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主义”与道德
司马兄在《禅在哪里》一帖里提到关于虚无主义的定义，这里回复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因为字数比较多和原帖又没多大关联，所以另做一帖开出，解释是不敢当的,只是自己一些粗浅想法,说出来大家可以一起讨论讨论，用句很虚伪俗套的话说：算是抛砖引玉吧.。
关于康德理性批判中对虚无主义针锋相对的部分,2004年第八期的<读书>杂志里一篇康德两百祭的文章有比较系统的介绍.我个人的理解,从广义上开讲,近现代的绝大部分哲学思想,从叔本华尼采到后来的哈耶克罗尔斯,包括萨特的存在主义,拉康福柯等人的结构主义,以及后现代主义,拜金主义,物质主义,功利主义,个人主义等等,同时也包括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知识界主流的自由主义.几乎都可以归类于虚无主义的一部分.我以为笼统的讲,可以说虚无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无神论,认为人活着不存在任何目的和意义,世界本身也不存在任何目的和意义,历史发展的后果只能到最后的人类毁灭的悲剧.既然一切没有任何目的意义,那么活着本身就是目的,功利主义,追求现世享受的狂欢以及自私甚至于战争狂热等等都是天经地义无可非议的真理了.而在康德看来,人的本性的确是丑恶和自私的,但是他同时也以为历史却是必然进步的,就是说历史,或者说整体意义上的人类,是存在必然性存在目的的,因为每个人是自私的和个人的,必然会互相制约抵制,个人功利互相牵制的结果是人类的总和是善的,或者说至少是中和的,最后历史还是必然朝着高的善的地方前进.康德的原著我没读过(主要它的深奥让自己有点望而却步),关于康德的思想我都是从一些介绍文章间接了解的,有一些细节难免会有偏颇之处,不过就整体来说,康德的思想为现在的学者所推崇的,上面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就推崇的生活方式来说,我以为道家的思想其实和西方的犬儒主义有一些类似的成分.道家讲究天人合一,讲究克欲,追求一种隐士的生活,它也是一种有神论,不过它的神更接近自然神而非像基督教等宗教里的人格神,所以我认为它是反虚无主义的,不过就现在大部分有着道家思想的人来说,他们和现在很多打着反虚无主义旗帜的人相类似,都有着很重的功利目的,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所以希望借助天人合一来得到永恒,也就是说它的潜在前提是害怕死亡之后的虚空,所以它打着反虚无的旗帜,其实本身就有着虚无的陷阱,因为功利正是最不为人察觉也是最为普遍的虚无主义,不管是道家还是犬儒主义,还是其他消极的避世者，都是虚无主义经由悲观主义改头换面之后的一种消极方式的体现:既然人活着注定是一场悲剧,既然时间永不停息任何一刻的欢乐都转眼成空永不再存,既然人生百年瞬息即过有如白驹过隙,那还是干脆认命就那么将就着过吧.而对于一个真正的神论者来说(就我所知也只有那些最虔诚的信徒或者是最为明哲的自然神论者,才可能是一个彻底的反虚无主义者),是不存在任何悲观意识也不存在任何功利意识的,神是一切的目的,神无所不在,或者说是在道家口里的"天".在我看来,这样的人,或许只有中国的老子,或者西方的斯宾诺莎,才真正超脱了一切的恐惧和功利使得自己的意识无限和一个自己所信奉的终极事物接近，在他们看来永恒固然可喜，但是自己并非是为了永恒才去与神或者“天”靠近，而是神或者“天”是一切存在的必然结果。既然是必然的结果，不管是否能够永恒，我们都应该去信仰它并且努力接近它。
想要抵达老庄或者斯宾诺刹的那样一种境界,对于世俗的人们来说显然是有着很大的困难,按照世人的说法,也是很不现实的,因为在人们看来，假如人人都追求一种隐士的生活,显然这世界会不堪想象.但是就算是一个最坚决的功利主义虚无主义者,其中存在的某种可能性难道不值得自己深思吗?就现在的世界来说，在承认人的本性是自私的前提下，要到达一个相对更美好的世界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让人与人的恶牵制互相制约，到最后谁也不敢轻易逾越雷池从而得到一种平衡，实现这种牵制的手段是就是契约加暴力，先签定一些为彼此共同认同的契约，然后利用多数人的暴力和以及暴力的威慑力来保证和辅助契约的顺利执行，只要不违背这些契约，你干什么都不会受到制裁。这是现在大部分西方法制国家试图走的一条路，但是对于这样一条路来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会是一个缺少关怀温暖，充满奸诈和冷酷的令人时常不寒而栗的世界,而且事实上,它可能是一个有效率的世界,但绝不是效率最高的那个可能性世界。另外的一种方法则是道德了，假如当个人利益与他人利益发生冲突时，每一个人首先的选择都是甘愿牺牲自己的利益，或者至少有所收敛自己的欲望，显然很可能的结果是最有可能找到一条实现共同利益最大化的捷径。所谓共产主义就是试图走这样一条路，先建立一个为强有力的统治集团，然后让这个集团来做集体利益的宏观调控，当个人利益与集团利益冲突时，个人不管愿意不愿意必须无原则放弃自己的利益，不放弃就要强制放弃，也就是强制道德，这是一种道德加暴力的模式，正义与罪恶的准则不在取决于人的理性判断而取决于国家，服从国家利益（或者说多数人利益）的一切行为都是善的而违背国家利益（或者多数人利益）的行为都是恶的，哪怕是已经退到个人的最底线的自卫行为，只要和多数人利益发生冲突，就必须打击消灭。这些模式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漠视个人，忘了这种模式的建立的最终目的就是个人，他们把国家这种本来是手段的事物当成了最终目的，试图去消灭个人，忘记了人本就是一个独立的自私存在，要求个人无从服从国家。前苏联模式以及xx模式的失败让后来的人基本上放弃了探索这条路的可能性。可是道德的实现难道真的就只能有政治这唯一一种手段吗？有没有其它手段让个人在不失为一个独立的个人的同时也会有着崇高的道德感呢？----宗教，或者说得更宽广更理智更可行性一点，对某种终极意义上的信仰和追求------这是现在学者意识到的一个东西，我想康德的理论其实也只是巧妙的绕开了“神”的这个争论而提出了另外一个关于人的最终目的。追求一种人生的个人意义上的终极意义，而且这种终极意义本身并没有像把国家主义当成所谓的终极意义那般与个人以及个人的功利本能脱节，这之中是否有值得探索的余地呢？当然我们不能幻想着道德可以成为唯一的有效治世手段，但是假如不能成为最主要的那个手段，它也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顶重要的手段。功利如英美之类的西方国家，它们也不敢轻易否定宗教的地位甚至有意无力的引导着人去走上这条道路（英美的中小学都开有专门的宗教课），除了历史渊源以及个人因素外，我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社会原因是因为它们很清楚的意识到宗教的社会功效，有了宗教保障的道德，这个世界才不至于轻易为人所绝望，庞大而笨拙的国家机器也能更好的运转。假如讲求克欲的思想能够在人们的对于世界的认识里占有一席之地的话,这世界难道不会比现在我们所看到的世界要好很多吗?对于虚无主义功利主义日甚一日的这个世界来说,要求他人道德显然是一个最难希冀的事物,强制他人道德显然也是件荒谬和违背道德本身的事情,不过假如人人,或者大多数人对神存在一定的敬畏的话,一个道德的大同世界难道一定只是乌托邦里的神话故事吗?---一个彻底崇信有神的世界有可能是不好或者是愚昧的,但是我同样相信,一个彻底否定神的世界将会是更悲惨的甚至是更愚昧的.从虚无的功利本身来讲有神的信仰都显得是如此的迫切,更何况是一个真正的有神论者了.而就现在的人类能力来说,能拿出多少真正有力的证据来令人信服:神是不存在的？牛顿晚年的皈依,我相信是更多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作为人的力量的渺小.罗素在宣扬自己一套的时候,也难免最终陷入神秘主义的论调.
道德只是依靠人的良知来维持显然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正如个人主义者所乐道的:从根本上来讲,人是一种自私的恶的动物.对于几十年前的那场中国悲剧来说,我始终认为从根本来讲它是一场因个人利益与国家（一种经过巧妙伪装之后的他人利益的登场方式而已）的冲突而产生的悲剧.仔细想一想,从西方拿来一套彻底的无神论,经过东方式的改头换面之后,却要求信奉它的那套国家概念,国家主义集体主义的最基本保障是道德,或者至少是对自己私欲的克制,要使没有神（或者其它足以让人产生敬畏的事物）的约束的人毫无原则的道德,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消灭个人意识,让每一个人都不再是一个具有独立思想的个人而只是一个国家工具,而很显然,实现这种目的的手段没有什么能比政治狂热和领袖崇拜更有效的了.也许最初的统治者的确是本着以多数他人的功利（人民自己当家做主）为目的而出发以国家的手段（阶级统治）去试图实现自己的包负，但是到最后它却不得不把手段当做了目的本身而迷失了之前原本的目的，因为人的本性的确是自私的和恶的，有的人可以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和道德感去让它在自己意识里无法肆虐，但是大多数人在面对着个人利益的诱惑时都无法进行有效的抵制。任何漠视这种本性的政治理论最后都必然走向失败，当国家的形象在那些政治家嘴里显得是如何的伟大无私时,不要忘了为他们所利用的那套哲学对国家的原本定义:阶级统治者手里的暴力工具.在中国人政治家的嘴里,他们只记住了前一个词"阶级统治",却忘了后一个词："暴力工具".
[ 本帖最后由 风使 于 2008-6-4 20: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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