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塌鼻子先生讲堂:中国古代的书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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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鼻子先生讲堂:中国古代的书信文

今天讲古代的书信文。
在中国古代散文发展过程中,书信之文是表达个人情志最早的作品。
在每一作者的文集中,书信也是最富于个性特点的作品。产生于历代的书信,大抵都有这个共同的特征。
远在春秋时期,由于王纲解纽,政在诸侯,大夫行人,崇尚辞令,书信往来,多言政事,而吐辞委婉,已颇有个性特征。
例如《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郑国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批评他向诸侯索赋而不施德,便是一篇很有个性特点的文章。
其中有云:“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赂?”语气委婉而切中要害,很有善于辞令的特点。
到了战国时期,诸侯力政,百家争鸣,游士谋臣,无不善辩。这时的书信之文,常有纵横驰骋的特点。
例如《战国策·秦策》载范睢献秦昭王书、《燕策》载苏代(应为苏秦)和乐毅报燕王书,都有这样的特点。
乐毅之书有云:“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这样的文章,陈情写志,个性相当突出。

战国时期,各体文章都有发展,书信之文,尤为成熟。有的作品已经具备后代书信之文的基本特征。
章学诚说:“后世之文,其体皆备于战国。”(《文史通义·诗教上》)从范睢、乐毅、苏秦等人的书信作品来看,这话是有根据的。

秦汉以后,书信之文,与日俱增。在朝臣学者之间,上书议政之外,产生了更多的私人书信作品。
司马迁《报任安书》、杨恽《报孙会宗书》、冯衍《与妇弟任武达书》、朱浮《与彭宠书》、李固《遗黄琼书》、秦嘉《与妻徐淑书》等,抒写个人情志,都有新的特点。
此外,还有马援《戒兄子严敦书》、郑玄《戒子益恩书》等。命意吐辞,反映了汉代儒学和酷吏统治的新的时代特征。
到了魏晋,由于统治思想变化,儒学观念动摇,士人思想通脱,行文比较随便。书信之文,也有相应变化。
首先是汉魏之际的孔融,写出了《难曹公酒禁书》、《论盛孝章书》等敢于嘲戏王公、激昂慷慨的作品。其次是曹氏兄弟和邺下诸子,写出了论文谈艺、抒情写志,志深笔长、梗概多气的作品。
例如曹丕《与吴质书》、曹植《与杨德祖书》、吴质《答魏太子笺》、杨修《答临淄侯笺》等,其内容涉及之广,文笔之自由随便,皆前所未有。
其中像曹丕《与吴质书》中所谓“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云云,都是家常言语,已是后代书信之文的本色文字。
到了魏晋之际,社会思想又有变革,“师心”、“使气”成为此际诗文的主要特色。书信之文,亦有新篇。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其中不仅公然说到“非汤武而薄周孔”,而且竟说到自己“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这样的内容和言语,也是前所未有。
再到东晋,书信之文,又有变化。短札小简,盛行于时。王羲之的许多书札和杂帖,最有代表性。
例如他的《答会稽王笺》、《报殷浩书》、《遗谢安书》、《诫谢万书》等,吐辞慷慨,一往情深。
其他杂帖有云:
“吾为逸民之怀久矣,足下何以方复及此?似梦中语耶?无缘言而为叹,书何能悉!”
“吾有七儿一女,……婚娶以毕;惟一小者尚未婚耳。……今内外孙有十六人,足慰目前。足下情致委曲,故具示。”
此外,还有“快雪时晴,佳想安善”一类抒写情志的作品,都是纵意而谈,如见肺腑,“操履识见”,自然流露的文字。
到了南朝,朝代变易频繁,观念变化更大。思想无特操,文章更多样。书信之文,也更有特点。
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有如一篇写景状物之赋,与汉末以来的家人父子的书信不同。他的一篇《请假启》,也不同于一般的文牍笔墨。
书中有云:“臣居家乏治,上漏下湿。暑雨将降,有惧崩压。比欲完葺,私寡功力。板锸绹涂,必须躬役。冒欲请假三十日,伏愿天恩,赐垂矜许。手启复追悚息,谨启。”
这样的文章,指事造实,全无雕饰。在历代的公文程式中,是特异的作品。其人“才秀人微”,为文“发唱惊挺”,故虽短札小简,亦复如此别致。
在这个时期,还出现了几个“文雅的庸主”和“柔媚的词臣”(鲁迅语)。这些作者的书信之文,也有特色。其中有的作品,确实“庸”而“不陋”。
例如梁武帝萧衍的《责贺琛敕》、《答陶宏景书》、《报侯景书》等,便属这流作品。
《报侯景书》有云:“大夫出境,尚有所专。况始创奇谋,将建大业,理须适事而行,随方以应。卿诚心有本,何假辞费!”萧衍思想通脱,行文随便,故所为书札,如此痛快。
这时大量的书信作品,是词臣之文。任昉的笺启诸作,最有特色.
例如任昉的《到大司马记事笺》云:
“记事参军任昉死罪死罪:伏承以今月令辰,肃膺典册,德显功高,光副四海,含生之伦,庇身有地。况昉受教君子,将二十年,咳唾为恩,眄睐成饰。小人怀惠,固知死所。昔承嘉宴,属有绪言。提携之旨,形乎善谑。”
这样的笔墨,出自任昉这样的词臣,是很有个性特征和时代特征的。吐词命意,都与鲍照那样“才秀人微”的作者不同。
这个时期还产生了一些百代传诵的书信名篇,如丘迟《与陈伯之书》、陶宏景《答谢中书书》、刘峻《送橘启》、吴均《与朱元思书》等,都写得极有特色。

吴均书中所写“自富阳至桐庐”的“奇山异水”,简直是山水小品。在历代描述富阳一带山水的文字中,可称绝唱。书信之文写出这样的境界,前此未有。
隋唐以后,天下又归一统,学风文风,都有变化。唐初以隋为鉴,琢雕为朴,产生了许多谏疏之文。
六朝时期的抒情写志之作,一时罕见了,直到王勃等四杰一流作者出来,怀才不遇,自悲身世,书信之文,才又产生了抒情写志的作品。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卢照邻的《与在朝诸贤书》、《与洛阳名流朝士乞药直书》等。卢照邻穷愁卧病,告贷于人,乞怜朝士,令人浩叹。这样的书信之文,显然写的是特殊的个人遭遇,却也颇有时代特点。
到了中唐,更有代表性的文章,自是韩愈、柳宗元的作品。二人的书信之文,虽多论事说理,亦有言情之作。虽是论事说理,也往往富于情感。
韩愈的《与孟东野书》、《答崔立之书》、《与崔群书》等,便多肺腑之言,其中《与崔群书》尤其写得真率。
例如说:“自古贤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已来,又见贤者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不贤者或至眉寿。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邪?未可知也!”
这样的文章,和他的论事诸作相比,是更有个性、更具本色的文字。
柳宗元贬官期间,书信之文写了不少。穷居野处,愤慨甚多。其中最有特色的一篇是《答周君巢饵药久寿书》。
周君巢致书柳宗元,告以“饵药可以久寿”,而柳宗元则说自己“守先圣之道,由大中以出,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他不但自己不求“久寿”,而且希望周君巢也“不为方士所惑”,“无忘生人之患”。
这样的书信,很能表现柳宗元为人的个性特点:志在救济生民,而不求自己长寿。这是柳宗元为人的高贵品质,与历代迷信方术、妄图长寿的人物大不相同。
到了唐末,朝政日颓,世风日下,寒素之士,仕进无门,这时产生了更为愤激不平的书信文字。

例如罗隐《投秘监韦尚书启》有云:“十年索米于京都,六举随波而上下。永言浮世,堪比多歧。”

这样的书信,和唐初四杰以及中唐韩愈等人的干谒之文相比,是有新的特点的。

到了宋代,书信之文又有发展变化。宋人为文,一般趋于自然平易。书信之文,尤有明白浅易的特点。王禹偁已开其端,欧阳修更进一步。他的许多小简,多用口语,明白如话。
例如《与刘原父书》云:“某启:时色可爱,不废佳节之会,谓当得同一会,而原父独不往。人事难得如意,固常如此邪?得介甫新诗数十篇,皆奇绝。喜此道不寂寞,以相告。诗轴俟看了驰上。适自闷睡起,奉答不谨。”
从这样的短简可以窥见欧阳修与刘原父(刘恕)、王介甫(安石)的交谊,纵意而谈,写得相当随便。
苏轼的书信之文,与欧阳修相似。所为短简,尤为隽永。

例如《与秦少游书》云:“某昨夜偶与客饮酒数杯,灯下作李端叔书,又作太虚书,便睡。今取二书复示,端叔书犹粗整齐,而太虚书乃尔杂乱,信昨夜之醉甚也。本欲别写,又念欲使太虚于千里之外一见我醉态而笑也。无事时寄一字,甚慰寂寥。不宣。”

这样的文字,也是纵意而谈。其真挚自然,与欧阳修诸作相比,或又过之。

到了南宋,国势垂危,人多议政。议政之文,多是长篇大论。书信诸作,亦罕欧、苏那样的短简。

例如陈亮与朱熹往返论辩之书,多属鸿篇巨制。但另有一些书札,也有家常话语,写得自然随便。

陈亮的《复陆伯寿书》有云:
“亮自七月二十五日,一病不知人者两月。自此日里不能吃饭,夜间不能上床,凡二十余日,方渐渐较可。入九月,吃饭打睡始能自齿于平人,然未至五更便睡不着。望见暮景已自如此,不如早与一死为快脆也。自余皆非所宜言。托契之厚,不觉狂态又发也。勿使他人见之,幸甚幸甚!”
这样的文字,和他的许多论说文章不同。明白浅易,有如白话,这也是欧苏以来宋人书信之文的共同特点。
金元两代的文人学者,所受道学影响甚深。书信之文,不似宋人之真率自然。但有些书信,也有特色。

例如许衡《与廉宣抚书》云:
“别后南归,得守丘陇,殊适所愿。老来情思,苦厌喧杂,课督儿童,种田读书,虽拙谋,心自喜幸。农夫野叟,日夕相遇,与之话言,固不尽晓,要其中无甚险阻,是可尚矣。”
许衡在元代前期,为一代儒宗,老而退休,与田夫野老的关系,自与陶潜、苏轼不同。所云“与之话言”而“不尽晓”,应是实情;说“其中无甚险阻”,也是真话。

像许衡这样的儒者,写出这样的文章,也就是比较能见情志的了。
明清两代,书信之文又有变化。

明代的前后“七子”,倡言“文必秦汉”,为世所讥。但他们所作书简文字,却并不拟古,比较真率自然。
李梦阳《奉邃庵先生书》、何景明《与杨邃庵先生书》都可为例。这两篇书信,写得都很激昂慷慨,而且光明磊落,不同于他们的某些拟古之作。
宗臣的《报刘一丈书》,也是一篇很有特色的作品。其中对于官场的揭露,对于世态的嘲讽,都有新的时代特点。
但明人书信之文更具新的时代特点者,还是公安派袁宏道等人的短札小品。有些书札都是信手所之,涉笔成趣。
例如袁宏道《答王则之检讨》云:“京中有苦有乐,家中亦有苦有乐。京中之苦以眼目为佛事,家中之苦以眉毛为佛事。两苦相较,未知孰优孰劣,唯兄自评定。”
这样的文字,金元两代所不曾有;上继欧苏,又有新的特色。
袁中郎这样的书札,代表着明代中后期一部分文人闲适的情调。到了明之末代,一些文人学者,抗战救亡,流离失所,所为书札,便再没有这样的情致了。
例如张煌言的《答赵廷臣书》、夏完淳的《遗夫人书》,或慷慨陈词,或倾诉衷曲,和中郎等人的简札相比,大不相同了。
明清之际,学风转向经世致用,文风也趋于质朴无华,书信之文又有变化。例如顾炎武的一些书信,论学论事,都与前人异调。
例如顾炎武《与人书》之一有云:“目击世趋,方知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而所以转移人心,整顿风俗,则教化纪纲为不可缺矣。百年必世养之而不足,一朝一夕败之而有余。”
顾炎武为一代硕学,为人为文,都为世所称。这样的笔札,颇与一般文人不同。
清代中叶以后,书信之文又有变化。这时学者论学之作甚多,但最有情志的作品还是郑板桥等人的家书一类。

例如郑燮《焦山读书寄第四弟墨》有云:
“和尚是佛之罪人,杀盗淫妄,贪婪势利,无复明心见性之规;秀才亦是孔子罪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无复守先待后之意。秀才骂和尚,和尚亦骂秀才。语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屋瓦霜。老弟以为然否?偶有所触,书以寄汝,并示无方师一笑也。”
偶有感触,即笔之于书,这同欧苏的书信之文颇为相似。在清代,当乾嘉之际,朴学家埋头考据、桐城派讲求义法的时候,最富真情实感的作品,就是郑板桥这样的书信之文。
到了近代,社会变化更大,文章变化也更大。书信之文也有新篇。其中章炳麟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林觉民的《与妻书》,都有新的时代特点。
这样的书信之文,和前代的同类作品比较,内容和情调都有所不同了。但作为书信之文,抒情论事,在表达个人的情志方面,又和历代的作品有共同之处,这也可以说是中国书信之文的一个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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