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脆弱的历史基础, 驳卢梭《论科学与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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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 11:5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脆弱的历史基础

卢梭《论科学与艺术》是卢梭的成名作,卢梭在其中论述了科学与艺术的发展给人类带来的影响,他认为科学与艺术的发展使得人类逐渐地堕落,并没有给人类带来良好的影响。并且他列举了历史上很多在科学与艺术方面落后的民族或国家击败科学与艺术发达的国家的事例来进行证明。从他的推理出发,依据他的论证过程,我们似乎很自然的就能得出卢梭的结论:科学与艺术对人类的德行没有益处。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卢梭的论证逻辑是启蒙时代思想家的逻辑,但是也许是由于卢梭身上的浪漫主义色彩的缘故,卢梭的推理给人的感觉并不像霍布斯和洛克那么严谨。霍布斯和洛克的推理,正如欧几里得几何学严密的公理体系一样,由某个或是一系列假定的或是不证自明的前提出发,由此一步步地按照严密的逻辑论证规则进行推理,最终得到的结论看起来坚实可信,除非仔细审视推理的前提条件,否则的话,几乎不可能驳倒霍布斯和洛克的结论。霍布斯与洛克也会引用一些历史事实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但往往次数较少,只在一些关键点上引入,比如霍布斯就试图以美洲印第安人的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自然状态的假定。而在《论科学与艺术》里,卢梭往往会利用大量的历史事件或是历史事实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当然,《论科学与艺术》不是在构建一个新的理论体系,而是在历史具体地上考察科学与艺术的效用,因此卢梭不能不利用历史事实来归纳和证明自己的观点。粗看起来,《论科学与艺术》里充满了大量确凿的历史事实,似乎可以使卢梭自己的论证更为坚实有力,然而,我以为,这才是卢梭《论科学与艺术》里最大的漏洞所在。
        何兆武先生说:“历史学本身就包含有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历史学Ⅰ)是对史实或史料的知识或认定,第二个层次(历史学Ⅱ)是对第一个层次的理解和诠释。 ”在第一个层次上,所有的历史学家有可能取得一致的意见。但是在第二个层次上,历史学家是不可能取得一致的意见的。那么,如果我们在这两个层次上来检验卢梭,会发现什么样的结果呢?
        卢梭所举的例子绝大多数都可以称得上是可靠的。科学与艺术还不够发达的希腊的确击败了波斯。而科学与艺术较为发达的希腊却被马其顿所征服。科学与艺术并不发达的罗马共和国逐渐征服了世界,而科学与艺术较为发达得罗马帝国却逐渐腐化和堕落,最终被蛮族所消灭。科学与艺术较为发达的东罗马帝国和中华帝国最终都逃脱不了被征服的命运,与之相反,将艺术与艺术家,科学与科学家一并赶出了它的墙垣的斯巴达却充满活力。的确,这些事例都没有可以质疑的地方,它们的确都是历史上曾发生的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卢梭在这里的论证就能通过第一个层次的检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无数的事实,而这些事实,一经发生便不可改变,也不能够重演,后世的人们对他们的了解便全部来自于当时的历史学家们所记载的或是后世发现的一些史料,这必然使得只有历史上的一部分事件才能够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大量的历史事件都已经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无从为后人得知。历史记录者在记录历史事实时也是有选择的,“孔子笔削而作《春秋》”,任何历史学家在撰写历史时也都是对材料有所选择的。而且,很多的历史材料,也都在历史上的战乱,或是“焚书坑儒”那样的行为中散佚了。最后留存在我们面前的,只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全部事件中的一小部分。而且,这一小部分很可能是反常的、偶然的。按照常理正常进行的事情不会引起当时人的注意,被记录下来的,往往都是一些异常的事情。同样,卢梭在这里选用的,都是一些独特的事例,并不具有一种普遍性。卢梭看到在希罗多德的《历史》对弱小的希腊击败强大的波斯的战争有很详尽的记述,却没有看到强大的波斯征服其他许多弱小的、科学与艺术同样不发达的民族的事实。他看到斯巴达人凭借自己的勇敢和纯朴让全希腊敬畏,却没有看到底比斯的埃帕米农达使用军阵斜击战术——军事战术本身既是一种科学也是一种艺术,击败了勇猛的斯巴达人 他看到了在科学与艺术上落后的日耳曼人征服了西罗马帝国,却没有看到晚期的罗马帝国,即便它已经腐化和堕落,也曾经在沙隆击败过阿提拉的凶悍大军。即便是被卢梭认为是充满了宫廷阴谋和腐化骄奢的东罗马帝国,也几乎曾经彻底毁灭过强悍的保加利亚人。他看到了瑞士人的确骁勇纯朴,但这并不是他们能够战无不胜的唯一理由,瑞士方阵巧妙的战术安排难道不是他们取胜的原因之一吗?而且卢梭显然选择性地忽视了马里尼昂战役中瑞士人的惨败了 。卢梭更是选择性地忽视了距离他的时代仅有两百年的史实,西班牙人依靠科学和“战争艺术”,仅用数百人便征服了数百万纯朴的美洲野蛮人。在历史上,以多胜少、以强胜弱才是更为常见的,卢梭想用一些偶然的事件来证明科学与艺术对国家有害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他所用的,是一种不完全的归纳法,更不能因此就必然得出科学与艺术会导致国家的毁灭。
        当然,卢梭或许会辩解说,他要证明的,是科学与艺术的发达会导致道德品质的败坏,而不是国家的灭亡。可是在他自己的论证中,他始终是以国家的衰落灭亡来作为科学与艺术有害性的证据的啊。而且他自己也明确说科学与艺术对战斗品质有害的啊。让我们跨入到历史学的第二个层面,即对历史事实的解释上来吧。卢梭认为科学与艺术消磨了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的勇气,最终使他们软弱腐化。显然卢梭把希腊罗马人早期的成功归结于他所认为的勇气而忽视了其他的方面。孟德斯鸠或许会反驳卢梭,他认为是民主使得罗马兴盛,而专制则使得罗马衰亡。军事史家可能还会把希腊罗马人的战无不胜归结于他们完善的军事体制和巧妙的军事战术。而无论民主制度、还是军事战术,其本身不都是科学和艺术吗?这难道是卢梭所谓自然状态下幸福的野蛮人所能实践的吗?卢梭或许会反唇相讥,认为希腊罗马的制度都是决定于其国民的道德品性的。我不否认制度是受国民特性的影响的,没有勇敢的希腊罗马平民也就没有他们的军事战术,但是制度也同样塑造人。归根结底,这又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
        卢梭也许会说,优异的德行显然是先于人类的科学与艺术而产生的,他会以自然状态中的野蛮人来证明自己的观点。然而卢梭的自然状态,正如卢梭所说,是过去不存在,现在不存在,将来也不可能存在的一种状态。又如何能证据确凿地证明卢梭自己的结论呢?实际的历史当中的演进过程果然如同卢梭所说的一样吗?他认为科学诞生于罪恶,纯粹是由于人类的贪婪才导致了科学的诞生。然而事实上可能却恰恰相反。人类史前时代的生活恐怕并不像卢梭想象得那样充满田园牧歌式的风情。充满了痛苦,与其说是人类的贪婪导致了科学的诞生,不如说是人类自保的本能导致了科学的诞生。为了与猛兽搏斗,人类创造了武器,为了避免饥饿,人类发展了农业。没有科学与艺术,人类又何尝能构建起人类社会?即便是把艺术家和科学家赶出城外的斯巴达,其公民社会的组织,他们的行政管理方法和军事战术,难道不是科学与艺术的结晶?他们所使用的武器,难道不是科学的成就?卢梭想以历史上存在的一些事实来证明科学与艺术敌不过人类的优良德行,结果证明的只是一种科学战胜了另外一种科学,一种艺术战胜了另外一种艺术而已。
        科学与艺术的发展的确与道德的败坏、国家的衰落有一定的相关性,甚至这一相关性还非常之大,卢梭观察到了这一点,但是并不能由此必然推导出科学与艺术必然会引起道德的败坏和国家的衰落。正如数理统计上的一个著名的例子:患肺癌的人里面,使用打火机的很多,但并不是说使用打火机便会导致肺癌,而是由于吸烟导致了肺癌,而吸烟的人又大多使用打火机而已。理解了这一点,我们也就不难理解科学与艺术在人类社会中的作用了。科学与艺术的进步,相对于人类道德品质的败坏而言,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必要条件,而远远未达到一个充分条件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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