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政由葛氏,祭则寡人”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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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由葛氏,祭则寡人”的思考

“政由葛氏,祭则寡人”的思考
前些时候在群里对《后主传》里“政由葛氏,祭则寡人”产生了一些争议,虽然不欢而散但部分内容也能算是具有启发性的问题,稍微翻阅了一些史书,写下一点思考。远离历史学术好长时间了,已经不懂历史了,请各位看到的话请轻做批评。

回观聊天记录,我认为关于“政由葛氏,祭则寡人”可能存在以下几个方面可以深入探讨的地方,我在做一个小结:
一、“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是一种怎么样的君臣关系。
二、裴松之对“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是什么态度
三、裴松之注中的内容可否当作史料直接使用
四、正史的信度问题,如何对待正史和野史


一、鱼豢笔下“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是一种怎么样的君臣关系。
如果将上下文截取,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句子:
              初备以诸葛亮为太子太傅,及禅立,以亮为丞相,委以诸事,谓亮曰:"政由葛氏,祭则寡人。"亮亦以禅未闲於政,遂总内外。
我个人的第一反应,是刘禅继位后对自己无法亲政感到不满,所谓政事都由诸葛亮掌管,我只负责祭祀。但也有一些群友提出了该句体现出的是一种君臣和谐相处的状态,我乍听之下觉得挺有道理,但仔细推敲一下觉得并不妥当。
              衛獻公使子鮮為復,辭。……子鮮不獲命於敬姒,以公命與甯喜言曰:「苟反,政由甯氏,祭則寡人。」
可以看出,卫献公为了让宁喜答应他回国复位,提出了“政由宁氏,祭则寡人“,其姿态之低下溢于言表。鱼豢在这里写下这句话的用意,可以说是呼之欲出了。汉光武帝立五经博士、兴办太学,曹丕称帝后仿光武也修建太学,我是不太相信鱼豢一个有能力修史的人,没有读过”政由XX,祭则寡人“,不知道他的含义。
而且,鱼豢本人作为一个魏臣,去叙述蜀汉的君臣和睦不是很离谱的一件事情吗?相反我们来看鱼豢写的《典论》,是怎么写蜀汉的。
             典略曰:备遣军谋掾韩冉赍书吊,并贡锦布。冉称疾,住上庸。上庸致其书,適会受终,有诏报答以引致之。备得报书,遂称制。
看到了吗,鱼豢书里,刘备 “得报书,遂称制“。是不是说曹丕不给刘备报书,刘备就不称帝了?显而易见的是一种贬低刘备的春秋笔法。鱼豢是个魏臣这么写是非常自然的。
那么同理,我认为,在鱼豢写诸葛亮与刘禅君臣关系的时候,他应该也含有一定程度的恶意。所以“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想要表达的还是专权的意思更多。

二、裴松之对“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是什么态度
裴松之是一个非常靠谱的历史学家,我们来看一下《注表》:
                 其寿所不载,事宜存录者,则罔不毕取以补其阙。或同说一事而辞有乖杂,或出事本异,疑不能判,并皆抄内以备异闻。若乃纰缪显然,言不附理,则随违矫正以惩其妄。
现代人研究历史,最遗憾的就是很多文献在流传中散佚了。比如《东观汉记》曾经和《史记》《汉书》齐名,结果有了《后汉书》以后《东观汉记》就逐步散佚了。我们都知道,历史研究非常渴求原始资料,编撰时间越接近越好。后人编纂与整理,总有欠缺之处,史学家对原始史料的渴求,永远不会消失。
裴松之在这里就非常可靠,只要是他觉得“宜存录“的,对一件事情有多种看法的,全都抄下来,以弥补陈寿”“然失在于略,时有所脱漏“的弊端。但是裴松之也说明了,他抄的内容并不全对,在抄完之后都要写“臣松之案”,表示一下自己的看法。当然,很多对于三国时期的评述,现在看来并不是很正确,这里就不多做举例。但是,对他摘抄的史料的正确与否,我相信他的评价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毕竟他看的三国时期的史料肯定比我们多)。
那他对于“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是怎么说的呢,我们先来看一下魏略:
                     魏略曰:初备在小沛,不意曹公卒至,遑遽弃家属,后奔荆州。禅时年数岁,窜匿,随人西入汉中,为人所卖。及建安十六年,关中破乱,扶风人刘括避乱入汉中,买得禅,问知其良家子,遂养为子,与娶妇,生一子。初禅与备相失时,识其父字玄德。比舍人有姓简者,及备得益州而简为将军,备遣简到汉中,舍都邸。禅乃诣简,简相检讯,事皆符验。简喜,以语张鲁,鲁【乃】为洗沐送诣益州,备乃立以为太子。初备以诸葛亮为太子太傅,及禅立,以亮为丞相,委以诸事,谓亮曰:"政由葛氏,祭则寡人。"亮亦以禅未闲於政,遂总内外。
简单解释一下就是,刘禅幼年遭到拐卖,后来才回到刘备身边。刘备让诸葛亮当太子太傅,刘禅当皇帝了让诸葛亮当丞相,全国上下大事都归诸葛亮管理。
                  臣松之案:二主妃子传曰"后主生於荆州",后主传云"初即帝位,年十七",则建安十二年生也。十三年败於长阪,备弃妻子走,赵云传曰"云身抱弱子以免",即后主也。如此,备与禅未尝相失也。又诸葛亮以禅立之明年领益州牧,其年与主簿杜微书曰"朝廷今年十八",与禅传相应,理当非虚。而鱼豢云备败於小沛,禅时年始生,及奔荆州,能识其父字玄德,计当五六岁。备败於小沛时,建安五年也,至禅初立,首尾二十四年,禅应过三十矣。以事相验,理不得然。此则魏略之妄说,乃至二百馀言,异也!又案诸书记及诸葛亮集,亮亦不为太子太傅。】
我们来总结一下裴松之说了什么。从各种层面推算阿斗没有被拐卖,诸葛亮没有当太子太傅。好了,你连阿斗被拐卖都编得出来,你连诸葛亮当了什么官职都不知道,你写的关于刘禅的东西,还有什么价值可言!这两百多字都是“妄说“!
也因此,我们不难推理出,《魏略》把和刘禅相关的各种大事都搞错了,那记载的刘禅说过的一句话,应该也是错误的吧。

三、裴松之注中的内容可否当作史料直接使用

这世界上最大的裴松之黑,大概就是刘知几了。当然这个人很严格,唐以前的史书没有没喷过的。比如他就是这么喷裴注的:
              次有好事之子,思广异闻,而才短力微,不能自达,庶凭骥尾,千里绝群,遂乃掇众史之异辞,补前书之所阙。若裴松之《三国志》,陆澄、刘昭两《汉书》,刘彤《晋纪》,刘孝标《世说》之类是也。
和现代的史学家不同,刘知几对裴松之这样抄书的非常不齿。只有这种“才短立微“的人,才会把和一件事情相关的所有说法抄在一起,直接造成了本来清晰明确的《三国志》变成了关系复杂的《罗生门》。
举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吕伯奢的例子:
              太祖乃变易姓名,间行东归。
              魏书曰:太祖以卓终必覆败,遂不就拜,逃归乡里。从数骑过故人成皋吕伯奢;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手刃击杀数人。
             世语曰:太祖过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备宾主礼。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图己,手剑夜杀八人而去。
             孙盛杂记曰: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既而凄怆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遂行。
如果只看三国志,根本没有吕伯奢这个人,看了裴注才知道曹操杀了吕伯奢一家,但原因各不相同。那么同样是出自裴注的内容,这段是否可以作为史料呢?
我个人觉得,还是要看研究的问题而定。
如果要讨论,曹操有没有杀吕伯奢家人,那直接引裴注魏书,那当然没有问题。但如果要讨论,曹操为什么下杀手,直接引任何一本都是不行的,只有把几者放在一起考虑,得出的结论才有价值。
至于曹操有没有说那句经典台词,除了《孙盛杂记》以外毫无记载,而且如果孙盛对他的记载真的有信心,那他为什么不写在《魏氏春秋》里,而要放在杂谈里。
如果结合裴松之写的《注表》,我们就可知,裴松之在这里,也无法判断集中说法对错,但他们之间有可以相互印证的,也有彼此矛盾的,不如就交给读者判断。

其实裴注的内容,不仅仅可能相互之间会有矛盾,有时他们甚至会和《三国志》相矛盾。比如关于曹操有一例:
               及绍破走,太祖使人搜阅绍记室,惟不见通书疏,阴知俨必为之计,乃曰:"此必赵伯然也(魏书二十三)
               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魏书 武帝纪)
鱼郎中撰《魏略》与陈寿的《三国志》虽然都是私人修史,但陈寿任著作郎,而且修史时三国已经统一,可以以更全面的视角看待问题,两者正误,不言而喻。当然,裴松之也做了批注:
            臣松之案魏武纪:破绍后,得许下军中人书,皆焚之。若故使人搜阅,知其有无,则非所以安人情也。疑此语为不然。
好象鱼郎中说的,又不太对。

就我自己阅读的经验,裴注补充的史料有三种。
其一是裴松之无法判断对错且互有冲突的记载。比如曹操吕伯奢,比如陶谦曹嵩,只要相关的记载全部搜罗进来,对错与否留给读者判断。
其二是裴松之认为是错的,他抄来批评的记载。比如说阿斗被拐卖、曹操查袁绍记室。抄完以后都加上了臣松之案。
其三是裴松之抄来做补充说明的,这些内容大多对三国志的内容起了补充作用,比如官员升迁、后人对事实的评论或者人物的细节。比如说:
               汉献帝春秋曰:汉朝闻益州乱,遣五官中郎将牛亶为益州刺史;徵璋为卿,不至。
               十年春正月,攻谭,破之,斩谭,诛其妻子,冀州平。【魏书曰:公攻谭,旦及日中不决;公乃自执桴鼓,士卒咸奋,应时破陷。】
因此,裴注的内容可以说引用起来要非常慎重,确认其真实性后,才可以使用。

四、正史的信度问题,如何对待正史和野史
最近几年后现代史学可以说非常流行,“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是个人人打扮的小姑娘”这种话谁都会说,就像遇事不决,量子力学一样。但实际上,每年书展上史学专著销量永远不佳。大家对如何看待正史、野史都没有特别明晰的认识。
本人不才,对于上述问题无法解释。因此在这里做一篇《史料五讲》的读书报告,与各位共勉。
正史这个词,随着时代不同和语境不同,往往有这多重含义。最狭义的说法,乾隆点的二十四史,就是正史。后来有了《新元史》和《清史稿》,那这二十六本史书就是全部的正史。
那么,广义上的“正史”的范围肯定不止于此。齐世荣老师认为:古人分类史书,无非官府文书和私家记载。前者就是广义上的“正史”,包括国家档案、起居注、日历、实录、正史、诏令、谕旨、奏议、政书、方略、法规、则例、公报、调查报告、会议记录、备忘录、公约、条约、协定、官方统计等等。后者就是“野史”,包括语录、笔记、杂史、回忆录、自传、日记、书信、家谱、文艺作品等等。
如果粗暴地做个外行式的总结,那“正史”=二十六史+其他官方制成或者官方委托他人制成的。而除此之外的,就是“野史”。

简单的划定了正史和野史的范畴,我们可以考虑第二个问题,正史是不是一定都是“完全可信”的。
这里摘抄一段《西方战略思想史》P359的内容:
                     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公元前480年入侵希腊的波斯大军有战士2 641 610人,戴布流克指出以19世纪的德国陆军为例,3万人的一个军在行军时,其纵队长达3公里。以此类推,波斯军的行军纵队应长达420公里,足以显示希罗多德之言不可信。他用有系统的科学方法分析过去战争的各种不同数字记录,发现古人的话多有夸张不实的趋势……
毫无疑问,希罗多德也是西方历史学之父,但戴布流克就指明他的记载可能是不可靠的。那同样的问题,也可能出在东方的史学家上,事实上,这样的例子不算少见。譬如魏收做《魏书》就被认为是秽史。《大唐新语》《贞观政要》都记载,李世民要观看史官的史书,那么《唐书》会不会对李世民有所包庇呢?关于光绪帝死因清代有翔实的文档,但最终被考古发觉证伪。
因此不论在何时、何国,史书的不实、虚构、夸大的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

那么是不是说,既然正史都有问题,那么我们如何开展历史研究呢?

排列组合一共四种方式,重正史轻野史,轻正史重野史,正史野史二者并重,正史野史皆系伪作。
最后一种排除在外,既然皆系伪作,不若干脆将小说故事当作历史皆可。剩下三种,前人都有常识。
重正史如邓之诚,他写《中华二千年史》的时候就写“斯编取材,首重正史,次及政书,次始及于杂史,再始及于其他”。确实正史好处不少,记录翔实,有至高权力作为保障,但问题在上述已经叙述过。
重野史如翦伯赞,《史料与史学》明写“所以有时在一本半通不通的杂史或笔记中,我们可以找到比正史更可靠的史料”。但私史也未必公正,比如说之前有本《拿破仑大传》,不知道从哪里寻找了史料疯狂抹黑拿破仑,最后被证实是伪作。
说实话,什么是最好的道路已经呼之欲出了。蔡元培说过:“官府文籍和私家记载在史料的价值上各有短长,合综起来各有独到处,分开来便各不可尽信。大约官府的记载失之于讳,私人的记载失之于诬……我们相信官文和私记‘合之则两美,离之则两伤’呢!”
(以上内容摘自《史料五讲》P10-14页。)
因此在对某一事件进行研究的时候,应当尽可能多的查阅与之相关的史料,然后以一定的标尺相互比较取舍,以还原历史的真相。
历史学不是党同伐异的工具,读史应当使人明智而非盲目。对于意见不同的人应该要思考彼此认识的异同之处,而非以辱骂拉黑为乐,不然与饭圈何异,


[ 本帖最后由 飞龙在世 于 2020-3-14 17: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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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4 17:5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这个应该发“三国史话”版。

就是完全真实的史料,也会因立场不同而有详略,给人误导。比如陈寿对董卓很反感,没说一句好;范晔则比较同情董卓,写了一句“其所亲近,不过校、尉”,如此董卓的形象就立体多了,呈现出多面化的特点。都是正史。袁术在《三国志》与《后汉书》的传记都很简略,主要批判其骄奢淫逸,自立称帝,感觉就一邪恶无能官N代。而看野史记载,刘备吕布几次后院起火,都有袁术一方的谋划,可见其人在谋略上有过人之处。这就是正史的不足,邪恶典型的长处通常也是略掉的,非独为尊者讳,乱者亦无好语。野史虽然常有脑补细节的嫌疑,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空穴来风的事情很少。刘备多次打败仗抛妻弃子跑路,《三国志》也有记载,有没有失散在民间后来团聚的子女,恐怕很难下定论,只不过不一定是刘禅罢了。

[ 本帖最后由 乌鹊南飞3 于 2020-3-14 19: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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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4 18:1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UOTE:
原帖由 乌鹊南飞3 于 2020-3-14 17:55 发表
这个应该发“三国史话”版。

就是完全真实的史料,也会因立场不同而有详略,给人误导。野史虽然常有脑补细节的嫌疑,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空穴来风的事情很少。

第一次在本版发言,只是交流一下自己的想法,后面很多内容已经脱离了三国的交流了,所以纠结了一下还是发这里了。
对于历史来说,脑补过渡是一个比较严重的事情。我举一个我曾经关心过的话题,近代有人认为拿破仑是遭到毒杀的。
确实拿破仑身体不好,经过科学化验重金属超标,这些都是确实存在的。但是这只能证明皇帝身体不健康,生活环境不好。
忽视相矛盾的史料和逻辑的缺陷,捕风捉影地编故事,也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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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4 18:3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回复 #3 飞龙在世 的帖子

补充了三个史料例子。

对于矛盾的史料,史学界常见的做法是肯定其中一条,否定另一条。事实上很多时候两条史料都不全面,有硬伤的史料未必没有真实的成分,比较典型的就是郭冲之五事,和你列举的鱼豢刘禅走失史料。这些史料显然是由传闻整理的,有些可能就是谣言。但谣言中就没有事实成分吗?像这次疫情,可谓谣言四起。网络信息时代让我们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些谣言。最典型的就是李文亮事件,先辟谣再平反。他说病毒类似SARS,以史料的角度看就不可信,死亡率,发病症状,感染范围都是硬伤。但新冠病毒的传染力这么强,感染三千多医护人员,可谓超越了SARS。而且他想强调的是人传人这个事实,这点后来有无数史料可以证实。但至于怎样人传人,拥有第一手资料的他并有没有搞清楚。这点直到现在也是众说纷纭,也许要过好多年第三、四手史料才能给出答案。百年之后如何看待这条里程碑式第一手史料?所以迷信第一手史料,以硬伤判定史料真伪的研究方法,实际上是不正确的,容易误判很多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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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4 21:2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UOTE:
原帖由 乌鹊南飞3 于 2020-3-14 18:34 发表
补充了三个史料例子。

对于矛盾的史料,史学界常见的做法是肯定其中一条,否定另一条。事实上很多时候两条史料都不全面,有硬伤的史料未必没有真实的成分,比较典型的就是郭冲之五事,和你列举的鱼豢刘禅走失 ...

我前文也说,我远离学术已经有些时候了,已经脱节了。很多最前沿的东西已经不明白了。但我文末也说了,私史、官史并举的学者也有的。这种粗暴的非黑即白的历史,我记忆里应该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改善。
还请谅解我再举一个三国外的例子,李秀成被俘虏后,写了一篇《自述》,国内90年代的时候针对“李秀成”是否背叛革命争执不息。后来人们才开始重视,李秀成的稿子是不是真的(李秀成文化水平不高、李鸿章害怕触怒皇帝自己修改了稿件),李秀成表达的是什么。这就是一种进步的体现(好像徐中约的《中国近代史》说的)

最后你说的很对,其实不用拿病毒举例子。三国志也不是第一手史料。《魏书》《魏略》等等比《三国志》早了,更“一手”,但是陈寿在更高的立场上来看,确实能得出比他们更翔实的结论。
所以史学家更希望史料越充分越好,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来考据辨析——这点研究明清历史的学者应该会在幸福中痛苦,明清人的笔记多到看不完。三国时代就相反,哪怕是爱好者花点时间也能看完,而且是连着汉末、西晋的一起看完。

我在学习的时候,老师也教育我要多查多看。就像《魏收之史学》一样,历代学者多认为他是秽史,周先生就看出了和前人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史料一定要经过具体分析才能判断他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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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说到李秀成《自述》的润色,以及主楼的讲的“政由葛氏,祭由寡人”沿用《左传》卫献公之言,使我想起了另外一则史料:

《武帝纪》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公将自东征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而弃之东,绍乘人后,若何?”公曰:“夫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

孙盛魏氏春秋云:答诸将曰:“刘备,人杰也,将生忧寡人。”臣松之以为史之记言,既多润色,故前载所述有非实者矣,后之作者又生意改之,于失实也,不亦弥远乎!凡孙盛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如此者非一。嗟乎,后之学者将何取信哉?且魏武方以天下励志,而用夫差分死之言,尤非其类。

古代文史不分家,裴松之这段评论其实指出了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史官治史的文体。鱼豢和孙盛都有这个习惯,以古史名句易旧文,颇多润色。那么陈寿是不是就原话完整实录呢?其实也不是。

先举另一个例子:

《孙坚传》:是时,或间坚於术,术怀疑,不运军粮。故术疑之。阳人去鲁阳百馀里,坚夜驰见术,画地计校,曰:“所以出身不顾,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雠。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谮润之言,还相嫌疑!”江表传载坚语曰:“大勋垂捷而军粮不继,此吴起所以叹泣於西河,乐毅所以遗恨於垂成也。原将军深思之。”术踧唶,即调发军粮。

按陈寿的写法,孙坚是单纯地谴责袁术,然后袁术感悟,调发军粮。孙坚的形象很威严,袁术相对无能。孙袁联手,打仗的孙坚强势,搞后勤的袁术弱势。而一看《江表传》,孙坚另外的一段话是降低身份,谴责之余,以臣子的身份劝袁术深思之。这身份就反过来了,打仗的孙坚弱势,供粮的袁术强势。军事上讲,后勤决定战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再联系两人的身份背景,地位。《江表传》的补充显得很有深度,这样一写,反面人物袁术的大局观出现了,正面人物孙坚暴躁但现实讲分寸的性格也出来了。单纯看陈寿的文笔就看不出来这点。

回到曹操的例子,单看陈寿的文字,曹操只表现了英明果断的一面。实际上两线作战,要打时间差,风险是很大的,曹操有担忧很正常,他不是阿罗汉。诸将正是担忧这点才进言。而陈寿把曹操平凡的一面砍掉,只表现杰出的一面,是为了突出刻画他“超世之杰”的英武一面。这样写突出了曹操的军事才能,但是削弱了曹操的政治才能。动不动高高在上摆架子驳斥下属,在政治上是很不明智的。退一步讲出自己的担忧,是先肯定诸将之言的价值,然后再补充自己的独立见解,这样说服力要高得多,诸将听命办事的积极性也会高一些。否则就是“良佐日远,予智自雄”,萧衍晚年的取败之道。曹操在官渡前夕,许下诸将大量通袁的情况下,要架得住,政治才能是首要的。而陈寿的写法看不到这点。

裴松之批评孙盛所化用的是《左传·哀公二十年》:“勾践将生忧寡人,寡人死之不得矣。”用夫差来形容曹操固有不当,但用勾践来形容刘备却不无不当。刘备的屈身伏志、顽强坚韧可谓胜于勾践。曹操虽然一时失察,但后来清醒地认识到了这点。我认为孙盛这么写也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他写得简省没有引用更多的史料。

还有一个我印象很深的案例,是陈寿写逍遥津之战前的张辽:

《张辽传》:太祖既征孙权还,使辽与乐进、李典等将七千馀人屯合肥。太祖征张鲁,教与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俄而权率十万众围合肥,乃共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皆疑。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何疑?”李典亦与辽同。

《李典传》:与张辽、乐进屯合肥,孙权率众围之,辽欲奉教出战。进、典、辽皆素不睦,辽恐其不从,典慨然曰:“此国家大事,顾君计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义乎!”乃率众与辽破走权。

从陈寿的文笔来看,貌似张辽一番冷静分析,李典便慨然以公废私了,于是张辽智勇双全的高大形象就出来了。而看后世的《资治通鉴.卷六十七》:

八月,孙权率众十万围合肥。时张辽、李典、乐进将七千余人屯合肥;魏公操之征张鲁也,为教与合肥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乃权至,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以众寡不敌,疑之。张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进等莫对。辽怒曰:“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若疑,辽将独决之。”李典素与辽不睦,慨然曰:“此国家大事,顾君计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义乎!请从君而出:”

张辽的分析根本就没有打动大家,这可能与诸将的军事水平有关,也与他平素的人缘有关。然后他直接怒了要出去单干,这个时候李典才慨然以公废私。而陈寿对此只是简单的一句“辽恐其不从”一笔带过,为张辽讳。由《资治通鉴》可见张辽的智谋并没有那么高,而且脾气比较暴躁,情商真不算高;李典的军事才能也没有张辽那么高,是素知张辽暴烈强势的个性,才慨然以搁置私怨,以身犯险。对于此战张辽很有把握,李典则并不是那么有把握。而且李典善良,张辽暴躁,两人私怨多半是张辽理亏,这点还有其他史料为证。

《三国志》位列前四史,史料价值相当高,然而陈寿之笔与真实情况依然有这么大差距,可见时人批评他删裁过度,并非虚妄。《三国志》同样是虚虚实实,讲文学性塑造英雄的,并非一味实录。

[ 本帖最后由 乌鹊南飞3 于 2020-3-16 14: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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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6 12:51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UOTE:
原帖由 乌鹊南飞3 于 2020-3-15 11:27 发表
楼主说到李秀成《自述》的润色,以及主楼的讲的“政由葛氏,祭由寡人”沿用《左传》卫献公之言,使我想起了另外一则史料:

《武帝纪》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公将自东征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 ...

这个问题直指灵魂。我记得有一个说法,就是中国古代的纪传体史书,为谁做传,就站在谁的立场上。这算是中国古代纪传体的特点了。

关于史学作品的文学色彩,中外都是如此,太史公够严谨了吧,《项羽本纪》里樊哙和项羽鸿门宴的对话,文学的表达不在少数。在西方就是“史诗”,李维《罗马建城以来史》,就埃涅阿斯为开头。

看了你这一楼的观点,我更加觉得刘知几说裴松之“思广异闻,而才短力微”就是不恰当的。如果没了裴注,光看《三国志》还原那段时期的历史就更难了。

我在正文里没说,其实正史野史并重的史学家,在古代就是司马光为代表。资治通鉴就是他研究各种正史、野史之后得出的结论。我上文也引用了这句话:正史野史“合之则两美,离之则两伤”。

不过司马光也有任性的地方,著名的孙权劝学就把蒋钦缩写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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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6 14:2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回复 #7 飞龙在世 的帖子

说到站传主立场,我在#2举陈寿,范晔对董卓的立场差异,同样是贬低,史料取舍都有差异。张辽也是,陈寿对他有好感,在李典的传记里依然要打掩护,这点就比不了司马迁。没有其他史料佐证,后世读史者要了解真相就很难,争论会非常多。

乾隆编写四库全书的时候搞了一个经史子集的体例,我认为放在历史研究上很有价值。举个例子,孔子编的《春秋》可以称为经,明褒贬;左丘明写的《左传》可以称为史,掌握时空观与细节;儒墨道法农等诸子百家作为这段历史的专业分类也要看,了解时代背景,社会全貌;然后就是个人文集,了解孔子,左丘明等人的用词风格,感情喜好,政治倾向之类个人色彩。如此经史子集综合下来,对那段历史的认识就比较全面了,方能跳出前人的宣传口径。当然,对学力与时间的要求很高,通常陈寅恪这样的大师才有这个能耐。

[ 本帖最后由 乌鹊南飞3 于 2020-3-16 14: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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