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乡党》："厩焚"一条的解释综述 - 韦编三绝


	zhangj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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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 11:42 资料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论语•乡党》："厩焚"一条的解释综述

《论语•乡党》：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有关这一问题，古人已有不同的看法，现将其罗列如下：
一种是认为孔子重人轻畜，如：
（1）【汉】桓宽《盐铁论•刑德》：“鲁厩焚，孔子罢朝，问人不问马，贱畜而重人也。
（2）【汉】郑玄注：重人贱畜也。退朝者，自鲁之朝来归也。
（3）【梁】皇侃疏：厩，养马之处也。焚，烧也。孔子家养马处被烧也。孔子早上朝，朝竟而退还家也。《少仪》云：“朝廷曰退。”从朝还退，见厩遭火，厩是养马处，而孔子不问伤马，唯问伤人乎，是重人贱马，故云不问马也。

这种观点均为唐以前古注所主张，并且皆本自《盐铁论》。但清人刘宝楠也赞同此说。

第二种是认为孔子并非不爱马，只是明确地问马，却被记录为不问马，以致产生了不爱马的误读，主要的差异只在于厩是鲁国国厩还是孔子的家厩。
（1）【宋】朱熹《集注》：非不爱马，然恐伤人之意多，故未暇问。盖贵人见畜，理当如此。
（2）【金】王滹南《论语辨惑》：盖其已见，故不必问，初岂有深意哉？特弟子私疑而记之耳，本不须着此三字。
（3）【元】陈天祥《四书辨疑》：未暇问，乃是心欲问而无暇以及之也。理当如此，却是理不当问也。一说而分两意，理皆不通。问人之言止是“伤马乎”三字而已，言讫问马，有何未暇？虽曰贵人见畜，马亦有生之物，焚烧之苦，亦当愍之。今曰“贵人贱畜，理当如此”，其实岂有如此之理。
（4）【清】李顒《反身录》：“伤人乎？不问马”，盖仓卒之间，以人为急，偶未遑问马耳，非真贱畜，置马于度外，以为不足恤而不问也。畜固贱物，然亦有性命，圣人仁民爱物，无所不至，见一物之摧伤，优恻然伤感，况马乎？必不然也。学者慎勿泥贵人贱畜之句，遂轻视物命而不慈夫物。必物物咸慈而后心无不仁，庶不轻伤物命。
（5）【清】王夫之《四书训义》：夫马有死者，则皂人必以告，而可无待问。至于人之或伤与否，虽必知之，而怵惕之仁，不能自已。唯货利之心澹泊而不扰其宁静，恻隐之情肫挚而无所旁分，故如此．
（6）《释文》云：“厩，夫子家厩也。王弼曰：‘公厩也。’”。
【明】张自烈《四书大全辨》：《周礼》：“六系成厩，诸侯也。六厩成校，天子也。”大夫止称皂，称系，称闲，不得称厩。《周礼》之文甚明，故言厩可不烦言国厩也。或曰：国马何以不问？曰：国马则有圉人、皂人、趣马、驭马、仆夫、校人主之，是以不问也。鲁厩大火，孔子非退朝始闻，盖退朝而始至火所。时为司寇，《周礼•秋官•司民》：“司寇，司伤人者也。”非无事而空问也。故问伤人者，司寇之火政。不问马者，圉师辈之执掌也。
（但按方观旭（清）《论语偶记》：“《诗》云：“自公退食》”《礼》云：“朝廷曰退。”则退朝明是退至于家。果属公厩，出朝时便可致问。且公厩被焚，去朝不远，宜从救火，何待朝罢委蛇而出？且路马亦非可轻记者，安得大书曰不问？王说非是。” 而且按刘宝楠、程树德之意，若厩为公厩，则《春秋》宜书，今不书，故为孔子之家厩）
主张这种说法的多是宋以后的学者。并且基本上都是从孔子一贯的思想来推衍。

第三种则认为孔子既爱人又爱马，并且明确地问了人，也问了马。为此应当将“不”字作为“否”字来理解，这种观点在标点问题上的看法与通行版本有些差异，主要有以下两种：
1. 伤人乎不（否）？问马。
【唐】李涪《李氏刊误》：“或有论者曰：‘伤人乎否？问马’” ，但李涪并不认可这种观点。
2. 伤人乎？不（否）。问马。
【宋】李济翁《资暇录》：今有谓韩文公读“不”为“否”，云圣人岂仁于人，不仁于马。故贵人所以先问，贱畜所以后问，然“乎”字下岂更有助词。考陆氏《释文》已云：“一读至不字句绝，则知以“不”为“否”，其来尚矣。若以“不”为“否”，则宜至“乎”字句绝，“不”字自为一句。何者？夫子问伤人乎，乃对曰否。既不伤人，然后问马，又别为一读，岂不愈于陆氏云乎？。”
【清】武忆《经读考异》：杨雄《太仆箴》：“厩焚问人，仲尼深丑。”箴言问人为丑，则不徒问人矣。汉时近古，授读必有所自，是“不”宜作一读，问马又作一读，依文推义，尤于圣人仁民爱物义得两尽。程树德也更倾向于以武忆的看法为正解。
但是这种观点也为很多人所反对，主要的争论在于“不”是否能读为“否”。如刘宝楠（清）：“《释文》：“伤人乎”绝句，一读至“不”字绝句，此误读“不”为“否”者也。杨雄《太仆箴》：“厩焚问人，仲尼深丑。”箴言问人为丑，则不徒问人。此即《释文》一读之义。” 清代翟灝《四書考異》：按《盐铁论•刑德章》：“鲁厩焚，孔子罢朝，问人不问马。”可知汉人亦但以不字下属，未尝作否音。

值得注意的是王弼的看法：“孔子时为司寇，自公朝退，而之火所。不问马者，矫时重马者也。”王弼并没有明确说孔子重人贱畜，而是认为孔子之所以不问马，是为了矫正当时过分重马的风气。这可以解释为孔子重人贱畜，但也可以解释为孔子既重人又重马，只是孔子更重视人而已。

今人刘道锋主张上面提到的最后一种意见，即断句为“伤人乎？不（否）。问马”。并且提出了其他的一些旁证，具体如下：
1. 早期文献中，“不”“否”均表示否定回答，并常常混用：
如：（1）万章曰: “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 “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孟子•万章上》)
（2）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 (《孟子•万章上》〕
（3）万章问曰: “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疚，于齐主侍人疥环，有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孟子•万章上》〕
（4）庞葱与太子质于邵郸，谓魏王曰: “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 “否” 〔《战国策•魏策二》〕
（5）(淮南王)复召曰: “将军许寡人乎?” (伍)被曰：“不，.直来为大王画耳。”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6)须贾笑曰: “范叔有说于秦邪?”〔范雎)对曰：“不也，雎前得过于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史记范雌蔡泽列传》)
（7）鲁哀公问于孔子曰: “吾闻古者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孔子对曰：“不也，夔非一足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下》)
（8）齐宣王问匡倩曰：“儒者博乎?”曰：“不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下》)

2. 同样，他也指出修改句读后表达的既爱人又爱马的思想符合孔子一贯的言论和儒家的思想，并举出了一些证据。在此不再赘述。

以上罗列了一些与此有关的观点。笔者以为武忆的看法可能更好一些，的确“于圣人仁民爱物义得两尽。”不过通行的断句方法也并非不能解释得通。因为孔子问人不问马，只能在逻辑上得出孔子一定是“贵人”的这一结论，但并不能直接证明孔子不爱马，只能说明孔子认为人比马要重要而已，至于孔子是否真的“贱畜”，并不能由这句话来证明。而从《论语》里其他的一些篇章来看，孔子对畜也应当是有所爱护的。宋儒也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提出了种种解决冲突的办法。不过，如果认为通行的标点方式是正确的，则最好的解释恐怕正如程树德所说：“世人多重视财产，圣人独否，故弟子特记之。若贵人贱畜，庸夫俗子皆知之，何必圣人。王氏（王弼）之说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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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9 14:36 资料主页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QUOTE:

原帖由 zhangjf 于 2010-6-1 11:42 发表
《论语•乡党》：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有关这一问题，古人已有不同的看法，现将其罗列如下：
一种是认为孔子重人轻畜，如：
（1）【汉】桓宽《盐铁论•刑德》：“鲁厩焚， ...

典型的用思想正确去规范史识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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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10-6-9 17:45 资料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将“不”训为“丕”，以此来解决矛盾的作法，有很多了。可惜我看都脱不了楼上红狐狸所说“思想正确去规范史识正确”的嫌疑。

举个例子，《论语·微子》中有说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的话剧，于是就有人琢磨了，这孔子万世师表，怎么能这么说呢？所以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八个字，肯定不是在骂夫子。可文本又写得明明白白，那怎么办呢？有办法，于是就训“不”为“丕”，为语助词，无意义。于是就变成了“四体勤，五谷分，孰为夫子”了。

我们上高中时，教科书中就有这一节，老师便如此给偶们讲解，并且说：荷莜丈人与子路初见，决无一见面就骂人的道理。偶当时听了信以为真，可后来越想越有问题。荷莜丈人明显和孔子思想不同，见到子路，进行两句批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里到底还是解做“不”比较恰当。

所以，象这种训“不”为“丕”的事情，一定要慎重再慎重，万万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套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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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6 20:12 资料主页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受教了，从没想过曾有这么丰富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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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5 19:00 资料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没想到论语还能够解释的如何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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