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纵我不来, 写这么长,偶这是要疯啊
性别:未知-离线 月影无尘
(伪军师中郎将)

颍川郡主
中大夫
★★

Rank: 6Rank: 6Rank: 6
轩辕春秋年度最佳(春秋文艺区)
组别 羽林都尉
级别 裨将军
功绩 93
帖子 311
编号 302356
注册 2008-12-23


发表于 2009-9-1 17:2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纵我不来

荷花开的时候,她坐在青石板上,捻着一根绣花针,在发间插了两下,近来,天潮湿的紧,连绣花针都锈了吧。

荷花瓣上的雨水擦过花蕊,带着蜜的清香,滴落在舌尖,甜甜的,仿佛他的味道。

纵我不来……

有一天,他的眸子迎上她的时候,玩味的在她耳边说。

她浅浅的笑着,用篙点了一下水底的淤泥,便又消失在荷花深处。

纵子不来,我亦不往。

她想会是这样吧,荷花的清香划过鼻尖,勾勒着她波澜不兴的日子,露珠,微湿了裙摆。

她唤做离离,姓胡。春天或者夏天的时候会有嫩黄色的鸟儿在枝头,咿呀的唱着,离离,离离……于是春,离了,夏也离了。后来,秋叶去了枝头,冬雪融了江河,一切,俱在离离。

在离离出没的山的半腰,有一个老人,在老人还是个中年人的时候,他仿佛做过某年的状元。披红游街,琼林宴饮,起码,他见到过皇帝。

见过他的那个皇帝在某一个灾荒遍野的年份里死去,接替他坐上龙椅的不再是子嗣兄弟,而是老皇帝也不曾见过的人——改朝换代了。做过状元的中年人跟着老皇帝的子嗣兄弟奔走逃亡,仿佛呵护着手中渐渐熄灭的火种,可惜火种们聚少离多,一一被扑灭了。中年人累了,跑不动了,想歇歇脚了,于是他在半山腰建了一座不太高的房子,坐下来,给离离讲故事,渐渐,把自己变成一个老年人。

离离,和一个累了的老年人,在薄雾氤氲的山里,无所谓等待,无所谓安然,只是,活着。

他,叫做高士俊,有着一个仿佛历代开国阁老或者青年才俊都有的名字,清清淡淡的,叫人不见得记得住。他是个公子的时候——他还是个公子的时候,遇见过一个清丽的女子,每日点着竹篙,在荷花丛生的水里飘来荡去,她口间衔着的那枚莲子,仿佛发出招引的清香。

他,亦如普通男子见到了一生间总有一次的钟情一样,爱上她——或者,她那层玲珑不可方物的外壳。

离离勾起乌龟的时候经常把他拉扯出来,再放回去,然后笑嘻嘻的说,倘若没有了这层保护,你会何其逍遥呢?乌龟白了白眼睛,就死掉了

离离和高士俊,和一个累了的老年人,相遇在薄雾氤氲的山里。这是高士俊第三次遇见离离。离离埋葬了乌龟以后,拍了拍手,老年人在读着诗经,他说:“纵我不来……”

高士俊便在篱笆门外喊,打扰了。离离瞥了他一眼。笑眯眯的。老人看了一眼高士俊,吓了一跳。高士俊看着老人,很谦恭的施礼。他渴了,想喝水。

老人说,离离,上好茶。离离应了,便回身去茶林采掇了叶子,加了胡椒盐巴,细细的炒。高士俊很渴的等着,却被老人拉扯着聊天。

老人说了许多话,中心意思是,你这孩子太可爱了,我认你当干爹吧。

高士俊觉得,这个老人,有些疯。

离离依旧笑眯眯的看着高士俊,这个男子一身缎子长衫,月白色的团锦牡丹,看着很富贵。离离煮好了茶之后捧在高士俊的手里说,您喜欢我吧?

高士俊吓了一跳,把好好的一杯茶洒在了月白色的衫子上。离离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老人说,不当什么的,把我年轻时候的长衫找来给他穿上就是了。

离离捧着老人的前朝旧物给高士俊穿上的时候,老人起身纳头便拜,口中说着的话并不清楚,然后就,很开心的,死去了。

作为一个只是路过要喝口茶,或者也许打算多看两眼荷中美人的高士俊,遇见了他生平很难再见的遭遇。他整齐了老人的衣服,帮助离离把老人抬到了老人在中年人的时候就做好的楠木棺椁中,放进了老人在中年人的时候就掘好的坟墓里,立上了老人在中年人时就刻好的“未亡臣终于死了”的墓碑,诵读了老人在中年人的时候就写好的祭文。祭奠了清晨老人吃过的饭菜与离离新烹的茶水。

一切仿佛都安排好了,只需要一个人来操持办理。那个人是高士俊。离离哭了好久,高士俊安慰了她许久,她仿佛一朵盛开在月下雪白色的莲花,微微颤动着这世间所有的月华。

高士俊说,我带你回家吧。虽然,我有夫人,有妾室,但是我只是想带你回家。离离笑了笑,点了点头。她靠在高士俊的肩头说,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再回来陪着老人,给他煮茶。高士俊问,怎样算是对你不好呢?离离不知道卓文君,不知道杜十娘,她想了很久,说,你的心不在我这。

高士俊摇了摇头。那可不成,我有娘子,贤良淑德。我有小妾,生儿育女,怎生会把所有的心都给你呢?

离离想了想,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呢?

高士俊握住她的手说,怕你孤单。

离离抱着自己的双膝想了一会儿,喃喃的说,我好像也怕。

于是,离离跳上高士俊的马,高士俊穿着老人的衣服,在月夜的光华下离开了有淡淡的荷花香的所在。

高士俊的家,有父母,有兄弟,有子侄,有妻妾。少的,只是一个光耀门楣的功名。可是高士俊们并不打算考取功名,或者说,仿佛有一个祖训,所有人都恪守而不为外人道秘密。离离走进去的时候,总是觉得很害怕。

她被承认为高士俊的第二个小妾,高士俊的父母木着脸说,在当今这样的年景里,也不讲求怎样的门当户对了,不过是个妾室,二少爷你就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二少爷诺诺了几声,带着离离去了西跨院的东厢房。

离离和自己的小包袱一并住在了一个只有水缸里才看得到荷花的所在,她有一个小丫头,叫做合合。离离和合合在东厢里很少出来,有时候高士俊的夫人会来看望离离,有时候,高士俊的第一个小妾——文姨娘也会来。她们说着些,吃什么,穿什么的话,一派和气。高士俊是个绝对公平的人,一月三十天,他会把每个月都平均的分成三份,公平的摆在他的妻妾之间。夫人年纪大了,不争宠,小妾有子嗣了,也乱忙活,而离离从小就习惯了没人理,或者很少有人理的日子,只是每天在房子里绣荷花,画荷花,写荷花。

起初没有人知道离离会写诗的,后来的一次,高士俊偶然在桌上看到桃花笺上清丽的句子,才张扬了出去。于是渐渐的,高士俊跑离离这屋子来的日子变多了。他自己也米有发现这一点,直到有一个月,他把二十八天都放在了离离这里。

他抱着离离,气喘吁吁的说,离离,我离不开你了。我挺害怕的。

离离趴在他胸口,手指在他的胸口慢慢的画着圈说,那,那怎么办呀?

高士奇说,那,那就不离开吧。你比夫人晚来了十年又三个月,比文姨娘晚来了六年又两个月,多跑你这里,是公平的。

说这些话的高士俊,是个商人了。分毫不差的商人。

离离想了想,觉得,也许是这样吧。于是就从不赶走高士俊。于是下一个月,高士俊在离离这里呆了三十一天。

后来,是90天,120天,360天……

夫人和小妾终于学会了女人的嫉妒。她们开始学习写诗,学习绣荷花,学习画荷花,学习离离傻兮兮的笑,或者,学习唆使孩子跑去和高士俊亲近,或者学习去婆母那里多走动走动。

女人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中间还夹杂着一个老太太。离离觉得好累。可是当她靠在高士俊身上喊累的时候,高士俊揉了揉肩膀说,我才更累呢。要恢复从先的平衡了。

于是离离在一个月里,有二十天见不到高士俊,她不再画荷花绣荷花写荷花……而是只是把“纵子不来”写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高士俊的世界终于平衡了。甚至他在外奔波的时候一个月两个月都不用陷入这三个女人的视野里。又一年之后,他就又有了新的小妾。四个人的一个月,大家不再忙着情意绵绵,你侬我侬,而是,子嗣的事情。家业大了,少爷变成老爷了。

离离有一天对合合说,我给你讲一个老人的故事吧。合合说,姨娘,咱这个月的月钱都不够了,老太爷的生日您可拿什么送呢?您都连着送了好几年的荷花了。

离离笑了笑,说,哟,送过几年荷花了呢?

合合说,有三年咯。

离离低下头,看着手指尖,咬了咬下唇说,那,那我送老太爷一件衣服吧。

合合就张罗着要去裁绸缎布料,打扣盘儿,离离拦住了她,叫她甭张罗了。合合伤心欲绝的觉得离离不再信任她而摔门离去。离离看着她的背影,笑了。

老太爷上寿的那一天,他的三个儿子站齐在地上,他们先给爹拜了寿,然后又给老二叩了头——这是高家多年奇怪的习俗,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是老太爷说,这娃不好养活,叫他多受受人的头,增福气。没事的时候,他自己也乐得磕一个呢。

这样的宣称有了三十几年,大家都熟悉的紧。接着上寿的是孙男,然后是孙女,最后是媳妇们。其他人的妾室是不得上中堂的,可是高士俊的妾室年年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为祖宗灯油添油,所以,她们可以,所以,她们要准备得贵重一些的寿礼,当面面呈。

离离这次来晚了。因为她摔倒在廊子上,把好好的一身祝寿的衣服摔滚了。于是回去换了一身从前的素淡打扮,高士俊有些生气,却又有几分心疼。他之于离离,总有一种相思——相思相望不相亲的相思,这是在和银子打交道中绝少有的一种心思。

离离来的时候,灯油填过了——她这个没有子嗣的妾不重要。

离离来的时候,托着一身衣服,老太爷老眼昏花而觉得寿宴过于冗长的把脸别过去和自家的夫人说话。离离没展开之前确实没有过多注意她。大家觉得,好饿啊好饿,真的是好饿。当离离将衣服放到合合手里,大家都以为马上要开饭的时候,可这位姨娘双手轻轻的展开了这件衣服。衣服很旧,显然是老爷无法穿着的。衣服看着面熟,有些人——高士俊吧,忽然想到,这正是带着离离回来时候穿的那件衣服。

要做什么呢?

这个时候,那位在中堂正座坐着的老太爷,就一头磕在地上了——他还真是个愿意磕头的人。

他说,陛下啊,陛下啊。

他说,故主啊,故主。

他说,呜呜,呜呜~~~~(>_<)~~~~

他的陛下在前朝。

他的故主在地下

这是没有人知道的。


“你一个人走得爽利。”

“谢谢你随王伴驾这三年。”

“若不是为你,我难道就不会历尽苦心,辅保江山社稷,拥立新王登基?只是少了你,少了一些……默契。不过而今陛下虽故去,太子尚在人间……”他看向他,一如从前一样的赏识

“一个刚满月的娃娃,你就放过他吧。”他摇了摇手,然后抱住膝头

“国不能亡。”

“在京都沦陷的那一刻,国已经亡了。都累了,歇歇吧。”

“你还记得当年陛下在雪中江自己贴身御袍赐你避寒么?”

“正是身上所着。所以,才想使太子安稳的活一世。”

“懦夫!”

“哈哈,随便你吧,离离,送客。”

“哼哼,走就走,高福,牵马!”

“……老高,对太子好点……”他说,声音没很大

话是三十年前说的,这是一个老人和稍微老一点点的中年人还没有变成老人的对话。

后来的这个老人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回天无力,几经生死,最终兵败孤城,准备与太子一同自尽报国的时候,他终于记起了“叫太子安稳活一世”的话。他的惭愧教他对太子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他的老仆高福以自己的儿子相换,抱着太子,躲在死人堆里,逃过劫难。

跪在地上叫着先帝叫着故主叫着呜呜呜的老太爷,叫做高福。他跪在那领岁月渺远,老旧的袍子面前。血,已经将一切,都尘封了起来。

“离离,这袍子?”

“是寿礼,给……一门忠烈,两代孤臣的。”离离说着,然后走到高士俊的面前,刮了下他的鼻子,竖起三个手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对他说:“走咯,该还的,都还给你啦。”

她姓胡,叫离离。

她不见了。

三十年前的某一天,在山雾氤氲的地方来了一匹马,一个老人用马鞭敲了敲篱笆门,对里面还没有变成老人的中年人说,纵我不来,子宁不往?里面的人停止了炒茶,热情的笑了,许久未见知音的笑容。

又三十年后的某一天,在山雾氤氲的地方来了一匹马,一个人站在篱笆门外,看着山下好好的荷花,大声喊着,纵我不来,子宁不往?一切,都安安静静的了。

偶尔,有那么一两声鸟鸣着,呖呖,呖呖。

[ 本帖最后由 月影无尘 于 2009-9-2 08:58 编辑 ]


顶部

正在浏览此帖的会员 - 共 1 人在线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5-2-6 01:06
京ICP备2023018092号 轩辕春秋 2003-2023 www.xycq.org.cn

Powered by Discuz! 5.0.0 2001-2006 Comsenz Inc.
Processed in 0.011217 second(s), 9 queries , Gzip enabled

清除 Cookies - 联系我们 - 轩辕春秋 - Archiver -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