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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清净侠侣(连载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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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6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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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侠侣(连载完毕)
写在前面的话
数年前的产物,算有头有尾吧!水平十分之烂,请诸君自备塑料袋或维生素B6。
谢谢!欢迎砸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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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中书舍人 于 2006-12-23 01:1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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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6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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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小年,酉正时分。
潭州城外湘江西岸的岳麓山早已被满天的瑞雪裹成了银白色;山下零落的几户农家早已燃起了星星点点的油灯;偶尔几处送灶的鞭炮爆响声越发显出郊外的沉静。
湘江河面上,一叶小舟缓缓的从东往西荡去。一个身穿黑色貂氅的青年手持单刀,坐在船头,一忽儿立起身来,焦急的朝岳麓山头望几眼;一忽儿又回转头朝着舵工说道:“这位大哥,麻烦你快些好么?”
“莫催咯!未必我便不想早些回屋里头去送灶王爷么?”那舵工一边使劲的摇着船,一边拉长了语调说道。
小舟摇到河西的渡口靠了岸,那青年从怀中摸出一锭五两的纹银,瞧也不瞧一眼,丢与那舵工,便拔步往岳麓山脚走去,全然不顾那舵工在身后喊着:“嘿,客官,不要这许多,五钱就够了!”
大雪封山,山林深处的小道煞是难行。那青年一边拨开覆满了白雪的蒿草枯枝,一边寻路往南走去。
约莫在山中穿行了半个时辰,夜幕早已降临。朔风夹着枝头的碎雪一阵阵的扑到他的脸上,他却仿佛全然不觉一般,自顾足不停步的往前行。
一抹清冷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射到一片空场上,隐隐约约的映着一座庄院门首半吊着的匾额。匾额上镌着一个小小的八卦太极图和三个黄铜隶字——“潇湘堂”。
走到那庄院门首,青年停住脚步,定睛一望,见大门半掩,墙头耷拉着一具死尸,门旁还斜靠着一具。
他缓缓的将手中的单刀从鞘中抽出半截,一脚踢开那半边大门,迈进院子里,抬眼一望……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没一个活人,铁枪、长剑、单刀散落了满地,雪地上洒着的一滩滩鲜血同白雪凝在一处,显得格外的惹眼。
他将院子里的死尸草草环视了一遍,见他们穿着的都是清一色的黑袍,吊到喉咙口的心仿佛稍稍往下沉了些。可他显然是没发现他所要寻找的人,于是便迈步穿过前厅、厢房、天井,来到后院。
后院中同样躺了一地的死尸,一扇后门已被劈去一半,另一半松松的悬在门框上。那青年定睛一看,见那半边门上还搭着一条链子槊。他将那链子槊拿到手中一瞧,心中不禁猛的一揪。
他一脚踢开那半边门,就着昏暗的月光四下里一瞧,见白皑皑的雪地上映出了一长绺斑斑血迹。他不禁剑眉一蹙,循着那一绺血迹快步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青年来到山中一处草坡前。他细细一瞧,不禁立住了脚,手中握着的单刀和链子槊扑的落到雪地上。
草坡上横着五具尸体。三具都穿着一色的黑袍;一具是身着白袍的男子,另一具则是身穿红衫的女子。二人双头相对俯卧在雪地上,仿佛他们死前想走到一处,却终究未成。
他慌忙拔步上前,抱起男尸看了看,又抱起女尸瞧了瞧。
他瞧见的正是他不愿瞧见的面孔。他只愿瞧见他们活着的面孔,却不愿瞧见他们死去的面孔……
女尸身后不远处有一棵矮松,树干上插着一枝雕翎箭。青年迈步上前,拔出箭来一瞧,不禁恨恨的说道:“东方朝,你好毒啊!”
那枝雕翎箭箭杆上刻着的正是一个小小的“朝”字。
依他所见,那枝雕翎箭是将那对男女射穿之后才钉到那棵矮松上的。箭手虽然狠毒,可发箭的功力之深,却也人间罕见。
他抹了一把眼角渗出的泪水,将那对男女的尸身抱到那棵矮松下、并身旁的长剑、短剑和那在“潇湘堂”拾到的链子槊收在一处,扒些雪草草掩了,单膝跪倒,轻声说道:“二弟,弟妹,你们……权且将就一下,过几日……大哥一定让你们入土为安。”
戌末时分,天穹上那一轮弯月已全然隐没到了浓云里,潭州城南门外的回龙山此时越发显得昏暗无比。
那青年踏着山道上的碎琼乱玉,寻路来到山头南坡的一所庄院外,抬头瞧了瞧门首的匾额,便腾出手去打门。其实不须瞧他也清楚这匾额上镌着“清净斋”三个楷字。
打了半晌,唤了几声“王六、苇儿”,也没人应。青年不由得剑眉一蹙,双手按在门上一推,那门竟吱呀一声给推开了。
原来这门压根儿就没上锁。
他迈步走入院子,抬眼一望,只见夜色中朦朦胧胧显出的二层小楼里一片漆黑,没有一星灯火。
“王六!苇儿!王六!苇儿!”他又高声呼唤了几声,依然没有人应。
他深深的吁了口气,从怀中掏出火折晃燃,推开厅堂门,走了进去。
厅堂正中摆着一张茶几,几上一方大理石镇纸压着一幅素笺。青年点燃几上的蜡烛,移开镇纸,拿起素笺一看,笺上草草写着几行字:
“许兄台鉴,弟易天泣血顿首再拜:遥思昔年结义,誓同生死,恨不能应诺。拙荆被执,易天不能相负,但惜乎妻情父爱不得两全也!犬子已交托心腹避往他乡,兄不必挂怀。若拙荆有失,易天虽欲独生亦不可得也。尚望兄念结义之情,谅弟违诺之失,将弟愚夫妇合葬一处。感恩切切,恕不尽言。
另:若幸易天亡而拙荆生,切望将此语寄之一览:生生世世,永为夫妻;岁岁年年,长伴长依。景德四年腊月二十日书。”
青年又将这幅素笺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仿佛想从这短短几行字中瞧出他义弟生前的音容笑貌来。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无论谁都无法改变这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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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6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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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少年苍山辞故旧 英杰古道起侠心
唰——唰——
唰——唰——
一竿竿手臂粗的翠竹横七竖八的朝四面晃荡着,一个身穿白衫的少年如同一只巧燕一般,轻快的在这晃荡着的翠竹间穿来掠去。
“师父,还要摇多久啊?”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使劲晃了两下身畔的竹子,轻轻拭了拭额角的汗珠,带着三分娇嗔问道。
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穿着一席青色的锦袍,背着双手伫立在竹林中,双眼漠漠,只紧紧盯着那白衣少年,丝毫没有理会那同他说话的少女。
那少女知道今日的活儿还没得完,哼了一声,又继续卖力的摇起来。
日头渐渐升高,在地下投射下班班驳驳的竹荫。摇竹子的几个少年男女仿佛的确有些疲累,摇晃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停。”那中年男子淡淡的吐出一个字,那适才向他发问的少女立时便如蒙大赦一般的长吁了一口气,撇开双手,轻巧的闪开兀自在晃动着的几竿竹子,走到那中年男子身旁,抱怨般的说道:“可算是完了!累坏了!”她拿起地下摆着的水壶,倒了一碗水,仰脖儿一饮而尽,转头向那白衣少年问道:“哎,刘师兄,你累么?”
那少年接过水壶,也倒了一碗水喝下,朝那少女淡淡一笑道:“还好。方师妹,何师弟,为了助我练功,这些日子可辛苦你们了。”
“这个自然!”那少女把头一歪,甜甜的笑道,“刘师兄,你打算怎么谢我们呢?”
“哎,什么谢不谢的,都是同门嘛!何况,方师姐,这些日子摇竹子,我们的功力也增进了不少啊!”另一个穿着浅灰色布衫的少年接口道。
那白衣少年又朝着他的师弟妹们淡淡一笑,随即来到那中年男子面前,递给他一碗水,谦声问道:“师父,今日徒儿又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么?”
那中年男子将水碗一推,淡淡的说道:“你喝。不错,只被劈中了五下,昨日是八下。回去吃饭吧!”说着,转过身,领着这一班徒弟寻路往竹林外走去。
这片竹林长在昆仑山白云峰下。那中年男子本姓朱,单讳一个“衡”字。二十年前,他已凭一管碧玉箫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因此说起他朱衡,大概知道的极少;可若是提起二十年前的“碧箫公子”,那几乎可说得上是人尽皆知。他如今已年过不惑,“公子”二字自然再也无从提起。眼下他住在昆仑山白云峰上的碧雨山庄,那几个少年男女都是他收的徒弟。
吃过午饭,下人自来收拾碗筷。朱衡漱过口,擦了擦嘴,瞧着他坐在下首的几个徒弟,淡淡的说道:“你们去歇息,下午不必去摇竹子了,把心法调息五遍,吃晚饭。孤月,你跟我来。”
那白衣少年刘孤月答应着,跟着朱衡来到他的书房。
朱衡指了指墙边的一把椅子,微微撇了撇头,自己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刘孤月会意,微一躬身,便坐了下来。
“四月十七,你就十八了吧!”朱衡瞧着刘孤月,淡淡的说道。
“是。”
“你——该下山了。”
“师父,弟子……”刘孤月显然有几分吃惊。
“你没犯错。你的确该下山了。”
“为……为什么?”刘孤月委实迷惑不解。
“你知道你六叔、六婶是什么人么?”
“这……六叔、六婶自然便是我六叔和六婶了。”
“那你可知道你父母是谁?”
“……”刘孤月沉默了。他自小由华阴的王六官人养大,他唤那王六官人夫妇作“六叔六婶”,但他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确不知。他自然也曾经好几次当面问过他六叔六婶,可他们却只是慈爱的抚摩着他的头,和蔼的说道:“你大了便晓得了。”当时他年纪尚小,不明白为何自己非要大了才能知道父母是谁。如今回想起来,他们的话里分明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无奈。
“好了,离四月十七只有十来天了,好好练功。十七那天给你做个生日,十八日你便可下山了。回房去吧。”朱衡把头一撇,淡淡的说道。
“师父……”刘孤月虽然知道他师父向来言简意赅、说一不二,可今日这要求确乎来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犹犹豫豫的站起身来,却不愿离开。
朱衡瞧着他的徒弟,眼中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留恋,但那神色只是转瞬即逝。
“你没犯错,可你一定得下山。”
“是,弟子告退。”刘孤月朝朱衡拱手施礼,转身要退出去。
“等等!”要徒弟退下却又忽然叫住,这在朱衡还是头一遭。
“师父还有何吩咐?”
“这十年来,除了练武,你最爱看什么书?”
“《李太白集》和《庄子》。”
“好,没事了,你去吧。”
刘孤月又拱手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刘师兄,师父跟你说了些什么啊?”刘孤月走出朱衡的书房,恰好遇上他那师妹方婉云。
“噢,再过几日,我便要下山了。”刘孤月微微一笑道。
“下山?去哪儿?办什么事啊?”
“不是办事,是出师。”房中传来了朱衡那淡淡的话音。
“啊?出师?刘……刘师兄,你要走了么?”方婉云仿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
“为什么?刘师兄,你……你没犯什么错吧!”
“没有,可我的确该下山了。”
“你又没犯错,那干吗要赶你下山呢?”
“不是赶。他武艺已成,自然就该出师了。你们快些回房去歇息,好好调息心法。”朱衡今日半日说的话显然比他平日里一整日说的话还多,他已经感到有些烦了。
“哦,是。”方婉云答应着,同刘孤月一道往弟子们住的厢房走去。
将近月中,缺了一半的玉盘悬在天穹上,清光透过半掩的窗户,洒在刘孤月的身上。
刘孤月斜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一瓶酒,仰脖灌了一口。这酒是用碧雨山庄自栽的葡萄加白云峰后山的野花合酿而成的,酒味不浓,入口甜香无比,量窄之人便是喝上半斤也不会醉。
“是啊,我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六叔六婶总不肯同我说,此番下山,该能知晓了吧!”一想到过几日便可知晓他的亲生父母,刘孤月便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他已经喝下了半瓶酒来使自己的心情镇定下来。
“嗨,天大的事情下山便明了,今日便是坐这儿想它一万年也想不出我爹娘是谁。睡吧!”刘孤月微微一笑,撇下酒瓶,脱去衣服,拉开被子,合上了眼睛。
朱衡一共收了四个弟子——刘孤月、方婉云、何兴和赵飞。四月十七日一整上午,他们各下厨做了一个菜,中午摆上了饭桌。
这师兄弟四人都在一起相处了七八年,一朝分离,难免伤感。饭桌上虽然堆着美酒佳肴,可人人都相对无语,不愿下箸。
最后还是刘孤月打破了这郁闷的沉静。他替各人斟满一杯葡萄美酒,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开口说道:
“这十年来多蒙师父悉心调教和几位师弟妹照料,孤月今生今世定当铭记在心、永志不忘。如今离别在即,孤月敬各位一杯,权表谢意。”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刘师兄,你下山之后,可要多保重啊。”
“刘师兄,师父常跟我们说,江湖险恶。你可要多加小心哪!”
“刘师兄,你可别忘了我们哪!”
“一定,一定!”刘孤月一一点头答应,又替各人斟了酒,微一举杯,仰脖喝了。
“孤月,”沉寂了半晌,朱衡终于开了口,淡淡的说道,“下山之后,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自己心中该有数。”
“是,孤月心中有数。”刘孤月朝着朱衡一欠身,微笑着回答道。
第二日一早,天刚发白,刘孤月便起了身,舀水漱过口、洗过脸,背起昨夜收拾好的行囊,走出了房门。
“咦?你们……这么早就起来了?”刘孤月刚一出门,便瞧见他的师弟妹们正一个个站在门口。
“哼,你不知道么?你要走了,我们心里都不痛快,一晚上没睡呢!”方婉云揉了揉熬红了的眼睛,手中拿着一件物事朝刘孤月一递,“喏,送给你。”
刘孤月一瞧,原来是一管竹子削成的洞箫,箫端系着一跟红丝带,撒着一抹穗儿,在晨曦中一晃一晃,仿佛是一点跳动着的星星之火。
“谢谢。”刘孤月说着,将那洞箫细细的抚摩一遍,收入怀中。
“刘师兄,这是我们二人凑钱给你铸的一口剑,你拿着防身。”何兴、赵飞二人捧出一口长剑,递给刘孤月道。
刘孤月接过长剑,噌的拔出一截,就着晨光一看,那剑是精钢铸成,剑身隐隐透射出一股逼人的寒气,虽然不是上乘的极品,却也甚为锋利。剑身临近护手处镌着几行小字,刘孤月定睛一瞧,原来是唐朝王维作的一首乐府: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好剑!多谢!哎,对了,”刘孤月说着,将长剑和行囊拴到一处,背在背上,又开口问道,“师父起来了么?”
“师父?不知道。早上我去叫门,里边没人应。兴许……兴许到后山练功去了吧!”方婉云转头朝外望了一眼,开口说道。
“是么?”刘孤月若有所失的朝后山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那……我就不去打搅他,自去便了。”
“好啊,我们送你出门。”何兴说道。
三人将刘孤月送到大门口,忽然一怔。
朱衡正背着双手伫立在门口。
“师父。”四人一齐拱手施礼。
“要走了么?送给你。”朱衡淡淡的说着,将手中一个小包递给刘孤月。
“这是……”刘孤月说着,便要打开。
“这么急?”朱衡淡淡一笑,“下山安顿好之后再打开。”
“是。”刘孤月也微微一笑,“如此……师父,方师妹、何师弟、赵师弟,我走了,后会有期。”说着,拱手环施一礼,转身下山去了。
下昆仑山白云峰往东南行五百余里路,便来到另一座山峰脚下,这山峰吐蕃语唤作“各拉丹东”。山间积雪融水汇成一条小溪,名唤作“沱沱河”的潺潺北去。沿沱沱河下不过数十里,河面渐宽,刘孤月便雇条小舟顺流而下。继而河面愈宽,被称作“通天河”;往下南折行至吐蕃、大理、宋三国交界之处便被称作“金沙江”。沿金沙江而下是大理地面,再往北折入宋境便是浩浩汤汤的扬子江了。
朱衡送给的包裹他早已打开看过了,里边包着一本《李太白集》和一本《庄子》。他瞧着这两本书,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朱衡看似冷漠,可他的内心却燃烧着火一般的情感。不过,他的冷漠也并非故作镇定,而是他参透了世间不少的道理。然而这些道理,却不是此时的刘孤月能够全然明了的。
刘孤月的六叔六婶住在华州华阴县。他雇船顺扬子江而下至江夏,便在市上买了匹骏马,沿着官道向北驰去。
这一天,他来到了一处名唤作姚家集的小地方,在路旁寻了家饭馆,将马拴在门外的一棵树上,便走进门去吃饭。
叫了饭菜,刚要下箸,忽然听见外边有人喧哗。他不由得剑眉微蹙,端起茶杯呡了一口,探头朝门外一瞧,见几个黑袍男子站在门口,一个身着素服、头系孝巾的青年拦在他们面前,扯住一个人的袖子,愤激的说道:
“你们……你们究竟还有没有天理!打死了人,就这般敷衍,还贿赂知县老爷,如此了断!你们……你们还我老婆命来!”一边说着,一边挥拳要打。
那被扯住袖子的黑袍人横着一双铜铃眼,一把把住那青年的腕子,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唤道:“你这泼皮好生无礼!许了你一口棺材钱,你还要怎么样?恼得老爷兴起,连你一道收拾了,你倒落得个没苦主的死尸!”
谁知那青年仿佛铁了心要同那几个黑袍人拼命一般,只死扯着他不放。那黑袍人轻咳一声,其余几个同行的便一拥而上,拳脚齐施,将那青年捶了个满堂红才罢手,自顾走入这饭馆来,捡了副座头坐下,便拍着桌子叫上好酒好菜。
刘孤月见状,登时手指一紧,将手中的茶杯扑的捏了个粉碎,就要发作。可又转念一想:“事情还未弄明白,我又是个外乡人。若是糊里胡涂的闹出了乱子,可不好处啊!不如等这几人走了再说。”想到这儿,便撇下手中的茶杯碎片,埋头吃起饭来。
那几个黑袍人吃完饭,抹抹嘴,整整衣裳便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吊起嗓门喊道:“掌柜,饭钱先给老爷赊着,下回一发算还哪!”来到门口,每人又踢了那青年一脚,这才扬长而去。
此时刘孤月也吃完了饭,瞧着那几个黑袍人走远了,便算还了饭钱,拿起包裹走到门口,扶起那青年到他拴马的树下坐定,开口问道:“这位大哥,适才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干吗要打你呀?”
那青年擦擦嘴角的残血,刚要回答,却被一个过路的老者插嘴对刘孤月说道:“这位小哥,这等闲事老汉劝你少管为妙。这些太岁,唉,惹不得啊!”说着,摇摇头走了。
刘孤月瞧着那青年微微一笑道:“无妨,我是个过路的,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大哥,究竟是什么事,能跟我说说么?”
那青年瞧着那几个黑袍人去的方向,恨恨的啐了一口,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对刘孤月说了一遍。
原来那青年住在姚家集北的河口镇,平素靠赶车送货为生。前几日同妻子将一车货送到姚家集,打算回河口镇时,却坏了车轴,便去那几个黑袍人开的车行买了一根新轴。谁知刚换上行了不过五里地,竟又坏了。于是那青年便同妻子一道拖着车去车行要那些黑袍人退钱。谁知那黑袍人左右不依,非说那新车轴本是好的,是那青年使用不当才致损坏。那青年同他们评理说车轴并无使用不当,黑袍人便要他寻个会赶车的人来作公证,品评究竟是使用不当还是车轴不好。那青年去了不多时,寻了个赶车的朋友来,谁知竟见他妻子倒在路边,满脸鲜血,已经奄奄一息。那青年慌忙去请郎中,却究竟无力回天。
那青年连忙寻了几个邻人来问,不料邻人都不肯吐实,只有一个好心人在僻静处偷偷的告知那青年,是他妻子同那几个黑袍人理论,那几个黑袍人下手将他妻子在墙头碰死的。青年气急,连夜赶到孝感县城报官,并上了一纸状子告那几个开车行的黑袍人故杀之罪。谁知被那几个黑袍人送了些贿赂,知县也便葫芦提判说是那青年的妻子自不慎撞墙而死,那几个黑袍人只落得个有失救应,断了三十两烧埋银。
“嗨,如今这世道,就是钱能通神,哪里讲什么天理!”那青年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小哥,我又不是本地人,我老婆……只怕就白死了!可我……唉!我真不甘心哪!”
刘孤月听了那青年的陈述,心头一把无明火不由得焰腾腾的冒将上来,右手往剑柄上一搭,就要去赶那几个黑袍人。可他立刻转念一想道:“这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实情尚未弄清,可千万造次不得。”
想到这里,他拍拍那青年的肩头,神色凝重的叹道:“大哥,可也苦了你,如今就是这般世道。不过……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理总是有的嘛。这样,”他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大银,塞与那青年道,“你还是别寻个去处安身吧!这里万万留不得了。那车行虽开在这姚家集,可你得罪的……只怕是孝感县城里的大户啊!”
“这……这位小哥……不,这位大侠,这……这怎么好……”那青年接着这一锭大银,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什么‘大侠’!‘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只怕我日后也有求大哥之时呢!”刘孤月微微一笑道,“好了,这位大哥,我也该赶路了,后会有期。”刘孤月说着,朝那青年一拱手,转身解下马缰,翻身上马,双腿把马肚一夹,那匹马嗒嗒嗒直往北而去。
往北行了一段,刘孤月勒住马,回头一望,见那青年已不知往何处去了。当下微微一笑,拨马在这姚家集上寻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而后他步行到适才那家饭馆,问掌柜道:
“掌柜,请问一声,适才那几位穿黑衣的大爷是不是开车行的?”
“是啊。”掌柜的头也没抬,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回答道。
“那……车行开在哪儿啊?”
“从这儿出去,往南到一个岔路口,再往东不远便是。”
刘孤月谢过掌柜,循着路径,来到那车行门口。
“哎,这位小哥,是不是要买车啊?”适才在馆子里吃饭的一个黑袍人坐在门口,见刘孤月东张西望的走过来,便站起身来招呼道。
刘孤月目光一扫,将这黑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那人身量粗壮,双目有神,不禁心道:“想不到这开车行的竟身负武功!”当下便满脸堆笑,朝那黑袍人说道:“哦,我家一辆车的车轴坏了,瞧瞧你这儿可有合用的么?”
“车轴?有上好的!”那黑袍人说着,转头向门内喊道,“三哥,有上好的车轴,拿一根出来!”
里边答应着,不多时,一个伙计便拿着根车轴走了出来。
刘孤月接过那车轴,放在手中掂掂捏捏,又细细一瞧,觉到这车轴委实不大结实,若真安到车上,只怕滚不了几时便要断掉;于是皱了皱眉头,朝那黑袍人说道:“老板,这车轴……只怕不太结实吧!”
“胡说!这新轴岂有不结实的?要买便买,不买时,少来捣乱!”那黑袍人勃然变了脸色,劈手夺过车轴,往门内就走。谁知他才迈进门不过三步,手中的车轴便喀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那黑袍人不禁一惊,赶忙出门一探,刘孤月却早没了影儿。
他是练武之人,虽然情知自家店里的车轴的确不太结实,可万没有拿在手里就断之理;这定然是刘孤月在那车轴上使了阴劲,才会如此。想到这里,他连忙走进内室,朝另一个黑袍人说道:
“副堂主,适才来了个主儿,武功不弱,只怕是来寻晦气的。喏,您瞧。”说着,将手中那两截断轴递给了那“副堂主”。
副堂主接过一瞧,不禁眉头一皱,问道:“使阴劲儿拗断的?”
“是。”
“多大年纪?”
“年纪不大,才十八九岁的模样。”
“噢?长什么样儿?”
“六尺长短,文文弱弱,像个书生。”
“噢?”副堂主不禁心下疑惑。他在江湖上也着实闯荡了十余年,却仿佛从未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通知车行内的弟兄,小心戒备。点子一定还没出姚家集,叫个弟兄出去寻寻他的下落。我得立刻去孝感县城报与堂主知晓。”
“是,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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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闹市无心逢月貌 深林有意闯龙潭
刘孤月适才在车行弄了些小手段,便知那青年所说至少有了五七分真。可若要想知晓实情,还得问问那车行的街坊四邻才行。
他闪在道旁的一棵树后,瞧见附近一户人家里走出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肩上担着两个空桶,大约是出门去挑水的。刘孤月便拔步赶上前去,朝那汉子微微一揖,开口笑问道:
“这位大哥,小人是东京城大相国寺说话的。听说这儿前几日出了人命案子,大哥可否给小人说个备细呀?”
那汉子将刘孤月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遍,又警觉的环顾四周,便拉着他来到路旁的僻静处,轻声对他说道:“小哥,不是我胆儿小怕事,这等闲事,少管为妙。那几个开车行的是这姚家集的太岁,惹不得啊!”
“哎,这位大哥多心了。小人是在东京城摆摊儿的,说话就走,又怎么惹得上那些个太岁们呢?不如这样,”刘孤月从怀中摸出三二两散碎银子,“小人做东,请大哥吃上几杯如何?”
那汉子见到白花花的银两,倒也有些动心,便笑道:“那好,小哥,等我担了水便去。”
刘孤月点点头,立在路旁,瞧着那汉子去井边打了水,又担回到家中,不由得心中感叹道:“唉,真个是‘钱能通神’哪!”
那汉子去不多时,便一边整着衣裳,一边朝刘孤月走过来。刘孤月冲他笑笑,便同他一道来到那饭馆,去内室寻个僻静处坐下了。
刘孤月叫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对小二说道:“我和这位大哥有事要谈,不叫你别过来。”又满满斟了一杯酒,朝那汉子笑道:“大哥,你也知道,我们摆摊儿说话的,不上四处搜些题目,便没的饭吃,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那汉子喝了口酒,便将那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同刘孤月说了一遍。
刘孤月默默的听了,同那青年说的并无二致。可他却不知那几个开车行的黑袍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同孝感县衙还有来往。于是他又给那汉子斟了杯酒,笑问他道:
“大哥,听说那赶车的到孝感县城告了那开车行的一纸故杀之罪,却怎么给知县老爷葫芦提判了个有失救应呢?”
“嗨,小哥,你问我,算问对了。”那汉子有了五七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你是不知道,听说这车行是孝感县城里弥勒教的‘荆楚堂’开的,车行的老板还同那‘荆楚堂’的堂主有些干系呢!”
“噢?弥勒教?干什么的?”刘孤月不解的问道。
“小哥,你还不知道啊!”那汉子带着三分惊讶、七分自豪的说道,“弥勒教这些年头可火了!听说,”他压低了嗓门,悄悄的说道,“孝感县的知县相公还是教徒呢!”
“噢?是么?”刘孤月微微一笑,“小人这下可有的编了!多谢这位大哥,小人先告辞了!”说着,算了饭钱,同那汉子拱手相别,那汉子自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听了那汉子说的,刘孤月心头大略有了个底儿。他虽然初出江湖,并不知那“弥勒教”的备细,但他能隐隐感到这弥勒教一定不简单,在江湖上的势力不会小,即便是在姚家集这等小去处也是遍布耳目,那车行不就是证见么?
“那车行一定派了人在这集上四处查探我,不如……哼哼,去那孝感县城的什么‘荆楚堂’搅它一搅!”刘孤月虽然谨慎,可毕竟年轻气盛;兼之除了使阴力拗断了一根本就不大结实的车轴外,同朱衡学的一身功夫还未真正显露过。眼下有了如此好的一个机会,他怎能不手痒?
打定了主意,他便回客栈退了房,牵了马,在集上寻路往西走去。
此时正当未中时分,姚家集上熙熙攘攘,倒也热闹。
刘孤月将包裹和长剑拴在马鞍旁,正一边走,一边瞧着风景,忽然觉到身旁一挤,一件物事倏的往自己怀里一探。他剑眉微蹙,腾出左手一扣,登时心头不禁一动。
他将眼光朝身旁一移,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少女挤在自己身旁,一双杏眼睁得溜圆,瞧着自己。那目光中分明带着三分尴尬、五分惊讶和两分恐惧。
刘孤月搭住的那件物事正是那少女的一只纤手,他将眼光往下一移,隐隐瞧见那少女的两根笋指正轻轻的拈着自己怀中的钱袋。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刘孤月蓦然瞧见那少女眼神一变,他心领神会,当下便微微一笑,左手一紧,扣住了那少女的脉门,那少女登时柳眉一蹙,半边身子都软了。
“别乱动,也别乱说话,跟着我。”刘孤月瞧着那少女微微一笑,轻声说着,便挤开人群,往西走去。集上人见了,还只道是小俩口打情骂俏,谁去管他们,至多有些人瞧他们二人几眼,不怀好意的笑那么一两声而已。
刘孤月拉着那少女出了姚家集,来到郊外,看了看四周无人,便开口问那少女道:
“这位姑娘,不在家好好学学女工刺绣,却出来做这般勾当?”
“你……你先放开我再说!”那少女此时已然浑身酸麻,不禁皱着眉说道。
刘孤月心中不由得一震。扣住一个少女的脉门这么久,他也有些歉然,便放开手,缓下语气来说道:
“姑娘,你……你还好吧!”
那少女哼了一声,甩了甩胳膊,转身就走。
“哎,姑娘,”刘孤月不由得一诧,“你去哪儿?”
“你又不是我老公,你管我!”那少女头也不回,没好气的丢下这么一句话,一步步的往姚家集走去。
被那少女这么一抢白,刘孤月倒一时怔了。直等那少女走得没了影儿,他才蓦然想起:“哎?适才分明是她来扒我的钱袋,我倒怎么稀里胡涂的放她走了?唉,看来我刘某人天生是个惧内的命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跨上马,朝西往孝感县城而去。
才行了三二里路,忽然瞧见一骑黄骠马豁啦啦的从北往南奔来。马上乘者一见刘孤月,便将手中马鞭一扬,朗声问道:
“嘿,你——见过一个女孩儿么?”
刘孤月循声望去,见那乘者是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妇人,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绸衫,手里拿着一条藤鞭,勒马停在刘孤月身侧,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刘孤月适才听她出言无状,心中不喜,横着一双冷眼朝她一瞥,微微一笑道:
“在下见过的女孩儿多了,不知这位夫人问的是哪一个呢?”
那妇人柳眉微微一蹙,说道:“你这人怎的恁般不智?我问的自然是我女儿了!”
一听她这话,刘孤月不由得在心中暗笑道:“倒真个不知是哪个不智!她女儿是谁我又怎么知道?”但他也不愿同一个年纪可以做他娘的妇人争执,便笑道:“这位夫人,可否将令千金的年纪相貌同在下讲讲呢?”
那妇人瞧了刘孤月一眼,嘟囔了一句“真麻烦”,便道:“我女儿的年纪同你……差不远……不,比你略小些;身材比你略矮些;穿一件青色的衣裳;模样……比我还漂亮些。恁般一个女孩儿你可见过?”
刘孤月不禁又在心中暗笑:“这妇人说话倒也真个没的忌讳!”却又转念一想:“哎,她说的不就是那在姚家集上扒我钱袋的那个女孩儿么?唉,这等娘便教出了这等女儿!罢,我也不必同她争执,随她去吧!”想到这里,便朝东一指道:“适才她往那边的姚家集去了。”
“哼,早说嘛!”那妇人嘟哝着,马鞭一挥,便往东朝姚家集而去。
“嘿!你——小子,给我站住!”刘孤月才拍马前行了不过三柱香的工夫,忽然听到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
“咦?谁?耳熟。”刘孤月暗暗一想,勒住马,回头一看,见一骑黄骠马嗒嗒嗒的朝他奔来。马上骑着两个人,一个是适才向他问人的妇人,一个便是扒他钱袋的少女。
“贼母女寻我的晦气来了!”刘孤月暗自忖道,“想不到啊……看来……少不得有场架要干了!”
“两位寻在下有何贵干哪?”刘孤月瞧着她们母女俩微微一笑,拱手问道。
那妇人没理会刘孤月,却回头问那少女道:“适才欺负你的便是他么?”
“就是他!扣我的脉门扣得恁的久!”那少女甩了甩胳膊,娇嗔的说道。
“乖女儿,你说,要娘怎么样?”
“娘,不如这样,您把他给绑起来吊在树上,让您的乖女儿也扣扣他的脉门如何?”
“好,乖女儿,瞧娘的本事!”那妇人说着,纤腰一扭,跃马离鞍,左腕轻轻一抖,手中的藤鞭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刘孤月飞去。刘孤月闻得那藤鞭破空,哧哧作响,心道:“这妇人家好大的劲道!”当下不敢怠慢,旋身跃起,扑的一脚,将那藤鞭踢回给那妇人,一边笑道:“这位夫人,马鞭子可别拿来当兵刃使!”那妇人左袖一拂,将马鞭荡了回去,一边开口说道:“乖女儿,接着娘的鞭子!”一边右手往腰间一探,唰的抽出一口软剑,寒光一闪,朝刘孤月的小腹点去。
刘孤月双足落地,款扭狼腰,轻轻闪开。那妇人毫不放松,一点、一抹、一削、一劈,步步跟进。刘孤月一边躲闪,一边问道:“这位夫人,有话好好说便是,何必动手呢?”那妇人说道:“有何话好说?你欺负我的乖女儿,难道我不该教训教训你么?”刘孤月分辩道:“夫人,你难道不问问我干吗要欺负你女儿?”那妇人说道:“你道我不知么?你见我的乖女儿生得貌美,起了歹心,是也不是?”
一听这话,刘孤月不禁皱眉苦笑,心道:“这妇人也这么大年纪了,怎的跟小孩儿一般说话口没遮拦!”但他此时又无法教这妇人如何去“口有遮拦”,只得开口说道:
“这位夫人,你且停手歇歇,问问你的乖女儿,她自己干了些什么!”
那妇人自恃出招迅猛,平日里同人放对,这几招下来定会将敌手逼得手忙脚乱。今日见刘孤月轻轻松松的躲闪,脸不红、气不喘倒犹自可,他竟然还能如同无事一般的开口说话,却着实令她心下暗暗佩服。她却不知刘孤月这身躲闪的功夫是在枝条四面横飞的竹林中练出来的,这几手剑招又算得了什么?
那妇人仿佛被刘孤月这句话给说动了,果然停了手,回头问那少女道:“乖女儿,告诉娘,是不是这小淫贼对你意图不轨?”
那少女右手摆弄着藤鞭,飞红了脸,跳下马来说道:“那……那倒不是,是……是女儿想练练……”
那少女话还没说完,那妇人便三两步走上前,轻轻了拂了拂那少女的面颊,故作嗔怒道:“你呀,功夫没练到家,就别胡练嘛!”她又掠了掠那少女的鬓发,轻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此番我们北上是干吗来了?”
“记得!出来寻刘家哥哥嘛!”
“是啊!”那妇人说着,长叹一声,望着天边,幽幽的说道,“你爹也过世这么多年了,他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得寻到你刘二叔的后人,将那匣子交与他。可是……我却终究没能寻到他!”停了停,她又对那少女说道:“乖女儿,你爹去得早,娘没能好好伺候他,娘真怕连他最后的愿望也不能替他办到,日后在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见你爹啊?”
“娘,您别着急,天下也就这么大,我们总寻得到他的!”那少女瞧着那妇人,嫣然一笑道。
刘孤月怔怔的立在一旁,心中不由得一震。虽然他年纪不大,并不曾动过男女之情,可他却隐隐明了那妇人对她丈夫的这份痴心着实难得。至于那少女伸手扒他的钱袋、那妇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向他动手这种种无礼也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位小哥,”刘孤月的思绪忽然给那妇人打断,“我女儿并非有心要扒你的钱袋,她不过是……练练……就算得了手,她事后也会还给你的。你可别把她当作……”
其实刘孤月早从她们母女俩的对话中得知那少女定然是想在他身上试试妙手空空之技,并非贪他钱袋而来。至于“事后也会还给你”之语从这口没遮拦的妇人口中说出,倒也该不为假。
他朝那母女俩微微一笑,拱手说道:“这位夫人请放心,在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这位姑娘,适才在下出手太重,还请多多包涵。”言讫,朝那少女微微躬了躬身。
那少女斜瞟了刘孤月一眼,把手中的藤鞭一扬,说道:“算了!哎,”她又朝刘孤月狡黠的一笑,问道,“你可知道你若是再晚得一刻扣我的脉门会有什么下场么?”
刘孤月此时已翻身上马,朝那少女丢了个笑眼道:“再晚得一刻,姑娘的那句‘非礼’只怕就喊出口来了!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着,双腿一夹马肚,沿路往西去了。
他还没忘记他要去孝感县城搅搅弥勒教的荆楚堂。
刘孤月来到孝感县城时,夜幕已然降临。城中一片宁静,只有北城的一条花街还不时传来一阵阵轻歌曼舞声。
“这般时辰可不好找什么‘荆楚堂’啊,不如先寻个下处,明日再作理会吧!”刘孤月一边想着,一边借着月光瞧着街两旁房屋的字号。
不久,他寻到了一家“凤翔客栈”,便翻身下马,上前去拍门。
“谁呀?”
“住店的。”
一个敞着怀的店小二来给他开了门,堆着笑脸说道:“哎哟,这位客官是远道而来的吧!您可真有眼光,选中了小店。您知不知道,小店之所以唤作‘凤翔客栈’,便是先朝柴世宗的皇后陛下白身之时曾经驾幸过小店。客官您……”那小二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伸手去接刘孤月的行囊。刘孤月把手一摆,朝他微微一笑道:“你忙了一天,也该歇歇了。替我预备一间上房,端些茶饭来与我吃;还有,我那匹马给牵到槽里喂喂。”
“哎,好,马上就来。你——快去给客官预备茶饭。客官……”掌柜插上嘴来,一边翻着一本簿子,一边取过笔砚来,“客官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啊?”
“华阴;免尊,姓刘;贱名不足道。”
“好,华阴刘公子,您住二楼‘戊’字号房;茶饭一会儿给您送上去。”
“有劳了。”
刘孤月吃完晚饭,已然觉得有些困倦,便将包袱和长剑放在枕下,盘膝坐在床上,开始默默的调息心法。
将心法调息了三遍,他觉得浑身舒畅了许多,刚打算躺下睡觉,忽然听到窗外有破空之声。他连忙睁开眼,一偏头,右手一探,接住来物,就着灯光一瞧,原来是一片碎瓦。
他顺手提了长剑,狼腰一扭,从后窗跃出。双足落地之前,他先腾出右手呼呼呼朝地上连拍三掌。只闻得扑啦啦一阵响,掌风掀起老大一片泥沙和草叶。他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这三掌既是探察地面上有无埋伏,也是向对方显显自己的手段。
“格格格……”前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刘孤月抬眼一看,只见银白色的月光下,映着一段苗条婀娜的白影。他不禁心头一震:“原来是个女的!”
“从前小女子只听闻过‘投石问路’,想不到今日竟亲眼见了刘公子的‘掌风探敌’,可真令小女子大开眼界啊。”
“姑娘过奖。不知姑娘深夜呼唤在下,有何贵干呢?”
“刘公子请随我来。”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姑娘,你不怕吃亏么?”刘孤月认定这少女多半是弥勒教中的角色,索性出言调笑了她一句。
“哼,”那少女冷笑一声,“刘公子可真爱开玩笑。请吧!”说着,纤腰一扭,竟轻轻的朝前荡开了三丈有余。
刘孤月见状不禁暗自忖道:“想不到这女孩儿轻功竟然如此高明。”当下不敢怠慢,也提气跟着她纵身上前而去。
那少女在孝感县城中一路朝西荡去,不多时便来到了西门的城墙下。
孝感县城墙并不太高,那少女将身微微一躬,便呼的跃上了一丈有余;接着四五下,便纵身上了城头。
刘孤月微微一笑,也跟着跃身上去,却不见了那少女。他剑眉微蹙,探身往城下一瞧,见那少女正立在月光下,手中拿着半截旗杆,轻轻一扬。
刘孤月心领神会,也顺手劈下身旁半截旗杆,往城下一掷;接着将身一纵,左足在旗杆上轻轻一点,借力一缓,轻轻落到了城下。
那少女显然是听到了刘孤月落地之声,一言不发,撇下手中的旗杆,款移莲步,缓缓朝西面的一处林子走去。
刘孤月剑眉一蹙,一时间倒踌躇不决,不知该不该再跟着她往前去。
那少女走到林子边缘,大概是没听到刘孤月跟上来的脚步声,便停下来问道:
“怎么,刘公子,怕我在林子里设伏么?”
刘孤月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孤身一人,又是从外乡来的,怎能不多留几分神呢?”
“是么?不过我曾听闻常言道:‘艺高人胆大’。刘公子若是如此畏畏缩缩,岂非有许多你想做的事情做不成了?”
刘孤月登时语塞,但他也立时意料到这少女即便不是弥勒教中人,也同弥勒教有些干系,不然她不可能知道他刘孤月要替那给弥勒教欺负的青年出头。
当下他一言不发,提气护身,跟着那少女走入了林子。
林子里郁郁葱葱,月光给浓密的枝叶遮得严严实实,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刘孤月一边暗暗提气护身,一边随着那少女的脚步前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的眼前蓦然一亮。
一座庄院映入了他的眼帘。
庄院外围着一道粉墙,粉墙周遭是一圈垂柳,庄院门首两侧悬着一对碧纱气死风灯笼,幽幽的绿光衬着门首匾额上一个小小的阴阳太极图和“荆楚堂”几个隶字。
“这弥勒教可真个邪乎得紧!分堂竟然建得如此隐秘!”刘孤月在心中暗自忖道。
那少女走到门前,伸出纤手去拍门。
一慢、二快、二慢、一停、二慢。
刘孤月霎时间便将她拍门的节奏牢记在了心中。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声音从门缝中传出来:
“初判混沌。”
那少女立即接口道:
“复参阴阳。”
大门开了一半,一个黑影在门口一闪,刚说了一个“白”字,忽然停顿了片刻,立即接口道:“白小姐接贵客回来了。”
“是啊,你退下吧。”那少女幽幽的说道,“刘公子,请随我来。”
刘孤月初出江湖,眼见着这进去凶多吉少的庄院,不觉有几分发怵。可此时的情形已容不得他首鼠两端,索性将心一横,迈步跟了进去。
庄院里一片寂静。冷冷的月光洒下来,映着院内的亭台楼阁、假山鱼池,显得分外的清幽。“此处若不是给一帮子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横徒占着,倒也确是个不坏的所在呀!”刘孤月心中暗自忖道。
跟着那少女在庄子里左绕右转,刘孤月蓦然瞧见前方有一条河,岸边一弯九曲廊桥直通往河心一座小巧玲珑的水榭。原来这庄子临河而建,倒也别具匠心。
“刘公子,请随我来。”那少女说着,双袖一拂,飘飘的移步上了那九曲廊桥。
刘孤月不由得心旌一荡。他此刻才发觉,原来那少女浑身散着阵阵清香,几乎要将他熏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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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6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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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水榭坚心拒敌引 荒郊侠骨拯芳容
水榭口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碧月亭”三个大字。水榭正中有一张石砌的圆桌,圆桌上摆着一个白瓷酒壶、两个玉石酒杯和四碟小巧精致的点心;圆桌旁有两张石凳;石凳旁立着两个身着白色绸衫的使女。
刘孤月跟着那少女缓缓步入水榭,两个穿白的使女立即敛衽施礼道:“白小姐、刘公子,请入座。”
那少女双眼漠然,微一点头,便在主位上坐下。刘孤月瞧着那两个使女微微一笑,略一欠身,跟着在客位上坐了下来。一个使女连忙上前一步,替刘孤月和那少女满满的斟上两杯酒。
酒一落杯,刘孤月立时便闻到了一股醇厚的桂花香,不由得暗自忖道:“先前我只道弥勒教中全是一帮草莽粗野之徒,看来是我错了。”
那少女把手一挥,淡淡的说道:“我和刘公子有些事情要谈,你们可以下去了。”那两个使女答应了一声,又敛衽朝二人各施一礼,便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眼见得使女们都退下了,那少女瞧了刘孤月一眼,一言不发,先将刘孤月面前的酒杯端了过来,就要喝下去。
“哎?”刘孤月伸手按住了她的腕子,将杯子夺了过来;还顺手将她面前的杯子也一道端到自己面前,仰脖儿一连喝下了两杯。
“你——不怕着了我们的道儿?”那少女瞧着刘孤月嫣然一笑道。
“哼,刘某孤身一人,你们要弄翻我实在是易如反掌,这酒里下不下药还不是一样?”刘孤月瞧着那少女,淡淡一笑道。
那少女也淡淡一笑,顺手提起酒壶,往两个酒杯里斟了酒,也一气喝了下去,开口说道:“好,小女子补饮两杯。”
二人对视一眼,都微微一笑。
少女又斟上两杯酒,起身举杯道:“刘公子,你是个聪明人。小女子敬你这一杯,有句话想同公子你讲。”
刘孤月冷冷一笑,站起身来,并未举杯,淡淡的说道:“实在抱歉得很,请恕刘某不能从命。告辞了。”说着话,提了长剑,就迈步往九曲桥上走去。
“哎,刘公子请留步。”那少女扬声唤道,“不论刘公子能否听小女子这番话,这杯敬酒还望公子不要推辞才好啊。”
“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如何敢劳动姑娘芳驾呢?”
“哼,”那少女冷笑一声,“刘公子莫非连小女子一杯敬酒也不敢饮?”
“不知……”刘孤月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姑娘可否先将话同在下说了,再来敬酒呢?”
“好,刘公子,”那少女放下酒杯,在水榭中缓缓踱了几步,“你也知道这儿是我弥勒圣教的荆楚堂;不瞒公子你说,我便是弥勒圣教的白衣圣女。今日我想问问公子,可否听过‘螳臂当车’这句成语?”
“姑娘可是要劝我别学那挡车的螳螂么?”
“刘公子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了。”
“既然如此,请恕刘某不能从命。”刘孤月说着,又往前迈出了几步。
“且慢!”那少女仿佛仍不死心,“刘公子的功夫我也听下属说过。可如果公子仍一意孤行的话,只怕世间会少了个武学英才呀!”
“哈哈哈……”刘孤月仰天大笑,“天下之大,武学英才委实是数不胜数。有我不为多,没我——也不见得会少。”
“刘公子!”
“好!”刘孤月把手一扬,“在下看姑娘也是个聪明人,在下也送姑娘一句成语:‘助纣为虐’。姑娘懂在下的用意么?”
“哼,”那少女冷冷一笑,“刘公子,我弥勒圣教是尧舜也好,是桀纣也罢,我只怕公子今日这成汤、周武是做不成的了!”
“哼,这用不着姑娘你教。”刘孤月生平最恨别人胁迫他,反倒转身步入水榭,端起酒杯,盯着那少女说道,“做不成成汤、周武,做个牧野倒戈的罪囚我刘某人也心满意足了。”言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瞧着那少女淡淡一笑道:“这杯酒——算是罚酒好了。”
那少女冷笑一声,右手微一使力,将手中握着的玉石酒杯扑的捏成了碎末。刘孤月登时心头一凛:“想不到这小贱人的功力竟致如此!”但他却不愿显出自己的惧怯,仍冷冷一笑,转身迈出水榭,朝河岸边走去。
可刹那间,他眼前蓦然晃过两道白影,立时便听得身后有二人的声音传来:“圣女呼唤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这二人正是适才立在水榭中的使女。刘孤月正惊诧间,忽然又瞧见九曲桥头的河岸上已堵上了一排黑袍人,个个手持单刀,映着冷冷的月光,透射出一股股逼人的寒气。
“老天!想不到我刘孤月行侠不成,反倒做了个冤死鬼!”刘孤月正叹息间,忽然又闻到了一股醉人的香气。
这香气仿佛是那桂花酒的醇香,仿佛是少女肌肤散发出来的清香,又仿佛是大户人家燃的龙涎香,只令人昏昏欲睡。刘孤月蓦然惊醒,心中暗暗的敲打着自己道:“生死攸关,千万不可沉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冷静!冷静!”一边想着,一边闭上双目、凝神聚气。这么一来,果然清醒了不少。
此时他只听得那白衣圣女在身后冷冷的说道:“刘公子,我再饶你一柱香的工夫,允与不允,全在乎你了。”
刘孤月回头一瞧,见那少女已在石桌上燃起了一柱信香,袅袅的青烟缓缓的飘散到空中,那醉人的香气又一股股的往刘孤月鼻腔里萦去。
“怎么办?”刘孤月心中不禁有些焦急起来,“打?若只有那小贱人和她两个使女的话,全身而退该是不在话下,可那一帮子鹰犬……委实烦人得紧哪!哎?”他忽的一偏头,瞧见了映在水中的一轮弯月,“不如……好!”
眼见着那一柱香就要燃尽,刘孤月蓦然将身一纵,朝那水榭顶上跃去。那圣女柳眉微蹙,双足点地,跟进跃上,右掌呼的朝刘孤月后心拍去。刘孤月闻得身后风响,情知那圣女出手相攻。他不知备细,不敢硬接,便凌空将身一旋,避开掌风,双足在水榭飞檐上一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扑通一声栽入了河中。
那圣女登时一惊,她没有料到刘孤月竟然会使出这么一手。当下她从水榭顶上跃下,恨恨的哼了一声,沿着九曲廊桥朝河岸边走去。岸上一个领头的黑袍人连忙上前几步,掉转刀头,朝她拱手施礼道:“圣女,要不要属下分派堂中弟兄沿河岸快马巡视?”
那圣女吁了口气,幽幽的瞧了瞧缓缓流淌的河水,顺口说道:“算了,蜻蜓撼不动大树,由他去吧!我们明日还有事干呢。”
刘孤月一个筋斗栽入河中,憋足一口气沉到河底,又猛的朝上游游了约莫一里多路,才哗啦一声将头探到水面上来换气。饶是他有几分内功底子,却也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
他在水中稳住身子,朝下游瞧了一眼,那水榭和九曲廊桥已经看不分明了;河两岸也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动静,看来那荆楚堂的弥勒教众并没有沿着河岸搜寻他——至少没有搜到上游来。
他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缓缓游上了河东岸。此时虽是六月盛夏时节,可夜间泡在水中却委实有几分凉意。他走到一棵垂柳旁坐了下来,将长剑倚在身侧,伸手往怀中一探,摸出了湿漉漉的钱袋和火折。
钱袋中尚有二十余两纹银,去华州的盘费倒是不虑;可这火折却是万万无法晃燃的了。他苦笑一声,随手将那已无用处的火折抛到了一旁的草丛中。
不料那草丛中忽然倏的一声响,一阵疾风照刘孤月迎面扑来。刘孤月蓦然一惊,连忙旋身闪避,顺手抽出身畔的长剑,退开几步,挥剑当胸一横,定睛一看。只见月光下一个身着白衫的青年手持长剑猱身直进,朝他猛扑过来。刘孤月剑眉微蹙,心道:“想不到那弥勒教的贼人还真狡猾,竟然伏在草丛里等我上岸!”当下不由得仇意顿生,暗自忖道:“纵然挑不得弥勒教,也杀它几个教众出小爷这口恶气!”主意一定,心中冷笑一声,便放开手脚,将从朱衡处学得的精妙剑招如雨点般的朝那人递去。
刘孤月自忖初与弥勒教众交手,尚不明其底细,只顾将奇招妙式使将出来。却不料那人出手虽然勇猛,可走过十余招后,手脚便渐渐慢了下来;看看便要落败之时,忽然从草丛中又跃出一个白衫青年,挥剑与先前那人齐攻刘孤月。刘孤月自出师下山以来,今番还是首次同二人放对。他刚满十八,年轻气盛,当下不由得豪意陡生,哈哈哈大笑几声,朗声喝道:“邪教妖人,你们还有多少帮手,一齐上来便是!”
那二人虽是联袂与刘孤月相搏,却也占不得丝毫便宜。可一听刘孤月说他们是“邪教妖人”,一个不禁怒声响应道:“哼,你倒来个恶狗先咬人!我却不知究竟谁是邪教妖人!” 另一个也怒声问道:“你这剑法不是我清净门下的。说吧,金胜给了你多少银两?”
刘孤月一听他二人说出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来,心下不由得一愣,情知定是闹出了什么误会。当下他连忙收招,退后几步道:“二位且慢动手,有话好说!”谁知那二人不依不饶,只顾挺剑刺来。刘孤月心下不禁有气,挥臂横剑一格。这一格使上了七分内劲,那二人只觉得虎口剧痛,兵刃拿捏不稳,当啷一声,两口长剑一齐飞上了半空。
那二人长剑一脱手,登时惊呆,立在那儿面面相觑。他们适才同刘孤月相搏,只觉得他招式精奇,却万万没料到自己手中的兵刃也会如此轻易的给他磕飞,如何不惊!
刘孤月磕飞了他们二人手中的兵刃,便微微一笑,随手一抛,他手中那口长剑竟不偏不倚,噌的插入了倚着那棵垂柳的剑鞘。二人瞧见,又是一惊。
“二位兄台,有话不妨慢慢道来,何必舞刀弄剑的呢?”刘孤月朝那二人一拱手道,“不如请二位坐下再说,如何?”
此时那二人大概也瞧出刘孤月并无敌意,便将信将疑的跟着他来到那棵垂柳下,一齐席地坐了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人忍不住先开口问刘孤月道。
刘孤月眼珠微微一动,暗自忖道:“想来这二人也不会是什么歹人,不如告诉他们实话。”于是便微微一欠身道:“在下姓刘,双名孤月。不敢动问二位兄台尊讳。”
“在下张鸿。”“在下张鹏。”二人一齐拱手说道。
“二位张兄,幸会……哎?两位这是……”方才刘孤月只顾同那张氏兄弟相斗,眼下才发觉他二人身上穿着的白衫原来是麻布孝服,而且二人衣衫不整,血迹斑斑,仿佛历经了一场恶斗一般。
“这……”张氏兄弟对视一眼,无奈的说道,“唉,一言难尽哪!”
“噢?那……二位张兄不说也罢。对了,二位,适才为何……”
“唉,刘兄也该知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吧!我二人……”
“我二人真是给仇家追怕了!”
“噢?原来如此。二位是把在下当作仇家收买的刺客了么?在下适才也把二位当作弥勒教的人了。”
“弥勒教?”张鸿诧异的问道,“刘兄同弥勒教有过节么?”
“唉,都怪在下年幼无知,如今方才晓得弥勒教不是好惹的!喏,二位瞧我这一身水!”刘孤月抖了抖兀自湿漉漉的衣裳,自我解嘲道。
三人相视,都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掌门——掌门——”
“掌门——掌门——”
几个急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张氏兄弟一听,连忙不迭的站起身来。
“原来他们是什么掌门!怎的弄得如此狼狈?”刘孤月心中暗自忖道,却留心没说出口来。
“掌门——掌门——”那声音渐渐近了。刘孤月定睛一看,只见月光下,三个白衫青年手持长剑,踉踉跄跄的朝张氏兄弟奔过来。
“是你们?”张氏兄弟慌忙迎上前去,扶住那几个青年。
“掌门,他们……他们追来了,快走吧!”
“哼,走?走到哪儿去?不如跟他们拼了!”张鹏拾起地上的长剑,呼的当空一记虚劈,恨恨的说道。
“二弟,休得卤莽……”张鸿连忙拦住张鹏。可他话犹未了,却听得远处豁啦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二位张兄,怎么回事?”刘孤月凑上前来,不解的问道。
“唉!”张鹏回头瞧了刘孤月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哈!都在这儿!”刹那间,十数骑马一拥而至,一齐将这一干人围在垓心,打头的一个白衫青年扫了他们一眼,扬声说道,“奉清净门金掌门之命,清洗逆徒首恶张鸿、张鹏;其余胁从者,投诚免死!”
“你——你胡说什么!”一个被围的白衫青年上前一步,指着张鸿说道,“这位才是清净门掌门。金胜谋权篡位,才是死罪!”
“哼,掌门岂有谋篡之理?金掌门是前金掌门的独子,父死子继,天经地义,何时轮到你张家兄弟了!”那打头的白衫青年噌的一声将鞍畔的长剑拔在手中,指着张氏兄弟说道。
“哼,你道我张鸿很稀罕这掌门之位么?可师父遗命我张鸿接位,我岂能不遵?”
“哈!拿师父的遗命来压我?你可有凭据?”
“这几位师兄弟们都亲耳听到的!”张鹏指着那三个被围的白衫青年,理直气壮的说道。
“哼,听到的?谁知道你们不是串通好来谋取掌门这个位子的?休问他长短,诸位师弟,将逆徒拿下!”那领头的青年说着,率先翻身下马,长剑一挥,其余马上乘者也都纷纷下马,拔剑在手。
“原来是门派内讧,我留在这儿干吗?”刘孤月心中暗自忖道,“不如早走为妙。”想到这儿,他顺手抄起长剑,就要走开。
“嘿,你——什么人?”那领头的青年将手中长剑朝刘孤月一指,朗声问道。
“啊,我?过路的!”刘孤月随意瞥了那人一眼,仍未停步。
“过路的?与张家兄弟混在一块儿,一定是他们的同党!今日也饶你不得!方师弟、胡师弟,将他拿下!”那领头的话音刚落,两口长剑立即唰唰挥出,朝刘孤月刺来。
“嘿,”刘孤月微一侧身,拔剑挡住道,“这位兄台,我只是个过路的,无意插手你们的争执,你们这是为何?”
“哼,”那领头的将眼一瞥,“宁枉勿纵!”
“是!”清净门众方鹰、胡鸢齐声应道,长剑倏的递出。刘孤月不禁怒道:“你们怎么这么不讲理!”当下剑眉一蹙,猿臂频挥,只听得“乒乓”两声,方鹰、胡鸢手中的长剑竟一齐折断。二人这一惊可吃得不小,慌忙撇下手中断剑,连连退开了十余步。
刘孤月见状,心下不由得暗喜,他想不到自己的功夫竟然如此之高,一招之内便将敌手的长剑震断。但他无意与这不知底细的“清净门”结怨,当下便回剑入鞘道:“在下与诸位无冤无仇,诸位何必多结在下这个冤家呢?告辞!”言讫,朝清净门众一拱手,转身朝南走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那领头的清净门众呼的纵身跃起,拦在刘孤月身前,长剑当胸一横,“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得罪了清净门会有什么下场么?”
“清净门?我同你们无冤无仇,我怎么得罪你们了?我自是个过路的,你们干吗非要来寻我的晦气不可呢?”刘孤月委实觉得这班所谓“清净门”的门众仿佛一点也不爱清净,反而着实有些不讲道理。但他初出江湖,实在不愿没来由的多结个冤家,仍耐着性子同那领头的分辩道。
“你少废话,先尝尝小爷的剑招!”那领头的青年说着,腕子一甩,一点寒光径朝刘孤月前胸挑去。
那领头的青年姓秋名鹤,在清净门中排行在大师兄张鸿、二师兄张鹏和三师兄金胜之下,位列第四,可武艺却算得上是门中的一流好手。这一招“金秋霜露”是清净门“蹑霜剑法”中的名招,虽然看似平常,可这一刺中却隐藏着五种后招。无论对手如何还招,总有应付之妙法。
刘孤月初出江湖,除了朱衡所授之外,几乎从未见过江湖上其它门派的武功,自然更不知“蹑霜剑法”、“金秋霜露”为何物。可他脑海中却牢牢记着朱衡传授给他的口诀:“对敌者,以不变应万变,避敌之锋,攻敌之虚,无不胜也。”他不知那秋鹤武功备细,只将身轻轻一晃,便晃到他身后;左手探出,直朝秋鹤后颈的“大椎”穴拿去。
秋鹤见状不由得一惊。他只记得师父教过他如何破解敌手用来抵挡的招数,却没教过他敌手晃到他身后、出手拿他的“大椎”穴时该如何应付。可他毕竟也经过几次战阵,有几分临敌的经验。当下连忙将头一缩,避开刘孤月这一拿;回转身右腕一翻,想使出一招“白露为霜”去攻刘孤月下盘。谁知刘孤月一拿不中,微微一笑,左手拇指在长剑护手上轻轻一抵,剑柄“噌”的倒撞出来,正中秋鹤胸口;却又往回一弹,“噌”的收入了鞘中。秋鹤躲闪不及,竟给撞得蹬蹬蹬连连退开了五七步,胸口一阵剧痛,差点没晕过去。
“你……”两名清净门众见秋鹤受挫,立即拔剑上前,就要同刘孤月厮拼。
“慢着!”秋鹤连忙把手一挥,拦住他们,上前几步,朝刘孤月一拱手道,“在下秋鹤,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刘孤月。”刘孤月淡淡一笑道,“贵门之事,孤月委实无意插手,可否请秋兄放过在下一马呢?”
“刘兄请便。”秋鹤沉下脸,冷冷的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刘孤月微一拱手,转身朝南走去。他虽然身有盘缠,可他师父朱衡送给他的《李太白集》、《庄子》和他师妹方婉云送给他的洞箫还放在孝感县城的“凤翔客栈”中,他不能就这样把那些东西给扔掉。
六月时节天亮得早。约莫五更时分,东天已然露出了一抹鱼肚白。他估摸着走到县城时,城门也该开了。
“唉,只怕这孝感县城早不姓赵、如今改姓‘弥勒’了!还不知我那包袱拿不拿得到手啊!”刘孤月一边想着,却一边脚不停步的走着。他决定了的事情,任何后果都阻止不了他。
“咦?前边出了什么事?”刘孤月忽然听到前方有兵刃碰撞声,连忙紧了紧左手握着的长剑,循声跑去。跑不多远,只见一片野地里,约莫十六七个身穿黑袍的壮汉正围着两个身穿青绿色衣裳的女子杀得起劲。刘孤月仔细一瞧,那两个女子竟然仿佛便是前几日在姚家集外遇见的那对“贼母女”。那班黑袍人不用说,当然是弥勒教中的人了!
虽然刘孤月对那对“贼母女”并无好感,可他更加痛恨弥勒教。当下不由得牙关一咬,一声清叱,拔剑出鞘,挺身加入战阵。手起唰唰两剑,早戳翻了两个黑袍的弥勒教众。那对“贼母女”一人使软剑、一人使单刀,显然也是有几分身手,地上也躺着三五个弥勒教众。只是她们显得有些寡不敌众,衣衫上都沾着点点血迹。
那班弥勒教众起初不留神给刘孤月放倒了两个,眼下见又闯入了敌手,自然分出了几人应付刘孤月。刘孤月一经交手,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若论单打独斗,这些弥勒教众自然不会是刘孤月的对手;可敌手委实太多,他竟然分不出身去救护那对母女。
“唉,分不出身去救人,替她们分分担子也是好的嘛!”刘孤月心中想着,微微一笑,刹那间精神倍长,奋力出招,又撂倒了一个、磕飞了另一个手中的兵刃。
“啊——”刘孤月忽然听到那穿淡绿色绸衫的妇人一声惨呼,连忙抽空转眼一瞧,只见那妇人的肋下给一口长剑刺入,那青衣少女慌忙大喊一声,朝她母亲身旁奔过去,全然不顾身后两口单刀呼的朝她后心劈下。
“留神!”刘孤月赶忙一剑挑开身畔一个黑袍人的单刀,左手一扬,手中的剑鞘倏的飞出,击向那两个黑袍人的面门。一个眼快,连忙闪身躲开;一个迟钝些的给打了个正着,登时口中塞满了碎玉,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来。刘孤月乘机跃身上前,哧的一剑,料理了一个,将那少女往自己身后一推,说道:“带你娘先走!”说着话,两口单刀一齐剁到。刘孤月剑眉一蹙,扬手一剑,磕飞一口;左手蓦的探出,劈胸揪住一个黑袍人呼的一扔,登时又撞翻了三五个。
此番本有二十个弥勒教众围攻那对母女,眼下给放倒了十来个,都给刘孤月挡在了一边。那少女早已撇下手中的单刀,抱着那妇人,泪流满面的连声叫着“娘”、“娘”。
“副堂主,怎么办?”一个黑袍人开口问道。
“哼,咱们十个,难道还拾掇不下他一个?”那副堂主冷冷一笑道。
“姑娘,快走啊!”刘孤月估摸自己应付这十人已十分勉强,委实无法再去照料那一个泪人儿和一个濒死的妇人,他只盼那少女快带她娘走,别傻待在这儿等死。
然而那少女却仿佛聋了一般,只顾抱着她母亲哭着喊着,全然觉察不到危急。
“姑娘,快走啊!”
“娘——娘——你醒醒啊——”
“小贱人,哭丧滚别处去!这儿用不着你来给我收尸!”刘孤月双眼一瞪,破口骂道。
“你——”那少女登时抬起她那双泪眼怔怔瞧着刘孤月,眼中仿佛贮满了委屈和不解。
“望死!还不快滚!”刘孤月一边口中骂着,一边心中想道:“可千万别弄巧成拙了啊!”
“哇——”那少女放声大哭起来,却抱起她母亲拔步往北奔去。
“小贱人,往哪儿跑!”刘孤月心中刚放下一头,就见一个黑袍人纵身一跃,挥刀朝那少女劈去。
“慢来!”刘孤月也纵身跃起,腕子一甩,长剑朝那人肋下戳去。那人连忙回刀挡格时,刘孤月右腕微翻,哧的一声,将那人连手带刀一齐给削了下来。
“弟兄们,先把这小子料理了,再去追那双贼母女!”那副堂主一发话,带同那余下的八个弥勒教众各舞器械,一齐向刘孤月围过来。
刘孤月微微一笑,心中暗喜自己总算将这班人牵住了,登时精神陡长,清叱一声,长剑一挥,朝那九人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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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6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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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滴血立誓护孤女 仗剑闯关敌众魔
一缕朝阳洒在刘孤月汗透了的白衫上,鲜红的血迹溅得到处都是,宛如在他身上开着的一朵朵鲜花。
刘孤月盘膝坐在一棵树下,缓缓的调息;四围散着一片弥勒教众,死的死、伤的伤。他将那九个弥勒教众全给撂翻,自己却也累得筋疲力尽。
幸喜凭着一身在竹林中练出的轻功,他并未受伤。调息过几遍,精力已然渐渐恢复。
“好啊,眼下……得拉下脸去给那贼姑娘赔不是了!”刘孤月从心底涌上来一丝笑意,自言自语道。
他将长剑插回鞘中,顺着小道快步往北走去。
约莫走了三二里路,就远远的瞧见前方河畔的一棵树下有两个人。他连忙加快步子赶到跟前,只见那妇人斜倚着树,肋下兀自插着那口长剑,伤口四周渗着点点鲜血,双眸紧闭;那少女跪在她身侧,一边掉泪,一边喊着“娘”。
刘孤月缓缓的蹲下身来,伸出左手在那妇人腕子上一搭,剑眉微微一蹙,食指疾探,先点了她伤口四围几处穴道,再伸出右手,按在她小腹上。
“喂,你干什么?”那少女误以为刘孤月要对她母亲无礼,慌忙伸手去抢刘孤月的手,却被刘孤月电一般的伸出左手,扣住了脉门。
“你……你要干吗?快放开我!”那少女浑身酸软,口中却不住声的呵斥。
不料刹那间,那妇人竟微微睁开了眼,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菁菁——”
“娘!娘!你醒了!你千万不要丢下菁菁啊!”那少女见状,情知刘孤月在拿真气给她母亲吊着一丝性命。可此时她却顾不得道谢,只顾朝着她母亲哭喊道。
“这……这位小哥,多……多谢你,劳烦你先……先别停,我……我还有话要说……”
刘孤月一言不发,只诚恳的瞧着那妇人微一点头。
那妇人会心一笑,接着说道:“菁菁,娘死……倒没什么,娘……只恨……没能替你爹办到……办到他最后的遗愿……”她稍稍停了停,喘息片刻,又接着说道,“菁菁,娘死之后,你……你回到家中,在……在娘床板下的暗格儿里寻到那个锦盒,千万……要亲手……亲手交给你刘家哥哥!你……你记住了么?”
那少女已然说不出话来,只一边抽泣,一边微微点了点头。
“唉——”那妇人长叹一声,幽幽的说道:“只可惜……可惜不知他的姓名,只知道……他父亲叫做……‘万……万丈独行客’……刘……刘易天,他母亲……母亲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公……公孙碧柳!菁菁,记住,你爹的遗愿……得靠你……靠你了!”
“是,娘,女儿记住了!”
“好,你记住,娘……就放心了!”那妇人又转头瞧着刘孤月,恳切的说道,“这位小哥,我瞧你……是个好人,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刘孤月一言不发,只微微点了点头。
“求你……在我女儿菁菁……寻到她刘家哥哥前,好……好好照顾她,行么?”
刘孤月点了点头。
“小哥,我……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你能不能立一个誓来?”
刘孤月微微一笑,左手拇指抵出长剑,食指在剑锋上哧的一划,划出一道口子;单膝跪下,举起左手,瞧着那妇人和那少女,神色凝重的说道:“皇天在上,刘孤月指天滴血为誓:在菁菁姑娘寻到她刘家哥哥之前,仔细照顾她。如有离违,刘孤月愿受万箭攒身而亡!”
“小哥,你……你真是个好人!我……我可以放心了……”话犹未了,那妇人微微一笑,一头歪倒在那少女肩上。
刘孤月低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右手。
“娘——娘——”那少女一边摇着她母亲,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只可惜她母亲却再也听不到了……
良久,那少女渐渐止住了哭泣,腾出双手,开始在树下扒坑。
扒了半晌,她的纤指已然渗出了点点血迹,却只扒出了个斗大的小坑。
扑——一把锄头竖在了她的眼前,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鼓:
“你这扒到何时算完哪?让我来帮你吧!”
她抬眼一瞧,见刘孤月正站在她面前,便哼了一声,退到一旁蹲下,皱了皱眉,拔出她母亲肋下插着的长剑,将她母亲的尸身理了理,却只不同刘孤月搭一句腔。她显然还在恼刘孤月方才对她的叱骂。
不多时,坑挖好了,刘孤月帮同那少女一齐将她母亲葬了下去。那少女拿单刀削了一片木板,刻下“亡母许门赵氏夫人之墓 不孝女许菁菁泣血立于天圣三年六月初十日”几行小字,又跪在墓前磕了几个头,才缓缓站起身来。
“许姑娘,方才……我不是有心要骂你,我只是想让你快些……”
“想让我快些滚开,别碍着你的事是么?”许菁菁没好气的应道。
“不是,许姑娘,方才你若是不快些离开的话,只怕眼下我和你都同你娘一样了。适才……真是……对不住!”
许菁菁回头瞧了刘孤月一眼,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唉,算了,我也知道!眼下……你打算如何呢?”
“我对天发过毒誓,要好好照顾你,我可没那么大胆去冒应誓的险!”刘孤月瞧着许菁菁微微一笑道,“不过……我想请你先陪我去孝感县城一趟。”
“什么?你失心疯了!我和我娘就是给孝感县城里弥勒教的妖人追出来的!”
“噢?是么?你们……怎么跟弥勒教结的怨呢?”
“我娘说……要去弥勒教中问一件事……”
“是啦!你娘说你刘家哥哥的母亲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叫公孙碧柳的,你娘定是想去问个究竟……哎?不对呀,不过是去问件事情,怎么会打起来呢?”
“这我怎么知道?”许菁菁又瞧了一眼她娘的墓碑,随口说道,“哎?对了,”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我们是昨日申牌时分去的荆楚堂,那里边的人说他们堂主不在家。我们出来的时候,同一个四十来岁的教众打了个照面,他瞧了我娘半晌,却又不说一句话,便走入去了。今日天还没亮,我娘便唤醒我,说我们再待在这儿会有危险,得快些离开。可……终究晚了一步……”
“兴许……你娘从前同这弥勒教有过节,也未可知。”刘孤月沉思片刻,说道,“不过,要寻你刘家哥哥,还不得着落在弥勒教上?何况……我还有包袱落在城中的‘凤翔客栈’,一定得取出来的。”
“是么?”许菁菁低眉踱了几步,缓缓的说道,“那……也只得陪你走一遭了。”
“哦,对了,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二人并肩进了孝感县城,许菁菁忽然开口问刘孤月道。
“噢?我立誓时你没听到么?”
“没。”
“我姓刘,双名孤月。”
“噢?你也姓刘么?”
“是啊,说不定……”刘孤月朝着许菁菁微微一笑道,“我便是你要寻的‘刘家哥哥’呢!”
“是么?你爹便是‘万丈独行客’刘易天、你娘便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公孙碧柳么?”许菁菁显然是大不以为然,随口反问道。
“唉,”刘孤月一听“爹”、“娘”二字,不由得抬眼瞧着那湛湛青天,幽幽的叹道,“我要知道我爹娘是谁就好了!”
“怎么?你……”
“我自小便没爹没娘,是我六叔六婶把我养大的。”
“那……你六叔六婶没跟你提起过你爹娘?”
刘孤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缓缓的说道:“十年前我刚满八岁时,六叔六婶便送我到昆仑山学功夫。如今……师父要我下山,我也该回去问个究竟了。”
“是么?那……你六叔六婶住在哪儿?”
“华州华阴县。”刘孤月一边答应着,忽然抬眼一瞧,“哎,到了。”
许菁菁举头一看,“凤翔客栈”四个烫金大字映入了她的眼帘。
“你就住这儿?”
刘孤月点了点头,带着许菁菁走进了客栈。刚要上楼,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
“哎,华阴刘公子!”
刘孤月循声回头一望,原来是那客栈的掌柜。
“何事?”刘孤月来到他跟前问道。
“今日早晨有个小厮给您带来一封书。”
“噢,有劳了。”刘孤月接过信,顺手从怀中摸出几分碎银子递给了掌柜。
他刮去蜡封,抽出纸笺展开一看,几行清新娟秀的字迹映入了他的眼帘:
“祁秀娘贱书谨奉华阴刘公子足下:昨夜小酌,似未尽意,尚望今晚于旧地重聚,专待君至。切切。”
“谁给你下的书啊?”
“弥勒教的白衣圣女。”刘孤月剑眉微微一蹙道。
“弥勒教——找上门了?”许菁菁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昨夜便找上我了。”
“你……也同他们有梁子?”
“唉,都怪我爱管闲事!不然他们也不会来寻我的晦气!”
“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先上楼坐会儿吧!”刘孤月低眉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说出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推开“戊”字号客房门,刘孤月将房间扫视一遍,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如今她不下书,我也得去走一遭了。”
“你说什么?不下书也得去走一遭?为什么?”
“我的……”刚说了两个字,刘孤月心中一亮,连忙改口道,“要替你问你刘家哥哥母亲的下落,还不得着落在弥勒教上么?”
“哼,适才你说‘我的’,你的什么啊?”
“我的……”刘孤月微微耸了耸肩道,“我的包袱也给弥勒教的人拿走了。”
“哼,我娘还说你是个好人,我不知你好在何处!”许菁菁口中这么说,心中也暗自忖道:“他同我素不相识,却也愿意替我做事,这不知是他人好,还是另有居心哪!”
可她也知道这些疑问并非一时半刻可以解得开,索性放下心来,静观其变。
“许姑娘,今夜之约,你去么?”
“我不去,待在这儿等人来杀!”
刘孤月才发觉自己这句话委实说得不好,一张脸登时唰的红了,连忙低头说道:“许姑娘,对……对不……”
“哼,又对不住我了!”许菁菁斜瞥了刘孤月一眼,一扭身,在桌前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六月天黑得迟。初更时分,日头才渐渐西沉。
刘孤月领着许菁菁在孝感县城西的林子里转了半晌,约莫戌正时分才转到那弥勒教的荆楚堂。
抬眼瞧了一眼那映在碧纱灯笼下的匾额,刘孤月便伸出手去拍门。
一慢、二快、二慢、一停、二慢。
吱呀——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声音从里边传出来:
“初判混沌。”
刘孤月微微一笑,立即接口道:“复参阴阳。”
大门开了一半,那把门的教众一见碧纱灯笼下的刘孤月,连忙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刘公子,圣女在碧月亭等候多时了。”
刘孤月微微一笑,略略把头一摆,淡淡的说道:“如此——劳烦引路。”
那教众微一欠身,蓦然瞧见了刘孤月身后的许菁菁,不禁惊道:“你……”
“我怎么了?”许菁菁瞪了他一眼。
“哎,她是我朋友。”刘孤月正色说道。
那教众再没多话,转身引着刘孤月和许菁菁来到了庄后的河岸边。
“圣女正在碧月亭中等候,刘公子请吧。”那教众朝刘孤月一拱手,便拔步退下了。
刘孤月又闻到了昨夜那醉人的香气……
他缓缓抬眼一看,见那白衣圣女祁秀娘正站在水榭的石碑旁背向而立。月光洒下,就仿佛在她的白衣上笼上了一层柔柔的轻纱。衬着河水,她就恍如一尊仙女的玉雕。
刘孤月一时间不由得看得呆了。
但他很快便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朗声说道:
“圣女约刘某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哪?”
祁秀娘并未回身,只开口冷冷的说道:
“孝感县城北门外之事,想必刘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刘孤月心头不禁一凛,但他很快便在心中暗暗的讥笑自己道:“刘孤月啊刘孤月,你自己要逞强,做出事来,却又畏首畏尾的,成个什么体统!”
“哼,不错,正是刘某人所为。不过……圣女遣人给刘某下书之时,刘某尚未遇上贵教的教众,只怕圣女唤刘某前来并非所为此事吧!”他一想到自己在孝感县城北门外同弥勒教众交手时只怕那封书信早已写好,便料到祁秀娘此番唤他前来定然另有缘由。
“是,此事我也是才知晓不久。今夜请刘公子前来,是想……”
“哎,圣女请听刘某人一句话。若是圣女想要刘某加入贵教的话,那么——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刘公子,”祁秀娘忽然间转过身来,朝刘孤月走上几步道,“你有如此好的身手,难道便不思量做一番事业么?”
“哼,事业?人生天地间,短短数十年,能不能做出一番事业——于我何加焉?何况,就算要为一番事业,也不必去做那横行乡里、欺凌弱小的‘事业’吧!”
“刘公子话里有话。什么叫做‘横行乡里、欺凌弱小’?”
“哼,贵教为一杆车轴而致殴伤人命,在姚家集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圣女不会不知道吧!”
“哼,你难道不知欧阳教主下凡创立弥勒圣教便是为了拯救天下黎民百姓么?同弥勒圣教作对头的人,难道不该杀么?”
刘孤月登时语塞,他委实无法同这般不明事理的邪教妖女讲理!
“刘公子,”祁秀娘见刘孤月缄口不言,料想他已有三分心服,便接着说道,“此番欧阳教主遣我南下本是另有所谋,但教主吩咐我一路招贤纳士,可以便宜行事。我瞧刘公子使阴力拗断车轴的功夫和昨夜在这碧月亭的身手,在我弥勒圣教中只怕少有人及。若是刘公子愿意入教终生为欧阳教主效命,不但日后前途无量,而且……”她顿了顿,稍稍压低了些话音道,“今夜我便是你刘公子的人了!”
说着话,她又朝前走了几步,一双水盈盈的凤眼向刘孤月瞧过来。
刘孤月只觉得她身上散出的香气越发醉人了……
“你这贱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许菁菁一听祁秀娘说出这般言语,不由得柳眉一蹙,上前张口骂道。
“哎,”刘孤月微一摆手,将许菁菁拦在自己身后,“圣女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可否容在下细细思虑一二呢?”
“好啊,”祁秀娘微微一笑道,“刘公子若不嫌弃,便在这碧月亭旁思虑上三五年也无妨。”
“谢了。”刘孤月也微微一笑道,“只是在下尚有一事相询。”
“请讲。”
“不知圣女可否知晓二十余年前贵教中一位名唤作‘公孙碧柳’的人呢?”
“噢?刘公子何以突发此问呢?”
“圣女若愿以实情相告,何必非得知道在下发问的缘由呢?”
“刘公子若是愿意入教,我们自然便是一家人,告知又何妨呢?”祁秀娘淡淡一笑,接着说道,“此人本是我教的红衣圣女,在五圣女之中排行第二。只因她触犯教规,在十八年前已然服诛。”
“不知圣女可否知晓其中的备细呢?”
“刘公子瞧我有多大年纪?公孙碧柳死时,我还没出生,我又如何知道备细呢?”祁秀娘微微一笑道。
“原来如此!”刘孤月笑道,“那……便多谢了!”说着话,刘孤月蓦然欺身上前,“噌”的一声将左手中长剑抵出一截。祁秀娘猛然一惊,慌忙挥手挡格之时,却被刘孤月一把腾出右手扣住脉门,扭到身后,按在她背心的“灵台”穴上;左手就势一摆,将抵出的半截长剑架在她脖子上。
“许姑娘,快过来!”刘孤月剑眉一蹙道。许菁菁连忙拔出单刀,来到刘孤月身侧,四下里警觉的张望了一遍。
“你……你要干吗?”祁秀娘突逢惊变,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劳烦圣女将在下的包袱还来。”
祁秀娘眼下方才明白刘孤月压根儿就无意入教,适才只不过是敷衍塞责之辞,她心中暗暗恼恨自己不该低估这尽管未满二十的少年。可此时后悔已晚,自己的脖子上架着一口利剑、后心的要穴又为人所制。刘孤月只须左手微微一划、右手掌力一吐,便可轻而易举的断送自己的性命。
她喉间闷闷“哼”了一声,朗声唤道:“来人!”
“圣女有何吩咐?”一个使女款款走来,一见这情形,不由得大吃一惊,“圣女,这……”
“去,将刘公子的包袱取来!”
“再劳烦圣女给在下预备两匹快马,牵到庄门外!”
“听刘公子的吩咐!”
那使女答应着,慌慌张张的去了。刘孤月瞧着祁秀娘微微一笑道:
“再劳烦圣女送在下出门吧!”
刘孤月带同许菁菁押着祁秀娘出到荆楚堂门口,见马匹已然备好,自己的包袱拴在一匹马的鞍旁;一群身穿黑袍的弥勒教众则各持兵刃,团团围在自己四周。
“许姑娘,劳烦你打开包袱瞧一下,里边可有一本《李太白集》、一本《庄子》和一管竹箫?”刘孤月仿佛压根儿就没瞧见那帮教众一般,转头对许菁菁说道。
许菁菁上前打开包袱一瞧,朝刘孤月点了点头。
“好,圣女,再劳你的芳驾送我们到十里长亭。”刘孤月说着,提着祁秀娘轻轻一跃,便上了鞍;许菁菁也跟着翻身上马。
“圣女!”
“哎,叫你的虾兵蟹将在这儿候着。不然,大不了一块儿去死!”
“你们在这儿候着,等我回来!”祁秀娘声音都有几分发颤。
刘孤月与许菁菁相视一笑,策马豁啦啦的朝北疾驰而去。
二人转上官道之时,已然是三更时分。如水般的月光静静的洒在路上,就仿佛铺上了一层银粉一般。
“许姑娘,先停一会儿吧!”刘孤月勒住马说道。
“怎么,你累了?”
“累倒不累,”刘孤月笑笑道,“不过,”他瞧了瞧与自己同乘一骑的祁秀娘,“总不能老带着她吧!”
“哼,这邪教的妖女还留她则甚?依着我,给她一刀不得了!”
“是,姓刘的,你今日给我个痛快倒也罢了。不然,你就等着!”祁秀娘微微回头瞧了刘孤月一眼,恨恨的说道。
“唉,我同你们委实无冤无仇。枉死在你们手里的冤魂也不知有多少,要我一个个管,又怎么管得了!今夜你好歹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不想对你怎么样,也求你们往后别再来寻我的晦气。”刘孤月说着,提祁秀娘下马,顺手点了她几处穴道,将她轻轻放在道旁的草丛中,淡淡的说道:“穴道半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好了,圣女,在下告辞了,后会……”他忽然顿了一顿,接着道,“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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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少年仁心平内耗 英侠义胆拯危亡
约莫行到寅末卯初时分,天已渐亮,二人寻到路旁一处茶摊,坐下来歇脚。
“哎,昨夜我听那妖女说你使阴力拗断了一根车轴,当真么?”喝了杯茶,许菁菁忽然开口问刘孤月道。
“是。”刘孤月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跟谁学的功夫啊?”
“师父不许我将他传出去。”
“噢?是么?”许菁菁遗憾的说道,“不过我曾听我娘说过,就她所知,江湖上能使阴力的除了弥勒教的教主欧阳怀之外,便只有那个叫……仿佛是叫什么……‘碧箫公子’的人。不过那人的年纪比我娘还大,只怕如今该改名叫‘碧箫老头儿’了!嘻嘻……”许菁菁打了个趣,开心的笑了起来。
刘孤月也笑了。他才发觉原来许菁菁笑起来是恁般的漂亮,就仿佛一朵绽开的白玫瑰一般惹人爱。他知道师父朱衡向来不以称呼为意,别说是叫他“碧箫老头儿”,便是叫他“碧箫老不死”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对了,你师父一定就是那个‘碧箫老头儿’!”许菁菁忽然惊道,倒把刘孤月吓了一跳。
“难道除了那个‘碧箫公子’和欧阳怀,天下便没人会使阴力了么?”刘孤月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道。
“是啊,那倒也未必呀!”许菁菁微微点了点头,“哎,”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递给刘孤月道,“你瞧这是什么?”
刘孤月接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幅小小的卷轴。他将卷轴轻轻展开,不由得蓦然一惊。
卷轴一面的正中绣着一个三五寸见方的八卦太极图,另一面写着几行字:
“近悉清净门掌门金庆暴亡,门徒内讧,此诚我圣教雪耻之良机也!特谕白衣圣女南下,见字如圣教主亲临。沿途各令、堂悉遵其命,不得稍有违抗。其招贤纳士,得便宜行事。此令!”
卷末盖着一个朱红的印章,章上刻着“弥勒圣教教主万年之宝”几个篆字。
“咦?清净门的掌门死了?”许菁菁看完这卷轴,也不由得一惊。
“清净门……究竟是干什么的?”
“你连清净门都没听说过么?”许菁菁仿佛有几分诧异的瞧了刘孤月一眼。
“我在昆仑山学了十年功夫,的确没听说过。”
“我听我爹娘说,清净门在十五六年前方才立派,可掌门金庆的武功却是非同小可,他们专同弥勒教作对头。十年前弥勒教的‘坤令’本设在江夏,却给清净门赶到了一个什么小地方。从那时起清净门就立在江夏的东湖,保着方圆百余里地方的安宁。想不到……他们的掌门竟然说死就死了!”
“不行,我得去告诉他们!”刘孤月蓦然一拍桌子,霍的站起身来说道。
“告诉什么?”许菁菁见状不由得莫名其妙。
“眼下清净门正闹着内讧,我不能见死不救!”
“唉,人家内讧,干你什么事?”
“弥勒教委实太过猖狂,江湖上若没人牵制他们,那还了得!”
“你说的话是有道理,可你也该好好想想啊,你同他们素不相识,他们肯信你么?”
“你说得不错,不过……我同清净门的几个弟子倒曾有过一面之缘,他们应该会信我吧!”
“‘应该’会信你‘吧’!那……我的事……你就不管了?”许菁菁蓦然沉下脸,缓缓的说道。
“这……”刘孤月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救人如救火,许姑娘,他们……”
“随你的便吧!”许菁菁故意白了刘孤月一眼,“谁叫我娘把我交给你来照顾!”
“那……”刘孤月感激的瞧了许菁菁一眼,“我们上马吧!”
“秋鹤,你们究竟想怎么样?”二人上马才行了不过一里路,忽然听见前边传来呵斥声。
“哎,张兄!”刘孤月听出来那正是清净门中张氏兄弟的声音,连忙加上一鞭,上前定睛一看,果然是张氏兄弟和一帮清净门的门众。
“哼,想怎么样?奉掌门之命,清洗逆徒。如若胆敢抗拒,格杀勿论!”秋鹤挺着长剑,理直气壮的说道。
“嘿,二位张兄、秋兄,且慢动手!”刘孤月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朝一干清净门众拱手道。
“刘兄,你怎么来了?”张氏兄弟一见刘孤月,便仿佛瞧见了救星一般,欣喜的喊道。
“刘兄不是说无意插手我清净门的争执么?此来何干哪?”秋鹤冷冷的问道。
“嘿!你们真个不讲理!刘大哥,咱们别理他们!任他们乱去!”许菁菁一听秋鹤出言无状,便气愤的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鞭一甩,拉着刘孤月就要走。
“哎,许姑娘,别忙。”刘孤月连忙拦住许菁菁道,“把那卷轴给他们瞧瞧吧!”
许菁菁闷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幅卷轴,递给秋鹤。
“有这等事?”看完卷轴,秋鹤不禁诧异的问刘孤月和许菁菁道,“这卷轴……从哪儿来的?”
“从你那儿偷来的!”许菁菁没好气的顶了秋鹤一句。
“这卷轴是从弥勒教的白衣圣女身上拿来的。”刘孤月朝秋鹤解释道。
“弥勒教圣女?就我所知,弥勒教圣女的功夫何其了得,你们是如何盗得来的?”清净门众方鹰仍半信半疑。谁知他话音刚落,就见许菁菁在他身畔一闪;再定睛一瞧,却见她手中拿着一方锦帕,一晃一晃的笑道:“嘿,小哥,哪个相好的送的?”
“你……”方鹰不禁满面通红,连忙上前几步将许菁菁手中的锦帕给夺了过来。张鸿、张鹏和几个清净门众都在一旁忍不住发笑。
“秋兄,如今……你该信了吧!”刘孤月朝秋鹤正色说道。
“这……可……掌门之命……”秋鹤仍有几分犹豫。
“什么掌门?张掌门便在你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掌门!”张氏兄弟一派的弟子大声呵斥道。
“什么张掌门不张掌门?分明是背叛师门的逆徒,还敢自称‘掌门’!”方鹰、胡鸢等一派弟子立即反口驳道。眼见着两边又挥动兵刃就要动手。
“嘿,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内耗!”刘孤月见状,不由得提气猛喝一声,竟将这十余个清净门众都震得蓦的一惊。
“刘兄说的是,如今灭门之祸迫在眉睫,我们不能再这样内耗!”秋鹤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拦住他手下那班弟子们,“张师兄,目今……你们瞧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先赶回东湖水寨再说吧!”
“我也正有此意。咱们走吧!”秋鹤一边瞧着他手下的弟子们说着,一边转向刘孤月问道,“刘兄,你们二位……打算如何呢?”
“如蒙不弃,孤月愿尽绵薄之力。”
“刘大哥啊,你还要管闲事啊?”许菁菁显然是有几分不情愿。
“许姑娘,你爹娘可曾教过你为侠之道?”刘孤月转脸瞧着许菁菁,淡淡的说道。
“为侠者,光明磊落,锄强扶弱,惩恶锄奸!”许菁菁仿佛不假思索般一连声的背了出来。
“是了,还不上马?”刘孤月朝着许菁菁微微一笑道。
一行人马不停蹄、昼夜兼程的往南赶。渡过扬子江、来到东湖北岸时,已是六月十四的初更时分。
一轮圆月悬在空中,月光静静的洒在湖面上,荡起粼粼的波光;沿湖的点点渔火就仿佛是散落在水中的繁星;透过薄薄的水雾尚可瞧见远处清净门水寨的灯光。
张鹏抬头望了望天穹上悬着的圆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可里开口问道:
“今日是不是六月十四?”
“是啊,怎么了?”刘孤月随口答道。
“不好,我和大哥已约好了一干弟兄今夜从喻家湖上岸偷袭风筝山!”
“娘的,恁般歹毒的法子也亏你们想得出!”胡鸢不禁破口骂道。
“歹毒又怎么样?”张鹏说着,右手就往剑柄上一搭。
“我怕了你!”胡鸢索性将长剑拔在了手中。
“统统给我住手!”张鸿、秋鹤齐声呵斥,才把他们二人给拦住。
“事不宜迟,快叫渡船,上风筝山!”张鸿和秋鹤一齐下令道。
原来这清净门在东湖西南岸的南望山、南岸的磨山、东南岸的太渔山都设了水寨;东湖东部向南突出一片狭长的水面,唤作喻家湖,喻家湖西岸的喻家山上又设了一处旱寨;清净门总坛所在的风筝山正处于磨山和喻家山之间的旱地上。清净门众自觉如此设寨已是固若金汤,便没有在喻家湖沿岸设水寨。却不料张鹏正联络了自己部下的弟子们,约定六月十四日从喻家湖上岸偷袭总坛。而清净门众尚不知弥勒教究竟何时会渡湖攻山,焉能不急?
张鸿、秋鹤各从怀中掏出一管小小的喷筒,晃燃火折点着,朝空中一抛。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两道红光冲天而起。
“哎,又没过年,你们放炮仗玩儿干吗?”许菁菁朝着张鸿、秋鹤微微一笑道。
“哼!”秋鹤料想许菁菁这是故意跟他们混闹,没去理会她。
“这是给对岸磨山水寨的弟兄报个信儿,那边会遣船来接我们的。”张鸿向许菁菁解释道。
谁知等了半晌,湖面上竟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刘孤月不解的问张鸿道。
“不好,定是出了什么变故!”秋鹤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开口道,“快快上马,绕到太渔山水寨对岸去!”
一行人急急策马绕湖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东湖东南角太渔山水寨对岸。秋鹤、张鸿又各放了一个喷筒。
太渔山水寨仍是毫无动静。
“这可如何是好?”张鸿目今已是心急如焚。
“左近的渔家肯不肯借船哪?”刘孤月开口问道。
“拿钱兴许肯吧!”秋鹤淡淡的说道。
“那……”刘孤月环视了清净门众一遍,却不见他们有丝毫掏钱的念头。
“这班人,怎怨得他们不内讧!”刘孤月心中暗自忖道。可他既然已管了这件事,他便一定得管到底。
“秋兄、张兄,”刘孤月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的大银,“劳烦你们二位去借几条船来吧!”
“这……”张鸿眉头一蹙,“清净门的事,竟然要外……要刘兄来坏钱!”他咽下“外人”二字,连忙把刘孤月手中的钱推了回去,伸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十余两纹银,拔步往左近的渔家走去。
秋鹤瞧了瞧刘孤月,又瞧了瞧张鸿,也从自己怀中掏出些银两,跟了上去。
太渔山水寨离岸不远,约莫一柱香的工夫,三五条渔船已将一干人众送到了寨门口。
众人道过谢,各自下船,步入寨门一看,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寨中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具死尸;几个身穿黑袍的弥勒教众各持兵刃,坐在寨内,正朝着西边的风筝山张望。
“弥勒教的妖人,快纳命来!”张鹏见状,情知是弥勒教已然将几处水寨都给夺了,不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噌的拔出长剑,就朝那几个弥勒教众扑过去。其余人众也各拔兵刃在手,纷纷加入战阵。
清净门众人多,很快便将那几个弥勒教众撂翻。剩下一个刚想要赴水逃生,却被许菁菁一刀砍翻,张鹏上前来想要补上一剑,却给刘孤月拦住道:
“问问他弥勒教来了多少人。”
“说,你们来了多少人?”
“哼,”那教众恨恨的瞪着张鹏道,“今日白衣圣女率领我弥勒圣教来灭你清净门以雪前耻!不日欧阳圣教主便将躬亲驾临,管教你们一个个死于非命!”
“这人失心疯,别理他!”秋鹤上前来说道,“快上船,过喻家湖上风筝山。邪教的妖人一定攻上去了!”
张鹏盯了秋鹤一眼,却迟迟未动,他仿佛还不习惯被秋鹤使唤。
“快走吧!”张鸿推了他一把,他才动身去寨门口解船。
驶过喻家湖,一干人众来到风筝山脚下,只见山上透出点点灯火,喊杀声一阵阵的传下来。看来弥勒教众正同清净门众杀得欢。
“快上山!”张鸿、秋鹤一齐挥手下令,清净门众当即一道挥动长剑当空虚劈,齐声喊道:“齐心除魔,合力卫道!杀——”一道往风筝山上拥去。
方才上到半山腰,众人忽然瞧见一道青绿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怎么回事?”张鸿不禁自言自语道。清净门中联络的号炮是红色的喷筒,这青绿色的喷筒却从未见过。
“别管它,上山把妖人杀退是正经!”秋鹤随口说道。
众人奔上山顶清净门总坛门口时,只见到月光下躺着满地的死尸和散落四处的兵刃。厅堂里灯火通明,仿佛争斗已止。
“里边究竟怎么了?”张鹏不禁开口问道。
“先别做声!”刘孤月将手一扬,止住张鹏道。
一个声音隐隐约约从厅堂里传出来:
“怎么样?如今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不如投了我们弥勒圣教,说不定圣女还可网开一面。不然……只怕你们今日便死无葬身之地!”
“哼,我堂堂清净门下,如何能向邪教妖人摇尾乞怜?要杀便杀,我金胜若皱一皱眉头,也不算好汉!”
“金胜,你老子金庆也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你怎么连他半分聪明也没学到?适才我等已放了号炮,白衣圣女即刻便要驾临。到那时,哼哼,叫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原来那是弥勒教的号炮!”张鹏自言自语道。
“张兄、秋兄,眼下乘他们不备,咱们攻进去!”刘孤月朝张鸿、秋鹤使个眼色道。
“齐心除魔,合力卫道!杀——”一阵掀天般的喊声从厅堂外传来,把弥勒教众都吓了一惊。还没回过神来,一群清净门众已从门外杀了进来。金胜见状不由得精神陡长,长剑一挥,带同厅堂内余下的门众一齐加入战阵……
一番苦斗,闯入的弥勒教众已全数就歼。
“秋师弟,你们怎么会来的?”金胜在垂死之际蓦然见到同门师兄弟,委实喜出望外。
“全亏了这位刘兄,”秋鹤感激的瞧着刘孤月道,“在道上探知消息,告诉了我们。”
“嗯?难道不亏我从那妖女身上摸出那话儿来么?”许菁菁在一旁插嘴道。
“嘿,闲话先别说,金兄、秋兄、张兄,劳烦几位快把门中的弟兄聚拢来,分往各处水寨守御!”刘孤月剑眉一蹙,瞧着金胜人等,恳切的说道。
谁知清净门中的门众却如同聋了一般,没一个人动。
刘孤月心中一沉。他情知自己并非清净门中之人,发出的号令又管什么用?
“刘大哥,你瞧你,费力不讨好!”许菁菁又在一旁低声发牢骚道。
金胜、张鸿见状,目光缓缓相对,沉默良久,忽然会心一笑,唰的撩起衣襟,一齐跪倒在刘孤月面前,拱手齐声说道:
“清净门全数门众——共奉刘兄为掌门!”
“这……这是为何?”刘孤月见状不禁一懵,慌忙也跪倒在地,扶住二人道,“二位有话,起来再说!”
“刘兄先请起!”二人一齐说道。
“好,好,我先起来。有话好说,二位如此……可真折杀刘孤月了!”
见刘孤月站起身来,金胜、张鸿才缓缓起身。金胜又朝刘孤月恭恭敬敬一欠身道:
“刘兄想必已然知晓近日我金胜正同张……”他本想直呼出张鸿的名讳,可略略一顿,又改口接着道,“正同张师兄争夺这清净门掌门之位,可如今大敌当前,古人云:‘兄弟睨于墙,外御其侮’,我二人本应同心御敌才是。但我二人素来就互不相服,即便灭门之祸在即也是如此。蛇无头不行,我二人又都不愿让出这掌门之位。刘兄虽与我清净门无半点干系,却热肠相助,足见义薄云天。适才我二人心照不宣,愿共奉刘兄为主。刘兄若不想我清净门就此灭门,还望千万不要推辞!”
“……”刘孤月一时沉默了。
“管闲事,越揽事儿越多!”许菁菁又憋不住嘴了。
“若不答应,只怕明年今日便是这清净门的周年!”刘孤月心中想着,索性拱手一揖道:
“既然如此,孤月便斗胆有僭了!”
“众位师兄弟,还不参见新掌门?”张鸿、金胜一边开口说着,一边双膝跪倒施礼。其余清净门众见状也都跟着跪倒,齐声说道:“愿奉新掌门,忠心不二。齐心除魔,合力卫道!”
“好,众位兄弟请起!”刘孤月双手一扬道,“如今大敌当前,请众位听我号令!”
清净门众一齐起身拱手道:“愿听掌门调遣!”
“好,张兄,烦你清点一下能战弟兄的人数。”
张鸿微一欠身,便返身开点,不多时便上前向刘孤月禀道:“禀掌门,能战弟兄,连张鸿在内,统共是五十一名。”
“各水寨、旱寨寨主可在?”
“禀掌门,除磨山水寨寨主虎师弟带伤外,其余寨主俱各安好。”
“不过是点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虎忠愿听掌门调遣!”磨山水寨寨主虎忠朗声说道。
“好!各寨寨主领十名弟兄取路回本寨御敌;金兄、张兄并其余弟兄同我守把总坛!如有变故,各放号炮联络。”
“遵令!”
各路水旱寨的寨主领着人手分路去守御。刘孤月环视厅堂一遍,连同自己和许菁菁在内,一共只有十人。
“哎呀,是了,张兄,适才你们说什么……从喻家湖上岸偷袭风筝山……是怎么回事?”
“喻家湖四周既无水寨,又无旱寨,从此处偷袭极易得手。”张鸿答道。
“哼,你们想的好法子!”胡鸢在一旁低声嘟哝着。
“胡师弟,住口!”金胜在一旁皱眉呵斥道。
“好了,兄弟们少说几句吧!”刘孤月生怕他们又要动手,连忙劝解道,“如今……是不是请金兄带同几个弟兄往喻家湖岸边埋伏?”
“禀掌门,喻家湖到风筝山是一条平路,无法设伏。”
“如果弥勒教探知喻家湖无备,必然轻敌。只须金兄和众弟兄伏在道路两侧,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或许可以奏效。”
“既然如此,金胜愿听掌门调遣!”
“好,金兄,两位张兄留一位在总坛,”刘孤月指着张鹏道,“你同这位张兄……”他又指了指张鸿,“带四位弟兄,各携弓箭,伏在道路两侧。一见弥勒教贼人上岸,即便放箭!”
“遵令!”金胜说着,同张鸿选了四个门众,去库房各取了一副弓箭,便要出门。
“哎,金兄,且慢!”刘孤月忽然叫住金胜,“每位弟兄须得放出三枝……最好能放出五枝连珠箭。不然不足以震服弥勒教的妖人!”
“是!”
见到金胜人等拿着弓箭出门,刘孤月长吁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在身后的太师椅上。
“刘大哥,你还好吧!”许菁菁生怕刘孤月有个三长两短。
“许姑娘,你放心,我没事,只想歇会儿!”
“掌门,属下去给你倒杯茶。”张鹏说着,转身往后堂去了。不多时,便端着一杯茶转了回来。
“多谢!”刘孤月端起茶杯,刚送到自己嘴边,忽然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道:
“天哪!”
“掌门,又怎么了?”
“啊,没事,”刘孤月朝张鹏笑笑道,“茶太烫了!”
“要凉水还不好办!”许菁菁笑道,“这后边总有水缸吧!”她纤腰一扭,一蹦一蹦的往后堂去了。不多时,便端着一个托盘转了回来,托盘里放着四大碗凉水。
“还是女孩儿家聪明。往后我要成了亲,也得生个女孩儿!”刘孤月端起碗,将凉水一饮而尽,望着许菁菁打趣道。
“哼,”许菁菁羞红了脸,低下头道,“没点正经!”
“姓刘的,给我出来!”刚喝完水没的半刻,忽然一个声音从厅堂外传来,将众人都唬了一惊。
“怎么是她?”刘孤月听出那正是弥勒教白衣圣女祁秀娘的声音,不由得心下疑惑道,“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哼,你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儿是不是?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教主给我的手令不见了,难道不是你们偷的?清净门本可一举而下,却半途受挫,难道又不是你们来报的信儿?姓刘的,今日弥勒圣教灭清净门不成,我祁秀娘也得报前日受辱之仇!”
“……”
“怎么,你不敢出来,那我可就进来了!”随着那愤激的话音,刘孤月只闻得一阵幽香扑鼻,一道白影一晃,祁秀娘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姓刘的,说吧,我们二人之间的事如何了?”祁秀娘一双杏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瞪着刘孤月冷冷的说道。
刘孤月瞧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感到其中仿佛另有隐情,决计不只是将她从荆楚堂劫出去这么简单。可他一想到自己新任清净门掌门,门中大小事务不知有多少等着他去料理;即便他可以立刻“退位让贤”,但许菁菁的事却不能这么随随便便的撇下不理;而况他下昆仑山本是去华阴寻六叔六婶问明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谁知却赶上了这么些没来由的事情,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想来想去,他委实不该在姚家集去管那青年鳏夫的闲事。
“圣女,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恐怕一时间还了不了,能否请你另约个时辰地点呢……”
“没这回事!”刘孤月话犹未了,祁秀娘一声清叱,欺身上前就是一掌,照刘孤月当胸拍来。
刘孤月见状不禁大吃一惊。凭他的身法,要闪开这一掌本是极为容易,可他只觉得祁秀娘掌风袭面,呼呼作响,生怕伤及身后的清净门众和许菁菁。当下只得挥出右掌,啪的一接。
扑——刘孤月身后的人只觉得一股劲风袭来,功力稍弱的已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了三两步。
“唔——”祁秀娘给震退了五七步,一头秀发散了满肩,身子晃了晃,喷出一口鲜血,溅得她雪白的前襟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刘孤月虽未受伤,可他也给祁秀娘的掌力震得气血翻涌,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
“哈……哈……刘公子……你果然好身手!”祁秀娘苦笑几声,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残血,踉踉跄跄的走出了厅堂门。
“掌门!”
“刘大哥!”
清净门众和许菁菁一齐围上前来。
“放心,我没事!”刘孤月朝他们摆了摆手,却忽然瞧见金胜、张鸿领着一干清净门众从侧门撞了进来。
“掌门,那妖女呢?”
“给掌门打跑了!”张鹏插上嘴来说道。
“掌门恕罪,属下无能,竟然放那妖女冲上山来……”张鸿连忙躬身施礼道。
“别这么说,你们……你们不会是她的对手。”刘孤月斜望着天,自言自语道。
“掌门,你没事吧!”金胜上前来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你们宽心。”
“哎,对了,掌门,请把手掌张开让属下瞧瞧。”张鸿忽然上前来说道。
“怎么?”刘孤月将双掌一齐张开,伸到张鸿眼前。
“掌门,适才你用哪只手同妖女对的掌?”
“右手。”
张鸿把着刘孤月的右手细细的端详了一遍,不禁低声说道:“不妙。”
“怎么回事?”许菁菁赶忙挤上前来问道。
“你们瞧,”张鸿指着刘孤月右手掌心一个微微发黑的小点说道,“妖女做了手脚。”
“什么?那……那可怎么办哪?”许菁菁急切的问道。
刘孤月剑眉一蹙,连忙点了自己几处穴道,将右臂的经脉封住。他隐隐感到自己的武功虽然不弱,可江湖阅历委实太浅。
“如今……张兄,你看如何办才好?”
“掌门,那得看你如何将毒液逼出了。”
刘孤月微一点头,立即盘膝坐倒在地。却不料微一运动真气,便觉得丹田处如同针刺一般疼痛,不禁“啊”的唤出声来。
“掌门!”
“刘大哥!”
“啊……不行,想不到弥勒教的毒药如此厉害!”刘孤月吁了口气,又举起右手掌仔细端详了一遍,“没见什么异样啊!”
“掌门,我去发号炮,叫沿途水旱各寨截住那妖女!”张鹏说着,拔步就要往门外走。
“慢着,”刘孤月一摆手道,“那妖女受伤不重,你们打不过她。而况……”他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她若存心要取我的性命,你们便是将她碎尸万段,她也不会将解药给我。”
“那……那如今怎么办?”许菁菁着实着急。
“先别着急,过几日再说吧。”刘孤月淡淡的说道,“张兄、金兄,你们也都累了,回房歇息去吧!”
“掌门,属下替你打点房间。”张鹏上前来说道。
“多谢。”刘孤月点点头道,“哎,对了,烦你们也替许姑娘安置一间客房行么?”
“哎?掌门,你们不是……不是夫妻么?”张鹏瞧着刘孤月,诧异的问道。
“哎呀,你说什么!”许菁菁霎时间飞红了脸,捶了张鹏一拳。
“啊——”刘孤月洗了个凉水澡,穿上一件内衣,长吐了一口气,展开四肢倒在床上,觉得说不出的舒畅。
“刘大哥,你睡了么?”
“啊,许姑娘,进来吧!”刘孤月连忙扯过外衣披上。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许菁菁款移莲步,走进房来。刘孤月定睛一瞧,不由得惊呆了。
她一头秀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在肩头,发梢兀自沾着星星点点晶莹的水珠,显然也是刚刚洗过澡,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清新;一层薄纱衫裙笼着她瑞雪一般的胴体,越发显出她那婀娜的丰姿。
“你干吗这么瞧着人家?”许菁菁仿佛被刘孤月瞧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在床边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许姑娘,你……”刘孤月竟然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刘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谋面那日,我娘曾经向你出过手?”
“记得,怎么?”
“那天我是头一次瞧见有人躲闪我娘使出的快剑还不还手,你的轻功委实不错,仿佛连我爹的‘平步青云’比你的身法还要逊一筹;可你今日难道就躲不开那妖女的一掌?”
“我不是躲不开,”刘孤月站起身来,缓缓在房中踱了几步道,“你也瞧见了,那妖女的掌风有多厉害。我若是闪开的话,你们站在我身后,岂不成了活靶子?”
“你……你没骗我?”
“哼,”刘孤月淡淡一笑道,“骗没骗你,我自己心里明白;你相不相信我的话,那也只由得你!”
许菁菁一言不发,缓缓站起身来,朝房门走去。刚刚走到门边,她忽然回过头来,朝着刘孤月嫣然一笑道:
“我娘没瞧错你,你果然是个好人。”
说着,她拉开门,快步跑了出去。
“哼,好人!”刘孤月对自己嘟哝道,“好人命不长噢!”
他刚想上床就寝,忽然又闻到一股扑鼻的幽香。他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响,连忙拔出枕边的长剑,快步退到墙边,定睛一看,祁秀娘正款款的立在窗前。
“哼,”刘孤月冷笑一声,随手一抛,将手中的长剑抛入床头枕边的皮鞘中,瞧着祁秀娘淡淡的说道,“圣女此来,是不是要瞧瞧在下临死前的模样?”
“哼,我便要瞧你临死前的模样也不会今日来。你知不知道你中的是我弥勒圣教的‘三六穿肠散’,过三六一十八日必死无疑。”祁秀娘睁着一双秀美的星眸盯着刘孤月,只是由于受了内伤,显得有些乏力。
“那……圣女此来有何贵干呢?”刘孤月倒不知这祁秀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不想你这么快死。”祁秀娘冷冷的说道,“我没料到你竟然敢接我那一掌……”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老江湖,没探明你的备细之前不会贸然出手?”不等祁秀娘说完,刘孤月便开口打断她道。
“哼,我只是想不到你不躲闪竟然是由于那个缘故!”祁秀娘接着说道,“拿着,这是解药!”说着,她将一个小瓷瓶抛了过来。
刘孤月伸手接住,顺手将它放入怀里。
“你不敢服?”祁秀娘轻蔑的一笑道。
“我还有许多事情未了,万一错服身亡,我可闭不上眼!”
“哼,”祁秀娘冷笑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刘掌门的尊讳如何称呼呢!”
“失礼,在下双名‘孤月’。”
“好,刘孤月,你给我听着,受辱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后会有期!”说着,将身一纵,跃出窗外。
很快,她那洁白的身影便融入了月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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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远朋吊丧结新友 同道疗毒挽残生
刘孤月委实太累,第二日直睡到辰牌时分方才起身。
“掌门,汴京常八公子前来拜会。”刘孤月刚刚洗漱完毕,便有弟子站在门外禀道。
“常——八——公——子?什么来头?”刘孤月初出江湖,自然对这些什么“公子”、“大侠”之流的人物是一无所知。
“常八公子是汴京城‘霹雳枪’常老英雄的八公子,汴京常家是武林中的名门望族。按礼节,掌门你该出风筝山山门迎接。”金胜上前来告诉刘孤月道。
“是么?”刘孤月剑眉微微一蹙。他委实瞧不惯那班所谓“名门望族”的纨绔子弟,可如今他已非一个江湖上的闲云野鹤,而是一门之长,怎由得他耍性子?
“什么常八公子王八公子的?刘大哥,别理他,咱偏不下山去接他,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许菁菁在一旁轻蔑的说道。
“许姑娘,做掌门可不比当游侠啊。”刘孤月瞧了许菁菁一眼,笑道。
“哼,我不理他,我到后山去练功了!”许菁菁说着,一步一步的蹦往后门去了。
刘孤月收拾齐整,领着张鸿、金胜缓步踱下山来。
“哎呀,金老掌门过世,委实可叹哪!不知新掌门是金兄还是张兄,逸风可真得恭……”那“喜”字还未出口,常逸风忽然见到打头的是一个他从未谋过面的青年,不由得诧异的转口问道:
“这位是……”
“这是敝门新任刘掌门。”张鸿、金胜一齐朝常逸风介绍道。
“在下刘孤月,忝居清净门掌门之位。不知常八公子前来,有失远迎,望乞恕罪。”刘孤月躬身一揖,将他所知道的客套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刘掌门,久仰。今日得见,逸风三生有幸。”常逸风微微一笑,拱手一揖道。
“哼,‘久仰’?我才出江湖几天?‘久仰’个屁!”刘孤月心中暗自忖道。可这种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他只能微微一笑,客套道:“不敢,不敢。孤月无名小卒,侥幸僭位,何以克当?请!”
“请!”二人说着,一齐携手往山上走去。
直到此时,刘孤月才开始定睛打量这汴京来的“常八公子”。
这人年龄同自己相仿,约莫也只有十八九岁;面庞白皙,骨格清奇;双目虽然不大,却炯炯如炬,显然武艺不凡;身着一席朱红色的绸衫,足蹬一双浅绿色的薄底快靴;后腰的绸带上插着一根约莫尺许长的短棒,一幅锦囊套着,不知是件什么兵刃。
当下众人进入厅堂,分宾主坐定。茶罢,常逸风欠身说道:“刘掌门,实不相瞒,家父听闻贵门金老掌门过世,生怕金兄和张兄因这掌门之位而争执不和,特命逸风前来相劝。只是想不到贵门竟然和睦胜初,家父也可安心了。”
“原来如此,”刘孤月也欠身拱手道,“多蒙常老英雄挂念,敝门一向以和为贵,如今齐心合力挫败弥勒邪教,得保一方平安。请常八公子转告令尊,不必忧心。”
“噢?贵门又挫败了弥勒邪教?这事逸风一定得听听!”常逸风双眼一睁,好奇的说道。
“噢,不忙,不忙,此事等午间饭罢再谈不迟。常八公子若是不弃,不如请先随孤月往这风筝山后山一游如何?”
“好,逸风求之不得。”
“请!”
“请!”
刘孤月领着张鸿、金胜带同常逸风一齐走出清净门总坛的后门,来到风筝山的后山。
“哎,这位姑娘是谁?”刚一出后门,一个飘飘若仙的青影便映入了常逸风的眼帘。
“这位姑娘是掌门的朋友。”张鸿上前说道。
“噢——”常逸风瞧这刘孤月微微一笑道,“刘掌门可真有艳福啊!”
“唉——”刘孤月微微一笑,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人家名花有主了!”
“噢?是么……”
“谁说我有主了?”常逸风话犹未了,许菁菁蓦的跃身上前来插道。
“你娘要你寻你刘家哥哥,难道……”
“你胡说什么!娘只要我把那锦盒交给他,又没说要我嫁给他!”
“你不嫁他,那……嫁谁呀?”刘孤月此时心中已然对许菁菁有意,当下索性拿言语试探试探她。
“我嫁谁干你什么事?”许菁菁头一歪,嫣然一笑道,“难道你要我嫁给你么?”
刘孤月心中登时一凛,面上却微笑道:“只要许姑娘不嫌弃,我倒是无话可说。”
“哼,”许菁菁斜瞥了刘孤月一眼,“谁嫁给你呀?”说着话,一踮一踮的跑了。
刘孤月望着许菁菁婀娜的背影,不由得会心的微微一笑。
“常八公子、掌门,咱们上观景台瞧瞧如何?”金胜在一旁插话道。
刘孤月转头一看,只见一座约莫十余丈高的宝塔耸立在不远处的绿树丛中。阳光映着塔上覆着的绿琉璃瓦,闪闪发亮。
“常八公子,请吧。”
四人一齐步入塔中,缓缓攀上顶楼。放眼四望,风筝山一片郁郁葱葱;南望山、磨山、太渔山三处水寨散布在波光粼粼的东湖岸边,就仿佛一幅锦帕边沿镶着的三颗翡翠。
“哎,刘掌门,那一片水面岸边没设水寨么?”常逸风指着东湖东南岸向南突出的喻家湖问道。
“常八公子果然有眼光。唉,就是喻家湖处不设水寨,才坏了大事!”金胜在一旁插话道。
“噢?可是弥勒教的妖人从那儿攻了上来?”
“常八公子果然猜得不错。多亏掌门事先派了咱们几个弟兄去喻家湖边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将妖人逼退。可掌门……”张鸿接口道。
“刘掌门怎么了?”
“弥勒教的白衣圣女闯进了总坛,虽然给掌门击退,可掌门……”
“唉,只怨我江湖阅历太浅,才着了那妖女的道儿。”刘孤月苦笑着将右掌伸到常逸风眼前道,“瞧。”
“噢?”常逸风一瞧刘孤月手掌心那微微发黑的小点,不由得眉头一蹙,问道,“刘掌门可知中了什么毒么?”
“听那妖女说是她弥勒教的‘三六穿肠散’。”
“既然是弥勒教下的毒,那……只有她教中才会有解药。”
“哦,对了,昨夜那妖女倒是给了我一瓶解药。但我不知真伪,因此没敢服。”刘孤月说着,从怀中掏出昨夜祁秀娘给他的那个小瓷瓶,递给了常逸风。
常逸风拔开瓶塞,将瓶口对着手掌心一倒,竟然倒出了四颗药丸——两颗红色、两颗白色。
“服一颗红色的便可解毒。”常逸风朝刘孤月笑道。
“噢?常八公子见过那‘三六穿肠散’的解药么?”刘孤月问常逸风道。
“汴京常家辨毒解毒之术在江湖上同蜀中唐门不相上下。”张鸿附在刘孤月耳旁轻声说道,“常八公子既然这么说,一定不会有错。”
常逸风在一旁瞧得真切,不禁撇嘴一笑。
“失礼。”刘孤月虽然不知“汴京常家”为何物,可蜀中唐门精于用毒却是知道的。当下只得朝常逸风一拱手道,“孤月初出江湖,这些掌故委实不知,还望常八公子海涵才是啊!”
“好说。”常逸风微一还礼道,“刘掌门请先回房,疗毒要紧。”
四人一齐下塔,回到刘孤月的卧房中。
“刘掌门,请你盘膝坐下;金兄,你去取一盆水来。”常逸风编排道。
刘孤月依着常逸风所言,盘膝坐在床边;金胜吩咐一个弟子拿来了盛水的盆,放在床下。
“刘掌门,目下可以服解药了。”
刘孤月点点头,将那颗红色的药丸吞了下去。不多时,只觉得精神蓦然一爽,仿佛真气又重新聚到了丹田。
“刘掌门,试试运动真气如何?”
刘孤月一言不发,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常逸风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晃燃火折,点着桌上的灯,将匕首在灯上烘了烘,转头对刘孤月说道:
“刘掌门,请将右掌摊开。”
刘孤月将右手掌伸到常逸风面前,常逸风瞧了瞧刘孤月,微微一笑,拿匕首在刘孤月掌心的黑点处“哧”的开了一道口子。
“刘掌门,请运功将毒血逼出。”
刘孤月依其言所为,不多时,盆中便接上了约莫半盆污血,散出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好了,”看到刘孤月掌心伤口处流出了鲜红色的血,常逸风连忙说道,“快取干净纱布来!”
张鸿连忙拿了纱布来,常逸风接过纱布,仔细的将刘孤月伤口四周的血迹擦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在伤口上倒上少许白色的药粉,再拿纱布将伤口重重裹上。
“好了,刘掌门,不出三日,保你伤口回复如初。”常逸风朝着刘孤月不无得意的微笑道。
刘孤月感激的瞧了常逸风一眼,拱手朝他深深一揖道:“常八公子,大恩不言谢。若公子往后有用得着我清净门处,我清净门必定倾力而赴!”
“哎,刘掌门言重了,都是武林一脉,刘掌门何必如此见外呢?”常逸风微一欠身,淡淡一笑道。
“刘大哥,你还好吧!”许菁菁一见刘孤月右手掌上裹着纱布从卧房中走出,连忙上前关切的问道。
“毒血逼出,便没事了,别担心。”刘孤月朝许菁菁轻松的笑笑道。
“是么?我瞧瞧毒血什么样儿!”许菁菁瞧见一个弟子端着那盛毒血的盆儿走出来,连忙好奇的凑上前去一看。
“唔——”刚瞧了一眼,她便捂住口鼻,转身撞出了大门。那股腥臭味恶心得她险些把早饭都吐出来。
“许姑娘,你没事吧!”刘孤月慌忙赶上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下回……我再不瞧毒血了!”许菁菁忍了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使劲的抚摩着自己的胸口,皱着眉头说道。
“那……往后我可得留神别中毒了。”刘孤月望着许菁菁,微微一笑道。
“刘掌门年轻有为,不知是哪里门下?”中午席间,常逸风问刘孤月道。
“惭愧,”刘孤月微微呡了一口酒道,“孤月自小便无父无母,是我六叔六婶将我带大。八岁那年,六叔六婶便将我送到昆仑山学武功……”
“昆仑山?”
“是,昆仑山。”
“令师是……”
“抱歉,家师不许孤月将他老人家的名讳外传。”
“原来如此。刘掌门请接着讲吧。”常逸风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微笑道。
刘孤月点点头,将他从出师、上路、独探弥勒教、邂逅许菁菁……直到尽心竭力救护清净门而出乎意外的任了一门之长给常逸风细细的说了一遍。
“想不到刘掌门为了别人,竟然将寻访令尊令堂下落之事一延再延,实在令逸风佩服!看来今日逸风是救了最该救的人了!”常逸风听完,端端正正的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正色说道,“来,刘掌门,逸风敬你一杯!”
“不敢!”刘孤月虽然口中谦逊,可心中委实高兴得紧。
“对了,许姑娘,你要寻的‘刘家哥哥’究竟是什么人,能告诉我么?我常家虽然不敢妄言‘神通广大’,可在江湖上寻个把人还是不在话下的。”常逸风瞧着许菁菁,恳切的说道。
“我也不知备细。”许菁菁接口答道,“只知道他父亲是我爹的结义兄弟,唤作‘万丈独行客’刘易天;他母亲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公孙碧柳。”
“噢?刘——易——天,公——孙——碧——柳,仿佛听我爹说过,可又记不太清。不如这样,许姑娘,你同我去汴京一趟,问问我爹,他一定知道的。”常逸风思虑片刻,对许菁菁说道。
“啊——‘万丈独行客’刘易天,是了!”金胜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一惊道,“先父创这清净门便是因那‘万丈独行客’刘易天而起!我清净门入门的‘蹑霜剑法’还是那刘易天传与先父的!”
“噢?是么?”常逸风、刘孤月一齐问道。
“只可惜先父去得早,没把备细告诉我。”金胜不无惋惜的说道。
“金兄别这么说,你已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刘孤月安慰金胜道。
“哎,不如这样,”常逸风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刘掌门也正要北上寻人,索性同许姑娘一齐去一趟汴京也好啊!”
“这……”刘孤月沉默了。他并非不想去汴京,只是他新任掌门,门中大小事务委实不少,如何脱得开身?
金胜、张鸿又互视了一眼,霎时间,便一齐对刘孤月说道:
“掌门只管宽心北上。昨夜一役,弥勒邪教已然大亏元气,想来近日不会发难;至于门中事务,我二人定当齐心料理,决不敢再起内耗。”
“是么?”刘孤月一听他们二人说出“决不敢再起内耗”之语,登时如蒙大赦一般说道,“那……不如你们便推选出一位掌门,孤月即行退位!”
“那可不行!”二人又互视一眼,齐声说道,“我二人共奉刘兄为主,方可齐心协力;若说这掌门之位,祸在眼前之时我二人尚且要争,何况如今太平时分呢!掌门若要让的话,那我清净门不如一拍两散!”
“好,好!”刘孤月听他们竟然说出了“一拍两散”这般言语,心中不禁暗自叫苦道:“这下可有得事忙了!唉,谁叫我理了这档子事呢?”眼下只得说道:“众位只当适才我什么话也没说过。我清净门还该上下同心,除魔卫道。好,那我便宽心随常八公子北上,清净门中事务便交与二位兄台了!”
“对了,掌门,”秋鹤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掌门此番北上,请务必抽空探访一个人的下落。”
“什么人?”
“方不韦。”
“方——不——韦?”刘孤月自然又是没听说过。
“方不韦?就是江湖上人称‘冷面鸿毛’的方不韦么?”常逸风吃惊的问道,“难道他还活着?”
“他不过只在十年前已销声匿迹,谁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不过……先父被害时,脸上的确放着一片沾着血的鸿毛。”金胜缓缓的说道,“只是……敝门不幸,横祸接二连三,还未及寻访凶手。”
“原来如此!”刘孤月剑眉微微一蹙,心下暗自忖道。
“原来金老掌门竟是被那方不韦所害!请诸位宽心,寻访方不韦之事,逸风定当尽力而为!”
五日之后,刘孤月右手掌的创口已然痊愈;喻家湖岸边的水寨已开始动工;北上的行囊也都收拾停当。常逸风、刘孤月、许菁菁三人渡过东湖,各各跨上骏马,别过金胜、张鸿人众,一齐往北驰去。
在路非止一日。刘孤月恐怕孝感县城中弥勒教的余孽要来寻他的晦气,便提议绕开县城行路。待他们绕过孝感县城上了官道时,已是初更时分了。
“坏了,错过了宿头,今夜只得露宿了。”常逸风无奈的说道。
三人下马,在官道旁的林子里生起了一堆火,吃了些干粮。许菁菁日间行路太倦,倒头便睡。刘孤月怕夜间林地凉了她,连忙脱下外衣给她垫背。
“谢谢。”许菁菁感激的瞧了刘孤月一眼,便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便发出一阵阵微微的均匀的鼻息声。
“嘿,刘掌门,”瞧着许菁菁睡熟了,常逸风便神秘的凑到刘孤月身旁,悄声对他说道,“前几日我从汴京城往你东湖清净门去时也路经此地,恰好也是在夜间,大概三更已过,我一觉醒来小解,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瞧见了什么?”刘孤月看常逸风笑得有些不大寻常,心下便料到了五分,却仍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一般的问道。
“我瞧见……就在官道旁不远,一对男女……正在亲热……”说着,常逸风已嘻嘻哈哈的微微笑出了声。
“是么?”刘孤月也微微笑了笑。
“可也奇怪,”笑了一会儿,常逸风又接着说道,“那男的弄得倒挺起劲,可那女的……却仿佛给人点中了穴道般一动不动,任由那男的摆布!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刘孤月不置可否,笑笑道:“愿老天爷保佑你常八公子今夜也撞上一对亲热的男女吧!我先睡了。”说着,他将长剑枕在头下,轻轻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的心仿佛给猛捶了一家伙,蓦然弹起身来。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祁秀娘那婀娜的身影和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几天前他将祁秀娘给劫出了弥勒教的荆楚堂,半道将她点了穴道,撇在官道旁边……
他仿佛隐隐约约记得,那天夜里他就是将祁秀娘撇在这左近……
“姓刘的,今日弥勒圣教灭清净门不成,我祁秀娘也得报前日受辱之仇!”
“好,刘孤月,你给我听着,受辱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后会有期!”
“可也奇怪,那男的弄得倒挺起劲,可那女的……却仿佛给人点中了穴道般一动不动,任由那男的摆布!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这些话语忽然恍如鬼魅一般萦绕在他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呼——
一阵夜风吹来,惹得他身旁的火堆劈啪一蹦,扬起几点炭灰。
夏日林间的夜风本该凉爽宜人,他却猛可里冒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那夜她给人玷污了?怪道她……”刘孤月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他知道无论祁秀娘是邪教的妖女也好,是正派的侠女也罢,横竖那日夜间,他的确在无意中铸成了一个大错!
他缓缓站起身来,在林中踱了几步,只觉得心烦意乱,呼吸急促。他伸手从怀里摸出师妹方婉云送给他的绿竹箫,靠在唇边,吹奏起了一首《十面埋伏》。
这肃杀的乐曲本该用琵琶来弹奏。然而在这夜间凄清的树林中,用箫吹出来,却更多出了几分悲凉和诡异。
“刘大哥,你干什么?”给刘孤月这鬼蜮一般的乐声惊醒的许菁菁显然有几分不满。
“刘掌门,你……你这是……”常逸风也坐起身,诧异的问道。
“啊……恕罪,恕罪,我一时兴起……”刘孤月不敢将他心中的疑虑说出来,只得支支吾吾的搪塞道。
“睡了吧,明早还要赶路呢!”许菁菁嘟哝了一声,又翻个身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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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已完成...但怕太长影响大家阅读积极性
所以提醒了公子一下...以后他将会不定期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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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故裔豪宅询故旧 新人荒郊遇新仇
虽然刘孤月总担心祁秀娘会在半道上寻他们的晦气,可一路上倒也安宁。这一日,三人进了东京汴梁城。
“常八公子,你家住哪儿啊?”许菁菁一边四下里张望着汴京城热闹的市井,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常逸风道。
“西门大街。”
“常八公子,不知令尊上下如何称呼啊?”刘孤月与常逸风同行了月余,方才想起要问问那“霹雳枪常老英雄”的名讳。
“失礼,家父单讳‘清骐’二字。‘清’者,‘清白’之‘清’;‘骐’者,‘骐骥’之‘骐’。”
三人说着话,不觉就来到了西门大街常府大门口。
刘孤月定睛一瞧,只见一所座北朝南的大宅子呈现在眼前。一道粉墙周遭都种着一抱粗的大樟树,绿荫掩映着墙头的金黄色琉璃瓦,透射出一道道悦目的幽光。两扇朱漆大门紧闭,侧门虚掩,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懒洋洋的坐在门槛上,膝旁斜倚着一口单刀。他仿佛是闲得难受,将刀从鞘里噌的抽出,又倏的插入去。
“王宾,你这也叫看门么?”常逸风还隔着老远,便扯起嗓子大喊道。
这一喊倒把那看门的王宾吓了一惊。他猛的弹起身来,循声一望,连忙快步迎上前来,一面牵住常逸风坐骑的笼头、一面接过常逸风身后那拿锦囊套着的短棒、一面躬身施礼道:
“八公子,回来了,一路上好?”
“好——”常逸风漫不经心的答道,“哎,再去叫小五他们几个来,给这两位牵马。还有,把大门打开迎客!”他指了指身后的刘孤月和许菁菁。
“哎,”王宾一边答应着,一边细细的将刘孤月和许菁菁端详了一遍,“这两位是……”
“罗嗦,还不快去?”
“是。”王宾点点头,转身去了。不多时,便又出来了两个青年,替刘孤月和许菁菁牵过马、接上兵刃。
“老八,来了什么人要开大门哪?”三人才迈进大门,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厅里传出来。
刘孤月定睛一瞧,只见一个身穿黄缎子窄袖衫的少女从门厅里奔了出来,刀裁般的柳叶眉下,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和许菁菁。
“六姐,你再过几日就要出嫁了,还跟个小孩儿一般无礼。”常逸风眉头微微一蹙,透着笑说道,“这位是清净门的刘掌门,还不行礼?”
“掌门?呵呵呵……”那少女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瞧他年纪比我还小,就是清净门的掌门?怎么,清净门给人灭了么?”
“六儿,不得无礼!”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厅里传出来。那少女立时敛声屏气,低头退开到一旁,只是脸上兀自挂着一时间收不回去的残笑。
刘孤月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站在厅堂门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满面透出一股慈祥而又庄重的神色。他情知这便是“霹雳枪”常清骐,连忙上前一躬到地,朗声说道:
“常老英雄在上,晚辈刘孤月有礼。”
不料许菁菁却昂着头立在那老者面前,眨巴着一双杏眼,仿佛浑然不知“行礼”为何物一般。刘孤月心下不禁叫苦不迭,连忙低着头,将一双眼直朝许菁菁瞟。许菁菁敢是瞧见了刘孤月朝她使眼色,却仿佛有意同他作对一般,依然故我。
常逸风在一旁瞧得真切,连忙上前微一欠身,指着刘孤月道:“爹,孩儿给您老引见,这位是清净门新任刘掌门;这位是……”他瞧了瞧许菁菁,不由得踌躇片刻,才接口道,“是刘掌门的朋友。”
“清净门刘掌门?”常清骐瞧了刘孤月一眼,微微一笑道,“好啊,年轻有为呀!来,”他伸出双手,扶住刘孤月的双肩,“不必多礼,进屋里坐!”
刘孤月登时一震,只觉得一股刚猛的内劲源源不断的透过双肩渗入他的体内。他情知这定是那“老英雄”成心要试试他的斤两,心中不由得暗骂道:“怎么天下的老匹夫都是一般嘴脸,真个同话本里瞧的一个样,有了几把年纪就以为自己不得了!”但他天性谨慎,毕竟不敢在别人家中造次,只暗暗提气,运力相抗。他知道这“老匹夫”内功不弱,自己也不敢过于托大,当下将心一横,使出了四成的内劲。
常清骐登时不禁一愣,心中暗自忖道:“想不到这区区少年竟然能轻轻松松的抗得住我三成的内劲,委实不可小觑啊!唉,凭他的功力,做清净门的掌门确实是绰绰有余。只怕再练得三五年,便可及得上当年的‘万丈独行客’刘易天和‘碧箫公子’了!”他一想到“刘易天”这三个字,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异样。
但他很快把从前的记忆从脑海中抹去,朝着刘孤月微微一笑。刘孤月心领神会,也微微一笑,二人一齐渐渐的收回了内劲。
“请!”常清骐收回了对刘孤月的轻视,话语中也分明带上了五分赏识。
“不敢,常老英雄先请!”刘孤月虽然从小蒙朱衡所教“天下无分男女、不论老幼,众皆平等”,自来就不把所谓的“老”什么东西当一回事,不过却也明白天下如他这般想法的人委实是少之又少。
当下众人一齐进入厅堂,分宾主坐定。茶罢,常清骐开口问刘孤月道:“不知刘掌门是何方人氏、哪位高人门下呢?”
“在下是华州华阴人,自小在昆仑山学艺。家师名讳……蒙家师所训,不敢外传。”
“噢?令师不愿让外人知晓他的尊讳么?那……令师可有尊号?”
“家师……目今并无名号。”刘孤月口中如此说,心中也暗自忖道:“我是说‘目今’无名号,可没说二十年前无名号。哼,将我师父当年那‘碧箫公子’的名号说出,可不就似于将姓名告诉了你么?哼,这老匹夫倒也真个油滑啊!”
“原来如此。”常清骐微微点了点头,呡了一口茶水,接着问道:“恕老朽多嘴,既然刘掌门另有师门,却如何又做了清净门的掌门呢?”
“那……可就……”刘孤月话才说了一半,却被许菁菁打断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常老英雄,我们远道而来,干吗不让我们先歇息片刻啊?”
常清骐转眼瞧了许菁菁一眼,心下不禁不快,暗自忖道:“瞧这女孩儿也到了该嫁的年纪了,怎的还同小孩儿家一般口没遮拦?”他却没想到自己女儿的年纪比许菁菁还大,而且已有了人家,还不是一样说话口没遮拦!况且人家远道而来,尚未喘口气便追着人家问这问那的,难道不是于理不通么?
常逸风瞧常清骐眼中微微透出一丝不以为然,许菁菁则是一脸的漫不经心,刘孤月却面色漠然,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连忙开口说道:“爹,这二位远道而来,一路劳顿,不如先替二位安置客房歇息如何呢?”
“噢——这个自是应当啊!”常清骐虽然有些倚老托大,却也非不明事理之人,“来呀,替二位安置两间客房安歇。”
“常老英雄,实不相瞒,此番晚辈同许姑娘北上,本是为寻人而来。”饭罢,刘孤月将自己如何执掌清净门的经过向常清骐说过之后,便道明了来意。
“噢?寻人?不知刘掌门要寻什么人哪?”
“不知常老英雄可曾听说过‘万丈独行客’刘易天?”
一听到“刘易天”这三个字,常清骐脸色不禁蓦然一怔:
“刘掌门为何要寻这个人?”
“此人是许姑娘尊父的结义兄弟。”
“噢?许姑娘是‘千里妙手侠’的女儿?”常清骐转头问许菁菁道。
“我爹叫……‘千里妙手侠’么?”许菁菁仿佛浑然不知她父亲还有这么一个诨号一般。
“许姑娘不知道?”常清骐微微一愣,却又接着说道,“这也难怪,自打十八年前‘万丈独行客’刘易天夫妇身亡后,江湖上便再没有‘千里妙手侠’的踪影了!”
“哦?爹,那……那位刘前辈究竟是怎么身故的呢?”常逸风人等自然对江湖上这些掌故是大有兴趣。
“唉,这事……说来话就长了!”常清骐呡了一口茶,接下去说道:
“约莫是二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两号人物,一个唤作‘千里妙手侠’许成,一个唤作‘万丈独行客’刘易天。他们二人都是潭州人氏,因此江湖上都管他们叫‘潭州双侠’。”
“潭州双侠?”
“是,‘潭州双侠’。”常清骐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称他们为‘双侠’,的确也不为过,他们二人从不做伤天害理的勾当。大侠许成练得一身上好的妙手空空之技,专一盗取贪官污吏的钱财,散给贫民百姓们使;二侠刘易天武艺超群,专一惩治欺压良善之辈。双侠的名声委实不坏!唉,只是江湖中人万万没有想到,好端端的刘二侠竟然会毁在一个‘情’字上!”
“噢?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三人一齐开口问道。
“唉,这也难怪,为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何况当年‘潭州双侠’年纪都只有二十多岁!不知怎的,刘易天喜欢上了弥勒教的红衣圣女公孙碧柳。唉,一个是名门正派的刘二侠,一个是邪教的妖女,江湖上又怎能容得他们过安稳日子呢?后来……听说他们夫妇二人双双身故,许大侠从此也就杳无音讯了!”
“那……他们夫妇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身故的呢?”刘孤月继续问道。
“事情的备细我也不大明白。总而言之……他们夫妇是死了。听说刘二侠还有个儿子,只是目今还下落不明。”
“既然这样……”许菁菁失望的说道,“那我们也不用再留在这儿了!”
“噢?你们这就要走?”
“是,常老英雄,”刘孤月微一欠身说道,“许姑娘还得去寻刘二侠的后人,我们也不便过于叨扰。明日一早,我们便可启程。”
“是么?”
“哎,对了,”常逸风仿佛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爹,听说‘冷面鸿毛’方不韦又重出江湖了!”
“哎呀……是了,我怎么把这回事给忘了?”刘孤月在心中暗暗的责备自己。
“清净门的先金掌门仿佛就是为‘冷面鸿毛’方不韦所害。”常逸风接着说道。
“他脸上也放了一片沾着血的鸿毛?”
“正是!”
“金掌门从前性情乖张,在江湖上结的仇家委实不少,只是……他自从十九年前同‘万丈独行客’刘二侠较量过一场之后,性子忽然大变,三年间毫无音讯,可在十六年前却重出江湖,创立了清净门,将弥勒教的‘坤令’从江夏城的东湖给赶了出去。而‘冷面鸿毛’在十年前就已销声匿迹,难道金掌门又跟他结了怨?”常清骐仿佛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道。
“既然出来了,那就总访得到他的下落。刘掌门,许姑娘,你们二位也不必急着走,且请宽心住几日,我六姐就要嫁人了,过了八月初一的婚宴再走不迟嘛!”常逸风殷勤的说道。
“是,逸风说得是!二位何必这么着急呢?过了婚宴再走不迟嘛!”常清骐也开口挽留道。
“啊?有得喜酒喝啊?好啊,刘大哥,咱们过了婚宴再走吧!”许菁菁一听“婚宴”二字,眼睛陡然一亮,像个还未总角的小孩儿一般嚷道。
八月初一的常府自然是热闹非凡,不必多说。常逸风六姐常可儿的新郎名唤作赵子平,是益州人,人称作“无情剑客”。
酒宴吃到初更时分,宾客们都渐渐散尽。常清骐将赵子平、常可儿唤到跟前,满面笑容的朝他们说道:
“子平,老朽可把我的可儿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待她啊!”
“是。”赵子平微微笑道,“子平一定会好生看待可儿的。”
“对了,子平,此番你来汴京迎亲,没带多少人吧!”
“子平向来不喜排场,此番只带了两个从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排场,因此只摆了一日筵席。明日你便可带着可儿回益州了。”
“是。”
“一路上你也不会张扬,不必穿红挂绿的。我也不派别人护送,只派逸风,你看如何?”
“好啊!”赵子平欣喜的说道,“我也许久没同老八谋面了,正好一路上多叙叙旧!哎,对了,刘掌门,许姑娘,”他又转头朝刘孤月和许菁菁说道,“你们明日是不是也要动身哪?”
“我要回潭州了。”许菁菁没能探知刘易天的备细,仿佛有些失望的说道。
“我得送她回去,顺路还要回江夏东湖清净门一趟。”刘孤月微微一笑道。
“谁要你送!”许菁菁笑着白了刘孤月一眼。
“哎?那岂不正好?我们也得先到江夏,再乘船回益州。不如同行吧!”赵子平兴奋的说道。
“好啊,一路上也有个照应。”刘孤月和许菁菁显然也挺高兴。
“这赵子平挺随和的啊,怎么会给人称作‘无情剑客’的呢?”刘孤月在心中诧异的想道。
第二日一早,常府备了一乘马车,常可儿和许菁菁坐在车中;两个从人驾辕;赵子平、常逸风、刘孤月则骑马在车四围护着,一路沿着官道往南而去。
这一天一行人走得略慢了些,未能赶上宿头,只得在野地里露宿。
此时已是仲秋时节,离中秋不远,天气已然转凉。这几日一路都秋雨不断,虽然入夜后雨已止住,可头顶上仍然压着浓黑的乌云。
从人好容易生起了一堆火。赵子平坐在车后;刘孤月、常逸风拿油毡铺地,分坐在马车两旁;两个从人坐在车前,手中都操着兵刃;许菁菁则头枕单刀,睡在常可儿身侧。
常清骐娶了一妻二妾,统共生了九个儿女。常清骐在儿子之中最爱常逸风;而在女儿之中则最疼常可儿。他让自己其余的儿女另行投师学艺,却将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三十六路“霹雳枪法”倾囊授给了常逸风和常可儿。常清骐常常对人说:“若是逸风和可儿有个什么好歹,我也不想活了!”因此赵子平人等才如同护着一件宝般的护着常可儿。
约莫到了三更时分,众人都十分困倦,一个个的防卫之心都渐渐慢了下来。许菁菁则同常可儿一般,早已进入了梦乡。
忽然,一阵疾风扑过,只听得守在车前的两个从人两声惊呼,便不知给什么人摔出了老远。许菁菁听到动静,连忙翻身坐起,噌的拔刀出鞘。不料还来不及动手,就被来人拿住穴道,轻轻的提出了马车。
“什么人?”刘孤月见一个黑影擒住了许菁菁,慌忙抄剑在手,一跃而上。那黑影提着许菁菁,将身轻轻朝东一纵,便跃出三二丈远,口中兀自喊道:“刘孤月,要救你的相好,就跟着我来!”刘孤月不假思索,也纵身跟上前去,口中应道:“你敢动她一根头发,留神我卸了你!”
“好啊,我还从未给人‘卸’过呢!今日可让我开开眼界啊!”那黑影一边不住脚的朝前飞奔、一边嘿嘿的笑道。
刘孤月不再理睬那黑影,紧了紧左手中握着的长剑,敛声屏气,穷追不舍。
也不知追了多远,渐渐追出了树林,来到一片山坡下。那黑影忽的停住了脚步,口中“嘘”的打个呼哨,蓦然从四周呼啦啦的冒出来十余个黑袍人,各持兵刃,将刘孤月围在垓心。
“弥勒教?又是你们!”刘孤月环视四周,冷冷的说道。
“不错,又是我们!”刘孤月忽然嗅到一股幽香,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的传入了他的耳鼓。
“白……白衣圣女!”刘孤月猛然一惊。
“哼,刘掌门,难为你还记得我!”随着这冷冷的话语,祁秀娘那袅娜的身影晃在了刘孤月的眼前,“我说你怎么认得‘三六穿肠散’的解药,原来是同常家的人混到了一块儿!”
“秀娘,你说,怎么处置这小贱人?”那黑影将许菁菁朝祁秀娘身旁的地上一撇,柔声问道。
“云哥,多谢你替我出气!”祁秀娘朝那黑影脉脉的说道。
“你怎么这么说?我替你出气,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不,云哥,我……我对不住你……”祁秀娘颤颤的说道。
刘孤月的心猛然一沉,他总觉得祁秀娘给人玷污,自己确是脱不了干系;可霎时间,他的心猛的一蹬,暗自忖道:“刘孤月啊刘孤月,你怎的恁般糊涂!不乘此时去救许姑娘,还等什么!”
想到这里,他剑眉一蹙,蓦然欺身上前,提起地上的许菁菁,转身一跃。他本想跃过弥勒教人众的头顶逃离此地,却不料身后祁秀娘一声娇叱,呼的一掌,朝他后心拍来。他右手提着许菁菁、左手拿着长剑,委实不便腾出手去接,索性将身一侧,闪过祁秀娘的掌风;使个“千斤坠”,稳稳落地,顺手解开了许菁菁的穴道。
“哪里去!”祁秀娘一声清叱,带同四周的弥勒教众一齐攻上前来。刘孤月微微一笑,身形一晃,三两下便错开了一个弥勒教众的右腕,将他手中的单刀夺过来,塞到许菁菁手中。
“嗨——”祁秀娘柳眉一蹙,欺身上前,掌掌生风,朝刘孤月没头没脑的拍过来。刘孤月情知她武功不弱,当下也不敢怠慢,一边躲闪,伺机还招。他心中总存着三分愧疚,因此上始终没有拔剑,也不敢使出全力;却不料一个闪失,给祁秀娘一掌拍中前胸,登时一阵剧痛痛彻骨髓,险些没吐出血来。
祁秀娘见一掌得手,心中大喜,紧接着又双掌跟进,朝刘孤月前胸拍去。此番她已将浑身的力量尽数凝在这双肉掌上,只欲将刘孤月置于死地,仿佛连她自己的性命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刘孤月登时眼一亮,已瞧出祁秀娘胸腹之间露出老大的破绽,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将身微微一侧,腾出右手,架住祁秀娘的双腕轻轻一带,登时便卸去了她五七分力道;乘势飞起右腿,照着她的腹上猛的扫过去。
“啊——”祁秀娘腹间中腿,一声惨呼,给刘孤月踢出三二丈远,张口一哕,连喷出几大口鲜血。那黑影见状不禁大惊,喀喀的咬碎钢牙,从身后取下一张鹊画弓,腰间拔出三枝狼牙箭,倏倏倏的朝许菁菁射去。
“许姑娘当心!”刘孤月见状慌忙大呼一声,朝许菁菁身前一跃,挺身护住她,右手中长剑一挥,一连挡开两枝箭,却只觉得虎口隐隐作痛;第三枝箭终究没能挡开,“嚓”的一声,给洞穿了右腿。
“啊——”刘孤月不禁疼得喊出声来,右膝一软,跪倒在地。许菁菁连忙伸手扶住他,急切的喊道:“刘大哥,你怎么样?”
刘孤月剑眉一蹙,挥剑挡开两名弥勒教众砍过来的单刀,说道:“我没事,你快些走!”
“不行!要走便一块儿走!”许菁菁又挥刀逼开一名弥勒教众,坚定的说道。
“你先走,你还得留着你这条命寻你的‘刘家哥哥’!”刘孤月一剑砍去露在肉外的箭杆,一面挣扎着站起身来,将许菁菁朝战阵外推,“我武功比你好,应付得了!”
“不行……”许菁菁话犹未了,忽然听得金刃破风,原来又是那黑影一连放出三枝狼牙箭。刘孤月情知这人发箭力道不弱,连忙搂住许菁菁就地一滚,竟自避开了那几箭。几个弥勒教众挥刀上前,也给二人舞动兵刃挡开。
正当此时,忽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响,一道青绿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弥勒教的号炮,不知又有什么名堂!”刘孤月心中暗自忖道。
“秀娘,你没事吧!”那黑影上前扶起祁秀娘,关切的问道。
祁秀娘擦擦嘴角的残血,微微摇了摇头。她武功本也不弱,挨上刘孤月一脚也不致重伤。
“那边得手了,我们走!”那黑影把头一摆,带同祁秀娘和那些个教众们一齐跨上马匹,豁啦啦的朝西北驰去。
“刘大哥,你没事吧?”许菁菁见弥勒教众都走了,连忙上前扶着刘孤月,关切的问道。
“还好,”刘孤月试试调息,感觉真气运行并无阻碍,朝许菁菁笑笑说道,“放心,箭上没喂毒。”
“刘大哥,你可以走么?我扶你回去。”
“还好……”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西边传来。二人不禁一惊,连忙紧了紧手中的兵刃,预备应敌。
脚步声渐渐近了,二人定睛一瞧,原来却是常逸风。
“刘掌门,许姑娘救回来了么?”
“没救回来!”许菁菁扯起嗓子喊道。
常逸风瞧了瞧许菁菁,微微笑了笑,却见刘孤月拄着长剑,一拐一拐的,连忙问道:“哎,刘掌门,腿怎么了?”
“没什么,给穿了一箭。”
“箭?”常逸风连忙上前,瞧了瞧刘孤月的伤口,小心的说道:“刘掌门,你忍着点疼,我替你把箭头拔出来。”
刘孤月点了点头。常逸风眉头微微一蹙,将穿透刘孤月右腿的箭头嚓的拔了出来。许菁菁连忙掏出手帕,替刘孤月裹住伤口。
“难道……东方朝也来了?”常逸风拿着箭头端详了半晌,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东方朝?不会吧,那妖女叫他‘云哥’呢!”许菁菁疑惑的说道。
“东方朝……是什么人?”刘孤月不解的问道。
“东方朝是弥勒教的二护法,善使弓箭。哎,对了,许姑娘,你适才说那妖女唤他作‘云哥’,那人多大年纪?”常逸风向刘孤月大略介绍了东方朝,忽然问许菁菁道。
“仿佛……只有二十来岁。”
“那不是东方朝的儿子便是他的弟子。刘掌门,他一弦能放出几枝箭?”
“三枝。”
“是了,他一定是东方朝的儿子。东方朝一弦能放出五枝箭,他的弟子只怕还没人能放出三枝。”常逸风断言道。
“对了,刘大哥,适才弥勒教的妖人骑马往北去了,他们说什么‘那边得手了’,会不会是他们要偷袭新郎新娘啊?”许菁菁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对刘孤月说道。
“是啊!我们快些回去!”二人听许菁菁这么一说,仿佛才幡然醒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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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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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8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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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义胆弹铗拯新妇 琴心修书思旧恩
三人赶忙顺着原路回到露宿之处,却发现林中一片狼藉。火堆早已熄灭,马车的顶棚给掀去了一半,四周横卧着几具死尸。他们慌忙俯身查看,却只发现了赵子平两个从人的尸体,其余的都是身着黑袍的弥勒教众,赵子平和常可儿已然不知去向。
“这些弥勒教的妖人都是赵兄杀的。”常逸风细细瞧了瞧弥勒教众的尸体,断言道。
“是么?”刘孤月也细细瞧了瞧死尸,发觉他们都死得煞是难看。有的是咽喉给划得稀烂;有的是心肝五脏给挑了出来;更有甚者是连头带肩的给劈成了两截……
许菁菁只凑近瞧了那些死尸一眼,就连忙把头掉转过去,不然她生怕自己会恶心得连胆汁都吐出来。
“怪道人家叫他‘无情剑客’!”刘孤月心下暗自忖道。
“哎,这是什么?”许菁菁忽然唤道。
二人循声过去一瞧,原来是一杆铁枪穿在一棵树上,枪尖直指正北方向。
“这是我六姐的兵刃!”常逸风不禁惊呼道。
“会不会是常姑娘给我们指示路径?”刘孤月揣测道。
“定是如此!”常逸风说道,“瞧瞧咱们的马匹还在么?”
三人四下里一瞧,连同拉车的马,恰好还剩三匹。常逸风拔出插在树上的铁枪,同刘孤月、许菁菁二人翻身上马,寻路豁啦啦的朝北奔去。
约莫行了三五柱香的时分,三人眼前蓦然一亮。
树林外的一片野地里站着约莫二十来个弥勒教众,都打着松明。昏黄的火光下,三人瞧见打头的正是东方云和祁秀娘,他们身旁还站着两个黑袍人,虽然手中没拿松明,可却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大概是教中的小头目。常可儿给绑在一根定魂桩上,脚下堆满了木柴,满脸的惊恐;赵子平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手中拄着长剑,浑身血迹斑斑,肋下还插着一枝狼牙箭,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直勾勾的盯着那班弥勒教众。
“你们要干吗?”刘孤月挺身坐在鞍上,愤激的质问道。
“干吗?刘孤月,赵子平,你们自己心里明白!”东方云朗声说道。
“不错,圣女,我刘孤月的确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可这位赵兄又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干吗非要和他为难呢?”
“别说多话!”赵子平把手一挥道,“他们弥勒教一个令主和两个堂主都是死在我手下!可你们干吗拿可儿啊?她可没得罪你们哪!”
“哼,她嫁到你赵家,自然便是你赵家的人。我弥勒圣教同你赵家有梁子,拿个把赵家的人又值得什么?”祁秀娘扫了一眼刘孤月和赵子平,冷冷的说道。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常逸风愤愤的问道。
“想怎么样?哼,两个正主儿都在,拿他们的头来换人!”东方云将头一昂道。
“哼,云哥,我还真想不到这两个正主儿会凑到一块儿来给我弥勒圣教送上门来!”祁秀娘仿佛有几分得意的说道。
“圣女,你要我们的头倒也容易,只不过能不能请你先把局外人放了呢?”刘孤月装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边慢慢的将自己的坐骑朝火堆处策动,一边缓缓的对祁秀娘说道。
“没这回事!”祁秀娘在荆楚堂已由于自己的大意被刘孤月骗过一回,此番她可是铁定了心。
“唉,上回她在荆楚堂着了我的道儿,今日可万难让她再上当了!”刘孤月在心中暗自忖道,“怎么办才好呢?”却又将坐骑朝火堆策动了几步。
“怎么?还犹豫么?再犹豫我们可要放火了!”东方云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两名教众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松明凑近常可儿足畔的木柴。
“事已至此,也无法可想了,只得拼它一拼!”刘孤月想到这里,凝神屏气,猛的一拍马鞍,呼的纵身而起,朝常可儿跃去。
在场的众人都蓦的一惊,谁都没想到刘孤月竟然胆敢如此造次。许菁菁和常逸风想要扯住他,却怎么能够?东方云双眉一蹙,弯弓搭箭,就要朝刘孤月射出。祁秀娘顺手拔出身旁一个教众手中的单刀,呼的朝刘孤月掷去。两个教众霎时间就将手中的火把朝木柴上一扔……
常言道:艺高人胆大。刘孤月身在半空,牙关一咬,左手一抄,将那口单刀绰在手中,顺手一掷,祁秀娘连忙朝侧边一闪,那口刀哧的穿透了一个教众的胸膛;东方云箭兀自搭在弓弦上,就给刘孤月甩手一剑,削去了箭头,东方云自然也给逼到了一旁;那两把松明落在木柴上,尚未将火引发,便给刘孤月挥剑挑了开去,却又撞倒了两个教众。刘孤月此时已然跃近定魂桩,腾出左手揪住桩子上的绳子,将身子绕着那桩子一旋,就顺势将绳子拉断,乘机飞出双脚,又踢翻了三五个冲上前来的教众。
刘孤月一跃、一抄、一掷、一甩、一挑、一揪、一踢这几下子有如兔起鹘落一般迅速,又如行云流水一般畅快,引得常逸风、许菁菁和身负重伤的赵子平高声喝彩;即便是祁秀娘和东方云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叫好,自愧委实没有刘孤月这般胆识和身手。
刘孤月刚把定魂桩上的绳子拉断,常逸风便挥手将常可儿的铁枪朝她一掷,喊道:“六姐,接枪!”自己也跟着将后腰上插着的短棒绰在手中,右腕轻轻一拧,霎时间便“噌”的弹出七八尺长的一截铁杆和一段明晃晃的枪头,飞身跃下马来,冲入人群。许菁菁也拔出单刀,挺身加入战阵。
常可儿兵刃在手,立时精神陡长,“嗨”的一声清叱,铁枪一摆,刹那间便挑翻了三五个弥勒教众。常逸风、许菁菁混入人群,专寻教众乱打。刘孤月前番腿上给东方云射了一箭,自然是耿耿于怀,双眸一亮,挥剑朝他攻去。不想东方云箭法过人,武艺却是平常,见刘孤月长剑挥来,竟然不敢接招,只节节后退。倒是祁秀娘心挂情郎,玉掌一摆,上前挡住刘孤月。刘孤月见祁秀娘空手相搏,心下终怀歉疚,当下将长剑往鞘内一插,随手向后一抛,竟然不偏不倚的落入了身后马鞍侧畔的囊中。
“刘孤月,我用不着你来放让!”祁秀娘一声娇叱,左掌护胸、右掌虎虎生风,照刘孤月面门拍来。刘孤月身形一晃,右手一托,托住祁秀娘的右腕;左手直扣她的咽喉。祁秀娘右腕一翻,倒搭住刘孤月的手背;左手朝上一拦,挡住咽喉。刘孤月左掌收回,身形跟进,左肘朝她心窝一顶;飞起右膝,踢向她小腹。祁秀娘急忙收回左手护住心窝、腾出左腿拦住刘孤月的右膝;右肘一撇,顶向刘孤月面门。刘孤月见状,脚步一错,身形一旋,闪开祁秀娘的右肘;左掌一挥,反击向她的面颊。祁秀娘撤回双手,上身后仰,闪开这一击;飞起右脚,直踢向刘孤月下身要害处。刘孤月不禁剑眉一蹙,心中暗骂道:“贼贱人恁的狠毒!”连忙纵身跃起,左脚照着祁秀娘右脚的靴底儿一蹬,借力轻轻的闪了开去。躲在一旁的东方云觑得真切,拈弓搭箭,照上、中、下三路朝刘孤月射来。刘孤月心底冷冷一笑,顺手提起一个弥勒教众照着那三枝狼牙箭一掷。谁知东方云发箭的劲道委实不弱,那三枝狼牙箭穿透那教众,兀自不住,仍朝刘孤月飞来。刘孤月腾出一脚,踢飞下路的箭;双臂一展,将上、中二路的箭收到了手中。东方云仍不罢休,又飕飕的放出三枝狼牙箭。刘孤月冷冷一笑,将收回的两枝箭叠起横在手中,朝飞来的三枝箭斜抛过去。啪啦啦一声响,那两枝箭竟将飞来的三枝箭一根根拦腰击成了两截。
此时弥勒教众已给常逸风人等杀得十损七八。东方云见势不妙,连忙大喊一声:“风紧,扯乎!”带同祁秀娘和余下的教众一道跳出圈子,翻身上马而去。
“饶他们去吧,咱们先瞧瞧赵兄的伤。”许菁菁刚要上马追赶,刘孤月连忙拦住她道。
赵子平的伤并不严重,常逸风给他敷上常府家传的疗伤灵药,不多时便止住了血流和疼痛。众人让赵子平和常可儿坐在车中,常逸风驾着两匹马拉车,刘孤月和许菁菁则同乘一骑,一道寻路往江夏而去。
“对了,刘孤月,你的身手还不错嘛,跟谁学的功夫啊?”刘孤月冒险救了常可儿的命,常可儿自然心下感激;可她素来出言无状,即便对她的恩人也是如此。
“六姐,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意乱呼人家的名讳。你如今都嫁了人了,还是这般无礼!”
“哼,人家刘孤月都没说废话,要你来多什么嘴!”
“是啊,无妨,无妨,人家常姑娘愿意怎么叫便是了!”刘孤月微微笑道,“常姑娘,我师父这人有些古怪,他不肯让别人知道他的名讳。”
“别叫我什么‘常姑娘’,叫我‘可儿’!”常可儿不愿别人“姑娘”长“姑娘”短的叫她,“你师父可也真怪呀!你的武功这么好,他该让你把他的大名传出去才对呀,怎么会这样呢?”
“兴许……”刘孤月笑笑道,“他老人家就这样吧!”
此后一路到江夏都很太平。在东湖盘桓了几日后,常逸风和赵子平夫妇便雇船溯江而上往益州去了。
送走了常逸风人等,刘孤月便修了一封书信,将张鸿唤到了他的卧房内。
“掌门有何吩咐?”
“张兄,有件事得劳烦你替我办办。”刘孤月将那封书信交与他道,“请将这封书信送到华州华阴县王六官人处。”
“华州华阴县王六官人……”张鸿一面接过书信,一面将刘孤月吩咐他的话重复着。
“我自小便无父无母,是我六叔六婶将我带大的,王六官人便是我六叔。”刘孤月对张鸿缓缓的说道,“你到了华阴县,在街市上问王六官人,许多人都认得他。”
“是,掌门,属下一定将书信送到。”张鸿朝刘孤月一拱手,转身出去了。
“怎么,你不去华州了?”许菁菁已在门外听了多时,俟张鸿一出门,她便踮进刘孤月的卧房问道。
“我六叔六婶是华阴县的巨富,过得不知有多逍遥快活,我估摸着他们这十来年还不会搬家。”刘孤月朝着许菁菁微微一笑道,“我不如先了了你娘交托给我的事情了!”
许菁菁微微低下头,在房中缓缓踱了几步,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在刘孤月的床边坐了下来,轻声说道:
“刘大哥,你……往后能不能别叫我‘许姑娘’了?”
“不叫你‘许姑娘’,那……我该叫你什么呢?”刘孤月心底委实畅快,却故作不知的发问道。
“哎呀,你自己明白,还要我说么?”许菁菁霎时间羞红了脸,拔步奔了出去。
“嘿,菁菁,你何时动身去潭州啊?”刘孤月跑到房门口,在她身后大声喊道。
“明日一早便走!”
“好啊,我送你去!”
“谁要你送啊!”许菁菁银铃般的声音竟绕到了屋后。
刘孤月从心底涌起一丝微笑,他仿佛已瞧见许菁菁浑身披红挂彩,坐在洞房内的花烛前,等着他来揭她的盖头。可不知为何,刹那间,那红妆、盖头、花烛忽然融成一片,宛如一大滩鲜血……
“嘿!我都在想些什么!”刘孤月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心中暗暗骂道,“晦气!”
“掌门!”
刘孤月登时给吓得一惊,连忙回头一瞧,却原来是张鹏,手中拿着一本书,站在他的面前。
“什么事?”
“掌门,这是‘万丈独行客’刘二侠传与我清净门先金老掌门的《蹑霜剑谱》,属下寻思……您也该瞧瞧才是啊!”
“说得是,”刘孤月接过剑谱道,“多谢你了。”
张鹏朝刘孤月躬身施礼,退了下去。刘孤月眉头一展,斜倚在门柱上,翻开了剑谱。
“《蹑霜剑谱》卷一:蹑霜盈步。此乃修习‘蹑霜剑法’之入门步法也……”
他将“蹑霜盈步”的步法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不禁微微一笑。这套步法讲究的是轻灵快捷,其精髓同他在昆仑山竹林中练出来的轻功大同小异。虽然独练这“蹑霜盈步”比不上他在竹林中练出的轻功,可若是将二者稍加融合,那可真称得上是妙不可言!
“嘿,刘大哥,在瞧什么呢?”许菁菁不知何时又凑上前来问道。
“刘二侠的《蹑霜剑谱》。”
“我瞧瞧!”许菁菁劈手将剑谱夺过来,翻开一瞧,不禁诧异的叫出声来:
“咦?这‘蹑霜盈步’的身法怎么跟我爹的‘平步青云’恁般相似?”
“你爹和刘二侠并称为‘潭州双侠’,武功相似也不足为奇嘛!”刘孤月倒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哎,那倒也是啊!”许菁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从江夏城溯江而上入洞庭,再沿湘江而上便可至潭州。第二日一早,刘孤月便雇了条小船,同许菁菁乘船出发了。
此时已是秋尽冬初时节,冰冷的秋雨一连下了半个多月还不止歇。虽说天公不作美,可同许菁菁共舟同行,刘孤月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不料乐极生悲。这一日小舟正冒雨驶在洞庭湖面上时,忽然给一阵狂风掀了个底儿朝天,二人连同舵工都给一道卷入了湖中。幸喜刘孤月长在渭河之畔、许菁菁生于湘水之滨。二人虽不及后世的水浒英雄阮氏三雄、浪里白跳张顺那般精通水性,可在水中自保却是绰绰有余。不多时,二人便一前一后的爬上了一处湖岸,还抢出了兵刃和包袱。
“菁菁,你还好吧!”
“我没事,刘大哥,你怎么样?”
“好得很!”刘孤月笑笑道,“只是……身子有些发冷,咱们得寻个地方避避才好啊!”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雨虽然小了些,可风却仍然未减;二人又是才从水中上岸,浑身湿透,自然酷寒难当,的确该寻个地方避避。
“哎,刘大哥,你瞧,那边仿佛有人家,咱们去瞧瞧吧!”
刘孤月顺着许菁菁的指向一瞧,果然看见湖边不远处有几间歪歪斜斜的茅草屋,便同许菁菁一道朝那边走去。
“主人家,主人家!”来到那户人家门前,刘孤月便上前去叫门。
“谁呀?”一个闷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我们是过路的,给雨打湿了衣裳,能不能借贵宅住一宿啊?”
“……”门内沉默了。
“主人家,我们不是歹人,行个方便吧!”
“……”门内仍旧没有声音。
“哼,干吗啊?我们要是歹人,还不就闯进去了!”许菁菁柳眉一蹙,没好气的嘟哝道。
“算了,菁菁,天这么晚了,这主人家又是孤身一人,也难怪他害怕。咱们另寻个地方吧!”
许菁菁哼了一声,抹了一把额角的水,举目朝四周一望,忽然开口说道:
“哎,刘大哥,你瞧,那边好像有一座庄院呢!”
“是啊,咱们就往那儿去吧!”
“哎,慢着!”二人刚要拔步往那庄院去,忽然茅屋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略带嘶哑的少女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鼓。
“干吗?又不肯借宿,又不让我们到别处去!”许菁菁瞥了那少女一眼,拉着刘孤月就要走。
“这位小姐,您别误会,不是不让二位借宿,而是……我爹……染了重病,怕……怕传给二位……”那少女低下头,嚅嚅啜啜的说道。
刘孤月细细瞧了那少女一眼,她身穿一件淡红色的粗布衫,一头秀发松松的笼着;不知是过于疲累还是怎的,一张俏丽的面容显得有几分憔悴。
“这位姑娘,委实对不住,适才我们误会了!”刘孤月听了那少女的解释,心下不禁歉然,忙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纹银,递与那少女道,“这些银两,拿去给你爹医病吧。”
“这……这怎么好……”那少女迟迟疑疑的接过银两,颤颤巍巍的便要下跪。
“哎,姑娘,不必如此!”刘孤月忙扶住那少女,“我们还得赶去那厢避雨呢!”刘孤月说着,拉着许菁菁就要走。
“哎,二位且慢!”那少女忽然叫住刘孤月和许菁菁道,“那边……二位最好别去!”
“怎么?那儿有歹人么?”许菁菁抢先开口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那幢宅子闹鬼闹了快二十年了!”
“啊?闹鬼?”许菁菁诧异的问道。
“横竖……方圆十余里之内,谁也没敢进去过。”
“无妨,鬼不会来寻我的晦气!”刘孤月朝那少女笑笑,松松爽爽的说道。
“……”那少女倒一时沉默,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好生照料你爹吧!”刘孤月丢下这么一句话,拉着许菁菁朝那“鬼宅”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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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不期陋宅聆血海 谁知萧墙幻风云
不多时,二人便奔到了那幢宅子前。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秋风夹着若有若无的冷雨拍着那宅子的墙头、破门和宅子外高耸参天的樟树,显得分外的凄清。
刘孤月扫了这宅子一眼。那宅子的外墙约莫有两人高,壁上爬满了常春藤,墙头兀自零零落落的覆着几片黄色琉璃瓦;门首的匾额已落在阶边,断成了两截。刘孤月借着微光低头一瞧,只见匾额上题着“翠湖山庄”几个端端正正的楷字。
“刘大哥,我们……”许菁菁揪了揪刘孤月的衣角,低声说道。
“这宅子的确有些古怪,可……你总不会愿意同那病夫待在一块儿吧!”
“那……”
“放心,难道我还会丢下你一个人么?”刘孤月瞧着许菁菁淡淡一笑道。
二人靠在一起,缓缓走入大门,步入前厅。
厅堂内七零八落的散着一张张椅子和茶几。刘孤月上前伸手一摸,不禁从心底涌起一阵快意。
“菁菁,快把这些椅子、茶几劈碎,我好生火烤衣裳。”
“瞎扯淡!你身上有火种?”许菁菁虽然已冻得在地上一蹦一蹦的,却不信一个从水中爬上岸的人身上会有火种。
“你不信我?”刘孤月朝她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团小包,将裹在外边的油纸一层层的剥开,竟剥开了五七层,露出一个竹筒。他剖开竹筒,从里边拿出一个火折,轻轻一晃,晃出了明艳艳的火光。
“哎呀!亏你想得出!”许菁菁兴冲冲的喊道,立时便抽出单刀,四处劈起柴来。
不多时,二人便劈出了一大堆的木柴。刘孤月将柴分作两堆,燃起了两处火。
“你……这是干吗?”
“难道我二人坐在一处烤衣裳么?”刘孤月朝许菁菁皱皱眉,仿佛别有用心的般的说道。
“哎呀!”许菁菁不禁羞红了脸,背过身去。
刘孤月扯过两把尚未劈坏的椅子,放在两堆火之间,脱下身上穿着的长衫,架在椅子上,将两堆火给隔了开来。许菁菁则拔步上前,将厅堂的两扇破门给推上了。
干柴烈火生得旺,不过一个时辰,二人的衣裳都烘干了。
“菁菁,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后边瞧瞧还有没有桌子椅子的。”适才刘孤月烘衣裳时,隔着自己的长衫瞧着许菁菁那婀娜的身影,只觉得心旌荡个不住,险些冲上前去同她共赴“巫山云雨”。虽然他终究没敢造次,可心下委实燎得紧,只想一个人平静平静。
“你怎么了?”许菁菁瞧刘孤月一张脸都红到了耳朵根,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我被火烤得热起来了……”刘孤月情急之下,竟然也支吾出了一个理由。
“我和你一块儿去!”许菁菁也站起身来说道。
“走吧!”
这“翠湖山庄”地方还着实不小,刘孤月和许菁菁还从未见过恁般大的庄子。绕过厅堂,后边的回廊、厢房、耳房不知究竟有多少。庄子外冷雨扑檐,啪啪作响;庄子内处处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凄冷。
才转了不过一柱香的时分,许菁菁就感到背心汗毛直竖,不禁揪紧刘孤月的衣角,颤声说道:
“刘大哥,咱们还是回厅里去吧!”
“好啊。”刘孤月虽然并不惧怕什么魑魅魍魉,可这庄子显然在二十来年前有过一场恶斗,目今委实邪乎得紧。他也不愿再转下去。
二人随手抽了几把破椅子,便寻路转回了前厅。
“啊——”才步入前厅,许菁菁陡然瞧见火光下映着一个身影,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蓦的缩到刘孤月身后。
刘孤月虽然没唤出声来,却也给吓了一惊。当下他牙关一咬,啪的掰下一条破椅腿,呼的当胸一横,朗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还请通个名姓!”
“呵呵呵……”那影子幽幽的笑了几声,缓缓转过身来,横着一双眼瞧着刘孤月和许菁菁说道,“十八年了,老朽头一回听到有人称我为‘人’!”
刘孤月细细的将这影子的面容打量了一遍,见他容颜苍老,仿佛已有八九十岁的年纪;身穿一席破破烂烂的长衫,也不知有几十年没补过了;浓浓的白发和白须几乎将他整颗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刘孤月已然确定这影子是个“人”,可却还不知他究竟是敌是友,因此上手中的椅腿并未垂下,仍然横在胸前,朗声说道: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小哥,不知你可否将手中的木腿放下?瞧你们二人正当少年,难道还怕我这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家伙不成?”那老者打量了刘孤月和许菁菁一眼,仿佛带着几分忧郁的说道。
刘孤月心中一震,觉得自己此时的举动委实有些不妥,便一把撇下手中握着的木腿,上前几步,微一躬身,恭恭敬敬的问道:“在下刘孤月,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呵呵呵……”那老者又淡淡的笑了几声,“刘——孤——月?小哥,你知不知道,你和老朽还有些干系呢!”
“他和你能有什么干系呀?”许菁菁一旦确定这老者是个“人”,适才心头的恐惧早经抛到了九霄云外,又开始多嘴了。
“想知道么?坐下来听我讲。”老者说着,便盘膝坐在了火堆旁。
刘孤月和许菁菁对视一眼,也肩并肩的坐在了那老者的对面。
“你们知不知道,我便是这‘翠湖山庄’的庄主?”
“庄主?”刘孤月和许菁菁一齐惊诧的喊出声来。
“很奇怪是不是?”那老者瞧着二人微微一笑,“听我讲下去。”
“这十八年来,我心中一直挂着的,便是我那苦命的孙女儿,小哥你恰巧跟她丈夫同姓。”
“前辈,您是说您的孙女婿也姓刘?”刘孤月方才明白那老者所说的“干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来,小哥,瞧在你跟我孙女婿同姓的份上,”那老者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腰后解下一个葫芦递给刘孤月,“尝一口我翠湖山庄家酿的美酒!”
刘孤月接过那酒葫芦,瞧也不瞧一眼,便拔塞仰脖儿喝了一大口,只觉得这酒入口委实香醇无比,不禁连声赞道:“好酒,好酒啊!”
“好啊,小哥,你是十八年来头一次把我当‘人’的人,你同我孙女婿同姓,你又是个恁般豪爽的人,好啊,好啊,合我老朽的口味!”那老者仿佛十分高兴。
“前辈言重了。”刘孤月微一欠身,口中谦逊道。
那老者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小哥,你怎么闯到我这鬼宅子里来了?能不能告诉我啊?”
“我送这位姑娘去潭州,不慎在洞庭湖中翻了船,游上岸后,便冒冒失失的闯到这儿来了。”
“噢?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啊?”
“许菁菁。”
一听许菁菁自报姓名,那老者蓦然一惊,盯着她问道:
“你姓许,是潭州人?”
“是啊。”
“你姓刘,又是什么地方人?”那老者又盯着刘孤月问道。
“我也不知我是哪儿人,我自小便无父无母,是华阴的六叔六婶将我带大的。”
“如此说来,你兴许便是潭州人也说不定!”那老者又盯着刘孤月端详了半晌,低下头幽幽的说道,“一个姓许,一个姓刘,怎么会恁般巧啊?”
“前辈,难道您也认得‘潭州双侠’么?”刘孤月一心只想替许菁菁探知“万丈独行客”刘易天的后人,他不愿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江湖上十八年前便没了‘潭州双侠’的名头,你又怎么会认得他们的?”那老者不禁瞧了刘孤月一眼,诧异的问道。
“我爹便是‘千里妙手侠’许成。”此时可由不得许菁菁不开口了。
“噢?你是许大侠的女儿?”那老者又盯着许菁菁问道,“那……你……是不是刘二侠的儿子?”他忽又瞧着刘孤月问道。
“你是……”许菁菁乍一听到“刘二侠的儿子”这几个字,不由得蓦然一惊,瞧着刘孤月,仿佛今日才认识他一般。
“唉,我要知道我是谁的儿子就好了!”刘孤月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是了,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那老者瞧着刘孤月,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只不过……我真是越瞧你越像当年的刘二侠!唉,易天……碧柳……你们怎么会……唉!我真不该呀……”那老者一边念叨着,一边低下头去,眼眶里也贮满了泪水。
“难道公孙碧柳和刘易天便是你是孙女和孙女婿?”许菁菁蓦然开口问那老者道。
“唉,冤孽啊,冤孽!我这翠湖山庄变成今日这个模样,全都是因他们二人而起呀!”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许菁菁仿佛对这些“冤孽”十分有兴趣。
“你们想知道?”那老者浅浅的啜了一口酒,“让我慢慢说与你们听。”
“老朽我复姓公孙,双名中玉,是这翠湖山庄的庄主。二十多年前,我同八个结义的兄弟一同住在这庄子里,江湖上都称我们为‘洞庭九老’。
约莫十九年前,那年仿佛……是,仿佛便是景德三年的年初,忽然有几个华山派的弟子来寻到我这翠湖山庄,说他们华山派的‘西岳四杰’在一夜之间全给杀死在岳阳楼上,凶手很可能便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说是叫公孙碧柳——也就是我老朽的孙女儿——自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她便是我的孙女儿。他们来到翠湖山庄,是想请我们给他们助拳。
那日同来的华山派弟子中有一个名唤作郑子青的,断了一手一脚,听说便是给那红衣圣女挑断的,只有他见过那圣女的面,因此上华山派唤他来作眼线。
那时我一想都是武林一脉,何况弥勒教在江湖上横行无忌,早为我辈名门正派所痛恨,因此我便派了我五弟傅中琪去给他们华山派助拳。
谁想过了几日我五弟带着郑子青回来了,说寻是寻到了那圣女,可却没能将她拾掇下。我自然便问他缘故,他说那圣女的武功倒是还逊他一筹,可有个帮手却是端的厉害。我问那帮手是什么人,他说他不认得,但是瞧那帮手的身法,倒是同‘千里妙手侠’许成的‘平步青云’有几分相似。那时‘潭州双侠’的名头在江湖上正叫得响,由此我们便推知那圣女的帮手极有可能便是‘万丈独行客’刘易天。可‘潭州双侠’虽未自立门户,但也算是我辈名门正派中人,我们不明白为何堂堂刘二侠会去帮一个弥勒邪教的圣女,因此我便带同我五弟和华山派的几个弟子一同去了潭州,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我们‘洞庭九老’都认得你爹‘千里妙手侠’,因此便先到了他家,想问问刘二侠的下落。谁知他只说他二弟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连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常常不知他的行踪。我们平素同许大侠并无辈分干系,自然不便逼问,于是便请他将刘二侠的住处告诉我们。他却说他前几日才去过他二弟家,却不知他二弟去了何处,眼下一定不在家,他告诉我们也没用。我们没计奈何,只得先回了翠湖山庄,将华山派的几个弟子给打发走了。
谁知过了些时日,江湖上便风传刘二侠自甘毁弃名门正派中人的清誉,和邪教的红衣圣女——也就是我孙女儿公孙碧柳——私定终身、无媒苟合,已成为武林公敌。那时的武林盟主——也就是少林派的智弘禅师——发下英雄帖公示天下名门正派,于九月初一在少室山召开武林大会,共商征讨邪教一事。
老朽我收到英雄帖之时才是初秋时分,离九月初一的武林大会尚早,因此也没太放在心上。不料过了几日,刘二侠和公孙碧柳忽然在深夜闯入了翠湖山庄我的卧房。
我当时很吃了一惊,不知他们此来究竟是敌是友。谁知刘二侠一见我,便跪倒在我面前,求我帮他照看碧柳些时日。我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说碧柳是我孙女,求我看在祖孙的情分上,好生照看碧柳。
当时我十分诧异。我儿子二十多岁时便得急病去世,一生从未婚娶,我不知我这孙女是从何而来。可公孙碧柳却将一封书信和一块玉佩一同递与我,说我瞧了这些物事自然会明白。
我接过一瞧,的确吃了一惊。书信是我儿子的亲笔,信上说他曾在外同一位姑娘相好,并生下一女,取名公孙碧柳。可因为是无媒苟合,怕我责怪,不敢带回山庄,便在她双肩各刺下一个‘碧’字,以便日后相认。我再瞧那块玉佩,正是我儿子十八岁生日那天我送与他的礼物。
我陡然间有了个孙女,自然一时还无法回过神来。碧柳怕我不信,立时便解开衣裳,露出双肩上的刺字给我验过。我细细一瞧,见那两个‘碧’字已然深入肌肤,的确是多年以前刺上的。此时已不由得我不信了。
我问他们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碧柳说她娘死得早,她自己一个人流落街头,给弥勒教的一名教众收留,并传授武艺,还将她养成了弥勒教的圣女。她本性善良,目睹弥勒教在江湖上胡作非为,早已心怀不满;可却被邪教以奇毒所制,不得已苟活于人世间。她在江湖上受尽了名门正派中人的冷眼和欺凌,她也便以暴易暴,同名门正派结下了不少的梁子。只有刘二侠对她好,数番救了她的性命,劝她早日脱身邪教,还费尽气力去汴京常府求得解她体内奇毒的方子,又央他义兄‘千里妙手侠’从弥勒教中将配料盗出,请名医给合出解药,替她解除了弥勒教下在她体内的奇毒。她自然感激万分,情愿委身事之。二人情投意合,便结为了夫妇。
但碧柳同名门正派之间的误会委实太深,为求江湖上与她消除芥蒂,刘二侠说要去天下各名门正派替她求情,让她得以脱身邪教、改邪归正。碧柳说要同他一道,可她此时已怀上刘二侠的骨肉,禁不起旅途劳顿。因此上刘二侠才寻到我这翠湖山庄求我照看她些时日。
我听他二人说得字字情恳,如何不信?而况碧柳又是我孙女,难道照看她还不该么?自然便答应了下来。但我担心我那八位结义的兄弟容不得她,因此便将她藏在左近的一户农家照料。可那天深夜刘二侠夫妇闯入我的卧房,虽然行动轻微,却难免会有些响动,如何能不被人察觉……”
“那……究竟是给谁察觉了呢?”许菁菁打断公孙中玉的话,急切的问道。
“唉,”公孙中玉幽幽的长叹了一声,“事情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再提那人又有何用?算了,不提也罢!”
“公孙前辈,您接着说吧!”刘孤月恳切的说道。
“唉,这事给人察觉了,自然便会传出去。我那几个结义兄弟如何肯容一个邪教的‘妖女’同我翠湖山庄扯上干系?自然都来我耳旁聒噪——只有我五弟傅中琪没说多话。”
“那为什么只有他不说多话呢?”许菁菁又插嘴问道。
“前番我不是说他去给华山派的弟子助拳么?那一日他遇上了我孙女儿公孙碧柳,便出手同她相斗。碧柳武功稍逊他一筹,看看便要落败之时,却给刘二侠出手相援。我五弟不知那刘二侠的备细,便贸然迎战,却险些送了性命!”说到这儿,公孙中玉眼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得意。毕竟他孙女婿武艺如此高强,自然在无形之中给他扬了几分脸面。
“那一定是刘二侠手下留情,饶了他一条性命,因此他才会感恩图报,不去同刘夫人为难!”许菁菁眼睛一亮,又插嘴道。
“哈哈哈……姑娘,你猜得不错!小哥,你的相好挺聪明的嘛!日后成了亲,可是个好内助啊!”公孙中玉瞧了刘孤月一眼,打趣般的说道。
许菁菁此番却没多嘴,倒带着几分羞怯低下了头。
“唉,闲话不多说了,接着讲吧!”公孙中玉端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又低声说道,“此时已临近武林大会之期,我也正想乘此机会替我孙女同各名门正派消除芥蒂。可万万没有料到,我孙女竟然会忽然给人劫走!”
“是不是弥勒教的妖人?”许菁菁急切的插口问道。
“唉,我就是想不到,竟然会是华山派的人哪!”公孙中玉又灌了一口酒,忧伤的说道。
“名门正派,竟然也做出这等下三滥的勾当!”刘孤月不禁一拳捶在地板上,恨恨的说道。
“其实,华山派的好手除了掌门风鸣鹤之外,便只有‘西岳四杰’了。劫人的勾当风鸣鹤自然不会去做;‘西岳四杰’早已给尽数杀死在岳阳楼上;劫我孙女的只会是他们‘子’字辈的弟子。”
“那他们怎会是你孙女的对手呢?”许菁菁不解的问道。
“你们不知道,那时我孙女刚怀孕两个月,征兆方兴,时不时便要恶心呕吐,如何有气力应敌?兼之……唉!他们竟然挟持那户农家的小孩儿,她还不只得就范!”说到这里,公孙中玉也禁不住将酒葫芦朝地板上狠狠一顿。
“如此说来,邪教之中也有好人,名门正派之中也有败类呀!”刘孤月感触的说道。其实这番道理他也懂,只是此等事情从公孙中玉这般老前辈口中说出,越发显得真切。
“是啊,小哥,你年纪还小,世途险恶,你可得多留神哪!”公孙中玉说着,又端起他那酒葫芦要喝。不料酒已喝干,他拿着葫芦摇了摇,说道:
“哎?这酒怎的就没了?小哥,姑娘,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后边添点儿酒来!”
公孙中玉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的往后房走去。刘孤月瞧着他已有几分佝偻的背影,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想来在数十年前,他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不到如今竟然落得个孤独终老!唉!世事多变哪……”
忽然间,公孙中玉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嗨!什么人?敢来我这翠湖山庄撒野!”
紧接着便从后院传来呼呼的打斗声。刘孤月和许菁菁一齐叫声“不好”,抄起兵刃,拔步朝后院奔去。
刚越过几道回廊,就见后院的一片空场上,公孙中玉正弓步而立,双掌伸出,同另一个人凝在一处,显然正在比拼内力。刘孤月和许菁菁连忙伸手,一齐将兵刃从鞘中拔出,预备随时援手。
忽然,刘孤月头顶掠过一阵疾风。他急忙闪开几步,定睛一看,只见一道黑影猱身直进,手中一点寒光哧的朝公孙中玉后心一插。
“啊——”公孙中玉一声惨呼,给敌手震得直往后飞出,重重的撞在回廊的柱子上。那二人一见得手,连忙一前一后的纵身跃上墙头,就要逃之夭夭。
“哪里去!”刘孤月岂肯放过他们?当下也跟着纵身跃起,手中长剑一挥,朝后边那人的后心抹去。不料那人倒也有几分身手,旋身一侧,就是一掌拍来。刘孤月正当火头上,哪里顾得许多?不假思索的便挥出左掌一迎。
刘孤月这一掌可是凝上了周身内劲的九成有余。当下只听得喀的一声响,那人的手臂是别想保住了;那条命是不是还保得住,刘孤月却不得而知,只听见那人闷闷的“唔哇”一声,一股血腥味照着他迎面扑过来。刘孤月剑眉微蹙,将头一侧,那口热血就都溅在了他的前襟上。
当下那二人全都滚下墙头,兀自哗啦啦的带下去几片琉璃瓦。刘孤月刚要欺身赶上,却听见许菁菁在身后急切的喊了声“刘大哥”,便连忙回身跳下墙头,三两步奔了过去。
此时公孙中玉已然奄奄一息,喉间汩汩作响,不知想要说什么。刘孤月微微皱了皱眉道:“先把他抬到前厅去吧!”
二人将公孙中玉抬到前厅的火堆旁,见他已面如白纸,仅微微吊着一口游丝般的气儿。刘孤月正没的着落处,倒是许菁菁眼睛一亮,取下他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一摇,只听得咕容咕容的闷响,已添上了大半葫芦,她连忙将葫芦嘴塞入公孙中玉口中。不想公孙中玉喝下几口酒,那本已暗淡下去的眼光倒仿佛又回复了几分神色。
“公孙前辈,你怎么样?”刘孤月轻轻的问道。
“啊……小哥,我老朽已年近九十,死也死得了!其实……我在十八年前……刘二侠挑这翠湖山庄时便该死了……只是……我却不知……适才……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要来杀我!我一个人住在这破庄子里十八年,见过我的人都以为我是个鬼,想不到……”说到这儿,他头一歪,眼一合,就此辞世了。
刘孤月幽幽的叹了口气,缓缓将他放倒。
“这事可真怪呀!这左近的人都以为这庄子里只有鬼,谁会来杀他呢?”许菁菁柳眉微微一蹙,疑惑不解的自问道。
“是啊,我也不明白。”刘孤月也无奈的说道。
“哎,刘大哥,这是什么?”许菁菁伸手从刘孤月的前襟上拈下一片碎布,移到火光前。
刘孤月也凑上前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青碧色的绸布,上边沾满了血迹。大概是刘孤月起手那一剑从敌手身上划下,却给那人一口血喷得粘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对了,菁菁,那两人一定还没走远,咱们快赶上去瞧瞧!”刘孤月忽然站起身道。
“说得是!”许菁菁也站起身来,抄起兵刃。二人又各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着的木柴,一齐往后院而去。
翻过后墙,二人拿火把一照,只见墙根下有人滚过的痕迹,一带草都给压平,四周还散落着几片琉璃瓦和零乱的脚印;再往前一照,竟发现泥地上还有一滩血迹。
“刘大哥,你那一掌打得太重了!”许菁菁情知那滩血迹定是那中掌之人吐出,带着几分惋惜的朝刘孤月说道,“恐怕留不下活口。”
“唉,我见他们出手暗算公孙前辈,我心里就有气,哪里还想得到什么活口不活口?”刘孤月苦笑着说道,“先往前追追看吧!”
二人循着脚印往前行了约莫一里地,又发现一大滩血迹;再往前走,便是一溜马蹄印。看来那二人早已跑远了。
“赶不上了。”许菁菁往着远处叹道。
“先回去,把公孙前辈安葬了吧!”
东天露出一抹鱼肚白,虽然头顶仍压着厚厚的乌云,可雨总算是停了。
刘孤月和许菁菁将公孙中玉葬在翠湖山庄的后院,朝着坟堆鞠了几个躬,也算是给他送终。
“目今……我们怎么办?”许菁菁瞧了刘孤月一眼,无奈的问道。
“公孙前辈一定知道不少有关刘二侠夫妇的事情,只怕有人要杀他灭口!”刘孤月望着天,若有所思的说道。
“可是公孙前辈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为何等到昨夜才下手呢?”许菁菁疑惑不解的自问道。
“说得也是,若是要杀他灭口的话,早该下手的啊……哎,是了,公孙前辈临终前说什么……他在刘二侠挑这翠湖山庄时便该死了,会不会是……”
“可他在这儿住了十八年哪!他的仇人总不至于到如今才知道他住在这儿吧!”
“不过也说不定啊!”
“总而言之这事情有些蹊跷,刘大哥,咱们得留心些才是。”
“不过……要查明白这事,还得着落在昨夜偷袭公孙前辈的人身上啊!”
“说得是,咱们再顺路去寻寻看吧!”
马蹄印一直沿到了洞庭湖边。二人四下里一瞧,发现湖边的泥地上有几处足印。
“昨夜一定是有船来把他们接走了……”刘孤月遗憾的说道。
“刘大哥,你瞧这儿!”许菁菁仿佛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刘孤月循声过去一看,见泥地上摊着一件绸衫。看那式样,是女子所着;虽然沾满了泥浆,可仍瞧得出那绸衫是青碧色的。刘孤月从怀中掏出昨夜那片碎布来细细一瞧,颜色正合,定是从这件绸衫上划下来的。
“还有人接应,会不会又是弥勒教的妖人?”
“多半是的。”
“对了,菁菁,我才出江湖不久,什么事都不明白,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弥勒教的事?”
许菁菁瞧着刘孤月不无得意的微微一笑,有板有眼的说道:
“弥勒教在江湖上已横行了不少年,目今的教主名唤作‘欧阳怀’;教主之下有‘天’、‘地’、‘人’三个护法,是同胞三兄弟,名唤作东方元、东方朝和东方亮;护法之下依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中央戊己土、西方庚辛金和北方壬癸水各设了青、红、黄、白、玄五色彩衣圣女。弥勒教依天下八卦方位共设了八‘令’,每一‘令’下又各设了几个‘堂’。上回偷袭你清净门的是弥勒教‘荆楚堂’的人,你也该知道。其实弥勒教在潭州本还设了个‘潇湘堂’,只不过如今已换了地方。”
“是不是换到了岳州?”刘孤月随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
“目今……我们怎么办?”沉默良久,许菁菁忽然开口问道。
“先寻旱路到岳州城中,再雇船去潭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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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诚支持说岳,携手共创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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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8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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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古楼挥金援难女 寒江敌忾遇故交
大文豪范文正公曾作《岳阳楼记》言岳州巴陵郡云:“予观夫巴陵盛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虽然此时文正公正在西溪任盐官重修“捍海堰”,也就是后世所称之“范公堤”,这名扬千古的《岳阳楼记》还不知在何处,可巴陵郡的岳阳楼却是向来就天下闻名。刘孤月和许菁菁到了岳州城,自然不会不去游览一番。
二人在楼上喝了一壶君山银针,观赏了一番洞庭湖的美景,忽然听到楼下的街市上有人议论纷纷。二人起身到栏杆旁一瞧,见街边上已围拢了一圈人,不知在瞧什么热闹。
“刘大哥,咱们下去瞧瞧!”许菁菁素来爱瞧热闹,不由分说,拉着刘孤月就往楼下奔去。
挤入人群,二人定睛一看,见街面上横着一具死尸,一床破席子覆着;死尸旁跪着一个身穿重孝的少女,胸前挂着一块木牌,上书“卖身葬父”四个大字。那少女一边啜泣,一边向人们哀求:“众位叔叔伯伯、公子小姐、老爷夫人,行行好吧,可怜奴家家境贫寒,却又遭逢劫盗,家父横死,身无分文,求众位行行好吧……”众人有的议论,有的叹息,还有年纪大的妇人陪着抹泪……却就是没一个肯替那少女出钱。
刘孤月瞧了瞧那少女,心底觉得她委实可怜,当下便想掏钱。可他又怕许菁菁去打醋罐子,便偏头瞧了她一眼。刚要开口说话,不料却被许菁菁抢了个先:
“刘大哥,你瞧这女孩儿,仿佛便是洞庭湖边那病老头儿的女儿。”
“是么?”刘孤月连忙又将那少女细细打量了一遍,果然有几分相似。只是因为那日已近黄昏,自己又在湖里泡得满头满身都是水,没有瞧得十分真切。
谁知那少女仿佛听见了许菁菁的话,抬起泪眼一瞧,连忙如同捣蒜一般的磕起头来,口中还不住的说道:“原来在此处又遇上了恩人,奴家在此拜谢前日赐钱之恩……”
“姑娘,休出此言……”刘孤月一时倒发起窘来。
“恩人前日赐的钱,夜里全给强人抢去了,只是奴家今日再也无颜求恩人坏钱了……”
“别这么说,”刘孤月又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纹银递给那少女道,“拿去好生将你爹安葬了吧!”
“这……这怎么好……”那少女又磕起头来,“奴家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快起来吧!”刘孤月说着话,伸手将那少女扶了起来。
围观的人众见事情已了,便渐渐散了开去。
“刘大哥,咱们走吧!”许菁菁瞧了那少女一眼,拉着刘孤月转身走了。
游过岳阳楼,二人便雇船逆湘江而上,在潭州城外的码头靠了岸。
“你家住哪儿?”
“跟着我来便是了。”许菁菁朝刘孤月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
在野地里转了半晌,二人来到一座山脚下。刘孤月朝道旁的石碑看了一眼,见上边刻着“回龙山”三个隶字。
“你家住这儿?”
“是啊,跟我来吧!”
适才远远望去,这山并不很高,可山中却郁郁葱葱,幽深阴翳。兼之连日阴雨,林中的小道煞是泥泞难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二人转到了一处山坳,坳口却满栽着挺拔颀长的修竹,竹林间仿佛还夹着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径。
“这是我爹布下的‘九宫八卦阵’,你会走么?”许菁菁得意的朝着刘孤月笑道。
刘孤月朝着那竹林四下里瞧了一眼,这些小径的确像是依着九宫八卦之法排出来的。他在昆仑山时也曾粗学过些奇门遁甲之术,却未能深究,要走这‘九宫八卦阵’,心中可是委实没底。
但他再细细一瞧,却发觉竹林正中仿佛有一条不宽不窄的小径,一直朝前通往竹林深处。当下他微微一笑,二话不说,拉着许菁菁就走上了这条直道。
“嘿,你走错了!”许菁菁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不是走这条路!”
“这条路你从前走过没?”
“没有啊!”
“既然你没走过,那你怎么知道我走错了呢?”刘孤月朝着她微微一笑道。
“哼,这阵子好难转!若要走错了,我三天不跟你说话!”许菁菁故作嗔怒道。
“无妨,”刘孤月笑笑道,“横竖第四天你总会跟我说话的了!”
许菁菁白了刘孤月一眼,“哼”了一声,却顺从的跟着他朝前走去。
不料过了不多久,二人果然走出了那竹阵。几间小巧玲珑的竹屋映入了刘孤月的眼帘。
“咦?出来了,你怎么知道这条路也能走啊?”许菁菁见一条直路也能将他们带出这竹阵,大为吃惊的问道。
“其实我压根就不会走什么竹阵,只是胡乱撞出来的。”刘孤月也委实不知为何凭一条直路也能走出这依五行八卦之法布出的竹阵,但他总觉得凡事若是尽依着寻常人那般老想法,便没意思,偶尔换换新想法也无不可。
“我家到了,进去吧!”许菁菁指了指那几间竹舍,微微一笑道。
二人推开竹门,走进厅堂。堂中桌椅俱全,却均是竹子所制,置身其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新幽雅之感。
许菁菁领着刘孤月在这几间竹舍中转了转。正厅后有一间过厅,过厅两旁是两间耳房,当是许成夫妇和许菁菁的卧房。走出过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正前方有一溜三间厢房。
“跟我到后边来。”许菁菁把手一招,领着刘孤月转过厢房后,走过一条两旁夹着翠竹的弯弯曲曲的石径,便见到了一座小小的竹亭。
这竹亭下并无石基,却隆着一堆坟冢。冢前立着一长一短两个矮矮的架子,横架着一口长剑和一口短剑;墓碑上还绕着一条拿丝囊套着的链子槊。
“这是……”
“这是刘二侠和刘夫人的墓,这是他们使过的兵刃。”许菁菁瞧这那块墓碑和兵刃,幽幽的说道,“从我记事起,我爹就经常跪在他们的坟前叹气,我十岁那年,爹也就跟着他们去了,只留下娘和我。想不到……我娘也……”说着,许菁菁的眼眶中蓦的贮满了泪水。
“别太难过了,菁菁,”刘孤月缓缓靠近许菁菁,双手扶着她的肩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哭他们活不转,就只能替他们报仇了。”
“刘大哥你说得是。”许菁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微微笑了笑,“咱们替他们报仇!”
二人缓缓走入竹亭,一齐在墓碑前跪了下来。
刘孤月定睛瞧了瞧墓碑,见上边并无刘易天夫妇的姓名,却刻着四行深黑色的隶字:
“生生世世 永为夫妻 岁岁年年 长伴长依”。
“怎么刻着这些字?”刘孤月心下疑惑,想问问许菁菁,却见她双手合十,闭着双眼,口中轻轻的念叨:
“求爹、娘、刘二侠、刘夫人的在天之灵保佑菁菁早日寻到刘家哥哥,早日替列位前辈报仇雪恨……”
刘孤月本不信什么幽灵鬼魅之说,可或许是受了许菁菁的感染,他也微微合上双眼,双手合十,轻声说道:
“求许大侠、许夫人、刘二侠、刘夫人的在天之灵保佑孤月早日替菁菁姑娘寻到刘家哥哥,早日替列位前辈报仇雪恨……”
二人默默的祝祷了一番,缓缓站起身来,互视一眼,都幽幽的吁了一口气。
“如今……你打算怎么办?”沉默良久,刘孤月开口问许菁菁道。
“我想在家中歇息几日,把我娘的遗物料理料理,再去将我娘的遗体运回来。”
“不如这样,你先同我回清净门,我多叫些门中的弟兄护送如何?”
许菁菁一言不发,默默的点了点头。
“什么人?”刘孤月蓦然瞧见一道人影闪过,连忙顺手掰下一根竹枝,呼的朝那人影抛去。竹枝唰啦一声射入竹林深处,扬起一大片竹叶,那人影却早逃掉了。
“我们定是给弥勒教的妖人盯上了,只怕……”刘孤月剑眉微蹙,神色凝重的说道。
“对了,”许菁菁蓦然开口打断刘孤月道,“公孙前辈知道刘二侠夫妇的事情就给杀了灭口,那……其余的人呢?”
“是啊!那天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刘孤月也恍然大悟般的说道,“唉,我的阅历委实太浅了!”
“想想,知道刘二侠夫妇事情的除了公孙前辈,还有哪些人?”
“公孙前辈说了一个华山派的郑子青,他五弟傅中琪,兴许还有少林派的智弘禅师,我看常逸风的老爹常清骐也该知道一些。其余……仿佛便没人了。”
“刘大哥,我……总觉得你六叔六婶也会……”
“你是说……我六叔六婶也知道刘二侠夫妇的事情?”
“我也不敢断言,只是觉得……无论如何,刘大哥,小心点好啊!”
“说得也是啊!”刘孤月微微点了点头,“不过……我已派张鸿去给他二老送去了一封书信,等他回来,自然会知道备细。”
“事不宜迟,刘大哥,我们明日便动身去江夏。”
刘孤月点了点头,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对许菁菁说道:
“菁菁,那个锦盒,你眼下还是别去动它的好。”
“为什么?”
“那锦盒里兴许藏了什么武功秘籍,弥勒教的妖人跟着我们就是想拿到它。若是贸然取出,只怕会不太妙。”
许菁菁一言不发,默默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辰牌时分,刘孤月和许菁菁便来到码头,打算雇船沿江去江夏。却不料船没寻着,倒先遇上了“故人”。
岳阳楼下那卖身葬父的少女正跪在码头当街处,满面泪痕,胸前插着一根草标,膝前的地上铺着一张白纸,上边写着“卖身为婢”四个大字。
“刘大哥,怎么又是她?”许菁菁一眼就瞧见了那少女。
“是啊,她倒像是一路跟着我们来的……”刘孤月也觉得有几分奇怪。
“兴许只是巧合吧,瞧她也怪可怜的,咱们过去瞧瞧吧!”许菁菁毕竟是女孩儿家,眼泪极易打动她的恻隐之心。
“姑娘,怎么回事?”刘孤月走上前去,低头问道。
“啊?想不到奴家还能在此处遇上恩人!”那少女一见刘孤月,仿佛遇上了救星一般惊喜,“那日多蒙恩人,奴家将爹安葬后,便迤俪来到潭州投奔亲眷,不想奴那亲眷一家……前年都给洪水冲了。奴家如今已是无处可去,只得在此卖身,求恩人行行好,买了奴家吧,奴家替恩人做牛做马,报答恩人赐钱葬父之恩……”说着话,又忙不迭的磕起头来。
刘孤月默默的站起身来,凑近许菁菁,低声问她道:“菁菁,前年潭州可曾发过洪水?”
许菁菁微微点了点头。
“那……她……”
“你作主吧!”
“依我看……不如先将她带回清净门,看门中哪个弟兄人品好又没妻室的,将她嫁出去如何?”
“你作主。”
刘孤月知道许菁菁此时已然开始喝醋,可他又委实不忍由着那少女自生自灭,便将许菁菁拉到一旁,悄声对她说道:
“菁菁,刘孤月对天发誓,我若有负于你,教……”
“好啦,人家又没吃醋,发哪门子的誓啊?”许菁菁故作嗔态,啐了刘孤月一口。
刘孤月心中不禁一喜,真想将许菁菁搂到怀中吻上一吻。但这并非无人的所在,便只好作罢。
二人又来到那少女身旁,刘孤月将她扶起,拔掉她胸前的草标道:“姑娘,你愿意的话,就跟着我们吧。”
“真……真的?”
“是啊,你也怪可怜的,暂且先跟着我们吧!”许菁菁的恻隐之心把醋意给压了下去。
三人沿着码头一路寻船。许菁菁柳眉微微一动,乘着人多,偷偷的在那少女脚下使了个绊子。
“哎呀!”那少女一个不稳,一跤摔倒。
“哎呀,姑娘,你没事吧!”许菁菁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没……没事,人多,不留神。”
“这人没武功,兴许是我多心了。”许菁菁在心下暗自忖道。
“对了,姑娘,我们还不知你叫什么呢!”刘孤月问那少女道。
“恩人叫我红儿就行了。”
秋尽冬初时节天黑得早。酉牌时分,刘孤月人等雇的小船便在一道河岸边泊住。
刘孤月从怀中掏出那管绿竹箫,凑到唇边,吹奏起了一首唐明皇的《霓裳羽衣曲》。许菁菁和红儿坐在一旁,听得入了神。
吹着吹着,刘孤月又想起了他在昆仑山白云峰学艺的时日。师父朱衡、师弟何兴、赵飞和师妹方婉云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如今他下山已有半年的光景,不知师父、师弟妹们究竟过得如何。而况自己下山本是要回华州华阴县向六叔六婶询问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想不到遇上了这么多的事情,不但连六叔六婶的影儿都没见着,竟然还鬼使神差的当上了清净门的掌门。
倏——刘孤月蓦然听到有暗器破空之声,连忙侧身,左臂一展,将许菁菁和红儿挡在自己身后,顺手将身畔的长剑拔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哗啦”一声响,三枝雕翎箭一齐穿透船篷,朝三人飞来。刘孤月剑眉微蹙,劲贯于臂,长剑一挥,啪啪啪将三枝雕翎箭给尽数拨了开来。
“饶命——”那船工险些惊出一裤裆尿,慌忙掀开船板,躲进了底舱。红儿早已吓得蜷成一团,钻到了许菁菁的怀中。
“一定又是东方云和祁秀娘他们!”许菁菁一手将红儿拦到自己身后,一手拔出单刀道,“刘大哥,怎么办?”
“你就待在这儿,菁菁,我出去瞧瞧。”
刘孤月一猫腰,便闪出了船舱,立在船头放眼一瞧,见江面上一前一后的泊着两条双桅船,每根桅杆上都挂着一溜青绿色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画着一个小小的阴阳太极图。阵阵江风吹得灯笼左摇右晃,仿佛点点鬼火在船头飘荡。
“东方云,祁秀娘,是不是你们?”刘孤月双眸凝视着那两条双桅船,朗声高喊道。
“刘掌门果然聪明!”随着那冷冰冰的声音,祁秀娘和东方云从从船舱中缓缓走了出来,“不错,正是我们。”
“圣女,我看——我们之间的私怨也该有个了结了。说吧,你究竟要我怎么样?”刘孤月委实不愿再同这既可怜又可恨的邪教妖女纠缠下去,若不是他心下终究还怀着几分歉疚,恐怕在祁秀娘前几番寻仇时就将她给结果了。
“是!是该有个了结了!刘孤月,你害我的秀娘受辱,我便让你瞧一样好东西!”东方云说着话,将手一招,一条船桅上倏的升起一个东西来。
“刘师兄,救我!”那东西竟然开口呼救起来。
刘孤月的心猛的一怔,定睛一看,那幽幽的青光下,赫然映出的竟是他师妹方婉云的面庞。
“方……方师妹,怎么会是你?”刘孤月不由得失口喊出声来。
“哼,刘孤月,你瞧见了么?如今你若愿自断一手一脚向我的秀娘谢罪,我便放了你师妹,任你二人去叙旧也好,亲热也罢;若是你不愿的话,令师妹有个什么山高水低,我可就作不得主了!”东方云盯着刘孤月恨恨的说道。那神色,仿佛受辱的不是祁秀娘,而是他自己一般。
“哼,想不到这妖人对那妖女竟痴情到如此,却也难得啊!”刘孤月在心中冷笑一声,暗自忖道。可他蓦然一转念:“刘孤月啊刘孤月,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想些这无关痛痒的事情!再不想出个法子,你师妹可就会有个什么‘山高水低’了啊!”
“刘大哥,她是什么人哪?”不知何时,许菁菁从舱里钻了出来,指着吊在桅杆上的方婉云问刘孤月道。
“噢?她是我在昆仑山时的师妹。”
“她和你一同下山的么?”
“没……没有啊!”
“那她又怎么落到了弥勒教的手里呀?”
“我也不知道,横竖咱们得先救下她!”
“刘师兄,救我——”吊在桅杆上方婉云又开口呼救道。
“刘孤月,你还在等什么?”东方云说着,又从腰间的皮囊中抽出一枝雕翎箭,搭在了弓弦上。
“东方云你别乱来!我师妹若有个什么好歹,你自己思量思量,你和你的秀娘斗不斗得过我!”刘孤月自忖拾掇东方云和祁秀娘还不在话下,索性出言相胁道。
“哼,刘孤月,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师妹!”祁秀娘柳眉一横,恨恨的说道,“你害我受辱,若不是还念着报仇,我早就不想活了!我立刻便碎割了你师妹,我瞧你这辈子如何安生!”说着话,她又转头朝向东方云道,“云哥,给我把那小贱人放下来!”
东方云微一点头,立刻将弓弦拉得如同满月一般,往上朝着方婉云一瞄。
“且慢!”刘孤月见这对“亡命鸳鸯”倒真个是要玩命,慌忙挥手拦阻道,“等我过来再说话如何?”
祁秀娘朝东方云使了个眼色,东方云便缓缓的将举起的弓又放了下来。
“不许带兵刃!船也不许拢来!”祁秀娘朝刘孤月冷冷的说道。
刘孤月剑眉微微一蹙,举目瞧了瞧弥勒教泊在江心的两条双桅船,同自己所乘之船相隔约莫三五丈。若是分两下里,还是跃得过去的。
“好,你等着,我就过来!”刘孤月说着话,右手中长剑往甲板上一插、一挑,掀起一块船板,腾出左手接住。随即撇下手中的长剑,左手一抛,将那船板抛入江中。双足在船舷上轻轻一踮,纵身跃出老远;左足却再往那浮在江面上的船板上一点,便又借力纵出老远,足不沾水的落在了弥勒教的双桅船上。
“哇!恩人的武功真高啊!”不知何时,红儿也从舱中钻了出来,见刘孤月如此身手,不由得失声赞叹道。
许菁菁一言未发,却从心底涌上一丝快意的笑容。
“你们究竟要我怎么样?”刘孤月挺身站在东方云和祁秀娘的面前,正色问道。
“怎么样?”东方云一边冷冷的说着,一边从身旁一个教众手中接过一口单刀,砰的顿在船板上,“当着秀娘的面,自断一手一脚,以偿她受辱之仇!”
刘孤月剑眉一蹙,瞧了瞧祁秀娘,又抬头瞧了瞧吊在桅杆上的方婉云,牙关一咬,噌的将单刀拔在了手中。
“刘师兄,不要——”方婉云见刘孤月真个拔刀在手,不由得惊呼起来。
刘孤月心中不禁一揪。他当然不愿他的师妹有个什么“山高水低”;可他心里也明白,即便他当真自断了一手一脚,祁秀娘和东方云更不会放过他的师妹。到那时,可就真个是无计可施了。
他不由得将握着刀柄的右手紧了紧,真想挥手掷出单刀,割断吊着方婉云的绳索。可他师父朱衡自恃艺高,向来不屑使暗器,因此上刘孤月虽然在昆仑山学艺十年,暗器功夫倒几乎一窍不通。单刀虽然掷得出去,可在夜间本来就视物不明,自己又没个准头,万一绳索没割断,反倒将他师妹给“割”了,那可委实不太妙。
正当进退两难之时,忽然一阵哗哗的激水声从下游传上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一齐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彩棚大船,船桅和船篷上挂满了大红灯笼,两张船帆顺着北风扬得鼓鼓的,四个水手在两舷卖力的划着桨,朝着弥勒教的双桅船直冲过来。
“什么人?你们失心疯了!快闪开!”东方云见状,不禁扯起喉咙高呼道。弥勒教另一条双桅船上的水手不由得慌了神,赶忙手忙脚乱的想要把船移开。不料终究慢了一步,二船噌的擦舷而过。弥勒教的双桅船较小些,哗啦一声,竟给撞翻,一船人尽皆扣在了船下。
那彩棚船同弥勒教的双桅船这么一撞,虽然没翻,却也晃晃悠悠的偏了向。东方云双眉一蹙,拈弓搭箭,就要朝那彩棚船射去。说时迟,那时快,刘孤月一见机会来到,蓦然腾身而上,乘着东方云不备,将他手中的弓箭一把夺过,撇在水中;随即将身一纵,跃上舱顶。一个弥勒教众连忙飞身上前拦阻,给刘孤月一刀砍翻。祁秀娘柳眉一蹙,也跟着跃身上前。刘孤月身形一转,将手中的单刀呼的朝祁秀娘掷去。祁秀娘凌空一转,让过单刀,却听见身后“啊”的一声惨呼。
祁秀娘此时已然跃上舱顶,听到呼声,连忙回头一看,不由得惊呼一声“云哥”,慌忙又翻身跃下。原来那口单刀给祁秀娘闪过,不偏不倚,恰好插入了东方云的胸膛。刘孤月乘机再次纵身跃起,揪住悬在桅杆上的绳索,三两下便连爬带跃的上了杆顶,一手搂住方婉云、一手挽住绳索,呼的从杆顶一跃而下。
不料方才跃下一半,就见祁秀娘双手握着那口单刀纵身跃起,照着方婉云迎面劈来。刘孤月此时一手搂人、一手挽绳,如何有第三只手腾得出来?只得凌空一旋,拿身体蔽住方婉云,自己牙关一咬,等着背上给祁秀娘狠狠的来上一刀。
谁知只听见“扑哧”一声响,祁秀娘喉间闷闷的“呃”了一声,自己倒平平安安的落到了实地上。
他转过身来,睁眼一瞧,见船板上横着三具死尸。一具是方才给他砍翻的弥勒教众,一具是给单刀插死的东方云,一具竟然是双手握刀的祁秀娘,不知给什么兵刃从后背直通到前胸,鲜血不住的从创口汩汩冒出,将她的白衣染得通红。
他心下不禁诧异,缓缓抬头一看不由得失声喊道:
“常八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常逸风轻轻的挥了挥手中的铁枪,将枪头和半截枪杆浸入江中,洗去染在上边的血迹;随即腕子轻扭,便噌的将长枪收成了一根尺许长的铁棍,套上锦囊,插在腰后,朝着刘孤月和方婉云微一拱手道:
“一言难尽,不如先请二位上船,再慢慢细谈如何?”
“不是二位,”刘孤月指了指泊在河岸边的小船,微微一笑道,“是四位。”
常逸风顺着刘孤月的指向回头一看,只见那小船的船头正立着两个窈窕婀娜的身影,前襟和腰间的缎带随着北风轻轻的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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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8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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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画舫望江倾爱意 湖畔飞马悉惊仇
刘孤月一干人等一齐上了常逸风的彩棚大船,步入舱内。
船舱正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下旺旺的生着一盆炭火,将整个船舱烘得暖融融的。舱顶正中挂着一盏销金烛台,一圈燃着八枝红蜡;船舱四面的壁角各悬着一尊白玉美人,手中捧着一盏小巧玲珑的宫灯。明亮的灯光映得整个船舱如同白昼一般。
常逸风吩咐下人摆上八碟小巧精致的点心、两尊暖炉,温上两壶上好的竹叶青,便摆手招呼刘孤月人等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刘掌门,怎么几日不见,身畔倒多出了两位美人哪?”常逸风见刘孤月一人身旁竟然傍上了三个少女,不禁开言逗趣道。
“怎么?常八公子闷得慌么?刘大哥,索性将红儿嫁给他便了!”许菁菁瞥了常逸风一眼,也接口逗趣道。
“哎,菁菁,别胡闹!”刘孤月故作嗔态呵斥道,嘴角却分明挂着一丝笑意。
许菁菁吐了吐舌头,一双凤眼朝方婉云一瞧,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刘大哥的师妹么?你叫什么?”
方婉云瞧了瞧刘孤月,又瞧了瞧许菁菁和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红儿,开口淡淡的说道:“是,我叫方婉云。”
“对了,方师妹,你不是在昆仑山上么?怎么会给弥勒教的妖人擒住的?”
“你下山后不久,师父说我……”说到这里,她的双颊忽的一红,顿了顿,接着说道,“师父说我也该下山了。我下山后,寻思没什么地方可去,便顺路来寻你喽。后来不知怎的,在一个客栈里给迷药迷倒了,等我醒来时,便发觉已经给那班妖人擒住了。再后来……你便来救了我了。”
“哦。”刘孤月随口应着,心下不禁暗自忖道:“想不到方师妹也同我一般,江湖阅历太浅。不然,凭她的武功,决计不致给祁秀娘之流擒住。”
“噢,原来这位方姑娘是刘掌门的师妹呀。”常逸风瞧着方婉云微一点头,又瞧着红儿问刘孤月道,“那这位姑娘呢?”
“哦,奴家……奴家是刘公子和许姑娘新收的奴婢。”红儿连忙怯怯的站起身来,朝着常逸风人等各各敛衽施了一礼。
“噢,原来如此。”常逸风眼珠微微转了转,心中暗道:“哼,鬼知道他刘孤月在玩什么花样!”口中却装作没事一般说道:“红儿姑娘不必多礼,也请坐吧!”
红儿又朝众人施了一礼,才惴惴的坐了下来。
此时暖壶上的酒也烫热了,常逸风站起身来,给众人斟满一杯酒道:“来,这是我常家专一从汾州西河杏花村购来的极品竹叶青,便是赵官家还不一定喝得到呢!众位不必客气,尽管慢用便是。”说着话,他先举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刘孤月人众也都举杯饮下,觉得这酒委实甘醇可口,无怪乎天下闻名。许菁菁闻得酒香,喝得太猛了些,给呛了喉咙,不禁干咳几声,拈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
“对了,常八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刘孤月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甜甜的呡了一口,问常逸风道。
“前几日我们分别时听你说要送许姑娘去潭州,我送我六姐到益州后,寻思左右也闲着无事,不如索性沿河往潭州去走一遭,说不定还能碰上你们。不想果真……”
“不但果真碰上了我们,还搭便帮忙救了我这师妹的一条性命。”刘孤月接口道。
“什么?常八公子?刘师兄,救我的不是你么?”方婉云仿佛浑然不知一般。
刘孤月瞧了方婉云一眼,缓缓的吁了口气道:“方师妹,你只知道我爬上桅杆救你下来,难道你不知道那妖女拿刀砍我们时,是常八公子从后边扎了她一枪才救了你我的性命么?”
“啊?是么?”方婉云诧异的望着刘孤月,“刘师兄,你抱……”她那“抱”字才说了一半,感到有些不妥,霎时间便飞红了脸,赶忙改口道,“你救我下来时,我已吓得闭上了眼,什么都没瞧见。”她又转向常逸风,感激的说道:“常八公子的救命之恩,婉云感激不尽。”
“方……方姑娘,别……别这么说。”不知为何,同方婉云说话,常逸风的舌头竟然打了几个结,脸庞上也泛起了一丝红晕。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骂道:“今日这是怎么了?话也说不顺溜?唉!该死!该死!”
“常八公子,你的脸怎么红了?”许菁菁一见常逸风这副模样,不由得开颜笑道。
“啊?是么?”常逸风摸了摸自己的脸,呵呵笑道,“我……我一喝酒脸就红,啊,哈哈哈……”
“列位,失礼,我……我有些醉了,出去一会儿。”红儿扶着额角站起身来,缓缓的走出了船舱。
刘孤月瞥了红儿一眼,见她虽以手扶额,步子却还稳当,料想没什么大碍,便没去理会她,继续同常逸风饮酒谈天。方婉云喝了三两杯酒,也觉得有些眩,便也放下酒杯,告个便,走出了舱门。
她刚来到甲板上,便感觉到一股凛凛的劲风迎面扑来,吹得她一阵眼花,腹中一阵翻腾,险些将那几杯美酒吐出。她连忙扶住身旁的桅杆,定了定神,才将涌上来的酒劲给压了下去。
她掠了掠散到眼前的几缕秀发,定睛朝船头望去,见红儿正立在船头,双眼怔怔的盯着兀自泊在江心的弥勒教的双桅船,胸口一上一下剧烈的起伏着。
方婉云生怕红儿喝醉要呕,连忙几步来到她身后,轻轻的扶着她的肩头,关切的问道:“红儿,你没事吧?”
“啊!”红儿仿佛给方婉云吓得一惊,回头一看,忙退开两步,微微欠身道:“没事。方姑娘,你也出来了。”
“嗯……”方婉云随口应道,双眸瞧着阴沉沉的天幕,幽幽的长叹了一声。
“方姑娘,你有心事么?”
“啊,没,”方婉云转脸瞧着红儿,微微笑道,“红儿,你是哪里人?怎么会给我师兄当了奴婢的?”
“我……我本是洞庭湖边上一户农家的女儿,我爹染了重病,恰好遇上恩人赐给我银两,不想夜里遭劫,全家都给抢光了,爹也死了。没奈何,我只得去岳阳楼下卖身葬父,又亏了恩人赏赐。把我爹安葬后,我去潭州投奔亲眷,不想亲眷一家都给洪水冲了,我只得在潭州城外的码头卖身为奴,却又恰好遇上了恩人,将我收留在他身边。”
方婉云微微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我刘师兄是个好人,他从不知‘奴婢’为何物,我看他并未把你当下人看待吧!”
“是,刘公子是个好人,他和许姑娘都对我很好,并未把我当奴婢看待。”
一听到“许姑娘”这三个字,方婉云的心头不禁猛的一震。
“许姑娘……是不是我刘师兄的妻子?”她压抑住内心的不安,故作镇定的问红儿道。
红儿瞧了瞧方婉云,缓缓的踱了几步道:
“眼下还不是,不过……我看这是迟早的事。刘公子待许姑娘很好,就如同待他的妻子一般。”
“是么?”方婉云缓缓踱了几步,深深的吁了口气道,“那……那就好。”
“方姑娘,你……你别怪奴婢多嘴……”
“红儿,你……你干吗这么说?我刘师兄不拿你当下人,难道我会把你当奴婢看待么?”
“是,那……方姑娘,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问吧!”
“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你刘师兄啊?”
蓦然给人点中心事,方婉云的心猛的一震。沉默良久,她才缓缓开口说道:
“是,我在昆仑山时就已经喜欢上我刘师兄了。刘师兄下山之后,我一直心神不宁。师父也瞧出来了,他说我已堕入情坑,不能自拔,再留在山上也学不到什么武功,不如下山去寻我刘师兄……”
“唉,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方婉云话犹未了,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她二人不禁一怔,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常逸风。
“常……常八公子,是你呀……”方婉云料定常逸风必然听到了一切,面颊不由得唰的红了,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说道,“我的话……你都听到了?”
常逸风微微一笑,将握在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哈哈笑道:“昔日李太白有诗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日无月,却有二位在旁,也可称得上是‘美酒浇愁绪,临江赏双姝’啊,哈哈哈……”
听了常逸风作的这歪诗,方婉云和红儿都不禁抿嘴“扑哧”笑出声来。
红儿、方婉云和常逸风都出去了,舱内只剩下刘孤月和许菁菁二人。刘孤月喝了一口酒,盯着面前的酒壶怔怔的发起呆来。
“嘿,你在想什么?”许菁菁拿胳膊撞了刘孤月一下,轻声问他道。
“我在想,究竟是什么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刘二侠夫妇的事情,要杀公孙前辈灭口;还有,那天在你家后院刘二侠夫妇坟前偷窥我们的人是谁?”
“唉,这些事情岂是坐在这儿想得出的?哎,对了,你那个师妹究竟是什么人哪?”
刘孤月瞧了许菁菁一眼,淡淡的说道:“师妹就是师妹啰!怎么?你连‘师妹’都不明白呀?”
“哼,不理你了!”许菁菁转过脸去,闷闷的喝了一口酒。
刘孤月心底暗暗一笑,他知道许菁菁又在晃醋罐子。
“菁菁,我在你娘面前滴血发过毒誓,你若是不信,我就再发一遍!”刘孤月说着,拔出倚在桌旁的长剑,就朝自己的手指上划去。
“哎,别!”许菁菁慌忙拦住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刘大哥,你对我的心我也明白,只是……我……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爹在那锦盒中留下遗命,要我嫁给刘二侠的后人。如果他是你,那自然再好也不过;可如果不是你的话,那……”
刘孤月也低下了头,心中涌起一阵苦涩。自己的心早已属她,可如若她爹果真留下遗命要她嫁给刘二侠的后人而他刘孤月却又不是,他该怎么办呢?
“唉,凡事总由天定,我何必自寻烦恼呢?”他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道。
“菁菁,这些事情也不是坐在这儿就想得出的。只要你对我好、我对你好,这就够了!”
“是,”许菁菁无奈的苦笑道,“过一日算一日吧!”
一干人乘着常逸风的大彩棚船,不几日便来到了江夏。
“好了,刘掌门,江夏到了,逸风也该告辞回汴京城了。”
“常八公子,不去我那风筝山盘桓几日么?”
常逸风眼珠微微转了转,瞧了瞧方婉云,心中不禁暗暗骂自己道:“常逸风啊常逸风,你这是怎么了?喜欢人家,却又不敢说出来。唉!人家喜欢的是她刘师兄,压根儿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你便是在清净门住上一万年,又有何用?算了,还是走人吧!”
“啊……我看不必了吧!”
“哎,常八公子,你帮忙救了我方师妹的性命,我总得摆桌酒以示谢意吧!”
“啊……这……好啊!哈哈哈……”一想到又能多和方婉云相处几日,常逸风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说不上是喜还是忧。
一行人来到磨山水寨对岸,刘孤月从怀中掏出喷筒,朝天放了一个号炮。
正在等船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霎时间,一骑马豁啦啦的冲到了岸边,乘者翻身下马,也从怀中掏出喷筒,放了一个号炮。
“哎,这人是谁呀?”刘孤月心中诧异,凑上前去一瞧,不禁开口喊道:
“张兄,这么快就回来了?”
“啊?”那人转头一瞧,见是刘孤月,连忙躬身施礼道,“张鸿参见掌门!”
“张兄,你回来得真快呀。怎么样?我六叔六婶可好?有没有回书?”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知晓阔别多时的六叔六婶的消息,刘孤月委实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不料一听到“六叔六婶”四个字,张鸿不禁眉头一蹙,双膝跪倒道:“掌门,请恕张鸿无能……”
“哎,你这是为何?”刘孤月连忙扶起他,“起来再说,我六叔六婶究竟怎么了?”
“属下赶到华阴县的前两日,王六官人夫妇……已经满门遇害!”
“什么?”刘孤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几乎是朝着张鸿吼出来的。
“属下在华阴街市上询问王六官人住处,却听人说前日夜间王府上遭歹人打劫,金银家私给搬了个罄尽,人也全给杀害,没留一个活口。如今宅子已给官府封存,只等……”
“等什么?等着官卖么?”
“不是。听说数月之前王小官人已外出云游,至今未归,因得幸免。如今宅子只等王小官人回来交割。”
听到“王小官人”幸免,刘孤月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忖道:“还好,我六叔六婶的独苗还在,王家也有后了。只是我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恐怕这天底下没人知道了!”
此时磨山水寨已派出两条渡船,载上一干人朝对岸驶去。
刘孤月双眉紧锁,大步迈入风筝山总坛的厅堂,将许菁菁等一干人全给抛在了身后;连张鹏、金胜领着一班弟子朝他行礼也仿佛视而不见。
“哎?大哥,你回来了!掌门……怎么了?”张鹏不禁开口问张鸿道。
“掌门的六叔六婶满门被害。”
“啊?怎么会出这等事?”清净门众一听,不由得齐声惊诧道。
“是什么人干的?”金胜开口问张鸿道。
“听人说是打劫。”
“打劫……”金胜将信将疑的念叨着。
“众位弟兄!”刘孤月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朗声唤道。
“掌门!”清净门众答应着,齐齐在厅旁排成两列,躬身施礼。常逸风、方婉云等一干人则分立在刘孤月太师椅两侧。
“我六叔六婶遇害,众位想必都已知了。我刘孤月虽然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可六叔六婶一手将我带大,他们二老便如同我的亲生父母一般。如今他们遇害,众位弟兄说我该如何?”
“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张鹏第一个喊出声来。清净门众也各各议论纷纷,点头称是。
“不错!”刘孤月把手一摆,“张兄弟说得很是。不过……这毕竟只是我刘孤月一人之事,我清净门本该上下同心与弥勒邪教相敌,孤月也不愿因私而废公。这样,请金兄传令与各水、旱寨寨主,每寨派遣两名弟兄分往天下各路查探王小官人和劫匪的行踪。眼下我得亲往华阴县去走一遭,门中之事,还得劳烦金兄和二位张兄了。对了,金兄,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门中可有什么变故么?”
“前日夜间来了两名刺客。”
“是么?后来如何了?”
“一个已当场毙命,另一个给打下了风筝山后山。”
“噢?好!今后门中多加防范便是。张兄,烦你给这几位客人安置客房。好了,众位,没事了,你们都歇息去吧。”
遣散清净门众,刘孤月闷闷的走入厅后自己的卧房,将双拳捏得喀喀作响,一脚踢出,将一把檀木椅踹得粉碎。
“刘大哥!”
“刘师兄!”
“刘掌门!”
许菁菁、方婉云和常逸风一齐出现在卧房门口。
“啊……你们……”刘孤月朝门外望了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请进来吧!”
“刘大哥,你六叔六婶……”许菁菁刚一开口,却给刘孤月打断了:
“菁菁,你放心,我没事。眼下我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寻出凶手,替他们二老报仇。”
“刘大哥,仇固然要报,可你……不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么?”
“是啊……”刘孤月深深的吁了口气,坐倒在床上,凝神说道,“仿佛自从我闹过弥勒教的荆楚堂之后,就一直给人盯着。祁秀娘和东方云缠着我倒是私怨,可其他人就不知为何了。公孙前辈给人偷袭身亡,我又一时手重,没留下活口……”
“那个被你打死的极有可能便是弥勒教的青衣圣女!”许菁菁在一旁插嘴道。
“不错!从她身上划下的那块绸布便是见证;可另一个究竟又是什么人?在潭州回龙山刘二侠夫妇的坟边又有人偷窥我们。我六叔六婶偏生就碰得那么巧,给打劫的灭了满门?我看……事情仿佛不止打劫这么简单……”刘孤月喃喃的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却又仿佛在同许菁菁人等商议一般。
“是啊,刘师兄,你六叔六婶是华阴巨富,满县的人谁不知道?偏偏一二十年都没事,就今年出了事?”方婉云也在一旁推敲道。
“对呀,方姑娘说得是,刘掌门,通常打劫都只须劫到财物便了,谁会有闲心将事主满门都给灭掉?我看这班歹人分明是存心要灭你六叔六婶满门,劫财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常逸风也在一旁插话道。
“说得是,”刘孤月长吐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也得去华阴走一遭!”
“掌门!”门外传来一个弟子的声音。
“你们歇着,我去瞧瞧。”刘孤月对许菁菁人等说着,便上前去开门,“什么事?”
“掌门,”那弟子躬身施礼道,“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专使求见。”
“请至前厅奉茶。”
武林盟主的专使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身着一席白衫,仰天靠在一把交椅上,一口口的啜着茶水。见刘孤月走入厅堂,才懒洋洋的站起身,微一颔首道:“贺盟主发下的英雄帖。”说着,将一张烫金帖子递了过来。
“什么东西!”刘孤月一见这“专使”仗势卖弄嘴脸,心下便不喜。不过他却装出一副必恭必敬的模样,满脸堆笑,双手伸出,将那帖子接到手中,却暗地里使出了三二成的内劲。
刘孤月双手才一触到那帖子,那“专使”立时便觉得自己的指头如同火燎一般疼痛,急忙想撤手时,却不知为何,一双手仿佛给粘在了帖子上一般,竟然收不回去。没奈何,他只得忍着痛却不敢唤出声来。
刘孤月作弄了那“专使”片刻,料想他日后再不敢在清净门面前装大,便收回了内劲。那“专使”立即如蒙大赦一般抽回双手,一揖到地,说声“告辞”,一道烟的撞下了风筝山。
刘孤月望着那“专使”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嘻嘻嘻的笑出声来。
“刘掌门,武林盟主的专使,你还是别弄得太厉害了!”不知何时,常逸风出现在刘孤月身后。
“哼,我使出一点点力道他就受不住,还亏得他是武林盟主的弟子!”刘孤月得意的话语中分明带上了五分蔑视。
“唉,那倒也是,仗着是武林盟主的弟子就这么猖狂,委实也该教训教训。”常逸风也微微一笑道。
“刘大哥,英雄帖是什么样儿的,给我瞧瞧!”许菁菁蓦的凑上前来,一把将刘孤月手中的烫金帖子给抢了过去。
“十二月初一……在华山玉女峰开武林大会!好啊,刘大哥,你不正要去华阴么?恰好一路!”
“是啊,恰好一路!”刘孤月从心底涌上一股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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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少年夤夜访旧客 毒手摧生震琴心
第二日一早,刘孤月便动身往华山而去。他此行只带了张鹏和十名清净门弟子;许菁菁自然是非去不可,顺道也带上了方婉云和红儿;能与方婉云同行,常逸风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一路上倒还宁静,一干人等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便赶到了华山脚下。
华山脚下邻近约莫五七家客栈在半月之前已给华山派尽数包下,专一接待前来赴会的各路武林人士。张鹏先前曾随清净门老掌门金庆出席过几次武林大会,认得不少武林人士。此番他领着刘孤月,逢着江湖上有名望的人便给他引见。各派掌门无一不是江湖上德高望重之辈,大都已年过半百,见清净门接替金庆任掌门的刘孤月竟然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不禁都大为惊诧。
在客栈左近转悠了半日,刘孤月也感觉得倦了。吃过午饭便斜倚在客房的床边,吹起了方婉云送给他的竹箫。不料一首《春江花月夜》还吹不到一半,忽然听到客栈门外一片喧哗,仿佛炸开了油锅一般。
他扫兴的将箫收入怀中,懒洋洋的从床上坐起,推开客房门,恰好遇上了出门来瞧的张鹏。
“怎么回事?”
“掌门,少林派的掌门到了。”
“少林派的掌门——智弘大师?”
“不是,智弘大师十五年前便退了位,如今是他师弟智灭大师任掌门。”
“是么?同我下去瞧瞧。”
刘孤月整了整衣裳,领着张鹏一道往楼下奔去。
智灭禅师正同各派掌门招呼叙旧,蓦然在人丛中瞧见刘孤月,不禁心头一震,暗自忖道:“这少年好生眼熟啊,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朝刘孤月走去。
刘孤月见智灭禅师朝自己走来,连忙迎上前去,躬身施礼道:“晚辈刘孤月,久仰智灭禅师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智灭见状,忙双手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刘施主是……”
“智灭大师,还认得晚辈么?”张鹏也上前躬身施礼,开口问智灭道。
“哦……”智灭将张鹏细细端详了一遍,“原来是清净门的张施主。金老掌门过世之后,贵门是令兄还是金小施主接任哪?”清净门中,张鸿是金庆的大弟子,金胜是金庆的独子。金庆死后,江湖中人都以为那清净门掌门之位定是非他二人莫属。
“大师差了,敝门掌门是……”
“清净门掌门就是这位刘少侠。”张鹏话犹未了,旁边早有多嘴的插了上来。
“噢?刘掌门年轻有为,真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可喜可贺啊!”智灭虽然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可“刘孤月”这三个字他自出娘胎来还是头番听到,心下便也慢了。随口应承了几句,便又同其余各派掌门叙话去了。
“这智灭是智弘的师弟,刘二侠夫妇之事他也该知道一些。是了,等夜里去问他便了。”刘孤月默默的伫立在厅内,瞧着那老禅师走上二楼,步入“庚”字号客房,便在心中暗暗思忖道。
晚饭过后,还未起更,刘孤月便来到智灭住的“庚”字号客房前,伸手敲了敲门。
“是哪位呀?”门内传出来智灭淡淡的声音。
“晚辈清净门刘孤月。”
“……原来是刘掌门,请进来吧!”沉默了片刻,智灭才开口答道。那话音中仿佛带上了三分勉强。
刘孤月推门走了进去。智灭正盘膝坐在床边,大概在给他带来的三个少林弟子讲着什么经文。刘孤月先给智灭施了一礼,又朝那三个弟子各施了一礼。
智灭点了点头,指了指茶几旁一把椅子,朝刘孤月说道:“刘掌门请坐。”
刘孤月微一点头,便坐了下来。智灭把头一摆,那三个弟子朝智灭和刘孤月各施一礼,便一个接一个的退出,带上了房门。
“刘掌门此来何干哪?”
“孤月有一事想问问大师,还望大师据实相告。”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刘掌门有事尽管问便是。”
“不知大师可曾记得‘潭州双侠’?”刘孤月开门见山,直言问道。
智灭心头微微一震,暗自忖道:“果不其然,怪道我瞧着他同那‘万丈独行客’刘易天如此相像!想不到刘易天的后人竟然还在,还当上了清净门的掌门!这十八年前之事,我可怎么跟他说才好呢?”
“当然记得。只不过‘潭州双侠’在十八年前已然一死一隐,就此销声匿迹。不知刘掌门此问为何啊?”
“十九年前,也就是景德三年,贵派是否召开过武林大会?”
“……”
“请大师据实以告。”刘孤月的话音虽然不卑不亢,可语气之中分明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阿弥陀佛,往事犹如过眼云烟,生者自生,死者已矣!此刻再提,又有何益呢?”
“大师的佛法固然有理,可恕孤月一届俗人,无法领略其中深意,也无法如同大师您一般四大皆空。景德三年的武林大会究竟如何,还请大师见告!”
“刘掌门,请恕贫僧多口,‘潭州双侠’究竟同阁下有何渊源,阁下非得知晓这陈年旧事不可呢?”
“失礼!‘万丈独行客’刘二侠正是先父,‘千里妙手侠’许大侠之女是晚辈未过门之妻。如此渊源,想必大师该以实情相告了吧!”虽然刘孤月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刘易天的儿子,许菁菁也并非一定就会嫁给他。可事已至此,若不如此说,恐怕这老家伙会让那武林大会之情烂在肚子里,同他老人家的“舍利子”一道藏入少林寺的塔林之中。
“刘掌门一定要知道么?”沉默良久,智灭才开口问道。
“是!请大师恕孤月无礼,今日若不知晓详情,恐怕晚辈是不会出门的。”
“唉!少年人哪,就是这样,你果真同令尊一个性子!”智灭絮叨了几句,才缓缓转入正题:
“十九年前,也就是景德三年,那时弥勒教也如同今日一般,在江湖上很是猖狂!弥勒教的红衣圣女——也就是令堂公孙碧柳——是弥勒教中第一流的好手,短短数年之中,她已奉命一连杀害了五位名门正派人士……”
“先母那是为弥勒教奇毒所制,不得已而为之!”刘孤月此时已然将刘易天夫妇当作他自己的亲生父母,一听智灭这话,心中陡生不平,蓦然打断他的话头道。
“不错,这其中的隐情令尊刘二侠已同我们说过。但令堂同名门正派结下的仇怨委实太多,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化解。那时的武林盟主是贫僧的师兄智弘禅师,他便在景德三年散下英雄帖,定于九月初一在少室山召开武林大会,共商应付弥勒邪教之策……”
“因此先父就想乘武林大会之机替先母向各名门正派求情?”
“正是。不仅如此,令尊早在武林大会一月之前便前往各派求情。可偏偏事与愿违,不但未能替令堂与各派将仇怨化解,反倒活脱脱的败坏了他堂堂刘二侠的名声!”
“难道……所谓的名门正派竟然如此不明事理?”
“唉,话也不能这么说。刘掌门,你想想,若是弥勒教的人杀了你清净门的师长或是弟子,你会如何?若是大仇未报,却忽然来了个什么人替你的仇人求情,你肯答应么?”
刘孤月沉默了。的确,且不必说弥勒教的人有没有杀他清净门的人,单只拿自己来说,若是他知晓杀害自己亲生父母或是自己六叔六婶的仇人,他肯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么?
“的确如此。”刘孤月沉重的说道。
“唉,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接着讲令尊令堂的事情吧!”智灭顿了顿,接着说道,“武林大会召开之日,令尊也到场亲向我师兄智弘禅师替令堂求情。可想不到的是,华山派竟然擒住了令堂来挟持令尊刘二侠。这等手段的确也非我名门正派中人所为,可也难怪,华山派的一流好手‘西岳四杰’在一夜之间全给杀死在岳阳楼上,他们同弥勒教结下的仇怨自然更深一层。”
“那他们是否知晓‘西岳四杰’究竟是如何被害的呢?难道先母一人能够对付得了武林之中鼎鼎大名的‘四杰’么?”
“其中备细,贫僧也不明白。听令尊刘二侠说,是‘西岳四杰’以众凌寡,一齐围攻令堂。令尊看不过,才出手相援。不过令尊说当时他与令堂还素不相识,也并未害那‘四杰’的性命,只将他们击败便抽身离去。事后如何,多半便是令堂气愤不过,故尔将他们一一杀害。”
“哼,以众凌寡,也自称‘名门正派’中人,我看这等人死一个便少一个!”
“唉!这不过是刘二侠的一面之词,当时又无旁人在场。华山派却定说是令尊令堂勾结,在岳阳楼上设伏,将‘西岳四杰’杀害。双方各执一端,却又都无真凭实据;各路到场的武林人士也见解不一。一时间少室山上乱作一团,倒苦了我那师兄,不知如何办才好。”
“听说那时先母正怀着我,难道就一直给华山派挟持着么?”
“不错。令尊刘二侠也向我师兄求情,说令堂正怀着他们的骨肉,若要有个定夺,还请让她分娩之后再作公论。这倒让华山派无话可说。最后各派议定,由令堂的祖父……”
“是不是翠湖山庄的公孙中玉?”
“是……”智灭一边随口答着,一边诧异的瞧了瞧刘孤月。他不明白刘孤月究竟知晓多少备细,也不明白刘孤月既然知晓这么多备细,为何还要来问他。
“最后先母的祖父公孙庄主将先母领回了翠湖山庄照料,是么?”
智灭微微点了点头。
“那……先母生下我之后,又是如何身故的?”
“后来……”智灭话犹未了,忽然听到“啪啦”一声,一件物事破窗而入。刘孤月蓦然欺身上前,伸手一接,原来是一支柳叶镖。
“什么人?”刘孤月大喝一声,猛的撞出房门,却听见“啊”的一声尖叫,定睛一看,却见红儿蹲在走廊旁边,缩成一团。
“红儿?怎么是你?”刘孤月好生诧异,将她扶起,开口问道。
“啊……刘……刘公子,你……你吓了我一跳!”红儿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
“究竟怎么回事?”
“我……我出门去……去更衣,刚走过这儿,便……便给你吓了一跳!”
“噢?”刘孤月心下一疑,“你没瞧见什么人?”
“什么人?”红儿惊恐的朝四面一扫,“没……没有啊!刘公子,这儿……这儿是不是有……有鬼呀?”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刘孤月怀里钻。
“啊……没!”刘孤月一边拦住她,使她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边拍拍她的肩,安慰她道,“这个世上哪有什么鬼呀?放心,回房歇息去吧,啊!”
红儿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往自己的客房走去了。
目送着红儿进房,刘孤月才要转身,忽然听到门内传出一声可怖的惨呼。
他慌忙一个箭步跃入房门,不由得惊呼一声:“来人哪!”
智灭仰面躺在地上,双眼发直,牙关紧咬,显然已然身亡。七窍内微微渗出血迹,喉头处有一个隐隐发红的小点;右手中还紧握着一块黑色的锦帛碎片。
听到刘孤月的惊呼,张鹏、常逸风、许菁菁和那三个少林和尚一个接一个的赶了来,见状无不大惊失色。
“阿弥陀佛,刘掌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二十多岁、满面英气的和尚上前问刘孤月道。
“适才我同智灭大师在这房中叙话,忽然窗外飞进来一支暗器,”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握在手中的柳叶镖亮给众人看,“我便出门来瞧,谁知只瞧见我的婢女红儿路过,她说没瞧见什么人。而后我便听到大师叫唤,进来一看,他已经这样了。”
“阿弥陀佛……”那三个和尚齐声念着法号,却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常逸风缓缓俯下身去,细细瞧了瞧智灭的双眼、七窍、喉头,又闻了闻他的嘴唇,而后立起身,面色凝重的对众人说道:
“鹤顶红。”
一听到这三个字,众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高姓大名,如何便知家师中的是‘鹤顶红’之毒?”先前那满脸英气的和尚又凑上前来问道。
“失礼,”常逸风朝着那和尚微一拱手,淡淡一笑道,“在下常逸风。”
“原来是汴京常八公子,怪道深谙毒理!”那和尚连忙双手合十,施礼不迭道。
此时挤入客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华山派的知客弟子也赶来了五七个,慌忙不迭上前朝各派人众告罪,又忙着张罗去城中购置棺椁。
刘孤月回到自己的客房中,长吁了一口气,坐倒在椅子上,怔怔的瞧着油灯的火花发呆。常逸风、张鹏、方婉云和许菁菁也都围坐在一处,众人心中均是大为疑惑不解。
“公孙前辈死了,我六叔六婶死了,智灭也死了;杀害公孙前辈的凶手逃了一个,在回龙山刘二侠夫妇的坟前有人偷窥我和菁菁……我看……弥勒教仿佛是在觊觎什么物事……”刘孤月一边在手中转动着一杆兔毫笔,一边喃喃的说道。
“兴许便是我家中那个锦盒!”许菁菁插上嘴来说道。
“许姑娘,那个锦盒是不是许大侠要你交给刘二侠后人的?”常逸风开口问道。
“是啊。”
“那……你可知道那锦盒里藏着什么东西么?”
“不知道。”
“兴许便是什么武功秘籍也说不定啊!”刘孤月揣测道。
“我看武功秘籍倒还不一定,那里边一定有关于刘二侠夫妇的事情!”常逸风断言道。
“即便有,也不会多,我爹连刘二侠夫妇的后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呢!”许菁菁不无失望的说道。
“还有,刘师兄,知情人一个接一个的被杀害,一定是有人不愿让你知晓刘二侠夫妇的事情!”方婉云也接口说道。
“那又是为何?难不成我便是刘二侠夫妇的后人?”刘孤月随口说道。
“也说不定!可如若刘掌门果真是刘二侠之子,那凶手这么做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常逸风质疑道。
“是啊,这么做反而会让刘大哥起疑心,那可不就摆明了刘大哥便是我要寻的人么?”
“可终究没有真凭实据,到时候谁也不知道谁是谁了!”刘孤月不无担忧的说道。
“这一层暂且先搁着,刘掌门,你同许姑娘去潭州之时,有人去过你的风筝山总坛行刺,是么?”常逸风转口问刘孤月道。
“是,金胜同我说的。”
“刺客当场杀死了一个,还有一个给打下了风筝山的后山,是么?”
“是,这也是金胜同我说的。哎,对了,张兄,刺客来的那晚你在么?”
“是,我也在,一个刺客是给我杀死的,不过……还有一个嘛……”
“还有一个怎么了?”
“还有一个起先在同金胜交手,再后来我便没瞧见了。我同几个弟兄将那个刺客除掉后不久,金胜便从后山跑过来说那一个已给他打下了风筝山。”
“刘掌门你想想,东方云和祁秀娘劫持了方姑娘,还在湘江上将你和许姑娘给截住,可见弥勒教对你的行踪是了如指掌,他们怎么会蠢到派两个刺客去风筝山刺杀一个压根儿就不在那儿的人呢?”常逸风再次质疑道。
“那……常八公子,你觉得他们此举何为呢?”刘孤月开口问常逸风道。
“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是遣人去行刺,而是想查探你清净门中的什么消息。”
“那……他们想查探什么呢?”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只不过……感觉是这样。”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掌门!掌门!”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进来。”
房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清净门众走了进来,躬身朝刘孤月行礼道:“掌门,属下是磨山水寨虎寨主所辖,奉命往陕西一路查探劫匪下落的。”
“噢?查探到什么了么?”刘孤月急切的迎上前去问道。
“掌门请看,这是属下前日夜间潜入王六官人府中寻到的。”那弟子说着,双手将一样物事呈到刘孤月面前。
众人也一齐上前来一瞧,不禁异口同声的惊诧道:
“冷面鸿毛!”
那弟子呈给刘孤月的正是一片沾着鲜血的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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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雪夜独行赴奇约 荒丘循迹闯禁场
砰——刘孤月一拳重重的捶在桌上,竟将那桌子给击得木屑四溅,穿了一个洞。
“刘大哥!”
“刘师兄!”
许菁菁和方婉云一齐围上前来。
“掌门还有何吩咐?”
“辛苦你了,你先歇息去吧!”刘孤月摆摆手道。
“刘掌门,我瞧这事情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常逸风大惑不解的说道。
“为何?”
“你六叔六婶不过是华阴一家富户,同‘冷面鸿毛’这般江湖人物又扯得上什么干系?兴许凶手是不愿让你知晓你的身世要杀害他们二老灭口,但即便你知道了你的身世,这又干方不韦什么事呢?我看‘潭州双侠’生前也不会同方不韦有什么恩怨吧!”
“是啊……”刘孤月怔怔的自言自语道,“公孙前辈和智灭口中都从未提起过方不韦,想来刘二侠夫妇同他确是没什么干系,可……会不会是弥勒教遣方不韦干的呢?”
“不大可能!”常逸风断定道,“据我所知,方不韦这人向来我行我素,从不听人使唤,更不必说替弥勒教做鹰犬了!”
“那……要么便是弥勒教拿什么把柄要挟方不韦,要么便是弥勒教要嫁祸方不韦。”许菁菁忽然插上嘴来说道。
“兴许如此吧!只是没有真凭实据,我们还不能妄下定论。”刘孤月缓缓的说道。
“刘掌门请宽心,我爹已派出人手往天下各路查探那方不韦的下落,兴许很快便会有消息的。”常逸风宽慰刘孤月道。
刘孤月感激的瞧着常逸风,微微点了点头。
“哎,对了,”许菁菁随手将智灭手中攥着的黑色锦帛撇到桌上道,“这是智灭和尚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你们看能瞧出什么端倪来么?”
“唉!这没头的破布……只怕没什么用处!凶手杀了人,难不成还穿着破衣裳来引人生疑么?”刘孤月摇摇头道。
“说得也是啊!”许菁菁失望的摇了摇头,就要将那破布往窗外扔。
“哎,慢着!”常逸风连忙拦住她道,“让我瞧瞧。”
许菁菁瞧了瞧常逸风,将那破布递了过去。
“哎呀……事情仿佛有些不妙啊!”常逸风将那破布凑到灯前细细端详了一遍,眉头微微一蹙道。
“什么事?”张鹏诧异的问道。
“这是剑南出的蜀锦。难道……唐门也要来抢许大侠的锦盒么?”
“这的确有些怪呀!我自出娘胎而来还不认得一个姓唐的呢!”刘孤月带着三分打趣般的说道。
“常八公子,难道……只有唐门的人才能穿蜀锦么?”方婉云在一旁插口道。
“啊……是……”一听方婉云对自己开口说话,常逸风心旌蓦然一荡,连忙不迭接口道,“方姑娘说得有理,穿蜀锦的未必就是唐门中人。兴许……还是弥勒教的人在捣鬼也说不定啊!”虽然方婉云这句话的确说得有理,可此时的常逸风却已认定她说的每句话都是“有理”的。
“如果还是弥勒教的妖人在捣鬼的话,能在瞬间将智灭禅师杀害的……恐怕也不会是等闲之辈呀!”刘孤月揣测道。
“不错!智灭禅师武艺高强,即使敌手耍诈,也不致在这瞬间便给暗算。我看……即便是弥勒教的圣女也还没这个手段。只怕……是教中哪个护法到了!”常逸风皱着眉,不无担忧的说道。
“那……咱们夜里可都得警醒些才是啊!”刘孤月正色说道。
“那……不如这样。方姑娘,你……你和红儿都移到许姑娘房中歇息;我移到刘掌门房中;张兄带两个清净门的弟兄歇在‘丁’字号房中。大伙儿隔壁都有个照应。如何?”常逸风提议道。刘孤月本住“乙”字号房,许菁菁本住“丙”字号房。这样一来,两间男客房夹着一间女客房,除此之外,恐怕也没有更稳妥的法子了。
此时已近二更时分,众人都觉得虽然同别人挤在一间房中有几分不便,可如此情势,为稳妥起见,也不得不如此了。
常逸风理了理衣裳,脱去棉靴坐在床上,斜倚着床栏,将插在腰后那杆缩成一根短棒的铁枪握在手中,双目凝神,怔怔的盯着窗子。刘孤月脱去棉靴,也没脱衣,将枕头斜倚在床栏边,枕下压着长剑,半躺在枕上,左手随意搭在身上,右手却紧紧的握着剑柄。
“刘掌门,你怎么不脱了衣裳歇着啊?”常逸风瞧了瞧刘孤月,随口问道。
刘孤月瞧了常逸风一眼,淡淡一笑道:“你猜呢?”
“唉,还用得着猜?你担心你的许姑娘,就如同我……担心她一般……”常逸风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唉,常八公子,这事谁都不好说!你喜欢我师妹,这倒也罢了,只是……女孩儿家的心思……我可是弄不懂!你就这么慢慢熬,兴许能将她娶进门吧!”刘孤月也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
“哼,是啊,慢慢熬吧!”
“哎,对了,”沉默良久,常逸风忽然开口问刘孤月道,“智灭禅师被害前,你说门外有暗器飞进来是么?”
“是啊!”
“你接到暗器立刻便出门去看,对么?”
“是啊!”
“你可见到了什么人么?”
“只有……只有红儿打门外路过啊!”
“你……就没见到别人么?”
“那时她给我吓得缩成一团,我便去扶她,没留意四周。”
“刘掌门,你……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么?”
“不会!菁菁试探过她,她的确不会武功!”刘孤月断言道。
“噢?是么?那就好了。”
熬过一夜,总算平安无事。早饭过后,刘孤月独自一人走出客栈,想在街面上溜达溜达。
“有劳这位公子,敢问清净门刘掌门住哪间房啊?”忽然一个小厮拦住刘孤月,施礼问道。
“清净门刘掌门?我便是。”
“哦,那太巧了!一位公子要小人将这封书交与您。”那小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刘孤月。
“谢了。”刘孤月说着,摸出半吊钱赏了他。
打发走那小厮,他将信拆开一看,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信上写着:
“程云飞谨奉刘掌门足下:望于今夜子时至玉女峰后山一叙,有要事相商。请勿偕旁人,否则恕云飞不与相见。”
“程云飞是什么人?从未听说过!他又怎么认得我?哼,管他呢!我刘孤月何曾怕过谁来?”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将那封信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客栈院子里的杂物篓中。
由于昨夜平安无事,因此今夜众人的防备稍稍松了些,各人都归自家的客房歇息,但仍是男女客房相间而居,以防万一。
刘孤月心中有事,自然未眠,只和衣躺在床上。听得街面上有人打二更,便坐起身来,穿上棉靴,披上一件麂皮大氅,抄起长剑,轻轻打开客房后窗,翻身跃出窗外,还顺手一带,将窗子轻轻推闭。
他日间已将华山脚下四围的路径瞧得一清二楚,当下便借着微微的月光,寻路往玉女峰后山走去。
老天爷却也真个喜怒无常。日间天上还悬着一盘懒洋洋的太阳,刚入夜时虽有些薄云,月光也还能透出来。不料刹那间便从北天边滚来一层厚厚的浓云,将月光给尽数遮住;不多时便劈劈啪啪的落起了雪子。
“天哪,这老天爷也是,下什么雪啊!今夜还不知是福是祸,若真要同那什么‘程云飞’厮打,下雪可委实不大便宜呀!”刘孤月一边在心中絮絮叨叨,一边借着四周房舍山树隐约的轮廓继续往前行。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他已然转上华山脚下野外的小径。此时雪子已化作雪片,地面上也已铺上了三二寸的积雪。他一边缓缓前行,一边屏气凝神,提防有人忽施暗算。
“咦?”刘孤月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跟随,便渐渐放慢脚步,心中暗自忖道,“什么人在跟着我?怎么办?嗨,管它,到时随机应变便了!”想到这里,他索性加快了脚步。
子时未到,刘孤月已然转到了玉女峰的后山。四下里一望,只见一棵槐树下立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一件厚厚的毛领貂氅,带着一顶毛边皮帽,脚踏着一双驼毛靴。那打扮不似个汉人,倒像个活脱脱的漠北胡人。
“阁下便是程兄吧。深夜唤孤月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哪?”刘孤月朝那人拱手施礼道。
“刘掌门果然守信,子时未到便来赴约,倒也是条汉子!”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开口说道。听他话音,那人年纪也不大,只有二十余岁。
“阁下过奖。”刘孤月冷冷的应承道,“有事不妨直言,不须拐弯抹角。”
“好,既然刘掌门也是直性人,我程云飞就跟你实说。你是不是派人在江湖上打探‘冷面鸿毛’的下落?”
“不错。刘某既然是清净门的掌门,自然要遣人查探杀害前任掌门的凶手!”
“凶手?你胡说!我师父怎么会是凶手?他老人家性子是怪癖些,可决计不会杀你清净门的人!”程云飞的心旌仿佛忽然给人激荡起来,上前一步,朝着刘孤月大声喝道。
“噢?原来兄台是‘冷面鸿毛’的高足?不过可惜得很,我清净门的前任掌门的确是为人所害,而且,他脸上还放了一片沾血的鸿毛,这不得不令人生疑到尊师头上来。”刘孤月见程云飞心潮澎湃,若要动手,他已自先输了三成,当下心中不禁窃喜。
“刘孤月,你好没道理!我师父的为人,难道我这个做弟子的还不比你明白么?他老人家从来只杀恃强凌弱的小人,清净门的金掌门光明磊落,我师父怎么会去杀他?”程云飞又上前一步,冲刘孤月喝道。
“唉,这位兄台,你火气怎么这么大?尊师杀没杀人,请他出来对质不就明白了?我遣人查探尊师的下落,不也是为了弄清实情么?干吗说我没道理呀?”刘孤月见这程云飞出言无状,心下也不快,半冷半热的开口应道。
“你……”程云飞一时间仿佛无言以对,“你……总之,我师父决不会是那种人!你别听信旁人胡说八道!我师父不会是那种人!”
刘孤月听这程云飞话说得语无伦次,简直不知如何跟他讲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便想随意应承这憨胡儿几句,抽身走人。
可蓦然间他的心猛的一沉!他觉察到那起先跟在他身后的人竟然跟来了,而且就隐伏在这左近。
“这可坏事了!若是那憨胡儿知道有人跟着我,他可会跟我没完!哎,该走人了!”想到这里,忽然见那程云飞右臂一挥,手中已多了一口明晃晃的长剑,呼的一剑挑起一块石头,往一旁的草丛中击去;口中兀自骂道:“好你个刘孤月,竟然出尔反尔,带了帮手来!”
“大事不妙!想不到这憨胡儿也不是等闲之辈!”刘孤月心中暗自忖道。刹那间,就见那石头飞入草丛,唰啦一声,激起一大片枯草和雪沫。一个人影循声从草丛中跃起,拔步便要往来路上逃。
刘孤月一言不发,跟着那人影纵身跃起,右手腾出,去揪那人的后颈。他知道此时无论同程云飞作何解释都是白搭,不如身体力行,给他擒住那偷窥之人才是正经。
谁知程云飞不依不饶,也跟着刘孤月纵身跃起,一剑朝他后心挥来,口中顺带着“卑鄙”、“无耻”、“小人”的骂个不住。刘孤月心中焦躁,左手拇指在长剑护手上一磕,将长剑抵出鞘来。当的一声,二剑相格,火花四溅,刘孤月的长剑给程云飞磕上了半空。刘孤月左手中剑鞘一挥,点向程云飞前胸的“膻中”穴;右手仍不放松,去揪那人的后颈。那人将身一旋,右手一翻,去扣刘孤月的脉门;程云飞一剑挑开刘孤月的剑鞘,挥剑朝他小腹戳去。刘孤月“哼”了一声,双足在雪地上一点,晃开丈许远,右手一绰,将自己从天而降的长剑接在手中,一个箭步上前,攻向那人影下盘。那人影不去应招,却跃身晃开刘孤月的剑锋,往圈子外纵去。刘孤月如何肯放过?长剑一摆,紧跟而上。不料那程云飞委实缠人,手中的长剑直朝刘孤月身上没命价的招呼。
“娘的,不把这活宝制住,我可脱不得身哪!”想到这儿,他剑眉一蹙,索性抖擞起精神,长剑一摆,呼的朝程云飞攻去。此番他将朱衡传与他的精妙剑招给尽数使了出来,剑身上也贯上了八成的内劲。不想程云飞倒也真个难缠,二十余招过后,虽然他已落了下风,手底下却仍不肯放半点松。刘孤月心中焦虑,挥剑猛的一击。这一下剑上带上了十成内劲,剑刃破空,哧哧作响。此时程云飞已给刘孤月逼得骨软筋麻,挥剑一拦,当的一声,震得虎口生疼,险些溅出血来;手中那口长剑也给滴溜溜的绞上了天。刘孤月一见得手,随即欺身而上,剑柄倒撞出,点了程云飞四五出穴道。
“程兄,得罪了,烦你在这儿醒醒脑。”刘孤月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探头在雪地上寻起那人影的脚印来。
雪一直在下,那人影也纵起了轻功在雪地上奔跃,可仍隐隐瞧得出一些印迹。刘孤月此时已全然不顾四周,他认准了今夜窥伺他的人一定便是那一直盯着他和许菁菁的邪教妖人。今日若再不将那妖人擒获,自己必将后患无穷。
也不知跟寻了多久,他才发觉自己已跟进了山里。雪越下越大,再想要将那人的印迹寻出,似乎已不可能。
“哎呀——黑灯瞎火的在这山里头可委实不大妙啊!寻路回去吧!”他一边在心中念叨着,一边拨开覆满了雪的蒿草枝条,朝山下摸去。
不料忽然脚下一松,整个人就呼啦啦的往下一陷。约莫掉了半柱香的工夫,才扑的落到实地上。
他抬起头朝上一望,见到的只是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片鹅毛般的雪片穿过洞口落到他脸上,冷冰冰的,仿佛老天爷在无情的嘲笑他。
“这可不太妙啊!”他心中暗自忖道,“能不能跃上去?”想到这里,他闭目凝神,提气一纵,纵上了八尺有余;腾出手想抠住洞壁,却想不到这洞壁四周光溜溜的,无一处可以下手,便又倏啦啦的落了下来。
“唉,这下可好了!自打我下了昆仑山,还没办成一件正经事,今日倒给困在这个洞里了!刘孤月啊刘孤月,瞧你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亏得你父母亲只怕早已辞世,不然哪,气也给你气死啊!”他一边在心中指责自己,一边倒嘻嘻嘻的笑了出来。
“胡思乱想这些干吗?寻条路出去才是正经!”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从怀中掏出火折晃燃,朝四周照了照。
这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山洞,约莫有三二丈见方。一条甬道通向地面,另有一条甬道曲曲折折的朝山洞深处延伸而去。
“横竖无路可走,不如进去瞧瞧!”他剑眉微微一蹙,便朝那甬道深处走去。
这甬道高不满五尺,刘孤月只得低头躬身而行。往内行了约莫五七丈远,忽然听到前边一声惊呼:
“啊——你……你别过来!你要过来的话,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刘孤月不禁给这声音吓得一怔,随即意料到这声音竟然如此耳熟,不是红儿却是谁?
“是红儿么?别怕,是我!”
“啊……是……是公子?”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
“是,是我。红儿,你别怕,我就来了!”刘孤月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心下却不禁疑虑道:“她分明睡在客栈中,怎么会到这儿来的?难道……她果真是弥勒教安插在我身边的暗探?”
可当他一见到红儿的模样,他心中的疑虑立时打消了五七分。
她满面泪痕,青丝散乱,披在外边的一件红衣已给撕去大半,贴身穿着的小衣也给扯破。她一见刘孤月,便一头栽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刘孤月抱着她,感觉她浑身冰冷,不禁顿生怜意,忙脱下麂皮大氅裹在她身上;又紧紧的拥着她,运起浑身真力替她驱寒。
不料他刚运动真力,便觉察到红儿体内立即生出一股抗力,只不过这抗力瞬间即逝,若非有上乘功力,是觉察不出的。但瞧着红儿哭得成了个泪人儿,如同风摧荷叶、雨打海棠一般,他又委实无法将这可怜的少女同“奸细”二字扯到一块儿去。
“红儿,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公子,我……我夜里起身……起身更衣,谁知……谁知一个人忽然从天上飞下来抱着我,说……说什么要……要和我亲热。我……我刚要喊叫,他……他便捂着我的嘴,将我一路带到这山里。我要脱身,只好……只好假装答应,乘他松手脱衣的工夫,我……我便想往回跑。谁知……谁知一个失足,便……便掉到这儿来了……”她好容易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这些话,又禁不住抽噎起来。
“好了,好了,红儿,你……你没吃亏么?”
她抬起泪眼委屈的瞧了瞧刘孤月,使劲的摇了摇头。
“好了,红儿,没事了,来,咱们瞧瞧有什么地方可以出去。”刘孤月一边说着,一边把红儿扶起,沿着这甬道一路摸索前行。
又往前行了约莫十余丈远,二人忽然瞧见前边隐隐透出一丝亮光。
“哎呀,公子,前边……前边会不会有鬼呀?”红儿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往刘孤月怀里钻。
“别怕,红儿,我武功这么好,鬼打我不过的。”刘孤月一边拍拍红儿的肩,一边微微笑道。
倏——一阵破风之声忽然从前边传来。刘孤月连忙欺身护住红儿道:“留神!”左手抵剑出鞘,迎风一挡。当的一声,虎口竟然给震得微微发麻。
“待在这儿。”刘孤月对红儿说着,将火折掉到左手、右手持剑,一步步朝前探去。才走了五七尺远,忽然眼前一亮。原来这甬道尽头还别有洞天。
一间四五丈见方的石室中,桌椅床铺俱全,石壁上燃着三盏松明。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床边,右手拄着一跟木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刘孤月。
一见这中年男子,刘孤月忙收起火折,掉转剑锋,拱手施礼道:“晚辈误闯前辈贵宅,还望前辈见谅。”
那中年男子又盯着刘孤月约莫有一柱香的工夫,撑着木杖朝刘孤月走近了几步,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的端详了一遍,眼中满是疑惑和惊惧。
刘孤月也将这中年男子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瞧他拄杖走路时左手不摆、右脚不沾地,看来这人的左手和右脚都已给人废掉。
“你……是不是姓刘?”沉默良久,那人忽然劈面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阁下想必就是华山派的郑前辈吧!”刘孤月已然不是头一回听人说他长得像二十多年前的“万丈独行客”刘易天,这中年男子想必当年也同刘易天打过交道,兼之他又断了一手一脚,不由得刘孤月不想起“郑子青”这个名字来。
那人一听刘孤月道出他的姓氏,不禁一怔,随即左足点地,欺身上前,右手中木杖呼的朝刘孤月前胸的“膻中”穴点去;杖至半途,右腕微晃,那一根木杖仿佛化作了数十根,将刘孤月整个上身都给笼到了杖风中。
刘孤月见状,剑眉微蹙,蓦然移身换步,长剑斜伸,顺着郑子青杖风的边沿轻轻一带;左手二指伸出,朝郑子青双目疾探过去。
郑子青见状,心头不禁蓦然一凛,慌忙旋身跃出圈子。却终究因废了一手一足,闪避不便,右手中的木杖还给刘孤月的长剑粘脱了手,急切立足不稳,眼看着就要倒地。刘孤月瞧得真切,长剑一摆,将那木杖稳稳当当的送到了郑子青手中。郑子青一把捏住木杖,趔趄了几步,却总算立住了脚。
“好啊!公子好功夫!”不知何时,红儿也跟了上来,恰好瞧见了刘孤月这一显身手,不禁失口喝起彩来。刘孤月瞧瞧红儿,不无得意的笑了笑。
谁知郑子青见刘孤月使出这么一招,竟睁圆了双眼瞪着他,仿佛在瞧一个怪物一般;口中兀自喃喃念叨:“是他,果真是他,他的冤魂来寻仇了……”
刘孤月一见这情形,立时便料想到定是那郑子青想起了往事,而且极可能同刘易天夫妇的事情有关。他生怕这可怜的老前辈会一时失心疯,连忙掉转剑锋,朝他一揖,暗提真气,朗声说道:“郑前辈,晚辈得罪了。”
刘孤月这一唤,倒仿佛把郑子青给唤醒了。他深深的吁了口气,幽幽的问道:“你爹……是不是叫刘易天?”
“前辈是如何知晓晚辈先父姓名的呢?”
“你刚进来时,我瞧着你的眉眼便委实是像极了当年的‘万丈独行客’刘二侠;而况,你使出的那招剑法……仿佛比当年的刘二侠还越发毒辣几分。因此上……我才恐怕是刘二侠的冤魂来寻我报仇了……”郑子青断断续续的说着话,仿佛仍惊魂未定一般。
刘孤月一听这话,当下便心知肚明。自己适才使出的剑招正是刘易天《蹑霜剑谱》中的一招“凝霜飘雪”,原谱中只有借力用力、使剑将敌手的兵刃荡开;那探指插目的招式却是金庆在剑招旁附上的。想必刘易天正是借这一招“凝霜飘雪”破了华山派的看家本领,因此这郑子青才会记得如此牢靠;而见到刘孤月探指插目,才说出“比当年的刘二侠还越发毒辣几分”的话来。看来刘易天夫妇的死与这华山派有莫大的干系是确定无疑的了。
“郑前辈,”刘孤月回剑入鞘,朝着郑子青深深一揖,正色说道,“晚辈有一事相求,不知前辈肯不肯答应?”
“你……是不是来替你爹报仇的?”郑子青拄着拐杖在石室中走了几步,嚅嚅啜啜的问道。
“前辈,晚辈岂是不明事理之人?实情尚未弄清,何谈‘报仇’二字?但请前辈告知晚辈实情,不知前辈肯应允否?”刘孤月的语气谦逊恭敬,可其中却又隐隐含着几分咄咄逼人之势,不由郑子青不开口吐实。
“唉——”郑子青长叹一声,缓缓的坐倒在椅子上,怔怔的瞧着刘孤月,仿佛带着三分恳求的问道,“刘公子你若知晓了实情,可否饶我一条性命?”
刘孤月细细思量了片刻,立即毫不犹豫的开口说道:“只要晚辈的先父先母不是前辈亲手所杀,晚辈一定不与前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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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9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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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秉烛夜谈明旧事 恨斩情丝断孽缘
“好吧!”郑子青将木杖朝地上一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这件事情藏在心里这么些年,也该说出来了!省得烂在肚子里陪我进棺材!”
他稍稍停了停,将木杖倚在桌沿上,将右手伸向桌上摆着的水壶。刘孤月心领神会,连忙抢先替他倒了一杯水,送到他手中。
“啊……多谢!”他感激的瞧了刘孤月一眼,终于开口说道:
“事情还得从景德二年说起。那是秋尽冬初的时节,也就是九、十月间吧,我同几个师兄弟刚奉师命下山去办完了一件事,坐船沿黄河而上,在风陵渡下的船。那时恰好碰上一位穿着红衣的姑娘坐在渡口边等船,兴许是要往对岸去……”
“那位姑娘……就是刘公子的娘?”红儿忍不住在一旁插口道。
“啊……是啊……”郑子青瞧着红儿微微一笑道,“我一个姓吴的师兄见那姑娘生得貌美,便上前去出言调笑。那姑娘只回头瞥了我吴师兄一眼,并未答理他。不料那姑娘一回头,我们却都瞧见了她衣裳的胸前和袖口都绣着阴阳八卦太极图……”
“红衣圣女?”刘孤月蓦的开口打断郑子青道。
“啊!”坐在一旁的红儿一听“红衣圣女”这四个字,忽然猛的一惊,惹得刘孤月和郑子青都诧异的朝她一望。
“啊……我……我没事,只是给刘公子一喊,吓了一惊……”红儿连忙支支吾吾的搪塞道。
“是,她便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郑子青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那时我们都瞧出来了,我那几个师兄弟便翻了脸,一齐拔剑相向。我同他们说,师父并未要我们去招惹弥勒教的人,劝他们罢手,他们却抵死不肯。
其实你娘起先并未出手,只是一味避让;不料我那几个师兄弟却苦苦相逼,倒惹得你娘性起,下了狠手,将他们全都给杀了!”
刘孤月心中不禁微微一震。虽说华山派的弟子无理取闹,而况是以众凌寡,的确是他们的理亏;可正邪自来就不两立,似乎也无可多加指摘。而公孙碧柳竟然就把他们全都给杀掉,仿佛也是忒狠了些。
“那……她怎么没杀你呀?”红儿在一旁开口问道。
“哼,不错,是没杀我。”郑子青苦笑一声道,“可你瞧瞧我这个样儿!”他双眼下意识的朝自己已给废掉的左手和右腿上瞟了一瞟。
虽然刘孤月此时一言不发,可他从心底感到公孙碧柳这么做的确是太过分了些。
“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出手,还不时劝我那几个师兄弟停手。因此你娘她说我还算是个好人,便饶我一命,只是废掉了我这一手一足。
当时我气愤已极,便‘妖女’长、‘妖女’短的骂个不住,谁知她竟对我说:‘你这人好生不明事理!我废掉你一手一足,是不想你死在自己人手里!’说着话,她便上了渡船。”
“咦?刘公子,你娘她……怎么这么说啊?”红儿大惑不解的问刘孤月道。
“我看……当时名门正派定然正同弥勒教闹得势如水火。若是你师兄弟们都已丧命而你却安然无恙,只怕你师父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刘孤月沉思片刻便开口断言道。
“哈哈哈……真不愧是弥勒教红衣圣女的儿子,同你娘一个想头!”郑子青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的确如此。只是当时我还真不明白你娘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一次,也是我几个师兄弟同邪教的妖人起了争执,结果中了他们的埋伏。除了我一个师弟全身而退之外,其余的人全都遇害。不料他刚回到华山,便给我师父质问为何其余人等全都未归,而他却连一点伤都没有。他又如何说得清?自然……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唉!只是当时我未能领略到你娘的深意,还只道是她这邪教妖女说惯了反话。而后我便硬撑着上了华山,将事情的原委向师父禀告。师父便派了我四位师叔——也就是人称‘西岳四杰’的——下山去寻访你娘的下落。谁知过不多久,便有人回华山禀报说‘西岳四杰’竟然在一夜之间全给杀死在岳阳楼上!我们自然是气愤万分!因为那时门中除了我之外,再没人见过你娘的面。因此年关过后,也就是景德三年的年初,师父便要我作眼,带同几个师兄弟去岳州的翠湖山庄寻‘洞庭九老’助拳。
翠湖山庄的公孙庄主倒也痛快,听我们讲完原委,便派了他五弟傅中琪同我们一道去寻访你娘的下落。不几日,果然在一天夜间赶上了你娘的船,傅五爷便同她交手。你娘正当要落败之时,忽然你爹上前来插了一手,傅五爷不知深浅,便同你爹相斗,却险些丢了性命。唉,当年你爹那身武功可真让人瞧着眼红啊!刘公子,依着你目今的身手,只怕过不了几年,也可及得上他了!”郑子青茫然的瞧了瞧石壁,又瞧了瞧刘孤月,眼中掠过一丝羡慕的神色,幽幽的说道。
“郑前辈过奖了。”刘孤月口中谦逊着,心底却是说不出的得意。
“后来,”郑子青瞧着刘孤月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们这几个师兄弟没计奈何,只得回了华山。此时华山派中除了我师父之外已无高手,原本以为这仇只好容日后再报,却不料一日忽然来了个小厮,说他是翠湖山庄的周二爷派来的,有一封密函要交与我师父。我们拆封一看,原来那密函上说弥勒教的红衣圣女公孙碧柳原来是翠湖山庄公孙庄主的孙女,此时她已同‘万丈独行客’刘二侠结为夫妇,还怀上了孩儿,眼下正在翠湖山庄左近一户农家中休养;密函中还特意要我们别让公孙庄主人等知晓。我们自然欢喜得很,总算是报仇有望了。师父便仍派我作眼,带了五个师兄弟去岳州那户农家把你娘给劫上了华山。唉,你娘的武功也的确是非同小可啊!瞧当日的情形,她仿佛怀孕不久,还未显形,却已有了征兆,争斗间险些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五个师兄弟去劫人,尚且给她放翻了三个。若不是我一个师弟挟持了那户农家的小孩儿,只怕还拾掇不下呢!唉,这些人,也真亏他们想得出,使出这般下三流的手段。”郑子青说着,将手中的茶杯微微往桌上一顿。
哗啦——刘孤月听着郑子青说出这一段往事,气得挥手往石壁上狠狠一擂。虽然石壁没给他擂翻,悬在壁上的三盏松明倒给震落了两盏。
“唉,刘公子,你稍……”郑子青那“安勿躁”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却早给刘孤月一声怒喝打断:
“告诉我,那五个劫我娘上山的人都是谁?”
郑子青惊恐的瞧着刘孤月,一时间仿佛哑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郑前辈,对不住,”刘孤月吁了口气,朝郑子青致歉道,“晚辈不该对你如此无礼。只是……”
“刘公子你也别这么说,这件事……我们的确做得太过分了。只是……那三个给你娘放翻的有两个还未捱到华山便死在路上,一个已然同我一般成了废人,眼下在终南山上出家当道士;其余两个……全给你爹刘二侠杀掉了。”
“该死!”刘孤月兀自愤愤的嘟囔道。
“唉,刘公子,错已酿成,而况他们又都遭了报应,你也不必过于挂怀了。”郑子青清了清嗓子,接下来缓缓的说道,“景德三年的九月初一,少林派掌门智弘禅师在少室山召开武林大会,我师父他们也带着你娘去了。那时各门各派大都与弥勒教有过节,如今见华山派擒住了邪教的红衣圣女,如何不喜?不料此时你爹刘二侠忽然赶上山来诉以原委,说你娘是为弥勒教奇毒所制,不得已而为违心之事。但当时不少人都只欲除你娘而后快,他们又如何肯就此罢休?刘二侠又说你娘正怀有身孕,恳求武林盟主智弘禅师等你娘分娩之后再作定夺。这么一来,各路武林人士倒是无话可说。只不过他们议定要把你娘软禁在翠湖山庄,不许她随意行动。”
“眼下可以把郑子青、公孙中玉和智灭和尚说的事情串起来了。他们的确不愧为一代武林宗师,没有说一句谎话——除非这班人串通好了来诳我!”刘孤月默默的听着,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暗自揣摩。
“此后数月,江湖上一直都相安无事。只是我有几个师兄弟对你娘杀我华山弟子之事仍旧耿耿于怀,暗地里又与那翠湖山庄的周二爷串通,得知你娘并未住在庄内,仍旧在先前那户农家休养。于是他们便想乘你娘分娩之机将她再次劫上华山。到了景德四年的三月间,估摸着距你娘分娩还有一月之期,我那几个师兄弟便暗潜在翠湖山庄左近,只等她一分娩,便下手劫人。”
“哼,亏他们华山派还自称是名门正派!我看弥勒教行事也不会比他们这班人邪到哪儿去!”刘孤月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喃喃的骂道。
“原本时日是算得好好的。谁知劫人那天,竟然碰上了你爹刘二侠。这么样一来,争斗是难免的了!虽然凭你爹的武功,拾掇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弟是绰绰有余;只是他第一要顾着你这个婴孩儿,又要护着你那刚分娩的娘,还要留神别伤了那户农家人,难免力不从心。结果,你爹只把你给抢了出来,而你娘却给我那几个师兄弟劫走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你娘在半路竟然又给弥勒教劫了去!只有我一个师弟侥幸带伤逃脱,回到华山道明事情的原委。我们都感到江湖恐怕上要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了!
果不其然,大约是六月间,就有传闻说刘二侠探知是翠湖山庄的周二爷与我华山派串谋劫了他妻子,便在一夜之间把翠湖山庄杀得鸡犬不留。从那夜起,翠湖山庄就再没一个活人,听说还时常闹鬼!八月间,你爹他又闯到我华山派,将派中的弟子杀了一小半、伤了一多半,连我师父也身负重伤!我华山派那一招‘金风贯岳’就让你爹斜刺里那一剑给松松爽爽的粘飞了!唉,你爹那身手,可真让人眼红啊……”看来郑子青对刘易天的敬佩的确是发自内心,决无半点的虚言。
“江湖上两个月之间便出了这么两桩大事,自然给闹得沸沸扬扬!兼之不久又有传闻说你爹刘二侠竟然是弥勒教前任玄衣圣女的儿子。这样一来,堂堂刘二侠可真个成了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教妖人’!因此智弘禅师便在十月初一再次召开武林大会,共商如何对付你爹刘二侠——唉!什么‘对付’啊?你爹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兼之足智多谋,能同他把仇怨化解已经是求神拜佛了!还不用说什么单打独斗,便是五七个掌门人一齐围攻他,恐怕也闹不了好去!要说你爹可也真个大胆,武林大会那一天他竟然闯上了少室山,将那会场闹了个天翻地覆!头一个杀的当然便是我师父,而后什么崆峒、点苍、少林、天剑门、云麓宫……唉,逮着谁就杀谁!少室山哪里还成个什么会场啊?压根儿就成了个屠场!先前我从未同你爹刘二侠谋过面,只听得江湖上传闻他温文尔雅,平日里看起来就像个书生;即便同人交手,也极少伤人性命!想不到那一天……唉!”郑子青的眼中又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惊惧,想必那一日少室山上定然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怪道他一提起刘易天便如同做了场噩梦一般。
“再后来,华山派想必就是郑前辈您当掌门了吧!”刘孤月瞧着郑子青,淡淡的说道。
“不错!唉,给令尊杀了两场,我华山派还剩得下几个人?不只好由我这不成器的废人料理了?”郑子青长叹一声说道,脸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相。
“前辈何出此言?华山派能争到这武林盟主的位子,还不是靠您治派有方么?只不过……如今前辈如何又归隐在这山洞里了呢?”刘孤月瞧着郑子青微微一笑道。
“唉,当年我接任华山派掌门本是情势所逼,无可奈何。瞧着华山派又渐渐兴起,我还霸着这位子干吗呢?好了,闲话就不多说了!再后来……听说你爹还同弥勒教大杀了几场,可终究没能将你娘救出!景德五年的年初,便听说他们夫妻二人双双亡故了……”
“是么?”刘孤月说着,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了。
“刘公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便要取我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前辈休出此言。”刘孤月忍住泪水道,“我已说过,只要我爹娘不是前辈你亲手所杀,我决计不同你为难!”
“唉,自从景德三年那一天我作眼带人劫你娘上山,我便日日不得安宁!真想不到刘二侠两次挑我华山派,竟然饶过了我的性命……”
“你道我爹也同你那班师兄弟们一般不明事理么?我娘废掉你一手一足,你作眼拿她一次,这也算不得什么!”刘孤月淡淡的说道。
“唉,这倒也是,刘二侠看来并非不明事理之人,那几场杀戮只怕是……”郑子青话没说完,忽然听到红儿“啊”的一声惨呼,蹲下身子,双手紧紧的捂着胸口,不住的喘息呻吟。
“红儿,你怎么了?”刘孤月慌忙跪倒扶住她,伸手去搭她的腕脉。不料手指刚一触到她的肌肤,就感觉到一股怪异的内劲猛激过来,仿佛针刺一般火辣辣的疼,连忙把手缩回。
“怎么回事?”郑子青也蹲下身子,诧异的问道。
“我也不大明白,仿佛是练功走火入魔,又仿佛是在运功抗毒……唉,先将她体内这道怪劲儿压下去再说吧!”
刘孤月牙关一咬,点了红儿身上几处穴道,扶她盘膝坐正,一手按住她头顶的“百会”穴、一手按住她后心的“灵台”穴,将自己纯厚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她体内,渐渐将那股怪异的内劲压入了她 “丹田”、“膻中”两处穴道。
不多时,红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漠然的瞧着刘孤月,无力的软倒在他怀中。
“红儿,你好些了么?”刘孤月瞧着她那因痛苦而变得苍白的面庞,关切的问道。
红儿把脸背了过去,兴许是想挣开刘孤月;可毕竟体力不支,也只好作罢。
“如今……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救我干吗?”她冷冷的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你在弥勒教中也同我娘一样么?”
“是。”
“你也给弥勒教下了毒,我看……你也是被逼无奈吧!”刘孤月恳切的对红儿说道。
“你错了,我是自愿安插到你身边的。而且,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们给我下了毒!”红儿说着,眼眶仿佛有些湿润了。
“……”刘孤月一时间仿佛无话可说。
“你不知道我干吗要安插到你身边么?”
刘孤月摇了摇头。
“你知道你在翠湖山庄打死的那个人是谁么?”
“是青衣圣女吧。”
“不错!而且,她还是我姐姐。”
“因此你想报仇?那你跟着我这么久了,为何一直没有下手呢?”
红儿咬紧牙关,踉踉跄跄的支起身子,蹒跚了几步,扶着石壁站定,缓缓的喘息了一会,却一言不发。
郑子青缓缓立起身来,看了看红儿,又瞧了瞧刘孤月,不知他们在玩什么名堂。
“郑前辈,这洞……有地方出去么?”
“那儿。”郑子青指了指另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说道,“从那儿可以出去。我看此时天也快亮了,不过你们放心,这洞是华山派的禁地,没我的允许,谁都不敢进来。你们大可从玉女峰后山下去。”
“多谢前辈。”刘孤月朝着郑子青深深的施了一礼,又转头对红儿说道,“红儿,无论如何,你先跟我回客栈吧。”
“哼,我身为弥勒圣教的红衣圣女,可杀不可辱。你要杀我,动手便是!”
“你身上给弥勒教的下了毒,难道还用得着我杀你么?你给我识破了身份,再要想杀我已是不可能的了!你同我娘一样,都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既然我娘可以改邪归正,那你为什么就不行呢?”
红儿瞧了刘孤月一眼,可瞬间便把头转了过去,但她的胸口却一上一下强烈的起伏着,仿佛正在心中进退两难。
“刘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许姑娘呢?你师妹呢?常八公子呢?他们肯容一个邪教的妖女留在他们身边么?”
“……”刘孤月沉默了。他的确不敢担保其余的人能容一个弥勒教的圣女同他们在一起。
霎时间,红儿蓦然欺身上前,乘刘孤月和郑子青不备,纤指疾探,连连点了他二人身上五七处穴道。
“红儿,你……”刘孤月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刘公子,你是个好人,我……我不能连累你像你爹那样。我是个邪教的妖女,你就由我自生自灭好了!”她脉脉的瞧了刘孤月一眼,眼中仿佛透出了无限的留恋。
她脱下刘孤月裹在她身上的麂皮大氅,披在刘孤月肩上,便缓缓步入甬道;出来时身上已穿上了一件黑色的丝绵短袄,一头散乱的秀发也给一根红丝带拢在了脑后。
“刘公子,我走了,你……好生保重。”停了一停,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刘公子,江湖险恶,你的阅历……恐怕还不如许姑娘,往后可别做滥好人。你知不知道,自从那一夜你一掌打死了我姐姐,我便一直都跟着你和许姑娘,想要伺机报仇。只是……”她又稍稍停顿了片刻,将后边的话咽了下去,随即话锋一转道,“刘公子,请你记住,兴许你往日最亲近的人便正是时时刻刻想取你性命的人。后会有期。”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走向那通往出口的甬道。
“刘公子,看来那姑娘已经喜欢上你了!”等红儿走得不见了人影,郑子青朝着刘孤月微微一笑道。
“唉,兴许是这样吧……”刘孤月随口答应着,却在竭力运功想冲开穴道。
“刘公子,瞧她点穴的身法,我看她的武功决计在我之上,比你怕也只稍逊一筹。这穴道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冲得开的啊!”
“那也得冲啊!”
“是啊!唉,她走了也好,你这么好的武功,再闹得像你爹那样可委实太可惜了啊!”
“我看……不至于吧!我可是对她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啊!而况……她肯舍却她的杀姐之仇而不愿杀我,我……总得想法儿替她把弥勒教下的毒给解了吧!”
“唉,刘公子,你别怪我多嘴,你爹当年只怕也是如你所想,替你娘解了毒便了,谁知……还不是!”
刘孤月长叹一声,沉默了。
“对了,郑前辈,”沉默良久,刘孤月又开口问郑子青道,“你知不知道我爹娘究竟是被何人所害呀?”
“你娘虽然是给我华山派劫走的,却最终落到了弥勒教的手中。而况你爹也杀了不少名门正派人士,劫妻之恨该是消了的。兴许……你爹是去弥勒教救你娘时遇害的吧。”
“兴许是吧!”刘孤月自言自语着,又沉默了。
红儿封住的是他们二人身上数处要穴。若是置之不理,须得六个时辰方能自行解开。亏得刘孤月内力深湛,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将穴道冲了开来。
“啊——”刘孤月冲开穴道,长吁了一口气,舒了舒筋骨,便腾手给郑子青解开了穴道。
“刘公子,你真同你爹一样,是个武学奇才呀!唉,若是我能有你这般强的武功可就好了啊!”郑子青可真是对刘易天父子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全然不怕失了他长辈的身份。
“不敢!郑前辈这么说,可真折杀我刘孤月了!告辞!”刘孤月谦逊着,拔步便往洞外走去。
刚出洞口,一阵朔风便迎面扑来,险些吹得他流出了眼泪。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一把把的往下撒,整个玉女峰仿佛真是给白玉雕琢成的一般,毫无一丝杂色。
此时天已大亮,大雪将山道遮掩得没有一丝痕迹。天下之大,谁知道红儿往哪儿去了!兴许她此时正在荒郊野外独自忍受着毒发的痛楚……
“娘的!”刘孤月往雪地上狠狠的踢了一脚,激起一大片雪沫,“我非得替她解了毒不可!”不知为何,他从昨夜起就如此频繁的骂起了粗口。
华山虽然陡峭,可也并非无路可走。凭着一身功夫,刘孤月稳稳当当的从后山下了玉女峰,快步往客栈奔去。
离客栈还有十余丈远,他便远远瞧见门口伫立着一个人影,撑着一把油纸伞。那人影仿佛也瞧见了刘孤月,连忙拔步朝他奔过来。刘孤月定睛一瞧,那婀娜的身姿,水盈盈的双眸,如瀑般的秀发,不是许菁菁却是谁?
“菁菁!”刘孤月大呼一声,一个箭步朝她冲去。二人霎时间便紧紧的拥在一起,那把油纸伞也晃悠悠的栽在了雪地上。
“刘大哥,这一整夜,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一大早寻你的人不见,我的魂都丢了!”
刘孤月的心旌不由得为之一荡,红儿的身影却蓦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缓缓吁了一口气,在许菁菁的额上轻轻吻了一口,微微一笑道:
“咱们回去再说,好么?”
“想不到事情是这样。”刘孤月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对众人说了一遍,众人都不禁嗟然。
“唉,先前我就怕红儿是弥勒教安插在我和刘大哥身边的暗探,还留意试了试她的武功,想不到她竟然装得如此的真切!”许菁菁不禁慨然叹道。
“无论如何,如今她是走了,往后恐怕也不会回来。不过……先前的疑团总算可以解开一些了。”刘孤月淡淡的说道。
“不错。翠湖山庄的公孙前辈是被她和青衣圣女所害,在回龙山刘二侠夫妇的墓旁也一定是她在偷窥我和刘大哥,智灭和尚虽然不是她亲手所杀,可门外那支柳叶镖却定然是她所发。”许菁菁断言道。
“我看……还是有些疑虑。”刘孤月剑眉一蹙道,“在翠湖山庄同公孙前辈对掌之人定是青衣圣女无疑,可在背后刺公孙前辈一刀的人我总瞧着不是个女子的身段,倒像个男子。而且,青衣圣女给我一掌击成重伤,在洞庭湖边还有船接应,我看接应的人才是红儿。还有,智灭和尚一定是被弥勒教的护法所害,因为凭圣女的身手,要想在瞬间谋刺少林派的高手,恐怕还办不到。”
“还有,‘冷面鸿毛’方不韦还欠着两桩人命案子呢!”张鹏在一旁插口道。
“是啊,方不韦究竟跟清净门的金掌门有什么仇、又跟刘掌门你的六叔六婶有什么仇呢?还有,据我所知,方不韦性情怪异,几乎从不与人交往,他那个傻乎乎的胡人徒弟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刘掌门你说那傻胡儿武功不济,二十余招便给你拾掇了;而方不韦的武功……刘掌门,恕我直言,断然在你之上,他怎么会愿意收这么一个蠢徒弟?我看那程云飞一定是冒充的!”常逸风心中疑虑甚多,便滔滔不绝的开口说了这么一长串。
“是啊!常八公子说得有理。只不过……这些事情得等寻到方不韦才弄得清楚。”刘孤月接口道。
“刘孤月,你这个卑鄙小人,给我滚出来!”众人正说着话,却忽然给院子里一声怒骂吓了一惊。
“那个程云飞又来了!”刘孤月剑眉一蹙,无可奈何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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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9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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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对酒偎香频隐意 夺关仗剑初露芒
众人一齐起身,下楼走出客栈,见那程云飞立在客栈院子里,挺着长剑,怒目相向。刘孤月带来的那十个清净门弟子自然都抄了兵刃在手,围在他四周。另有不少爱赶热闹的武林人士也都走出了客房,瞧着程云飞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的说大概是往日败在刘孤月手下的仇人来寻他的晦气;有的说看样子大概是隔了好几代的世仇;更有的说是刘孤月勾了他老婆,绿帽子寻上门来了……如此这般,不一而足。
“嘿,程兄,我已给你讲明,眼下我们还不能断言尊师就是杀害金掌门的凶手,可一切迹象都令人生疑。我派人寻访尊师的下落,也并非刻意要同他为难,不过是为了查明真相而已。你又何必苦苦纠缠呢?”刘孤月拔步下楼来到院子里,分开清净门众,朝程云飞朗声说道。
“好,就算你们不是要同我师父为难。可昨日我给你的书函中分明要你独自一人去赴约,你却为何出尔反尔?”
“程兄你误会了!在下昨夜赴约之事,便是我这些同伴也都不知情。”刘孤月指了指他身后立着的许菁菁、常逸风人等,“你瞧见的那人是弥勒教安插在我身旁的暗探,昨夜已给我打发了!”
“这……”程云飞沉吟了半晌,仿佛无话可说,便将挺在胸前的长剑缓缓垂了下来。
“哎,这位程兄,你是‘冷面鸿毛’的高足么?”常逸风上前几步,对程云飞微微笑道。
“是。”
“噢,那是最好!在下汴京常逸风,家父同尊师也有数面之缘,近年来想同尊师多亲近亲近,敢问尊师寿诞几何?家父好筹办贺礼呀!”
“这……我师父的寿诞……我……我不知……哦,不……不记得了,待日后我见到我师父问了他老人家再告诉你吧!”程云飞支吾了几句,回剑入鞘,转头走了。身后只留下了众人的一片哄笑声。
“我看一定是这人偶然邂逅了‘冷面鸿毛’,便死缠硬磨的求他收自己做徒弟。‘冷面鸿毛’性情古怪,怎么会收这么一个蠢材为徒?他便四处张扬,说自己是‘冷面鸿毛’的徒弟,想逼方不韦认了他。可只须瞧他那副模样,谁都知道方不韦不会有这样的徒弟!”常逸风微微一笑道。
“不过……我看他是真把自己当作了方不韦的徒弟,时时想要维护他‘师父’的名声。这份诚心却也实在难得啊!”刘孤月瞧着程云飞的背影,不无感慨的说道。
“是啊,刘师兄说得也是。他人虽然蠢笨几分,可诚心也确实难得。”方婉云也开口赞许道。
“啊……是啊,难得,难得!”常逸风见方婉云也开了口,当下便随声附和了一句。
刘孤月瞧了瞧常逸风,又看了看方婉云,不禁在肚子里暗暗发笑。
众人哄闹了一阵,便各自回客房烤火取暖去了,许菁菁和方婉云也回身上楼。刘孤月叫住常逸风道:
“常八公子,借一步说话。”
“刘大哥,你们说什么呢?”许菁菁不禁好奇的回头问道。
“啊……没什么。菁菁,外边冷,快回房去吧!”
刘孤月领着常逸风来到客栈大门外边,轻声问他道:“常八公子,贵府上擅长疗毒,你可知道弥勒教中有一种毒,发作起来可引发全身真气紊乱、痛苦不堪的么?”
“这是弥勒教下在红儿姑娘身上的毒吧!”
刘孤月点了点头。
“这是弥勒教的‘腐骨断魂丹’,当年刘夫人公孙碧柳身上给种的也是这种。我家解毒的方子倒是有,只是……配料怕只有弥勒教中才会有啊!”
“我听翠湖山庄的公孙前辈说,当年刘二侠为了替刘夫人解她体内的奇毒,费尽气力去你汴京常府上求得解药的方子,配料却是他义兄许大侠从弥勒教中盗出来的。我看眼下……”
“只怕你无法向许姑娘开口啊!”
“是啊!虽然我对红儿姑娘并无男女之情,可终究怕菁菁误会。而且……要她去弥勒教中以身犯险,我如何放得下心?”
“唉!你疼爱许姑娘之心我如何不知?只是……红儿姑娘肯舍却杀姐之仇而不愿害你的性命,这毒……我看你不替她解了的话,你这一世都不得安生!眼下能施展妙手空空之技的又只有许姑娘……这事……可真难办哪!”
“唉,算了,横竖……红儿眼下也不知所踪!只是……”
“算了,刘掌门,红儿姑娘若是知晓你有这份心,她也不会怪你的!”常逸风拍拍刘孤月的肩,安慰他道。
刘孤月瞧着常逸风会心的笑了笑,便回转身朝客栈门内走去。不料刚跨进大门,就瞧见许菁菁的身姿立在门旁。
“菁菁——”刘孤月一时竟然怔住了。
“刘大哥,你是个好人,你对我的心我也明白!其实这事……你也不必瞒着我啊!”许菁菁瞧着刘孤月,甜甜的笑道。
“我知道,菁菁。”刘孤月也朝许菁菁笑道,“只是眼下红儿不知所踪,替她解毒之事……日后再说吧!”
更夫踏着尺许厚的积雪嘎吱嘎吱的走在街面上,哐哐的打着二鼓。常逸风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玩弄着那杆铁枪缩成的短棒,实在无法入眠,索性翻身坐起,披上一件棉袍,下楼穿过院子,来到客栈前厅的饭堂内,想弄壶酒来解解闷。
饭堂的四壁都燃着油灯,常逸风蓦然瞧见一张饭桌前坐着一个人影,正在一杯接一杯的自斟自饮。
“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有这般兴致!”常逸风心中暗暗思忖着,缓步走近一瞧,不禁诧异的唤出声来:
“方姑娘!”
“原来是常八公子!”方婉云偏头瞧了常逸风一眼,淡淡的打了声招呼,便又斟满一杯酒,仰脖灌下。
“方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寡酒?”常逸风说着,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朝着倚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喊道:“掌柜,来一壶西凤!”
掌柜懒洋洋的坐起身来,打了一个哈欠,从柜台上取下一壶西凤和一个酒杯,扭着水桶般的身躯来到桌前,将酒壶和酒杯放下。
“常八公子,怎么你跟我一样,这早晚了还来这儿喝酒?”
“方姑娘你呢?”
“我干吗要告诉你呀?”方婉云瞧着常逸风淡淡一笑,反问道。她分明已有了三四分酒意,双颊微微透出一丝红晕,衬上笑容,越发显得娇媚无比。
常逸风当下不由得微微一怔,正在斟酒的手仿佛凝滞住了一般,美酒哗哗的往杯子外直溢,流了满桌,他也全然不觉。
“嘿,酒出来了!”方婉云瞧着常逸风发痴,不禁又是扑哧一笑,连忙伸手将常逸风拿着酒壶斟酒的手按住。
她的纤手与常逸风的手一触,常逸风心旌不禁为之一荡,连忙将酒壶放下,面颊唰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他慌忙仰脖将手中那杯酒灌下,嘻嘻笑道:“啊……我……我一喝酒脸就红,啊……哈哈哈……”
“哼!”方婉云瞧着常逸风冷笑一声,又斟了一杯酒喝下。
“方姑娘,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啊?”常逸风借着一股酒力,壮起胆子问方婉云道。
“唉!”方婉云长叹一声,幽幽的说道,“我的事……那天你不是全听见了么?”
“方姑娘……”常逸风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哼,算了,你也不必来开解我,我知道刘师兄的为人。他是个好人,用心专一,而且,他一旦决意下来,谁都无法阻拦!我看他是真心喜欢许姑娘,我也不敢作什么非分之想!”方婉云仿佛在向常逸风倾诉,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是啊!而况……你刘师兄若是个朝三暮四的人,恐怕你也不会……”
“是啊,我刘师兄若是个朝三暮四的人,恐怕我也不会喜欢他了!”方婉云说着,又端起酒壶往自己杯中斟酒,不料才倒出三两滴,酒壶却空了。她瞧了常逸风一眼,便伸手去拿他身旁的西凤酒壶。
“哎,”常逸风连忙按住她的手,“别喝太多了!”
方婉云瞧了瞧常逸风,感觉到他正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手心仿佛还沁出了汗珠;而况,一个女孩儿家贪杯也的确不大成体统。霎时间不禁飞红了脸,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凡事都看开些,往后终究寻得到一个好郎君的!早点歇息吧!”常逸风一边出言宽慰,一边扶着她站起身来,“行么?”
“你放心,我还没喝太多!”方婉云说着,微微挣开常逸风,款移莲步,缓缓朝后边的客房走去。
“她是没喝醉!”常逸风瞧方婉云的步子还稳当得很,心中暗自思忖道,“娘的,我劝她干吗?还不如把她灌醉呢!”一边想着,一边喝着,忽然又一转念:“哎呀……我想到哪儿去了?把她灌醉了,闹得她哭哭啼啼,止不定还会吐得翻肠倒肚,难道人家这样会好受么?常逸风啊常逸风,你若是当真喜欢人家,就万万不该有如此龌龊下流的想头!”
他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住的往口中灌着酒。他劝住了方婉云,却没管住他自己;方婉云没喝醉,他自己倒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常逸风隐隐嗅到一股淡淡的少女清香萦绕在他的身侧,感觉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虽然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可他仍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一头披散在肩上的青丝、一副秀美的面庞和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不是方婉云还会是谁呢?
“方……方姑娘!”他不禁失口喊出声来。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已躺在自己客房的床上,方婉云正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瞧着他。
他一时间竟而慌了神,赶忙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瞧了瞧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内衣;昨夜穿在外边的衣裳已给脱下,一件件齐齐整整的搭在床头的衣架上。
他连忙扯过衣裳,里里外外瞧了一遍,还是干干净净的,终于松了口气,心中暗道:“还好没出丑,不然可真个没面子!”
他刚披上衣裳,就见方婉云起身走到炭盆边,端起一盏瓦罐,倒了一碗汤送到自己跟前,柔声说道:“酸辣汤,趁热喝了,醒醒酒。”
“多谢!”常逸风接过汤碗,徐徐一饮而尽,心中不禁喜得翻了天,暗暗思忖道:“天哪,她竟然在我身旁伺候我,她在我身旁伺候我!真不知我常逸风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谢什么?”方婉云接过空碗放到桌上莞尔一笑道,“昨晚若不是你劝住我,只怕眼下便该要你来伺候我了!而且……”她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稍停一停,接着说道,“我若喝多了酒,定会吐你一身,那时瞧你怎么收场!”
“天哪,且别说什么你喝吐了要我伺候你。只要你舒心,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常逸风不禁在心中暗自发誓,口中却支吾道:“方姑娘,怎么……昨晚……”
“怎么昨晚我又下来了?”方婉云接口道,“你劝住了我,没让我喝醉;可我看你倒像个要喝醉的样儿,还不就下去瞧瞧了!想不到你劝得住别人,却管不住你自己!”
常逸风一时间倒无话可说,只盯着方婉云傻痴痴的笑了笑。
“笑什么……”方婉云话犹未了,忽然一个声音从客房门外传了进来:
“八公子,八公子,你在里边么?老爷来了!”
“天哪!我爹来了!”常逸风慌忙整好衣裳,从床上一蹦而下,连靴子也没来得及穿,就拔步上前去开门。不料还没走近门边,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常清骐满面风尘的站在他面前。
若说此刻常逸风还睡在床上,常清骐倒不会说什么闲话。只不过他一瞧见这卯末辰初之时他儿子的房中竟然有一位妙龄少女而且他儿子一没穿靴二没叠被,便不由得他不生疑了。
“逸风,怎么回事,嗯?”若不是顾忌着自己“武林前辈”的面子,他只怕登时便会发作。
“爹,您老……先请出来,我跟您慢慢说清楚好么?”常逸风的心霎时间便跳到了喉咙口,说话都有些不自在了。
“嗯——”常清骐耐住性子,跟着常逸风出到走廊上。常清骐后边跟着的两个家人瞧瞧低着头的常逸风,又瞧瞧客房内不知所措的方婉云,不禁在肚内暗暗发笑。
“爹,您老别误会,我跟这位姑娘只有言语之交,并无……并无……”常逸风委实不知该如何向常清骐解释,而那“交媾”二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并无什么?”
“并无……并无肌肤之亲!”他好容易想出了这么几个字来代替那两个羞于启齿的字眼。
“是真的么?”常清骐一听常逸风解释,心下倒释然了八九分。
“爹,孩儿……孩儿如何敢欺骗您老啊?”常逸风听得他老子言语上放松了五七分,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嗯——那就好!你也知道爹的脾气。将来无论你纳上多少妻妾爹都不会说多话,可若是无媒苟合,那是万万不能的!”
“哎,爹,孩儿不须纳妾,孩儿只要……”
“只要她一个?”
“是!只要她一个就足够了!”
“嗯——”常清骐会心的笑了笑,“她是哪家的姑娘啊?人品怎么样啊?”
“她……她姓方,是……是刘掌门的师妹。”
“噢?那好啊!就让刘掌门做个媒人也不错嘛!”
“哎,爹,这事……不用着急嘛!”
“哼,你自己的事,爹也不想多管了!随你自便吧!”常清骐说着,拔步往楼下走去,不料恰好迎面碰上了刘孤月和许菁菁。
“噢?常老英雄!久违了!”刘孤月一见常清骐,连忙拱手施礼道。许菁菁一见常清骐,故意“哼”了一声,一踮一踮的踮入了自己的客房门。
常清骐一见许菁菁竟仍旧是这般不明礼数,心下不禁不喜,便开口对刘孤月说道:“刘掌门,你年纪轻,阅历浅,交友可得谨慎哪!”
“哼,你年纪大就不得了了?我交友还用得着你来教训!”刘孤月知道常清骐话里有话,不禁在心中喃喃的骂着这“老匹夫”,面上却满堆着笑容应承道:“是,是,多蒙常老英雄教诲!”
“啊!”常清骐微微点了点头,领着自己的家人往客房去了。
“嗯哼!”刘孤月故意大声咳了一声,往墙角的痰盂里吐了一口痰。其实他哪里咳出了什么痰?不过是一口唾沫罢了!许菁菁从门内探出头来,见状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唉!”常逸风瞧着刘孤月无奈的摇了摇头,迈步走进了自己的客房。
鹅毛般的大雪整整下了两天三夜,总算是停了。可太阳却仍给笼在密密层层的乌云后边,透不出一丝暖气。天仿佛距人头顶不过三五尺、随时都会塌下来一般。朔风刮得比谁都勤,惹得雪沫不时从地上扬起要同它放对。
华山玉女峰顶一块七八丈见方的空场上坐满了各路武林人士,空场北沿正中空着一把太师椅,当是为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贺子光所设,太师椅两旁各立着一个身材魁梧、英气勃勃的知客弟子。
辰时刚过,贺子光便缓缓从后场走上前来,朝众人团团一揖,朗声说道:“各路英雄请了!”众人也一齐朝贺子光施礼道:“盟主请!”礼毕,众人俱各就座。
刘孤月从未见过什么“武林盟主”,当下便抬眼瞧那贺子光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物。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方脸准额、浓眉大眼,生得一副英武之相。“瞧他这模样,做武林盟主也尽够了!”刘孤月心下不禁暗自忖道。
“众位英雄,今日大会的头一件事,便是让诸位认识认识江夏东湖清净门的新任——刘掌门!”随着贺子光的话音,刘孤月从座位上立起,朝四周团团一揖道:“在下清净门刘孤月,给诸位英雄见礼!”
此时各路武林人士大都知晓清净门前任掌门金庆给人杀害,却不知新任掌门是何许人物。当下一见刘孤月不过是个年才弱冠的青年,心下都不禁异然。有些平日里爱冷嘲热讽的已在底下议论纷纷、偷偷发笑,更有甚者还发出了阵阵嘘声。
刘孤月见状,心中自然明白,当下不由得在心中暗笑;可嘴上仍出言谦逊道:“孤月年轻识浅,往后还望诸位武林前辈多多提携指教才是啊!”他自知武艺虽然不弱,可阅历委实太浅,此话虽意在逢迎,却也有五七分出于本心。
他话音刚落,就见坐在自己斜对面“天剑门”旗下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霍的站起身来,朝他拱手说道:“刘掌门年轻有为,可喜可贺啊!老朽天剑门洪十三在此敬刘掌门一杯!”说着话,早有华山派的知客弟子捧着托盘走上前来。洪十三拿起托盘中的酒壶,满满斟了一杯酒,腕子呼的一甩,那酒杯、酒壶便一前一后的照着刘孤月的面门飞去。
洪十三刚一甩手,刘孤月便感觉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心下不禁暗道:“这老匹夫倒还有几分身手!”当下也不敢过于托大,劲贯于指,伸出右手去接那酒杯。手指刚同酒杯相触,腕子便轻轻往回一带,将那股劲道松松爽爽的卸去了九成。此时酒壶也跟着飞到,刘孤月微微一笑,拿酒杯沿儿在酒壶底沿上轻轻一磕,那酒壶便呼呼呼的凌空旋了五七圈,给刘孤月稳稳当当的握在手中。
刘孤月一使出这般身手,在场的各路武人都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一些小辈还不由自主的喝起彩来;许菁菁更是欢喜,不由得在刘孤月身后拍手大声叫好。
刘孤月把酒杯一举,朗声说道:“既然如此,在下谢过洪前辈,也谢过在座的各路英雄豪杰!”言讫仰脖一饮而尽。饮毕,又斟满一杯酒,对洪十三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孤月回敬洪前辈一杯。”说着,也甩手将酒杯、酒壶朝洪十三掷去。
适才洪十三见刘孤月如此轻松的卸掉了他附在酒杯酒壶上的五成内劲,心下便不禁愕然;眼下见刘孤月依然如法炮制,轻视之意自然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便凝神聚气,伸手去接。不料刚接住酒杯,便感觉到虽然刘孤月的劲力已消、可酒杯却如同火烧一般燎人;紧接着酒壶也跟着飞到,估摸着也该是与那酒杯如出一辙,但又不能不接,索性牙关一咬,将那酒壶也接到了手中。
果不其然,那酒壶仿佛比那酒杯还要烫上三分。可当着这诸路英雄的面,他堂堂天剑门的掌门洪十三如何能在一个小辈跟前折了面子?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将那杯行将煮开的酒吞了下去。
瞧着洪十三那副硬充好汉的模样,刘孤月心中不知有多舒坦畅快,险些“哈哈哈”的笑出声来,暗自忖道:“教你这老匹夫往后别倚老卖老,明白‘英雄出少年’的道理!”眼见着洪十三面色凝重,将酒壶和酒杯放入托盘。那知客弟子端起来,往场后走去。刚绕过贺子光的座位,忽然听到叮铃咣啷一阵响,托盘中的酒壶、酒杯都碎成了一堆瓷渣。
虽然在场的大多武人都并不知道洪十三喝下去的是一杯“开”酒,也不知那“叮铃咣啷”的响声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如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贺子光、汴京“霹雳枪”常清骐等这般武林耆宿还是明白是刘孤月先使内劲将那壶酒煮烫,再使阴力将酒具捏碎。当下二人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慨叹。贺子光将刘孤月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下不禁一个“咯噔”,暗道:“这刘孤月倒真个像当年的‘万丈独行客’刘易天哪!难道……他的后人要来寻仇?我可得好生戒备,华山派可再经不起十八年前那般杀法了!”常清骐瞧着刘孤月,不禁在底下暗暗摇头,心道:“这刘孤月究竟同‘万丈独行客’刘易天有什么干系?模样有几分相似,这倒也罢了,少年人嘛,总还不是那个样儿?怎么性子也如此相近?”他一想起十八年前翠湖山庄在一夜之间给刘易天杀得个鸡犬不留、少室山的武林大会又给他闹得天翻地覆的情形,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啊——”见各路武人已不再则声,想是对刘孤月都存有了几分敬服之心,贺子光便立起身,清了清嗓子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有关对付弥勒邪教之事。众位英雄都知道,近年来弥勒教在江湖上很是猖狂,不断与我名门正派为敌。为保我武林安宁,还请诸位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剿灭邪教!”
一听到“弥勒邪教”这几个字,会场上立时便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在场的大多武人都同弥勒教结有不少的梁子,不是师长遇害,便是兄弟遭难;不是夫妻隔世,便是儿女断肠……登时一片声的议论纷纷,不绝于耳。
“哎——请诸位英雄稍静一静!”常清骐见如此胡乱议论也不是个办法,便站起身来双手一挥,朗声唤道。众人一见是汴京城的“霹雳枪”常老英雄发话,登时便都缄口不言。
“噢?常老英雄有何高见?”贺子光将手一扬,开口问道。
“众位英雄,弥勒邪教在江湖上已横行数十年肆无忌惮,为何?依老朽所见,是我等诸路门派各有彼此,均存厚己薄人之心,才使得邪教的妖人有机可乘。倘若我名门正派上下齐心,联手抗敌,何患弥勒邪教不灭啊?”
“常老英雄说得很是!”适才那无奈间吞了一杯“开”酒的洪十三站起身来说道,“我洪十三闲话不多说,为保武林平安、剿灭邪教,我天剑门愿听武林盟主号令,万死不辞!”他话音刚落,“天剑门”旗下的弟子们立刻一道拔出兵刃,齐声高呼道:“剿灭邪教,万死不辞!”
“盟主,”坐在“云麓宫”旗下一个四十上下的道士立起身来说道,“贫道倒有几分愚见。”
“噢?高道长有何高见请讲!”
“贫道以为,天下之大,门派甚多,依盟主之号令固是理所当然,但恐仓促之间难以齐集。贫道愚见,不如依朝廷所划分之各路俱各推举分盟主。如此,分可敌邪教之各令各堂;合可捣邪教之老巢。不知诸位英雄以为如何呢?”
高道人这番话倒说得入情入理,各路武人大都颔首称是。贺子光见状便开言道:“既然各路英雄都无异议,那便请诸位各自推举各路的分盟主吧!”
贺子光话音刚落,立时便有“骊山门”旗下的掌门朗声说道:“我陕西路的分盟主自然由华山派贺盟主兼着了!陆掌门,您老有无异议呀?”“崆峒”旗下的掌门也立起身拱手道:“愿依葛掌门所言,奉贺盟主兼陕西路分盟主。”而后,京东路推举了泰山派无为道人为分盟主;京西路推举了少林派,因掌门智灭禅师已死,便推举了未到场的智弘禅师;荆湖南路推举了天剑门掌门洪十三;河东路推举了太岳山的“贯云叟”武扬;夔州路推举了巫山翠屏峰的暗器名家“混天雨”祁正刚……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只是荆湖北路一贯以江夏东湖的清净门为长、武陵山的落英谷次之;可清净门前任掌门金庆已死、新任刘孤月年才弱冠;而落英谷谷主谢如兰却又是苗疆女流。二人恐怕都难以服众。
“刘掌门,谢谷主,不知二位是否商议定了哪位任荆湖北路的分盟主呢?”贺子光见除了荆湖北路之外,其余各路分盟主均已议定,便开言发问道。
“贺盟主,诸位英雄,荆湖北路一向由我清净门居长、落英谷副之。这分盟主理应由我清净门刘掌门赴任才是!”张鹏上前几步,朝贺子光拱手道。
“贺盟主,虽然荆湖北路武林向来都是由清净门居长,可金掌门不幸辞世,新任刘掌门恐怕涉世未深,这分盟主自然该由我落英谷谢谷主当才合适!”“落英谷”旗下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上前说道。落英谷以女子为多,男子大都身任谋士等诸般文职。此人姓何名炯,是谢如兰未婚的丈夫。
“这……”贺子光仿佛一时还不知该如何决断为好,却给张鹏插口道:“贺盟主,自古以来,江湖上哪有女流任盟主之理?”何炯当即反唇道:“自古以来,江湖上又何曾有过乳臭未干的小儿任盟主之理?”登时双方你来我往,吵作一团,只差没动兵刃火并。
“刘大哥,你……想不想当什么分盟主啊?”许菁菁凑到刘孤月耳旁,轻声问道。
“唉,我恨不得连这个劳什子掌门都别当才好!”
“那……你何不把这位子让给那苗蛮子算了!”
“哼,我让不让位又值得什么?可清净门却不能在女流跟前输了面子啊!”
“嗯——”许菁菁歪头想了想道,“那倒也是!”
“哎——众位不要吵了!听老朽我说几句如何?”常清骐又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众人一见又是常清骐发话,便都缓缓的住了口。
“适才我已说过,正是因为我等诸路门派各有彼此,才使得邪教有机可乘。如今大敌当前,我名门正派何必再闹得面红耳赤呢?诸事以和为贵嘛!”
“常老英雄说得很是。如今大敌当前,我天下各门各派更当和睦齐心才是啊!”贺子光也开口说道。
“嗨!有什么好吵的?一个是小孩儿家,一个是女流之辈,叫他们二人比试一场,谁胜了谁当盟主不就了了?”洪十三瞧得不耐烦,开口高声说道。
“洪盟主的主意不错。我看……就以比武来定夺!”贺子光把手一挥,朗声说道。
在场的众武人也觉得委实没有更妥当的法子,便都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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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
来自
荆湖南路潭州
家族
梁山泊
#21
发表于 2006-12-20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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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啸傲群雄夺盟主 微察众字识伪书
“哼!”坐在“落英谷”旗下的谢如兰瞥了刘孤月一眼,起身款款走入场子中央,敛衽朝各路武人团团施了一礼。刘孤月回头瞧了许菁菁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抄起长剑,也拔步走到了场前,朝四面微微躬身施礼。
“你就是清净门的新掌门?”谢如兰将刘孤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口问道。
“正是。谢谷主请了。”刘孤月朝谢如兰微一拱手,也将她打量了一番。她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头顶着一方锦帕,几缕零落的青丝散散的搭在鬓边;身穿着一件短襟棉袍,腰间系着一条百褶裙,比汉女的长裙可是窄了一围、短了一大截,刚只盖过膝头,露出一段如玉般的小腿;足蹬着一双短筒薄底棉靴。面庞倒还清秀,只是一双凤眼中透射出三分轻蔑和七分咄咄逼人之势。
“瞧她那样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就这般小看我?好,给她点颜色瞧瞧!”刘孤月一边思忖,一边朝谢如兰微微一笑道:“谢谷主不用兵刃?”
“哼,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谢如兰随口说道。
“好!二位就以比武来争荆湖北路分盟主之位。同为武林一脉,可别伤了和气,点到为止啊!”贺子光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刘孤月朝谢如兰微一点头,立在场中一动不动。
“他跟谁学的功夫,竟然想要‘后发制人’?哼,教他知道什么叫‘先下手为强’!”谢如兰“哼”了一声,双足点地,蓦的欺身上前,右腕一甩,手中霎时间多出了一口明晃晃的缅刀,倏啦啦一声,一片刀光登时笼住了刘孤月前身“天突”、“膻中”、“中脘”、“丹田”数处要穴。刘孤月淡淡一笑,身形微晃,霎时间便闪在了刀风之外;左手持剑递出,带着鞘的那一头倏的点向谢如兰肋下的“京门”穴。谢如兰挥刀一斜,划向刘孤月的左腕。刘孤月左手拇指抵剑出鞘,当的一声将缅刀拦开;顺势将身一旋,右臂握剑一挥,一招“白露为霜”,朝谢如兰腰间横抹过去。其实这“白露为霜”一招本应手心朝上、自右向左抹。刘孤月招随势变,倒成了手心朝下、自左向右抹了。
“咦?这是哪门子剑法?”谢如兰一见刘孤月使出这么一招似是而非的“白露为霜”,心下不禁诧异道,“清净门的‘蹑霜剑法’里哪有这么一招?”当下纤腰一扭,轻轻跃起,凌空将身一旋,手中的缅刀朝刘孤月面门划去。
刘孤月身法何其轻巧!当下微微一晃,便闪开了谢如兰的刀锋,欺身上前一剑,挑向谢如兰的小腹。谢如兰挥刀挡开,身形就势一转,款款落地,双腿一字张开,一刀挥向刘孤月下盘。刘孤月腾身跃起,绕到谢如兰身后,一剑直取她后心。谢如兰缅刀后挥挡住,扭身立起,右脚就地一挑,嚓的扬起一大片雪沫,飞向刘孤月面门;乘势挥刀直进,插向刘孤月胸膛。刘孤月双足一点,身形往后一跃,左手一挥,掌风及处,竟将那一大片雪沫朝谢如兰反激过去。谢如兰柳眉一蹙,面门微侧,脚步仍旧跟进递招。不料那雪沫虽大半给她闪开,却仍有几点溅到了她脸上,只觉得劲风袭面,隐隐作痛。刘孤月见谢如兰进招急切,已落下风,不禁暗自得意,当下身形微侧,长剑斜挥出,一招“凝霜飘雪”粘住她的刀锋,朝侧边轻轻一带,便将她的缅刀松松爽爽的荡了开去。谢如兰只觉得兵刃拿捏不稳,行将脱手;步下也跟着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却给刘孤月左手伸出,轻轻扳住她的后肩,方才立稳。
刘孤月一招得手,立时便后退几步,掉转剑锋一拱手道:“谢谷主,承让了!”谢如兰霎时间不禁飞红了脸,朝刘孤月微一躬身道:“刘掌门武艺超群,如兰……领教了!”说着话,便快步奔回“落英谷”旗下坐定,眼眶也仿佛有些微微发红。何炯连忙俯下身,扶住她的双肩,凑到她耳边低声宽慰了几句,她才微微点了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好——”贺子光见胜负已然分明,便立起身朗声说道:“既然比武胜负已分,那……荆湖北路的分盟主便由清净门刘掌门赴任!”他话音刚落,清净门旗下的弟子们便一齐拔出兵刃,齐声呼喊道:“拥戴掌门,忠心不二!齐心除魔,合力卫道!”谢如兰也站起身,朝刘孤月敛衽施礼道:“愿尊盟主号令,剿灭邪教,万死不辞。”
“刘掌门如此年轻便轻取荆湖北路武林分盟主,可喜可贺啊!”武林大会散时,起先瞧刘孤月不入眼的各路武人都不禁刮目相看,朝道贺不迭。刘孤月其实也认不得那许多这“掌门”、那“帮主”的,索性一律含笑拱手,道声“不敢”了事。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拥回客栈,刚进客房,椅子还没坐热,便有小二站在门外禀道:“清净门刘掌门,有一位姓王的小官人已等了您一早晨了。”
“什么?王小官人?他在哪儿?”刘孤月一听“王小官人”几个字,蓦然从椅子上一蹦而起,抢到门外。一个浑身披麻带孝的少年正扶着一根哭丧棒,从楼下缓缓走上来。
“知劲!”刘孤月赶忙拔步上前,扶住那少年的双肩,低声说道,“我六叔六婶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王知劲微微点了点头,忽然高声问刘孤月道,“他们二老……究竟是给什么人害的?刘哥,你知道么?”
“我已派出我清净门中的弟兄往天下各路查探,不久定会有消息的。”
“哎,你就是王小官人?”许菁菁从门内踱出来问道。
“啊……是。哎,这位姑娘,你是……”
“噢,她是我朋友。”刘孤月朝王知劲说道。
“我叫许菁菁。”许菁菁朝着王知劲微微一笑道。
“噢……许姑娘。”王知劲朝许菁菁微微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狡黠。
已是初更时分,刘孤月仍同王知劲坐在客栈前厅的饭堂内对饮。二人自小便在一处嬉戏玩耍,虽说而后刘孤月上了昆仑山学武艺,可二人每年却总得见上一两次面。如今二人都已成人,可同抚养他们的王六官人夫妇却已是阴阳相隔,不由人不慨然而叹。
“对了,刘哥,你……是怎么当上清净门掌门的?”
“哼,”刘孤月浅浅的啜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随即他便把自他下昆仑山直至今日日间在武林大会上扬名立万、轻取荆湖北路分盟主之位的事情给王知劲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唉,原来如此!想不到刘哥在昆仑山学艺十年,如今也成了一代少侠啊!”
“哼,什么‘少侠’?若不是我在姚家集多管闲事,怎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我若不去惹事的话,六叔六婶也就不会……”刘孤月说着,愤愤的在桌上捶了一拳,震得碗碟都蹦起寸许高。
“刘哥,你也别这么说。我爹娘若是知道你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决计不会怪你的!因为……”说到这儿,王知劲忽然将话给吞了下去。
“哎,知劲,你要说什么?”
“啊……没什么!这些事情……还是不说出来的好!”王知劲一边支吾,一边猛喝了一口酒。
“知劲,我们二人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可就如同亲兄弟一般。难道你有什么话还不能对你刘哥说么?”
“刘哥,话说出来……你可别……别发作啊!”
“哼,难不成你在外边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会惹得我发作么?”
“那倒不是。刘哥,你知道我为何出门数月不归么?”
“为何?”
“因为我爹娘说……说我不是他们二老的亲生骨肉!”
“什么?”刘孤月一听这话,不啻晴天霹雳,霎时间竟呆了。
“那已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了……”王知劲浅浅的啜了一口酒,缓缓说道,“那一日我爹同我一道饮酒,他老人家兴许是喝多了几杯,便对我说我并非他的亲生骨肉,而是……”说到这儿,他又犹豫了。
“说下去!”
“他老人家说我本是他们二老往日主人的儿子!”
“这么说来,我六叔六婶还给人当过下人?”
“是。听我爹说,他们二老往日的主人姓刘,本是潭州人氏。因为结了仇家,夫妻二人双双被害。而我那时还是个婴孩,他们二老便带着我逃到华州华阴县落了脚。”
“原来如此!”刘孤月缓缓的说着,心中却暗自忖道:“如此说来,王六官人往日的主人便该是刘二侠夫妇了。可如若王知劲果真是刘二侠夫妇的后人,那我……岂不是我六叔六婶的儿子?若果真如此,那王六官人为何不把知劲送到昆仑山而把我送了去?难道是要我代王知劲替他父母刘二侠夫妇报仇?兴许是……”他想起了《史记·周本纪》中所载的典故:周厉王残暴不堪,惹得镐京的国人暴动,将堂堂的天子赶出了京城。厉王的太子姬静逃到召公家藏起来,国人们不依不饶,定要取姬静的性命,召公便拿自己的儿子替了太子……
“难道王六官人也在学召公?他们二老怕刘二侠夫妇的仇家来与刘家的后人为难,便将他们自己的儿子送去学功夫,装作是刘二侠夫妇的后人。如此一来,即便有什么不测,也可以保得住刘家的骨肉……”
“刘哥,你……你没事吧!”见到刘孤月忽然发怔了半晌,王知劲连忙开口发问道。
“啊!我……我没事!知劲,他们二老……就说了这么多?”
“我外出这数月间,他们二老还给我来了封书信。刘哥你看……”王知劲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递给了刘孤月。
刘孤月打开书函一看,一行行熟悉的字迹立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知劲吾儿:是日对酌,为父不慎失言而致汝怅而出游,深悔不尽。然余揣度再四,十八载前之旧事终须明以告汝。汝实乃余旧主之遗孤,昔年余旧主为仇所弑,余夫妇携汝而如华州华阴,隐汝姓、更汝名,置地起屋,视汝作余夫妇之亲儿,不敢稍懈;而余妇所产之儿则僭袭余主之姓也。缘何?盖欲效故周之召公而保汝若宣王也!情切恕不尽言,但乞念十余载舐犊之情而恕余僭主之过以速归,余之薄产当以尽付。潭州许公讳成者,昔年与汝父交厚。若往寻之,必有所获。切切,临札涕零不已。天圣三年十月十七日谨书。”
那信函上的字迹端庄方正,定是王六官人亲笔。自己唤了十八年“六叔六婶”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刘孤月的心中蓦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知劲,你……先回客房歇息吧,我……我想独自一个人待会儿。”
“啊。刘哥,你也早点歇息吧!”王知劲说着,起身回客房去了。
乌云仍密密层层的压在头顶,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雪落下一般。刘孤月披着麂皮大氅,一个人坐在自己客房的窗口,双腿搭拉在窗外一晃一晃,将方婉云送给他的那管绿竹箫凑在唇边,胡乱吹奏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音符。
听到箫声,方婉云的心头蓦然涌起一股热流。她打开窗子,翻身跃出,立在刘孤月的窗下,怔怔的盯着她为之倾心已久的师兄。
“刘掌门心中有事啊!不知那个王小官人今日跟他说了些什么!”一个幽幽的声音忽然传入了方婉云的耳鼓。
方婉云蓦的一惊,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常逸风。
“常八公子,你怎么也出来了?”
“刘掌门又在这儿发失心疯,我难道还睡得着觉?”常逸风有意打了个趣。
方婉云白了常逸风一眼,随即转头瞧着刘孤月脉脉的说道:“他还留着我送给他的箫呢!”
“方姑娘,你……”
“常八公子,你别胡猜!”方婉云瞧着常逸风淡淡一笑道,“我压根儿就没作什么非分之想。我知道我刘师兄为人处事泾渭分明,同窗之谊和男女之情他决计不会混到一块儿去。”
“那……”
“常八公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都回房歇息去吧!”方婉云说着,纤腰一扭,便飞身翻入了她自己的客房窗口。
刘孤月心中烦乱,正胡吹得起劲,忽然感觉头顶轻轻掠过一缕疾风,紧接着就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他心头不禁一甜,藏箫入怀,飞身跃起,右臂一展,便搂上了一缕嫩柳一般的纤腰;随即将身一旋,带着那缕纤腰坐在了客栈屋顶的飞檐边上。
许菁菁飞檐走壁的功夫尚未练至炉火纯青之境,凭着她的身法和那股淡淡的少女清香,刘孤月不用眼都能觉察得到。
“刘大哥,你……心里有事,是不是?那个王小官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六叔六婶才是我的亲生父母,而他却是刘二侠的后人。”
“你说什么?我要寻的‘刘家哥哥’是他?”许菁菁的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菁菁,你先别着急,我……我总觉得事有可疑!”
“他……王小官人……难道有必要骗你么?”
“眼下我还说不上来!不过……凡事总小心为好。那锦盒的事情先别跟他说!”在江湖上行走了数月,刘孤月仿佛也学乖了些。其实他哪里学乖了什么?不过是怕那王知劲抢他的菁菁罢了。
“刘大哥,你……该不会疑心他是弥勒教的人吧!”
“那我可说不准!红儿临走前对我说过,兴许我往日最亲近的人便正是时时刻刻想取我性命的人!如今事关重大,我委实不能不防着点!”
“那……不如今夜我去他房中,看能不能拿出些什么来!”数月未使妙手空空之技,许菁菁仿佛有些手痒。
“她数月前从白衣圣女祁秀娘身上摸出了欧阳怀的密令,祁秀娘仿佛毫无觉察,想必王知劲也不会比祁秀娘强到哪儿去,该是不会有什么不测吧!唉,可如若王知劲果真是弥勒教的人,那……”刘孤月心中暗自思忖着,怔怔的望着天穹,一言不发。
“刘大哥,你怎么了?”
“啊……这样吧,菁菁,你进去下手,我在外边守着如何?”
“你总是这么担心我……”许菁菁脉脉的说着,将头埋在了刘孤月的怀中。
“你将来要嫁给我做妻子,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呢?”刘孤月在许菁菁额上轻轻吻了一口,脉脉的说道。
许菁菁心旌不禁为之一荡,连忙立起身来,一猫腰,沿着房顶的屋檐朝前疾进,霎时间便来到了王知劲客房的顶上。刘孤月狼腰一扭,也跟着轻轻跃到了许菁菁身旁。
“刘大哥,你就在这儿,我进去瞧瞧。若有危险,我便喊你。”
“嗯!”刘孤月微微点了点头。
许菁菁一双金莲勾住房檐,倒身直下到客房的窗边,从怀中掏出一件细细短短的物事,轻轻往窗缝里一插,微微一拨,窗子便给她不声不响的弄了开来;她随即双足一松、纤腰一扭,便旋身进了屋。
“真个是作贼的好手段哪!”刘孤月瞧着许菁菁动若脱兔般的身法,不禁在心中暗自叹道。
不料在房檐上等了约莫三柱香的工夫,还没见许菁菁出来,刘孤月不禁着急起来。
“难道她出了什么不测?不对呀!即便有什么不测,难道一声喊都喊不出么?”刘孤月心中一边思忖,腾身跃下,翻入了王知劲的客房。
房中一片漆黑,可也隐隐约约瞧得出一些轮廓。桌椅床铺整整齐齐,仿佛既没人睡过、又没人打斗过一般。
“这是怎么一回事?”刘孤月心中暗自忖道,“难道……是菁菁和王知劲早有私情,今日刚好乘机私奔?嘿!该打!”刘孤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菁菁怎么会是那种人?我竟然会作如此想法!真是禽兽不如!”
他拔步迈到门口,伸手去摸门闩,心头不禁一震。房门竟然虚掩着,并未上闩。他轻轻一拉门,无意中触到一件物事,险些失口喊出声来。
他触到的是一条绸帕,凑到鼻前一嗅,竟然嗅到了一股许菁菁身上的清香!
“菁菁!”他心头不禁一惊,连忙拔步出门,翻身下楼,来到院子当中。
厚厚的雪地上,四行脚印隐约可见,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墙根下。
“难道是王知劲深夜外出,菁菁瞧见便跟在他身后?”刘孤月心中暗自忖道,随即轻轻跃出墙外,定睛一看,曲曲折折的小道上却只剩下了两行足印。
他的心不禁猛的一揪,右手下意识的一把搭在了剑柄上。
可他很快就松了一口气,松开剑柄,走到路旁的草丛中细细一瞧,隐隐见那一溜枯草都已给踩平,想是许菁菁伏在道旁的草丛中继续跟着王知劲。
“天哪!”刘孤月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如若王知劲此行是去见弥勒教的人,那可不太妙啊!”想到这里,他蓦的运起轻功,顺着那两行足印腾身飞奔而去。
也不知追了多久,他来到了一处山坡前。伏在草丛中远远望去,只见雪地上立着四个人影,正在悄声叙话。前边草丛中还伏着一个人影,当是许菁菁,离那四个人不远,约莫只有三二丈。
“不妙啊!如若那几人当中有弥勒教的护法或是圣女的话,菁菁可不早给他们察觉了?”刘孤月一边想着,一边蹑手蹑脚的朝许菁菁走去。
忽然,刘孤月瞧见一个人影蓦的跃身上前,手中挥起一杆长杖,朝许菁菁伏身的草丛中猛的一捣。许菁菁慌忙腾身跃起闪避。刘孤月心中猛的一揪,大呼一声“菁菁”,纵身朝许菁菁跃去。不料那人影身法奇快,长杖一横,呼的照许菁菁背心扫到。说时迟,那时快,刘孤月已然飞身上前,帮住许菁菁的双臂,往后一跃。可终究晚了一步,那长杖仍旧扫中了许菁菁的后心。刘孤月只觉得一股力道如潮水一般涌来,推得他连连往后退了十余步,足根在雪地上嚓嚓嚓的划出一道深深的长坑,方才立稳。
“呃啊——”许菁菁心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了刘孤月满脸,嘤咛一声,身子缓缓软了下去。
“菁菁!”刘孤月一声狂呼,慌忙扶住许菁菁靠着道旁一棵大树坐定,手指疾探,连连点了她数处穴道,护住她的心脉。随即长剑一挥,朝那使长杖的人影攻去。
少年人血气方刚,遇上意外之事往往思虑不周。此时敌众我寡,许菁菁又身负重伤,刘孤月本该及早带她离开此地才是。可他年轻气盛,见有人伤了他的爱侣,一股血气涌将上来,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哪里还顾得上左思右想!
当下刘孤月把浑身的真力都贯在了剑锋上,朱衡剑招的精奇诡妙配着“蹑霜剑法”剑招的轻捷灵巧,刘孤月所使出的招式已然近乎自成一派。剑风及处,带得满地的雪沫四处横飞。但敌手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杆长杖使得如风车叶子一般,将门户守得密不透风。三二十招下来,刘孤月竟然没占上丝毫的便宜。
“娘的,这主儿难道真个是弥勒教的护法?恁的了得!”刘孤月出道数月以来,今番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一个能和他拆上三十余招的敌手,他那满腔的怒气反倒渐渐冷了下来,“天哪,敌众我寡,老这么纠缠下去,菁菁可怎么办哪!”想到这儿,他剑眉一蹙,想要抽身脱出圈子,却不料给那人一条长杖紧紧逼住,急切脱不得身。
“看来只好先把这主儿拾掇下再说了!”刘孤月这么一想,便屏气凝神,使出浑身解数,仔仔细细的同那人放起对来。可余下的那三人却偏偏仿佛闲得难受,其中一个便拔步上前,要去抢许菁菁。
“畜生!你要干什么?”刘孤月见势不好,右手使剑挡住长杖,左手一扬,剑鞘呼的朝那人飞去。那人见剑鞘来势迅猛,竟然就势将身一旋,挥手一带,将那剑鞘朝许菁菁掷去。
“菁菁!”刘孤月登时给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将剑鞘挥出,本已带上了八成内力;再给那人顺手一带,这力道可想而知。许菁菁负伤本已不轻,若再给这剑鞘击中,决计是没得活的!
高手过招,须得全神贯注,如若三心二意,必定落败无疑。刘孤月掷出剑鞘,本已分心,招数上便慢了一步;兼之心中一急,越发落了下风。那人手中的长杖乘势照刘孤月当胸一捣,刘孤月身形微侧,立剑一封,却给那人横杖一逼。刘孤月阻拦不及,给逼得朝后飞出,啪的撞在一棵树上,震得枝头的积雪纷纷掉落,洒了他满头满身。
那剑鞘飞向许菁菁之时,也正是刘孤月给那使杖之人击飞之时。眼见着许菁菁就要葬身在自己的剑鞘底下而自己却无力回天,刘孤月霎时间不禁心如刀割。
正当此危急之时,忽然又一个人影闪过,抱住许菁菁就地一滚,滚到刘孤月身旁。刹那间,那剑鞘就扑的插入许菁菁适才靠着的树中,竟没入了三五寸深。
“恩人,烦你带菁菁先走,我断后!”刘孤月说着,欺身护住那二人,手中长剑往雪地上一挥,扑啦啦扬起老大一片雪沫,挡住敌手。那人影抱着许菁菁,不住脚的往回腾跃;刘孤月也乘雪沫迷住敌手之机,跟着那人纵身往回飞奔而去。
不料他才腾身跃起,就听到身后一声怒喝:“刘孤月,还我儿子命来!”紧接着就有哧哧哧的金刃破风之声传入他的耳鼓,五枝食指粗细的雕翎箭一竖溜朝刘孤月后心射来。
“不好,东方云的老子来寻我的晦气了!”刘孤月不禁剑眉紧蹙,腾出左臂搂住许菁菁和那救人之人,侧身就地一滚,滚入路旁的草丛中。只听见扑扑扑几声闷响,两枝箭没入雪地,只剩了尾翎露在外边;其余三枝箭齐刷刷的钉在了刘孤月身旁一抱粗的树干上,箭头兀自从另一边穿了出来。
“你们快走!”刘孤月扶起二人,往前一推;右手中长剑一挥,劈下身畔一根枝条,随即又凌空频挥数剑,将那根枝条劈成五七段,左掌一扬,掌风将那五七段枝条作暗器一般给一古脑儿尽数激了出去;自己也随即返身,拔腿往回飞奔而去。
不多时,三人一前一后的奔回了客栈。那人竟仿佛熟门熟路一般,飞身跃起,翻入了许菁菁客房的后窗。
“咦?这人是谁?怎么知道菁菁住哪间房?”刘孤月心中疑惑,也跟着翻身入内。不料见那人将许菁菁扶上床躺好,便抽身要走。
“恩人且慢!容在下道过谢再走不迟!”刘孤月说着,从怀中掏出火折点着油灯。不料那人却仿佛充耳不闻一般,自顾着朝门口走去。
“恩人且慢!”刘孤月连忙拔步上前,搭住那人的肩膀扳过身一瞧,不禁失口喊出声来:
“红儿!怎么是你?”
“是我。怎么?刘掌门还有事么?”
“红儿,你能不能别走?我总得想法子替你解了毒吧!”
红儿垂下双眼,长吁了一口气,仿佛不知说什么好。
“啊……刘大哥……呃——”许菁菁负伤本已不轻,适才又经路途颠簸,心中作恶,忍不住又呕出一口鲜血。
“菁菁!”刘孤月慌忙迈步走了过去。
“你好生照料许姑娘,我先走了!”红儿说着,拉开门,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止步说道,“跟你说,欧阳教主眼下也在这左近,你们留神些!”言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红儿!”刘孤月想抽身去拦住她,可许菁菁的情形着实不妙,只好先顾了这一头。
许菁菁此时已面如白纸、樱唇乌青,若再不设法救治,只怕就要香销玉殒。刘孤月剑眉一蹙,清了清嗓子,朗声唤道:“张鹏!”
在睡梦中给掌门唤醒,张鹏连忙翻身坐起,披上一件棉袍,循声走了进来。
“掌门有何吩咐?”
“许姑娘负了伤,去给我把常八公子请来。”
张鹏答应了一声,便出去请常逸风。刘孤月则扶许菁菁盘膝坐定,一手按住她后心的“灵台”穴、一手按住她小腹的丹田,催动真力,想将她体内的淤血逼出。
约莫过了三柱香的工夫,许菁菁已吐出了五七口淤血。刘孤月再移手至她头顶的“百会”、胸前的“膻中”等数处穴道催动真力,感到她体内已无窒碍,方才缓缓收功,长吁了一口气。
此时常逸风已在一旁静观了良久,见刘孤月松了一口气,才开口问刘孤月道:“刘掌门,许姑娘怎么样了?”
“淤血是吐干净了,不过……脏腑已给震伤,一时半刻怕还好不了!”
“刘掌门请宽心。”常逸风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是我常家祖传的疗伤灵药。三日一服,一个月保她回复如常。”
“这……多谢了!”刘孤月接过药瓶,连忙向常逸风道谢不迭。
“对了,刘掌门,适才……红儿是不是来过?”沉默片刻,常逸风忽然开口问刘孤月道。
刘孤月点了点头,将适才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依你说来,王小官人是弥勒教的人,那他就不一定是刘二侠的后人了!”
“可……那封书函却千真万确是王六官人的亲笔呀!”
“笔迹也可以模仿的啊!”
“可那笔迹我瞧得真真切切,若说模仿可以如此相像的话,那我可真得佩服那模仿之人了!”
“这等人也不是没有啊!”
“你说得也是……”刘孤月不禁陷入了沉思。
“哎,对了,刘掌门,能不能把那封书函给我瞧瞧?”
“你看吧!”刘孤月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函递给常逸风。
常逸风展开信函细细看了几遍,忽然对刘孤月说道:
“刘掌门你瞧,这书函果真有诈!”
“怎么回事?”刘孤月凑上前去问道。
“你看,这‘年’、‘月’、‘日’间的‘十’和‘十七’仿佛是另填上去的!”
“噢?”
“你瞧这儿,‘天圣三年十月十七日’,‘年’、‘月’间的‘十’倒也罢了,‘月’、‘日’间的‘十七’竟挤得如此之拢,难道不是另填上去的么?你再瞧,这书函前边‘十八载’和‘十余载’的‘十’落的是回锋竖,而那‘十月十七日’的‘十’落的却是悬针竖;还有,前边的‘八’字写得端端正正,而后边那个‘七’字却带了连笔。可见,这作书和填字并非一人所为呀!”
“是啊……”刘孤月喃喃的说道,“难道是……王知劲先弄到王六官人写的书函,再请弥勒教中长于模仿笔迹之人依着他的意思另写一封;而弥勒教那时尚未去动王六官人,因此日期只好待王六官人满门被灭之后再行拟定!”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无论如何,实情还只好让王小官人自己来说啊!”
刘孤月微微点了点头,对张鹏说道:“张兄,有劳你了,快回房去歇息吧!”
俟张鹏走后,刘孤月拿出常逸风给他的药瓶,来到许菁菁床边。
许菁菁斜靠在枕上,刘孤月已给她除去外衣,盖上了棉被。她的嘴唇已恢复了几分血色,可面色依旧苍白如故。
“刘掌门,这药我看还是明早再喂给她服。”常逸风瞧了瞧许菁菁,又搭了搭她的腕脉,对刘孤月说道。
“为何?”
“这药很是难吃,我怕眼下就算喂她吞了下去,她也会吐出来。”
刘孤月打开瓶盖,果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瞧许菁菁如此虚弱,这药她是万难吞服下去的。
“多谢。”刘孤月说着,将药瓶复又放入自己的怀中,“常八公子,你也回房歇息去吧!”
常逸风瞧着刘孤月笑笑道:“我陪着你,万一许姑娘再有个什么好歹,你也有个下手。哎,对了,刘掌门,”他忽然收起了笑脸,“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问吧!”
“你究竟怎么会对王小官人起疑心的?”
“……”刘孤月沉默了。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我……我怕他把菁菁给抢了去!”
“刘掌门,你别怪我多嘴!在江湖上行走,谨慎自然是万分必要;可……你疑心王小官人,我看不是谨慎,而是意气用事!”常逸风正色说道。
刘孤月垂下双眼,沉默良久,复又抬头瞧着常逸风说道: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太意气用事了!适才我见那弥勒教的妖人伤了菁菁,便仿佛失心疯一般撞上前去!其实那时我该立刻带她走才是。若不是红儿,只怕眼下我和菁菁就到地府温存去了!”
常逸风笑了笑,拍了拍刘孤月的肩头道:“刘掌门,适才我说的话不大好听,你可别……”
“常八公子,你说哪里话来?难道连兄弟讲的一句忠言我都听不进去?”
“那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对了,”常逸风忽然收起笑脸道,“红儿是不是跟你说欧阳教主也在左近?”
“是的。”一听到“欧阳教主”这几个字,刘孤月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你适才见到的那四个人中怕有一个就是欧阳怀!”
“让我想想,”刘孤月微微蹙起眉头,“那四个人当中,有一个决计便是王知劲,还有一个险些拿箭把我和菁菁射穿,定然是东方云的老子东方……东方什么来着?”
“东方朝!”常逸风接口道。
“余下的两个,一个是空手,还有一个使根棒子。常八公子,依你看来……”
“据我所知,欧阳怀向来目空一切,从未使过兵刃。我估摸着那个空手的极有可能便是他!”
“那……那个使棒的呢?”
“据我所知,弥勒教的‘人’护法——也就是三护法东方亮是使鬼头杖的。你说那人同你拆了三十余招还不分胜负,我看眼下弥勒教中有这等手段的也只有护法般的人物了!”
刘孤月不由得从心底涌上来一丝笑意。毕竟听到别人如此称赞自己的武功,他还是挺舒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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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20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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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痴心舍身替难女 路人弃命扮萧郎
东天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常逸风过去给他父亲常清骐请安,只留下刘孤月一人守着许菁菁。
刘孤月唤张鹏给他端来一盆凉水,洗了一把脸,醒了醒脑,便缓缓走到许菁菁床边,瞧了她一眼。
她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可呼吸却均匀得多了,该是已无大碍,只须用药调养即可痊愈。
刘孤月唤小二拨旺了一盆炭火,送上一壶热茶和一碗冰糖银耳羹。他自己斟上一杯茶,徐徐喝了下去,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他将茶壶和银耳羹放在火上温着,轻轻给许菁菁掖了掖被角,瞧着她那显得有几分憔悴的面庞,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刘师兄。”方婉云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如了刘孤月的耳鼓。
“方师妹!”刘孤月忙起身去开门。
“听常八公子说许姑娘负了伤,重不重?”
“你放心,眼下她已没大碍了。”刘孤月瞧着方婉云微微一笑道。
“那就好……”方婉云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回身走了。她心中仍旧喜欢着刘孤月,生怕许菁菁有个什么好歹,刘孤月岂不是会伤心?
刘孤月瞧着方婉云转身走出去,便掩上房门,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
“哎,你是……刘掌门的师妹方姑娘吧!”
“你是金公子?”
“在下正是金胜。对了,掌门住哪间房?”
“嗯?我不是吩咐金胜和张鸿照管东湖清净门么?他来干吗?”刘孤月疑惑着,打开了房门。
“掌门!”金胜一见刘孤月,连忙上前几步,扑通跪倒在地。
“哎?金兄,这是何故?快快请起!”刘孤月慌忙躬身扶起金胜。
“金师弟,你怎么来了?清净门出了什么事么?”张鹏听到金胜的声音,也连忙奔出房门问道。
“掌门,张师兄……”
“张兄怎么了?”
“我大哥怎么了?”
“张师兄……给人杀了!”
“啊?”刘孤月和张鹏一齐惊呼道,“怎么回事?”
“那是你们动身后几日,一天早上张师兄到后山去练功,可一去就没见回来。晌午时分我去寻他,便瞧见他已经……”说到这里,金胜垂下头,长吁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的?我大哥平日里从未结过仇家,怎么会这样?”张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师兄遗体四周什么人都没有,我只发现了这个……”金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递到刘孤月和张鹏眼前。
“‘冷面鸿毛’!”
又是一片沾满了鲜血的鸿毛。
“娘的!这方不韦是存心同我清净门过不去!”张鹏挥拳在墙上一擂,愤愤的说道。
“掌门,不能再如此姑息了!这等恶人,你让他一寸,他就会进一尺!”金胜也愤愤的对刘孤月说道。
“掌门,不如吩吩咐弟兄们,往后见到方不韦——还有他那个傻徒弟程云飞——休问长短,格杀勿论!”张鹏此时已恨不得将方不韦食肉寝皮而后快。
刘孤月剑眉一蹙,他也恨不得立时便齐集清净门众将方不韦剁成肉泥;可常逸风昨夜对他说的话立刻回响在他的耳鼓中:
“你疑心王小官人,我看不是谨慎,而是意气用事!”
“我疑心王知劲是意气用事,难道我要杀方不韦就不是意气用事么?唉!险些又卤莽了!”他不禁在心中暗自忖道。
“这件事情不能就此罢休。你们先回房去歇息,我自有道理。”刘孤月淡淡的说道。
“掌门!”
“你们回房去歇息!张兄,昨夜累了你;金兄,你一路鞍马劳顿。要寻方不韦报仇,不养好精神能行么?对了,张兄,你去吩咐那十个弟兄,着四个去寻访方不韦的下落、四个去寻访方不韦那个傻徒弟程云飞。叫他们切记,遇见方不韦,休要打草惊蛇;遇见程云飞,休问长短,立刻便把他捉来!不过……千万别伤了他的性命!还有,程云飞武功也不弱,可别同他硬拼;有什么法子,只要能活捉他的,尽管使出来!你们好生休养一日,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回江夏东湖。”刘孤月神色凝重的说道。
“是!”张鹏、金胜朝刘孤月躬身施礼,便各自下去了。
刘孤月靠在墙上长吐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两片血染的鸿毛,同第三片拢在一起,瞧了半晌,复又收到怀中。
“光瞧着这几片鸿毛又有何用?瞧也瞧不出方不韦来!”他微微一笑,自我解嘲道。
一阵朔风迎面扑来,他竟然觉得有些发冷,连忙回身走入许菁菁的房中。
许菁菁此时已醒,正缓缓的想从被子里挣起身来。
“菁菁,你怎么就起来了?”刘孤月慌忙从衣架上拿过许菁菁的貂氅,替她披在肩上,“你好些了么?”
“昨晚把淤血吐出来,舒坦多了。只是……我胸口还有些发痛。”
“你放心,”刘孤月从怀中掏出常逸风给他的药瓶笑道,“这是常八公子家传的灵药,他说每三日一服,一个月包好!”
“是么?那就好了!我还以为……”许菁菁瞧着刘孤月,嫣然一笑道。
“你万万不可胡思乱想!你若有个山高水低,我娶谁做老婆去?”刘孤月微微一笑,给许菁菁端上一杯热茶和痰盂,“好了,先漱漱口,再服药。”
“嗯——这是什么药?闻着都想吐!”漱过口,一闻那药的气味,许菁菁不禁背过脸去。
“忍着点儿吧!救命的!”刘孤月扶着许菁菁的肩,柔声说道,“你瞧,”他立刻将冰糖银耳羹端到许菁菁眼前,“服完药,有好东西给你吃!”
许菁菁捏着鼻子将那万分难吃的药丸吞下去,总算忍住了没吐出来;而后便将一碗冰糖银耳羹喝了个干净。
“菁菁,”瞧着许菁菁喝银耳羹那副馋相,刘孤月心底不禁涌起一股舒心的笑意,“我……能不能同你打个商量?”
“什么事啊?”
“我清净门中出了些小事,明日一早我便要赶回江夏东湖去。可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你……愿不愿意让我师妹和常八公子来照料你呀?”
“不!我要跟着你!”
“菁菁,你知道我也不愿同你分开!只不过……你委实禁不起急赶路,委屈你几日好么?你同我师妹和常八公子一道,我叫他们给你雇辆车儿,慢慢往江夏悠,还可一路游山玩水,可不舒坦么?”
“那……好吧!”
“许姑娘,你今日好些了么?”方婉云端着一杯热茶,坐在许菁菁床边,关切的问道。
刘孤月同张鹏、金胜和两个清净门众已快马走了三日。这三日间,各路武人大都散去,常清骐也赶早回汴京去了。如今只剩了常逸风和方婉云受刘孤月之托留下来照料许菁菁。
“唉!”许菁菁又服了一丸药,接过茶杯徐徐喝了一口,百无聊赖的说道,“也不知刘大哥眼下到了哪儿!”
“许姑娘,你放心吧。刘师兄武艺高强,当今世上已少有人敌,他决计不会有事的!”方婉云宽慰许菁菁道。
“你说得也是啊!”许菁菁放下茶杯道,“我在这儿替他牵肠挂肚,谁知道他眼下在哪儿快活!”她话音刚落,立时觉得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孩儿家说这等话委实有些不大妥当,不由得飞红了脸,微微笑了出来。
“许姑娘,今日你可以走动了么?”常逸风迈步进房来问许菁菁道。
“行了!”许菁菁从床上坐起,穿上棉靴道,“哎,你们替我雇的车儿在哪儿啊?”
“啊?你当真要坐车啊?”
“刘大哥说你们会给我雇车的!”许菁菁柳眉一横,故作嗔态道。
“啊?”常逸风糊里糊涂的摸了摸后脑,问方婉云道,“刘掌门说过要我们给许姑娘雇车么?”
方婉云瞧着常逸风那副模样,不禁扑哧一笑道:“怎么没说过?你瞧,”她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大银道,“银子都给我们了,不给许姑娘雇车,难不成我们就白白吞了这银子?刘师兄肯,许姑娘还不肯呢!”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常逸风看看许菁菁,又瞧瞧方婉云,微微一笑道。
念着许菁菁伤势未愈,一行人众走得并不快。约莫行了十余日,才穿过秦岭,来到丰阳县境。再往南行一百许里,便到了汉水之滨,那时就可雇船顺流而下入扬子江至江夏了。
正是隆冬时节,一阵朔风又卷起了纷纷扬扬一天鹅毛大雪。车夫头顶扣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冒着风雪辚辚的赶着车。常逸风、方婉云和许菁菁却坐在车内,不时间撩起帘子来赏玩雪景。
忽然,只听见那车夫“啊”的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扑的一声响,当是那车夫落在雪地上的声音;马车也渐渐的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常逸风双眉一蹙,下意识的伸手去后腰摸他那杆铁枪;许菁菁拔出单刀、方婉云抽出长剑,挑起帘子朝四下里张望。
“你们待在这儿,我出去瞧瞧!”常逸风说着,便猫腰钻出了马车。
铺天盖地的大雪把四周装点得如同粉妆玉砌一般,满眼是一片白茫茫。车夫横卧在雪地里,一双眼睛惊恐的瞪着常逸风,嘴唇一张一翕,仿佛想要说什么,却就是说不出口来。瞧着情形,他当是给人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
常逸风剑眉一蹙,立时便伸手在他身上数处穴道不住的推拿,却无丝毫的用处。他心下不由得奇道:“哎?这是什么人点的?手法可真怪呀!难道又是弥勒教的妖人要来寻我们的晦气?”
他没奈何的立起身来,回头朝车上往去,却蓦然瞧见马车的边框上钉着一件什么物事。他拔步走过去一看,不禁失声喊道:“‘冷面鸿毛’!”
“什么?”方婉云和许菁菁一齐从车中探出头来。
常逸风将那钉在马车边框上的物事拔出,三人定睛一看,果然是一片雪白的鸿毛,洁净得一尘不染,同往常那沾满了鲜血的鸿毛大不一样。
三人顺着那鸿毛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崖上立着一个人影,浑身上下一团黑,衬着四周的一片白茫茫,显得格外的惹眼。他怔怔的立在山崖上,俯视着这几个少年男女,就仿佛一只鹰隼盯着它那不知所措的猎物一般。
“那……是谁呀?”许菁菁的声音仿佛有些发颤。
“只怕便是‘冷面鸿毛’方不韦了!”常逸风冷冷的说着,腕子轻轻一扭,将他那杆铁枪噌的弹了出来。
忽然,就见那黑衣人身形一晃,纵身往山崖下跃去。呼呼呼几个起落,霎时间便立在了常逸风人等的面前。当是他先已瞧好那崖壁上的突出之处,再纵身腾跃,这般身法委实不是等闲之辈所能有的。
三人将那黑衣人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庞方正,棱角分明;突兀的眉骨下嵌着的一双眼珠冷得就像一对钢珠,没有半点人气。称他为“冷面鸿毛”的确是再恰如其分不过了。
“阁下可是‘冷面鸿毛’?”常逸风将铁枪立在身后,上前一步,朗声问道。
“我就是方不韦!”那黑衣人缓缓向前踱了一步,冷冷的说道。
“来此有何贵干?”
“刘孤月的相好是哪位?”
一听方不韦这话,许菁菁就仿佛在这三九天给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般,浑身都凉透了。她紧了紧手中的单刀,手心却沁透了冷汗。不料方婉云忽然打了个寒战,竟闪身躲到了许菁菁身后。
方不韦一见一个少女躲到了另一个少女身后,心下便料定那躲的必是刘孤月的相好无疑,一双冷眼登时就朝方婉云一射。常逸风心下明白方婉云定是故作惧态来引方不韦的留意,好保住许菁菁,当下不禁牙关一咬,心中暗道:“方姑娘尚且如此,我常逸风今日便是拼了命,也得保护许姑娘周全!”想到这儿,他侧身斜退一步,手中铁枪一横,朗声说道:“方不韦,人家刘掌门的家眷仿佛不干你什么事吧!”
“你少废话,缘故你去问刘孤月!”方不韦说着,身形一侧,伸手就去抢方婉云。许菁菁单刀一摆,就去抢方不韦的下盘;常逸风铁枪一挥,抖了个碗大的枪花,枪尖直照方不韦肋下扎去。方不韦无心同他们周旋,微微跃起,身形一晃,便闪开了许菁菁的刀锋和常逸风的枪花,仍旧腾手去拿方婉云。方婉云身形一矮,倏的从方不韦肋下穿过,长剑反手一挥。不料方不韦仿佛脑后生了眼一般,不闪不避,反腿朝方婉云右腕踢去。方婉云不禁一惊,连忙腾身后跃,才躲闪开来;方不韦那一脚没踢中方婉云,劲风却扬起一大片雪沫,激到三人脸上,都隐隐作痛。
方不韦一踢不中,心下不禁暗自忖道:“看来这刘孤月的相好还有些身手!”随即将身一转,双足点地,腾身上前,一掌朝方婉云前胸拍去。方婉云斜身挺剑,刺向方不韦肋下。方不韦喉间闷闷的“哼”了一声,身形微微一侧,左臂一展,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住了方婉云的右腕;右手就势拿住了她后颈的“大椎”穴。方婉云剧痛钻心,不禁“啊”的撤手,长剑落地。此时常逸风一杆铁枪、许菁菁一口单刀也朝方不韦身后递到,方不韦听到脑后风响,足不点地,狼腰一扭,竟自往前迈开了三二丈远。二人的兵刃没招呼得到,方婉云却已落到了那“冷面鸿毛”的手中。
“你……你要干什么?快放开她!”常逸风见方婉云给方不韦擒住,不禁心如刀搅,铁枪一挥,高声喝道。
“干什么?哼,告诉刘孤月,要救他的相好,叫他带着我徒弟去终南山换人!”说着话,方不韦纵身跃起,凌空一脚,踹断那套车的辕木,扭身上马,双腿一夹,策马豁啦啦的朝北飞奔而去。
“嘿!你站住!你弄错了!我才是……”许菁菁见方不韦劫走了方婉云,不禁高声呼喊起来。可方不韦此时已然去得远;而况,即便他听到了许菁菁的话,他也不会相信的。
“常八公子,怎么办哪?”许菁菁一时没了主意,手足无措的问常逸风道。
“事情虽已至此,我还是得先把你送到刘掌门身边才行啊!”
“不行,我要去救方姑娘回来!”许菁菁单刀一挥,带着几分哭腔喊道。
“不行,你决计不能去!”常逸风铁枪往雪地上一顿,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若有个闪失,我不好向刘掌门交代倒在其次,只是枉费了方姑娘一片苦心!”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前方有扑啦啦的马蹄踏雪之声;定睛一看,只见两骑马冒着大雪飞驰而来。
“事到如今,说不得只好劫他们的马了!”常逸风无奈的对许菁菁说道,“哎,许姑娘,瞅准,我夺前边那匹、你夺后边那匹如何?”
许菁菁点了点头,随即同常逸风闪到道路两旁。俟那两骑马驰近,二人蓦然腾身跃起,伸手去扳那马上的乘者。不料那两个乘者竟然都非等闲之辈,前边一个在马上身形微侧,一掌挥出,朝常逸风拍去;后边一个手中马鞭一甩,抽向许菁菁面门。
常逸风见那乘者掌风来得凶,连忙闪身避开;许菁菁究竟是女孩儿家,惜面如金,见那马鞭朝自己的俏脸抽来,如何不闪?只是这样一来,四人便都打了个照面。两骑马立时便停住了脚,乘者翻身下马,一个喊道:“常八公子!”一个喊道:“许姑娘!”
“刘掌门!”“刘大哥!”常逸风和许菁菁也都瞧见了乘者一个是刘孤月、一个是金胜,不禁一齐惊喜的失口唤出声来。
“菁菁,你还好吧!”
“刘大哥,我没事,可……”
“怎么了?”
“方姑娘给方不韦劫走了!”常逸风接口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金胜疑惑的问道。
“别说闲话,救人要紧!啊……对了,”刘孤月瞧了常逸风和许菁菁一眼,缓缓的说道,“你们没马骑呀!”他剑眉一蹙,从怀中掏出清净门的喷筒,砰的朝天放了一个号炮。
“哎,这人是谁?”金胜指着躺在雪地上的车夫问常逸风道。
“是我们雇的车夫,给方不韦点了穴。”
“是么?你解不开?”刘孤月瞧了常逸风一眼,疑惑的问道。
常逸风苦笑着摇了摇头。
刘孤月俯下身去,在那车夫身上数处穴道推拿了半晌,也无奈的站起身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把他放车里去吧!不然他会给冻死的!”许菁菁瞧了那的车夫一眼,怜悯的说道。
常逸风笑笑,弯身抱起那车夫,将他放入车中躺好,给他盖上一床羊毛毡,带着三分歉意的说道:“我武功不好,无法替你解穴,实在是对不住!这些银两……”他从怀中掏出两锭十两的大银放在车夫身旁,“权且赔给你吧!”
不多时,两名清净门众应着刘孤月放的喷筒策马赶到。
“留下你们的马匹,你们自去!哎,等等,还有,好生看着程云飞,别让他逃了!”做了几个月掌门,刘孤月也渐渐有了些掌门的架子。
两名清净门众翻身下马,躬身施礼,便冒着风雪往回走去。常逸风和许菁菁紧了紧手中的兵刃,翻身上马。
“菁菁,你……行么?”刘孤月瞧了瞧许菁菁尚带着几分苍白的面庞,迟疑的问道。
“放心!”许菁菁朝着刘孤月嫣然一笑道,“我的伤已好了大半了!而况,”她忽然正色说道,“方姑娘是为救我才给那方不韦擒去的,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把她救回来!”言讫,她双腿一磕马腹,策马朝北疾驰而去。刘孤月微微一笑,也带同常逸风和金胜一道紧跟上前去。
约莫行了三柱香的工夫,一行人来到一处断崖边,只见方不韦立在一棵枯树旁,怔怔的瞧着崖底;那匹马却散在一边荡着没人理会。
“怎么回事?”刘孤月见只有方不韦一人,赶忙翻身下马,上前几步质问道,“你把我师妹弄到哪儿去了?”他瞧了一眼断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方不韦冷冷的瞧了刘孤月一眼,漠然说道:“明摆着的事,还用问么?”
“你——”刘孤月真想立时便冲上前去同那“冷面鸿毛”拼命,可他微一转念,又止住了。
“金胜,给我把马缰和肚带都卸下来!”
不等金胜动手,常逸风倒一个箭步上前,抢先卸起来。众人一齐动手,不多时便结成了一条五七丈长的绳子。
刘孤月一行人众在忙个不停,方不韦却立在一旁冷眼相对。他瞧瞧刘孤月,心中暗道:“这姓刘的武功委实不弱啊!虽然眼下我兴许能胜他一筹,可要再过三五年……只怕他的武功会深不可测啊……”他一边想着,一边却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到了金胜身上。
“哎呀!”他心下不禁一奇,“这个不要过三五年,便是目前武功就已深不可测了!瞧他的武功……哎呀……决计在那刘孤月之上,他怎么会听刘孤月使唤呢?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怪呀!”
待刘孤月人等把绳子牢牢的拴到那枯树上,常逸风二话没说,将绳子往自己手上一挽,腾身就往断崖下悬去。
“常八公子!”
“刘掌门你放心!是人是尸我都给你把方姑娘救上来!”常逸风此时已坠下去了五七尺,往山崖上丢了这么一句话。此刻他的心中除了“方婉云”那个令他心旌荡漾的名字和她那令他魂牵梦萦的笑靥、身姿,就再没有什么别的了!
也不知坠下去了几丈几尺,常逸风忽然感觉绳子一松,脚下一空,身子就如同踏入了一个陷坑一般往下狂跌。他不由得剑眉一蹙,赶忙伸手从后腰上拔出铁枪,一旋机括,枪头噌的弹出,扎入了崖壁上的石缝。身子悬空颤了几颤,却总算是稳住了,他那已吊到喉咙口的心也落了回去。
朔风卷着鹅毛般大的雪花狂飞乱舞,不时挡住常逸风的视线。但他仍隐隐约约瞧见脚下不远处有一棵生在崖壁上的松树,往外探着头,仿佛在等什么人一般。
“横竖……拼它一拼了!”想到这儿,他索性把心一横,牙关一咬,握着铁枪的手一旋机括,将枪头从那石缝里收回,任自己的身躯猛的往下坠;顺便得空,将那铁枪缩成的短棒插回后腰。说时迟,那时快,常逸风双目凝神,觑得真切,腾出双手,蓦然抱住了那松树的一根枝条。不料他身躯还未抱稳,忽然听到“卡嚓”一声响,“啊”的一声惊呼传入了他的耳鼓。
“方姑娘!”他的脑海中蓦然间便冒出这三个字。刹那间,他将身子凌空一翻,朝下一倒,双腿勾住松枝,双手往下一探,一双滑腻细嫩的纤手登时就给他握在了手中。
“啊——”方婉云仿佛惊魂未定,兀自断断续续的呼喊着。
“方……方姑娘,别怕,我抓紧了!”握着方婉云那双纤手,常逸风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受用,不禁暗自忖道:“若能握着这双手,即便同她一道跌死,也不枉了!”
“是……是常八公子么?”
“是!是我!方姑娘,你别怕,我……我一定想法子救你上去!”
方婉云透过雪雾,抬头瞧了瞧常逸风和那摇摇欲坠的松枝;又往下看了看那望不见底的断崖,心中暗自忖道:“救我上去?唉,这辈子只怕是别想了!真想不到,我苦苦的恋着刘师兄那么久,最后陪着我死的……竟然是他!”想到这儿,她不禁心旌一荡,一张俏脸也不由自主的发起烧来。
也亏得常逸风听不到方婉云心中作何想法,如若不然,喜不自胜的他如何还拉得住方婉云这八九十斤重的身躯?不过常逸风虽然拉得住她,那颤巍巍的松枝却仿佛没那么大的气力。二人就这么悬在半空不过一柱香的时分,便同那无力回天的松枝一齐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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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20 1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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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共死共生乌云淡 长依长伴夜风清
“啊——”常逸风痛苦的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们二人一齐摔在了一道山沟里,方婉云压在常逸风身上,依然昏迷不醒。幸喜积雪松软厚实,二人都未受重伤;但常逸风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伸手一摸,竟摸了满手的鲜血。
“天哪,老天爷竟然如此捉弄我常逸风!佳人心有所属……倒也罢了,只要她舒心,她愿意喜欢谁都由她去!可……怎么倒弄得我破了脸哪!唉!唉!”他一边叹息,只觉得方婉云压得他胸口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可感觉着她那如水一般软绵绵的身躯,嗅着她身上那令他常逸风神魂颠倒的少女清香,他又委实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他伸出双手,想把方婉云挪开,让她躺得舒坦些,可又怕她摔伤了脏腑,胡乱移动会惹得她疼痛。一双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如是数番,竟然不知所措。
“方姑娘!方姑娘!”他一声声轻轻的唤着方婉云,想把她唤醒。
“啊——”方婉云微微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哎呀!”一见自己正压在常逸风身上,她霎时间便飞红了脸,赶忙翻身滚到一旁。
“方姑娘,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哎呀,常八公子,你的脸……”
“哎呀,别看!”常逸风慌忙背过脸去,拿手挡住那道伤痕,“别看!一点……一点都不好看!”
“哎,你转过来!”方婉云掏出手帕,一边给常逸风蘸着伤痕四周的血迹,一边幽幽的问道:“常八公子,你……你干吗对我……对我这么好?”
常逸风心头不禁一热,嚅嚅啜啜的说道:“我……我……啊……哈哈哈……”“我”了半晌,又“哈”了半晌,却一个正经字都没说出口来。
“啊……对了,方姑娘,你快试试调息,看经脉有无窒碍!”常逸风将那颗悬到喉咙口的心硬吞回去,正色对方婉云说道。
方婉云依着常逸风,盘膝席地坐定,缓缓的将真气在体内运行了数个大周天,感觉并无窒碍,便睁开眼,朝常逸风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常逸风见方婉云面色并无异常,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
“常八公子,我们眼下……该怎么办哪?”方婉云抬头望望那满天乱舞的雪花和那渐渐降临的夜幕,不禁有些心急起来。
“别着急,方姑娘,我们……不如先寻个人家过上一夜,明日一早再寻上山的路如何?”
“这……听你的吧!”
听方婉云这么一说,常逸风的心旌不由得又是一荡,暗自忖道:“她说听我的!她说听我的!天哪,我真盼着她一辈子都这么说才好啊!”
“对了,常八公子,”二人沿着山道行了一刻,方婉云忽然开口问道,“你怎么会从那上边下来的?”
“我们原本将马匹上的缰绳和肚带都给卸了下来,结成一根绳子,我便吊了下来想救你上去,可才下了不多远,绳子忽然断了,于是便……”常逸风瞧着方婉云,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绳子没拴牢呢?”
“兴许是吧,不过……我总觉得上边有人刻意要害我的性命!”
“那会是谁呢?”
“上边只有四个人——方不韦、刘掌门、许姑娘和金胜。我看……除了方不韦,再没人会下这个毒手了。”
“常八公子,我总觉得方不韦不像是这么个小人!”
“他把你推下山崖,你还替他说话?”常逸风蓦然瞧着方婉云,诧异的问道。
“他把我推下山崖?没有啊!”
“那……”
方婉云抬头瞧着那渐渐黯淡下去的天幕,幽幽的说道:“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方姑娘……”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傻了?”方婉云瞧着常逸风,微微一笑道。
“没!我……只是恨我自己没福气!我也……”常逸风心绪一阵翻腾,嘴上又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一见到方不韦,就大概料到他是来寻许姑娘的。因为刘师兄要他的手下去擒程云飞,一定是为了逼方不韦现身。方不韦定是恼刘师兄使手段拿了他徒弟,因此才来拿许姑娘。那时……我也不知为何,心中就只想着要保护许姑娘周全!而且,如果我不那样的话,他方不韦也不会相信。其余的,也顾不得许多了!”
常逸风怔怔的望着方婉云,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方不韦抓我走时,在马上对我说,他只道我刘师兄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却想不到他竟然派手下使诈拿了他徒弟程云飞;他还说他并不想为难我,只不过要拿我换他徒弟。我问他,他有这么好的身手,为何不直截了当的把他徒弟抢回来。他说我刘师兄手下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他没有胜算,不敢贸然出手,只得出此下策。我看……方不韦不像个小人。如若他是个魔头,定然是杀人不眨眼,一个车夫又值得什么?可他出来拦截我们时,只出手点了那车夫的穴道,并未害他性命。而且,我挣脱他往山崖下跳时,他竟然还跟着我纵身跳下,想要拉住我。只不过我太出其不意,他没能拉住,又纵身上去了。”
“噢?是么?”常逸风眉头微蹙道,“可程云飞这人傻里傻气的,方不韦怎肯认他做徒弟?还有,他说刘掌门手下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那又是谁?许姑娘?不大可能!东方亮一杖都扫得她险些丢了性命!清净门下的人就更不消说了!虽然张氏兄弟和金胜算是门中的一把好手,可比起刘掌门来却是差得远了,他们的武功无论如何也当不起‘深不可测’这四个字!”
“方不韦杀了清净门的老掌门,灭了我刘师兄六叔六婶满门,还杀了清净门的张鸿。虽说事有可疑,但都有鸿毛为证。他方不韦又不肯现身,我刘师兄还不只好使一点点小手段了?而况,虽然他方不韦不认程云飞这个徒弟,可程云飞却早已把方不韦当作自己的师父,想必在江湖上也是四处宣扬。我刘师兄拿了他,自然也会派人去四处宣扬说方不韦的徒弟给清净门拿住了。方不韦若再不出头,恐怕他日后在江湖上就别想出头了!”
“你说得也是啊!哎,”常逸风微微点了点头,忽然指着前方道,“方姑娘,你瞧,前边仿佛有座庄院!”
“哎,是啊!咱们过去瞧瞧吧!”
二人死里逃生,又恰巧遇上了一家可以歇脚的人家,如何不喜?自然足不停步的一路奔将过去。不料离那庄院还有十余丈远,常逸风忽然拉住方婉云,蹲下身子,隐到路旁,轻声说道:“方姑娘,且慢!”
“怎么了?”
“你瞧那庄院门首,挂的是青灯笼!”
“青灯笼……怎么了?”方婉云江湖阅历浅,自然不知灯笼的颜色同吉凶有何干系。
“悬青灯笼的庄院定是弥勒教的地方!”
“那……我们该怎么办哪?”
“横竖……都到这儿了,不如……进去瞧瞧!方姑娘,你看呢?”
“听你的吧!”方婉云沉默了一刻,瞧着常逸风嫣然一笑道。
一听这句话,常逸风的心旌不由得又为之一荡。他暗暗吁了口气,拉起方婉云的纤手,猫腰朝那庄院走去。
方婉云的手给常逸风这么一握,她心头不禁一震,微微晃了晃纤手,想挣开常逸风。却不料常逸风不但未放手,反倒握得更紧了些。她不禁蓦的飞红了面颊,却顺从的跟着常逸风往前走去。
常逸风握住方婉云的手,却不料给她一挣,他心中不禁一震,暗自忖道:“今日若给她挣开了去,只怕日后再也握不到这双手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握紧些!”谁知这么样一来,她竟然再也没有挣。常逸风不禁喜上眉梢,步子也下意识的快了许多。
二人摸到那庄院的门首,抬眼一瞧,果然那匾额上镌着一个小小的八卦太极图和两个隶字:“兑令”。
“是弥勒邪教的‘兑令’。”常逸风轻声对方婉云说道,“咱们从后边翻墙入去吧!”
方婉云点了点头。常逸风依先拉着她的纤手绕到后墙,二人轻轻跃上墙头,常逸风摸出问路石掷下,知道那墙根下没有陷坑水沟,便带同方婉云放心的跃了下去。
这庄院并不很大,院内也无弥勒教众巡更。二人自恃身法轻巧,摸到正房侧窗下,伸手捅破窗纸,悄悄往房内一瞧。
房内灯火通明,上首摆着两把太师椅,各坐着一个四十余岁的黑袍男子;下首一把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妙龄少女;另有几个黑袍男子,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
“二位护法,”那坐在下首的黑衣少女开口说道,“玉女峰的武林大会已散,各路名门正派都已推举了分盟主,说是要同心一意,与我弥勒圣教为敌。二位护法看……该如何办才好?”
“这个倒不须担心。”坐在上首的一个男子说道,“各路名门正派同我弥勒圣教势力大致相当,而且他们毕竟门派各异,不似我圣教共奉欧阳圣教主,才当真是同心一意。只不过……教主圣谕,说清净门的刘孤月连害我圣教数人,不能不除。但此人武功不弱,我也同他交过手,三十余招下来,他竟然未落下风。若不是教主出手去抢他的相好分了他的心,只怕没百余招是分不出胜负的!教主是爱他那副身手,想把他拉入圣教。不然,只怕他老人家早已倾圣教之力把那小子碎尸万段了!”
“哼!”那坐在上首的另一个男子啪的拍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恨恨的说道,“他杀了我儿子,那天晚上竟然给他逃掉了,嘿!”
“二哥,这小子能躲开你的神箭,他的身手确是不凡哪!”
“哼,若不是欧阳红珊那小贱人从中插了一手,那天晚上怎么会给他逃掉?”
“二哥你说得不错!欧阳红珊这小贱人,当初是她自己说要安插在刘孤月身旁,伺机给她姐姐报仇。想不到到头来她竟然同刘孤月走到了一路!亏她还是翠珊的妹妹!”
“哎,对了,翠珊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那坐在下首的黑衣少女忽然插口问道。
“教主派她们姐妹俩一道去华州联络王知劲那小子,要他设法把那锦盒骗到手。他们三人一道跟着刘孤月和他的相好到了岳州,不料公孙中玉这老家伙还没死,竟然同刘孤月说起了刘易天的事情!这些事情都让他知道那还了得?翠珊便想乘机灭口。不料杀了公孙中玉,刘孤月这小子却又来插了一手!唉,翠珊也真是太大意了!我看她一定是见刘孤月年纪轻,起了轻敌之心,因此才未使出全力。不然,刘孤月武功再高,翠珊也不致给他一掌毙命!”东方亮长叹一声,惋惜的说道。
“三弟,你对欧阳翠珊可真像她爹一样啊!”东方朝瞧着东方亮,微微笑道。
“唉,翠珊好歹也是我干女儿,她给刘孤月害了性命,我怎能不痛惜?”
“哎,三弟你说,教主这一向都跟着刘孤月,他老人家怎么就不索性下手把那小子宰了?”东方朝瞧着东方亮,疑惑不解的问道。
“哎,二哥你有所不知啊!‘千里妙手侠’许成临终前留下一个锦盒,要他女儿许菁菁——也就是刘孤月的相好——亲手交给刘易天的后人。哎,二哥,你知不知道那锦盒里有什么?”东方亮仿佛故弄玄虚一般的问东方朝道。
东方朝不解的摇了摇头。
“我看……大概是‘劝善掌’吧!”坐在下首的黑衣少女忽然开口插话道。
“嗯——还是秋荻聪明!”东方亮瞧着那黑衣少女笑赞道,“不错,那锦盒里藏着的正是‘劝善掌’!”
“哎,既然许成偷到了‘劝善掌’,难道他和他家里人都不练?”东方朝又疑惑不解的问东方亮道。
“二哥你不知道,这‘劝善掌’威力无穷,但修习者的内力一定要相当深厚。否则,非但不能练成,反而会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噢——原来如此!”东方朝拍着脑门说道,“唉,我就是没三弟你那么多心眼!不然,教主也不会只让我干射箭杀人的勾当了!哎,”他忽然微笑着问东方亮和那黑衣少女道,“你们知不知道我射箭射得最过瘾的是哪一回呀?”
“哎,二哥,你自从出道江湖以来不知射杀了多少人,谁知道你哪一回最过瘾哪?”
“让我猜猜!”那黑衣少女微微笑道,“一定是……十八年前在岳麓山上的那一回了!”
“啊——哈哈哈……还是秋荻聪明!”东方朝不禁开怀大笑道,“不错!那天可真算是我最过瘾的一回了!你们不知道,一箭射穿两个人……哎,还是当时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啊!哎,真过瘾!”东方朝一边说着,脸上露出一种可怖的狞笑。方婉云在窗外瞧着,心头都不禁有些发麻。
“哎,二哥你也真是的!那叫过瘾哪!那一天……我如今想起来……心中还有些不快呢!”东方亮压低了声音,沉沉的说道,“他们俩给伤得那么重,最后连路都走不稳了,尚且还想要捱到一块儿去!我看我们就是不去碰他们,他们也捱不了一柱香的工夫!连欧阳教主和大哥这般杀人不眨眼的人都停了手想成全他们俩,你却从刘易天后边来那么一箭,弄得他们夫妻死都不能死在一处!唉……”东方亮长叹一声,幽幽的说道。
“唉,三弟你就别在这儿装假慈悲了!当年在半路把公孙碧柳这小贱人劫过来,再带着她东奔西跑来拖垮刘易天的妙计难道不是你想出来的么?如若不是这条计,他们夫妻二人怎么会力竭而死?我看杀他们夫妻俩的不是我,而是你!”东方朝瞧了东方亮一眼,不以为然的说道。
“哈哈哈……”东方亮微微一笑道,“二哥你这么说,也未尝没道理呀!”
“唉,我就是没你那么多心眼!不过,三弟,”重复了一遍叹息的话,东方朝忽然话锋一转道,“我看——教主可比你聪明啊!”
“那是自然!”那黑衣少女接口道,“欧阳圣教主是弥勒佛下凡,我等凡人又如何能比?”
“说得是,圣教主想挑唆清净门同方不韦那厮为敌,的确不失为一个妙计!”东方亮点点头,正色说道。
“啊——原来他们都是被……”一听东方兄弟的话,方婉云不禁失口说道。
常逸风不禁双眉一蹙,慌忙掩住方婉云的口。
蓦然,一阵疾风从窗内扑面而来,二人赶忙侧身闪避。只听得扑啦一声,一件物事破窗而出,撞到二人身后的院墙上,当啷一声,击成了碎片。看来那物事不是茶壶,便是茶杯。
“走!”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转身想逃,不料此时已有二十余名弥勒教众从两面夹攻了过来。
“嗨——”常逸风一声怒喝,从后腰抽出铁枪,机括一旋,枪头噌的弹出,登时便哧的将三五个弥勒教众穿成了一串。方婉云拉开架势,拳脚齐施,早已撂翻了五七人。一个是汴京城“霹雳枪”常清骐八公子,一个是昆仑山白云峰二十年前威震江湖的“碧箫公子”朱衡的高足,这班寻常教众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娘的,这两个是什么人?躲在窗外多久了?我们竟然都没察觉!”此时东方兄弟和那黑衣少女都已出到门外,东方朝兀自骂骂咧咧道。
“这两个点子武功都不弱,只怕不是等闲之辈!兼之适才我们谈话之时也并未戒备,因此才没察觉到他们!”东方亮说着,转头对那黑衣少女道,“秋荻,你去会会他们!”
“属下遵命!”那黑衣少女说着,纤腰一扭,一条链子槊倏啦啦的朝常逸风后心递去。常逸风侧身一闪,一枪挡开。方婉云见状,连忙三两下掷飞一个弥勒教众,纵身上前,双掌一错,朝那黑衣少女胸前连拍三掌。黑衣少女旋身一闪,链子槊呼的卷向方婉云的手腕。方婉云将身躯一倒,飞起双脚,呼呼呼连环踢出。黑衣少女链子槊不及收回,只得也飞脚相抵。扑扑几下,挡是挡住了,却只觉得脚踝隐隐作痛。
“嗯?虚影掌,无名腿!这女孩儿是谁?她怎么会‘碧箫公子’的武功?”东方亮心下不禁疑惑,当下朗声说道:“秋荻,你且退下,让我来会会她!”说着话,手中鬼头杖一摆,呼的纵身跃上前去。
黑衣少女应声闪开,退到一旁。方婉云展开拳脚,同东方亮放起对来。常逸风见方婉云手中没有兵刃,很是不便,当下铁枪一挥,绞飞一个弥勒教众手中的长剑,呼的朝方婉云一拨,高声喊道:“方姑娘,接剑!”方婉云长剑在手,精神陡长,招招精奇,攻防有序。东方亮瞧得真切,心中暗道:“果真同二十年前的‘碧箫公子’是一个路数!奇怪呀,‘碧箫公子’早已退隐江湖,二十余年未曾露过面,我弥勒圣教仿佛也从未跟他结过梁子啊!”一边想着,忽然猛的一转念,“哎,那日夜间同刘孤月放对,那小子的招式倒同这小贱人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小贱人的招式我瞧得分明,定然是‘碧箫公子’所传;那刘孤月的招式仿佛还更精妙一层,倒像是……啊!是了!是刘易天的‘蹑霜剑法’同‘碧箫公子’的剑法混在一块儿的招式!哎呀,看来这刘孤月当真不简单哪!”想到这儿,他不禁开口问道:“哎,小姑娘,二十年前的‘碧箫公子’是你什么人?清净门的刘孤月又是你什么人?”
方婉云武艺虽然不弱,可终究比刘孤月要逊一筹,比之东方亮就更不消说。四十余招下来,她虽然能勉强自保,可已明显落了下风,如何还有气力开口?常逸风在一旁见势不妙,铁枪一摆,想上前相助。不料站在一旁的黑衣少女早瞧得真切,手中的链子槊如一条毒蛇般晃了过来。
“该死的小贱人!”常逸风在心中暗骂着,只得抖擞起精神应敌。不料同她斗了二十余招,那黑衣少女竟毫无落败的迹象。“看来这小贱人一定是邪教的玄衣圣女了!唉,怎的好啊!我真不该把方姑娘带到这儿来呀!”常逸风心中不禁暗暗懊悔起来。
又斗了约莫两柱香的工夫,方婉云已是香汗徐徐、娇喘微微、骨软筋麻,眼看着便要落败;而常逸风却仍同那玄衣圣女相持不下。东方亮起先忌惮“碧箫公子”了得,生怕伤了方婉云会同他结下梁子,因此手脚还有些慢;可后来一转念,目今他弥勒教已然同方婉云为敌,这梁子横竖是结上了,还不如索性灭掉方婉云的口。因此也就渐渐一招紧似一招,逼得方婉云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方婉云委实力不从心,只想全身而退;争奈东方亮那杆鬼头杖当真如同鬼一般缠着她,急切无法脱身。她心中焦躁,手脚一慢,给东方亮一杖击中右臂,登时痛彻骨髓,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东方亮乘机跟进,一杖朝她小腹斜捣过去。方婉云旋身一翻,好容易避开那一捣;却不料东方亮乘势飞起一脚,蹬在她软肋上,将她踢出三五丈远,扑的落在雪地上。站在一旁的东方朝早已闲得手痒,一见有个活靶子,如何不喜?当下掣出鹊画弓、拈起五枝雕翎箭,将弓弦拉得如同满月一般,倏的将箭放了出去。
常逸风适才一见方婉云给东方亮蹬飞,心中不禁一揪,虚晃一枪,便腾身上前去扶方婉云;恰好东方朝那五枝雕翎箭又如流星一般飞到。好个常逸风,右手提起方婉云纵身跃起,左手中铁枪一摆,将那五枝雕翎箭一齐拨落,霎时间火星四溅,他整条左臂都给震麻了。
此时二人已然跃上墙头,正待跳下。不料东方朝仍不死心,又是一枝雕翎箭倏的飞到。方婉云听得脑后风响,连忙挺身护住常逸风,伸手将他往墙外一推。那枝雕翎箭不偏不倚,哧的一声,穿透了方婉云的肩窝。
“啊——”方婉云一声惨呼,一头栽出墙外。常逸风见方婉云中箭,慌忙惊呼一声,将她扶起。方婉云只觉得伤口先是剧痛难忍,紧接着又是麻痒难当,继而又心口作恶,喉间恹恹的想吐,不禁“啊”的呻吟一声,对常逸风说道:“箭上……有毒!”
“娘的!”常逸风不禁骂起了粗口。赶忙收起铁枪,封住方婉云伤口四周的几处穴道,又扯下两幅衣襟,将方婉云的肩窝和上臂扎紧,双臂一展,将她抱在怀里,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奔去。
才奔出十余丈远,便听到身后有三二十人的脚步声传来。常逸风情知定是弥勒教中遣人来追,当下牙关一咬,凝神屏气,呼的纵身跃起,施展起轻功往前飞奔。
也不知奔了多远,常逸风已是气喘吁吁。所幸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了一人仍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方姑娘,方姑娘!”常逸风不知东方朝箭上喂的毒毒性如何,便轻轻的唤着方婉云,看她此时还是否清醒。
“啊……常……常八公子……”方婉云微微的应了一声。
“方姑娘,眼下你觉得怎么样?”一见方婉云仍旧清醒,常逸风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没……没什么,只是……伤口又痛又痒,还有……胸口发闷,想吐……”
“还好,这毒并不难解!”常逸风心中渐渐宽慰了些,便开口安慰方婉云道:“方姑娘,你放心,等我收拾了后边那个妖人,马上便给你解毒!”
不料常逸风话音刚落,就听到脑后风响。他赶忙纵身跃起,反腿踢开一件物事,凌空将身一旋,稳稳当当着地,顺势将方婉云放到一棵树下坐定,脱下自己的棉袍披在她身上,柔声说道:“方姑娘,你先歇会儿,看我收拾这妖人!”说着话,反手掣出后腰上的铁枪,噌的弹出了枪头。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适才在弥勒教“兑令”中同他交手的黑衣少女。此刻已是戌末亥初时分,虽然天上透不出一丝月光,但四周早已是白皑皑的一片,映着她那穿着黑衣的身躯,显得格外惹眼。
常逸风见她身姿生得婀娜颀长,心旌不禁为之一荡,那紧握着铁枪的手仿佛也沁出了汗珠。但他猛一转念,心中暗自忖道:“常逸风啊常逸风,难道你是个人尽可妻的畜生不成?”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他那激荡的心旌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何必赶尽杀绝呢?”他沉下一双眼,冷冷的问道。
“我是弥勒圣教的玄衣圣女江秋荻。你们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我奉二位护法之命,前来灭口。”江秋荻将手中的链子槊轻轻一甩,淡淡的说道。
“不能同她废话。方姑娘所中之毒虽不难解,但也不能久拖!”想到这儿,常逸风双眉一蹙,铁枪枪头在雪地上一划,扑的挑起一大片雪沫;随即欺身上前,一枪照江秋荻的胸前猛扎过去。
江秋荻退后几步,手中链子槊的枪头乒的将常逸风的铁枪头荡开,随即腕子一翻,链子槊呼的朝常逸风下盘卷去。常逸风旋身闪开,手中的铁枪刚要挥出,却不料那链子槊呼的从雪地上弹起,一段链子照着常逸风腰间横扫过去。常逸风闪避不及,腰胯给重重的来了一下,击得他剧痛钻心,朝侧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江秋荻一见得手,心中不禁一喜,随即跟进,链子槊倏的朝常逸风胸口点去。常逸风方才立稳身躯,见链子槊枪头又到,不禁大惊失色,慌忙使个“铁板桥”,上身朝后一仰,那链子槊却哧的扎入了他的衣裳。
“常八公子——”坐在一旁的方婉云见江秋荻的链子槊扎入常逸风的衣裳,不禁心中一揪,恨不得挺身上前去替他挡那一槊;只苦于浑身酥软、动弹不得。当下心中不由得暗道:“他若死了,我也随他去便了!”
蓦然间冒出这么个念头,连她自己都不禁吃了一惊,暗自忖道:“天哪,我怎么会这么想?难道……我已喜欢上了他?这可能么?”这么一想,虽然伤口仍旧痛痒难熬、胸中依然恶心作呕,但她却不由自主的从心底涌上一丝笑容,脸也隐隐发起烧来。
方婉云所有这一切,常逸风自然是无暇顾及的。江秋荻的链子槊朝他扑过来,幸喜他闪得及时,只戳入了他的衣裳,未伤及他的皮肉。可江秋荻将链子槊往外一收,却将他怀中一个小瓷瓶给带了出去。
“哎!”常逸风不禁双眉一蹙,伸手要将它夺回。不料江秋荻见链子槊带出了一件物事,常逸风又那么匆忙的伸手去夺,立时便料想到那必定不是无用之物。当下索性甩手一挥,啪的一声,链子槊的枪头将那小瓷瓶连同里边的药丸一齐击了个粉碎。
“你——”常逸风见那小瓷瓶给江秋荻击碎,不禁怒火中烧,铁枪扑的从雪地上跳起,朝她小腹挑去。江秋荻甩起链子槊当的一架,随即移步转身,链子槊朝常逸风腰间卷去。常逸风纵身跃起,铁枪照江秋荻面门横扫过去。江秋荻偏头闪过,链子槊又倏啦啦朝常逸风的枪头卷去。常逸风眉头微蹙,计上心来,微微一旋机括,将枪头噌的收了回去;随即旋身落地,连连退开了五七步。江秋荻见一卷不中,还给常逸风退了开来,不禁心急,纵身上前,链子槊朝常逸风面门击去。常逸风微微一笑,将身一矮,轻舒猿臂,暗暗将机括一旋。刹那间,只听得噌的一声,铁枪头蓦的弹出,斜扎入江秋荻的小腹,从她后心哧的穿了出来。
“呃——”江秋荻给铁枪头那股冲力激得往后连连退了十余步,常逸风生怕将枪头拔出,她会回光返照、拼死一搏,索性也随她跟进了十余步。他的手顺势朝前一推,触到了江秋荻的小腹,只感到一股热血从她腹中汩汩流出,她的身躯一上一下强烈的起伏着,仿佛要将满腔的怒火一股脑儿全喷出来一般。
“唔哇——”江秋荻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大半都呕到了常逸风的脸上。霎时间,常逸风仿佛瞧见她的眼中满是无奈和哀怨,一滴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映着雪光,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常逸风的心头忽然涌起一丝恐惧,紧握着铁枪的手也不由得松了开来。他虽然生性好善,杀人不多,可往日杀人之时却从未如今日一般感到过恐惧。
扑——江秋荻仰面倒在雪地中,腹中兀自插着常逸风那杆铁枪;她身下的雪地霎时间便给鲜血染成了红色……
常逸风长吐了一口气,将铁枪拔出,在雪地中蹭了蹭,洗去枪头上沾着的血迹;随即收成短棒,插在后腰上,三两步赶过去瞧方婉云。
天幕一片漆黑,只有鹅毛般的雪片不断的撒下。借着雪光,常逸风隐隐瞧见方婉云面色蜡黄、嘴唇发紫,喉间兀自汩汩作响,仿佛要吐却又吐不出。他将鼻孔凑近方婉云的伤口嗅了嗅,闻到一股微微的腥臭,却并不冲鼻。
他长吁了一口气,对方婉云说道:“方姑娘,我……我得……”“得”了半晌,却又将那下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你得脱去我的衣裳,是么?你尽管……脱吧,我不会怪你的!”还是方婉云替他将那半句话续了出来。
“得罪了!”常逸风双眉一蹙,解开扎在方婉云肩窝和上臂的布条,轻轻褪下了她半边衣裳。
一见方婉云那如嫩藕一般的玉臂,常逸风的心旌不禁为之一荡,险些将她另一边衣裳也给褪了去。但他立刻便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心中暗暗骂道:“常逸风啊常逸风,你若真敢如此造次,那可真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他又迅速拿布条将方婉云的肩窝和上臂扎紧,对她说道:“方姑娘,我得替你把箭拔出,你忍着点疼啊!”说着话,他双眉一蹙,心一横,哧的将那毒箭给拔了出来。
“啊——”方婉云只觉得剧痛钻心,额上冷汗直冒,险些晕过去。
“方姑娘,适才我一瓶‘护心丹’都叫那妖女给击碎了,我只好再得罪一次了!”常逸风说着,便将嘴唇凑到方婉云伤处,吸起毒血来。
吸了不多时,常逸风觉到方婉云的血味已无异样,才长吁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手帕,按住她的伤口,依旧替她穿上那半边衣裳,轻声问道:“方姑娘,方姑娘,你觉得怎么样了?”
给常逸风将毒血吸出,方婉云虽然觉得伤口仍旧有些麻痒,心口依然有些不适,可委实是比方才要舒畅得多了。
“我没事了,常八公子,真是……真是多谢你了!”
“方姑娘,对不住,我的内功不如你刘师兄,无法用真气替你将毒逼出,只好……只好出此下策,还望你……别见怪才好啊!”
“常八公子,你……你怎么这么说?你救了我的性命,难道……我还会怪你不成么?”方婉云说着,嫣然一笑,缓缓将头靠在了常逸风怀中。
“方……方姑娘……”常逸风的心旌猛的一荡,那颗心险些跳出腔子来。嚅嚅啜啜的叫了方婉云一声,便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在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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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85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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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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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南路潭州
家族
梁山泊
#24
发表于 2006-12-20 15:5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回 妙手空空施妙技 群雄济济展群谋
“方姑娘,你眼下能走路么?”二人相拥良久,常逸风方才想起他们此时尚未脱离险境。
“行!”方婉云说着,吃力的站起身来。不料忽然眼前一黑,腹内一阵翻腾,险些呕吐出来,慌忙伸手扶住身旁的树,紧紧掩住樱唇。
“方姑娘!”常逸风见状连忙扶住方婉云的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没事吧!不如……我抱着你走吧!”
方婉云浅浅一笑,伸出双臂搂住常逸风的脖子,香躯软软的偎在了他的怀中。
常逸风心头一热,面露喜色,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迈开步子寻路往前走去。
“哎,逸风,”才走了不上一百步,方婉云忽然开口叫起了常逸风的名讳。
“怎么了?”常逸风听得方婉云如此亲热的叫着自己,心中不禁又是一喜。
“往后……别叫我方姑娘了,就叫我……婉云吧!”
“婉——云——”常逸风甜甜的叫了一声,禁不住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口。
“婉云,我……”也不知往前行了多远,常逸风忽然又开口支吾道。
“你怎么了?”
“我的……你……”
“你的脸破了,你怕我嫌弃你?”
常逸风一言不发,微微点了点头。
“傻蛋!”方婉云嫣然一笑,吃力的抬起纤手轻轻的抚摩着常逸风脸上的伤痕,柔声说道,“你为了我什么都不顾,难道我还有理由嫌弃你么?你若是不信,我便立一个誓来……”说着话,方婉云举起右手,斩钉截铁的说道,“皇天在上,小女子方婉云愿服侍常逸风一生一世,忠贞不二。如有离违,天人共怒!逸风,”盟完誓,她又瞧着常逸风一笑道,“如今你可放心了?”
“婉云,你……可不可以先别把手放下来。”常逸风脉脉的瞧了方婉云一眼道。
“嗯——”方婉云顺从的举着右手,一动不动。
“皇天在上,常逸风借方婉云之手指天为誓:今生今世只娶方婉云一人为妻,决无二意,诚心照料方婉云一生一世——不,万生万世。如有离违,天诛地灭!”
各自盟过誓,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只觉得无比的舒坦。虽然鹅毛般的大雪仍旧落个不住,可二人却仿佛置身于琼台瑶池之间,暖意融融、云淡风清……
然而这大雪纷飞的时节毕竟是想不出“云淡风清”来的。也不知行了多久,常逸风已是累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偏生天意弄人,前方又猛可里闯过来一行人。
“娘的!”常逸风心中暗骂着,眉头微微一蹙,缓缓将方婉云放下坐定,轻声说道:“婉云,前边又来了几个人,恐怕还是弥勒教的余孽。你等会儿,我先去把他们收拾了,啊!”
方婉云脉脉的瞧着常逸风,缓缓点了点头,柔声说道:“那……你可当心哪!”她只恨自己此时浑身无力,无法相助常逸风,只得在心中默默的替他祝祷。
“来者何人?”常逸风稍稍调息了一刻,掣出铁枪,朗声问道。
“常八公子,你还活着!我师妹呢?她怎么样?”一个熟悉而又急切的声音从前边传来。
“刘掌门!”常逸风收起铁枪,大步朝前迈去。朦胧中,他瞧出那一行人正是刘孤月、许菁菁和金胜。
“刘——刘师兄!”
“常八公子,方师妹,你们……都……”刘孤月本以为他们二人已双双罹难,想不到竟然都还活在世上,忽而由大悲转而大喜,他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常八公子,方姑娘!”许菁菁也撞上前来,“你们都没事,那就好了!你们都是为了保护我,若是你们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哪!”
“全怪方不韦这恶贼!”金胜在一旁咬牙切齿的说道。
“怎么?难道真是方不韦把绳子割断的?”方婉云将信将疑的问道。
“是,是刘大哥和金胜亲眼所见。”许菁菁也接上口来说道。
“不错,的确是方不韦把绳子割断的。”刘孤月也正色说道。
“那……他干吗要这么做啊?”
“方不韦这人行事乖张,我也说不上来。”刘孤月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后来,我一见他把绳索割断,便上前同他交手。约莫打了五七十招,他忽然脱身走了,我也不知为何。”
“哦……”方婉云随口应着,可她心中总觉得此事有诈。但无凭无据,她也不好多说。
“哎,对了,常八公子、方姑娘,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许菁菁在一旁好奇的问道。
“唉——这话……说来就长了!”常逸风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便把事情给刘孤月人等说了一遍,只略过了他同方婉云亲热的备细。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孤月心中不禁暗自忖道:“看来常逸风总算没白费力气!方师妹此生有托,我也就放心了!”
“啊……原来金老掌门、刘大哥的六叔六婶、还有清净门的张鸿都是给欧阳怀杀的啊……”许菁菁若有所思的叹道。
“那……欧阳怀这么做一定是要挑拨方不韦和清净门自相残杀,可……他为何不去挑拨清净门和其他门派呢?”常逸风不解的问道。
“依我所见,荆湖南、北二路的门派一向都以我清净门居长,它们犯不着来和我们结梁子;其余各路的门派一来离我清净门太远,二来势力也不及我清净门,想结梁子也扯不上干系;而至于少林、华山等门派势力虽然胜于我清净门,但它们都是江湖上响誉数百年的大派,要想挑拨它们和其余门派相斗,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而方不韦此人一向行事乖张、性情怪僻,武功又高,要挑拨我清净门同他之间的关系却是极为容易。我看……欧阳怀一定是这么想的!”金胜一字一顿的断言道。
众人听金胜这么一说,均觉有理,都点头称是。
此处是秦岭的余脉,山路崎岖难行。众人整整转了大半夜,直到天东发白时分才走上了正路。此时大雪已住,可天色却仍旧阴沉,看来雪还有得下。四周一片粉妆玉砌,景色煞是可人。
一路行了五七里,众人已将近清净门众宿歇之处,许菁菁忽然指着前方惊呼道:
“瞧,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许菁菁的视线瞧去,只见道旁蜷缩着一团红色的物事,不知是人还是兽。
“过去瞧瞧!”刘孤月说着,拔步朝那边奔去。奔到跟前,他不禁失声喊道:
“红儿!”
欧阳红珊穿着一件红色棉袍,正在道旁蜷成一团,不住的喘息呻吟,仿佛是弥勒教种在她体内的“腐骨断魂丹”又发作了。
刘孤月剑眉一蹙,连忙伸出手去扶她的肩。不料此时她浑身的真气已然紊乱不堪,四处游走。弥勒教的内功本就阴邪异常,兼之又混以奇毒,越发邪得紧。刘孤月刚一触到她的衣裳,就觉得辣手难奈,连忙把手缩回。
“妖女,你也有今天!快纳命来吧!”金胜上前一见是欧阳红珊,不禁张口怒喝,拔出长剑,就朝她胸口刺下。
“且慢!”刘孤月慌忙搭住金胜的腕子,“先别动手!”
“掌门,她是邪教的红衣圣女,不乘此机会,恐怕日后就杀不成了!”
“把剑收起来!她救过菁菁的性命,你不能伤她!”
“她……红儿救过我的性命?”
“你不知道,菁菁,那日夜间你给东方亮击伤,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只怕我和你如今早已在阎王殿里成亲了!”
“哼!”金胜虽然不快,可毕竟不敢在掌门面前造次,只得怏怏的把长剑插回了鞘中。
“刘掌门,你得快些替红儿把她体内乱走的真气压回去!”常逸风眉头微微一蹙,对刘孤月说道。
“常八公子,眼下她浑身都辣手,我也没法子啊!”刘孤月无奈的说道。
“是么?”常逸风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也是才一触到,便撞了鬼一般的收了回来。
“哎,把她打晕兴许行呢?”许菁菁忽然插口道。
“哎,许姑娘说的可以一试!”常逸风也接口道。
“红儿,委屈你了!”刘孤月牙关一咬,朝她额角轻轻发出一记劈空掌,将她击晕了过去。
果不其然,一将她击晕,那辣手之感便轻了不少。刘孤月将欧阳红珊扶正,盘膝坐下,又将她体内紊乱的真气渐渐压回了“膻中”、“丹田”二处。过不多时,红儿便“嘤咛”一声,醒转了过来。
“红儿,你好些了么?你别走,跟着我们,常八公子会替你解毒的!”刘孤月扶着欧阳红珊,恳切的对她说道。
欧阳红珊瞧了瞧刘孤月,又瞧了瞧金胜,一把挣开刘孤月,立起身子,蹒跚的朝北边走去。
“红儿!”刘孤月和许菁菁一齐唤道。
“你不要再说了,刘公子,我中的毒已入膏肓,谁都没法解!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红儿!”
欧阳红珊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往北走去。
“掌门,由她去吧!饶了她一条贱命,真是便宜了她!”金胜没杀成欧阳红珊,心中仍是愤愤不平。
刘孤月一听“贱命”二字,心中不禁有气,回头瞪了金胜一眼,却忍住了没发作。许菁菁却忍不住反口道:“你说什么啊?什么‘贱命’啊?她救过我的命啊!你知不知道?不错,她是弥勒教的人,可弥勒教中难道就没好人了么?我看她就是个好人!常八公子,”她又转头问常逸风道,“待会儿寻了客栈落脚,你给我把解药的方子写出来,我就不信我偷它不到!”
“许姑娘,写方子倒容易,只不过弥勒教总坛可不是茶楼酒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好啊!”常逸风正色对许菁菁说道。
“常八公子说得是,菁菁,此事从长计议。金兄,”刘孤月又转对金胜说道,“红儿不是坏人,你往后……别再难为她,行么?”
“属下遵命。”金胜朝刘孤月微一躬身道。
“哼!”许菁菁没好气的撞了金胜一下,抢先往南走去。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清净门众的宿歇之处。张鹏人等一见刘孤月到了,连忙躬身施礼道:“掌门安好!”
刘孤月微微点了点头,接口问道:“方不韦来过没有?”
“没来过。”
“那就好,我们动身。哎,把程云飞看紧点,别让他跑了!我跟方不韦之间还有些事情未了呢!”
入夜,众人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生火宿下。
约莫睡到三更时分,刘孤月忽然感觉胸口被什么物事击中,他赶忙翻身坐起,伸手往胸前一探,摸到了一块硬纸片。
他将那纸片移近火光一瞧,原来是一张纸裹着一件硬物。他拆开来定睛一看,心下不禁“咯噔”一声,暗自忖道:“‘冷面鸿毛’!”
他又转眼瞧了瞧那张纸,上边草草写着几行字:
“山坳西五里河滩”。
他随手将那纸笺和鸿毛都撇入火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了瞧四周,清净门众人等都睡得烂熟,两个守夜的也背靠背的在打盹。
“嘿!”刘孤月纵身跃到守夜弟子跟前,轻轻的拍了拍他们。
“掌门!”二人连忙行礼不迭。
“别睡了,留神守着!我去办点事,天亮前便回,不要惊动别人,知道了么?”
“是!”
“嗯。”刘孤月微微笑了笑,抄起长剑,往山坳西边纵身跃去。
五里地外的河滩很快就到了。此处煞是空旷,一条小河已给寒冰封得严严实实。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伫立在河滩边,一动不动。
“方不韦,深夜唤在下前来,有何贵干哪?”
“昨日你干吗无缘无故的和我动起手来?”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哼,嘴长在你头上,说真话说假话我又怎么作得了主?”
“哈哈哈……假话太多了,一时间也说不尽;真话嘛……眼下还不能跟你说。”
“好!看来你倒也是条汉子!你的相好如今没事了吧!我那傻徒儿你是不是也该还给我了?”
“哈哈哈……依阁下这般高手,难道也会认那么个活宝做徒弟?”
“你少废话,我收什么人做徒弟不干你什么事!”
“昨日同你交手时,我便知道你的武功在我之上,要把你的高足抢回去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必要我来还?”
“刘孤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你收得住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做你的属下,可也不简单哪!”
“我收了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做我的属下?什么意思?难道清净门里还有武功比我高的人?是谁?方不韦武功比我高,眼力也该比我好,他既然这么说,该不为假……”刘孤月暗自思忖着,口中却话锋一转道:“方不韦,我有几件事情想问问你。”
“请吧!”
“清净门的前任掌门金庆、弟子张鸿、还有华阴王六官人家满门被害之案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哼,方不韦,你好歹也算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又能说明什么呢?”
刘孤月这番话倒仿佛把方不韦给震住了。他沉默良久,才低声开口说道:
“金庆是我杀的;其余的什么官人、张鸿我认都不认得,杀他们干吗?”
“好,我使诈拿你的徒弟只不过想弄清楚实情。如今事情都已明了,我也没必要再扣着他了。明日一早我便要他来这儿寻你如何?”
“我信得过你。”方不韦淡淡的说道。
“还有,昨日我为何要同你交手的缘故,一年之后我再来这儿同你讲明白,如何?”
“好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后会有期。”刘孤月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
“阁下还有何吩咐?”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杀金庆么?”
“我想知道。不过……我看今夜只怕是说不及了。不如等明年之会一齐说了吧!”
“那你门下的弟子……”
“他们如今都认定这全是欧阳怀所为,事情的备细不如等除去弥勒教再同他们讲明便了!”
“你倒挺分得清轻重缓急呀!”
“多谢夸奖!告辞。”
“有什么动静么?”刘孤月回到山坳,先问那两个守夜的道。
“没有,掌门。”
“嗯。”刘孤月答应着,轻轻跃回原处,刚要躺下,蓦然间瞧见躺在身旁的金胜翻了个身。他眉头一蹙,伸手一摸毡毯,心下不禁一疑,暗自忖道:“咦?怎么他身下还是凉的?难道适才他一直都跟着我?我竟然没有察觉!难道……方不韦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微微笑了笑,心中暗道:“横竖眼下也想不出,不如睡休!”一边想着,一边躺下,安安稳稳的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放走了程云飞,一行人众又继续前行。
行了不多远,朔风又卷起了一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刘孤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着漫天大雪,从心底涌上一丝笑意。
“刘大哥,”不知何时,许菁菁拨马捱到刘孤月身旁道,“我要和你骑一匹马!”
“这……”刘孤月环顾四周,扫了几个掩嘴窃笑的清净门众一眼,低声说道,“仿佛不大妥当吧!”
“那你瞧你师妹——”许菁菁拿马鞭往身后一指。
刘孤月顺着许菁菁的指向一瞧,见常逸风和方婉云正亲亲热热的同乘一骑,同众人拉开了有十余丈远。
刘孤月嘴角微微一撇,迅速扫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诸位弟兄,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说着,瞧着许菁菁微微一笑。
等一行人众走过去十余丈远,常逸风和方婉云也来到了跟前。许菁菁瞧着刘孤月嫣然一笑,纤腰一扭,便跃离自己的马鞍,骑到了刘孤月的鞍子上。
“方师妹,常八公子,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刘孤月瞧着常逸风微微一笑道。
常逸风和方婉云朝刘孤月微一点头,便又面贴面的温存起来。刘孤月瞧了常逸风一眼,他白净的脸上忽然多出了一道伤痕,虽然或许不如往日丰美,却平添了几分冷峻和洒脱。
“看什么?瞧你师妹长得漂亮么?”许菁菁扭头望着刘孤月,故作嗔态道。
“我师妹是昆仑山最漂亮的女孩儿,”刘孤月瞧着许菁菁微微一笑道,“可你……”他忽然脉脉的转口道,“我看是整个大宋国最漂亮的女孩儿!”
“哼,越来越没正经!”许菁菁扑哧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道,“来,看我这儿!”
“这是什么?”
“从金胜身上摸出来的。”
“那……这个呢?”
“从……她身上摸出来的!”
“什么?上次……你除了摸出那幅卷轴之外,还摸出了这个?”
许菁菁微微点了点头。
刘孤月低眉沉吟了半晌,面色凝重的对许菁菁说道:“菁菁,咱们得万事小心!眼下……可千万别声张啊!”
“嗯!”许菁菁使劲点了点头。
一行人众回到江夏已数月了,一直平安无事。许菁菁已央常逸风将那“腐骨断魂丹”解药的方子写出,数番要去北岳恒山玄武峰的弥勒教总坛盗取,却总给刘孤月拦住。
“刘大哥,都这么久了,还不把解药配出来,红儿就没得救了!”
“我知道。可……凭你的武功如何闯得弥勒教的总坛?还有,天下之大,红儿究竟在何处?我已派各水、旱寨的弟兄往天下各路去寻她,这几个月都没音信。你便是盗出配料配出了解药又给谁吃啊?”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呀……”
“掌门,贺盟主专使求见。”一个弟子上前来禀道。
“噢?请!”
刘孤月整整衣裳,来到前厅。一个白衫青年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华山寇文,给刘分盟主见礼。”
“不敢。”刘孤月微微一笑,拱手谦逊道;心中却不由得暗笑:“哼,前番来送英雄帖时就恁般高贵,今日也变得低三下四了!唉!世间前倨后恭之徒可也着实不少啊!”
“刘分盟主,贺盟主有密函奉上。”那寇文说着,双手将一封书函恭恭敬敬的递了上来。
刘孤月微一点头,接过书函,拆开浏览一遍,淡淡一笑,便将那密函藏入怀中,朗声唤道:“来呀,设宴款待贺盟主专使!”
打发走了贺子光的专使,刘孤月把张鹏和金胜都唤到了自己房内。
“掌门,贺盟主的密函中都说了些什么?”金胜仿佛有些迫不及待。
“贺盟主在密函中说,八月十五,我等名门正派齐集北岳恒山玄武峰,一举端掉弥勒邪教的老巢。此事事关机密,你们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啊!”
“八月十五——今日是三月初二——还早得很哪!”张鹏接口道。
“不错,是早得很。不过……咱们还是得勤练武功,以防邪教作困兽之斗!”刘孤月正色道。
“掌门说得不错!我等还是得勤练武功!”金胜随口附和道。
“嗯。”刘孤月微微点了点头,从书案上拿起几封书函对张鹏说道,“张兄,烦你派几个弟子,将这几封书函分送到落英谷谷主谢如兰、扬子帮帮主孔泰、荆山孙家寨大当家孙玄处。剿灭邪教之事都写在书中了。”
“是!属下告退!”张鹏、金胜二人一齐拱手施礼,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大早,刘孤月便唤张鹏将清净门全体门众齐集在风筝山清净门总坛前的庭院中。他穿戴齐整,昂首伫立在总坛厅堂前的石阶上,俟门众到齐之后,便朗声发话道:
“众位弟兄,弥勒邪教横行江湖已非止一日,我名门正派早已恨之入骨。而今天下英雄同心一意,共奉贺盟主之命,要将邪教的妖人一网打尽!昨日贺盟主已遣专使送来密函,命我等天下各路门派于四月初一至北岳恒山玄武峰取齐,合力剿灭邪教!”他话音刚落,庭院中立刻响起了一片声的呼喊:“齐心除魔,合力卫道!杀——”
“哎,掌门,你昨日不是说……”张鹏昨日分明听刘孤月说是在八月十五到恒山取齐,不知今早为何将日子提前了四个半月,当下不由得开口质疑。
刘孤月双眼朝张鹏一望,微微将手一抬。张鹏心知他定然是别有用意,当下便住了口。
“众位弟兄,虽说邪不胜正,可我们万万不能轻敌!想必众位都知道,弥勒邪教的教主欧阳怀武功深不可测;麾下三位护法、五位圣女也都是当世高手;其余各令、堂中也不乏悍将!我清净门此行,必须选定门中二十名好手去恒山;此外,我等围剿邪教老巢之事,虽说事关机密不可泄露,但如此举动,难免邪教不知。如若欧阳怀知晓此事,定然会命邪教天下各令、堂出动好手支援总坛,我清净门还得有四十名弟子会同落英谷、扬子帮和孙家寨的人手于路拦截。但为防伤亡过甚,我们不必拼死阻挡,只须沿路设伏、随后掩杀,如此便可挫其锐气。即便邪教各路援军赶到了恒山玄武峰总坛,他们也已是强弩之末,何谈援手?到那时,邪教可一举而歼!”
随后,刘孤月便分派了随去恒山和沿途拦截弥勒教援军的各路门众,偷空拿眼去瞟金胜,不料却见他并无异状。他心下不禁暗自忖道:“怪呀,难道他不是弥勒教的人?哼,管他,总而言之不让他离我的身便是了!”
分派过众弟子,刘孤月一行人众当日午饭后便动身往恒山而去。一路往北,陆陆续续的与落英谷、扬子帮、孙家寨等荆湖北路的门派会合;再往北去,便又渐渐遇上了不少其他各路的门派。到三月二十八日,各路武人都已齐集到了恒山玄武峰脚下。
贺子光给各路门派的书函虽然发得隐秘,但一月之间如此众多的门派从四面八方往恒山汇集,声势何其浩大!弥勒教岂能察觉不到?各令、堂一旦探知各路武人的行踪,自然会暗地里遣使密报与北岳恒山的弥勒教总坛。但各路门派都已沿路设伏,弥勒教的密使大都在半路就给截杀;等到事情已无可遮掩之际,弥勒教各令、堂派出的援军又给伏兵一路掩杀过去,损伤着实不小;赶到恒山脚下之时,弥勒教的所谓“援军”已名存实亡,各路门派不费吹灰之力便都给他们了了帐。
三月二十八日夜间,贺子光将各路分盟主召集到自己所宿的营帐中,商议四月初一攻山之事。
“邪教的各路援军大都被歼,如今邪教只剩了玄武峰这么一座孤山。但邪教总坛中的人物也不可小觑,欧阳怀和东方三鬼的武功深不可测,五圣女也是当世高手;更兼他们占了地利,玄武峰西、南、东三面各设了五处关口。我看这总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拿得下来的。”贺子光扫视众人一眼,面色凝重的说道。
“贺盟主,孤月有几分愚见。”
“噢?刘分盟主有何高见?”
“恐怕贺盟主有所不知。邪教五名圣女已亡其三、红衣圣女目今去向不明,眼下总坛之中只有黄衣圣女。此外,东方三鬼之中,东方朝拳脚武功定然平平,我等只须留神他的弓箭。如此一来,我等胜算已占五成。四月初一攻山之时,我等可先遣人佯攻。佯攻之人起初须得装作勇猛无比、势不可当,待到攻破它一两个关口之时,便可装作狼狈不堪、抱头鼠窜,让邪教妖人认为我等已至强弩之末,以懈其军心。等到夜间妖人疲惫懈怠之时,我等强手便可一齐攻上。此外,玄武峰北面连山,邪教未设关口,我等可遣高手从北面翻山直捣邪教后路。到时玄武峰可一举而下!”
各路分盟主听刘孤月说得有理,都不禁点头称是。
“贺盟主!”一名华山弟子走入营帐施礼道,“帐外有人求见,说是我等名门正派当中混入了奸细。”
“噢?是么?”贺子光眉头微微一动,“叫他进来!”
“盟主叫你进去!”那华山弟子的话音刚落,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迈步进帐,朝贺子光拱手道:“在下王知劲,给贺盟主见礼。”
“王知劲,你来干什么?”刘孤月一见王知劲,心头那一把无明火登时就焰腾腾的燃将起来。
“刘哥,你先别忙发作,让我把话同贺盟主说完。”
“不错,刘分盟主,且不论你同他之间有何过节,先让他把话说完嘛!”贺子光手一扬,缓缓的说道。
“好,王知劲,有话就请讲吧!”刘孤月冷冷的说道。
“贺盟主可知道这位年轻有为的刘分盟主是什么人么?”
“江夏东湖清净门的掌门哪!”
“哼,贺盟主只知其一、不晓其二。他便是二十年前横行江湖的邪教红衣圣女公孙碧柳的儿子!”
王知劲话音一落,刘孤月心中不禁“咯噔”一声,暗道:“看来这王知劲定是弥勒教的妖人无疑了!公孙碧柳同名门正派大都有梁子,他想借此来挑拨我清净门同其余门派内讧。哎呀……这可怎么好呢?”
听王知劲这么一说,贺子光心头也不禁一震,暗自忖道:“难道这刘孤月果真是刘易天和公孙碧柳所生之子?那日武林大会上我瞧着他的眉眼就同刘易天有几分相似,想不到果然如此!此人武艺高强,若坚心同我等站在一边,那倒也罢了;可若暗中倒戈的话,那可不太妙啊……”
贺子光一来不知王知劲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二来也不知刘孤月立场如何,因此还在犹豫。可荆湖南路分盟主天剑门的洪十三、京东路分盟主泰山派的无为道人、夔州路分盟主巫山翠屏峰的“混天雨”祁正刚却霎时间变了脸色。二十年多前,公孙碧柳就杀了他们三派不少弟子;景德四年的武林大会上,刘易天为公孙碧柳之故而杀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而况江湖上还有传闻说刘易天本是弥勒教前任玄衣圣女之子。此后,堂堂的“万丈独行客”刘二侠就成了自毁名声、不知自爱、彻头彻尾的“邪教妖人”,许多门派恨不食肉寝皮而后快。只是他们夫妇双双死在弥勒教的手中,不少名门正派人士还因未能手刃仇人而郁郁不乐。今日陡然见到这“邪教妖人”和“邪教妖女”生的“孽种”,他们还如何按捺得住?
“刘孤月,你当真是刘易天的后人?”洪十三早上前几步,一双眼瞪得铜铃也似,怒声问道。“混天雨”祁正刚也跟上前来,虽然口中一言不发,可双手上早已扣满了铁蒺藜、钢针、柳叶镖等诸般暗器。无为道人不动声色,只将腰间的长剑解下,放在了书案上。
“王知劲,今日你说的话可作得准?”刘孤月一双冷眼朝他一横,淡淡的问道。
“哼,”王知劲怯怯的避开刘孤月的眼神,却故作镇定道,“当然作得准!”
“好,”刘孤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递给贺子光道,“贺盟主,请您瞧瞧这个。”
贺子光将那张纸笺从头到尾瞧了一遍,不解的问刘孤月道:“刘分盟主,这是……”
“诸位前辈英雄,孤月自小无父无母,是华阴王六官人夫妇将我带大,又送我至昆仑山学艺。去年我艺已成,恩师叫我下山。我本该回华阴向王六官人询问我亲生父母之况,却因故未果,还当上了清净门的掌门。后来,王六官人夫妇不幸满门被害,我借去华山赴武林大会之机想查明此事,不料邂逅这位王小官人。他是王六官人的独子,同我自幼相交,我二人情同手足。他在王六官人满门遇害之前数月已出门远游,途中听闻噩耗才匆匆赶回。在客栈中,他交与我一封书函,就是贺盟主您适才看过的那封。书函中说我刘孤月才是王六官人之子、他王知劲才是刘二侠之后。如今他王小官人又来此改口,我倒想问问他究竟哪次的作得准?”
听刘孤月说了这么一番话,各路武人又不由得疑惑起来。
“哼!自然……自然是我今日之话作准!贺盟主,如若你不信,那……你问问汴京城常老英雄,刘孤月可曾向他老人家打听过刘易天夫妇之事?”
一听这话,众人立刻把眼光朝常清骐转去。
“不错!刘掌门的确向老朽打听过刘易天夫妇的事情。”常清骐微一点头,淡淡的说道。
一见常清骐认肯此事,众人又都把目光移向了刘孤月。
“贺盟主,”刘孤月朝贺子光微一拱手道,“不怕盟主笑话。孤月的亲生父母究竟是王六官人夫妇还是刘二侠夫妇,我自己也弄不清!如若盟主觉得孤月可信,不妨采纳孤月之计,玄武峰一举可下;如若盟主信不过孤月的话,孤月立时便将这荆湖北路分盟主之位让与落英谷谢谷主!张鹏!”
一听刘孤月呼唤,张鹏立刻便入帐躬身施礼问道:“掌门有何吩咐?”
“去请落英谷谢谷主、扬子帮孔帮主和孙家寨孙大当家来。”
“属下遵命!”张鹏说着,转身要退。
“刘分盟主且慢!”贺子光急忙挥手止住,“如今大敌当前,我等还须同心一意,共灭邪教。至于刘分盟主身家之事,不妨俟日后再论。众位以为若何啊?”
“贺盟主说得是啊!”常清骐也开口说道,“眼下剿灭邪教在即,还论什么身家之事呢?”
“不错!”少林派的智弘禅师也发话道,“大敌当前,我们自家可别先乱起来呀!”
贺子光、常清骐和智弘禅师都是当今武林耆宿,既然他们都这么说,洪十三人等也只得允了。
“张鹏,把王知劲带下去,给我好生看着,千万别让他逃了!”刘孤月瞥了王知劲一眼,冷冷的发话道。
张鹏答应着,唤入两个清净门的弟子,把王知劲带了下去。
“诸位以为孤月之计如何呢?”见王知劲给他的门众带了下去,刘孤月便又转入了正题。
众人互相瞧了瞧,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好,既然诸位都以为可行,那我们便依计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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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06-12-20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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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人鬼殊途殇情恨 幽魂末路萦远峰
恒山玄武峰东北连接着绵延不绝的一百零八峰,山势宏伟无比;山间林木葱郁,山道蜿蜒崎岖。刘孤月人等知道弥勒教未在此处设立关口,可出奇兵偷袭弥勒教总坛的后路;但如若弥勒教果真在此有备的话,那决计不会是教中的庸手。因此贺子光决意亲率刘孤月、洪十三、祁正刚等人各带几名本派中的好手来经此处偷袭。
一行人在山间绕了大半日,却并未遇上弥勒教众的拦截。将近申末酉初的时分,众人忽然感觉到脚下一松,刹那间就是哗啦啦一片声的响,紧接着四面乱箭就如雨点一般飕飕的射来。
这一路武人当中,贺子光、洪十三、祁正刚、刘孤月均是当世一等高手;其余人众也非平庸之辈。因此虽突逢惊变,倒并不慌乱,各自腾身跃起、朝前纵出。除了一名天剑门弟子和两名华山派弟子不慎落入陷坑给乱箭射杀之外,其余各人倒均安然无恙。
“邪教的妖人果然有埋伏!若是换得庸手来,只怕眼下已全军覆没!”贺子光眉头微微一蹙道。不料他话音刚落,前方倏啦啦一声响,五枝雕翎箭穿枝透叶,朝众人直扑过来。
“诸位留神!”贺子光急忙发话,纵身跃起,旋身躲闪。祁正刚双臂一扬,八枚铁蒺藜脱手而出,当当击落两枝箭。其余三枝众人都或跃或翻避开,但又有一名清净门下的弟子不幸身亡。
一行人众未能抄得弥勒教的后路,反倒先损四人,贺子光心下不禁焦虑,拔出兵刃凌空一劈,恨恨的说道:“欧阳怀,我贺子光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哼,贺子光,你要敢动欧阳圣教主毫发,那就先过我天护法这关!”贺子光话音刚落,山间就爆出一阵洪亮的声音。紧接着这声音,两个身着黑袍的人影就一前一后的立在了山道上。
这二人身材高大,衣着无二,相貌也有几分相似。前边的空着双手,后边的手中掣着一张鹊画弓、腰间悬着一壶雕翎箭。眼下众人心中都已明了,前边的定然是适才发话的“天护法”东方元、后边的定然是适才放箭的“地护法”东方朝了。
“哎呀,欧阳教主派二位护法来迎接,我洪十三可当真是三生有幸啊!”洪十三上前一步,冷冷的说道。
“三弟果然机敏过人,料定那班乌合之众会从玄武峰后山来插我圣教的后路。亏得我们在这儿把守,如若不然,我圣教中别人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东方元仿佛压根儿就没瞧见洪十三一般,自顾回头对东方朝说道。
“你——”洪十三见东方兄弟对他如此轻视,不禁怒火中烧,手中的长剑噌的出鞘,直照东方元前胸扎去。东方元撩起衣襟,拔出一口薄薄的雁翎刀,错步旋身,当的一刀挡开。洪十三哪肯放松?步步跟进,招招紧逼。东方元面色凝重,手臂频挥,攻防有序。三五十招下来,洪十三竟然没占到丝毫便宜。
此处山道狭窄,仅容三二人并行。洪十三和东方元这么一交手,众人哪里还寻得出过路的空隙?当真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立在东方元身后的东方朝见他大哥急切不得取胜,当下眉头微微一动,顺手从腰间的箭壶中抽出一枝雕翎箭,缓缓搭上了鹊画弓。
“洪……”贺子光刚想开口提醒洪十三留神,却给刘孤月挥手拦住。他随即恍然大悟,高手过招须得全神贯注,稍一分心,便会有性命之忧。他瞧了刘孤月一眼,会心的点了点头。
刘孤月微微一笑,随即双目凝神,呼的纵身跃起,越过洪十三和东方元的头顶,手起一剑,朝东方朝挥去。东方朝蓦然见刘孤月飞身出手,心下不禁一惊,赶忙双足点地,往后呼的跃出了丈许远,放手一箭,朝刘孤月当胸射去。刘孤月凌空将身一旋,挥剑轻轻一拨,将那雕翎箭微微拨偏了几分,哧的斜飞出去,恰好射中树上一个鸟巢,惊得那巢中的鸟扑棱棱冲天乱撞而去。
东方朝见刘孤月竟能松松爽爽将他射出的箭拨开,心下不禁暗自忖道:“这小子定然是刘孤月无疑了,他怎么如此了得?”再从箭壶中抽出雕翎箭要射时,刘孤月早腾身到跟前,一剑挥来。东方朝双眉一蹙,情急之下抄起鹊画弓一拦,给刘孤月甩手一剑,削成了两截。
“你——”东方朝见刘孤月削了他的弓,就如同伤了他的性命一般,心中登时焰腾腾的燃起一把无明火,错步退后,双臂一展,从袖中抖出一对钢抓,呼的朝刘孤月攻去。
刘孤月见状,不禁微微一愣,他没料到他一向以为只会拉弓射箭的东方朝竟然还会使兵刃。东方朝见状,心下不禁一喜,乘势连进数步,钢抓只照刘孤月浑身上下的要害处招呼,只盼速战速决,了结这年轻有为的“刘分盟主”的性命。不料刘孤月虽愣了一刻,却临危不乱,步伐沉稳、招式精奇,那几下狠招都给他轻轻松松的料理了开来。
同东方朝小试数招,刘孤月便觉出这神箭手的兵刃功夫委实是不足齿数。其实东方朝的兵刃功夫倒也不十分弱,只是刘孤月出自名师,武功本已臻一流高手之境;兼之这数月来悉心研习刘易天的“蹑霜剑法”,将两种剑法的精妙之处合二为一,已然独成一派,武艺自然又更精进了一层。与东方朝这般精于弓箭却疏于兵刃之辈交手,自然就觉得十分轻松。
东方朝同刘孤月过了十余招,便渐渐觉得手不随心,招式有些乱了。蓦然瞧见刘孤月剑法上微微一慢,他心下不禁大喜过望,双抓一错,喀的扭住刘孤月的剑锋,使劲往回一夺,想把长剑给扯过来。不料刘孤月长剑未脱手,自己却顺势腾身跟进,左手中剑鞘一摆,呼的照东方朝前胸的“膻中”穴点去。
东方朝见刘孤月竟然给他来这么一手,登时慌了神,赶忙撤手,腾身往后跃出丈许远。刘孤月微微一笑,腕子微微一甩,将那对钢抓粘在了剑锋上;紧接着长剑一摆,那对钢抓呼的飞出,朝东方元的后心击去。
“大……大哥留神!”东方朝好容易避开刘孤月那一点,正要拔腿逃命,却见自己的钢抓飞向东方元的后心,不禁心惊,连忙开口大喊。东方元早听到脑后风响,双眉微蹙,觑个空隙,闪开洪十三的剑锋,雁翎刀往自己身后一挥,当的将那对钢抓荡开。说时迟,那时快,洪十三、刘孤月两口长剑一前一后,倏的朝东方元身上递去。东方元口中嘟囔一声,连忙将身一纵,从刘孤月头顶跃了过去。刘孤月随势长剑一挥,使出一招已给他改得面目全非的“白露为霜”,攻向东方元下盘。东方元牙关一咬,猛的使刀一格。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二人都给震开了三两步,虎口微微作痛。
“刘孤月,你今年多大年纪?”东方元横刀护胸,愤愤的开口问道。
“失礼,四月十七,年满十九。”刘孤月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
“十九岁就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我东方元今日可算开了眼界了!”东方元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后退。他深知今日来抄弥勒教后路的均是当今一流高手,光是刘孤月一人,恐怕就要一两百招之后方能分出胜负;再加上贺子光、洪十三人等,自己同那弓都给削断了的东方朝决计不是对手,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可转念一想,欧阳怀派自己兄弟守在这条山道上拦截,自己兄弟若是就此逃回,还有活路么?如此一来,委实是进退两难。
忽然,从玄武峰上传来一阵幽幽的笛声,很快便响彻了整个山间。在这郁郁葱葱的群山之中,那呜咽般的笛声显得分外凄清。
“不好,总坛危急,快走!”东方元说着,扯起东方朝就往玄武峰飞奔而去。
“站住,往哪儿跑!”金胜把长剑一挥,大喝一声,带同三五名清净门众拔步往前赶去。贺子光把头微微一摆,与刘孤月等一行人众也都跟上前去。
“哎?教……”
“叫得凶,有本事的就跟我‘天护法’斗上一两百合!”
“来呀,怕你我就不姓金!”金胜同那几名清净门众已赶到众人前边。山道崎岖,一忽儿竟不见了人影,只听到他们在同东方兄弟斗嘴。
“金胜,休得造次!”刘孤月生怕清净门众有失,连忙高声发话道。
前方传来几下兵刃碰撞声,刘孤月话音刚落,那声音便止住了。
刘孤月一行人众连忙赶上前去,见清净门众安然无恙,都松了一口气。
“分盟主,东方兄弟二人往总坛而去,定然是我等名门正派已攻上了玄武峰顶!”金胜指了指前方,对刘孤月说道。
刘孤月微微点了点头,转向贺子光道:“贺盟主,您看……”
“走!”贺子光一挥手,带同一干人众继续寻路大步往前行去。
约莫到酉正时分,一行人众已赶上了玄武峰顶,同其余各路攻山的武人会合一处。弥勒教依山所设各处关口均已被攻破,教中余部只剩两处,一处被围在总坛大厅之中;另一处则聚在悬空寺里,凭险固守。
“盟主,”一个华山派弟子上前来禀道,“适才东方元、东方朝杀了我们几个弟兄,闯入了大厅。”
“噢?”贺子光眉头微微一动,转头对刘孤月说道,“刘分盟主,依你看如何办才好啊?”
“盟主,孤月所部孙家寨一向劫富济贫、惯于攻战,依孤月所见,可派孙家寨的弟兄围住悬空寺,不须硬攻,邪教的妖人自然困死;总坛之中虽余孽不多,可欧阳怀、东方三鬼和黄衣圣女均非等闲之辈,我等还不能掉以轻心。”
“嗯,说得是。”贺子光微微点了点头,“洪分盟主,烦你率天剑门、云麓宫的英雄把住邪教总坛后门,休放走一个;其余各路英雄,随我攻入大厅!”
贺子光领着一干人众昂首阔步迈入弥勒教总坛的院门,只见院中一片狼藉,死尸、兵刃散落满地。厅堂门前立着十余名弥勒教众,排成一排。一个身着黄衫的少女挺着一杆铁枪,立在教众前边。
“这位姑娘,你如此妙龄,却为邪教而不顾性命,岂不可惜?”贺子光上前一步,想将那少女劝服过来。
“替欧阳圣教主捐生,虽死犹荣。”那少女的语气斩钉截铁,看来是无法劝服的了。
“嘿,六姐,你不上去玩玩么?”站在人群当中的常逸风对倚在赵子平身旁的常可儿说道。
“哎,说得是啊,瞧瞧是我常家的‘霹雳枪’厉害,还是她弥勒教的枪法厉害!”常可儿虽是做了妻子的人,那童心却仿佛仍未稍减,一把从后腰上掣出铁枪,噌的弹出枪头,纵身越过众人,一枪照那少女前胸扎去。
那少女喉间闷闷的“哼”了一声,错步转身,一枪挡开,随即抖个碗大的枪花,朝常可儿后心刺去。常可儿轻轻跃起,一脚蹬开枪头,手中的铁枪顺势一摆,哧的戳翻了两名弥勒教众,回枪横扫过去。那少女翻身闪过,铁枪朝常可儿小腹挑去。常可儿微一侧身,听那枪头擦身而过,自己手中的铁枪朝那少女软肋扎去。那少女竖起枪杆去拦,却不料常可儿一旋机括,将枪头噌的收了回去。那少女拦了个空,柳眉一动,身形微侧,回转枪头刺去。常可儿微微一笑,纵身跃起,从那少女头顶上越过。那少女舞枪跟着扫去,胸腹间却露出老大的空档。常可儿凌空一转,避开枪尖,觑得真切,将自己手中铁枪上的机括一旋,枪头噌的弹出,从那少女的前胸直通到后背。
一见常可儿使出的这招竟同那夜常逸风杀江秋荻那招如出一辙,方婉云不由得朝常逸风瞧了一眼。常逸风也回望了她一眼,面庞上微微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好,”见常可儿拾掇了那黄衫少女,贺子光把手一扬,朗声发话道,“妖女已然服诛,邪教只剩下欧阳怀和东方三鬼。众位英雄,休要留情,齐心剿灭邪教!”他话音刚落,各路门派的弟子们立即一拥而上。那十余名守在厅堂门口的教众也各抄兵刃,迎上前去。登时混战一团,不可开交。不料才斗了没多久,忽然听得总坛内飕飕作响,乱箭一簇接一簇的射出。各路武人急退时,已给射倒了不少。
“哼,你们会射箭,比我巫山翠屏峰的暗器如何?”祁正刚说着,把手一招,立刻便有三二十名祁家门下的弟子拥上前来,手中扣满了各式暗器。祁正刚把头微微一撇,大把大把的铁蒺藜、菩提子、柳叶镖、铜钱镖、飞蝗石、袖箭等诸般暗器就如雨点般倏倏的放了出去。登时厅内传出来阵阵惨呼,当是不少弥勒教众不慎中了暗器。
“众位英雄,邪教妖人已无箭可放,总坛可一举而下!上啊!”祁正刚把手一挥,一干人众一齐拥上,闯入了大厅。
厅内依然是一片狼藉,满地的兵刃和死尸,只是东方三鬼已不见了踪影,厅堂正中只立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十七八岁的红衫少女。
“欧阳怀!”贺子光上前一步,盯着那中年男子冷冷的说道。
“红儿!”刘孤月和许菁菁却瞧见了欧阳红珊,不由得大为惊诧。
“刘掌门……”欧阳红珊轻轻的唤了刘孤月一声。
“红儿,你……你中的毒……”
欧阳红珊微微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刘掌门,我的毒不用你解。如果……你真要还我一个人情的话,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你说。”
“红儿……求你……放过我爹!”
“什么?欧阳怀……是你爹?”刘孤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刘掌门,红儿求你答应放过我爹!”
“刘分盟主,你的身世尚未查清,可要自重啊!”泰山派的无为道人插上前来,冷冷的说道。
“刘分盟主,自古正邪不两立,你可要分清黑白呀!”祁正刚也接口说道。
刘孤月环视了众人一眼,长吁了一口气,朝众人团团一揖,朗声说道:
“众位英雄,自古正邪不两立,孤月明白;弥勒教在江湖上作恶多端,孤月也明白。可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须得恩怨分明。红儿姑娘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不假,但她安插在孤月身旁数月,孤月并无丝毫戒备,她若要杀孤月当真易如反掌,可她却一直没有下手。不仅如此,在危难时刻,她还救过菁菁的性命。她身中弥勒教奇毒‘腐骨断魂丹’,孤月本想替她解开此毒以报答她屡次活命之恩,可惜一直未成。她如今求孤月饶过她父亲,我如何能不允?诸位英雄,我刘孤月一心驱邪扶正,决无异心。今日我只饶欧阳怀一人,至于东方三鬼诸般余孽,我清净门自当全力追剿,决不懈怠!”
“众位英雄,你们看我王知劲究竟有没有说错话?邪教妖女的孽种果然站在邪教一边!”不知何时,王知劲也鬼鬼祟祟的插上前来火上浇油。想必是清净门众一心攻山,没看得紧他,给他逃出,到此兴风作浪。
不料王知劲话音刚落,就感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飞出,重重的撞在墙上,登时就晕厥了过去。
众人见状,还只道是刘孤月要杀人灭口,登时一片哗然。无为道人早拔剑上前,对刘孤月怒喝道:“刘孤月,你想灭口?”
“无为道长,你去探探他的鼻息就知道他好得很!”刘孤月瞥了无为道人一眼,淡淡的说道。
无为道人把头微微一撇,立时便有一名泰山派弟子上前去瞧王知劲,果然毫发无损。无为道人见状,也只得怏怏的收回了长剑。
“哼,欧阳怀,刘分盟主答应饶你,我贺子光可饶不过你!”贺子光愤愤的说着,一个箭步上前,一掌拍去。不料欧阳红珊却身形一晃,挺身挡在欧阳怀身前。刘孤月见状,叫声“不好”,赶忙飞身上前搂住欧阳红珊,侧身一闪;随即一掌拍出,击向贺子光手腕,竟将他那一掌给斜斜的推了开来。
“刘孤月,你——”见刘孤月竟敢把他那一掌给推开,贺子光大为光火。
“贺盟主你放心,我无意与你为敌,我只不过不愿红儿就这么给你打死。眼下随你自便。”刘孤月瞧着贺子光,淡淡的说道。
“哼!”贺子光没有再理会刘孤月,拉开架势,同欧阳怀放起对来。不料那欧阳怀仿佛没有半点本事,同贺子光斗了三五招,便给一掌击倒,吐血不止。
“嗯?”贺子光心下诧异,走上前去细细一瞧,却在那人脸上拔下了一大把假胡子。
“啊?他……他不是我爹!”欧阳红珊也大为吃惊。
“说,欧阳怀和东方三鬼逃哪儿去了?”贺子光厉声问那弥勒教众道。
那教众惊恐的瞧着贺子光,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哼!”贺子光一把将那半死不活的教众推开,把手一挥道,“往后边搜!”众人立刻四处散开,搜寻是否有藏身之处。
“红儿,你……你……”刘孤月瞧着欧阳红珊,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别管我,”欧阳红珊一把推开刘孤月,缓缓朝侧门走去,“你只须答应我,不要害我爹的性命就行了。”
“红儿!”刘孤月一边喊着,一边赶上前去。不料刚到门口,却给落英谷的谢如兰挡住了去路。
“谢谷主!”
“分盟主,你还想维护这邪教的妖女不成么?”
“谢谷主,你听我说,红儿姑娘不是坏人……”
“炯郎,替我把那妖女收拾了!”刘孤月话音未落,谢如兰就回头对她丈夫何炯发话道。
何炯微一点头,挥起一杆铁棒就朝欧阳红珊扑去。刘孤月给谢如兰挡住,一时抽身不得。许菁菁一声清叱,拔刀上前护住欧阳红珊,同何炯放起对来。
“菁菁,留神!”刘孤月一边说着,一边腾身跃起。谢如兰喉间微微一“哼”,缅刀出手,朝刘孤月后心削去。刘孤月剑眉微微一蹙,拔剑挡开,同谢如兰斗了起来。
“刘掌门,许姑娘,红儿……去了,你们……好生保重!”欧阳红珊哽咽着说出这么一句话,将身一纵,朝玄武峰下跳去。
“红儿——”刘孤月见状,不禁心如刀绞。一个不留神,手臂给谢如兰缅刀划伤。他登时火起,瞅个破绽一脚飞出,正中谢如兰小腹,将她蹬出三二丈远,哇的呕出一大口鲜血。
“如兰!”何炯慌忙撇了许菁菁,拔步过去扶起谢如兰。刘孤月则同许菁菁一道奔到绝壁边上,朝下望去。
绝壁下是茫茫一片林海,一团团轻云萦绕其间,就恍如蓬莱仙境一般。红儿从此处跳下去,如何还有救?
刘孤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带着许菁菁一道往厅堂内走去。
“掌门,厅堂后发现一个密道,欧阳怀和东方三鬼一定是从此处逃走的,金师弟已领人追去了。还有,发现了邪教的家眷母女俩。”刘孤月刚进厅堂,张鹏就上前来禀道。
“噢?”刘孤月连忙走上前去,见后堂的墙角里蜷缩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和一个才数月大的婴孩。各路武人正议论纷纷,有的说该斩草除根,也有的说得少杀为佳。贺子光则立在一旁,沉吟不语。
“贺盟主,您看……如何办才好啊?”刘孤月上前问贺子光道。
“刘分盟主你看呢?”
“寡母孤女有何罪过?我看……”刘孤月瞧了瞧那对给吓得瑟瑟发抖的母女,怜悯的说道,“饶她们一命吧!”
“说得也是啊!杀戮太甚,毕竟不是好事!”贺子光也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放过了那对母女,接着便一齐下到了那条密道中。也不知转了多久,一行人众才钻出地面。
这密道的出口设在山间的密密层层的杂草丛中,眼前是一条南北向的山道。金胜浑身是血,拄着长剑坐在洞口,四周躺着几具清净门众和弥勒教众的死尸。
“金胜,怎么回事?”刘孤月上前扶住金胜问道。
“掌门,属下无能!损了这么多弟兄,还是给欧阳怀和东方三鬼逃掉了!”
“他们往哪儿逃了?”贺子光急切的追问道。
“往北去了!”
贺子光瞧了瞧南边,又瞧了瞧北边,一时间倒踌躇起来。
“贺盟主,依孤月所见,不如您带大队往北追,孤月领小队往南追。您看如何?”
“嗯——”贺子光满意的点点头,“就依你所言,我贺某带大队往北;南边就交与你刘分盟主了!你看你想同哪几路英雄一起呢?”
“我看……让祁老英雄、常八公子和赵兄同我一道便了。”
刘孤月与祁正刚、常逸风、方婉云、赵子平和常可儿一行人众也有三二十人,顺道一直往南追去。一路虽未遇上弥勒教众拦路,却在临近巫山处遇上了祁正刚的独子祁承宗。
“承宗,你不在翠屏峰把守,怎么到江北来了?”
“爹,孩儿听人报说东方三鬼从恒山玄武峰逃出,已往我巫山神女峰而去,是以领人前来拦截。”
“噢?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好,咱们一道去追!”
一行人赶到神女峰脚,恰好远远的瞧见几个黑袍人正慌慌张张寻路往峰顶逃窜,众人连忙紧紧赶上。一团混战之后,将近酉末戌初时分,已将那一干人逼上了神女峰顶的绝壁。
东方三鬼身旁带的随从已死伤迨尽,他们三兄弟也已疲惫不堪。天东的一弯下弦月淡淡的映着一干人,在草坡上投射下模糊不清的影象。初夏的夜风吹来,仿佛显得格外的舒坦,可众人心中却都不禁隐隐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东方鬼,说,欧阳怀逃哪儿去了?”祁正刚上前一步,朗声问道。
“哼,欧阳圣教主神通广大,来无影去无踪。你们这般俗人又如何知道?”东方朝扯起已不知多少时日没喝过水的嗓子,艰难的说道。
“你……”祁承宗上前一步,手中扣上的柳叶镖就要飞出。
“祁兄且慢,孤月倒知道欧阳怀的所在。”刘孤月拦住祁承宗,微微一笑道。
“噢?他在哪儿?”祁承宗不禁诧异的问道。
“就在这儿!”刘孤月话犹未了,蓦然腾出右手,朝身旁的金胜脸上探去。金胜慌忙跃身闪避,却终究慢了一步,刘孤月已将一张人皮面具扯在了手中。
众人见状都不禁一惊。再定睛细看时,金胜已转了模样。
他一头长发已然散落,披了满肩;原先如同冠玉一般白净的圆脸已变得棱角分明;一双亮眼也仿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冷若冰霜、毫无生气。
“教主!”东方三鬼一声惊呼,一齐抢上前去。却给祁正刚、祁承宗父子手中的暗器如雨点般打出,将他们三人给挡了开来。东方朝稍稍慢了一步,前胸竟给一枚铁蒺藜射透。
“二弟!”“二哥!”东方元、东方亮慌忙扶住东方朝。却见他双目圆睁,竟已身亡。
欧阳怀瞧了瞧刘孤月,又瞧了瞧祁正刚等一行人众,缓缓走到了东方兄弟一边,开口沉沉的说道:
“刘孤月,我算是服了你了!”
“不敢!”刘孤月朝着欧阳怀一拱手,微微一笑道。
“我看……你早就知道我是假扮的金胜,为何到今日才揭穿呢?”
“不错!去年我就已知你这金胜是假的。只不过……我自忖凭我的武功还不是你欧阳教主的对手,如何敢造次行事呢?”
“刘掌门,你……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假扮的啊?”常逸风不解的问道。
“这事可说来话长!”刘孤月微微一顿,接着说道,“去年我刚当上清净门掌门之时,不是陪菁菁去了一趟潭州么?回到江夏之时,张鹏就报知我说有人曾潜入东湖来行刺。欧阳教主,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老也该是刺客之一吧!”
“哼!”欧阳怀虽然不置可否,却已默许了此事。
“被打下山崖的不是刺客,而是金胜。从那一日起,你就一直扮作金胜潜伏在我清净门,想伺机作乱。我深信我六叔六婶满门被害和张鸿之死都是你欧阳教主所为,而那片沾着血的鸿毛不过意在挑拨我清净门和方不韦相敌。岳州翠湖山庄的公孙庄主是青衣圣女所害——恐怕王知劲也脱不了干系,智灭禅师则是你亲手所杀。从智灭禅师被害那一日起,我便开始怀疑你了。”
“愿闻其详。”欧阳怀淡淡的说道。
“智灭禅师临死前,从你身上扯下了一块碎布。起初我并未留意,只是后来常八公子说那块碎布是剑南出的蜀锦,我才想起你金胜恰好有一件蜀锦黑袍。不过世间有蜀锦黑袍的人数不胜数,也不能就此肯认此事是你金胜所为。不过几日后我便探见王知劲同你弥勒教的人混在一处,红儿又告诉我说你欧阳教主也到了这左近,而你金胜第二日便到了华山脚下,我自然就渐渐的怀疑上你了。哎,顺带问一句,欧阳教主,王知劲是怎么入你弥勒教的?”
“哼,说起来也真好笑,他就是为了王六官人的家产。”欧阳怀淡淡的说道。
“噢?愿闻其详。”
“其实从你刘孤月搅了我弥勒圣教的‘荆楚堂’、杀了白衣圣女祁秀娘起,我欧阳怀就开始留意你了,你的底细自然也不能不探。虽然当时我并不知你师出何人,可区区王六官人我弥勒教还是查得出的。那一天有探子报知我说王小官人竟独自出走,我自然觉得有几分诧异,便派人去套他的话。他这人也好,灌上几杯黄汤就什么都说了。他说他父亲王六官人有一日喝多了酒,对他说什么他王知劲不是他王六官人的亲生儿子,又说什么他家的家产要全留给你刘孤月,他自然觉得不快,便愤而离家。你也知道,我弥勒圣教早已探知你的相好有个锦盒要交给‘万丈独行客’刘易天的后人。于是我便撺掇那不成器的王知劲同我女儿翠珊一起杀了那多嘴的公孙中玉,再让那小子冒充是刘易天的后人,想从你相好那儿骗取锦盒。我知道‘千里妙手侠’许成盗了‘劝善掌’,定然藏在那锦盒当中。我派人假造王六官人的家书,书函中说把家产留给王知劲那小子;王知劲若骗到了那锦盒,‘劝善掌’就归我。哈哈哈……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那你当初为何不让那伪书之人把日期也一并写上、却要王知劲去填呢?”
“想不到你也瞧出那日期是事后填上去的,哼,倒也真个仔细呀!唉,只因我弥勒教中事务繁忙,一时间还来不及去灭王六官人满门,这日期还不只好等日后灭了门再去斟酌了?哼,只恨王知劲那小子不成器,笔迹也模仿不像!”说到这儿,他稍停了停,接着道,“哎,刘孤月,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该接着说下去了吧!”
“好!”刘孤月微一点头,接着说道,“武林大会散了后,方不韦劫走了我师妹,我师妹半途跳崖,常八公子结绳相救。你以为我没瞧见那绳子是你金胜割断的么?你却诬赖方不韦。我当时出手同方不韦相搏只是为了不让你起疑心,日后好寻出真凭实据。常八公子救出我师妹之后,同我说他们在你弥勒教的‘兑令’中探知你欧阳教主这一向都跟着我刘孤月;而后路上遇见红儿,你金胜竟如此急切要取她性命。这都不由得我不生疑。”
“嗯?红珊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金胜要取她的性命是天经地义之事,难道这也引你生疑么?”欧阳怀不解的问道。
“我是在华山开武林大会的前一日才知道红儿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事后我只同张鹏、菁菁、常八公子和我师妹说过此事,你金胜岂有耳闻?这怎能不让我生疑?我们替红儿镇住她体内紊乱的真气之后,菁菁曾恼你骂红儿‘贱命’,撞了你一下,不是么?你道她白撞的你?她从你身上摸出了这个!”刘孤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来。众人凑上前一瞧,原来是一方小小的八卦太极图。
“你……你把它给摸走了?”欧阳怀吃惊的瞪着许菁菁,“我……我竟然不知道……”他委实不明白为何会让人家从他身上摸出那贴肉藏着的物事他竟丝毫不知。
“哼,菁菁的父亲是天下闻名的‘千里妙手侠’,你道她那妙手空空之术不作用的么?”刘孤月淡淡一笑道,“数月前我二人闹荆楚堂时,她就从祁秀娘身上摸出了你欧阳教主下的手谕和她贴身带着的这个。”说着话,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众人瞧时,那物事也是一方八卦太极图。只不过欧阳怀带的是纯金所铸,而祁秀娘带的则是黄铜铸就。
欧阳怀瞧着这两方八卦太极图,心中暗暗懊悔自己委实不该轻视刘孤月和许菁菁这对少年男女。只不过如今方醒悟,仿佛有些迟了。
“而况,”刘孤月收起那两个八卦太极图,顿了顿接着说道,“那日夜间我去见方不韦,他跟我说我门下有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我就感觉奇怪。而后我回宿营地时,恰好见你金胜翻身,我便偷偷的在你适才躺过的毡毯上摸了一把,竟然还是冷的。你暗地里跟着我我竟然丝毫不知,那还不让我生疑么?”
“你接到贺子光的密函之时,故意说攻山之日是八月十五,想必定然是要麻痹我吧!”
“不错。我若当日便说是四月初一攻山,你无论如何都会寻个借口去给你教中那各令、堂通风报信。我第二日一早才说出真相,而且当天下午便收拾启程,就是不让你有机会脱身!”
“唉——”欧阳怀仰天长叹一声,幽幽的说道,“想不到我欧阳怀自负足智多谋,却败在你刘孤月手底下!”
“事已至此,也不必多说了。欧阳怀,我只想问你一件事。红儿姑娘是你亲生女儿,你也忍心给她下毒?”
“哼,”欧阳怀瞧着天边的弯月,一字一顿的说道,“教中上下须得一视同仁。你知不知道,除了我和她们本人之外,教中没人知道红珊和翠珊是我女儿!”
刘孤月瞧着欧阳怀,无奈的摇了摇头。
“哼,刘孤月,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的……”他瞧了瞧刘孤月,也摇了摇头,低声说着,仿佛在叹息,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知不知道,红儿压根儿就不知道你潜伏在我身旁。她为了护着玄武峰上那个假爹,险些丢了性命!你知不知道,如果当初你不给她下毒,她兴许就不会跳崖自尽!”
“我不给她下毒?我给她下了毒又如何?你一掌打死了翠珊,打死了她的姐姐,你知不知道她当初恨你入骨?后来呢?后来还不是没舍得下手杀你?这世上,究竟有谁能信得过?红珊是我亲生女儿,就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你,她竟可以为了你不顾她体内有毒、甚而至于背叛她爹、背叛我弥勒圣教!哼,你以为我不给她下毒,她就不会去死?在你名门正派的眼里,她是邪教的妖女,你不过为了还她一个人情,就险些闹得名门正派同你反目!我看她若不死,你和她就是另一个刘易天和公孙碧柳!”
一听欧阳怀这番话,刘孤月心中不禁一震,登时百感交集,思潮翻涌。的确,他刘孤月是堂堂清净门的掌门、堂堂荆湖北路武林的分盟主;她欧阳红珊却是弥勒教教主的女儿,是弥勒教的红衣圣女,是邪教的妖女。自己对欧阳红珊虽然不像刘易天那般对公孙碧柳有男女之情,可即便如此,难道天下容得他刘孤月和她欧阳红珊平平安安的相处么?
“欧阳怀,你死期已近,休得再巧言令色、挑拨离间!”祁承宗早又在手中扣上了一大把暗器,上前一步,正色说道。
“不错,我欧阳怀的确是死期近了……”欧阳怀幽幽的说着,缓缓走到东方兄弟跟前,一手扶着东方元的肩、一手扶着东方亮的肩,又瞧着早已死去的东方朝,接着说道,“东方兄弟,在这世间,只有你们才是我欧阳怀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我们……生死不离,嗯!”
三人互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带着东方朝的尸身,一道纵身跳下了那不知多高的神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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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灭弥勒邪教,各路门派自然是欣喜异常。八月十五那一日,华山玉女峰上歌舞升平,大宴群雄。只不过如今坐在“清净门”旗下太师椅上的不是刘孤月,而是张鹏。
玉盘一般的圆月映着一座小小的竹亭,映着竹亭内一堆坟冢,映着墓碑上四行深黑色的隶字:
“生生世世 永为夫妻 岁岁年年 长伴长依”。
“菁菁,待会儿我们去祭奠他们时,我该怎么叫他们呢?是叫爹娘、还是叫刘二侠、刘夫人哪?”
“你怎么这么问?你姓刘,自然得叫他们爹娘了!”
“这……我六叔六婶说王知劲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还说要把家产都留给我,那可真把我弄糊涂了!我究竟是刘二侠的儿子、还是王六官人的儿子呢?”
“你听我的么?”
“你的我都不听,那我还有谁的话可听呢?”
“那好,既然你听我的,那就叫刘二侠夫妇做爹娘、叫王六官人夫妇做六叔六婶。”
“谨尊妻命!”
“哼,油嘴滑舌!”
“哎,对了,菁菁,那天我同你在此处拜祭刘二侠夫妇之时,红儿就在这左近偷窥我们,怎么弥勒教的人没来搜你的家啊?”
“哼,你还说呢!人家喜欢上了你,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难道还会派人来搜我的家么?”
“说得也是啊!”
“哎,对了,孤月,锦盒里的‘劝善掌’你能练么?”
“眼下我的内功恐怕还欠些火候,再修习一两年就能开始练了。”
“哦……哎,孤月,‘劝善掌’究竟有没有那么厉害呀?”
“如若能够练成,的确厉害无比。”
“那……怎么叫‘劝善掌’呢?”
“这……我看当初创出这套掌法的武林前辈是为了借此锄强扶弱、劝人为善。只不过若是落到奸人手里,恐怕这‘善’可就没法劝了!”
又是大雪纷飞的时节。
秦岭下一条河滩边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他身穿一袭黑袍,肩上却已披上了一层白雪,显然是在此处等了许久了。
一阵嚓嚓嚓的马蹄踏雪之声传入了他的耳鼓。他转头一瞧,那冰冷的双眼中仿佛掠过了一丝快意。
“刘孤月,你果然是条汉子,言出必行啊!”
“失礼,”刘孤月翻身下马,又扶着许菁菁的手将她牵下马来,再朝着那黑袍人一拱手道,“让‘冷面鸿毛’久候了!”
“你还记得我二人约在这儿干什么么?”方不韦淡淡的问道。
“抱歉,我记不太清了!你呢?”其实刘孤月记得清清楚楚,他要来向方不韦说明常逸风攀着的绳子分明是假扮金胜的欧阳怀割断,他刘孤月却为何无缘无故的要同他方不韦动手。只不过他故作糊涂,看方不韦究竟要如何。
“遗憾,我也记不太清了!”方不韦说完这一句,竟忍不住同刘孤月一道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他们约在此地究竟要干什么,的确已经不重要了!刘孤月究竟为何无缘无故的同他方不韦交手、方不韦究竟为何要杀清净门的前任掌门金庆,如今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还有什么用处呢?欧阳怀早已跳下神女峰,清净门也归了张鹏,金庆也好,欧阳怀也罢,同他刘孤月有什么干系?同他方不韦又有什么干系?没有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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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的大才,我从大学时代就是十分佩服的。
少年子弟江湖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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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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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佩服,写的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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