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论陈寿写史的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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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5 16:1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论陈寿写史的文风

在炎黄春秋版看了飞龙在天的《“政由葛氏,祭则寡人”的思考》有感而发,那个帖子讲“政由葛氏,祭由寡人”沿用《左传》卫献公之言(注1),使我想起了另外一则史料:

《武帝纪》: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公将自东征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而弃之东,绍乘人后,若何?”公曰:“夫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

孙盛魏氏春秋云:答诸将曰:“刘备,人杰也,将生忧寡人。”臣松之以为史之记言,既多润色,故前载所述有非实者矣,后之作者又生意改之,于失实也,不亦弥远乎!凡孙盛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如此者非一。嗟乎,后之学者将何取信哉?且魏武方以天下励志,而用夫差分死之言,尤非其类。

古代文史不分家,裴松之这段评论其实指出了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史官治史的文体。鱼豢和孙盛都有这个习惯,以古史名句易旧文,颇多润色。那么陈寿是不是就原话完整实录呢?其实也不是。

先举另一个例子:

《孙坚传》:是时,或间坚於术,术怀疑,不运军粮。故术疑之。阳人去鲁阳百馀里,坚夜驰见术,画地计校,曰:“所以出身不顾,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雠。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谮润之言,还相嫌疑!”江表传载坚语曰:“大勋垂捷而军粮不继,此吴起所以叹泣於西河,乐毅所以遗恨於垂成也。原将军深思之。”术踧唶,即调发军粮。

按陈寿的写法,孙坚是单纯地谴责袁术,然后袁术感悟,调发军粮。孙坚的形象很威严,袁术相对无能。孙袁联手,打仗的孙坚强势,搞后勤的袁术弱势。而一看《江表传》,孙坚另外的一段话是降低身份,谴责之余,以臣子的身份劝袁术深思之。这身份就反过来了,打仗的孙坚弱势,供粮的袁术强势。军事上讲,后勤决定战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再联系两人的身份背景,地位。《江表传》的补充显得很有深度,这样一写,反面人物袁术的大局观出现了,正面人物孙坚暴躁但现实讲分寸的性格也出来了。单纯看陈寿的文笔就看不出来这点。

回到曹操的例子,单看陈寿的文字,曹操只表现了英明果断的一面。实际上两线作战,要打时间差,风险是很大的,曹操有担忧很正常,他不是超人。诸将正是担忧这点才进言。而陈寿把曹操平凡的一面砍掉,只表现杰出的一面,是为了突出刻画他“超世之杰”的英武一面。这样写突出曹操的军事才能,但是削弱了曹操的政治才能。动不动高高在上摆架子驳斥下属,在政治上是很不明智的。退一步讲出自己的担忧,是先肯定诸将之言的价值,然后再补充自己的独立见解,这样说服力要高得多,诸将听命办事的积极性也会高一些。否则就是“良佐日远,予智自雄”,萧衍晚年的取败之道。曹操在官渡前夕,许下诸将大量通袁的情况下,要架得住,政治才能是首要的。而陈寿的写法看不到这点。

还有一个我印象很深的案例,是陈寿写逍遥津之战前的张辽:

《张辽传》:太祖既征孙权还,使辽与乐进、李典等将七千馀人屯合肥。太祖征张鲁,教与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俄而权率十万众围合肥,乃共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皆疑。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何疑?”李典亦与辽同。

《李典传》:与张辽、乐进屯合肥,孙权率众围之,辽欲奉教出战。进、典、辽皆素不睦,辽恐其不从,典慨然曰:“此国家大事,顾君计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义乎!”乃率众与辽破走权。

从陈寿的文笔来看,貌似张辽一番冷静分析,李典便慨然以公废私了,于是张辽智勇双全的高大形象就出来了。而看后世的《资治通鉴.卷六十七》:

八月,孙权率众十万围合肥。时张辽、李典、乐进将七千余人屯合肥;魏公操之征张鲁也,为教与合肥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乃权至,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以众寡不敌,疑之。张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进等莫对。辽怒曰:“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若疑,辽将独决之。”李典素与辽不睦,慨然曰:“此国家大事,顾君计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义乎!请从君而出:”

张辽的分析根本就没有打动大家,然后他直接怒了要出去单干,这个时候李典才慨然以公废私。而陈寿对此只是简单的一句“辽恐其不从”一笔带过,为张辽讳。由《资治通鉴》可见张辽的智谋并没有那么高,而且脾气比较暴躁,情商真不算高;李典的军事才能也没有张辽那么高,是素知张辽暴烈强势的个性,才慨然以搁置私怨,以身犯险。对于此战张辽很有把握,李典则并不是那么有把握。而且李典善良,张辽暴躁,两人私怨多半是张辽理亏,这点还有其他史料为证(注2)。

《三国志》位列前四史,史料价值相当高,陈寿之笔与真实情况尚且有这么大差距。可见时人评价他删裁过度,并非虚妄。《三国志》同样是虚虚实实,讲文学性塑造英雄的,不是单纯的实录。


注1:《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衛獻公使子鮮為復,辭。……子鮮不獲命於敬姒,以公命與甯喜言曰:「苟反,政由甯氏,祭則寡人。」

《魏略》:初备以诸葛亮为太子太傅,及禅立,以亮为丞相,委以诸事,谓亮曰:"政由葛氏,祭则寡人。"亮亦以禅未闲於政,遂总内外。

注2:《三国志胡质传》:将军张辽与其护军武周有隙。辽见刺史温恢求请质,质辞以疾。辽出谓质曰:"仆委意於君,何以相辜如此?"质曰:"古人之交也,取多知其不贪,奔北知其不怯,闻流言而不信,故可终也。武伯南身为雅士,往者将军称之不容於口,今以睚眦之恨,乃成嫌隙。况质才薄,岂能终好?是以不愿也。"辽感言,复与周平。

[ 本帖最后由 乌鹊南飞3 于 2020-3-16 14: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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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2 23:36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在这三年多写评论的时间内。已经说过陈寿,给的结论,不过是现在人读书少,不求甚解,听风就是雨,把三国志当成唯一的信史来看了。陈寿写史历代早有公论,《三国志》只是一本参考书,年代记述比较准确,糟点虽不多但也有。有兴趣的自己多去翻翻史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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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2 23:40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 乌鹊南飞3 的帖子

《三国志》位列前四史,史料价值相当高,陈寿之笔与真实情况尚且有这么大差距。可见时人评价他删裁过度,并非虚妄。《三国志》同样是虚虚实实,讲文学性塑造英雄的,不是单纯的实录。


你这句说得真好,直指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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