写过的段子,看着看着居然在藤椅上睡着了。刚学会用鼠标的老妈看了个结实,事后向我郑重发言:抗议我歪曲革命英雄形象,胡编乱造的行为。她说林冲遭逢鲁达之前,那棵柳树早就倒了,而且是被拔掉的跟禅丈无关;林冲是陪娘子上香后瞎溜达才碰到鲁达的,之后还要与当时军委主席高逑的腐败儿子发生冲突,之后逐步走上革命道路,而我描写的全然不是这幅英雄的成长史,陆谦的形象也过于正面。
我听了一会儿,又有些困倦,于是很诚恳的说:“老妈,我很后悔当初没跟你学画画。”母亲大人面露喜色云:“为何?”“那样我就可能去考电影学院,做中国的黑泽明。”
我没敢说:可能连高衙内的形象都要有重大改变。我怕这样没有晚饭。。。。。。
。。。。。。。。
一个有华居骏马的男人,总是要花些时间整理自己的仪容。在这个过程中,偶尔发现一些比较适合在公共场合摆出的造型。
我未能免俗,于是,在和尚迎面走来的刹那:我扬起剑眉和笑意,骄傲的看着他:
“没错,我是林冲。可是,师父你如何得知?”
我知道神僧不会说久闻大名之类的话,可我没想到,一切会是这样的下文。
“因为今夜将风雷聚会,风派的传人必然会在此时,前来访我。”
远处隐隐有莫名其妙的乐声,不像中原丝竹器物。一只小鸟好像伤了脚,艰难的在十米外的草叶间踱着,唧唧悲鸣。
我看着大和尚的眼睛,那里有深不可测的善意。我的嘴角不同以往的向一旁咧了一下,笑纹拉锯般在脸上滑行。头脑中翻江倒海,变换着空白。
“我叫鲁达,法名智深。我师傅是雷派的嫡传后人,绝顶的高手,表面上却是个貌不惊人的老兵。你师傅叫周侗,对吗?”
“不对,不,对。我师傅,嗯,他是周侗。我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起来,今天没有班,可以多睡一会的。”
“你没事吧?林冲兄弟。”
远处的乐声渐止,阳光照在脸上很舒服。我的心定了定,模拟一把刀,斩断一些虚妄的触须,希望能透口气。
“大师傅,不,鲁达兄弟。我们看来真的很有缘分,结为兄弟如何?”
“你以前结拜过多少兄弟?”
“不多,使刀的刀笔吏陆谦,金枪无对的徐宁,还有大个子王进。”
“他们,有没有我来的怪异?”
“这个,似乎没有。”
“看上去有没有我聪明?”
“这个,倒难说清。有的人看上去浅,实际很深。”
“我杀过人。教头,你的那些兄弟杀过吗?”
似乎,也是没有,我们这四个东京街头最经典,也是最普通的官人,没有子嗣,没有杀过人,甚至,连用柳树的尸体做朋友见面礼的经历也不曾有过。小时候,母亲曾说过:蓝天白云的最深处,是代表生命驿动的花园。没有验证过生命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人,看到不那美丽的花瓣。
鲁达憨直的笑着。继而,转身走到受伤小鸟的身畔,泰山倾倒,把它捧在手心,缓缓的踱到菜园边,嘴里吹奏着动听的鸟语。金色的日光不再刺眼,柔和的瀑洒,眨眼间,口哨声激变,似梵音,又似朝露低垂,鸟儿欢叫数声,展翅北飞。
“它好了?”
“不,只是悟道了,在用最后,也是最大的力量,坚持着飞去,去找我师傅————寻找生命中最终的冲破和解脱。”
(九)
一个人很疲惫的时候,通常会睡的很香.可是,在星夜赶赴异地,操办大学好友婚礼,啤酒杂揉白酒喝得一塌糊涂的夜晚,在那个县城宾馆的所谓标准间里,我却彻夜难眠.室外,间关人语,打牌调情,沸腾斯言.头顶最痛处,不时有大货开过的隆隆声响,像裁纸刀在硬木上粗暴的划过,嘎然怪响.
......
这个夏日的夜晚,过于闷热了.汗水却在宅外泼皮的鼓噪和不时的马蹄声中,化作冷飕飕的毒剂,潜入筋脉,反过来抓咬胸膛.
娘子说我归家后神情有些恍惚,但记忆此刻却如教科场前的军纪一样清楚:从大和尚那里回来后,我打发锦儿去陆谦府上问询.结果,换来了明天午后前往一叙的邀约和沉默的理由.
"陆谦真的没解释为什么从留鸟消失?"我侧过身子,转向娘子.月影下妩媚的睫毛,如青竹摇曳,落叶投入碧波深潭.
"没有,只是说你我明日同去便知."
"同去?"
"对,我还要带上锦儿."月光闪华,浅笑似现.
"你怎么了?有点古怪."
"你留意过她注视陆谦的眼神吗?这丫头长大了......"最后三个字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发出:几不可闻,却又搅动心灵.
一丝风柔和的拂过耳畔,极近.四野无风,风在心中.耳垂处有露珠腻动,我长出一口气,准备进入虚化这个世界的过程.只是娘子为何要提到锦儿?她确实长大了,旋袄难掩的跳脱身材,味美的怪狸比画中的青鹿更能勃发流矢上的火星.
娘子的身体变得火热,而素手却永远不变的冰冷游走:这古怪的组合,在这古怪一日行将落幕的一瞬,在林冲突如其来对丫鬟锦儿的狂野自闭的臆想中,将他的身体引向东京建成前这里郁郁葱葱的丛林边,古老之夜篝火旁狂舞的亢奋......
我的知觉失去一半,一个怪异的场景流失到记忆的瓶颈.
"我今天临走时忽然像发了癔症,问鲁达为什么那棵树在今天才倒下?"
"他说什么?"喃喃的莺声在气息边缘,不似人语.
"他的回答更古怪."我的身体在提醒我,是否有必要说下去.
过去的那个白昼的阳光里,一个声音在鲁达和我之间响起:"历史分两种:记载中的历史,和记忆中的历史.前者证明了这个庞大世界的规则,后者证明了这个规则的荒谬和荒谬本身的真实.在前一部历史中,我在闷热的午后为驱赶群鸟拔起了柳树,证明神勇的可能,后一部历史是你刚才的经历,无需证明."
口哨声悠扬的响起.那个灿烂到极致的精美菜园,纯净之土.
为什么我的记忆中有口哨声响起?我的灵魂在懵懂的漂流,身体在曼妙的引导下冲向另一个王国.嘶鸣从我的口中和窗外同时响起.
起风了.风中一个泼皮的声响更甚:"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依皴合山,水脉成纹,前砌碎石为势,方得"其状可骇,万无一失”之化境也!哈哈哈哈"
这是那个刚刚因奇技淫巧成为“山匠”的花园子,每日酗酒后照例要吹嘘他制作花纲的神工和宫中的恩宠.也许真有恩宠,他在我家不远处露天酒肆中的声音一日盖过一日,直到今日这般令人不可容忍.
"我去赶走他.这个小人."
"不,风来了.他不需要你,我需要......"
与蚊声判若,娘子的动作更加疯狂,窗外风声愈紧,床弟与窗棂同时铮铮作响.我再无心思理会逗鸡走狗之辈的鼻息虹霓.
"我是风派传人林冲."
"你说什么,冲哥? "
就在我庄严自诺,金戈铁马的杀伐时刻.一道史无前例的巨雷破开东京的锦绣天空,携狂风迅即而落,准确无误的击在花园子偷藏歌伎银钗的帽端,将这个夜夜笙歌的暴徒化为焦炭.
我大吼一声,伏于玉雕般旖旎的身躯上.于背后紧紧抱住娘子,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无语的天幕上,一瞬间闪过苍凉的巨字:
今夜风雷相会!
恐怖的怪兽腰横铜锤,轰然走过城外的牧野.万岁山上御养的禽兽一起鸣叫,似鬼哭狼嚎.
(十)
不出所料:"落雷杀人"事件成了第二天教场内外议论的焦点.窒息的炎热似乎无法从东京退去,军士们打不起精神训练.实际上,自我执教以来,他们的士气每况愈下:老一点的教头们说:先皇很喜欢检阅士卒,甚至曾有一年秋天传出过御驾亲征,一决西陲的消息.那年,东京屋檐上聚集了大量金色的雀鸟,不住的啾啾鸣叫,禁军大营里也多了酒后豪壮的言语.后来,灵州惨伤,白骨涂莽,宫墙氤血,世事苍狗:先辈巨人成了传说中的人物,士卒的酒坛也成了交际和麻醉的可笑东西.
对一切不可避免的逝去,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教头,可以演绎华美无匹的自己.但我始终未得教授之道,或者说我的典藏无法与人分享.这一点王进要强出好多,他总能演奏雅俗共赏的乐曲.但我从不动问秘诀:因为每次酒后,我都看出他并不快乐.
此刻,一天中正常人最该清醒的时刻:我亲爱的兄弟王进,红着眼睛走了过来.
"你昨天究竟去了哪里?"
"这话似乎该由我问起."
"什么?"
我眯起眼睛看远处道宫袅袅的香火:云凝翠盖,风焰红旌------那是当今圣上乐于遁形的极乐世界,也许是想化为更大的形状作无极的君临吧------妄自揣摩这样的圣意是罪恶之举,好在一切都是封闭的快意,而对象又是对我来说遥不可测的君王.
"又来了,你发什么呆啊?"
"发呆?呵呵,我不是一贯如此?哦,对了,知道昨夜我家门外那噬人的落雷吧."
"听到了,真够骇(注1)的.嘿嘿,要有人能操控它,作个威力无穷的武器,那西夏和辽人又算得了什么?"
"不是有凌振吗?"
"谁知道,哼,轰天雷是不是图有虚名?"
我忽然语塞,青狼大营的300骁骑整队归营,在我俩身畔掠过.队长芮武我教过,在他的带领下骑士们发出嘶哑的吼声,尘土飞扬.
"林冲."
"嗯?......"
"不去浴血的沙场,我们的刀枪和武艺有什么用?"
我又陷入了麻木的空白之中.好像有一个关键的东西冒出来过,又被可恶的琐事压住,头痒的发狂.
"你怎么了?"王进的脸是面镜子,折射出我挤眉弄眼的可怕神情.
"算了,找不到了."我重重吐了一口浊气."没什么,我刚才是想说:听说昨晚万岁山上百兽齐鸣,还被道士们编成了感天动地的吉兆."
王进忽然顽皮的笑了:"他们也许还不知道,有一只熊被吓死了,熊胆被立即取出.我听兽苑的邻居说的.这回看牛鼻子再怎么圆这谎儿?"
我也笑了:"放心,他们有的是办法.也许明天的街议中会出现一只"圣熊"."
我们俩像二十年那样互相挤起了眼睛,有点凉风了.
稍顷,王进住了笑意:"昨天你刚走,陆谦就把我们叫出去了,隔壁有贵客------衙内来了."
我的心里忽的一痛:"他来作甚?留鸟里没有漂亮姑娘."
"呵呵,傻瓜,斗转星移了,人家是东京第一时尚公子,怎能不赶这官人们的风雅游戏?"
"风流与风雅,一字之差;风流和下流,同样如此."
"何必呢?你还是成见太深,昨天大少爷只带一名小童,身着素衫,进我们房间答谢时彬彬有礼."
我的心忽然被什么撞破了.
"王进我问你,什么时候留鸟可以让不同房间的客人互相来往了?就因为他是衙内?"
"其实那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地界.你既然享受了自由,别人也该随意才是."
王进的神色起始安详,在我的逼视下显得有些尴尬,我发现,他也会把嘴角的笑容瞬间平移.
"林冲,你又犯混了.怎么老是一阵一阵的,那么好的老婆还不能让你消火?昨夜风雨交加,一定畅情快意啦,哈哈."
我扭过头,丢下一句话打马而去:"你老婆也不错."
风里,王进的声音锐利清晰:"她?还没你的铁枪温润呢.哈哈哈哈!!"
就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会觊觎我天使与魔鬼集成的妻子.好像我趁他们午睡的片刻,盗取了天神的玩具.必须去看我的另一个朋友陆谦了.让一切在还能解释和理解的时刻结束,是我唯一的想法.
这个酷夏的东京,林冲听到自己周遭囚笼上铁锈坠落的声音:他不敢肯定一切,包括自己是否就在囚笼之中;然而,却又极度好奇的向着不知名的地方飞奔.
(注1:骇 林冲生活的时代刚刚流行起来的俚语,相当于现在的狠或者拽,与H无关.)
(十)
不出所料:"落雷杀人"事件成了第二天教场内外议论的焦点.窒息的炎热似乎无法从东京退去,军士们打不起精神训练.实际上,自我执教以来,他们的士气每况愈下:老一点的教头们说:先皇很喜欢检阅士卒,甚至曾有一年秋天传出过御驾亲征,一决西陲的消息.那年,东京屋檐上聚集了大量金色的雀鸟,不住的啾啾鸣叫,禁军大营里也多了酒后豪壮的言语.后来,灵州惨伤,白骨涂莽,宫墙氤血,世事苍狗:先辈巨人成了传说中的人物,士卒的酒坛也成了交际和麻醉的可笑东西.
对一切不可避免的逝去,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教头,可以演绎华美无匹的自己.但我始终未得教授之道,或者说我的典藏无法与人分享.这一点王进要强出好多,他总能演奏雅俗共赏的乐曲.但我从不动问秘诀:因为每次酒后,我都看出他并不快乐.
此刻,一天中正常人最该清醒的时刻:我亲爱的兄弟王进,红着眼睛走了过来.
"你昨天究竟去了哪里?"
"这话似乎该由我问起."
"什么?"
我眯起眼睛看远处道宫袅袅的香火:云凝翠盖,风焰红旌------那是当今圣上乐于遁形的极乐世界,也许是想化为更大的形状作无极的君临吧------妄自揣摩这样的圣意是罪恶之举,好在一切都是封闭的快意,而对象又是对我来说遥不可测的君王.
"又来了,你发什么呆啊?"
"发呆?呵呵,我不是一贯如此?哦,对了,知道昨夜我家门外那噬人的落雷吧."
"听到了,真够骇(注1)的.嘿嘿,要有人能操控它,作个威力无穷的武器,那西夏和辽人又算得了什么?"
"不是有凌振吗?"
"谁知道,哼,轰天雷是不是图有虚名?"
我忽然语塞,青狼大营的300骁骑整队归营,在我俩身畔掠过.队长芮武我教过,在他的带领下骑士们发出嘶哑的吼声,尘土飞扬.
"林冲."
"嗯?......"
"不去浴血的沙场,我们的刀枪和武艺有什么用?"
我又陷入了麻木的空白之中.好像有一个关键的东西冒出来过,又被可恶的琐事压住,头痒的发狂.
"你怎么了?"王进的脸是面镜子,折射出我挤眉弄眼的可怕神情.
"算了,找不到了."我重重吐了一口浊气."没什么,我刚才是想说:听说昨晚万岁山上百兽齐鸣,还被道士们编成了感天动地的吉兆."
王进忽然顽皮的笑了:"他们也许还不知道,有一只熊被吓死了,熊胆被立即取出.我听兽苑的邻居说的.这回看牛鼻子再怎么圆这谎儿?"
我也笑了:"放心,他们有的是办法.也许明天的街议中会出现一只"圣熊"."
我们俩像二十年那样互相挤起了眼睛,有点凉风了.
稍顷,王进住了笑意:"昨天你刚走,陆谦就把我们叫出去了,隔壁有贵客------衙内来了."
我的心里忽的一痛:"他来作甚?留鸟里没有漂亮姑娘."
"呵呵,傻瓜,斗转星移了,人家是东京第一时尚公子,怎能不赶这官人们的风雅游戏?"
"风流与风雅,一字之差;风流和下流,同样如此."
"何必呢?你还是成见太深,昨天大少爷只带一名小童,身着素衫,进我们房间答谢时彬彬有礼."
我的心忽然被什么撞破了.
"王进我问你,什么时候留鸟可以让不同房间的客人互相来往了?就因为他是衙内?"
"其实那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地界.你既然享受了自由,别人也该随意才是."
王进的神色起始安详,在我的逼视下显得有些尴尬,我发现,他也会把嘴角的笑容瞬间平移.
"林冲,你又犯混了.怎么老是一阵一阵的,那么好的老婆还不能让你消火?昨夜风雨交加,一定畅情快意啦,哈哈."
我扭过头,丢下一句话打马而去:"你老婆也不错."
风里,王进的声音锐利清晰:"她?还没你的铁枪温润呢.哈哈哈哈!!"
就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会觊觎我天使与魔鬼集成的妻子.好像我趁他们午睡的片刻,盗取了天神的玩具.必须去看我的另一个朋友陆谦了.让一切在还能解释和理解的时刻结束,是我唯一的想法.
这个酷夏的东京,林冲听到自己周遭囚笼上铁锈坠落的声音:他不敢肯定一切,包括自己是否就在囚笼之中;然而,却又极度好奇的向着不知名的地方飞奔.
(注1:骇 林冲生活的时代刚刚流行起来的俚语,相当于现在的狠或者拽,与H无关.)
(十二)
恐怖来自于孤独的说法在东西方文艺界历来不乏拥趸,然而所谓的文艺家自己,在侥幸触及灵异,未完全忘却前信手涂抹几笔后,往往陷入志得意满的堕落----这才是真正恐怖的境地.此刻,我躺在空旷的值班公寓,望着窗外不真实的星芒和真实的灯光交集处的魅惑,心中郁结无因挥发:因为过于寂静,我难以入眠----于是,我想象这张床上前度辗转反侧者的性情,一个恶汉的模糊概念至上而下滴落,侵入骨骼:于是,我身心疏懒,另一个世界的喇叭手和精灵鼠欢呼雀跃.睡意,似快马得得而过.
........
陆谦快步走上前,掏出一把极为平庸的钥匙.铁门着手而开,碎骨的寒冷撞入心怀.
眼前这个豁然开朗的院落,却与外界没什么分别:几乎一模一样的青竹,挂了层斑驳的白甲而已,搞得绿意象是打了折扣,饱尝暧昧或是一丝古老陈腐的味道.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石井,似乎就是寒意的来源,袅袅白烟如真似幻,在井上数尺处化为无形.
我痴病又犯,望着白烟,为不可知的未来和已忘记的过去发愣.
"你一定没看到我们的兽皮."
是的,我没看到,陆谦太了解我眉目间的烽火和流离.对面不远处的院墙本也没什么稀奇,如今却由于视野中古怪的摆设惊诧莫名.那张引起这个奇怪故事的兽皮如尘封的地图贴在左端中央处,自怜自艾;右端与之对称的是一个古怪的,黑色的字体锋厉的"独",望一眼,好像有了乖张的魂灵,敲敲打打的疾奔到身畔,没来由猛的向心窝处刺出冰冷的一剑.
我腾空而起,佩刀出鞘斜刺划出.耳边风声隐隐,似有凤鸣:"独"剑辉芒大炽,竟又奔脚踝点来.势同狂象,不容多揣:然前招已然用老,罡气未续.只得使个云中别驾,倒卷身驱:电光火石间,刀与腕忽的叛离,我心头一凛,倾全身之力于左掌,自击右臂吐发劲力,刀火龙一样窜出.金石之声凄厉,我落地展身,不知怎的竟喘息不已:
地下,我骄傲的佩刀折为两段.像童年坠落凡间的圣婴之眼,破碎哀怨.
"厉害!厉害!"陆谦的击掌声在空旷中显得茫然.我转向他.心头有些什么淅淅沥沥的碎了,慢慢的滴落.扎得我很疼.
"没想到你能用这样的险招取胜.林冲,你的世界看来不只是庙街一角处的天空."
"我真的胜了吗?我只知道我的刀断了...."不知怎么我的眼角有一点湿,我忽然想起了童年时那个被狂风卷走的风筝,和那个绝不在人前哭泣的孩子.
我的口中发出的沉郁男声,离我其实很远.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怎么确定你是在与人交战,而不是疯癫的自我表演?"
"好像这一天多来,我对很多事情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好奇心."
"求你了,还是问我个问题吧.做主人的没有什么可以展示,是最尴尬的."
陆谦忽然瞪起了眼睛,活脱是小时候那副馋包子时的表情.我不觉莞尔.
"好吧好吧,神奇的陆大人.我很迷惑你为什么能确定我是在与人交战,而不是自娱自乐呢?"
"嗯嗯...."陆谦显出了得色."你终于开窍了,我的木头脑袋兄弟.不,说木头不足以形容你的痴气,你是顽石脑袋,有时候真是看不到一点生气. "
"你要是喜欢攻击我, 请回厅堂继续,那里人多.一会魔崖三子来了,你还可以唱着说.名字叫做<林冲十大恶>."
"嘿嘿,看在你自觉的份儿上,算了.不过你的问题总不至于就这么完了吧,你该继续追问:陆大人,这个小院你是何时开启的啊,你为什么要把兽皮挂在墙上啊,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啊? 等等等等......"
"没错,不必等等了,这些问题够了,请一一回答,多嘴多舌的陆大人.请直截了当些,多谢."
"我偏不让你如愿,嘿嘿."
说罢,陆谦快步走到兽皮的旁边.摆出一个令人厌恶的骄傲身姿,像个神气活现的术士.
"请不要在心里诋毁别人,尤其是那些极其高贵和高明的人.其实,正如你所想,我就是个神奇的术士.请不要把嘴张那么大,虽然你的嘴很迷人,多谢.还是回到主题:看看我变出了什么,当当当当....开!"
我的好朋友陆谦,轻而易举的就揭下了与太庙中龟甲一样身份可疑的兽皮.青色的"孤"字跃入眼帘.细看,墙上还有一些小字.刚才怎么没注意,现在一切协调多了.
"原来是"孤独"之墙."
"呵呵,然.你再去跟前,读读那些小字,不要上瘾才是."
我微笑着摇摇头,但还是走了过去.小字刀斧很深,慢慢沁入石壁,不可遏制的生命力.
"昔我往矣,
与子同舟,
青崖碧荷,
载我痴愁.
沧海之边,
壁曰孤独,
星汉为簪,
日月其辅.
何人持勇?
扬帆伐命.
水尽山空,
孤独壁生.
得此希珍
万物感心
与子同誓
壮大成行
青青郁郁,
北泽涸之,
慷慨行止,
已非其时.
子乘青舸,
我依白车.
挥手无言,
各行其辙.
不闻子声,
我心实痛.
茫然入海,
独觅初衷.
雷电风雨,
日挟月裹,
生死旦夕,
渐失奇异.
聊赖独吊,
海上逢子.
麻木悲喜,
错迕复失.
经年听潮,
不闻子询,
悲夫长号,
痴迷终兆.
孤独绝壁,
遗世而立,
永失吾子,
长生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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