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鼻子先生讲堂：魏晋抒情小赋 - 韦编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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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22 08:29 资料主页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塌鼻子先生讲堂：魏晋抒情小赋

今天我们说说魏晋的抒情小赋。谈到六朝（魏晋宋齐梁陈）文学，很多人会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在形式主义氛雾笼罩下，文坛上满是丛杂的恶草。

其实，六朝时期在这片境地幽异的文学领域里，还是到处亭立着品种新奇鲜美的花丛的，抒情小赋说是其中烂然夺目的一种。

赋曾是古代一种的重要文体，在汉代蔚为文学的主流，赋坛成为当时许多巨匠显示身手的场地，写出大量侈陈宫馆田猎的宏篇巨制，演奏出时代的强音。

在汉代大赋象江河波涛汹涌的同时，它们的作者笔下间或也出现过抒情的小赋，象深山峡谷的清流，颇能令读者心神爽然的。

如贾谊的《吊屈原赋》，司马相如的《吊二世赋》，下至张衡的《归田赋》，以及赵壹的《刺世疾邪赋》，都是常在人们口头传诵的名篇。

这类抒发人生感慨的小赋，其作用类似于抒情诗，追溯寻源，从内容到形式，应肇端于屈原的《九章》，及相传为宋玉作的《九辩》。抒情小赋的由来，为时相当久远。

到了建安时期，由于时代动乱，文人感慨炽盛，且文酒之会频繁，为了抒写激情，诗篇之外，也经常杂用辞赋。

既然是抒情，并且多为当筵命笔，所以篇幅自然短小，加以文人的思想解放，情思活泼，以及文学本身在新的发展中对于美的自觉的追求，于是经历两汉以来涓涓细流的抒情小赋，骤如出峡的平川，流面顿形宽广，一直贯注着整个六朝的文学区域，到处形成娱人的艺术胜境。

由于作家的时代及生活处境的殊异，他们在赋中抒写的感情性质涉及的方面也各不相同，因而各自呈现的艺术风貌，也意趣纷然，独具芳妍，成为我国文学史上特定时代独有的艺术珍品。

通观六朝抒情小赋的名作，就其艺术特点极概略地说来，就是篇幅短小，叙写简要，而情韵流溢，有紧系读者心情的艺术魅力。

但它们所呈现的风貌，随着时代的进展，社会生活和文学风气诸方面因素的变化，也各自具有阶段性的特点。所以今天先讲魏晋时期的抒情小赋，明天再接着讲南朝时期的抒情小赋。

魏晋时代，这类作品的抒情比较直接明朗，有的整体呈现得特别精悍，下面先看看王粲的《登楼赋》。

这篇赋当作于建安九年或十年间（204或205）。王粲因李傕、郭汜之乱离开长安而南奔投依刘表，但在长期流落中未得到地方主人的重视，遂偶因登楼眺望而触动感慨，因此写下这篇名作。

整篇赋的内容可分三层：“曾何足以少留”以上为第一层，写登楼所览；“岂穷达而异心”以上为第二层，抒怀乡之情；“惟日月之逾迈兮”以下为第三层，抒写由登览、怀乡而激发的强烈矛盾心情。

在每层中，各以极紧密的章法，精要的文辞，集中地把其中心思想表达得充分神完气足。

即以第一层言，首二句叙明登楼及目的，三四两句总述对楼所处地势的观感，以下则于楼的左右前后远近四方各以一语扼要叙出，而“华实蔽野，黍稷盈畴”二句，以高度概括性的健笔，把沮漳两岸郊野夏秋之际的丰稔景象，勾画得无限悦人心目。

这段内容，如果在汉代大赋家手头，尽可从多方面恣意铺陈，挥洒千言。而本赋作者只撮要提点，使辞意俱极精粹，其产生的艺术效果，远非宏篇巨制所能比。

赋的通篇都贯穿着“登览”这一主题，而随着眺览之际情绪的发展转变，每层景物的色调亦顿觉殊异。

上层所写为刚一登楼眺望的感受，觉得眼前呈现的是一片辽阔畅适的景象。同是一个辽阔境域，在中层里乡土之思激起后，感到的却是山阻、路遥、水深了。

下层表达的则是因遭乱长期流离异域而导致的身世之忧，于是这时原野在他眼前呈现的，则是景象萧索，鸟兽遑剧，战乱未已，感到人生前途一片凄黯。

作者的情绪，在楼上眺望中逐步发展，终至气愤胸臆，夜半犹反侧不能成眠，把内心的矛盾展示得无比充分。
作者开始表明登楼是为了销忧，而结果适得其反，可见作者平时所怀忧愁之深重，是无法销除的。

我们从赋中可看到作者的活动：由登览而怅望、而深思、而徘徊，终于心情激荡地下楼，以至归去不寐；其时间则由白昼而晚暮而至夜半，一切历历展现在读者眼前。

赋中虽曾使用孔子、钟仪、庄舄的故事，意在言怀土之情，无论圣贤穷达皆所不免，及以匏瓜、渫井表明自己用世之志，皆适当其分，无损于感情的充沛流露。

作为建安文坛主将的曹植，其集中现存的小赋还不少，看来都是率意命笔，有一定的情致，总不够精采，只有《洛神赋》一篇，是其才情焕发之作。

《洛神赋》在小赋中是篇幅较长的，但也不过九百余字。其体段写法约略相当于宋玉的《神女赋》，而其形象结构则远胜于前作。

作者在赋中通过对于洛神的描写，寄托其对美好理想愿望的追求，故其笔下展现的洛神，神采艳逸，情调高远，脱绝了宋玉、司马相如描绘美人的俗态。如其初露面时的形容：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容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作者以自然界中各类鲜美生动的物象，比喻地形容洛神活动时的神采，写得如此飘忽闪灼，光丽炫目，远近明暗，令人审视时应接不暇。

接着就她的体貌衣饰作了必要的描叙，而写到她的行止情状，紧扣着她作为水神的身份，构成一幅完整丰富的形象。赋的末端，写到洛神与人的接触：

“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她是这样一往情深，缠绵悱侧。在邂逅的良好会晤中，终因“人神道殊”，于郑重地表明心迹后悠然倏逝，使人感到无限怅惘，莫可追寻，成为不可弥补的阙失，而又颇耐人体味寻思。

魏末时期值得称道的是向秀的《思旧赋》。这篇赋是为悼念好友嵇康之死而作。赋的前面有一段小序，开始叙说他与嵇康及另一友人吕安的朋友关系以及二人的才性及结果，接着单独提出嵇康说：

“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这里先叙说嵇康的绝妙才艺及其高旷风度，这样的朋友自然要令人怀念。接着叙写他经过嵇康旧居时引起他怀念故友的情景，简要的几行文字中，饱含着对故友的悼念深情。

《思旧赋》通篇只一百五十六个字，内容很简单，前半叙说经过嵇康旧居的经历景况，后半抒发对嵇康的伤悼之情。

在写到他看见嵇康旧居一片荒凉空虚时，慨叹说：“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黍离”、“麦秀”本是古人抒发故国破亡之痛的歌咏，为什么用于伤悼旧友呢？
因为向秀和嵇康、吕安在政治态度上是一致的，这时魏政权已全部落到司马氏手里，魏已名存实亡，作者这时在伤悼故友的丧亡时，俨如看到故国的残毁，很自然地把两种感情融合得如此无间，暗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之意，从对个人的伤悼中，隐含着深刻的政治感情。

赋的下半写道：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这里用李斯临死时的话，与嵇康毕命前的表现相对照，以显示嵇康的高远情调，愈见其死去之可惜。

李斯以其多年为秦丞相之尊，临刑时回头对其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表现的情态多么可鄙。而嵇康当死前只有极暂短的时刻，还从容不迫地演奏一次自己的音乐绝技，这种精神境界何等不凡！

以这样一位风调超逸的人士，竟不免于杀身之祸，作者唏嘘的凭吊，便是对于残酷屠杀者的强烈控诉。

这篇伤悼旧友的小赋，抒情既极凄恻深永，寓意也相当曲折深刻。而因闻笛感念死友，遂成其后文人常用的典实，如刘禹锡的诗句云：“怀旧空吟闻笛赋”，便是怀念志同道合的死友吕温的。

在曹植、向秀以前还有祢衡的《鹦鹉赋》。作者以鹦鹉具有特异的色采性能被人所网罗，影射地陈诉文士以才华而遭牢笼的心情，写得即物即人，曾被古人评为“辞采甚丽”之作。

西晋时期，作为文坛代表的陆机和潘岳，赋是他们文学创作的重要方面，他们也写了些抒情小赋。

最享盛名的是陆机的《叹逝赋》及潘岳的《怀旧赋》，同是伤悼故旧的逝去，并是一般人的常情，陆机因之提高到自然规律来看待，辞意比较深沉。

而潘岳另有一篇《秋兴赋》，其艺术表现也有值得注意之处。潘岳在其《秋兴赋》的序言中表明，他因在宫廷中值班有所感慨，时值秋天，“故以‘秋兴’命篇”。

他在赋中表示，因时节的变更而觉悟到人事的危机，思“投绂以高厉”。这不过是偶然的思想活动，从他的平素为人看来，这话并不真诚。但他在赋中对于秋天景物的描写，颇能给读者以时节风物之感。

如云：
“嗟秋日之可哀兮，谅无愁而不尽。
野有归燕，隰有翔隼，游氛朝兴，槁叶夕殒。……
庭树槭以洒落兮，劲风戾而吹帷。
蝉嘒嘒而寒吟兮，雁飘飘而南飞。
天晃朗以弥高兮，日悠阳而浸微。
何微阳之短暑，觉凉夜之方永。
月朣胧以含光兮，露凄清以凝冷。
熠燿粲于阶闼兮，蟋蟀鸣乎轩屏。
听离鸿之晨吟兮，望流火之余景。
宵耿介而不寐兮，独展转于华省。
悟时岁之道尽兮，慨俯首而自省。”

作者从时节的气候的变化，草木的凋零，虫鸟的飞鸣等多方面渲染出一片浓厚的秋意，使人精神上感觉既萧索而又清疏，从中可以启发出许多有关人生的深思。

这种时节风物之感的抒写，还是从《楚辞》启发出来的，赋中曾举出宋玉《九辩》的发端之辞作为引语，而这类描写这时回到赋中来，与当时诗人作品中大量出现自然景物的文艺步调是一致的，如张协的《杂诗》，最足以显示出这种趋向。

所以后来庾信在《哀江南赋序》中说：“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词赋，先陈世德。”肯定了潘陆二人在两晋词赋创作上的地位。

东晋时期，赋和诗同样消沉，就是孙绰自夸“掷地要作金石声”的从《游天台山赋》，写景非常浮泛，读者不会从中得到游览名山胜景的妙趣。

今天魏晋的抒情小赋先讲到这里，明天接着讲南朝抒情小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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