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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邪傳奇
第一章-------書生與乞丐
桌上有兩瓶酒,女兒紅和狀元紅.
通常酒樓賣的酒都只是半滿的,酒瓶若斟滿,一來易瀉,二來不化算.
有個青衣書生正在獨酌,他把女兒紅混在狀元紅中才喝,酒味很怪,但他喜歡.
他喝酒的地方叫作回春樓,這裡沒有郎中,卻有不少花姑娘,有不少色鬼,都是很有錢的大爺,有老鴇,也有些老烏龜,還有些彪形大漢,似是看場子的.
回春樓是全臨安府最豪華,最大的妓院,有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這裡的賣點是無論你的心情有多麼的苦如寒冬,這裡的"郎中"也可幫你妙手回春,故名回春樓.
一個書生在這裡獨飲,實在甚是不倫不類,但書生並沒有介意,因為他這一刻也有多少覺得自己根本便是不倫不類的.況且他對俗世禮儀一向也不放在眼內,哪裡有好酒,他便去那裡了.
不過回春樓裡的人誰也沒有多看他一眼,因為他們都在期待,熱切的期待.
大爺們都在期待今晚的貨物,聽說這是近年來,這裡最上等,最特別的貨色.開妓院的卻在期待大爺們喊價,喊得越高越好.
有個老烏龜用棒敲了一敲掛在架上的一排鈴兒,叮嚀叮嚀,正是買賣開始的訊號.
樓上一間房子的門開了,走出兩個丫頭,丫頭之後有一個頭披輕紗,衣飾華貴的女子,便是今晚的貨物了,貨物之後又有兩個丫頭.
貨物雖然全身也被遮蓋,但凡塵的綢緞,似乎掩不住她的娉婷.
老鴇說了幾句癈話,然後命一個丫頭牽走了貨物的輕紗.
這裡並不陰暗,但大爺們的瞳孔卻突然張得很大,有的喉頭更抽搐了一下,似是嚥下了一啖口水.
貨物的眼睛並不算很大,不過卻會發光,世上最美妙的光芒.
貨物這雙絕美的眼睛卻在流淚,因為她看到每個看著自己的大爺們頭上都有一個字,一個色字.
貨物的頭上也有些特別,她沒有頭髮,是個尼姑.
沒有頭髮,也教人目不暇給了,若更配上一頭秀髮,那還得了?
於是有人在想: ”要是老天爺要我此刻便死,那也不算虧待我了.”
貨物走路時,也是叮嚀叮嚀的,原來她身上鎖有鐵鍊.
貨物淚光盈盈,只想從那些色鬼的眼光裡逃出來,但自知沒有這個本事,只好把目光轉到一角,不瞧他們.
就在這一刻,她發覺了書生,書生跟其他在場的男人很不同,
書生不但頭上沒有色字,書生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過她的,只是自顧自的飲酒.
書生尚未吞下杯中的酒,喊價聲已起,此起彼落.
回春樓內,此刻走進一個乞丐,乞丐還在書生的桌邊坐了下來.
若換在平時,乞丐不給看場子的大漢踢出門口才怪,不過現在本來看場子的大漢們都在看熱鬧復賞美人.沒有人理會他倆.
乞丐伸出了一隻髒手,往書生桌上的一碟菜色裡一抓,找了數塊牛肉塞入口中.然後笑嘻嘻的對書生道: “你不介意吧?”
乞丐雖然饞嘴,不過他的目的卻是要書生會破口大罵,他亦正好恃此生事,
誰不知書生竟指著另一碟菜道: “兄台若不嫌棄,請再嘗嘗這味玉笛誰家聽落梅,聽說是這裡的名菜,別家所無.”
乞丐呆了一呆,只因他不知道其實這書生比他更不講求禮貌.
書生在這裡獨飲,乃是心中有愁,他性不喜言,討厭虛假的社交,他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他在這裡,一為好酒,二為就手.
要他和一個陌生人說話,本來不易,但他對這為蓬頭垢面,豪不客氣的乞丐,卻有些好感.
.乞丐是個若莫二十來歲的少年,除了特別髒外,容貌並沒驚人之處,不過臉上不時露出笑容,世上似乎並沒有甚麼事能夠令他發愁.
書生也是二十上下年紀,卻和乞丐很不相同,你和他相對十天,也未必能看到他的一笑,書生的臉色倉白,看上去有點不健康,不過鼻樑挺直,一雙眼睛清澈有神,很像充滿智慧似的,不過同時帶著一股憤世嫉俗的神情,所以他這張臉孔雖然好看,卻教不少人看不順眼.
乞丐看了看廳中的拍賣情況,只見色鬼們一個一個舉手喊價,貨物暫且無事,也就不必急於救援.
乞丐對書生說: “你不開心嗎?何不也上前喊價,投這美人回家,好好回春回春?”
書生道: “我一文錢也沒有,怎麼買美人?”接著笑了一聲,卻甚是苦澀.
乞丐臉上露出匪疑之色,然後道: “你不怕嗎?我曾見過一個在這裡白食的人,給人打斷了一隻手,兩條腿,三根肋骨.”
書生道: “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侍會兒縱是給人打死,也與現在的我無關,其實兄台你看來也不像有銀兩,不過兄台你可放心,因為這餐我打算由我來請,侍會由我來找錢,你吃完可以先走.”
乞丐雖然也自命算是奇人一個,不過面對著這個書生,他可服了.
乞丐覺得這人未必簡單,便起了結交之意,他對書生說: “我叫洪七,今天是來跟這裡的人生事的,不過對你卻是例外.”
書生道: “我叫黃藥師,今天是來白吃的,不過卻要用我這條老命,來請你吃一餐.”
語畢,兩人相視狂笑.
黃藥師道: “不兄台要何時生事?”
洪七道: “現在!”
第二章───洪七的掌
只聽得主持的老鴇道：“一萬八千八百兩，一萬八千八百兩，沒有更高的價錢的話，我們貌美不可方物的翩翩姑娘便是這位大爺的了．”貨物的名字原來叫作翩翩．
老鴇聽得再沒有人喊價，便從人堆中牽了一位肥頭耷耳的華服財主出來，說道： “一萬八千八百兩，雖然不是甚麼大數目，不過念著梁大老爺你對我們翩翩姑娘的情意不?\，而且又生得一表人才，依我看嘛，我們翩翩姑娘也對你喜歡得緊,就這樣成交好了．”她心中卻道：“八千八百兩已夠買下我們回春樓了．”
梁大老爺滿念堆歡，不及帶翩翩回家，已張開了一對肥臂，走向翩翩，要試試抱著她到底舒不舒服了．翩翩的臉色卻像看到了一隻蟑螂，肥蟑螂．
就在這時，洪七從遠處吐來一口濃痰,正正打在梁大老爺的鼻尖上．梁大老爺慌忙之中吸了一口氣，竟吸下不少濃痰．梁大老爺大怒，但他剛才全副心神也放了在翩翩之上，看不清楚是誰在吐痰，但眼觀四周各人，最有可能吐痰的，自然是洪七了，於是他和他身後的兩名強壯家丁便向洪七那桌走了過去，梁大老爺指著自己的鼻尖問道：“痰是你吐的麼？”
洪七滿臉惶恐道：“大爺可別怪錯好人啊,小的怎敢往大爺的玉臉上吐痰？”
梁大老爺望了望洪七，想了一想道：“哼,諒你這臭小狗也不．．”他一個 “敢”字尚未出口,洪七又是一口濃痰往他夾頭夾腦的吐去，還笑嘻嘻的道：“大爺，痰可真的不是我吐的哦！”
梁大老爺勃然大怒，他一揮手，身後兩名家丁便一人一拳的往洪七揮去，跟著有人“啊喲” 的一聲叫了出來，呻吟的人卻是梁大老爺，原來洪七用單手提起了梁大老爺近二百斤的身子，後發而先至的把他擋在自己身前，家丁們的拳頭，全也招呼到了主子身上去．
洪七這招雖然精彩，但喝采的只有一個黃藥師，其他人其實也不是不欣賞這招，只是他們看到洪黃二人被十八個看場子的彪形大漢圍住後，誰也不敢作聲，強自吞下一聲喝采．
洪七先看到這一十八人的步法，似乎每人也身有武功，洪七再看看黃藥師，心下有一點惆悵，他想：“我自己要突圍不難，但要救走那個小尼姑就頗有難度了，而且我說甚麼也不能不保這書生周全．唉，早知便應帶點幫手才來，不過事已如此，現在老子拚了便算！”
洪七左手抽著黃藥師後心，往門外用力甩了出去，對他說道：“黃老兄，快走！”自己一轉身，便用右手使一招抗龍有悔，去接前面一個大漢攻來的拳頭，那大漢一聲慘呼，但聽得“嗝叻”一聲，自己的一個拳頭變得軟綿綿的，似乎骨頭全都碎了．
前面打倒了一個，後面續有三個攻來，左右兩面也各有兩個，洪七一個轉身，被開左右兩面的夾擊，然後連使幾招，便有三個大漢中掌，不過三個也沒倒了下來，洪七暗自驚嘆：“十八個人的武功全都不弱，我要突圍當然可以，但只怕救不到小尼姑了．．．”
洪七抽空，看一看翩翩現在怎樣，一看之下，“操”字破口而出．只見那個主持的老鴇兩手分別牽了梁大老爺和翩翩的手往樓上的廂房走去，並把他們送了入房，然後“砰！”的一聲，房們已被老鴇關上，那老鴇面露微笑，心想：“這單交易始終成了！”
洪七卻想：“不得了，不得了！”，但見十七個大漢拳腳交加，越攻越急，洪七卻不怎防守，一味搶攻，大漢們知道他意欲救人，所以由包圍洪七轉成堵在樓梯口，絕不容他搶過，生意一成，他們便有花紅分了．
洪七眼見他們大漢貼大漢，自己勢難搶過，於是心生一計，凝氣集力，準備全力出掌，心中想著：“這掌要斃了你們我尚要再練五十年內功，不過要震得你們暫且昏眩，現在卻未嘗不可！”
洪七一聲狂嘯，雙掌齊出，一招雙龍出海往前攻去．．．
洪七這招一發，接觸到他雙掌的兩個大漢即時七孔流血，兩對眼睛都凸了出來，但其餘的一十五名大漢卻一點事也沒有，洪七一看中掌的兩名大漢，但見自己的兩隻手掌竟然坎入了他們的胸中，觸手處軟而富有彈性，料到是這兩人的心臟，他再也笑不出了，歉然道：“我也不想殺人的，只嘆我內功練得不純．．．其實這兩個家伙也有不是的，若不是他們想利用自己的橫練功夫去擋我這掌，掌力也不至散不了開去．．．．”
其餘的大漢雖非英雄，但見到洪七的掌力後，竟不害怕，居然還敢向洪七一擁而上，而且還是拚命的狠打，洪七剛才一掌已用了不少體力，現在一對十五，縱是只守不攻，也顯得左支右吾．
洪七心想：“小尼姑嘛，也不是救不出來的，多等半個時辰吧，洪七好快便來．．．也不知那些大尼姑們還要不要髒了的小尼姑．”
突然“噗噗”兩聲，兩個大漢齊聲慘乎，兩人也用手掩著了一隻眼睛，鮮血從他們的指縫滲出，洪七回頭一看，見到一個青衣書生，發暗器的人應該是他了，這人正是黃藥師．
洪七喜道：“黃老兄！”
黃藥師道：“一早說定了是由我來請客的，怎地由你來打架？”
洪七笑道：“我最喜歡的便是打架！”
正在此時，樓上的廂房傳來了一聲尖叫，聲音雖尖，卻很優雅，不過誰也知道這是受到驚惶時的呼叫．
第三章───無聲無息
這是救人要緊的時候，傻子才會問為什麼要救那人．
黃藥師不是傻子，況且他也要搞垮回春樓這盤一萬八千八百兩的生意，事成的話，或許他想發生的事情便會發生．
不過首先要擺脫了眼前這十五個武人．
他低聲的對洪七說：“洪兄能否跳上二樓？”
洪七道：“以我的輕功還差老遠．”
其實要憑空躍上一丈八尺之上的二樓便是他的幫主老兒也不能．
黃藥師道：“我也不能，不過待會兒在我跳起的時候，若有洪兄你的神掌在我腳底上用力推上一把便成了．救了人後，咱們在城西一里的破廟再會．”
洪七知道情勢極是危急，救人實是刻不容緩，想也不想便道：“拜託了！”
黃藥師一躍，洪七一推，黃藥師就這樣翻上了二樓．那十五個武人大多被洪七纏住，緩得手出來向黃藥師追去的，不是中了他用彈指神通發出的暗器，便是被他打翻了下去．
那老鴇看見一萬八千八百兩的生意快要被搞垮，實在不得不慌，黃藥師看見了她的表情，接著又見她走了進一間廂房，似是找幫手的樣子．果然那廂房不久後走出一個中年白衣漢子，這正合黃藥師的心意，他心想：“找對地方了！”
他不願和那白衣漢子打照臉，當下一腳踢開了剛才翩翩和梁大老爺進了去的那間廂房的房門，走了進去．
嫖客們見到有人打架，早已走了一大半，回春樓內剩下的人，包括洪七和那白衣漢子，此刻都在注視著那間廂房的動靜．．．．
客人和貨物雖然已經送了進房，雖說貨物出門，恕不退換．但在這種情況，老鴇，龜奴，和看場子的，都不得不愁會收不到錢，現在每個人都只是在期待將會發生甚麼事情，有甚麼好戲看．有些人更特地站得遠遠的，只怕一陣子梁大老爺的胖大身軀會被那個書生一把抽住，丟將下來．
一盞茶過後， 人們你眼望我眼，沒有發生甚麼大事，也沒有甚麼好戲看，但人人都覺得很奇怪，因為樓上不但一點動靜也沒有，而且連一點聲息也沒傳出來．那白衣漢子快步上樓，要一察情形．洪七一看他的身法，心裡喝了一聲采：“好快！”
白衣漢子也是一去沒回頭．．．．
夜不深，人未靜，臨安府大街的夜市熱鬧非常，街頭有一個衣飾華貴的少女，她身邊侍著一個小丫環．那少女似乎是某大戶人家的小姐．
少女看到前面亂成一團，喧聲四起，鬧哄哄的，卻只見前面有個人抬著一頭牲口，不知有甚麼好熱鬧的，但似乎人人都在看著他，她好奇極了，對那小丫環道：“小香，你看看那邊，這麼晚還在殺豬，那抬豬的還真好力，一隻手便能抬起一頭豬，當真了不起！”
小香道：“是啊小姐，瞧這豬販一身青衣，頭戴綸巾，穿得挺斯文的，想不到他這麼大力．”
少女道：“小香，你再瞧瞧那書生的臉，我想豬販之中，他可算得上長得不錯了．不過他抬著的那頭豬可醜得緊了，哪頭母豬嫁著牠真不好?\．”
小香笑道：“那麼小姐你嫁那豬販好了！”
兩個少女笑過不停．
後來那大戶人家的小姐回到家中，不久後看到自己的父親被兩個家丁抬了回來，全身赤條條的實在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丫環小香卻想起了夜市當中的那頭醜豬，之後幾天，她每逢看見自己家的老爺都會把頭垂得低低的，只怕被他看見自己微笑的臉兒．而大小姐當晚在夢裡又見到了那個長得不錯的豬販，那豬販竟會對自己吟誦情詩，好不倜儻．
這天晚上，少女夢中笑得甚甜．
不過這卻是幾個時辰後的事情了，現在先說回夜市現場．
那抬豬的青衣人正是黃藥師，那頭豬正是梁大老爺，他們後面還跟著一個穿得很美的尼姑，尼姑長得比花兒還嬌艷，那雙眼睛的魅力凡人沒法抵擋．正是翩翩．
黃藥師等人多走得兩步，忽然聽到後面有人說道：“師姪慢走！”
黃藥師把赤條條的梁大老爺掉在一旁，回頭一看正是回春樓裡的那個白衣中年漢，黃藥師道：“歐陽前輩，晚輩在半年之前，經已不是桃花谷的人了．”
那白衣人叫作歐陽白，以前確曾是黃藥師的師叔，這時黃藥師已被逐出師門，二人已不再是師叔姪了，其實歐陽白自出走桃花谷後不久，也已經被掌門人逐出師門了，比黃藥師的被逐還要早些．
黃藥師續道：“請歐陽前輩跟我去桃花谷一躺．”
歐陽白卻拔出了腰間的佩劍，說道：“你我都是爽快的人，亮兵刃吧，我讓你先攻三招．”
天下間能讓得起黃藥師三招的人不多，歐陽白卻自信能夠讓得起．他在江湖上有一個稱號，叫作“無聲快劍”，意謂他的劍比聲音還快，敵人中了他的劍後才能聽到長劍破風之聲，敵人中劍後若然死去，便根本聽不到破風之聲了．這樣快的劍，要擋黃藥師三招，不難矣！
第四章───彈指神通
黃藥師道：“不，不能讓三招．”
歐陽白道：“讓三招太少了麼？對後輩我最多也只讓三招，規矩不能改．不過念在你我師叔姪一場，你只要留下他們二人，今晚的事我當作沒有發生．”
黃藥師道：“不，我是說三招太多了，我只用一招便能把你制住，用兩招便能教你死於劍下．”
歐陽白聽到此話，縱聲狂笑，他好像還沒聽過比這更可笑的說話．
黃藥師續道： “倒不如由晚輩來讓前輩三招，也許會有趣得多．”
歐陽白此刻簡直已笑得彎下腰來．．．．．
近十年以來，他若要殺一個人的話，從沒有一個是三招之內殺不死的．
從來只有他讓人三招，卻絕對沒想到竟然有人要讓他三招，讓他的，還要是他的師姪．
他足足笑了一盞茶時間，他知道這師姪的劍比起自己，實在太慢了，他還想起這師姪慣用的兵刃只是一根玉簫，他實在看不起這根玉蕭．
聽到這人要讓他三招，實是可笑極了．
他的嘴巴雖然在笑，但他從不輕敵，不管對方是誰，他一出手，必定全力施為！
“大言不慚！”說話之間，劍已刺出，一共刺出了三劍，三劍均是往黃藥師的心臟刺去，而每劍的劍意和劍路都不相同，三劍竟然便是三招了．
這是他的成名絕技“奪命三連環”，也是他十年以來“無三招之內不能殺”的原因．
歐陽白一劍快越一劍，劍去如風．也許比風還快．
旁觀者根本瞧不清楚這三劍，就是連劍影也看不到．剎那間，他們只能看見那二人之間閃出了三團火花，只能聽到“錚，錚，錚”的響了三聲．然後是“噗”的一聲．
決勝負的時候,通常也就是鮮血流下來的時候．
一個青衣書生跪倒了下來，一把長劍插在他的胸中．鮮血自創口中慢慢流出，沿著劍身，一滴一滴的落將下來．
黃藥師中劍的一刻，眾人“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黃藥師跪倒，胸插長劍的這一刻，眾人卻寂靜無聲．
翩翩的紅顏變得蒼白，眼睛接著濕了，是眼淚．流淚為的是倒下來的人也是為了自己的命?\．她向黃藥師走了過去，想看看他如何，即使這樣對他根本沒有幫助．這一刻，她有一點內疚，後悔自己當初不應從尼姑庵出走，現在生出這麼大的事來．尋思之間，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翩翩的身子不自覺的一震，因為她感覺到這隻手不單是一隻溫暖的手，而且是一隻男人的手，她自出娘胎以來，從來未試過被這樣的手碰過自己的肩頭．
這是黃藥師的左手，翩翩感覺到他從自己身上借力，站了起來．她歡喜極了，道：“你沒有死！”
接著她看見黃藥師用另外一隻手拔起了他自己右胸中的長劍，然後把劍架了在歐陽白的頸項之上．
眾人都在奇怪，歐陽白竟然沒有反抗，只是站著不動．
他們不知道其實歐陽白已經不能反抗了．
只聽得黃藥師對歐陽白道：“我知道你一定輸得很不服氣．”
歐陽白只能“哼”的叫了一聲．
黃藥師握劍的手在流血，這隻手受傷了．傷的是食指，中指和無名指，食中二指的指甲都破了，在流著鮮血．而無名指傷得甚是厲害，指骨已經折斷．
黃藥師不是那種喜歡炫耀自己英雄事績的人，人們不問，他絕少會提起．
就算後來有些人問他：“你是怎樣打贏你師叔的？”
他也只會對這些人微微一笑．
天下間知道原因的，就只有他的女兒．
這是一個好奇的小女孩，喜歡知道爹爹的故事．
她問這問題時，黃藥師反問她道：“當別人的劍比你的快，招式比你的妙，你又不能逃時，你會怎樣做？”
小女孩想了想道：“我會任他刺我！”
黃藥師道：“不，要假設你當時沒有軟蝟甲．”
小女孩又想了想，然後笑道：“我會對他說黃島主是我的爹爹，他殺了我絕對沒有好處．”
黃藥師知道女兒的小性兒，也不和她執拗，轉問道：“別人的劍比你快得多，你還能夠用兵刃去擋他麼？”
小女孩很聰慧，就憑著爹爹的這句話，她已經猜到原因了，說道：“我知道了，是彈指神通！”
她曾經看過爹爹用彈指神通震落他人手中的劍．
無論劍使得多快，都絕不會比使一根小指頭快，有人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手指便是天下間最險的．
黃藥師又道：“不過那天我卻盪不開他的劍，我只能夠把他的劍勢打偏減弱，所以我的胸口一共給他刺了三劍．頭兩劍是皮外傷，第三劍卻刺進了我的右胸三寸．”
黃藥師接著又對她說，其實他師叔若不用那“奪命三連環”，他就根本不能打敗他師叔，但他當時知道他師叔要三招內殺他，最方便的便是用自己的成名絕技“奪命三連環”，所以他老早便想好了破歐陽白這招的法門，他知道歐陽白這三劍若殺不死自己，便必會稍亂方寸，就在這千鈞一髮間，他便能用左手發射暗器去打他穴道了．而他早從決定要帶歐陽白回桃花谷那天開始，便把這個法子練習過千百遍了．要用手指去破“無聲快劍”的絕技，實在是一場賭博．
後來小女孩又問他：“你幹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險去挑戰自己的師叔？”
黃藥師只笑了笑，便逕自往彈指峰吹簫去了．
黃藥師又往歐陽白身上各處大穴補了幾指．
然後他再也站不穩了，他坐倒在地，右胸鮮血狂湧．
翩翩見狀便立刻撕下了黃藥師的衣襟，要替他包紮．
黃藥師卻道：“不，你先去顧一輛車來，要好的．快去！”
翩翩稍為猶豫，但還是去了，她從黃藥師的語氣和眼神之中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去時她回頭偷偷的瞧了黃藥師一眼，才再走路．
不久翩翩便顧了一輛繫著兩頭高頭大馬的車來了，而且還買了些紗布和金創藥．用來付賬的是她手上的一隻玉鐲子．
在等候翩翩時，黃藥師已服下幾顆九花玉露丸．
馬車來時，黃藥師叫車夫先抬了歐陽白上車，然後自己才上車．
車一邊行，翩翩一邊替黃藥師包紮，星夜之中，馬車往城西一里的破廟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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