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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贴]新房客, 作者:嫣子危[同人作品,不喜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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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苍月
(kagami☆sama)
越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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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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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7-1-9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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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新房客
第一章
凌晨十二点,铃声大作。
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
“找谁?”我问。
男孩口里嚼着口香糖,他给我看刚从街上撕下来的告示,一边推开我走了进来。
他说:“这里不是出租房间吗?我来看房子。”
我看着自己亲手写的出租告示,开始后悔。我会记得下次标明,来访时间只限白天,而且女士优先。
男孩左看右看,问我:“怎么,家里没有人?”
我瞪他一眼,问:“阁下是否白内障?”难道我是鬼。
他笑,把口中的香糖咋得啧啧响。
“多少钱一个月?”他问。
“我不租给你。”讨厌没有礼貌的人。
“为什么?”他听了也不生气:“性别歧视?”
“年龄歧视。”我更正。他看起来根本还未成年。
“哦。”他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叠钞票:“先租半年。”
他似乎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我看见那一大把的钞票,在想那里到底有多少钱?即使没有仔细数过,也晓得那数目早已超过所要求的份量。
我收起钱,他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过,我也可以当自己什么也没有说过。
我太需要钱,不然不会张贴出租告示。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我问,如果是明天,请不要在凌晨十二点。
“现在。”他答得干脆:“我的房间呢?”
我带他去看,他不满意,然后他走到我的房间指着说:“我要这一间。”
他当自己是屋主,对我指手划脚。
“不行,”我说:“那是我的房间。”
“这样啊,”男孩倒也不勉强:“把钱还我,我去看别的房子。”
这家伙有点本事,他知道我会屈服。
“好吧,”我说:“你先过那边等一会儿,我收拾好东西再叫你。”
“要快。”他似乎当我是阿四。
搬到新的房间,我躺在床上,竟然学人失眠。
隔壁来了位陌生的房客,身上有大叠大叠的现钞。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但这又关我什么事?我不是坏人,为什么老想着人家书包里的钱?这里不是黑店。
我很烦燥,数绵羊,数到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一的时候,我躺在那里做广播体操,越来越精神。
隐约之间听见隔壁邻居传过来微微的喘息声。
窗外面的月光又大又圆,我觉得自己额上冒着冷汗。
一整晚,我都失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看见我的新房客正坐在那里,喝着我冰箱里的牛奶,吃着我准备给自己做午餐的面包,还一边对着我笑。
“你吃不吃?很好吃的。”他把我的面包递给我。
我摇头,说:“你自便。那袋面包在上个月已经过期。”
他吓一跳,连忙查看包装袋。
“为什么要骗我?”他是个怪人,发现自己上当了也不动怒:“因为我吃了你的面包,你不高兴?”
是,你明明清楚得很。我眼睁睁看见自己的东西掉进别人的肚子里,难道连抱怨一下都不可以?
“你会不会做饭?”他问我,突然从书包里又抽出一叠钞票:“可以多作一人的份吗?”
我看一眼那里的钞票,这家伙的数学必定差,他每次都不看金额,也不管数量。
“好,只多一人的份也没有什么困难。”我说,收起钱,心安理得。
事实上我并不会做饭,但今天开始我会学。
对,是为了钱,毫无疑问。
象我这种穷学生,在追求理想之前,先要想办法得到足够的钱。
没有钱就没有理想,这不是现实,是事实。
“昨晚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他问。
“声音?什么声音?”我装傻:“十二楼有猫叫?”
他笑,并不作声。
我去上学,他留守。
我奇怪,他看起来也该是个学生才对,为什么却闲成这样。
根本没有时间管别人的事,这少年背着一书包的钱,说不定是个富家少爷,现在正离家出走,途经贵宝地。
我开始留意报纸新闻,看看有没有寻人启示之类的标语,最重要的是要看看有没有“拾获后重酬”的字眼。
回到家的时候,那位房客正在我的家里翻箱倒柜。
“你在干什么?”我吓了一跳,赶忙过去阻止他:“不要拆了我的房子!”
“我丢了件东西,”他说,皱着眉头:“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我来帮你找。”我说。
他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他是无法向我形容那东西的样子还是不想让我知道。
我和他一起找,毫无目标地,我们翻遍屋子的每个角落。
最后他失望。
其实我的屋子并不大,一眼看得通透,也没有地方藏得下什么贵重的东西。我怀疑他的物品根本不在这里遗失。
如果是在街外,又那么贵重的话,能找回的机会是零。
尤其现在这个社会,这种风气,有雷锋精神的人实在太少,雷锋也要吃饭。
“真的那么重要吗?”我问:“你不见的东西不会是钱吧?”
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价值,没有任何事物比钱更直接更贵重。
他瞪我一眼,我马上噤声。
我知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跟他开这种玩笑。
他很伤心,物品似乎真的很贵。
不知值多少钱?我在心里想着,要是日后被我无意中找到,要不要还给他?
“你不会明白。”他只这样说。
各人的遭遇不同,可以诉说的故事也不相同。
当然,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象,为何我银行里的钱永远也存不过四位数字,为何饭堂里的例牌饭菜明明那么难吃,我还是得每天去吃,为何我每期都买相同号码的那些奖票,却总没有一期中过,就连安慰奖,都没有。
每个人都有自认为有最曲折离奇的身世,不足外人道。
我叹气,退回自己的房间。他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自然需要独自怀缅一番。
深夜,我走出房间,看见他仍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我不理他,拿起玻璃杯子倒水来喝。
在那个时候,他却突然对我说:“我不见了的那个钱包,是希沙旋尔顿的名牌货,里面有两张金卡,一张学生证和一些现金。”
我僵在那里,一口水含在嘴里不上不下。他说得那样认真,我不知道如果我现在把水吞下去,那声音会不会破坏了现场伤感的气氛。
他如此忧郁,是因为他遗失了一个名牌钱包。
为了这个东西他把我的屋子夷为平地。
突然之间,我想打人。
“还有,一张相片。”
原来还有下文。
不会是心上人的相片吧,噫,真老土。
“那是最后一张了。”我的房客喃喃地说:“最后一张……”
语调之中竟隐隐有些颤抖。我意外。
或许这里面有着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他的样子看起来开不起玩笑。
我耐心地听着,并不敢转身。
我怕一旦面对他,不晓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象你见到有人站在屋顶,而他又准备要在你的面前跳下去的话,你便不会敢轻举妄动。
我保持原来的姿势,拿着杯子的手也不敢放下,样子十分怪异。
过了许久不见动静,我偷偷地看他一眼。
他倦缩着身体把头埋在双膝中,没有发出声音,窗外的月光淡淡地投射在他单薄的身影上,那么安静的悲伤。
不知为何,一颗心突然软下来。
我坐在他的身边,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向来不是个懂得说话的人,这种时候更不知道要如何应付。
黑暗之中,听见他自双膝中传来模糊的声音。他说:不要离开,请你不要离开。
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但那个人不会听得到。
他睡着了,极不安稳。可怜我一边的肩膀痛得要命。
我看着这个陌生的房客,月光下只见得他细致的五官和苍白的皮肤。
他的气息缓缓地传送过来,我淡淡地闭上眼睛。
隐约之间,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我在学校里遇上一个以前的学长。
他问我:“你是否已经找到房客?我有朋友想租房子,可以介绍给你。”
我想了想,说:“不用,新房客已经入住。”
“哦。”他说:“怪不得,那天我看见你家里有人出入。”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说:“那天他走得太匆忙,丢了东西都不知道,我捡到时已经追不上人了。”
“既然你和他同住,那就麻烦你把这个还给他吧。”学长把东西丢给我。
我接过,看了一眼。
没有错,那个希沙旋尔顿的名牌货。两张金卡,一张学生证,还有现金。
我点头。学长又说:“你的那个房客,今天出现在报纸上,你最好去看一看。”
学长对我笑,一脸的暖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皱眉。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房客在我的屋子里听音乐。
我走过去摸了摸那套精致的音响组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办法,钱不够了,只好先买便宜货凑合着来用。”我的房客说:“果然还是差了一点。”
我看了一下音箱上的牌子。
他竟说这套欧洲名牌的音响组合是便宜货,我真是甘败下风。有钱人的口气果然是不同凡响,一张口那金光便直射而来,可刺伤敌人的眼睛。
但我开始怀疑,他有这么多的钱,大可住在豪华的酒店里面,为什么要来租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地方?
有问题。
“什么时候有饭吃?”他问,看着我一脸期待。
啊。糟糕。
我看他一眼,我说:“我们今天不在家里吃,我有个同学办了个聚会,我们去参加。”
“噫。”他似乎不愿意。
我不敢对他说:我其实不晓得做饭,但是你给我的钱我已经用得一文不剩。而且我家的厨房尘封了十年,一时三刻,根本无法开坛作法。
穿上外套,我打开门走出去,他只好跟在我后面。
他走走停停,对街上的商店极好奇,总不时要在人家的橱窗里呆呆地望上好几分钟。
我催他,他还嫌我烦人。
停在大门前,我按响门铃。来开门的是我那个同学的妹妹。
她小我一届,该称呼我为学长。我对她笑,我说:“嗨,我的安琪儿,你好吗?”
她脸红,不好意思。她喜欢我,我知道。
打开大门,我走了进去,她看见我身后的人,似乎吓了一跳,直盯着他看。
女孩子就是这种动物,一双眼睛象探测灯,我不及后来者貌美如花,于是被淘汰。
真现实。他也不过是多穿几件名牌在身上而矣。
平时我不常参加这种学生举办的舞会,人多,会头痛。
我和我的房客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我用盘子装了许多吃的东西回来,然后很大方地分他一半。
他看了一眼,没有抱怨,但也不打算吃的样子。
“你喜欢来这种地方?”他问。
“喜欢。”我说,怎能让他知道真相。
他看了看四周围,没有什么评价。难得他大少爷不觉得这里寒酸,我就放心了。
见他那么沉默,我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我把学长给我的东西交还给他,我说:“人家捡到的,你看看东西有没有少。”
他吓一跳,接过去打开一看,感动得不得了。
“说句谢谢来听听。”我说。
他抬起头来,认真地说:“谢谢你。真的。我很高兴。”
他这么真心,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做过,只不过是碰巧有人捡到,我代其物归原主而矣。
算了。他感激我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如果他的感激可以折现的话就更好了。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才来自我介绍,你不觉得太迟?”他一脸不屑。
我抢过他的学生证看,我说:“姚什么?那个字怎么念?这样复杂。”
他夺回自己的学生证,瞪着我说:“姚曦。斗大的字也不识得一担,你学人家读医?!”
“你又知道我读医?”我对他撇了撇嘴。
“你不晓得自己在学校里面是个名人?”他说。
是吗?我惊奇,第一次听说。
“为什么学医呢?”他问。
为什么?我仔细地想。
“济世救人,行善积德,普渡众生。”我说。但这些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学医以后有机会挣大钱。
他笑,说:“哦,好伟大的人,好崇高的理想。”语气里充满嘲讽。
我不理他,继续吃东西。真不敢相信这家伙竟然与我同年,他的学生证上的确是这样写。
回家的时候他又停在人家的商店前,望着橱窗里的展示不肯离去。他是个怪人,又不是十年没有上过街,为什么对每样东西都那么好奇。
威逼利诱,好不容易他肯跟我走,到了下一个街口,他又停在那里看。我们这样走走停停,数十分钟后好象还是在原地踏步。
“你到底在看什么?”我问他。
“你看这个,很漂亮。”他说。指着里面的东西叫我看。
如果是女孩子,我会怀疑他是在暗示我。但是他有这么多钱,有什么买不起?那么喜欢的话,带回家就是。
“走吧,”我拉他:“你这样蹲在人家的门口看真是十分失礼。”
“怎会。”他被我拉走,眼光还在那里留连忘返。
走过一家书店前,他又停在那里看漫画。我生气,我说:“你到底要几点才肯回家?”
他很惊奇,他说:“咦?你家有门禁?”
不想与他理论,我转身离去。反正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见得没有我便不晓得回家的路。
那一瞬间,书店门前的架子上有张报纸吸引住我的视线。
我犹豫,然后拿起来看。
上面有张相片,旁边有很大的标题。写着:姚氏集团独子失踪七日,至今下落不明,怀疑遭遇绑架,匪徒要求赎金一百万。
我拿着报纸,合起来,再打开,没有错,那段新闻还在,并不是我的幻觉。
身边的人还兴致勃勃地拿着漫画看得起劲,我把报纸递过去,问他:“这相片上的人可是你本人?”
他看一眼,并不很关心。他说:“今天才登出来,效率真慢。”
竟然是真的!实在难以置信,我扯着他的衣领,逼他看着我:“你被绑架?你被谁绑架?!我可不是绑匪!”
他皱眉,摔开我的手:“信是我寄出去的,你放心,是匿名信,没有人会怀疑你。”
“没有人会怀疑我?!”我大叫:“你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你竟敢寄信去说你被人绑架?你有没有病?”
“没有办法呀,我的钱快要用完了,”他想了想,又说:“一百万会不会少了点?但是要太多的话怕会难筹备。”
天啊,我到底为什么会招惹上这个人。
他的思考模式完全搭错线路。
想来想去总觉有些地方不对劲,我不放心,问他:“你的匿名信,有没有说要如何拿赎金?”
他笑,说:“何必麻烦,我已给他们地址,叫他们寄过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彻底败给这个人物。
不出数日,我的玉照也会得在报纸上出现,而且还会在街头巷尾被廉价出售。
我在认真地想,我是不是应该把他绑起来,然后待他的家人来赎的时候再把价钱抬高至一千万?
不,二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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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苍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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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自从我的屋子里住进了新房客之后,我一直都失眠。
他有太多古怪的招式,让人应接不暇。
果然,在报纸登出消息的数日之后,有陌生的客人到访。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穿贵服的中年妇人。
“请问阁下是否姚曦的朋友?”她问。
“姚曦?”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然后恍然大悟。我说:“不是。”
我只不过是出租一半的房间给他占用,他胆敢让我在本城恶名远播,我要他死得难看。
“同学?”妇人又问。
“不是。”我再答。凭什么她认为她的儿子会认识象我这么正派而且健康的朋友?我简直想马上与他划清界线。
妇人为难起来,她以为自己找错地方:“请问这里是不是蓠薇大道C座二号?”
“没错。”
“奇怪。”妇人在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一封信来看,喃喃地说:“应该是这里才对。”
我看了一眼妇人手上的匿名信,上面歪歪斜斜地贴着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大字。那自然是我那个聪明房客的杰作。
我知道她最想问:阁下是否绑架了我的儿子?
有这样一个儿子,做母亲的也真是失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脑里装的是什么?
最后妇从干脆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姚曦的人?”
“有。”我说。我看见妇人终于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她似乎很担心,相信已经找了好些时候。
“请进来。”我说,让出一条路。
那妇人稍有迟疑,她怕一旦踏进这个龙潭虎穴,我这个做贼的便多了一个人质。但她爱子心切,终于还是走进我的屋子,左看右望。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晓得,你可以在这里慢慢等。”我说。
“他平时都去些什么地方?”妇人问。
“我不知道,你可以直接去问他本人。”我建议。多少父母与子女产生磨擦,皆因缺乏沟通。这一对更是模范。
“多谢你照顾他。”她说。
我一呆,这个做母亲心思还真是慎密,令人敬畏。
“哪里。”我说,又不是我自愿的。
她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我耐心地等,我有很多时间,如果你的故事太长,不妨从高潮说起。
直到离去之前,那妇人还是无法向我诉说什么。她放下一笔钱,看着我,叹气。
我疑惑,这笔钱是给我的还是给姚曦的?可惜妇人已经消失,这将是本世纪最难解开的一个迷。
但是我相信,那妇人必定信得过我,她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我,要我好好地看守他,于是留下一笔钱,给我作不时之需。
一定是这样没错。我微笑地收起钱。况且这个数目与姚曦要求的一百万相差太远,所以我才更加肯定。
不义之财。原来不劳而获的感觉是这般令人心旷神怡。真是做梦的时候也晓得笑出来。
姚曦无疑是我的贵人。自从认识了他之后,我不用再过那种生活拮据,三餐不继的日子。但是我也是有付出的,除了我,我不认为有谁能忍受姚曦这种出奇不意的行为模式。
我去超级市场买东西,即使是不好吃,好歹也做一次饭来交差。
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我从大马路上过去,正好经过回家的那条小巷子。我不经意转头往里面撇了一眼,巷子里阴暗而潮湿,隐约可见到有几个人影晃动。我并不为意,无论是什么地方,都总会有一些这种败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干不为人知的勾当。
里面的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我停住了脚步,因为我好象听到熟悉的声音。
不会吧?我想了想,后退几步,再一次看向巷子的里面。这一看真是吓得我三魂不见了七魄。我的那位房客,正被好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团团围住,而他站在当中,还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大事不妙,尤其他身上总带着不知数目的钱,一定是因为这样而被盯上了。
我捧着一大袋的东西闪身躲在墙的后面,我在想如果现在我报警,警察到底要在什么时候才会来到?不如大声呼救,或许可以吓退里面的人。
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我讨厌暴力,因为我不会打架。
怎么办呢?我的心乱作一团,可不可以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不可以见死不救……也不是不可以……我与他不是很熟……
就在我努力挣扎要不要冲出去的时候,里面突然大动干戈,一切都已经太迟。
纷争持续了数十分钟,而这数十分钟内我就这样保持着同一姿势站在墙的后面,动也不敢动。
声音停止了,我偷偷地伸头进去张望,除了地上躺着那几个被扁得不似人形的家伙之外,我的那位房客早已不知所踪。情况似乎在向一个我所不能理解的方向发展,莫非一切原是幻觉?
会不会是我看错了人?但这光天化日的……不是吧?我疑惑起来。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的那位房客正坐在大厅内看书。
“你回来了?”他看见我手里的东西,似乎很高兴:“今天要吃什么?”
好象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他也不象发生过什么事。
我问他:“你有没有双胞胎的兄弟?或是与你长得极相似的亲戚?”
“不可能,我是独子。”他说。
那就怪了。我又问:“你有保镖?主人一旦发生意外,他就会从不知名的地方跳出来救人。”
姚曦皱起眉来,他说:“你干什么?今天怎么尽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受了刺激?”
是,还是莫大的刺激。
不会真的是幻觉吧,我苦恼地想。姚曦抬了抬手拨着前额的发丝,我正好看见他手腕上的伤痕。我瞪大眼睛,象发现什么证据似的冲过去,我捉着他的双手,他被我吓了一跳,拼命地挣扎起来。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他大叫着,恐怖地看着我。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的表情比他更恐怖。
姚曦低头看了一眼,说:“这是伤痕啊,你不会没见过这种东西吧。”
“怎么弄出来的?!”
“撞到了就弄出来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一呆,是啊,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放开他,竟回不过神来。
我在紧张什么,他没事就好,难道我希望看见他躺在地上,被人揍得面目全非?我的这个房客身怀绝技,他会打架,那么厉害,可能还是空手道或是柔道不知几段。
看人不可以只看表面,真理,今天终于相信。
就象我面前的这个少年,他到底还有多少地方是我所不知道的?他并不象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姚曦怀疑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今天是有点不对劲。
“对不起,我太过紧张,因为我收了人家的钱,所以要好好地照顾你。”我说。
“你收了谁的钱?”姚曦问。
“你母亲啊。”
“我母亲?!”姚曦吓了一跳:“你见过她?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在今天早上,在这里。”
姚曦似乎不能理解,他想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她不是我母亲。”
咦?那么我今天见到的又是谁。
姚曦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名牌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我的母亲,在这里。”
我接过来,照片上的人与我所见到的妇人有几分相似,但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你见到的人是兰姨吧。”他说:“母亲死后,她才嫁进姚家。”
哦,原来是这样。白白浪费我的想象力。
“怎么,很失望?”姚曦对我微笑:“你以为我们亲子不和,想要拔刀相助,好讨回一笔赏金?”
我瞪他一眼,并不作声。
姚少爷,这回你可猜错了,赏金我已如数收下,但我可不打算拔刀拔叉来相助。
“你在想些什么?表情这样丰富。”我的房客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我会想些什么。”我转过头去,干笑数声。
真是不得了,我与本城巨富的未来继承人独处一室,照顾他不得妥当,我会不会被凌迟处死?
我站在厨房里,看着自己手里面的材料,想了好久。
最后我走出大厅,对那个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看得哈哈大笑的人说:“今天我们不在家吃饭,我带你到外面去吃东西好了。”这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但这一句我当然不敢说出来。
“什么?又要到外面去吃?”他皱眉,已经开始有意见。
我无奈,这确是逼不得以的选择啊。
我很害怕与姚曦上街,一到了街上,他就失去控制。
他又停在人家的商店前面东张西望,案件重演。
我生气地站在他后面,他从玻璃的反射看见我脸色发青,于是耸了耸肩。
“我见这个东西很有趣,多看一眼而矣。”他叹了口气,好象办的是正经事,蛮不讲理的是我。
我不发一言向前走,他只得紧紧地跟了上来。
走进一家小菜馆里,我们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我把菜牌递给他,我想我如果无法亲自做出象样的东西给他吃,至少也该让他点自己喜欢吃的菜。
姚曦把菜牌从左翻到右,从上看到下,然后对我说:“哪里才是正餐?”
我啼笑皆非,他竟以为这菜牌上的都是前菜。
“姚少爷,希望你会得明白,你现在流落平阳,已不比在宫中的日子,这里只是街头无名的菜馆,并没有刀叉可供使用。”语气甚为不屑。
姚曦对着我笑,他说:“啧啧啧,你真没耐心,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阁下何必如此认真。”
开玩笑?
姚曦合起菜牌,伸手招来侍者。
随便地叫了几个菜,他的态度似长年常客,熟练异常。
侍者离去,姚曦收回目光,问我:“表现如何?”
“你经常在这里出没?”我问。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里的学生总会在附近有几家相熟的小菜馆。”他说。
“这里的学生?你是这里的学生?”我怀疑。
姚曦看着我,似笑非笑:“不可以?”
啊是,怎么我会忘记了,我看过他的学生证。
“你的家人会给你来读这个?你怎样继承家业?”
“喜欢读什么是我个人的事,谁也管不着。”
口气极为任性,似足姚大少爷的性格。
“奇怪,”我说:“你与我同学年,我却没有见过你。”
“我们不同系。”他说:“但我就见过你。”
“啊?”我又吓了一跳。
姚曦似乎很喜欢看我惊讶的反应:“我说过,在学校里面你是个名人。”
名人?怎么会。我自问安分守己,没有任何不良纪录。
“这么出名真是不好意思,”我说:“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
“我一直都在留意着你。”姚曦说。
留意我?为什么要留意我?哦,对了,我是学校里的名人。
“你相不相信,我等你把出租告示贴出来已经等了好久。”姚曦说得有意无意:“我用了一些小手段,逼你上一任的房客退出,好让我可以代替他的位置。”
“你说真的?!”我瞪大眼睛,不能置信。
姚曦反问:“你相信?”他觉得不可思议。我马上沉下脸来,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滑头。真是不得了,我已经开始上他的当,被他唬得团团转,一旦成为习惯,后果不堪设想。
本还担心他会被欺负,现在我同情招惹他的人。
“贝文帆,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姚曦说:“我喜欢你。”
这种恭维听了一点也不叫人开心。见我毫无表情地瞪着他,他也不介意。这时菜已送上来,心情马上大好。
什么事情都容后商议,民以食为天。
不愧是姚少爷点的菜,每一样都可以拿来做招牌。但是姚曦却动也不动,只喝一杯清水。整顿饭下来,只有我在那里个人表演。
“你很能吃。”姚曦若有所思,好象看到了奇观。
我疑惑:“你呢?怎么不吃,忘了祈祷?”
他轻哼一声:“吃?我看你吃就已经饱了。”
什么意思?我不以为然。人生在世不外是吃喝玩乐,我不过是尽忠于上天赐给我的人性本能,把其发挥得淋漓尽致。
难怪他姚少爷会看不惯这种吃法,生在豪门,想必他吃个晚饭也是那样的仪态万千:用闪亮的刀子,小块小块地切开面前八成熟的牛排,还得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最紧要是别忘了拿起放在一旁折叠成花形的餐巾,轻轻地把嘴边的汁液拂去,再向坐在对面的人雍容地露齿一笑,接下来不断重复以上步骤,如此类推。
连吃饭也要受这种折磨,真是生不如死。我习惯吃饭似打仗,大家对牢一盘菜,听见一声令下,便可对准目标,如狼似虎。
不是说只有经过自己辛勤劳动得来的食物才是最甘香甜美的吗?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见我吃得毫无仪态,姚曦不禁要讽刺我:“不急不急,甜品还没上。”
我扮作喜出望外,问他:“还有甜品?是什么?椰汁炖官燕?噫,这里的燕窝都只用三等的,吃了会沾在牙齿上。”
姚曦听了终于忍无可忍,他拿起帐单,招来侍者结账。
这姚少爷最受不了人家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市井的小家子气,我表现得象在街市里与人讨价还价的阿婶,还硬要人家卖菜的给我搭根葱。
我不介意在与姚家少爷上街的时候让他付账,只要他愿意。
真是一种享受。
回家的途中姚少爷又被街头的小玩意迷住了双眼,这次我已经见怪不怪。他一直盯着一个钥匙的饰环看,那是个亮晶晶的小玻璃珠,这种连女孩子都骗不到的东西不知为何竟可以入得这姚少爷的法眼。超级匪疑所思。
我见姚曦盯着那小东西看,似回忆着久远的过去。把价钱扳过来看了看,我笑了起来。
好吧,总得有些礼尚往来的时间,这是中国一向以来的优良传统,用这看起来二角五一打的小玩意换一顿大餐,怎么算也是我赚到了。
我掏出钱包,对老板指了指那饰环。老板马上为我把它解下来交到我手上。
姚曦在一旁看着,我对他微笑,把小东西递给他。姚曦似乎很惊讶,指着自己,询问的眼神。
我点头,指了指饰物,又指了指他,再度微笑。
姚曦很高兴,双手捧着稀世珠宝般,合上双手放到胸前,一脸陶醉。
那老板站在那里看我们表演默剧,露出恐怖的表情。他一定觉得奇怪,这两人怎么看也是一表人才,怎会得又聋又哑。
这是我第一次送人这种礼物。
姚曦把它系在那个寸步不离的书包上。
那天回家,姚曦再也没有停在人家的商店前张望。他象个容易满足的小孩,尝到了甜头便不再吵闹。很乖巧的样子。
姚曦看起来与普通的富家子弟没有什么不同,一贯的任意妄为,一贯的放荡不羁。
我的新房客,他说自己一直在留意我,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喜欢带着许多的现钞,在必要或是不必要的时候都会拿出来挥霍一番之外,的确没有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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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与姚曦同居已经超过一个月。
姚曦发现我原来并不晓得做饭,他很生气。
我每天晚上总有办法把他骗到外面去,而每次结帐的人却都是姚大少爷。我会在回来的时候在街上买便宜的玩意给他,以示奖励。一切本来天衣无缝,姚曦慢慢觉得不妥,一个月下来终于东窗事发。
他指着我说:你这个骗子!
我对他笑得无赖,心想这小子足足上了一个月的当才开始怀疑,也真有够聪明。
姚曦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菜谱,丢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问。
“随便挑。”姚曦说。
“点菜?”我怀疑地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了翻。
莫非姚少爷又准备请客?为何这么周折,直接把我带到餐馆去,我自然会叫满一桌的美食佳肴,我可以按照指定的价钱,还丝毫不差。
我对着菜谱左看右看,难得姚大少爷兴致如此高昂,于是我对他说:
“姚少爷,就凭这种货色,你不怕为难了自己?”
“哦?这种水平不够?”姚曦从书包里又抽出一本来说:“这个如何?”
我瞪着姚曦。如果那个书包是百宝袋,下次不如直接把想吃的东西从里面拿出来,不用再给我看菜牌。
法国大餐,光看照片已经让人垂涎三尺,我勉为其难,指着其中一款,对他说:
“看起来强差人意,这款如何?”
“好。”姚曦作出决定:“给你三小时的时间,我今天晚上就要吃你指定的这款菜式,如果你做不出来,就请把我预付的钱还给我。”
我吓一跳,怎么,原来要自己动手来做?
“姚曦,你可知道今天的电视做什么节目?”我问。
“不要岔开话题,你今天逃不掉。”姚曦不肯上当,他说:“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今天你非得给我一个了断。”
瞧他说得我象是杀了他全家,他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模样。我撇了撇嘴,拿着菜谱来看。
一看之下有惊喜,原来上面写着各式美食的制作方法,而且还十分祥尽。
其实做菜和配药差不多,不外乎是这个加那个,然后再加这个再加那个。化学作用一起,便大功告成。
“好。”我说:“客人请先不要着急,今天的正餐是本馆的招牌菜,且等我慢慢为阁下研制一道,咦……这个怎么念?”我看不懂上面的法文,惟有拿给姚曦看。
“已经过了五分钟,”姚曦象个严格的考官,看了看手上的表说:“贝文帆,你时间无多,现在离三小时还剩两小时零五十五分三十六秒。”
开个玩笑都不可以,不是气成这样子吧?
我收起东西,走进厨房。看了看周围,这里没有沾上蜘蛛网真是奇迹,这片旧地我已久违了十年。
翻开姚曦的那本菜谱,我笑了起来。这种事能难到我?啧啧啧,姚小子,我今天要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生我才。
我在厨房里面大显身手,手起刀落,已有惊世创举。我比预定的时间更早地交出作业,我把我的佳作毕恭毕敬地端到姚大少爷的面前,向他请安。
姚曦高高在上,只对我的大作不屑地瞧了一眼。他说:
“哼,终于还是做不出来,所以改变菜式?”
咦,何出此言?我问:“改变菜式?改变什么菜式?”
姚曦皱起眉头,他说:“怎么,难道今天晚上不是吃火窝,不然你捧这一大碟碳出来干什么?”
我沉下脸来,说:“姚大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可是我们贝家不外传的薰烟法,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吃起来可是滋味无穷。”
“真有此事?”姚曦扮作一脸惊讶:“爱卿,是朕错怪了你,如果你能把这一碟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吃起来滋味无穷的东西全部吃完的话,朕可免你一死。”
真是失策,原来这小子也不好蒙混,他拿我来做试验,似乎算定了我不中毒身亡也会严重内伤。
我叹气,说:“姚大侠,请高抬贵手。你我同舟共济,理应守望相助。”奈何我百般武艺,唯独通晓这降龙十八掌,做饭实非我之所长。
姚曦大仁大义,他准备放我一马:“算了,你快去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要起行。”
起行?行到哪里去?见我疑云密布,姚曦也只是对我暧昧地笑了一笑:
“小帆,不用怀疑,那里绝对是个好地方。”
原来姚大少爷是要带我出去见见世面,我若是在这紧要的关头不识抬举的话,恐怕就要留在此地被逼继续上演下半场。难得他肯放我出生天,我自然逼不及待,谢过主上皇恩浩荡。
其实我一早就应该猜得到,姚曦会说是好地方的地方,就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那一家地下的酒吧,要是在早上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是绝对不可能看得见的隐蔽。直到夜色降临,你的眼睛才会在渐渐适应黑暗的世界里找到入口。
我不是没有去过舞厅,但如果我要放纵自己的灵魂,我不会选择这种地方。
姚曦一向无所谓,他喜欢随兴而为,你通常不知道他下一分钟想做的是什么。或许他真正的面目是怪侠一枝梅,日间游戏人生,夜晚劫富济贫。
我随姚曦走进里面,放眼望去,只见前面鬼影幢幢,光怪陆离。
姚曦坐在吧台前面,他一弹手指,马上便有人过来招呼他。
“咦?曦,今天带了朋友来?”来招呼的人长得很秀气,与这里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
“是。”姚曦笑得开心:“街上捡到的,可爱吧?”
我瞪了姚曦一眼,没想到他坐在这里与别人眉来眼去,还拿我来开玩笑。
那侍者抿嘴笑了笑,颇有点内容:
“喝什么?”
“一样。”姚曦说。
“好。”那人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来问我:“你呢?”
“请给我一杯清水。”我说,在这种地方,最好就是保持清醒。
那人有点讶异,姚曦对我微笑。他说:“小帆,这里没有清水,只有果汁和牛奶。”
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这姚曦把我当成小学生。
“那就跟他一样。”我指了指姚曦说。
侍者离去,我问姚曦:“你常来这种地方?”
“并不常来。”姚曦回答。但看他对这里了如指掌地熟悉,就知道他在说谎。
“你不喜欢这里?”姚曦问。
“也算不上不喜欢。”无论怎样,也总比呆在家里被罚做作业要好。
“小帆,生活循规蹈矩,日日披着战衣,你不觉得累?”
“那么姚少爷如何认为?难道纵情声色,夜夜寻欢,才是生命的真谛?”
“贝文帆,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很喜欢你。”
我转过头去,看着姚曦,姚曦露出了解的表情:“我知道,狼来了。”
不一会儿酒就被送上来。我看着姚曦一口气把那杯看起来象白开水一样的东西喝尽,然后他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请。
我怎能认输,于是我比他更潇洒地仰头而尽,姚曦对我微笑,他说:
“小帆,你可别喝醉了。”
我不屑地轻哼一声:“担心你自己吧。”
“小帆,你的理想是什么?”姚曦问。
我失笑,因为我还未试过在舞厅里跟人谈理想。
“命题作文?”我说:“太多了,五岁的时候希望自己长大后可以成为麦当奴叔叔,六岁时又希望以后可以变成超人,七岁时则希望有机会做变形金刚。”
姚曦一脸佩服,他说:“小帆,你果然不是个普通人。”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事实上,我那时是真的这样想。
“那么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我问。
姚曦沉默地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真诈。我不忿气:“你不顾家人反对来读医,为的又是什么?”
“济世救人,行善积德,普渡众生。”姚曦用我说过的话来回答我,假情假义。
这就是有钱人的好处,无论想要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马上有人亲自捧在手上送到面前,何需担这种心。即使是一时高兴,想做什么也就可得做什么,何曾有人敢来阻拦。象这姚少爷,生平遇上的麻烦大概不出三个,早有前人为他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他的任务是按照指定的路线,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这种幸福,令人不耻。我对他翻白眼。
姚曦似知道我的心思,他说:“小帆,你少看不起人。”
“不敢不敢,只要姚少爷一声令下,小人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小帆,当生活各处充满束缚,一切外人看起来幸福的假象皆不如想象中的值得妒忌。”姚曦说。他想为自己开脱。
“姚曦,你若认识某位高人可以把你我身份调转,我不介意与你交换各自的人生。”
“小帆,那是因为没有可能,你才说得如此随意。”
是吗?我不这样认为。他这样说,是因为他不了解外面的世界,现实中有更多的束缚,远远超过他所以为自己已然承受的。
有钱人都有十次重生的机会,这个世界有什么问题不能用钱解决?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当所有的人都对你有所期望的时候,你走的每一步就都错不得。小帆,你如此自由,是不会明白的。”
这是什么世道,如果我生活无忧,大概也会仿效姚少爷,有这么多牢骚可得发泄,然后让每一个人都相信我是被逼的。
看见我古怪的表情,姚曦笑起来,他说:“小帆,你坦率得让人讨厌,如果有十个来者找你倾诉,必定会有九个因得不到慰籍要去跳楼。”
我有这么差?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姚曦,有千种问题便会有千种解决的方法,这世上没有任何摆平不了的事情,何必耿耿于怀。”
姚曦点头,他同意。但做不做得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与姚曦说:“姚曦,不如回家。”
“回去?这么早。”
还早?不是吧。
事实上我急于想要回去是有原因的,刚才喝进胃里象开水一样的东西终于开始慢慢地发作了。我视线有点迷离,神志有点混沌不清。但姚曦一脸清醒地坐在那里,丝毫不受影响。我不免有点怀疑。
“小帆,你的面色苍白,没事吧?”姚曦看出不妥。
我不悦地瞪他一眼,你以为是谁害我变成这样?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这里将是凶案第一现场。胃痛越来越厉害,象火烧一样。我突然站起来,吓了姚曦一大跳,但姚曦马上明白,指着后面说:“洗手间,直走转右。”
真叫人生气,姚曦一副同情的模样,我本还想对他说些什么,但也轮不到我开口,我已经冲了开去。
经过昏暗的过道时,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唯一的通路被一对激烈拥吻的情侣堵塞着出口,说是拥吻可能并不足以表达他们的热情,他们简直就是旁若无人,已经超越限制级。
明明发现了我,这两人似乎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越演越激,因为有了观众,所以更加卖力表现,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胃正痛得厉害,而通往天堂的路却被这一对不知所谓的情人刚好挡个正着。无法形容的滔天巨浪在我的体内翻腾。
天啊!为什么不放过我!
我从来未遇到这样悲惨的境况,这一辈子,发誓不再随便喝不知名的东西,原来这世上确有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杀人无需假借他人之手。
好不容易,紧张的胃痛得到舒缓,我回到座位的时候看见姚曦恶质的笑意。
“小帆,你还真有够迟钝。普通人那样喝法,马上已经出事。”
我没好气:“那为什么你又没事?”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啊。”姚曦十分得意。
见鬼,与他说话不知要死多少细胞,他永远带你游花园,一句话拆开十句来讲,句句还都是废话。
“小帆,你不是醉了吧。”姚曦问。
“谁说我醉了?”我不服气,你瞧我还清醒得很。
“是吗?”姚曦并不理会,他站起来,一把拉着我说:“那么来跳舞。”
跳舞?不是吧。我痛苦地皱着眉头,这小子分明是有意让我不得超生。
姚曦的眼神充满调侃,我情绪高涨,不堪一激。因为禁不起他的挑衅,我决定舍命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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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到家里,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明天的事自有明天来挡。
早上醒来时第一节课已经结束,我坐在床上发呆,我在想我要不要去上第二节课?
我觉得头痛欲裂,全身乏力。
姚曦在大厅里不知在干什么,弄得砰砰作响。
终于忍无可忍,我冲出客厅,这姚曦到底在搞什么鬼,就算他有惊世大发明,也不应挑这种时候扰人清梦。
大厅里的场面何等壮观,姚曦不知从何处捡来一堆破铜烂铁,在那里堆砌航空母舰。
“你又在干什么?”我问。瞪着满地的杂物工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咦,你醒了?”姚曦看见我似乎很高兴,他说:“快来看我改造得如何?”
“改造?”我揉了揉眼,指着面前的东西问:“请问阁下这不成形的佳作前身原为何物?”
“你看不出来?”姚曦失望:“有两个轮子当然是自行车啊。”
“自行车?”我讽刺地笑:“有两个轮子就可以管这叫车,街上随手抓过来,十个有八个是女人,你不管她叫娘亲?”
“贝文帆,你不要小看这车子,”姚曦对我的嘲笑极为不满:“这不是普通的车子。”
“是是是。”我说:“这车子放在商场里展示的时候还只是普通的,它悲惨的命运自被你拆断肋骨开始变得不平凡。可怜的车子不会叫,才可被你如此为所欲为。”
姚曦不理会尖酸刻薄的我,继续发挥那超乎常人的破坏力。
我坐在一旁观看,但头一跳一跳地痛起来,显然是宿醉未醒。
姚曦兴致勃发,象极淘气的小孩,把完整的玩具拆开来又砌回去,最后总会得发现多出几个零件不知来自何处。
“那个是什么?”我指着车子后面的装备问。
“发动机。”姚曦答。
“在自行车上装发动机?你打算拿这东西去参加格兰披治方程式大赛?”我觉得好笑。
“不,”姚曦头也不回,说:“我打算拿它去爬喜玛拉雅山。”
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幽默感,我忍不住要揶揄他说:“同志,你忘记了我们的敌人是恒古不变的大自然,不如再装两只翼上去,我们好去飞越黄河。”
“啊是,我怎会想不到?”姚曦知道我不怀好意,要挖苦他。
我的房客继续在那里施展天才的伟大构思,我痛苦地捧着头问:
“姚大侠,请问这作品何时可以完成?”
“快了快了。”他说。
“快了快了即是几时?”我又问。
姚曦转过头来看我,笑笑说:“快了快了。”
真想冲上去掐死他,但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头又痛得厉害,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安置自己脆弱的灵魂。
去上课吧,第二节还没有开始,我记得今天是赵先生的课,那位赵先生是个奇人,一上他的课全场学生皆似中了催眠,全部倒睡在梦乡里,远看象中了机关枪,全军覆没。
下定决心,我抓起书本逃也似的赶去课室。
赵老先生不负所托,我在他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下睡得天塌下来也不晓得。
下课的时候,一位以前的学长找到我,坐了下来。他问:
“小帆,你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下课就赶回家,可是在家里藏了可爱的女孩子?”
可爱?那家伙算可爱?简直是恶魔。
“是,”我胡乱地答:“怕你们抢了去,不敢带出来见人。”
“呵,平时一副拒人于千里的贝文帆也会为情所困?本世纪大新闻,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将为此而黯然神伤?”
我几乎睁不开眼睛,还要听这个混帐在这里口沫横飞,乱用成语。
如果不是看他还算得上是半个前辈,早从这八楼的窗子外把他丢下去。
“有人看见你与本校名人出双入对。”那学长说得意味深长,别有居心。
“名人?什么名人?”我问。
“姚曦啊。你不知道?”学长似乎很惊异:“贝文帆,你到底是不是这个学校里的学生?那姚曦在本校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啊。”
为什么那么出名?那小子又干了什么坏事?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我不认识姚曦。”我说,企图摆脱这个烦人的学长。
“不认识?”学长显然有备而来,他并不相信我的话:“有人见你与姚曦在失落天际跳舞直至凌晨。”
失落天际?原来那家舞厅叫失落天际。
“那是巧合。”我说:“有人给我很多钱,叫我陪他跳舞,我便陪他跳舞。”
那学长吓了一跳,见我又想睡马上抓住我,问:“小帆,你竟做这种生意?”
我几乎要大笑起来,我不知道有哪个白痴会相信这种鬼话。于是我说:
“是,难道你是行家?”
学长知道我在开他玩笑,生气了。
“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那姚曦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学长扔下一句,站起来,想了想又说:“有人说你们还住在一起,可是真的?”
我奇怪,这人为何这样关心,我已经全醒,盯着对方的眼睛,我认真地问:
“你到底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姚曦?”
那学长终于被得罪了,拂袖而去。我坐在那里想,真可惜,早知如此,一开始便应用这种方法打发他走。
这个世界便是这样子,你自己的事情总有旁人比你本人还要关心。大家都在等好戏上演,为何每个灵魂都这样寂寞?
第一次听人在我面前说起姚曦。感觉怪异。
他们说姚曦是个名人,姚曦也说我是个名人。
名人招惹名人,呵呵呵,真好笑,物以类聚。
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继续梦蝶。
梦里见到自己穿着一身的华服,站在礼堂里,身边站着美丽的新娘子。
我在牧师的祝福下为自己的新娘许下终生的诺言。
牧师问:贝文帆,你是否愿意为自己的妻子放弃金钱,放弃名誉,放弃理想,放弃所有你皆认为值得追求的一切?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娶她就要放弃这些?我与某人结婚,金钱名誉理想还有追求,这之中有矛盾的地方吗?
但在梦中,这都不重要,我只想用我最真挚的诚意感动站在身旁,那个将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我的女孩。
于是我说:我愿意。
那个牧师不相信我的真心,他问:贝文帆,你可已想清楚?
我不耐烦,转过头去,着实吓了一跳。
那个牧师为何这样面善?
我指着那个牧师,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大堂的那一边有人大声地说:
“我反对!我反对这场婚事!”
我惊恐地看向来者,这来人大踏步向我的新娘走过去,一手便把佳人拉了过去,摆明是来抢婚。
“你是什么人?”我问,真是欺人太甚,我贝文帆的新娘也敢染指?!
那人并无惧意,指着我说:“贝文帆,我不会祝福你的婚姻。”
谁要你这个程咬金来祝福我,我生气地瞪着他,刚才背光没有看清楚,现在视线稳定下来,我定睛一看,为何这来人也象在哪里见过?
我的心突然一紧,连忙回头看向站在上面的牧师,又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我面前要与我抢婚的人,为什么我面前会有两个姚曦?
形势对我不利,当下我并顾不得思考,我出其不意,拉着新娘的手,突围而出。
我的新娘步履轻盈,随着我一路狂奔而去。
终于脱离了那间古怪的礼堂,回头一看,并不见有人追出来。我放心停下,但又觉得不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倒也说不出。
身边的可人儿裙裾翻飞,白纱飘扬。一直看不清她藏在轻纱后面的丽容。
不知为何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我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地向后退。
果然,那丽人轻轻地把面纱挠上去,与此同时,我失声尖叫起来。
“贝文帆!”我听见现实里有人大声地叫我:“起来!起来!贝文帆你这小子快给我起来!”
我惊醒,满头满脸的冷汗。
恶梦。
梦里面,除了我之外,所有角色皆由姚曦扮演。牧师,抢婚者,观礼的人,路人甲路人乙,甚至……简直吓死人。
“你见鬼?”把我推醒的人仔细地端祥我,问:“作了什么亏心事,把你吓成这样?”
我瞪了来者一眼,不作声。
“你还真会睡,一直睡到日落西山。”那人笑:“贝文帆,你要睡不如干脆到家里的床上去睡,干嘛要这样子折磨自己,难怪要作恶梦。”
我生气,对他说:“姚曦,你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被逼来这里?”
姚曦见我不高兴,想了想,说:“因为我吵到你?”
明知故问。害我作了这样可怕的梦,以后都不敢睡觉。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
“看你啊。”他说,理所当然。
“看我?”我皱眉,他当我是什么,关在笼子里的任人观赏的珍稀动物?看我是要收钱的。
“是,”姚曦说:“今天我们去哪里?”
“今天哪里都不去。”我说:“我要回家。”
“那么今天要吃什么?”姚曦问。
吃什么?是啊,要吃什么。两个不会做饭的现代人,真是现代的悲哀。还可以吃什么,自然是西北风。
“不如去吃日本菜。”姚曦说。
“不如到日本去吃。”我说。
“这种时候来不及买机票。”
“买什么机票,”我说:“去买架飞机。”
姚曦笑了起来,他说:“贝文帆,你是个怪人。”
怪得过你?我没好气地想。
“你很喜欢钱,却又讨厌有钱人。”姚曦说:“贝文帆,没有人比你更矛盾,又清高又市侩。”
真讨厌被人这样评论,还一针见血。
我对他说:“不是说去吃日本菜吗?你请。”
姚曦又笑了。他低了低头,风吹过他额前的发丝,夕阳洒在那淡淡的发色上。
如果我的心被牵动,那也是因为夕阳的关系。
姚曦是个清秀儒雅的孩子,但那也只限于他安静的时候。
今天你会买什么给我?姚曦打趣地问。
我看了看天上,指着那个过早挂在黄昏天空上的淡色月亮说,不如这个。
姚曦今天特别爱笑,他说,贝文帆,你越来越小气。
我也笑。说,姚曦是你越来越贪心。
姚曦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你想要什么?我问。
姚曦沉默,他也不知道。因为他什么都有,已经没有欠缺。
慢慢想,我说,想好了就自己去买。
吃完饭,我与姚曦散步回家。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们看见站在门外的那位妇人。
我认得她,她曾问我是不是姚曦的朋友,同学,绑匪。
她已经看见我们,站在原地耐心地等。
我细心地留意姚曦的反应,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竟没有任何反应。
走近了,我向那妇人打招呼。她也礼貌地向我点头,但目光一直停在姚曦身上。
姚曦也向那女子点头,叫了一声:“兰姨。”语气十分客套。
那女子站在门外,姚曦低下头来,似有所逃避。
“你还好吗?”兰女士问。
“还可以。”姚曦答。
“回家吗?”兰女士又问。
“再说吧。”姚曦也十分勉强。
两人似多年失散的旧情人,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一来一往,简单扼要。我站在一旁观看,正以为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这两人却又突然沉默起来。真是受不了。这街头的好戏发生的地点与时间都不对,你拉我扯,你推我撞,旁人不知如何插手。
妇人风度何等雍容,她象来时向我点头示意,一语不发地离去。
我站在原地,不可置信。
就这样?
她来去匆匆,仿佛只是确定一下姚曦是否还活着,如此简单。是责任,还是关心?
姚曦目送妇人离去,松了口气。我与这小子相处这许时日,未见他这样紧张过。
真是让人感动,这妇人独自站在这漆黑的街头,苦苦等候,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只为问姚曦一句:你还好吗?然后淡然离去,还不带走一片云彩。
反观之下,这姚曦象是吃了超合金,郎心如铁。
那一晚,我又失眠。
我辗转反侧,都觉唇干舌燥,心绪不宁。
走出大厅,只觉黑暗中有人坐在那里。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我问,顺便倒了杯水。
姚曦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人生短短数十年光阴,你用来睡觉?”
我气绝,现在三更半夜,人生与睡觉有何冲突?
“啊是,人生的确苦短,不用睡觉,坐在这里冥想空灵浪费生命也是一大乐事。”
“哼。”姚曦不悦,问:“那你又为何不睡?”
“因为睡不着啊。”我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难道睡不着还得要写报告书,申诉不得以的理由?”
“我知道,你失恋。”
“失恋?”我惊奇:“我与谁相恋?”为何就连我本人都不知道?
姚曦笑得不轨,他说:“贝文帆,不必否认,已有人见到你与该女子亲密地走在大街上。”
“何时?在何地?谁是目击证人?”
姚曦呆住,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一时也答不上来。
“你到底是听谁说?”我问,哭笑不得。
这小子不是天生的情报站,道听途说,起码听漏一半。
“每个人都这样说啊。”
我已知道谁是元凶,看来看去都是那个被我得罪了的学长最可疑。
流言这种东西实在厉害,一个传一个,人人都那么有创造力,加油添醋,多除少补,兜了一个大圈之后再度传至当事人处,届时苍蝇已经变成大笨象。
更绝的是,就连当事人也不知道这正是本人的故事,听在耳里还与旁人一同哈哈大笑。谁说不是,能与我亲密地走在大街上的还有谁,自然是姚曦。
但姚曦这小子毫无这种自觉。
我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姚曦问,皱着眉瞪着我,当我是个神经病。
是,此人曾答应要与我厮守一生,无论贫穷疾苦——在我的梦里。
我想起了那天牧师还没来得及问的问题,于是我继续问:
“姚曦,你可愿意嫁予贝文帆为妻?”
姚曦用奇怪的眼神望我,要是在平时,我比谁都要介意这种玩笑,今天不知是撞了哪门子的邪,就连姚曦也害怕起来。
“贝文帆,你有什么问题?”姚曦问。
“答错了,”我说:“你应该回答愿意,或是不愿意。”
“你去死。”姚曦说,他生气了。
我想起了姚曦曾用这种方法作弄我,突然童心大发,我抓着姚曦,认真地说:
“姚曦,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姚曦受了惊吓,一双眼睛瞪着我连话也说不完整:
“贝文帆,你,你,你……”
“我,我,我什么?”我笑得不怀好意,欺身向前一下子把他按倒在沙发里:“姚曦,不要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情!”
姚曦无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境况,大叫着:“小帆,不要!”
他推开我,想逃,我一伸手把他抓了回来,他再度跌入我怀中。
“贝文帆,快住手!”姚曦拼命阻止我:“你要干什么?!”
我一定是迷失了心智,面前的人越是挣扎我越是兴奋莫名,我说:
“姚曦,你也说过你喜欢我,不如就依了我吧!”
姚曦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茫,他突然冷静下来:“贝文帆,玩够了,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指着他哈哈哈大笑:就凭你?
不过现在我却笑不出来。
他是个危险人物,虽不曾亲眼目睹,但那一次绝不可能是意外。要打架的话,我可打不过他。我双手一松,怀里的人马上逃了开去。
黑暗中,姚曦目光闪烁不定,他一直看着我,我被看得浑身不自然。
“贝文帆,”姚曦看着我说:“不要再与我开这种玩笑,否则后悔的人会是你。”
就算生气也不用恐吓我吧,我对他笑得十分无赖,我说:
“不,姚曦,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你会爱上我,你一定会。”
姚曦浑身一震,并不欲与我争辩。他安静地退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那一夜,我依然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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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苍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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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原本我以为,姚曦或许会对那一晚的事情而对我有所顾忌。但事实上我过虑了。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直闯进我的房间,还爬到我的床上来扯我。
“快起来,贝文帆,你快给我起来。”姚曦用手拍打我的脸,用力之大,象是为了报昨晚我轻薄他的仇而掌掴我。
我昨天一晚几乎没有合过眼,好不容易快要天亮的时候才睡得着,这小子竟来搞这种破坏。
姚曦不停地拍着我的脸,越来越放肆,我被他打得怪叫起来。
“够了够了,”我伸手挡着面前的攻击,说:“我起来我起来。”
“快!”姚曦跳下床去,帮我找衣服,一个一个地拉开我的抽屉。
我趁他忙的时候把被子拉上去盖住脸孔,争取时间继续睡。
谁料姚曦三两下子找到衣服,见我根本不打算起床,又爬上来,我吓一跳,指着他说:
“不要再打我!”
姚曦笑了,他说:“贝文帆,我怎么舍得打你,我经已爱上你。”
我皱眉,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声鬼气。见他一脸恶作剧的表情,我才恍然大悟。
此时姚曦居高临下,我被压倒在下面,姿势十分暧昧。但姚曦似乎并不介意,会不会是我昨晚的玩笑开得太过份,现在就连姚曦也突然玩上瘾。
我被姚曦用暴力拉扯起来,他一伸手就几乎扯破我的衣服,我被他吓得完全清醒过来,我挡着他的手说:“姚曦你干什么,换衣服的事我自己来。”
姚曦停了停,转了转眼睛,对我说:“小帆,你怕什么,我们关系非比寻常。”
鬼才与你非比寻常,我一手推开他,说:“姚曦你生病了,快去看医生。”
姚曦放开我,坐在床尾盯着我看。
“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换衣服?”我没好气地瞪着姚曦问。
“有什么关系?”姚曦不明白:“你怕我突然袭击你?”
是啊,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女生,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姚曦一直盯着我看,不知为何总觉不舒服。
“把脸转过去。”我说。
姚曦十分听话,马上把脸转过去。
“小帆,我要回去了。”姚曦说。
我把衣服换好,听得莫名其妙:“回去?回去什么地方?”
姚曦不发一言,我马上明白。兰女士登门造访,代表姚家不久就会杀上门来。
“不好意思,房租不退。”我说。
姚曦转过头来瞪着我,他恨得咬牙切齿:“贝文帆,你的脑子里除了钱之外,还有什么?!”
我笑。他太过认真。
“算了吧,姚曦,你金枝玉叶,理应被供奉在殿堂之上才会散发光茫。”我说得刻薄。
姚曦有点委屈,他以为我会不舍得。起码也得装作不舍得。但我态度明朗,好象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他自然不高兴。
“贝文帆,来打个赌吧。”姚曦说。
我眼睛发亮:“赌多少?”
正常人应该先问赌什么才对吧?姚曦没好气,他说:“贝文帆,钱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吗?那么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来挣大钱。”
“那即是怎样?”我问。
“我给你钱,你去给我证明给一个人看,钱不是万能的。”
“你想证明给谁看?”我问:“不如改一改题目,我去证明给他看,钱是如何万恶的吧。”
姚曦并不理我,他继续说:“小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你可以获得一笔意外收入,你不妨考虑一下。”
限期一个月,但在此之前,你先得收拾好行李。姚曦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得搬进姚家。姚曦回答。
本以为姚曦是在跟我开玩笑,但他真的给了我一笔钱,看来又不象是假的。
虽然满腹疑惑,但当我看到摆在面前的一大叠钞票时,我决定不再追问。通常知道真相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对姚曦说,无论情况发展如何,这笔钱我是不会退还的。姚曦对我冷笑,他早就料到我会这样说。
“小帆,你要是真做得到,所得的绝不止这些。”
我按约定,搬进姚家。
姚曦带我去看房间,我看来看去都觉不满意,最后我指着他的房间说:
“我要住这间。”
姚曦瞪着我,我说:“开个玩笑而矣,何必这样认真。”
他可曾记得第一天住进我家时的模样,这不过是礼尚往来。
有钱人真是不得了,只是客房已多得数不清,我对姚曦说:“可不可以全部打通,在里面建设一个市填,自成一国,我住在里面,可以不问世事,永远也不用再出来重见天日。”
“是,要是你死在里面,也不会有人知道。”姚曦嘲讽地说:“贝文帆,你喜欢怎样便怎样,没有人会阻拦你。”
咦?竟可这样自由,真想不到。
“现在我是姚家贵宾,姚曦,你切记要对我好一点。”我说。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姚曦问。
呵呵,我干笑两声,把行李搬进去。
床软软的,我躺在上面,象睡在天使柔软的羽毛上。
房间的光线十分好,推开窗子,可看见下面的大大的花园。
现在我可以假装自己完全是个贵族。
太好了,有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有钱的话便可以住在大房子里,有很多很多的房间,每一间都应该有一个大大的窗子,外面种着高高的树,一伸手便可抓得到,然后我会在每棵树上挂粗粗的藤,再然后我可以抓着那一条一条的藤,从这一棵树摇荡到另一棵树去,中途不用着地,嘴里还可以发出呜呜哇哇的叫声,对,就象泰山。
我看着下面的大花园,下面有姚家的园丁在修剪花草,戴着草织的帽子,辛勤地穿梭于花丛之间。
阳光明媚的下午,正是喝茶的好时间。
我走出房间,找到了姚曦。我抓着他问:
“请问姚家的下午茶时间在何时开始?”
“下午茶?什么下午茶?”姚曦奇怪地反问我。
“不是吧,”我失望:“电视里都是这样子的啊,有钱人不是一天三餐都分开很多餐来吃的吗,早上有西式全宴,中午有法国的传统美食,下午是欧洲街头特色下午茶,晚上大排延席,最后还有不知名的小吃作宵夜。”
“哇,安排得好丰富,”姚曦惊讶:“贝文帆,不如你来做我家的厨子。”
原来不是真的?怎么会这样。
我看见姚曦手里的萍果,一把抢过来,我说:“算了,有了胜于无。”然后一口咬下去。
姚曦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看我把他的萍果吃得一点不剩,才晓得指着我生气地叫:
“贝文帆,你这个贼!”
我笑,把吃完的萍果心还给他,说:“姚曦,以后请小心看管自己的财物。”
在姚家真是好,有人服侍,一切顺心顺意。
我走出花园,抬头看上去便是我的房间,挂在窗上的帘子随风舞动,轻飘飘,扬在眼里,加上微煦的日光,让人熏熏欲睡。
刚才那个辛勤的园丁还在细心地修剪着花草,我好奇地走过去,折下一枝花。
还来不及把花好好地欣赏个清楚,一把修草用的大剪刀已经闪亮地横伸在我的面前。我吓了好大一跳,手里的花掉到了地上,不敢移动半步。
我顺着刀锋慢慢地把视线看过去,刚好对上一张老者的脸,但那人象刚被全世界得罪了般僵在那里瞪着我,仿似遇上仇人。
我马上举起双手投降,怕稍有差池便会惊动了他锋利的刀子。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折花?!”老者问。
你又是什么人?态度竟这样张狂。我想。看他一身打扮顶多也只是姚家的花王。
“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这里的花不能摘,我是刚住进来的新房客,不晓得这里的规矩。”
“新房客?”那人皱起眉头,似乎不能理解。
“是,”我解释:“我是姚曦的朋友。”
那人眼睛转了转,冷哼一声:“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听他的口气好象不大卖自家少爷的帐。姚曦啊姚曦,必定是你平时太过飞扬跋扈,以至姚家小小的一名花王也不把你放在眼内,这样何以能收买人心。
那花王收起恐怖的武器,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对我说:
“小子,闲花野草也是有生命的,何况这里的花都价值菲靡,你未必折得起。”
真是受不了,有钱人说话的气势就是与常人不一样,就连仆人都不例外,如此夸张。
我不屑地撇嘴:“这花园里的花有多大的价值我是不清楚,不过我就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花,鲜艳无比,常年不衰,不需阳光,也生命顽强。”
那老者显然是个爱花之人,他对我的话十分感兴趣:“真有这种花?想必是价值连城。”
“那倒不是。”我说:“商场里都有卖,十元三枝,经济实惠,宜室宜居,可装点厅堂及卧房,令人心情舒畅。”
老者听出我在开他玩笑,但他不动声色。
“小子,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花,剧毒无比,但凡沾上其中的粉沫,数分钟内必遭火烧之痛。”
这又怎样呢?我对稀奇品种的花花草草没有兴趣,说给我这个外行人听我也不懂欣赏。但眼看眼前的人一脸等待的表情,我开始怀疑起来。
隐约中只觉得刚才碰花的手有点发热,我皱起眉头。
“这花园里会种这样危险的花?我不相信。”我说。
老者闻言一笑:“小子,我说过,这里的花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他说得似是而非,我轻轻搓了搓手背,皮肤马上泛起一片潮红,我吓了一跳,不会是真的吧?!
“高人,请救命!”我抓住那个花王说,后悔刚才失言得罪了他。
老者掌控着主导权,自然不急。他小心地捡起地上的枝叶,对我说:
“跟我来。”
我乖乖地跟着他,花园的中央摆设着露天的雕花圆桌,象牙白的颜色,十分耀目。那花王带我坐下,拿出精致小巧的茶具。
这种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情品茶赏花,我着急地说:“高人,救人一命胜做七级浮徒,请快!”
老者微笑,并不言语。他把枝叶撕碎,放进杯里,用温水泡开。
“喝掉它。”
被推过来的淡绿色液体里还飘浮着枝叶的碎渣,怎么看怎么妖异。
“刚才不过是碰一下,就已经受尽酷刑,真要把它喝下去,岂不是会肠穿肚烂?”
老者见我不肯轻易就范,也不勉强。他说:
“不喝?也罢,倒掉好了。”他满不在乎,眼看就要翻倒茶杯,我慌忙伸手阻止:
“请慢,我没有说过我不喝啊!”
虽然面前的人一副可疑的模样,但我已经没有选择。那茶看起来怪怪的,谁料喝起来却格外清甜。
“如何?”老者问。
我细细地品味,只觉齿颊留香。
“请问这解药何时可得生效?”我问。
“解药?什么解药,这不是解药。”那老者回答。
我听了几乎跳起来,这时姚曦出现,他对我说:“小帆,原来你在这里。”
我转过头去,姚曦这时才看见坐在我对面的人,他说:“爷爷,你也在吗?”
什么?我不能置信,呆在当场。那老者对姚曦说:
“曦,你招呼朋友来住,可不要怠慢了。”
我一下子站在那里作不得声。
老者对我暧昧地笑了笑,我忘了反应,只觉十分委屈。如果我知道对方是这么得了的人物,打死也不敢这样失礼。不过如今一切已经发生,说来何用。
“小帆。”老者沉吟地念着我的名字:“你似乎对花有过敏,以后得小心了。”
“过敏?!”只是过敏?又来一个打击。
姚老先生看出我的担忧,他说:“小帆,放心,刚才的茶对人体有益无害,你是曦难得带回家的朋友,所以才拿来招呼客人的。”
我象是被人彻底耍了一场,无处可得申诉。
小帆,希望你会玩得开心。姚老先生说。
回到姚家大厅时已是华灯初上,日落西山。
夕阳落在窗上,透过玻璃望过去,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
姚曦伏在窗前,我也伏在窗前。
“再过半小时天便全黑了。”姚曦说。
“我知道。”我说。
“天黑了之后便可以做很多事情。”
“我知道。”
“人总是喜欢在夜里向神告解,因为夜晚使人失去抵抗的能力,会变得脆弱。”
“我知道。”
姚曦转过头来,看着我:“贝文帆,属于你的夜晚已经来临,你有什么秘密,快点说出来,我不会说出去的。”
“秘密?”我认真地想了起来,说:“太多了,先说哪个才好?”
姚曦笑了,他说:“哪个都好,请说得精彩一点。”
精彩的秘密,我会有什么精彩的秘密?
那一晚,我想着很多事情。姚曦离开之后,一切显得平淡。
夜凉如水,我坐在窗沿上,了无睡意。
微风之中传来隐约的花香味。我浅浅地呼吸,神志迷失。
今晚的月亮十分清朗,而且耀目。我低下头去,便看见那个与早上截然不同的庭院。神秘的花园。
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令我无法抗拒。我站起来,象是受到召唤。
庭院之中依然摆放着那张精致的圆桌,还有那套雕花的椅子。月色稍嫌清淡,但花园的周围却模糊地笼罩着一种晕眩的光线。
我清楚地闻到花的香味,还有,茶的香味。不用说,我自然知道坐在那里的人是谁。
桌子上面摆着两套杯子,我在对面坐下来。轻松地与坐在那里的人打了声招呼:
“嗨,你好。”我说:“我的名字叫贝文帆。”
姚曦笑了笑,并不惊讶。他好象知道我会来,早有预备。
“你好,我是姚曦。”他说。
我们相视而笑,从今晚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以前的所有都无需记起。
“曦,你是否已得姚老先生真传,会配天下不同的茶?”我问。
“或者。”姚曦说:“你愿意试?喝了这里的茶,小心就此被取走了灵魂。”
“这样简单?”我抱怨:“起码要加几句有魔法之类的咒语才好。”
“你信得过我?”
“请你告诉我,我应不应该相信你?”
姚曦不语,一直看进我的眼睛里面:“小帆,你今天有点不同。”
“是,此人早已被取走了灵魂,”我与他开玩笑:“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根本不是贝文帆本人,因为曾在天上听闻这凡间有一座神秘的花园,用里面的花可作出一种神奇的香茶,于是我决定借用此人的肉体皮形,慕名而来,籍此机会见识一番。”
姚曦笑了:“原来客人自天外来。有失远迎,请不必拘谨,尽量随意。”
“自然自然。”我也不客气:“公子也请随意。”
我看着姚曦提手撤下花蕊,散落花瓣,把碎片化入水中。月色之下,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一种吸引力,我无法移开视线。
“小帆,这茶是由傲天棠的花做成,这花的蕊味道比较清,要用花瓣和叶子的汁液带出其原始的香味。”姚曦一边优雅地把茶泡开,一边细心地解说。
我悠闲地看他在忙,反正有专家在主持大局,我乐得坐享其成。
“傲天棠,似一个女子的名字。”我说。
姚曦抬起头来,他说:“这是天外一位花仙的名字。”
我惊奇:“原来是真的?这其中可有动人的故事?”
“很久之前有着这样的传说。”姚曦说:“那位花仙爱上一位凡人,可是那人心有所属,无法接受。直到有一天,凡人的爱人死去,花仙再次出现,想与之再续前缘,成其好事,可惜凡人此志不渝,为了已逝的爱人贞忠不二。花仙十分感动,与冥王签下契约,为了换回凡人死去的情人,她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在冥府的荒地上化为一片洁白的花海。”
“啊,伟大的爱情。”我说:“可惜我身在天外作客的这些日子,都不曾遇上象傲天棠这样的女子,我只听过任天堂。”
姚曦把茶递给我:“此女子遇冷愈冷,遇热愈热,正如这花。所以必定要用温水泡染,才会显出原有的芬芳。”
我接过茶来,这姚家里住着的都是奇人,我这一整晚无疑是在上茶艺课。如果学得一招半式,以后就不必害怕失业,我可以到景阳岗上去开茶僚。
“如何?”姚曦细心地看着我把茶喝下去。
就算我喝的是无味的白开水,此番景致也是迷人的。我对面前的人说:“这种体验今生只需遇上一次,已不枉此行。”
“请说直话。”姚曦说,看得出我在讨好他。
“有何理由让你觉得我说的是假话?”我问。
“我不知道。”姚曦说:“小帆,就算明知你说的话里面,十句之中必有一句是假的,但也因为你做得太过自然而让人无法分辨。”
“原来如此。”我说:“但是姚曦,你太小看我,我说的话里面起码有一半是假的,又岂止一句。”
“哦?”姚曦似开始有点兴趣:“让我来猜,如果你说的第一句话是真的,那么第二句也会是真的,后面的全部都有可疑。”
“为何会得出这种结论?”我问。
“因为聪明人总喜欢把真话说在前头,然后又用假话来圆谎。”
我大笑起来:“姚曦,你这是什么推理?”
姚曦又把第二杯茶递给我:“这次是灼兰花做出来的茶,味道偏浓。”
我接过,细细地品尝。
实在太好玩,我觉得自己真的处在九重天外,与出尘脱俗的仙子风花雪月。
时间无法再起作用,我停在这个似真似假的时空中,整个世界里面,我只看到这一片花,这一轮月,还有这一位少年。我不会忘记这晚,直到凌晨,我都似睡在梦中,与梦中的人说话,与梦中的人谈笑。
然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我甚至忘记自己喝的只是茶,因为我总觉有醉意。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照常缩在被窝里。
忽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那人仿似要把我的房门拆下来般,不遗余力,敲得地动山摇。
我用棉被包裹过头,继续呼呼大睡,那人见我没有反应,干脆在原地扯开喉咙大声地叫喊:
“贝文帆,快起来!快起来!”
我用双手捂着耳朵,依然盖不过那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实在忍无可忍,我翻身跳下床去,赤着脚跑去开门。
拉开房门,只见来者衣冠楚楚,一派神朗气清。此人正是这姚家大少爷。
“找谁?”我黑着一双眼睛,拦着来者去路。
“贝文帆,人生短短数十年光阴,你用来睡觉?”
我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人,我到底是得罪了谁,他挑这种时候来跟我开这种玩笑。
这个人根本不是昨晚我所遇的少年,我十分怀疑,明明都是血肉之躯,耗尽一整晚的元气,为何只有他丝毫无损?
他这一身多余的精力到底自何处来?我正睡得神志不清,头又痛得要命,哪里有心情与他嬉戏,一心只想尽快摆脱此人,速战速决。于是我爽快地对他点头说:
“多谢大人好意拜访,四海之内皆兄弟,三更过后,提防盗贼,小心火烛。”然后顺手把门关上。
把姚曦关在门外,我继续扑倒在床上醉生梦死,不醒人事。
这一次没有人来骚扰我,我一直睡得沉稳。梦里接着昨夜的情景,继续发展下去。我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比较接近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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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我只觉精神良好,走出大厅,看来看去都不见姚大少爷的人影。
经过迂回曲折的长廊,我不知不觉来到奇怪的外庭上。
如果想玩寻宝的游戏,姚家无疑是个好地方。
我可以在姚家后花园的某处放置心爱的物品,画下宝图,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然后在久远的多年之后,持图的人可以凭借我今日留下的标记寻得宝物,多么刺激。但是姚家这样辽阔,来人会不会寻错了别家的宝藏?
走过中庭的时候,我看见有人坐在凉亭里。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不想遇见的人,我装作没看见,低下身子想从那茂密的小树丛中闪过去。
“小子,过来。”姚老先生显然是看见了我,我暗叫不妙。
既然被发现,我也只好大方地直起身来,再扮作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原来姚老先生在此休养生息啊,真是失觉。”
姚老先生也不拆穿我的虚情假意,只微微一笑。
我走近,看见石桌上放着一副棋盘。我看了看四周,不见有其他的人,不知这老翁能与谁对弈,难道他喜欢自己用左手跟右手下棋?
“有没有兴趣来一盘?”姚老先生问。
“没有。”我答。这是实话,最讨厌玩这种浪费时间的东东。
“你不会下棋?”姚老先生又问。
“不会?我可是校际冠军。”我说,十分自负。不过那已经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
“那么是你讨厌我这个老头子?”
“卑职不敢。”
“来下一盘。”老头说:“我让你三子。”
真会纠缠人,只怕一盘下去又有一盘,与老头子下棋永无了期。
“下次吧,”我说,一边已经走人:“下次我一定奉陪。”
“我输的话,给你一千元,”姚老生说:“输两盘的话,就给你两千元,如果连输三盘,就四千元,你要是有本事赢得了我,十盘八盘下来,你会有不少零用钱。”
咦?竟有这等好事,其中可有诈?
一盘一千,两盘两千,三盘四千,四盘八千,照这种平方的算法,我很快会变成第二个姚曦。
“我输了的话,又会怎样?”
“输了的话,就替我办一件事情。”姚老生说:“放心,绝对是你能力范围之内,不会是杀人放火,谋财害命。”
想想也没有任何损失,况且……我对姚老先生不诡地笑了笑,说:
“好啊,我们就在此奋战一百回合,且看鹿死谁手。”
选定位置,我拿起棋子布好棋局,姚老生让我三子,还把优先权给我。我毫不客气,一上来就发动攻势。
“小子,你心浮气燥,太过急攻近利。”姚老生施施然,举棋压住我的气焰。
“每人方式不同,未到最后,不知谁胜谁负。”我说,又一轮的攻势。
“小子,你与曦认识了多久?”
“并不多久。”我说。
“你们如何相识?”
我抬起头来,原来这老头子在套我的话。这也难怪,姚曦身份不比常人,他结交的是什么样的朋友,姚老先生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样的小心谨慎,莫非是他看得见贴在我额头上的那个奸字?
我很仔细地回忆了一会儿,说:
“那天风雨交加,方圆十里之外了无人烟,我与你家公子在断桥上相遇,一见钟情,不打不相识。”
老头知道我不打算坦白,没有再问下去,只专心地与我对奕。
我步步进逼,却被姚老先生一子一子地挡了下来,我无法占到上风,已经显得不耐烦。
姚老生笃定地看着我,一副吃定我的表情。我虽然不忿,但毫无办法。
“小子,不行了?”姚老先生调侃地说:“那就轮到我发动了。”
可恶的老头子把我逼到绝路。
“小子,你可认输?”姚老先生问。
“少废话,我还有反败的机会。”我说。
“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
我气极,问:“你似乎有非要我替你办的事情不可。”
“是。”姚老先生说。
“到底是什么事?”
“你先认输,我再告诉你。”
“啊,糟糕,”我站起来说:“我的房间忘记了关上窗户,我要马上回去。”
“小子,你别想逃。”
“逃?怎么会,我不是这种人。”我说:“先生请留着棋局,今晚月圆之时,我必定回来与先生继续完成这场世纪之战。”
“今晚?恐怕今晚你又会说迷了路回不来了。”姚老先生说。
真是个怪物,竟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通融一下吧。”我哀求。
“不能,”姚老态度强硬:“局不完人不散。”
“这一千元我不嫌了。”
“小子你不能反悔。”
“不如加到五千元。”
“你根本输定了,加多少又有何意义?”
“你不是要我替你办事吗,这样我会觉得自己的价值大一点。”
姚老先生失笑,他说:“好,就加至五千。”
“多谢先生。”我说,放下我最后的一步棋。
姚老先生一下子僵在原处,持续了数十分钟不能反应。
“小子,你……!”
“老先生,棋局已终,文帆不才,要先生破费了。”
这老头子太过轻敌,我不过略施小计,他便中了我的圈套。既然他认为我是个肤浅的无名小子,我便依他老人家的意思,极尽轻浮之能事,结果他一时大意,对我不加防范,终于落败收场。
我几乎想对天狂笑。
“小帆,想不到你心思这样精细。”姚老先生说,微笑地看我:“你明天有没有空,不如再来此处,好让我向你讨教几招,以雪前耻。”
“明天的事明天再算吧。”我说,世事多变,见好就收,千万不要恋战。
“小帆,你不可以这样对老人家。”他说。
瞧他说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说:“姚老先生,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愿赌服输。”
“是是是,我知道。”姚老先生拿出五千元大钞,摆在我面前。
我开开心心地收下钱,不觉愧疚。
“小帆,你将如何用这五千元?”姚老先生问。
“怎么用?”我想了想,说:“当然是折成星星放在枕头下面,然后许愿,希望明天一觉醒来,五千元变成五万元。”
姚老先生笑,他说:“小帆,不需对星星许愿,你来我处,我代你完成。”
“这样便不好玩了。”我才不中计,我说:“我比较喜欢在门的后面放一只大袜子,等圣诞老人自己把礼物装进去。”
“啧,小子,你真难对付。”姚老先生不高兴了,他说:“我明天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
你要等就等好了,反正我不会来。
我告别了姚老先生,走出凉亭,发觉天色已晚。
穿过中庭,我向着姚宅更深的地方走去。
左边是一片密林,月黑风高的夜晚,走进去的话或许会见到传说中的吸血鬼伯爵,被邀请至他的古堡里喝上一杯番笳汁。
我向另一个方向漫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绿草如茵的空地上。这里空气极好,我躺在地上,望着天边将要隐没的夕阳。
风开始大起来,气温也相对下降,我爬起来,回头一看,才突然想起自己一路这样走过来,却不大认得回去的路。
怎样看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样子,我怎么办才好?忽然灵机一动,我拿出行动电话,拨下号码。
姚曦很快便接到我的传呼。我对他说:“姚曦姚曦,猜猜我是谁?”
“小帆,你在搞什么鬼,”姚曦不喜欢我的笑话,他说:“快快回来,你期待已久的豪门晚宴快要开始了。”
这姚曦真是不解风情,我要是晓得回去,还会这样无聊在电话里和你打情骂俏?
“姚曦,来玩个游戏吧。”我说:“你猜我藏在哪里,如果你能把我找出来,我送你三张贝文帆礼券,凭此券可支使贝文帆为阁下完成三个与钱无关的愿望。”
姚曦笑了起来,他说:“帆,你可是迷路了?”
“啧啧啧,姚曦你此言差矣,”我死口否认:“我不过是致力为你苍白的深居生活提供些许乐趣,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美意。”
挂上电话,我安心地坐在原地等。
不一会儿,我便见到姚曦如天使般出现打救我。他开着小巧的草坪车来接我。我高兴地向他扬手。
“爷爷说看见你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姚曦说:“贝文帆,你这个方向白痴。”
我不与他争辩,坐上车子,对他说:“司机司机,请送我至本城最出名的姚家大宅。”
姚曦并不开车,他对我伸出手来说:“小帆,我的三张礼券呢?”
唉呀,我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他竟也当真了。没有办法,我随身摸索,摸出三张白纸,然后在纸上顺手画个图案,再签上自己的大宝号,看起来还似模似样。
我把纸片交给他说:“请在三个月内行使此券,过期无效。”
“自然。”姚曦收起来,似得到宝物般郑重其事。
月亮已经出来了,我看着满天的星星,对身旁的人微笑。
生活这样舒适,一旦习惯之后,就很难再去过平凡的日子。
但这又有何关系,我只在乎过程,根本没有人会关心结果如何。
一切如此惬意。
回到大宅时只见大厅内灯火通明。
一开始我还以为姚曦只是跟我开玩笑,没想到这里真的在举行豪门夜宴。
“与你想象中的有多少出入?”姚曦打趣地问我。
这个实在有待考究,我对姚曦说:“这里所有的客人,你是否全部认识?”
“怎么可能。”姚曦说。
“那么我换个说法,”我说:“这里所有的客人,是否都认识你?”
姚曦笑,他说:“小帆,你总有奇怪的问题,不如直接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语,这就是主人与客人的分别。
有钱的人可随意设宴夜夜笙歌,自然会有人慕名而来。
认不认识有何关系,大家共同歌舞,一切不过是个幻象。天一亮,所有人都会被打回原形。
桌子上摆着许多好吃的东西,有一些甚至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姚曦在我身边热心地介绍,我手持清水,每吃完一样就仰起头来喝水漱口,然后再去仔细地品尝下一款美食。
姚老先生派人来传话,要姚曦马上过去。姚曦担心地看着我,我对他说:
“不必客气,我自会照顾自己,你尽管去吧。”
姚曦本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得跟来人回去复命。
主人家离去,此时才是正式的自由活动时间。
我捧着一大盘的美味佳肴,一边吃一边满场游走。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私人的娱乐室,但今晚款请各界亲朋,于是这里开放成为供人游玩的地方。我推门走进去,仿似进入另一个星球。
或许有钱人都喜欢这样,在自己的家里建一个设备齐全的烟花之地,如果打开大门,还可以用来做生意。
我喜欢这里的气氛,因为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根本没有人认识,也不会有人来关心。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你是谁,闹起事来便可以拼个你死我活,各人皆平等。
我坐在吧台前,马上有个年轻的酒保过来招呼我。
“这位客人,想喝点什么?”年轻的酒保问。
“请给我一杯清水。”我说。
这酒保长得眉清目秀,却笑得暧昧,他说:“清水?客人,这里并没有清水。”
我歪着头,看着面前清雅的少年,疑惑地问:“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或许。”他说:“这个世界如此狭小,你我如此普通。”
我灵光一闪,已经知道他是谁。那一夜,姚曦带我去的地方,是叫失落天际。我在那里见过他。
“你好,我是贝文帆。”我说。
“我是宵。”他说。
我点头,宵问:“小帆,你要喝什么?”
“清水。”我说。
宵笑了,他说:“小帆,为何你总如此执着。”
我也笑,我说:“宵,你总该学习如何满足客人不同的需要。”
宵并没有回答我,他把刚调制好的酒推到我面前说:“要不要试,我新配的作品。”
我皱起眉:“宵,你明知道我不会喝酒。”
“是吗?我不觉得。”宵说,一脸调侃。
我想起那一晚,惊魂未定。
我说:“宵,不要害我。”
宵挑一挑眉,说:“帆,这酒醉不了人,信我。”
我看着宵的眼睛,我问:
“宵,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希望我是什么人?”宵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我不想猜。”
“那就不要猜。”宵说。
“小帆,你如何认识姚曦?”宵盯着我的眼睛问,象个临睡前要听故事的小孩子。
我不知道我和姚曦的故事有何特别,为何每个人都来问。
“宵,请耐心地等待,”我说:“我打算把我和姚曦相遇相知的过程写成经典名著,届时所有细节都会在书中祥尽说明,每本只售三十元,请多多捧场。”
“原来是这样子。”宵说,他不生气。
“是,就是这个样子。”我说。
“小帆,事实上,我在以前已经听过你。”
“是吗?”我问:“原来我这样出名?”听过我?为什么听过我?不要说因为我是学校里的名人。
“宵,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忍不住又要问,这个人身份太神秘。
“你希望我是什么人?”宵再次反问。
“真讨厌,我不想猜。”我说。
“那就不要猜。”宵答。
真是哭笑不得,问来问去,又兜回起点,永远没有下文。
“宵,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住进姚家。”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了姚家重要的秘密。”我说。
“呵,是什么?”宵十分感兴趣。
我迎上宵好奇的视线,定定地看着他。
一分钟后,我站起来说:
“我走了。”
“贝文帆!”宵又惊又气。
好,大家扯平。
事实上要知道宵的身份并不难,在姚家随便抓个人来问也晓得。姚曦有个对酒极有研究的表弟,在每年的末夏,都会留在姚家度过他特有的假期。
象我,我现在也在享受着这意外而来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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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个晚上,我又失眠。
我坐在窗台上,外面是一个清朗的夜晚。淡白的月色洒在黑暗的庭园中,风中传来浅浅的茶香味。
生活要得过起来,也就是这么回事。
我想起了姚曦曾问我的一个问题。他问我:
“小帆,如果有一天,你得到很多很多的钱,之后你还想要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说:“如果我得到很多很多的钱,之后我要这些很多很多的钱变成更多更多的钱。”
姚曦绝倒,他说:“小帆,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爱钱。”
“是。”我说:“只要你给得起钱,贝文帆愿为奴为婢,随时候命任阁下差遣。”
姚曦深深地看我一眼。
我不为意,反正旁人如何看,我都不会在乎。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没有什么关系,阳光底下人们各自在忙,根本没有人关心你会干出什么事来。管你大把大把的把钱丢进江河,也不过听得见那叮咚一声。
仿似得到信息,我来到花园的中庭。姚曦坐在那里等我。我们并没有相约,一切仅凭一种默契。
“小帆,今晚为你而制的是浅秀媚。”姚曦说着我连听都没有听过的花名,把茶送到我的面前。
老实说,刚认识姚曦的时候,我不认为他会是个这么风雅的人,但人总不能轻易凭外表判断,象我自己,还不是伪装得无懈可击,数十年如一日。
我端起茶来轻啜了一口,一股苦涩味迅速漫过口腔。我皱着眉,把它推了回去。
“不好喝。”我说。
姚曦微微一笑:“小帆,那是因为你心情不好。”
我惊讶,这姚曦比常人更为敏感。
“那么请让我尝喝了心情会变好的饮品。”
“小帆,你该知道这个世界不会有这样如意的东西。”
“是吗?真让人失望。”
“如果你曾期望。”
我噤声,对话变得越来越玄。但我不是来告解的。
天空里挂着一轮弯月,孤零零地散落着几颗小星星。
我指着漆黑的天际,对面前的人说:“姚曦,你可知道,牛郎会爱上织女,全因那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倘若织女降为凡人,日日得与牛郎相对,假以时日,二人必成怨偶。”
姚曦不作声,他耐心地听我说。
“幸福是什么?”我问。
姚曦说:“各人定义不同,小帆,只要你认为值得。”
我点头:“对我来说,只要得到钱就是得到幸福。”
“贝文帆,你真会破坏气氛。”姚曦不满。
我笑。姚曦永远无法接受我的市井之气。
我从来不隐藏自己对钱的态度,姚曦不明白,那是因为他不曾亲眼目睹钱的魔力。
事实上我对自己小时候的印象并不模糊,生活处处受到现实的压逼,于是每个镜头都是清晰的,没有什么人真正可以依赖,也没有什么人真正可以信任。
他没有这样的经验吧。小时候没有多余的钱可买古灵精怪的零食,经过礼堂的小路上有一间装潢精致面包店,里面经常飘来浓浓的面包香味。每次放学回家,我最大的乐趣是站在人家的玻璃橱窗前,看里面的师傅做出一个又一个好看的蛋糕。
渐渐地,面包店里的人都认得我。有一次,面包店的老板看见我又站在那里看,于是随手拿了一个刚做起的蛋糕递给我,我不敢接,后退几步,飞也似地跑走了。
那次之后,我没有再去过那家面包店。
有钱的话,就能换取想要的东西。那是我对钱最直接的概念。那时我努力地想着,到底有什么方法,才可以得到更多的钱。
但一个小孩能得到钱的手段并不多,除非遇上了奇迹。
奇迹。我不觉笑了起来。姚曦看了看我,问:
“小帆,你笑什么?”
“我看见自己在街上捡到很多钱,每张都是美金,所以忍不住笑。”
姚曦问:“小帆,到底是什么刺激让你这样爱钱?”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刺激,我喜欢钱是一种本能。就象有人会喜欢恋爱,钱能给我安全感。
如果我这样说出来,姚曦大概又会摆出受不了的表情。
“姚曦,你喜欢钱吗?”我问。
“贝文帆,你以为全世界都象你一样?”
是,拥有的人不会有渴望。我说:“姚曦,你有没有算过,自己一个月内用了多少钱,每一笔钱又是用在什么地方?”
姚曦呆了一下,看见我脸上那抹讽刺的表情,他马上明白。
“贝文帆,就算你有千百样看不过去的人和事,他们还是会存在。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
我并不认为自己愤世嫉俗,但姚曦误会我看不起他,我不想解释。
在我有记忆的年纪开始,我与外婆住在小小的屋子里。
我问她:为什么我的母亲总不来看我?
外婆是个慈祥人物,她微笑地避开我的问题。“她总有一天会来接你回去。”她只这样说。
我点头,每次询问总无结果,于是后来干脆不问。
有与没有都一样,如果不曾得到,就不会害怕失去。
新学期开始,外婆带我去街口的裁缝店做新制服,店里收下布料和订金,一个星期后,外婆带我去取货,店里的老板对外婆说:实在对不起,店里几天前接到大生意,一直空不出人手来,可不可以麻烦你再多等几天。
我坐在一旁,看见那个贵妇人在镜前试完一件又一件,指点着说这里不行,那里要改。店里的老板唯唯诺诺,细心地把妇人的要求逐样记下。
外婆带我离开,我问:明天就是新生入学奠礼,怎么办?
风迎面吹过来,外婆无言,她觉得对我不起。
夜里,外婆浅浊的咳声传来,我一直无法成眠。外婆的病已不是一朝一夕,但她总不肯去看,那时做医生敢情好,看一次病收百元以上。她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买个药吃下去,一样好得起来,不过时间或许长一点。
我以为是真的,现在想起来都觉自己愚蠢。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我睁开眼睛,姚曦浅浅的声音就在耳边:
“小帆,我以为你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可能睡得着。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有失眠的习惯。在那些漆黑的夜里,总会听得到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我的外婆,在她六十四岁的晚年,死于肺癌。
住在姚家的那一段日子,每天上下学都有专车接送,我坐在豪华的车子里,哇哇哇地叫,姚曦僵着一张脸看着窗外,扮作不认识我。
我在学校又遇上了那个烦人的学长。
他对我说:“小帆,有人看见你自姚家自由出入,这可是真的?”
“自然自然,”我说:“姚家八人大轿,重金礼聘,我便嫁过去了。”
“啧啧啧,小帆,那个姓姚的小子高傲得很,你如何摆平他?”学长问。
我瞪着面前的人,说:“这还不容易,把他压倒一次,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
纯情的学长未听过这样刺激的笑话,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小帆,你不是说真的吧?!”
“是不是真的,你试一试就知道。”我转头走开,与这个人说话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智慧。
走出数步远的距离,我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学长还站在原地苦恼地思考着,他大概还在想,应不应该相信我。
真好笑,他要是敢动姚家大少爷半条头发,不被姚曦打飞才怪。
天下无奇不有,这等蠢人我还是头一次看见。
因为不同系,在学校里见到姚曦的机会很少。
偶尔在走廊里碰上了,姚曦会愉快地跟我打招呼。有时我会装作看不见他,直走过去。那种时候,姚曦就会很生气地拦着我说:“贝文帆,你好大的架子!”
我笑,问他:“咦,阁下好面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姚曦不悦:“贝文帆,你到底睡醒了没有?”
我敛起脸色说:“姚曦,你真没礼貌。”
姚曦对我冷笑:“真不知道失礼的是谁。”
我啧啧称奇,我对他说:
“姚曦,以前你住在我家的时候,是可爱得多。”
“哼。”姚曦不屑。
有时我很怀疑,象姚曦这种习惯把人呼来唤去的少爷,为什么会成为我的朋友。不过世上无法理解事情太多,总不能每个问题都要求有答案。
与以前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我继续在学校里上课,继续在赵老先生说书的时候睡觉。
姚曦整天来找我,慢慢地与我的朋友混得比我还熟。他如此主动,大家开始习惯地相信,贝文帆与姚家少爷交情非浅。
有其它系的女孩子开始与我亲近,说来可笑,她们接近我的目的竟是为了打探姚曦,我不介意,我对她们说:大家请排队,保持良好秩序。
想我当信差?不难。但不要以为是女孩子我就不收钱。
姚曦不知就里,见我身边总有美女相伴,十分不齿。他说:
“小帆,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点本事。”
我对他笑得暧昧,我说:“是是是,多得姚少爷成全。”
他听不明白,以为我又在发什么神经。
一天,我发现自己的书里夹着一张便笺,上面写着:六时正,旧图书馆,等你。
字是打印出来的,笔迹无法辩认。我奇怪,到底是谁,如此神秘?
校园七大怪事,件件新奇有趣,我有冒险精神,于是准时应约。诺大的旧图书馆,因为新楼兴建而备受冷落。六时过后,根本无人过问,十分安静。
窗前站着一个人,娇小玲珑,长发飘飞。
夕阳之下,女孩子被金色的光线层层包得严密,如此神圣。青春无敌,今天终于见识到何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不过此女子眼神清澈,目光锐利,活脱脱是现代社会激进人士的翻版,她并不多废话,一上来就问我:
“阁下贝文帆?”
“正是。”瞧她一副模样,莫非是来寻仇?
“你与姚曦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我听得一头雾水。
“贝文帆,你可知我是谁?”
“敢问小姐芳名。”
“我姓柳,柳乔。”原来如此,怪不得语不惊人死不休。说起柳乔,在本校即便是未见过也曾听过。名门千金,出落得天人美貌,她是全校所有正常男生狞猎的目标。
但身份归身份,气质归气质,如果她不出声站在那里的话,可以瞒过一村人,可惜她说话毫无艺术,一开口就得罪我。
“原来是柳大小姐,久仰大名。”我说得心不在焉,言不由衷:“小姐召我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贝文帆,给我带个口讯,叫姚曦别太张狂。”
咦,原来是姚曦的仇家。
“为什么要我来帮你带口讯,”我问:“现在科技如此昌荣,如果你怕当面说会不好意思,可以写信,发E-MAIL,或是打电话。”
柳小姐想必也是经常被旁人捧在天上的,见我违逆她的意思,一张脸马上变得难看起来。
“贝文帆,原因你不必知道,你只需按我所说的传达。”
真是厉害得要紧,她当自己是什么人。
“小姐,我也有我为难的地方,你瞧我住在姚家,吃好的住好的,怎么可以对主人不敬呢?”
柳乔一听,摆出厌恶的表情,她大概最最看不起的就是我这种白吃白喝,还大言不惭的人。她坦白得可爱,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早就知道姚曦平时坏事做尽,但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上柳大小姐。
柳乔的难缠,在本校与她的美貌同样出名。留得在她身边的男生,相信都练就一身千刀不穿的好本领,不然谁受得了柳大小姐这种脾气。她要的不是情人,而是忠心的奴仆。柳大小姐媚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哪个敢不臣服,她就跟他没完没了。气势之盛,令人惶恐。
我是下一个受害者,这还是拜姚曦所赐。
“姓贝的,不要跟我说些有的没有的,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
我受不了这种搞笑的气氛,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笑个不停。
柳乔气得不得了,她指着我问:“你笑什么?!”
“咦,不好意思,现在不是在拍戏?不打紧,我们重新来过。”
柳乔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被这样戏弄过,她的忍耐力也从来未曾遭遇过这种考验,我让她情绪失控,理智崩溃。
“贝文帆,你!你给我记着!”柳小姐发下狠话,我笑得更加厉害,根本直不起腰来。
我不敢相信这个世上真还有这种人。真是大开眼界。
她如何看上姚曦我倒是不知道,但姚曦本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听她随意指使,结果一目了然,两人性格太相似,火星撞地球。
为什么我要做炮灰?简直岂有此理。
柳小姐果然没有放过我,她在学校门口等我,旁边停着她家里那辆擦得闪亮的豪华房车,她明目张胆,惟恐天下不乱。
我心中暗叫不妙,但柳小姐发现了我,她的司机为她打开车门,顺便挡我去路。
“上车。”柳小姐命令我。
“绑架?”我问。
“上车!”柳小姐脾气十分差。
“小姐莫生气,”我笑着说:“起码告诉我你打算把我卖给谁。”
柳乔已经气得准备发作,我吓一跳,连忙钻进车里去。算了,对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我开始后悔,早知当初答应她也就罢了,省得麻烦。
车子启动,主子性格怪异,就连司机也怪异。他穿着严谨的制服,不苟言笑,就算目击案发经过,大概也作不了证人。
“柳小姐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问。
“贝文帆,现在才害怕不觉太迟?”柳乔嘲讽我。
害怕?难道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害怕?我突然拉扯着柳乔说:
“柳小姐,求你不要伤害我!”
柳乔再笨也知道我又开始戏弄她,她料不到我会装疯卖傻,只好一边奋力挡开我的拉扯,一边惊恐地叫:“贝文帆,你快放手!”
这个姓柳的平日被娇惯得受不了一丝闲气,我突然想替天行道,代那些被她踩在脚下随意践踏的男生讨个公道。
“柳小姐!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姚曦不会放过你的!”我一边说一边把她打压下去,一听到姚曦的名字,柳乔明显地一震。我继续说:
“柳乔,你要是想姚曦更讨厌你的话,你就尽管随心所欲,胡作非为下去吧!”
没想到我说得乱七八糟,这柳乔却听得明白,她突然安静下来,呆呆地望着我。
“女孩子要温柔才显得可爱,你瞧你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哪个男生受得了自己的女朋友有这种气势。”
柳乔不作声,她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习惯成自然,一时改不过来。
“对我温柔一点,”我说:“或许我可以在姚曦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柳乔从未试过跟人做过交易,她半信半疑。
我说:“柳乔,我肚子饿了,请我吃饭。”
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但柳乔前所未有的听话,她态度有一百八十度转变,似乎我说什么,姚曦就真的会做什么。而她那样急于抓住姚曦。
她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我自然不与她客气。我对她诸多要求,永无了期。柳小姐资产丰盈,并不怕我需索无度。无论我问她要什么,她都二话不说,差人去买了来。
姚曦见我与柳乔相走甚密,起了疑心。
他问我:“小帆,你认识柳乔?”
“本校名人谁不认识。”我含糊其词。
“你与她有来往?”
“算是吧。”还不是为了你。
“小帆,你……”姚曦不知想对我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他到底在意什么,莫非他也对柳乔有意?
“姚曦,你妒忌?”我问。
姚曦马上跳起来,反应异常:“贝文帆!你胡说什么?!”
摆明就是心里有鬼,我故意调侃他:“死心吧,姚曦,柳乔已经是我的人了。”
姚曦呆了呆,他问:“小帆,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怀好意,把姚曦推向墙边,我说:“就是这个意思。”
岂料我想做的还未来得及做,姚曦却出其不意,激动地把我推开,还将我压在对面的墙上。形势大逆转,我莫名其妙,姚曦却用想杀人的眼光看我。
“贝文帆,你到底对柳乔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我马上澄清,弃械投降。我怕他真以为我亵渎了他的女神,会对我不利。
“你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
“贝文帆,你不可以!”姚曦大叫。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大叫。
对话变得越来越奇怪,姚曦放开我,他很生气。我觉得无法理解,照看姚曦对柳乔也不是没有感觉,为什么柳乔却觉得自己不被喜欢?
那天放学,我走到学校门口,外面停着两辆显眼的车子,一边是柳乔,一边是姚曦。
我呆在当场,这样瞩目,全校学生都站在那里看戏。我的心直沉下去,不用说,这场闹剧的主角就是我。
大家都很好奇,不知我会上哪辆车子。
一定是我玩得太过份,现在遭到报应。
无论我作出什么选择,明天在学校里都必会传出奇怪的遥言,让人烦不胜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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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从以为我对柳乔“做了什么”之后的姚曦,无时无刻不盯着我,怕我一个不慎又去轻薄了他的情人。
我在学校里依然见到柳乔,柳乔的变化全校有目共睹,爱情的力量之大,令人不敢相信。她百般委婉,不过是为着迎合自己喜欢的人。我对她说:
“柳小姐,你已收成正果,不必再来找我。”
柳乔对我微笑:“小帆,你这个人,真是。”
与柳乔相处的那段时日,发现她其实没有想象中难以接近,她不过是不晓得如何处理自己急进的情绪。换作以前,想要这样与她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说话,那是作梦。
我对她说:“柳乔,你天资独厚,聪明过人,现在我相信只要是小姐一个眼神,已没有哪个男孩子可以抵挡得住,姚曦自不在话下。”
柳乔听了我的话并不见开心,她总能一眼看穿我的谎言。
“小帆,你为什么避开我?”她问。
“我哪有。”我说。情况有点怪异,如果预感应验,我要诅咒姚曦。
“小帆,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好好地去想,以前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我。”
我对她说过什么?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她相信就好,我从来不是个喜欢负责任的人。
“还是朋友?”她问。
“当然。”我松出一口气。此刻最怕的莫过于是她对我说:但愿不只是朋友。
柳乔离去,姚曦却又登场。他望了望柳乔远去的背影,冷冷地问我:
“你刚才与她说了什么?”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这样紧张,当初就不该对柳乔摆出高姿态,现在又来吃这种醋。真是自作自受。
柳乔事件不了了之,我继续在姚家横行无忌,大模斯样。
我出入姚家皆有接送,姚曦伴在一旁,学校里已经有人指指点点。姚曦问我:
“小帆,你可知他们在说什么?”
我看他一眼,回答说:“他们怀疑我是姚家失散多年的苍海遗孤,现在得到平反,于是改名换姓,认祖归宗。”
“真是不好笑的笑话。”姚曦说。
再大胆也没有人会敢在姚大少爷面前闲言闲语,但我一介平民,听到的看到的自然比姚曦本人更精彩十倍。
由于姚曦的关系,我的朋友也突然多起来。以前只有点头之交的,在午餐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地坐下来打招呼,姚曦来者不拒,与人家聊得熟络,待人走了之后才问我: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那是谁,我说:“我还以为你认识他。”
无论我与姚曦坐在何处,周围总围绕着不知名的女生,在低低地私语,不时向这边张望。姚曦感觉到骚扰,不断埋怨我说:“小帆,你实在太张扬。”
喝到嘴里的水几乎全部喷出来,这小子不但扭曲事实,还想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我生气地说:“姚曦,你可知道,我以前是一等良民,在认识阁下之前从未试过被人跟踪。”
“跟踪?你被谁跟踪?”姚曦问。
还有谁,会追随我而来的绝不会是我的崇拜者。
那天走在学校的林间小道,迎面来了个可爱的女生,花前月下,她含羞带怯,把一封烫着粉红色心形图案的信递给我,我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接下,女孩向偷看我一眼,转身飞也似地逃掉了,我握着那封就算不看也知道内容的信,激动不已。
谁料我还未看到第三行,才知道这封图文并茂的情书根本不是写给我的。一气之下,我把它撕个粉碎,弃尸荒野。那天见到姚曦,我整天没有跟他说话。姚曦莫名其妙,不知我在发什么脾气。
之后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久而久之,我已经麻木。我把信件一批一批地收起,签个“已阅”,全部打回头。
这种事经历得多,我也累积了经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成了姚曦的代言人,我问他:
“姚曦,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水果?喜欢看什么书?”
姚曦见我拿着纸和笔,有点奇怪,但还是会认真地回答。我细心地把答案记录下来,整理好,姚曦很高兴,他问我:
“小帆,你是不是要买礼物给我?”
我对他笑,礼物当然有,但不会是由我来买。我会关心姚曦的喜好,那是因为会有人想知道。处理得好,便可成为一门生意。
果然,女孩子们踊跃投资,把我围得水泄不通。姚曦每次来找我都见到这般盛况,他不发一言,冷冷地看着我。
他以为我正施展迷倒众生的幻术,把女孩子们骗得晕头转向。我自然不多作解释,要是被他知道了真相,不马上杀了我才怪。
姚曦以为女孩子们都是冲着我而来,他有点不高兴。姚曦受欢迎的程度令我惊讶,但他本人却毫不知情,十分有意思。
“姚曦姚曦,”我拍了拍他的肩说:“不必妒忌,他日让我来传受几招予你,好让你也风光一下。”
姚曦拨开我的手,他并不稀罕。
“姚曦,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我问。
姚曦说:“所有不被贝文帆妖言所惑的女孩子。”
我觉得好笑,他果然是误会了。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临近期未考,功课慢慢忙碌起来,我对姚曦说,在家里见面的时候根本无法专心读书,起码在学校里给我时间。姚曦点头同意,但每天下课或是中段休息时间,他一样跑来骚扰我,根本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我转移阵地,避开姚曦,但他消息灵通,无论我在哪里,姚曦总有办法把我找出来。我很佩服,我问他:姚曦你身赋异品,能人所不能,有没有兴趣投身国家特种行业?
“小帆你为什么避开我呢?我不会防碍你读书的。”
“姚曦为什么你会这么闲呢?”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也应该要考试才对。
但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姚曦听时会摆出我明白我明白的表情,过后一样重施故技,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继续不断转移阵地,姚曦照样追踪而来,我们象是地下游击战,玩得不亦乐乎。
全校女生都是姚曦的线眼,我后来才发现,除非我离开学校,否则休想摆脱这个人。
那天我坐在学校的小径上看书,姚曦出奇地没有出现。我合上课本离开的时候,刚好听见课间的铃声响起。校园的小径开始热闹起来,来来往往都是匆忙的学生们。
我心不在焉,一路走过去,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一抬起头,就看见姚曦在那边对我招手,站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女生应该是他的同学,正亲昵地不知与姚曦攀谈着什么。我呆站了一会儿,姚曦似乎是被缠住了,我不想再等,于是又继续走开去。
姚曦见我就要走,于是匆匆对那几个女生交待了几句,马上脱身。我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看,眼见姚曦向我这个方向跑过来,不知为什么,我想也没想,突然转身就跑。
姚曦不知我为什么会逃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情况有点莫名其妙,但姚曦一直追过来,并没有停止。我转过头去,看见他紧追不放,吓了一跳,更加恐慌。如果我一旦被姚曦抓住,就一定会被追问逃跑的理由,而我不知应如何解释。
我改变方向,跑进旧实验大楼。姚曦魄力惊人,陪我上演校园趣剧,已经有不少学生用奇怪地目光看我们。
平时并不对外开放的旧实验大楼,静静地响着零乱的跑步声,跑到三楼,姚曦几乎气绝,他停在那里,我也几乎气绝,见他停下来,我也停下来。
姚曦在底下一层的楼梯看着我,他气喘地说:
“小帆,你不要再跑了,我已经没气追你。”
“姚曦,你不要再追过来,我也没气再跑了。”
“小帆,你为什么要跑?”
“姚曦,你为什么要追?”
姚曦又好气又好笑,他说:“你不跑,我就不会追啊。”
我也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不追,我也不会跑啊。”
“小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与平时一样吗。”
“小帆,你是不是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避开我?”
我笑了起来:“姚曦,我会干什么会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那为什么你一见我就逃?”
“姚曦,我不知道原来你这样会缠人。”
姚曦似乎恢复了一些,开始一步一步走上来,我见他有所行动,马上跳起,向更高的地方走上去。姚曦见我又想逃,于是加快速度,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来,我一惊,吓得转身飞跑上去。于是战况继续,宁静的旧实验大楼又响起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走廊的尽头是储物室,因为沿途过来,只有那一间的门是大打开的,我想也没想,跑进里面,但立即就后悔了,把自己赶进密室,不就等于自掘坟墓?但紧逼的时间已经容不得我细想了,我反过身去,还未来得及把门关上,姚曦已经杀到,他一手就推开刚欲关上的大门。
我被他的气势唬住,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但姚曦拦在门边一边瞪着我一边气喘连连。
姚曦顺了顺气,开始一步一步进逼而来,我盯着他一步一步向后退,情况可笑至极。我学戏中良家妇女的柔软声调说:
“姚少爷,你想要干什么?”
难得姚曦没有笑出来,他说:“小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说个清楚。”
说个清楚?我们之间可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
“我不要。”我撤赖地说。
“小帆,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了就说出来。”
“这么多,我怎么记得了。”
“小帆,问题不能不解决,你今天这种反应,可见情况之坏,不能再拖。”
姚曦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倘若我现在无法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岂非要负全责?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能对他说,我逃跑只是为了一时兴起。
我敢这样说,他一定会就地结果了我。
“这个……还有那个……”我们僵持在原地,姚曦目光凛凛,正气异常,我变成大反派。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我们同时吓一跳,这栋旧实验楼,平时鬼影也不多个,今天怎么这样热闹。
我与姚曦有所默契地对望一眼,姚曦指了指我身后,那里刚好有个医院用的挂帘,于是我们想也没想,躲进后面。
门被推开了,传来熟悉的对话声,是主任和新进教师的声音。
我在想,为什么我们要藏起来?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亏心的事,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才真变成百口莫辩,欲盖弥彰。今天我尽作出奇怪的选择,后悔过不下数十次。
姚曦不知我在想什么,但他不介意这种奇遇。他对我微笑,向我靠过来。因为只有一帘之隔,外面的人还未离去,我也不敢作出太大的反抗,只能用眼神警告他:姚曦,你别乱来。
姚曦觉得很有趣,在我身上嗅来嗅去,还伸出手来抱着我,我十分敏感,身体僵直。他的手在我的背上摸来摸去,我生平最怕痒,快要笑出声来。
外面的主任还在对新老师介绍着什么,我在心里哀求:无论什么都好,赶快离开吧!
姚曦越来越过份,他根本不怕被发现,我气得不得了,又不能出手阻止,因为他靠得很近,我低下头来,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咬下去。姚曦缩了缩身体,但我却几乎大叫出声,因为姚曦受到刺激,抱在我身后的手突然紧紧地抓了一把。
我痛得皱紧眉头,又不敢哼出半点声音,我和姚曦躲在小小的空间里面,互相撕扯,精彩绝伦。
姚曦伏在我的身上,拼命地忍着笑意,他觉得很好玩。
实在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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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在花园里见到姚老先生,他正在培植新品种的花。
看见我站在一旁看,他招我过去。
“小帆,你看这花如何?”
我左看右看,也不过是一朵花,并没有如何。
“这花的花期极短,每月只盛放一次,每次为时半个时辰。”
有这么怪的花?真不讨人喜欢。
可能是我的反应太明显,姚老先生笑了笑:“小帆,我知道你对花没有兴趣。”
“也不全是,”我说:“起码我喜欢塑胶花,千年不衰,生命无限。”
“小帆,你在姚家可住得开心?”
“自然,处处享受贵宾式待遇,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
“小帆,你离家已有一段时日,家里的人会挂心吧。”
咦,姚老先生的话听起来似有弦外之音。
“先生不必担心,小帆月尾便会离去。”我说。
姚老先生抬起头来:“小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足为奇,大部份有意思的人也总说他其实没有意思。
“小帆,你并不与家人同住吧。”姚老先生说。
“是。”我回答。
“你一个人流落在外,没有人照顾,家人不担心?”
这姚老先生还真有点奇怪,他似乎知道我许多事。
“婆婆已经过世,我现在不过是住在婆婆留给我唯一的屋子里。”
“你父母呢?”
我沉默。姚老先生见我不想说,也不勉强。
“小帆,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喜欢在姚家住到何时都可以。”想了想,觉得自己说服力不够,于是又补了一句:“曦需要象你样的朋友。”
姚老先生象有事隐瞒,言不由衷。他总是有意无意之间提及我的家人,每到紧要的地方,欲言又止。
我又开始失眠。在每个夜里辗转反侧,神志清醒。
由于夜里睡不好,日间的我显得有点萎靡。
我精神不振,回到学校。坐在旁边人看见我大惊失色,他问:
“小帆,你搞什么,样子这么吓人。”
我淡淡地看他一眼,说:“如果你试过鬼压床,你的样子保管不会比我好看得到哪里去。”
那人一听,连忙跳开三步远,他很害怕。
我黑着一张脸,在校园里游来荡去,似一只孤魂野鬼。姚曦跟在我的身边,他百无禁忌,不管我面色如何,心情如何,他都装作看不见。
但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酬他,那一天的下午,我逃掉两堂课,随便上了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公车,离开这个尘嚣之地。
我对自己的作法有点失笑,我觉得自己好象在逃避。
但是逃避什么呢?我茫然地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阳光从车窗外投射进来,车子慢慢地载着我,开向某一个不知名的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我没有丝毫惧意,每一个地方都刻有一种熟悉感,只要不离开这个城市,你的历史不会改变。
阳光下的大街十分繁忙,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我坐在街头露天的茶座上,细心地观察每个人,每个表情,每个心灵底下的秘密。
我讨厌热闹的街道,没有原因地讨厌,因为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之中,你永远不会知道何时会碰上自己不愿见到的人。
就象现在,我不想看到的人正拉开我面前的椅子,坐在我的面前。
面前的男孩年轻而沉稳,他问:“我可以坐下吗?”
我不作声,看住他。他对我浅浅一笑:“希望你不会对我说,请问阁下是谁。”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对于这个人,我一向没有太多表情。
他知道我不喜欢他,他清楚得很。他说:
“你还好吗?”
我不回答,依然淡淡地笑着,他觉得无奈。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令我不快的事,但缘份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能否相处,本能在第一眼的时候便已清楚地告诉你。
“你会回去吗?”他问。
“我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我回答。
“这么多年,你还是无法原谅,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也没有什么人需要我原谅。
“京,我习惯于这种生活方式,我不想改变。”
“没有人要你改变,你回来,依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有什么不同?”
这不同的地方可是大得很,但京从小生活得美满,铜墙铁壁的保护,他自然觉得没有不同。
“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是这个话题?京,我已经厌倦。”
京没有再说下去,他总是小心翼翼,对我百般迁就,所以我才会觉得累。
见他委屈自己的样子,我有点心软。我对他说:
“京,回去对她说,我过得很好。”
“你自己去跟妈妈讲。”
我噤声,京说:“求你不要这样,抽些时间去见一个人,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难?”
“京,我很后悔。”我站起来,把钱放在桌子上:“我不应该来这里。”
京十分着急,他也站起来,拉着我:“你冷静一点,我不是逼你。”
“京,或许有一天我会想通,但不是现在。请给我时间。”
“不,你根本不打算去想,多少时间都一样,你太自私。”
大概吧,我一向如此。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得罪你,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京说。
我微笑,京一直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令人防不胜防。
京是个失败的说客,他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
回到姚家的时候正好撞上姚老先生。
“小帆,你面色不好。”姚老先生说。
有什么关系,摆出好面色也不知要给谁看。天天都按大家所属知的那副面孔做人,日子久了,也会想要休息一天。
“小帆,”姚老先生留意着我的情绪,突然说:“过几天可能会有客人来。”
我抬起头,不知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姚家的客人与我何干?
“客人或许想要见你。”姚老先生婉转地说。
我霍地站起来,我说:“姚老先生,多谢阁下一直以来的招呼,打扰了这么多天我实在抱歉,今天晚上我会离开。”
“小帆,何必,她是你母亲。”
我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每个豪门贵妇都是相识遍天下,我不知道她竟还与姚家有交情。
我突然有所意会。怪不得我住在姚家也没有人敢怠慢,原来姚家是受人所托,来照顾我这个“朋友的儿子”。
我在房间里收拾好行李,姚曦刚好走进来,吓了一跳。他问:
“小帆,你在做什么?”
之前没有注意到是我的疏忽,思想平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有点明白这其中曾被我所忽略的一些细节。
姚曦的出现并不是偶然。我会住进姚家,也不是偶然。
我问:“姚曦,告诉我你如何认识贝文帆。”
姚曦一下子呆在原地,他晓得察言观色,已经知道事情败露。他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我笑了起来。
“姚曦,你说过,我是个名人,那是因为姚家一直与殷氏有来往,对不对。”
姚曦不语。
我又说:“殷氏第一顺位继承人无故离家出逃,自然招人注目。”
“小帆,我……”
“姚曦,你早就知道,”我打断他的话:“我不姓贝,我姓殷。”
“小帆……”姚曦的声音低了下去。
“姚曦,是姚老先生拜托你来接近我,为了帮殷氏抓拿这个人归案,你们花的心思不算少。”
“小帆,请你不要这样说。”姚曦无法完整地解释。
姚曦,游戏到这里停止。我说。
离开姚家的时候,我想起了京的话,他说:你可以逃避,可以不承认,但你无法改变事实。
你是殷家的人。哥哥,你永远只能是殷家的人。
我回到了外婆留下的小屋子里。
只有这里,是完全属于我的地方。
我与外婆相依为命,在这里度过数十年的岁月,这其中没有别人。
记忆中的外婆有一张慈祥的脸,我问她:我的母亲为什么不来看我?
外婆只是对我温柔地笑,她说:小帆,请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来接你回去。
我没有等,因为我并不需要。突然一日,我从学校里回来,看见小小的客厅里坐着一位贵妇人。
“小帆,快过来。”外婆向我招手说:“你的母亲来看你了。”
贵妇人看见我,情绪激动。她把我的双手抓得发痛,眼神里混杂着太多的思绪。我对这张脸完全没有印象,被她这样盯着,只觉得浑身不自然。
至今为止,我依然讨厌那种目光。
那天之后,贵妇人经常来。外婆招呼她,态度十分亲昵,我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她买很多东西给我,我每一样都收下,但从来不用。
外婆对我说:“小帆,让你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真是对不起。”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看见外婆哭了。我有点着急,我问:“外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外婆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她说:“小帆,不要再叫我外婆,我只是你母亲出嫁是带过去的佣人。”
“你的母亲遇到困难,才会把你寄放在我这里,现在她终于来接你了,小帆,等了这么久……你等了这么久……”
再过一个星期,你的母亲就会接你回去。外婆说。
我不要走,我要在这里。我坚持。
母亲来接我的那天,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不想看见她。车子就停在下面,我坐在窗边,一直看。
母亲在外面哭,外婆安慰她说,这孩子怕生,你们这么久没见面,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迟些日子就会好些的……外婆如何敲我房间的门我都不肯打开,这是我和那个人的一场战争。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会原谅,而且不想知道。她做人太不干脆,既然已经这么多年,现在才发现应该担当一个母亲的角色,未免可笑。
那个女人没有等到天黑就离去了,因为如果她不离开,我就不会出来。她很担心,我坐在房间里,从早上到下午,甚至连午饭也没有吃。
那个晚上,我独自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我隔着薄薄的门质问外婆:为什么外婆可以这样狠心,为什么要赶我走。
外婆说:小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同样关心着你,比我更爱你的人,请给她机会。
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外婆不再象以往那样需要我。我十分抗拒这个人,她来的时候我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态度。外婆总是在我的背后悄悄地安慰她说,凡事不可操之可急,给这孩子时间。
因为知道我不喜欢她,后来她来的次数就减少了。但我走在街上,也感觉得到那辆无处不在的兰色房车。
我的脾气变得很坏,外婆成为受害者。夜里我躺在床上,隐约听见从外婆房间里传来深深浅浅的咳嗽声,我无法入睡。
那一段时间我失眠的情况很严重。我对外婆说:不如我带你去看医生。
外婆不肯去,在她的观念里,医院是个不吉利的地方,除非到了不得矣的地步,否则生不入官门,死不入死狱。
我很后悔,如果当初我坚持带她去看医生的话,情况或许就不会变得那么坏。
直到外婆病发,被送进急症室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的病有多严重。
医生对我说,外婆要马上动手术,否则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
我说:如果做手术可以救到病人,请快!
医生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我,意味深长。
我其实明白,我一直都明白。我们太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对一个孩子来说,能得到钱的手段并不多,除非遇上奇迹。
那个夜晚,我没有回家,我走在暴雨滂沱的街上,我从来没有流过那么多的眼泪。
没有打伞的行人纷纷从我身边飞奔而过,我呆站在中间,浑身湿透,惹人注目。
要做出一个决定不难,我摇摇晃晃,走到那座豪华的宅邸前。看门的人见我如此落泊,古怪异常,并不敢轻易放我进去。
“我想见你们夫人。”我说:“请你让我见她。”
因为只是一个小孩子,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守门的也不忍心,他带我去到正屋,对我说:“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问一问夫人。”
但我实在没有时间再等下去,我站了一会儿,就自己推开门走到里面去了。
我越过重重障碍,我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里,仅凭一种求生的直觉。
推开书房的大门,我听到守门的正在对她说,外面有个奇怪的小孩要见她,还未说到一半,她已经僵住。因为她看见了我。
守门的吓了一跳,慌忙过来拉我,他说:“叫你在外面等,你这个小孩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我的母亲不可置信,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守门的还在懊恼地斥责我,但我什么都听不见。我挣开他的掌握,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在那个人面前跪了下来。
“我求你。”我说:“求你借我一笔钱。”
守门的显然被这种气势所震摄住,他和我的母亲有着相似的表情。我的母亲倒抽了一口冷气,用手捂着嘴,她不敢相信。
“小……帆……”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无法抑止的颤抖。
最后她当着我的面,哭了起来。
我得到我想要的。我的母亲根本不可能拒绝我。
她甚至带着欣喜的心情,这个女人,我越是孤立无援她大概会越高兴。
我搬进殷家,因为这是条件。
每天放学之后,我有专人接送到医院去探望外婆,外婆的气色并不好,我十分担心。
我无法适应新环境,住在布置得华丽非凡的房间里,我照样失眠。
夜里恍忽听到外婆咳嗽的声音,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我的母亲对我说,我有一个亲弟弟,在国外读书,下个月就毕业归来。他叫京,殷京。
陌生的人,陌生的关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不在乎。
我的弟弟回来的那天,母亲安排我们见面,十分戏剧化。
京是个温文的孩子,他早就知道有我这个人,一点也不见外。那时我已经学会对别人微笑,京对我有不知名的好感。
“一直以来,我都希望有个哥哥。”他说。
我依然保持那个笑容,我说:“是吗?”
京整个假期都黏在我的身边,他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迷恋,好象寂寞惯了的人突然交到朋友。每次我看见他笑得天真,都会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
我有奇怪的嗜好,我喜欢走进大大小小的商店里,随意地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拿母亲给我的那张金卡付款。
京看着我,他问:“小帆,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我也看着他,我说:“因为需要。”
回到家之后,我把买回来的东西全部丢掉。浪费令我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意。
不论月尾那张帐单上的金额如何庞大,母亲都二话不说地替我付清。因为除此之外,她无法在任何形式上满足我。她知道,我也知道。
钱的确可以为我做许多事情,就连人格和尊严,都可放在脚下随意践踏,多么痛快。
京对我的行径看不下去,他说:“小帆,请你别太过份。”
我依然微笑,我这个可爱又纯情的弟弟,今天终于揭开我的真面目,他对我感到失望。
但我没有必要讨好他,我对他说:“京,不要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坚持到底,你就赢了。”
京很生气,他说:“小帆,对于别人的真心和诚意,你不打算回应也没有关系,不必这样讽刺!”
我毫不避讳,在他面前哈哈大笑,京悲哀地看着我,他很伤心。
实在不值得,为了一个见面不够一个月的人,投资太多感情,是他的失算。即使有个名义,但我绝对不是一个投资的好对象。
即使做了手术,外婆的病也不见起色。
外婆的病已拖至极限,她气若游丝,模糊地叫喊着我的名字。我每日每夜,陪在她的身旁,在这个世上,我所有的感情,只用在一个人的身上。
外婆离开人世的那个晚上,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离开殷家。
我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会尽我所能,偿还所欠殷家的全部款项,不必来寻。帆字。
交易完毕,就此两不相干。
当然,如果事情能如我所希望的发展,就再完美不过。我离家一个星期之后,京已经怒气冲冲地杀上门来,他指着我就马上爆发起来:
“殷文帆!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一直姓贝,那是我外婆的姓,我不知道当初是基于什么原因,外婆曾如此努力地隐藏我的身份。既然已经使用了数十年的这个名字,我不介意继续再使用个数十年。
京义正严词地训了我一个下午,我坐在那里留心地听,完后我对他说:
“累了?累了就请回去。”
京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恨得咬牙切齿:“殷文帆,我诅咒你!”
他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因为我糟蹋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的感情,所以他诅咒我。好不天真的人,高贵的身份容不下半点暇疵,这大概已经是他能想到最恶毒的言词。
或许我是个比较记恨的人吧。每天合上眼睛,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再也清晰不过。要我忘记这数十年的历史,不可能。
根本不应对我有任何期望,那样就不会失望。京应该知道,她也应该知道。
生活有问题,我贴出告示,征同居人。
第一个房客是个比我年轻的学弟,他活泼好动,象有永远用不尽的体力和时间。
他问我:“小帆,爱情和面包,你选择哪一样?”
只有生活得无忧无虑的人才会有这种闲思,去问人家这种问题,我反问他:
“那么一千万和你的骨气,你选择哪一样?”
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值得研究,明天给你答案。”
我这个有趣的房客,他让我觉得,人其实可以过得很轻松。后来他回答了我问的问题。他说:如果我的生活确定有足够的保障,我就选择骨气,但如果我贫困潦倒,穷途末路,我就选择收下那一千万。
有钱你就可以活得漂亮,我的房客说。骨气和尊严同样需要金钱来支撑才会有力。
我从未听过这种精彩的歪理,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凭这张嘴,可骗倒一票女生。
果然,不久之后已经有女生晓得找上门来,他对我说:小帆,我又得搬家了。
我真同情他,他对每个女生都太好,又每个都不舍得放手,女生为了他争风吃醋简直有如家常便饭,他最高的纪录是在一个月内搬三次家。因为他怕连累同居人,不得不继续浪迹天崖。
我再次张贴出租告示,征新房客。
第二个房客是个不大喜欢说话的人,他的年龄一直是个谜。
我们相对无言,可以一整天都不交谈一句。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和平共处,各占一片天。
直到有一日,我无意中走进他的房间,看见贴得满墙的剪报。上面每一宗的新闻都是关于变态杀手如何肢解被害人的连环凶杀案,资料之全,令我恐慌。
满一个月之后,我随便编了个籍口,拒租给这个人。我把上个月的租金如数还给他,无论那是他的兴趣还是嗜好,我都求神拜佛,希望他不要怀恨在心。或许是我自己疑心太重,但非常时期,我受不起一点打击。
他也没说什么,接过我退还的钱,深深地看我一眼。我马上紧张得倒退几步。
我第二任房客离去之后足足一个月,我才敢再把出租告示贴出来。
这次来的人是个清秀的男孩。他说,我只住一个月,可不可以?
我说没问题,收下订金。
漂亮的少年每天有不同的朋友接送,他有很多节目,多数在夜晚。
他总在凌晨时分回来,如果看见我的房间里亮着灯,他会礼貌地与我打招呼。陪我说一会儿的话。
他善解人意,喜欢聆听。但我不是个喜欢倾诉的人。
我和他相处得很好,出奇地有默契。但京不喜欢他。
京从那次之后经常来找我,虽然对我充满怨恨,但又不肯离开。
“小帆,你到底在与什么人住在一起,我看见他……那个……我不说了!”
我不知道我的房客哪里犯着了他,但我不介意。
“京,学会适应身边的人和事,放过你自己。”我说。
“小帆,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京说。
京是个事事讲求原则的人,一是一,二是二,不作退让。我太过灰色,与这种黑白分明的人无法溶合。
京走后的那个晚上,我的房客失魂落魄地回来,哭红了一双眼睛。
“我失恋了。”他说。
“反正对方是个不值得付托终身的人,忘掉他。”我说。
少年十分惊讶,他问:“小帆,你见过他?”
“怎么可能。”我说。但失恋的时候一定得要这样对自己说,管它是不是事实,总得找个理由,好让自己站得起来,重新做人。
“小帆,为了这个人,我牺牲了许多。”他说。
“为了生活,我也牺牲了许多。”我说:“道理是一样的,你不能要求自己付出多少,对方就得要回报多少,这其中不是一条等式。”
“但我很爱他。”
爱?爱是什么。或许今天你以为天下已没有比自己更痴情的人,数月之后另结新欢,才发现真命天子尚还有太多。
爱与被爱同样需要勇气,人因为受挫才会变得成熟,其中的过程自是苦不堪言。
你瞧,我热爱生活,生活不也一样对我残忍,其中细节,不必一一追究。
我的房客情绪低落,日日把自己锁在房内。一个星期之后,他受到新朋友的邀约,重新振作。
几个星期下来,他已完全恢复元气,照样过得光鲜亮丽。他对我说,他爱上了另一个人。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紧紧抓住。
这就是所谓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有谁会相信,数十日前他还在寂寞的夜里,为了得不到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
一个月的期限已过,我与他结束租约。
京抓紧时机,他来敲我的门。
“小帆,我要来租你的房子。”他说。
“对不起,我有我选择房客的条件,身高不能过五尺七寸,样子不能比我好看,学识不能比我高,年龄不能比我小,你全部不合格。”
“为什么?”京不服气。
“因为我喜欢。”我说。
那个女人已经一无所有,京要是跑来我这里,她如何自处。这当然是行不通的。这个人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比我多,感情比我深,地位比我重要,他一旦离开,怕她会崩溃。
“那么你回来。”京说。
“你说一万次,答案都一样。你再烦我,看我下次还开不开门给你。”
“啧,小帆你真固执。”
“彼此彼此。”
我不断地更换房客,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特有的方式,同一个问题,让不同的人来回答,答案各自各精彩。
日子终于慢慢按我计划好的过下去,如果不是遇上那个人。
我的第十二位房客,在某夜凌晨十二点,敲响我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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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相处是种学问,一半出自本能,一半依靠缘份,丝毫强求不得半分。
我与我的新房客维系着一种奇妙的气氛,互相牵制,互相影响。
至今回想起来,姚曦会来租我的房子,我会搬进姚家,其实都是在计划之内。因为有人看中姚家独子刚好与我同校,近水楼台,方便作二十四小时的说客。
那个人算准我对陌生人并不设防。
我一向只对认识的人冷酷,这是不好的习惯。
姚曦奉命前来与我开战,横扫千军。
他成功地打进我的生活,他们期望我会慢慢地习惯这个人,最好当然是能被这个人改变我顽固的思想。
我从未被人骗得如此彻底,由头到尾,我看不出一点破绽。
严重的失落感,无法形容。
我离开姚家之后,也无法对姚曦避而不见。因为我们同在一个学校,除非我不去上课,否则与他碰面是无可避名免的事实。尤其这个人还异常地积极和主动。
姚曦在学校里面抓住我,我们坐在校园的餐厅里,他显然已经准备好一套说词,来解释自己的逼不得矣。我说:
“姚曦,我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请尽量精简。”
姚曦讶异,虽然我一直对他微笑,但我语气中的冷淡显而易见。
“小帆,你对我有所误会,我不得不来解释清楚。”姚曦说。
“误会,是,我有什么误会呢?”我问。
“小帆,我承认,我受殷女士所托而结识你。但我并没有后悔,请你相信,我一直是在用我的心,来与你交往。”
我点头,一脸同意地说:“姚曦,我很感动。还有没有?”
姚曦紧紧看进我的眼睛里面,他知道,我根本不打算与他认真地说话。
“小帆,你总无法轻易原谅别人,情况真的有那么坏吗?”姚曦问:“多少人希望得到的都得不到,为何你总是那样随便地就可以舍弃掉?殷女士对你处处迁就,百般忍耐,却成为被你打击的目标,贝文帆,你的心里到底有多少感情?你太残忍。”
他的语气象谁?我突然想起了京。
每个人都义正严词地来指责我,他们并不身历其中,所以看不过眼。他们最是同情弱者,我大逆不道,于是被声讨。
每年的冬天都那样地冷,外婆积下所有零钱,为我添置冬装。因为买不起名贵的礼物,所以外婆总喜欢在明朗的夜里,指着遥远的天际对我说:小帆,你看不看得见?
我抬头,我问:看见什么呢?
外婆笑了笑:小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
我点了点头。外婆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无奈,她说:小帆,只要你诚心地对星星许愿,在不久的将来,你的愿望就会变成事实。
我笑,外婆怎么这样天真。但我并没有说出来,我对她说:是的,我每天都许一个愿望,希望外婆长命百岁。
我是一个狡猾的人,但在外婆的心目中,小帆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
我从来不对星星许愿,那实在太荒谬。自己想要的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没有人会平白地来打救你。小小的年纪,已经懂得伪装,人因为有感情,所以才会受伤。我太明白,于是从不对人施予。同样地,我也不祈求得到施予。
姚曦问我,贝文帆,你的心里到底有多少感情?
我也不知道。
两天后,我终于和她见面。
那天晚上,她按响我家的门铃,我去开门,看见她站在门外,表情惶恐。
“找谁?”我问。
她马上哭出来,说:“小帆,我想见你。”
我不语,由她把我抱得喘不过气来。她说:“小帆,求你回去,求你回去……”
我有点想笑,数个月前,姚曦站在同样的地方,上演同样的戏码,现在轮到我。
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她说,令你不快是我不对,但请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用钱来买你的感情,从来没有。
我抬起头来看向天空,那个夜晚十分晴朗,有很多很多的星星,很多很多的愿望。
没有一个实现过。
我回到以前的生活模式。我重新张贴出租告示。
在学校里,姚曦对我纠缠不清,他追着我说教,我听得快要抓狂。
他身负神圣的职责,要把迷途的我带返天国。
可惜我冥顽不宁,食古不化。
“小帆,你为什么要避开我?”
“我哪里有避开你,每天二十四小时,我起码有二十三个半小时对着你,已经觉得很烦。”
“小帆,你不肯面对自己的感情,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
“多谢提醒,我会记得在那一天写悔过书。”
“贝文帆,你不可理喻!”
“姚曦,你多管闲事!”
我们谈判破裂,于是战况持续。
早上的战场是学校,到了夜晚又转移到家里来。姚曦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一点也不客气。
“小帆,你什么时候屈服?”
“姚曦,你什么时候放弃?”
“小帆,人有好生之德,你为什么就是无法对自己的母亲好一点?”
姚曦的母亲很早的时候就去世,所以他特别同情殷女士,义不容辞。
“姚曦,不如你过继给她,遂了大家的心愿。”
姚曦见我出言不逊,气得握紧双拳。我马上警觉,指着他说:
“姚曦,有事好商量,我反对暴力!”
“贝文帆,你觉悟吧!”姚曦伸手过来就要抓住我,我哪里肯轻易就范,连忙跳开避过。
为什么我非得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教训,真是好笑。
但姚曦不知收了人家多少钱,誓死要为对方讨个公道,他见我逃跑,马上追过来。我不知他竟还跟我来真的,吓得赶忙大叫起来:
“姚曦!你不要乱来!”
姚曦一手就把我制住,力道惊人。
我怕他一时失控真会把我怎么样,于是我说:
“姚曦,你也说过人有好生之德,千万不要欺负弱者。”
“弱者?谁是弱者?你?”姚曦讽刺地问。
“怎么不是,”我说:“姚曦,不如大家冷静下来,慢慢研究解决问题的方法。”
“贝文帆,和你这个人根本就是有理说不清,除非你答应以后会对殷女士好一点,否则我不放手!”
这算是哪门子的威胁?我看着姚曦问:“阁下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在这种时候激怒姚曦实在不智,下一秒我就后悔了。
姚曦用力地把我推到后面的墙上,我痛得啮牙咧嘴,象被人打散了骨头。
“姚曦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大叫。
姚曦看着我,突然低下头来,在我的身上嗅来嗅去。
“小帆,这是什么味道?你怎么这么香?”
“香你个死人头!”我破口大骂:“快放开我!”
我身上残留的不过是洗发精的味道,姚曦出其不意,突然之间离题十万八千丈。
“小帆,我记得我以前就已经说过,我很喜欢你。”
“你想怎么样?!”
“但是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你想怎么样?!”
“贝文帆,今天我就要亲手撕毁你这张骄傲的皮!”姚曦说。
“你敢!!”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看我敢不敢。姚曦对我冷笑。
小帆,我有三个与钱无关的愿望。
第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尽情去爱。
第二个愿望,希望你可以放下一些恨。
第三个愿望,希望你会快乐。
凌晨十二点,铃声大作。
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的男孩子。
“找谁?”我问。
“这里不是出租房间吗?我来看房子。”姚曦给我看从街上撕下来的告示,推开我走进来。
“我不租给你。”我说。
“不可以。”姚曦说:“我已经交了半年的租。”
“姚曦,钱不是万能的,我拒租。”
“是吗?我还以为钱是万恶的。”姚曦笑了笑。
我想起了那个几乎遗忘了的赌局,我问:
“姚曦,你那时是想要我证明给谁看?”
姚曦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小帆,其实那个人一直都知道,是我多此一举。”
我并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已经没有意义。
“小帆,你听我说……”姚曦还未说完,我马上捂起耳朵,尖叫起来。
早知他是来念紧箍咒的话,打死我也不会开门给他。
姚曦神色坚定,他十分冷静。
我不知道为何他会如此护着殷氏,而且不遗余力,或许他感情太丰富,所以看不惯人间惨剧。
“小帆,你逃避不过是因为你在乎,除非你面对,否则你这一辈子都休想从过去走出来。”
或许是,但那又怎样,时间自会把一切还原。
小帆,每个爱你的人自然会希望得到你的回报,殷女士一直如此寂寞。
没有人要你忘记过去,但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受了委屈。
小帆,请你给自己机会,学习如何原谅一个爱你的人。
那一夜,姚曦如是说。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看着窗外隐隐闪动的萤火。姚曦默默地坐在旁边,不发一言。
我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还剩下多少,可以分给别人的又有多少。一整晚,我都想着已故的外婆,想着小屋子里度过的岁月。
数十年来,我的身边一直没有别人,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受别人。因为自己无法完全投入地去爱一个人,所以也不相信有人可以那样完全投入地来爱我。
姚曦说殷氏一直如此寂寞。但姚曦并不知道,殷氏有多寂寞,我也一样有多寂寞。
但她起码还有京。我呢?我有谁?
有谁愿意陪我。
我失眠,在每个漆黑的夜里。没有人知道。
我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我以为我根本不需要其他人。
日积月累,脸上只得一个表情,凡事满不在乎,久而久之,人家全部相信,就连自己都佩服自己虚伪的潇洒。
苦苦维系的一个假象,一旦破碎起来,原来也只是这般容易,刺痛人心。
我把头埋进双手,几乎忘记如何呼吸。那一晚,姚曦陪我枯坐,直至黎明。
在我彻底清醒之前,姚曦不会离开。
姚曦说:小帆,爱一个人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只要你愿意尝试。
我不敢说,其实是因为害怕。已经遗忘了这么多年的本能,一旦做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得好。
小帆,请你对自己更坦白一点,更诚实一点。
你必需学会如何去爱。
就从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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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敌( 番外)
阳光细碎地洒下来,透过高高低低的树丛,便可以看得见。
他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
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四分。十五分钟后他便会离开。没有一次例外。
我嘴里咬着软软的吸管,浅浅地勾起一抹笑意。
“你在看谁?”坐在我对面的人问,顺便扫一眼我的目标。
看谁?当然是——
“我的意中人。”我说,顺手一指:“就象那样的。”
朋友很意外:“他?”
“是,如何?”
评头品足了一番之后,朋友古怪地看我一眼:“你会喜欢这种类型?太阳今天自哪边升起来?”
“换个口味。”我不在乎地说:“要不要赌?”
“赌什么?”
“看我什么时候得手呀。”
“无聊!”
是,我就是无聊。我淡淡地把眼光再次转向那个坐在树荫底下看书的男孩,以前没有留意过这个人,为什么我会突然对他感兴趣起来。我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一口气喝干杯里的冷饮,我甩了甩头发抓起书包:“走了。”
“喂,等我呀。”朋友冷不防被我撇下,连忙丢下结帐的钞票:“次次都这样,你的小姐脾气什么时候才可以改一改?”
改?为什么要改。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无论是悲欢还是爱恨,都要随心所欲才算真正享受得到自由。而享受自由,是需要条件的。
因为我有足够的条件。所以我自由。
来接我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外,身穿制服的司机一丝不苟,三步以外已经恭敬地为我打开车门。我登上后座,车门应声合上。经过校园那条林荫小道的时候,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窗外,在那同一个地方,同一棵树下,他在看同一本书,同样等待的十五分钟,这个习惯以后会改变的。
我微笑,是的,这个习惯,以后将会为我改变。
在校园外那家高级的餐厅里我又看见了他。
不是不意外的,在这种采取会员制的贵族消闲场所,不是普通学生可以来的地方。
“他叫什么名字?”我指了指他的方向问。
朋友看我一眼:“他不是你的意中人吗?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不语。朋友继续说:“柳乔,你看上谁不行,这个你最好还是放弃。”
“为什么?”我觉得好笑:“你是怕我配不上他?还是怕他配不上我?”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是姚曦啊。”
我一怔,这个名字倒是听过,突然觉得事情有趣起来:“原来就是他?”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
“柳小姐,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姚曦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你又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她冷笑一声:“对大小姐你忠心耿耿,一呼百应,召之则来,挥之则去,所有这些优良的特质,难道竟不是柳氏观音兵团的注册商标?”
“呵,”我也学她冷笑一声:“你似乎很看我不顺眼。”
“彼此彼此。”
原来是这样。女孩子之间的友情还真不可靠。
“你知道吗,他将会为我俯首称臣,坚贞不二。”
听了我恶心的形容她也只是暧昧地对我撇一撇嘴:“我会为你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她不相信我可以做得到。
我也不相信,我不相信有人可以抵挡“柳乔”。
从我出生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失败过。在各方面。
我占有绝对的优势,无论我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被注目的焦点。
追求者从来没有间断过,但我不会记得超过两个以上的名字。只要我愿意,便已经是一种恩宠。当然,姚曦也不会例外。
无论是才貌或是背景,没有人会比我更般配于姚氏家族。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我想要的一切,从来都在掌握之中。因为我是柳乔。我要让他认识这个名字。
他会记得我的。
首先,他得知道我是谁。而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由我本人亲自来告诉他。
我知道他会在那个地方看书,十五分钟的偷闲,他的私人时间。我轻易地就可以找到他,在学校那棵古老的树下。
因为眼前的光线被挡去了一半,他茫然地抬起头来。然后表情微一愕然,他的反应令我满意,也在意料之中。并不是我不够谦虚,我对自己美丽的容貌一向不曾怀疑过。
他没有说话,目光圆滑地向四周扫了一圈,再度落在我的身上的时候,他终于确定自己就是我的目标。宽大的校园树道两旁郁葱怡人,但了无声响的路上只得我们两个,安静得出奇。看我独独站在自己的面前,他马上明白,于是收拾心思,礼貌地等我发话。
竟晓得以静制动,他看起来似乎有不少被搭讪的经验。我对他自然地露出温和的笑容:“姚曦,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柳乔。”
姚曦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不自觉地挑了挑眉,他显然也听说过我。嘴边莫名地就泛起了一线淡淡的笑,依然不说话。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表现沉稳,分外镇定。不过欣赏归欣赏,他的反应同时也是对我自信和魅力的挑战以及不敬。
但我纵横人前,自有一套处事方法,早就经验老到,可放可收。在对手未完全落入手中或控制范围之前,需要花费一点功夫,还有手段。
当下我马上展现足以憾动人心的真挚表情,清纯如丝:“家父常提起姚老先生,柳家与姚家已算是世代有所渊源,那次偶尔看了校友录,才发现我们原属同一系,所以特地前来打个招呼。”
“你好。”姚曦眼神闪动,似有深思:“柳大小姐太客气。”
“或者以后会有更多见面的机会,希望你会记得我。”我说,微笑地转身离去。
我对他已经作出了足够的暗示,在这时候,留给对方适当想象的空间是必需的,追逐与被追逐都是一种技巧,欲擒故纵,若即若离,气氛慢慢燃烧。
他看起来这样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他对我有意,按照我的计划,明天便会采取行动。我现在要做的,不过是给出一点点耐心,继续等待。
而我也深信,柳乔长裙之下,无人能不臣服。
我在猜想他将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约会我?第一次,不外是上街看戏吃饭。但这些都太普通,他喜欢看书,会不会约我去图书馆?我不喜欢太过沉静的娱乐,如果他真的这样做,我倒要重新考虑。
无论是哪一种形式,对我来说都没有所谓。反正我最后的目的,是他主动前来为我呈献所有,如此而已。没有一个男生曾拥有过柳乔这样的待遇,我竟愿意抽出宝贵的时间,去等候他不确定的接近,他应该懂得抓住机会。
至第二日晌午,我与朋友坐在惯常出没的那家高级餐厅里,灯光斜斜地影射在装点着漂亮桌布的台面上,抬起眼来,可以看见喜欢坐在同一地方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来得比我们还要早,但看见我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甚至连打个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朋友看了一眼姚曦坐的那个角落,又看我一眼。嘴角掀起一丝嘲讽的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她手上的流行时尚杂志,有点漫不经心地对我说:
“柳小姐,你的行情似乎不太顺利喔。”
我不作声。转过头去看了姚曦一眼。他并不是一个人,他也和朋友同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孩看起来很斯文,但样子普通。没想到姚曦宁愿与同学出游也对我沉默的邀请不闻不问。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是我暗示得不够明显?
如果不是他太迟钝,就是他太厉害。能对我发出的诱惑信息视若无睹,他算是第一人。当然,说不定这正是他故弄玄虚的计策,终于遇上对手,是我低估了他。
“柳小姐,你下一步打算如何?”朋友颇感意味地问。接着又不忘调侃我说:“柳小姐魅力不容置疑,希望不至会后劲不继。”
我瞪她一眼,她能如此随意地取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了。柳乔的纪录里面,没有失败这两个字。她不会不知道,虽然她一直因此而怀恨在心。不过我们仍是最好的朋友,因为我们是同类。
她摆出一副要看好戏的表情,我便向她勾了勾手指,把她招过来,在她耳边神秘地说:
“下一步,我打算在饮品里下药。”
她听了这一点新意都没有方法更是无趣地嗤笑一声:
“柳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吧。这光天化日的,你以为这样会行得通?莫非你对自己的姿色信心不足,只得靠这邪门外道的东西迷晕他?”
“不是。”我更正地说:“我是想毒哑你。”
“哈哈哈,真好笑。”她一点也不介意,又问:“柳乔,你什么时候陪我去欧洲?”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和你去欧洲?”
她掠一掠头发:“你说过如果我能够把保罗追到手你就会陪我去,而且所有费用由柳小姐全包。难道你想反悔?”
“我不但把他追到手,还都已经甩掉了,你的承诺什么时候兑现?”她向我俯过身来,盯着我问。
我答应过这种条件?实在是想不起来了:“真小气,没想到翁氏企业的千金会跟人计较这一点点的小事。”
“是呀,我就是喜欢计较。”她暧昧地看了看那边,对我笑得不怀好意:“你若是能追到那个人,别说是欧洲,我请你环游世界又如何。”
“无聊。”我说。
翁小姐呵呵地笑,继续看她的杂志。这种“无聊”的赌约,是我和她之间最大的消遣,上至世界各地名胜旅游行程费用,下至名牌时装饰品,没有什么不可以作为我们互相压注的内容。
她有很多钱,我也有很多钱,我们自一出生,身份便注定和常人不同。上帝总是偏心的,我们年轻而美丽,除了可以享受衣食无缺的高贵生活,还得到别人无法攀比的先天优越,例如我们不会担心天生光润的皮肤会被低质的化妆品所污染,不会忧虑名店里流行的衣裙会得不合身,女孩子的美丽经过释心的装点,在永远用不尽的金钱物质支持下,十倍的姿色可以散发出一百倍的光华。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着被捧在天上的。
所以,姚曦,他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生,就没有可能不被征服。
看来普通的方法不足以引起姚少爷的兴趣。我缓缓地吸着前面的冷钦,脑里飞快地运转,如此一来,计划也就只得改变了。
阳光普照的和煦下午,假日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却有隐隐闪动的两个身影。
姚曦站在树下,看着我的眼睛清亮而坦白。
以前远看并不察觉,他其实还真算是个好看的男生。讲究的衣装,和谐的打扮,掩不住内里的一股贵气,氤氲飘散,并不刺目。
“柳小姐约我前来,不知道有什么要事相告?”他平和地问。
“没有要事难道就不能约你?”我不想浪费时间,如果上次清纯玉女的形象不能打动他丝毫,干脆转换方式,直插主题。
姚曦没料到我转变得如此之快,有点诧异。他自认与我不算熟络,不知为何今天却突然飞来艳遇。
“姚曦,要不要和我交往试试看?”我单刀直入,半带浅笑。态度并不卑亢。
他吓了一跳,即使身边缠绕无数倾慕的女生,但应付这种场面他似乎不太拿手。这倒令我有点疑惑。莫非这也是他蒙蔽对手的伎俩之一?
他并不作答,思前想后,有点迟疑。
这句所有男生都渴望听到的台词,他有幸得之却无动于衷。
我怀疑起来:“你是否已经有喜欢的人?”
姚曦听了我的话,竟还真的在思考,之后立即开心地回答:“是的。”
这个答案令我不悦,我霸道地说:“这没关系。今天之后忘记她就行。我不会介意。”
他骤似听见了天方夜谭:“你说什么?”
“姚曦,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姚氏和柳氏两大集团联手,将会是如何的一番景况?”
“纵观姚柳两家各显优势,如能合作必定更上层楼,若想造就此等阵容,需由某些特定的条件完成,或者我们应该尝试一下,去创造无限可能的未来?”我说。
姚曦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语气甚觉可笑:“柳小姐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这当然只是一个虚晃的籍口,如果他真晓得心领神会,应该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才是。没想到这小子恁地不识抬举,还出口反驳。
“或许是。”我笑了笑,随即转换一种口气:“不过这并非重点,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姚曦仔细地看我一眼,再笨也得明白我的意思了。他说:“抱歉,我目前尚没有任何此类打算。”
他拒绝得十分直接,没料到他对这大好的良机毫不珍惜,我先是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立即暗降下来:“姚曦,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姚曦不为所动:“柳乔,如果你今天约我来是为着说这些事情,我已经听完了。”
是不是我听错了?从来只有我对别人颐指气使,这还真是我初次听得这种冷言冷语。
压着心底的一股怒气,我说:“姚曦,我给个机会你再考虑清楚。”
姚曦不作他想,快速回答:“是我没有福气高攀柳大小姐,今天承蒙恩召,时候不早,恕我失陪了。”丢下这句之后,姚曦一脸平静,掉头离开。
我不可置信站在原地,数十分钟丧失反应。
得知此事的翁小姐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她气喘连连:
“我说柳乔呀……你还真是……”未及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我乌云盖顶,她再敢这样笑下去,就跟她反脸了。没想到一辈子被呵宠如众星拱月,今日威名扫地,竟是栽在这不解风情的小子手上!
“我早叫你放弃了的。”她见我面色难看,虽有所收敛,眼角眉梢仍不住泄露笑意:“姚曦的事在本校谁不知道,是你一意孤行,自讨没趣。”
“什么知道什么事。”我没好气:“你哪来那么多的小道消息。”
“全校都这样说呀。不过是柳小姐你深宫繁忙,疲于应酬,这些闲言流语自是传不进你尊贵的耳朵里了。”
这个女人说话一波三折,兜头顾尾,就是不说重点,我已经被耗光了所有耐性:“你直接点行不行?”
她抿嘴一笑,意态撩人:“大家都说这姚曦不好女色。”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她说:“柳乔,任你呼风唤雨,功力次方递增,十年后姚曦还是不会看上你。”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我大叫:“我不相信!”
“你信不信也罢。不过事实不是再明显不过吗,这姚小子日日不乏美女相伴,学姊师妹哪位不是天娇国媚,柔情似水,他要是有一丁点儿那个意思,早就排在花花名册第一顺位。”
“这不足为例,你别拿我来跟那些闲花野草相提并论。”我不高兴。
“是是是。”她一点也不理会我,想了想又说:“听说他好象还跟人同居?”
我真正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原以为这姚小子百毒不侵是因为他天性纯良,解不通风情,没想到私下行为作风如此大胆,超乎想象。
“同居?他跟谁同居?”我阴郁地问。
自己究竟输给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我倒要亲眼看个清楚!
翁小姐惟恐天下不乱,马上送上情报:“对方不是本系的学生,不过好象也挺出名的,你听过贝文帆吗?”
“没听过!”我狠狠地说,不过今天起这个名字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一生风光,所向无敌,输给一个男生?!
贝文帆——你最好是三头六臂,天人合体,配得起我柳乔的对手,必不能是平庸无奇之辈。倘若你只是个浅白空泛的无聊人物,我就把姚曦的眼睛挖出来祭天!
我并不迟疑,当日三时过后,正式发出挑战书。此人我非见不可,贝文帆胆敢不来,我会有其他办法叫他不得安宁。
我站在空置已久的图书馆内,等候敌人。
时值日落西山,场面隐晦,气氛真是恰到好处。常常看到戏中某某武林高手约战,都喜欢选在黄昏之后,现在终于明白,原来选择美丽的背景,是宽待自己的方法,没有战意也有诗意。
我凭窗而立,背光面向大门,只要对方出现,所有动作表情都会极尽显现,这个方位让我不会错过敌人任何一丝一毫的细微之处。
楼内响起平稳的脚步声,客人来了。
图书馆那扇本不太坚稳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外面的人逐渐自暗影之中浮现,直到他完全踏入室内,站在我的面前,直视我的目光。
“阁下贝文帆?”我冷冷地审视他,由上至下,毫不客气。我当然是见过这个人,他每次随姚曦进出校园,书舍,以及各大高级餐厅,以前没留意,是因为未曾把他放在眼里。谁晓得此人才是最大的隐患。真是跌破眼镜。
“正是。”他答得不快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对我同样回以审测不定的目光。
既然他是姚曦身边最得宠的人物,想必经常碰到象我这般兹扰的女生,对于此类情况应该早已多见不怪,熟能生巧了。我不禁语带嘲讽:
“你与姚曦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他反问一句,一脸莫名其妙。竟还想装傻。
“贝文帆,你可知我是谁?”我问。
“敢问小姐芳名。”他摆出一脸谦虚。
“我姓柳,柳乔。”
“原来是柳大小姐,久仰大名。”我一直留意他的表情,但他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小姐召我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贝文帆,给我带个口讯,叫姚曦别太张狂。” 我说。
“为什么要我来帮你带口讯,”他微笑地反问:“现在科技如此昌荣,如果你怕当面说会不好意思,可以写信,发E-MAIL,或是打电话。”
没想到他还如此幽默,我不屑地说:“贝文帆,原因你不必知道,你只需按我所说的传达。”
贝文帆目光一凛,但却依然微笑。不过语气莫名地就变得古怪起来:
“小姐,我也有我为难的地方,你瞧我住在姚家,吃好的住好的,怎么可以对主人不敬呢?”
我对这人的无耻感到愤怒,本就不指望这种低三下四的对手会有多高尚,从看他的第一眼开始,那身普通的打扮就足已让我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做不了上等人。只是不敢相信连这种话他也说得出来,我觉得简直恶心:
“姓贝的,不要跟我说些有的没有的,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
谁知话一出口,他竟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肚子笑个不停,我被他此举吓得莫名其妙,方才醒悟,原来刚刚他一直在开我玩笑——真是忍无可忍,这个人的恶质,较姚曦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比姚曦更加懂得如何隐藏,摆布,任意挥发。他轻易让对手投入,自己却在局外尽情嘲笑,我发现自己明显被他当作愚弄对象,气得直想跳过去拆了他的骨,煎了他的皮:
“你笑什么?!”
他好笑地看着我,左顾右盼,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咦,不好意思,现在不是在拍戏?不打紧,我们重新来过。”
“贝文帆,你!”我不禁提高了声音,在这个人的面前,我觉得自己气得立即就要晕倒:
“你给我记着!”
他听了更是笑得几乎跌倒在地。
十年没有被人气得让我这样失去理智,我一定要把他剁成一百块!放在砧板上用刀拍扁!还要丢进锅里烹尸!这样想的时候,我跌跌撞撞地逃离事发地点,我怕耽误哪怕一秒,马上会有血案发生。而会吐血身亡的,当然不可能是这个笑得旁若无人的无耻之徒!
激动的情绪无法平复。柳乔何曾受过半点不如意,如今被人丑辱一场,有如世界末日。在家中食不下咽,睡不成眠,状似发病。而引发这一系列病症的,不容分说,就是那个应该拿去五马分尸的贝文帆!
他是我的无名肿毒,一日不除,不能解救。
我满心愤恨,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凌迟宿敌,眼里二十四小时通辑他的身影,在校园里面,所有关于贝文帆的资料新闻风吹草动,皆成为我悬红搜罗的目标,姚曦早被丢在一旁,我一片殷红的视线之中,除了一个贝文帆,全然没有其他。
一口怨气卡在心里不上不下,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我在校园里暗暗观察,贝文帆一如既往,与姚曦出双入对,状极亲密。出入由姚家专车接送,两人毫不忌讳,明里嬉笑怒骂,暗地眉目传情。
真是好不要脸的人,没想到多日查探,发现这姓贝的甚至还住在姚家,居心叵测。
司机把车子安静地停在一旁,对我日日躲在暗处张望也不闻不问,自家小姐行为一向古怪不可言喻,他早看惯我阴晴不定的各式表情。
他是否会觉得奇怪,小姐一向眼高于顶,非名流贵客不轻易接见,更莫说是对某人执意至此了,为何一日之内不但全方位转变,还打起小家碧玉的主意来?
我面色阴暗,目露凶光,但凡三尺以外看见我的路人都晓得径自绕道而行。
只得柳家的司机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坐在前座听候自家小姐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指示。
贝文帆自校园中走出,难得今天不见他与姚曦在校内招摇,倒有几分诧异。机会难逢,我向司机作个手势,他马上得知心意,恭敬地下车为我拦截客人。
突然被挡去路,贝文帆有点意外,低下头来看见我坐在车厢之中瞪着他,马上恍然大悟。
“上车。”我冷冷地命令。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的司机:“绑架?”
“上车!”
“小姐莫生气,起码告诉我你打算把我卖给谁。”他笑嘻嘻地,眼里一片欣然,浑然不觉惧意。他一副轻浮之色,我所有恶劣的脾气都被挑动起来,正欲开口,他自己倒先识趣地坐进车子里。
他打量一下周围,对每样东西都表现得好奇。
“柳小姐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他问。
“贝文帆,现在才害怕不觉太迟?”我没好气。
他偏一偏头,突然移过来抓住我:“柳小姐,求你不要伤害我!”
我吓一跳,冷不防被逼与他纠缠,不禁失声尖叫:“贝文帆,你快放手!”
他扮作失常,又象是听不到我愤怒的喊叫,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还一把将我推倒在座位上。
我的心突然莫名受到重击般下沉,以前与男生交往,哪个不是目不斜视,恭前礼后,从没有人敢对我如此放肆,今天偶遭变故,才发现男生的力气原来竟是这样的大——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柳小姐!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姚曦不会放过你的!”他古灵精怪,还对我出言恐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姚曦?我莫名其妙,他继续说:“柳乔,你要是想姚曦更讨厌你的话,你就尽管随心所欲,胡作非为下去吧!”
对了,还有姚曦,差点忘了。真是岂有此理,这两人一样可恶。
我不作声看着他。
“女孩子要温柔才显得可爱,你瞧你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哪个男生受得了自己的女朋友有这种气势。”他说。
我一呆,他说什么?
“对我温柔一点,或许我可以在姚曦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我不是听错了吧,他这样做可是在出卖姚曦?
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好起来。贝文帆见我并无异议,开起条件:
“柳乔,我肚子饿了,请我吃饭。”
我飞快地点头,指示司机开去最近的豪华餐厅,几乎想哈哈大笑。
没想到事情在这里有意外发展,这贝文帆思想简单,贪图享受,一点便宜便可让他调转矛头。想必那姚曦也只是一厢情愿。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我怀疑此人甚至对姚曦的心意毫不知情。
直觉事情越来越有意思。旁人看来,还以为他们燕尔情侬,岂料两人心意并不相通,枉我一番计算,真是笑死人。
姚曦也不如想象中高明而已。
华灯初上。
餐厅内一片气氛典雅。
光洁明净的落地玻璃窗,熨贴垂直的豪华窗帘,仿如梦幻的昏暗光线,插在瓶中娇艳盛放的红色玫瑰,晶莹通透的高脚水晶杯。
柳乔与人约会,排场必定讲究。
我目光凝神贯注,眼看面前的人风卷残云,把台面上的精致菜点扫得一碟不剩。
他用这种速度,倒也吃得有模有样,不落一点痕迹。似受过专人训练一般。
我未见过这等奇景,不禁称赞:
“贝文帆,你真能吃。”
他不以为意,抬头对我一笑:“小姐为何不吃?”
我也学他笑了笑:“何需多此一举,我看你吃都已经饱了。”
他抿了抿嘴:“你的口气与某人真是一模一样。”
“谁?”我问。
他不答。我意会,不语。对他来说,平凡人有千百种,但有钱人却只得一副面孔,恐怕还要是标志式的。
算了,先来说正经事:“小帆,你为什么住在姚家?”
“因为那里环境优美,服务完善,配套合理,连同水电家私,一应俱全。”
最重要的是全部免费吧。我说:
“小帆,为何偏选姚曦。”
“哪里还有更完美的服务?我不介意前往参观访察。”
我笑。
“小帆……”我看着他。他目光闪闪,脸上永远带着一抹似真还假的笑意。
“告诉我一些姚曦的事吧。”我讷讷地转开了视线,不知为何,面前的人明明就是一副庸民市井之气,唯独一双眼睛剔透明亮,清高异常,让人不敢逼视。
“此人在我眼中并无优点,但在背里说人坏话也非君子所为,柳小姐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去问他本人?”
“那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吧。”我说。
他没想到我退而求其次,有点惊异:“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可以。”
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我的一天,是从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在微风吹拂的早晨里,走到对面街上的滩子去买早餐,那里的婆婆多么的亲切啊,她每次都给我多一倍的豆浆……”
“这是什么?”我打断他。
“小学时代的作文。”他顿了顿,又高兴地告诉我:“这篇最高分!”
“干嘛跟我说这个?”
“因为这个有代表性。”
我无力地抚着头,再次抬起的时候我说:“小帆,说点别的吧。”
“例如?”
“你最喜欢什么?”
“钱。”
早知道他会这样答了,我一点也不意外:“除了钱之外呢?喜欢什么?”
“捡到钱。”
我几乎跌倒:“贝文帆,你的眼里除了钱之外还有什么?”
他又想了想,说:“除了钱之外,我还喜欢保值度好的珠宝金饰,喜欢有潜力的股票,我最欣赏的地方是银行,最常玩的游戏是大富翁。”
真是彻底被他打败,或许他最看不过的就是和谐良好的气氛,每见及此,总是第一时间冲上前来破坏,不遗余力。
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有心与我打哈哈,他根本不打算对任何人坦白。
突然想到姚曦。
姚曦了解这个人多少?他是否与其他人一样,只是这个人心目中毫不相关,话题永远说不到痛处的普通朋友?
突然发现,面前这个一直笑得令人耀目的人物,却是隐藏得如此之深。
“小帆,你是否愿意为了钱做任何事?”我问。
他眼睛一亮:“咦,小姐这样问是否打算与我交易?”
“姚曦给你多少钱?”我对他笑意盈盈:“我可以出比他更多,你是否愿意,把你陪伴姚曦的时间卖给我?”
虽然听到了有趣的事情,但他并未受到惊吓,好像对这种要求见怪不怪的样子。他并不马上回答,只暧昧地看我一眼。
“小姐这样做意欲如何?”他问:“如果你以为姚曦看见你与别的男生在一起,就会回心转意,恐怕有点难度。”
是。但如果对象不同的话,效果自然也会不同。我并非要姚曦回心转意,我只想看他一脸懊悔的表情。不过这些我当然不会说出来。
“小帆,最接近姚曦的人是你,你的情报自然是最有价值。”我说。
“你真的那么喜欢姚曦吗?”
“小帆,你愿意帮助我吗?”
“好啊。”他笑。然后俯过身来看了我一会儿:“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我该如何证明我的诚意?”我问。
他看了看窗外,夜色之中,迷眼的霓虹正闪得一片绚烂。
那一晚之后,我与贝文帆的约会开始频繁起来。
他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要求,他一直以为我的目标是姚曦,如果我装作不在意地打探有关他的事情,他又会巧妙地把话题原装打包送走。
这样你来我往,最后我对此人依然一无所知。
但我却对他越来越有兴趣。
“小帆,你有喜欢的人吗?”我问。
“很多啊。”他答得很随便。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固定交往的对象。”
“我每日往返此城内一条不足十里长的大街,但凡校内师生同学,以至楼下超级市场内之老板娘,都可算是我固定交往的对象。”
又来了,我对他翻了个白眼:“小帆,你哪次能认真一点回答人家的问题?”
“那就请下次问一些更象样的问题啊。”
“小帆你……”
“柳小姐犯规了喔。”他笑咪咪地:“不要对我发脾气。”
我只得又忍了下来。这小子狡猾聪明得很,和他交际永远占不了上风。
“你觉得姚曦如何?”我问。
“你想我赞他还是贬他?”他反问。又说:“感觉这种东西难免主观,要是我称他好,你又得不到,自然是不甘心,若是我说他坏,你却是喜欢他,又不甘心,既然如此,何必问。”
“小帆,你的歪理总是一堆堆。”我没好气:“按你这样说,我最好是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那跟以前有什么分别?”
小帆不置可否,他说:“柳小姐心太急了吧,怎么可以还没付出就先讨回报呢,凡事有个过程。”
“那个过程到底要多久?”
“给点耐性,革命总会成功。”
跟他说话真是磨光了我所有的耐性——他还敢跟我说耐性!
贝文帆自此至终都没有认真过,他不过是闲来无聊,与我嬉戏。我怀疑他师承太极,说话推来搪去,四两拨千斤,说了等于没说。
我套来套去都套不到他的话,十分气妥。
但不放弃。
在学校里,我用尽所有机会霸占他的时间,而且我要比某人更快一步。
如无意外,现在柳乔与贝文帆在“交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校园每个角落。包括传进那个人的耳里。
是以姚曦来找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
“柳乔,我有话要与你说。”他态度并不恶劣,但表情也不轻快。
我心里暗笑,他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何事:“不好意思,我有约会。”
“不会占你太多时间。”
我没同意也没反对。他坐了下来,开门见山:“柳乔,你是否与小帆在交往?”
休闲地喝下一口茶,我装作漠不关心;“你介意?”
他停了一下,说:“小帆是我的朋友。”
“那又怎样?”我不屑:“你是认为与我交往是侮辱了你的朋友,或是觉得我根本没有资格与你的朋友打交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冷笑:“你何需那般紧张,小帆自有足够的判断力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你有权选择喜欢或不喜欢,他也同样可以选择喜欢或不喜欢。”
“柳乔……”
他大概已经忘记当初是如何地拒绝我,我说:“姚曦,如果你想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我已经听完了。”
他没想到我这样蛮不讲理,但姚家的教养和风度让他拿我没有办法。
他的宝贝小帆被我收买了,他不高兴。这是他与我的第一次谈判。
精彩的还陆续有来。
反正他也名不正言不顺,我更加光明正大,得意洋沣地与小帆形影不离。
小帆本就对这些毫不关心,他所有的官能以及触感,全部只对金钱产生反应,其余一概摒除在外。他也不怕闲言,日日与柳氏千金出入相随,自动过滤一切蜚蛰流长。自我保护功能一等良好。
在他面前,我依然为了意中人朝思暮想,痛心疾首。小帆不疑有他,对我有意无意的亲密接触也不忌讳。只是姚曦的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
小帆眼前一片天朗气清,他看不见背后我与姚曦的暗潮翻滚。
“小帆,你喜欢我吗?”我问。
“喜欢。”
通常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和爽快,那个答案一定有古怪:“是哪种喜欢?”
“还要分类呀?真麻烦。”
“和你前天称赞的那只黑猫相比,喜欢哪个?”
“喜欢你。”接下来他一定会说,因为你会创造价值而猫不会吧。我不甘心,又问:
“和你家楼下超市的老板娘相比,喜欢哪个?”
“喜欢你。”那是因为每次看到老板娘他都要付钱。
“和你同班的那个班花比呢?喜欢哪个?”
“喜欢你。”这个有点象样了。
“和姚曦相比,”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喜欢哪个?”
他回视了我一会儿,笑了。
“柳乔,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但请先告诉我,这个答案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它关系到我与姚曦之间的生死决斗:“小帆,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我在你的心目中,地位是否等同于一个特别的朋友。”
“柳乔,除非你自己不把对方当朋友,而‘朋友’的本身,并不靠承诺维持。”
“小帆,我不要听这些,我要知道你喜欢我还是喜欢姚曦!”
“我既然喜欢邻居的黑猫,喜欢楼下超级市场的老板娘,喜欢同班的女生,自也可以喜欢你,还有喜欢姚曦,这之间有冲突吗?”
“难道你心目中就没有比较‘特别’的人?”我问。
他的眼神暗降了一下,似被触动了不想谈及的话题。明显地,对小帆来说,那位‘特别’的人既不是他邻居的黑猫,不是楼下超级市场的老板娘,不是同班的女生,不是我,也不是姚曦。
莫名奇妙地又多出一个神秘的对手,我对这个认知感到相当不快。
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快。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些在乎起来。
不确定的关系,不明所以的心情,暧昧的纠缠,似乎还将持续。
姚曦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我正摆好了画架,在外廊上描绘着我随兴而来的作品。
自从那次之后,他也花了点心思来认识我吧。我不认为谁都可以轻易找到这里来。
我与他对望一眼,继续作画。他安静地站在后面,沉默地看着我一笔一笔地添上颜色。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所以我等待。
“他的唇要薄一些,笑的时候眼睛会更明亮,还有,他的头发没有这样长。”姚曦站在那里观看了一阵,突然说:“柳乔,我对你有偏见,以前我不知道你手中也可以出现这样有灵魂的人物。”
柳乔的脾气难以逢迎,但好话谁都爱听,他学乖了。
我微微一笑。
“或许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我说:“他在我心里就是这般模样。”
姚曦不语。阳光底下,他的视线与我交接,斑驳的树影投在未完成的画上,微凉的下午清幽宁静,有风。
“柳乔,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他问。
“我做了什么?”我反问。
“小帆不会对你认真,你也并非对他真心,你这样做于大家有何好处?”
“有些事情你不尝试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他会不会对我认真,我会不会对他真心,现在还言之尚早。”
“柳乔,如果当初我因处理不当而有所得罪,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小帆本就不应介入这种事情里面。”
“姚曦,你似乎搞错了,我不否认当初认识小帆是因你而起,但我喜欢与他在一起,则与任何人无关。”
“这样说,你是不打算放手了?”他语气平静。
我觉得真有趣:“姚曦,你不觉得好笑?小帆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叫我放手?”
姚曦沉默下来,被人刺中痛处,他也无法反驳。我看不出他有没有在生气,但他象每次见面的那样,温和而有礼地离开。
其实我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我和姚曦立场瞬间对峙,也不见得是谁比谁更有利。根本没有人知道小帆心里想的是什么。
“小帆,你说过温柔的女孩子才会让人喜爱,那么男孩子都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我问。
“这个很难说,每个人的标准都不相同。”
“那么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看着他。
“所有喜欢我的女孩子,我都喜欢。”他开心地回答。
“即使是谁都没有关系吗?”我表情阴暗,声音沉闷。
他觉得很奇怪:“柳小姐今天怎么关注起这些事来?”
我不愿意说话,难道他就打算这样吊儿郎当,左右逢源地过一辈子?
他应该对自己的感情更认真一点。
但这关我什么事?
就象是会对着魔镜每日必问的愚蠢皇后,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向他确定,在他的心里我今天是否比昨天得到他更多的喜爱。
他不会理解,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十分混乱。
姚曦一直没有正式干涉我和小帆之间的交往,他尊重小帆的决定,或者是信任,又或者是因为了解。他并不担心,他知道小帆不是一个容易对别人付出真心的人。无论你和这个人多么地亲密,距离多么的近,他的心永远在一个遥远而安全的地方。
但姚曦的沉默也似乎到达极限了。
久不曾出现的姚氏,那辆闪亮漆黑的轿车就停在校门外当眼的地方,显然是和我在等同一个人。
我的车子离姚氏的车子很近,我甚至可以隔着车窗,看见一言不发地坐在里面的姚家少爷。一向冷静从容的姚曦,今天神色分外冷漠。似受了不知名的刺激,心情和表情都骤降十度。
我的司机蓄势待发,准备随时随刻为我冲下车去抢人。
我紧闭着嘴唇,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比一下剧烈的跳动。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那个人快点出来,还是希望他永远也不要从校园的门口中走出来。
这一次,将会是小帆最直接的选择。
我略感不安,不经意地看向姚曦的方向,发现他刚好也在看我。
他的眼睛异常深沉,并没有与我打任何招呼。只是那本来就淡薄的目光,比往日更显锐利和戒备,我本就不认为他对我会有好感,但不知为何今天却突然更加憎恨我似地。
天色慢慢暗下来,热闹的校园也渐渐显得冷清。
最后的学生离去之后,校园铁铸的大门缓缓地合上,路灯颤抖地亮下去,一盏接着一盏。司机依然正襟危坐,我却发不出声音。
翁家小姐在我手机上留言,老地方见。
我到达的时候她正与陌生的男子聊得高兴,因为看见我来,对方马上识趣地离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那个男子颇具深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如何?”坐下时翁小姐问我。
“什么如何?”
“冯氏银行的太子,值多少分?”她向刚才的男子轻挑地抬了抬下巴。看见对方看过来,马上展现出无敌的妩媚。
“没留意。”我负气地说。
她很讶异:“你看不出来?他对你很有意思呢。”
我默不作声,她见我精神不振,也觉得不妥:“柳乔,你看起来状态不佳。”
窗外闪耀着五光十色的霓彩,我转过头来看着她,突然问:“是什么样的原因,男生会喜欢男生?”
翁小姐听了呵呵地笑,她说:“当女生都不可爱的时候吧。”
她自以为幽默。见我没有反应,终于发现我有问题:“柳乔,你到底怎么了?”
“我喜欢了一个人。”我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那真是恭喜了。”她说。
我没有说下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看了我一眼,有点吓到了:“你这次来真的?”
我用手抱着头,十分苦恼。她看见我如此不堪,也焦急起来,于是胡乱猜测:“是谁?霍氏酒业的少东?伟联连锁超市的二公子?银定钟表行的小少爷?……”她想来想去,努力回忆我的交友记录,最后她灵光一闪,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你不是喜欢那个不名一文的穷人吧!”
我心神不定,只觉得更加头痛。
“天啊……”她比我还紧张:“柳乔你怎么沦落至此。”
“你以为我想。”我也生气:“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她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柳乔,你没得救了!”
“别跟我吵架!”我烦不胜烦:“我要走了!”
“你干嘛这样。”她抱怨:“不就是喜欢了个人吧,就连朋友都不想要。”
“我一定是疯了。”我说:“一想起他市侩的样子我就受不了,但我竟然喜欢他!”
她同情地看着我:“柳乔,你冷静些吧。”
“我快不行了。”
“柳乔……”
无论我如何努力,这个人我注定是得不到。他就站在那么近的地方,我却找不到可以打破那层防御的方法和力量。现金存折信用卡就不用说了,我怀疑即使自己与他家的破旧的家私电器摆在一起,也未必会是他选择的对象。
我觉得自己很可悲。或者是报应。
小帆最后上了姚曦的车。
对于抉择,他总是毫不犹豫。也不会作出解释。
如果姚曦也终于认真起来,我还有多少胜算?
我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对于这场战争,我会坚持到底。
我要重新部署计划,再度出击。
但前途真是一片灰暗——
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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