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残水浒:水浒续作构思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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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水浒:水浒续作构思第一

残水浒:水浒续作构思第一

今本《水浒传》后五十回的情节,让很多人不甚满意。金圣叹腰斩水浒,自有他的道理。近日看到轩辕春秋韦孝宽兄的一篇水浒各续书的评论,读来受益不少。笔者涉猎有限,水浒续书,过去只读过《水浒后传》及《荡寇志》,后者还因为其立意之粗陋、人物形象之卑鄙等故,始终没有能够看下去(顺便插一句话,各种通俗小说的续书里面,我认为写得第二烂的就是这部书,第一烂的是金庸新那个杂碎写得《九阴九阳》)。看了韦兄对《残水浒》的评价,觉得其构思立意颇和自己的口味,便找来一本,抽空阅尽。
《水浒》的前七十回中,梁山人马,在和祝家庄、曾头市等地方武装以及附近州县的战斗中越来越壮大,最终英雄排座次,108人聚义,达到了一个顶峰。历史上宋江起义最终归于失败,因此水浒下一段内容如何收住,颇为关键。原书70回后,宋江等人继续击败童贯、高俅等大军征讨之后,还能够获得招安或者说还接受招安,实属牵强。而后面的征辽、田虎、王庆的情节更是乏味。简单来说就是,水浒前七十回把梁山拔得过高,后面招安时和征方腊时又收得过快以至于前后颇有脱节之感。
《残水浒》抓住水浒原书前七十回的矛盾和争议之处(比如一直饱受质疑的扈三娘、秦明、卢俊义、朱仝等人如何甘心入伙的问题,又比如董平、李逵等人的人品问题,又比如晁盖和宋江的关系问题,在文革时甚至成上升到政治路线高度,这些内容,在现代,是网络上众人讨论的热点),利用这些矛盾,补上若干合理情节,将看似强盛的梁山瓦解,最终分裂,各自散伙或投降。应当说在创意上,比较合理,也比较好地照应到了历史上宋江等人的结局。
用毛泽东的话,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梁山党这108人,内部怎么可能没有路线之争?有的人想造反,有的人想招安,而造反的人,有的想杀到东京,夺了鸟位,有的人则只想快活过日子,想招安的人,有的意愿极强,有的则想待价而沽。问题的关键就是,作为梁山领袖的宋江,有没有可能把这看似“天数相应”,其实分歧很大的一大势力整合起来?历史上的平民和流寇暴动或起义,最终大部分要么因镇压,要么因内讧或腐化都陷于失败。没有失败的,像刘邦、朱元璋那样的,都是手段毒辣的政治家,绝不是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的好汉。宋江在《残水浒》中,像成为心狠手辣的帝王,却因手段低劣,以及梁山内部深厚的矛盾而失败。在水浒原著中,宋江一心想招安,甚至不惜降低身价,数次激起内部的反对声,但原著中梁山却没有分裂,实在是过于牵强了。甚至个性鲜明的鲁智深、负有大仇的林冲等人,在宋江对高俅、蔡京等人摇尾乞降时,居然还能毫无反应,实在是显得其文字之苍白无力。而《贼水浒》中,则将这些矛盾以及宋江的阴险逐渐点明,穿插扈三娘、程小姐二女得报大仇的精彩情节,使梁山一步步陷于瓦解。本来,失败也可以显得很悲壮,但作者最后,用晁天王之事,将宋江彻底打入地狱,消解了梁山聚义的一切理论和事实基础,使得宋江彻底成为一个卑鄙的大阴谋家,将宋江“孝义”的画皮彻底扒掉,使得梁山的散伙,不仅不让人感到悲伤,反而让人觉得如释重负。同样是写梁山失败,程先生这样写,就比俞万春高明万倍。
当然,将这样好的构思,只用短短的十五回就写完,的确节奏过快。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作为水浒的一部续书,其语言风格过于现代,出现了过多的现代名词,如“委员”,“办公室”,“军官团”等。而且作者的文字水平,除个别章节外,还差得很远。前后逻辑上照应地还不够,宋江的智商下降太快,栾廷玉智商有上升太高(他若有此智商,当初就不会被打破祝家庄了),人物形象显得很单薄(当然比《荡寇志》还是强不少)。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构思最好的水浒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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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9 19:5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残水浒》构思确实不错,不过正如楼主所言,节奏过快了,显得写的比较草率。
另外,就我个人而言,对结尾宋江等三十六人投降女真感到很别扭,虽然说《水浒》写宋江也有“长厚而似伪”的毛病,但我可以接受宋江是个阴谋家热衷功名,却不认为宋江能干得出叛国的事来。尤其是投降者的名单里还有三阮、二张等颇受读者喜爱的、性子直爽的人物更让人觉得无法接受。
褚同庆的《水浒新传》也有类似想法,最后梁山是分裂成了投降派、抵抗派和逍遥派,不过这本书梁山内部冲突没这么激烈,所以没有《残水浒》这么有震撼。另外,限于成书的时代和作者的思想,《新传》阶级斗争的说教味太浓,也把梁山抵抗派拔得太高了,不能算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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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00:38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与其让梁山的人自相残杀,倒不如一同被消灭,纵观《征四寇》,《荡寇志》,《古本水浒》,108将最终都是共进退的,小说不是历史,一个高级的朝廷军官能和一个小偷称兄道弟?用那么多的阶级斗争抹去了梁山最宝贵的义,那水浒的精神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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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00:44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UOTE:
原帖由 知青先生 于 2012-2-10 00:38 发表
与其让梁山的人自相残杀,倒不如一同被消灭,纵观《征四寇》,《荡寇志》,《古本水浒》,108将最终都是共进退的,小说不是历史,一个高级的朝廷军官能和一个小偷称兄道弟?用那么多的阶级斗争抹去了梁山最宝贵 ...

梁山內部的裂痕是必然存在的。扈三娘、朱仝、董平等人身上的問題,已經絕對違反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線,甚至突破了水滸的江湖世界中的江湖道德。這些還用所謂的“義”來抹平,就太虛假了。

殘水滸的思路是正確的,但是作者寫得不是很好。分化得太快。宋江的形象,如前面的兄弟所說,突破了應有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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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00:59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用人们的思想观念来看,108个人真正走到一起根本不可能,或许在大聚义之前就能够分裂,但施耐庵偏偏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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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水浒(程善之著)

                                                    前言

  水浒传,愤书也,英雄不能致用于朝,则放浪江湖,聚啸山林,疏财仗义,慷慨激烈。虽处江湖,未忘庙堂。故水浒传既写山林英雄,而必冠以“忠义”二字。虽然,欲于七十回天碣之后措笔,使“忠义”与“水浒”并笔,难矣。至写出卢俊义梦死,而甚至以魏晋名贤之嵇叔夜引长矢以附会张叔夜,何其扯淡之至!或以为金圣叹作此,余不信也。水浒英雄,岂必以歼灭为终局哉?然所谓成王败寇,终古不刊之论也,故残水浒一作,分别宋江、卢俊义,一以“甘心为盗”,一以“被逼上山”;一以“假仁假义”,一以“身曹心汉”;宋江等三十六人,终束手于张叔夜,以符稗史;卢俊义富豪出身,柴进王孙,及林冲、鲁智深等军官出身,弃暗从明,衣锦被身。残水浒之“残”,为分裂破残之残也。是书结构精巧,文笔亦佳,然作者既刻意诋毁梁山好汉,英雄皆成尔虞我诈之辈,比诸前七十回,则人物情节乖谬造作亦甚耳。如似许可晁盖,而丑化宋江,未免矛盾;又称栾廷玉为“老英雄”,以一人而尽覆梁山之类。此书唯不喜李逵、宋江、花荣者,可看秋风、湘亭点评。镇江新江苏日报1932版,殷小亭标点。黑龙江1997版。
  作者程善之<1880—1942>,名庆余,安徽歙县人。幼年随父居江苏扬州。16岁补博士弟子员,旋邀约同人,结社讲学,研究历代政治沿革。后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时,执笔于《中华民报》。1913年讨袁之役,随孙中山参与戎幕,任秘书工作。嗣归扬州,在美汉中学任教。倡导成立扬州学生会。1928年与弟子包明叔在镇江创刊《新江苏报》,任主笔。1932年春,被聘为国难会会员。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随报社迁泰县。后转至上海租界出版地下油印报。1942年,上海租界沦陷,随《新江苏报》迁移至常州,因脑溢血突发病逝。著作尚有《沤和室诗存》、《宋金战纪》、《四十年闻见录》、《清代割地谈》、《印度宗教史论略》、《沤和室文存》、《骈技余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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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皖南程师善之,先兄绶伯挚友也。三十年前尝共事扬州府中学堂,明叔适肆业于此。是时风气初开,学校中犹殷殷然以经史为重。先兄课经学,而善师则课史学;先兄抱汉宋以来传统观念甚笃,善师则发扬蹈厉,有革故鼎新之志。两人之私谊甚厚,其论文字讲性理,翕合无间,为全校所注目;而政治之说则大相左,顾彼此不以为忤也。先是善师尝以醉心改革之论,为清吏所侦,赖其友洪可亭、许佩芳左右之,幸无事。在府中学时,其乡人汪菊卣、凌蕉庵辈倡党议南都,善师时托病潜从之游,不以告先兄,先兄亦佯弗知也,顾以人格相称许者弥笃。同人往往谓两人迂且怪,诽议种种,胥不以为意。自光复以后,踪迹不疏,而一见之下,欣悦如故。善师生平有狂志,视并世人无当意者,不欲依之以谋衣锦食肉,又格于环境,亦自无以行其志,家居奉母,时时为稗官小说之言,以资娱乐。
  今兹《残水浒》其一也。书成,明叔请以载本报副刊,署名一粟。善师四十以后学佛,于世事一切淡泊,尤不欲以著述鸣。明叔以为方今善师求以忘世,而世未尽忘善师也。则剞劂之际,自以真姓名相见为宜,遂不请而刻之。嗟乎!绶伯先兄之殁,垂十年矣。使其尚存,其鼓掌掀髯议论风生者,当何如哉!
  民国二十二年秋仪征包明叔序于新江苏报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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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读施耐庵《水浒》,爱其善于描写。一展卷,而百八人之性情品格,活跃纸上。读之终篇,乃以一石碣、一梦呓为结束;则又怪其前之何其如火如荼,而后之又何其如梦如幻也。三复思之,当死生患难之际,是诸人者,固各本其天赋之特性,纵横驰骋,出险入夷,恰以其血气之刚,相为绾合,斯有然矣。及其组织垂定,虽曰盗贼,亦必有其法律,有其指挥,以相维于不犯不散;则前之极力描写者,一变而为勉就范围;乃欲于勉就范围之中而仍不损其个性,此则自为之难而无以自解者。故石碣之后,梁山泊之系统既成,只好于梦寐之中驱除净尽。无他也,避难之故也。至《后水浒》之以征四寇为功,以王暹罗为壮,则节外生枝而已。《荡寇志》则纯为帝王辩护,其理想已甚卑鄙,无端生出陈希真诸人,崇拜帝王之余,增以迷信,其尤妄矣。一粟顷以《残水浒》见示,自张叔夜以外,人物无增于《水浒》者。而特就《水浒》所载各人之性情品格,一一痛快而发挥之!宋江之狡,吴用之智,举无所措手焉,而《水浒》于是乎解散矣。其结构胜《后水浒》、《荡寇志》远甚。一粟之才,不及施耐庵;《残水浒》之文采,不及《水浒》,此无庸讳者。然而吾以为善读《水浒》者,莫如一粟。盖能利用前《水浒》之疵病,而一一翘而出之也。吾谓一粟此书之成,当谢施耐庵;非施氏描写于前,一粟何从发挥于后;非施氏护前而不肯著笔,一粟何从投间以为之结局哉?读既竟,因略以己意分节评之,而撮其大要如是。
  戊辰重九日秋风偶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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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玉麒麟梦魂惊草莽 智多星妙证稳英雄

  话说卢俊义梦中看见自己和一百〇七个兄弟,一齐就忠义堂下草地里处斩,刀锋过处,煞地一阵清凉。【眉】<水浒>第七十回萧让将一百零八人姓名写出,此处卢俊义梦见一百零七人处斩,天然凑合于此.可悟文章着眼之方法忽然间身子直跳起来,定一定神,原来完完全全睡在床上。听那谯楼上已转五更,心里兀自跳个不住,一身大汗,还不曾收。次日早晨起来,左思右想,闷闷不乐。看看忠义堂上比肩的兄弟,渐渐觉得神情与前不同。退到自己房内,自己将心问心:“山寨里果真有好结果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叫做替天行道,这便是替天行道吗?我卢俊义堂堂七尺之躯,枉然学得一身文才武艺,却死在强盗窠里,披千古臭名,真不值得。”一连几日,放心不下,渐渐的病魔缠将上来。心中展转,病如其更加重些,就此死去,倒比较干净,便索性不去支撑,倒将下来。【夹】可见病不沉重一连三日,忠义堂上首领,除却宋江、吴用,最关心的便是燕青。除却二字双关燕青见卢员外连日不出,宋江吴用事忙,料理不到,便独自一个人来看员外。【夹】燕青眼里是员外.不是副头领只见员外挺在床上叹气,燕青走近前,叫声“员外”。员外只不答应,一连两三声。
  卢俊义霍地坐起,睁着眼喝道:“你左一声员外,右一声员外,怎地?你须知道我现在做强盗了,叫我卢强盗好了,叫什么员外?”【眉】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古今大盗多矣,卢俊义认为盗,的是可人燕青一时低头,回答不出,彼此默默地呆了半天。【夹】不是不能回答,是怕更引出祸端来只见卢俊义眼中泪珠却滚滚下来,拍着床道:“卢俊义!卢俊义!你怎么今日到这个地步?”燕青瞧着情形,一看,四边别无他人,不觉也叹一口气道:“员外低声!如今忠义堂上宋公明哥哥大事处分快完,好待要来这里。”卢俊义道:“他来怎地?”燕青道:“员外!你于今是明白了。小乙有一肚子的话,几回要说,不好说,于今得空索性同员外说罢。只是员外你来此已久,怎么今日却发起感慨来?”卢俊义便把梦中的事,细细地告诉燕青一遍。燕青也就把吴用的妙计,卢俊义头一次上梁山泊,他如何教导李固,如何沟通贾氏,摆好罗网。等得回来下狱,却又遣兵调将,救上梁山。【眉】只此数语,把吴用智赚玉麒麟,张顺夜闹金沙渡,放冷箭燕青救主等事,包罗殆尽只说得一大半,卢俊义牙齿已咬得格格的响。燕青便道:“员外晓得,小乙不须再说,添得气苦,只是今日梦中的事,他们如其要来问病,员外可说出不说出呢?”卢俊义道:“那厮【夹】不叫公明哥哥了猜疑极重,我如说出,他必定说我平地造谣,摇惑人心。我看自从天书石碣以来,那厮神情更坏。其实他做的好事,谁人不知!”燕青道:“小乙看来,近日公明哥哥待兄弟们确是两样,但他另有着眼。【夹】伏笔小乙是知道的,无关员外的事情。可是员外一连几日垂头丧气的样子,接上又是害病,他们怎能不有几分估量?倘不说出,他们的闷葫芦打不破,也不甚好。据小乙看来,告诉大家,固然不得;就是公明哥哥,也防他突然变脸,不好收拾。只吴加亮那厮,不必瞒他。【眉】自来做领袖者多善猜疑,其立于运筹帷幄之地位者见事较明,此吴用略可推心置腹,而宋江不足与谋也。但一“做”字也,有分寸等一会,小乙去特将他约来,员外只要做推心置腹的样子,将梦里所见,拣可说的说明,他必然有话宽解。员外,你便现出大澈大悟的情形,敷衍他过去,不但无事,日后还有指望呢!”卢俊义道:“什么指望?”燕青道:“事未可知。员外你难道忘记了头一次上梁山泊的时候,旗子上写的字么?不要轻易灰心,只要员外保重身体便是!”燕青说一句,卢俊义点一下头。燕青出去,卢俊义又款款地睡下。
  不多一会,吴军师便同安道全来问病。卢俊义称谢了。安道全请卢俊义伸出手来,诊了脉,开了些顺气宣郁的药,劝卢俊义道:“此病因忧郁而起,于今不可再闷;只要能得开怀,照服两剂便愈。”说着,起身告辞道:“前日柴头领的病,也和头领相似,现在也不曾全好,还要去看一看。”卢俊义道谢了,就床上拱手送安道全出去,却望了吴用一眼。吴用会意,由安道全自去,转过身来,傍卢俊义床边坐下。卢俊义叹口气道:“安先生真是天医星,恁地知道人心事。”
  吴用道:“小可和公明哥哥,原先不知道员外抱恙,只奇怪因何几天不到忠义堂,恰恰这几日有些公事,没有空来相看。直到今日下午,听燕青头领说,方才得知。请问员外心中因何事忧郁?小可想员外豪杰心胸,浮云富贵,决不会思前虑后,舍不得当日家私的道理?员外!你有什么心肠?不妨告知小可,也好替员外稍为分忧。”卢俊义便附吴用的耳,将梦中光景从看见长人稽康,一直说到一百〇八人,在忠义堂下草地里处决为止。卢俊义又道:“梦中之事,哪里真有什么预兆,但是留在心中,总不免有些忐忐忑忑的,所以特地请军师来告诉一番。”吴用坐着,默默无言地,【夹】想听卢俊义说完,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眉】忽然哈哈大笑,活绘一个智多星来直笑得卢俊义奇怪起来,问道:“军师笑什么?莫非笑卢某瞎说乱道么?”吴用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小可笑是欢喜,是替员外得意。员外做的梦,千真万确,是将来的预兆。将来我们一百〇八人必定到这一天,是无疑的。替员外欢喜,便是如此。”卢俊义道:“果真到这等地步,还有什么得意呢?”吴用嗤的一声道:“员外!你到底是员外,【夹】吴用称员外之心,意与燕青不同,于此表出卢俊义之不肯党贼,亦借口中“到底”二字点明你兀自不曾回头想一想呢?小可要请问员外,我们忠义堂众位弟兄,比你那贾氏娘子如何?管家李固如何?”【眉】与上文教导李固沟通贾氏等语遥遥相映,章法完密卢俊义摇头道:“军师恁地颠倒说法,这些淫滥卑污的禽兽,哪里还配得提?”吴用道:“照员外这样说来,是一定抵不上我们忠义堂上众弟兄了。但是员外平下心来看,假如当日没有那一出伤天理蔑人伦的事.【央】事是谁串成的?军师认员外不透,弄巧成拙,就此一语伺候员外是非常忠顺的。员外!你看可比得上比不上呢?”卢俊义连连摇头道:“什么话!什么话!军师!你尽绕着这些话头怎地?”吴用道:“员外既如此说法,那么,就员外安居在大名城里快快活活地,享豪富的家私,一直无忧无虑高寿百年,考终正寝,也无过孝帏之内,得这几人的些些眼泪罢了。不是小可夸口,我们山寨里一百多位英雄豪杰的弟兄,照员外梦中的景况,一个个视死如归,甘心为员外舍命。员外!为你一人,大家朝死路上走。员外!你离开我们忠义堂,天涯海角,去找找看,找得一两个人,便是万千之幸,只怕还不得能够呢?员外!你能得和英雄豪杰的一百〇七个弟兄同生同死,却不欢喜,难道真的要在家里考终正寝,受寻常儿女的眼泪才欢喜么?员外!你太以看重了寻常儿女的眼泪,看轻了英雄豪杰的颈血了。员外!你想想看,山泊上一百〇八人,这梦只配员外一个人做,又可见得老天对员外的意思。你再要忧愁发病,不是小可瞎说,你太于员外气了。”【眉】如山崩如峡流气重,字句下得亦重.所谓军师议论真是透澈,乃作者启示学文之方法,不可不知吴用一席话,说得卢俊义哑口无言。停一会,挣扎下床,对吴用深深一揖道:“军师议论,真是透澈,卢某顿开茅塞,领教多多。”吴用见卢俊义一时醒悟,【夹】此吴用所谓醒悟也也自欢喜,又坐一会,告辞而去。
  吴用去后,从宋江起,许多头领,一一都来问病。【夹】原先未敢燕青又呈明宋江,【夹】呈字官样暂时宿卢俊义房中几日,照应汤药一切。不多时,卢俊义病体复元,上忠义堂帮宋江料理事务。清早,忽见扑天雕李应和神算子蒋敬上堂来报告:“山寨钱粮,现今才够三月之用,须要早早设法。”原因本来山寨人马不过七八千人,后来招收了许多兄弟,尤其是关胜、呼延灼两路人马,总计一万以外。其他收降官军,以及绿林兄弟,大小头目罗卒,又差不多一万,【夹】先举大数,见降将旧部之多,为后日正地步所以渐渐地消耗下来。宋江问:“柴头领怎么不来?”李应道:“柴大哥连日抱有微恙,安先生劝他散散心,今日病愈,引数骑下山打猎去了。”【眉】卢俊义有病叙述精详,柴进有病从李应口中说出,轻轻过去。或详或略,变化多方吴用道:“钱粮的事,小可有计较在此。”毕竟吴用计较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情为文经,词为理纬,经正纬成,理定辞畅,是为立文之本源。
  此回历叙卢、吴、燕青诸人声音笑貌,无一不本诸情理。能看重英雄的颈血,才能看轻寻常儿女的眼泪。观于林、陈谋刺李准,钟明光谋刺逆龙,都从此语中悟出。湘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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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劫军饷林武师遇友 念庭闱公孙胜归山

  话说吴用见李应和蒋敬两个说起山寨钱粮只支三月,便道:“小弟早已料得这一层——往时晁天王在日,只山前山后大路上寻些油水,已够开支。只是现在同从前两样,倘仍旧老守水泊地盘,如何得够?【夹】野心起了看赵官家自从花石纲繁扰以来,处处天怒人怨,我们替天行道,正是此时。【眉】虽有智者不如乘势。徽宗垂意花石,任蔡京、朱勔骚扰百姓,正是野心好藉口处如今单就山东各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已经不计其数,我们不妨更拣几处,驱逐了贪官污吏,就便驻扎人马,替国家安抚百姓。府库钱粮,是到处有的,我们便不愁行度,更好充公几个地豪劣绅的家私,还怕不行么?”宋江道:“军师说的是,只是打仗也不甚容易,从以往的事看来,打大名府,打祝家庄,打曾头市,都费了几次的工夫,才能得手。我们倘若二个月内不能成功,便怕有些缓不济急。”吴用道:“小可还有一说,记得当初柴大官人上我们梁山泊的时候,八十多万家私,一同带来。柴大官人要推归公用,晁天王一定不肯,只好暂行寄库。【夹】是晁盖不是宋江后来卢员外又有五十多万家私,也是推来推去,照依旧例,到于今一丝一毫不曾动。卢员外,你应该记得这事?”卢俊义点头道:“记得!”
  吴用道:“我们暂借来一用,不是山寨里又够七八个月开支么?”正说着,忽山下酒店里催命判官李立来报机密,宋江和众头领见了,忙问何事,李立道:“小弟店里有个伙计,是郓城县里人。前几天,婆娘害病,回去看看。到家的时候,婆娘已好。却听见朝廷因契丹被女真杀败,便听信童贯的言语,和女真结连,趁势去夺契丹的河朔,上月已经进兵。如今种经略大军,在瓦桥关以北,同契丹交锋,未分胜负。【眉】昔宋太祖谋征契丹,行至瓦桥关得病,童贯建议联金拒辽,种师道在瓦桥关以北与契丹交锋,看官在此处亦有感触否?后方催赶军需,急如星火。现有饷银三十万,军粮十万担,打东京运来,预备转南旺下运河,到北地军前交割。并且听说种经略委帐下一员上将统三千人马,沿路护送,逢州过县,昼夜赶程。前日闻到荷泽,在城里只住宿半夜,即便起身。约略明天午前午后,要从我们山下经过。所以赶紧前来,报公明哥哥和军师主张定夺。”吴用静静等李立说完,点头道:“好,好!你所晓得,只这些么?”李立道:“他因为恐怕失了事机,赶紧回头报告,不曾再等一等,所以晓得的只有这些。”吴用道:“也罢!你还去料理店里事务,不要慌乱,我这里自有调拨。”
  李立下山去了,吴用便和众头领计较方法。朱武道:“种师道是有名的边将,他手下的军官,也都百选百练,非寻常可比,这回不可轻敌。”吴用道:“小可还有一说,我们各有不得已的苦衷,投身水泊,原是等候招安,倘若无端的事体,做得多了,将来恐有不妥。我想我们水泊过去三十里才是郓城县;又三十里过去,到白土冈,恰迎着西来大路。冈东首五里黑松林一条大路,直从林里边穿过,前面夹着几百顷水田,还有许多塘坝,【眉】一幅简明的地图大可于中取事。【夹】原来并不怕做多,只是要偷偷摸摸便于掩饰。只是料不定他来的是否一员上将,须得两个能事的兄弟们去才好。”刚掉过头来望武松、鲁达,只见鲁智深已霍地立起身来道:“洒家不去。”一句话使吴用吃了一惊,急问道:“鲁兄弟说什么?”【夹】还装呆鲁智深道:“洒家说不去就不去!”声音很响.堂上头领呆了一半。【眉】吴用吃了一惊,堂上头领呆了一半,奇不仅在字句,而在神气吴用撚着小胡子微笑道:“鲁兄弟,你且说出你的意思来。”鲁智深道:“洒家是受种经略提拔的,不劫他军粮。”吴用正待开言,只听得东边坐位上一声大叫道:“你不去,我去,我去,我去!”吴用一看,李逵已跳【眉】“跳”字妙!是因为铁斧子要发利市而高兴。只有砍树的本领,没有斩将的本领,奈何!到面前道:“今日铁牛斧子发利市了。”宋江道:“李兄弟去也好,只是要仔细些,不要使性!”吴用道:“我叫武兄弟同你去。”便叫武松:“你来和李兄弟如此这般,不要误事。”武松领命,自和李逵领二千步兵去了。吴用再唤项充、李兖带领藤牌手五百,如此这般。项充、李衮领命去了。吴用道:“郓城县那方面,一闻警报,自不能不虚张声势的接应。兼防别处还有救兵,须得预备两支人马,分头截住才好。”便点呼延灼、关胜。一言未了,呼延灼、关胜同时立起身来,向宋江、吴用道:“公明哥哥和军师在此,小将们【央】不称小弟,已有心矣失律丧师,潜身水泊,原为公明哥哥有言在先,暂行待罪,等候招安。究竟对国家,不是有什么寇仇,怎好轻易便反颜去劫军饷?望公明哥哥和军师谅察!”【夹】从此不应点,梁山泊分裂矣。二人是大将口吻,与鲁智深截然不同宋江、吴用望众人一望,一时无言可答。只见林冲立起身道:“二位将军【夹】也不敢称头领所言极是,可是人马已经调拨出去,不便中止。军师能否许小弟下山一遭,权当接应?”吴用道:“这也可以。”便授计林冲,拨马军五百、步军一千带领前去。宋江道:“往常出兵,都是我和军师亲出押队,今日我们不去,恐其太偏劳诸位。我看还是请军师下山同林兄长去,或是我去,如何?”【夹】两人看情形,都不敢轻离巢穴,只因疑虑变生肘腋耳吴用道:“此去路途不远,就烦卢员外下山一遭何如?好在公明哥哥做副头领时候,对晁天王也是如此。员外有例可援,不须谦让!”【夹】并非拥戴员外,只是要他抗拒官军一番,杜了招安之路,便不得不跟宋江、吴用一路走耳卢俊义忙道:“小弟怎敢比公明哥哥。公明哥哥才高识广,又山寨里许多弟兄们,都由公明哥哥挈带,自然指挥如意。小弟白手上山,【夹】无意中表明形迹又兼才疏识浅,怎能当此重任?”宋江、吴用齐道:“员外过谦。”卢俊义再三再四,执意不肯。【眉】执意不肯,笔有断制吴用道:“论当年聚义之时,林武师原是老辈;今就请林武师担任指挥,也无不可。”林冲慨然应诺,下山而去。吴用传令,从明日起,报马从前敌来,每隔一个时辰报告一次。
  到了次日,众头领都在水泊里山头了望消息。一到了傍午,报马上山,知道官军辎重将到。不多一会,先听得隐隐马蹄之声。尘头起处,几十匹马队,人人都全装铠甲,腰悬弓箭,手执长枪,一对一对过去。一面大旗,红地中间,一个白“王”字,字方五尺有余。马上一员军官,镔铁烂银枪,黄金锁子甲,头上錾金兜鍪,映着日光,耀人眼目,很是魁梧威武。将官后面,便是驾两马的辎重车——车身高不过五六尺,宽约四尺有零,都漆得透亮非常。每十辆后,便是二百步兵跟随。后面又是车子,又是步兵,一连十几队兵车过去。压后是三员偏将,高头大马,明盔亮甲,拥着好几百火枪兵,背枪提刀,一路直下。【眉】文赡而事详,是班孟坚本色,勿徒以小说目之吴用看了,对众头领道:“这马上将军,果然了得,只可惜太隔远了,看不清面目。”山寨上好几个头领都道:“这厮身段,好象从何处见来,只是恨不能上前细看。”
  到得次日,天才亮,已有许多喽罗,受了伤抬上山来,络绎不绝。吴用看了,便知不很得手,却是抬人的喽罗,走得并不急促,不消问得,前方总不曾大败下来。【眉】不很得手,不曾大败,所谓远山无皱,远水无波者,非耶?便点拨花荣、孙立、孙新,【夹】此三人是军官而甘心为匪者添带人马,火速接应。此时李逵也因伤抬回。原来武、李两人奉军师将令,先到黑松林里,看清道路才入,把大路两边的松树,一齐砍断。
  【夹】板斧发利市,果然。李逵之程度,哪能为将,所以于此处用之却用绳暗暗绊住,不许它倒下。【眉】暗抄<左传>武城人取邾师方法,欺左丘明是瞎子么?果然一行兵饷车子穿进树林。只见那马上将军一声号令,步兵顿时分成左右,亮起兵械,夹车子两边拥护着行走。车子从中间首尾相衔,旌旗行列十分整齐。武松遵照吴用吩咐,便和李逵不出来要截,只等兵车过去,便割绳倒树,径分头从后面掩袭过来。那时,前面的项充、李衮蛮牌突然从坡陀底一跃而前,猛冲狂吼,赶车牵马的,果然吓得乱跳。只马上那将军,却勒住不动。望一望,便指挥军士退到车后。项充、李衮赶近前时,一声号炮,火枪子弹,暴雨般从车后直轰出来。那些蛮牌,只好遮箭,哪能挡枪,喽罗兵便推骨牌一般,纷纷倒下。项充、李衮急忙约束住,望后退下百步之遥。却见车子排列开来,人马都在车后,枪也不响,箭也不发。再冲上去试试看,到五六十步光景,又被火枪打出。项充、李衮两人都受枪伤,幸喜不重,只好停军相对。武松、李逵见前面车子没动静,耳中只听见枪响,便从后面掩上。到得相去不远,忽然一阵乱箭,从车厢里头横七竖八地射出,喽罗兵吃他射倒许多。李逵性发,舞动双斧,拨箭直入。车后又是一排枪,李逵肩臂腿上连着几枪,扑地就倒。武松舍命上去,抢救出来时,身上也着了一枪,幸亏不重。【夹】前书写王进只一武士,此处特地写他将材一直战到半夜,林冲也到,便遵依军师的吩咐,将迎面大道,掘得陷下,引塘水灌进。林冲自己策马挺枪,上前观望形势。
  天色渐渐的大明,官军中也有数骑从车队里转出,相离一箭之路。为首的马上将军,突然唤声:“林教头,别来无恙!”倒把林冲吃了一惊。只见那将军已挂住枪,笑容拱手,原来是十几年前共事的好友,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是也。此时两马都已迎凑上来,林冲翻身下马。王进哪肯怠慢,两个人相对剪拂过了,各话别后情形。林冲的踪迹,王进倒还略知一二;王进的踪迹,林冲全然不知。原来王进在老种经略部下,屡次和夏人苦战,积功做到兵马都监;母亲却已死了一年多,这趟差使完后,还要告假安葬。两人谈得亲热,渐渐的林冲说到梁山泊的事情,王进只替晁盖叹惜。【眉】上文光如杲日,此处如升旭日,神品逸品兼而有之林冲又说宋公明哥哥的忠义,就邀王进上山。王进正色道:“上山却不必,宋公明既然懂得忠义,烦老兄去说,现在北边战事正在紧急,我们经略大兵,不但对付契丹,兼提防女真变卦。如今粮饷军火,急待接济;倘接济不上,眼见得一败涂地,番人要抢进中原。宋公明倘不愿做暗助番邦的罪魁祸首,便放我们过去。如必定不肯放过,我已吩咐手下兵将,三日不解围,一把火烧个干净,看你们山寨得到什么?”林冲沉思一会,王进拱手道:“既如此,便从速去禀命你那公明哥哥。”林冲只是迟疑不决,【夹】盖知宋公明非真爱国者,欲自己独断,而又觉得太于违了军师将令耳王进正待勒回马头,却见林冲高叫道:“老兄!我们山寨上义气为重,你过去罢。”一面唤过项充、李衮,把国军前敌怃患,略说一遍.道:“你们看还是劫还是不劫好?”二人齐道:“不劫好!不劫好!”便约束喽罗,让出大道,将掘坏的道也填补起来。王、林两人,并马押着车仗,且谈且行。【眉】五光十色,奇趣横生才走了一里多路,后面一骑飞赶追来,连叫“师父!师父!”王进回头看时,不禁口中“呵呀,你也来了!”史进下马再拜道:“宋公明哥哥因不知来者便是师父,有犯虎威。赶紧叫史进传令:众兄弟们让开队伍。却喜林武师已有主张,不曾决裂到底。公明仰慕师父有日,务请上山一见。”王进一把拖住史进的手道:“大郎!十年来难得一见,难道今日只为你公明哥哥来拉拢我么?”【夹】语中有喜有恨史进道:“师父!弟子不是不要早来,只无奈原先不知,刚才晓得,弟子如今跟众兄弟在山寨里,左一转,右一转,转得几乎连自己身体所在,都茫茫的。见了师父,似乎有许多话,偏舌头上一句说不出。”王进叹一口气道:“贤弟!你的心事我晓得,【眉】“你的心事我晓得”一语有无穷意味不用说了!只烦你回复宋公明,我公事在身,上山一层,十分不便,即此已领盛情,还望原谅!”史进道:“师父休误会,公明哥哥并不敢留师父在山寨里坐什么位次,只众兄弟们渴愿一见,委实无有别情。”旁边林冲也上前劝道:“今日小弟已经卤莽,对山寨军令担几分不是;兄长能得上山一遭,小弟也好将功折罪;倘寨中有不合理的事相强,小弟斩头沥血,决不叫兄长清名有污一点,总请放心!”只见史进手下人牵那匹照夜玉狮子过来,道:“宋头领知王都监军限紧急,请乘这匹快马,好从速相见,更赶前程。”王进见情不可却,吩咐三员偏将,统带兵车,先赶南旺营,尽两天工夫,将船只办妥。我自来到。上了坐骑,林冲、史进前后拥护,各拨喽罗,一齐回转梁山。
  离水泊不远,早见宋公明、吴加亮和一干头领,整整齐齐,排队迎接。渡过水泊,山下断金亭子鼓乐大作。【眉】忽而干戈,急而鼓乐,令人不测如此王进上得山来,免不了【夹】三字著眼一番热闹应酬。住了一日,晚间和林、史两人抵足长谈。【夹】此方不是应酬临去,宋江率众头领送下山十里,谆谆切托:在种经略面前方便招安,郑重而别。【夹】宋江心里,以为此语可以安慰众兄弟也刚要回山,忽见公孙胜向大家一拱手道:“贫道今日也不得不就此告辞,望诸位兄长原谅!”众人齐吃一惊道:“公孙先生,这是为何?”公孙胜道:“诸位兄长,难道不曾听见昨日王都监说起北边的兵事么?一清在山寨里,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母亲却在僻县荒山,忍饥避难。膝下除一清外,又无第二个儿女,再不回去,何以为人?”原来这趟契丹被女真战败,所有散兵土匪,便趁势勾结起来,东抢西掠,内中奚王和勒博一支,尤为残暴。奚人本是契丹部下的属番,平时惧怕契丹,不敢胡闹,到此野心发作,杀人放火,无所不至。蓟州一城,一月之内,被围三次,虽然不曾攻开,但属下各县,都已焚掠一空。契丹兵马,一面抵挡女真,一面抵挡大宋,还嫌不够,哪里还有空来征剿?这是王进昨日在忠义堂上谈北边军事说起的。公孙胜母亲,便住在蓟州属下九宫县二仙山,怎能不惊慌呢?【眉】公孙胜贤于赵苞远矣,足为梁山泊群盗生色当下宋江道:“先生要去是不错的,只是兵乱之秋,须计较万无一失才好!”【夹】意欲留之而惮于启齿,故如此说法。母亲性命,不知有无,儿子要万无一失,真象孝义宋三郎声口吴用道:“先生!如今南北交兵,两边隔绝,不是着急的事。今日已过午,且请回到忠义堂上,小可筹画个章程,替先生接母亲到水泊,先生好安心服侍。”宋江接口道:“可是呢!于今只我山寨上,托赖众位兄弟的义气,上苍的垂佑,比恁地方都安稳些。【夹】强盗以强盗山为安稳接母亲这层,只怪我们早些不曾替公孙想到。”公孙胜道:“军师计策虽好.奈何小弟心急如焚,却等不得。诸位兄弟莫怪,小弟就此去了。”却见戴宗抢前一步道:“公孙先生且慢,一定要去,小弟作起神行法相送何如?”旁边吴用连连摇手道:“院长!去不得!去不得!你神行法天下闻名,走得太快,实是教人动疑。现在南北两边,关隘盘诘,非常严密,倘看见情形,拦住盘问,反为不美。”公孙胜举手道:“不消!不消!”人丛中樊瑞早挤出一头来,叫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跟师父去。”【眉】天速星要变把戏,智多星不许,天闲星说不消不消,混世魔王藉此跑去。源源本本,一气呵成,作者毫不费力,看官却一字不可忽略宋江道:“好好!只是公孙先生,见了母亲,务必设法接到山泊里来同住,公私两尽。”【夹】自命为公,不怕丑公孙胜更不答话,【夹】一者来不及.二者两下从此干净一抖丝缰,师徒两个,背西山日影,滚滚黄尘,顷刻不见。
  大家刚转过身来,忽一簇人民,扶老携幼,鸠形鹄面,从东南大道上来。宋江忙传令众喽罗不许惊骇于他,且叫几个当先的来马前问一问。端的问出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众人的离心离德,都渐渐地表现出来。林冲放松了王进,宋江不敢发作,却趁势来做好人,想见用心之苦。此后梁山上只一百零六人,公孙胜、樊瑞一去不回矣。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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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吴加亮议打兖州府 燕小乙组合军官团

  话说那些百姓被唤到宋江马前,一个个骇得面容失色。宋江从容安慰道:“你们莫怕!我们一向替天行道,并不和诸位有甚为难。【夹】只是为难了浔阳的百姓因为看见诸位神色仓皇,想是心中定有大不了的事,故此借问几句。你们诸位,究竟从哪里来?”内中有个老百姓答道:“我们是兖州府人氏,情因【夹】预备告状,牢牢记住,到此便滑出来,真乡老口吻今年夏间无雨,稻子颗粒不收。到了秋间,又是蝗虫,杂粮吃个罄尽。天又干旱,麦都种不下去。我们没奈何,去城里报荒,请求赈济,豁免钱粮。知县却好,接了呈子,亲自下乡踏勘了一遍,便替我们恳切切地报了上去。上头发下委员来查,不料这个兖州知府,和我们知县【夹】四字不易得同百姓作对。硬说报荒的是地方上痞棍,和知县串成,抗粮冒赈。当时上司偏听,将知县撤任候办。我们大家不服气,鸣锣聚众鼓噪起来,把新任知县吓得跑了。连夜上去报告,说我们造反。那知府也去上边说这些顽民非洗荡一番不可。大家事后听得风声,害怕起来,各寻躲处。【眉】封建时代官权甚重,民权毫不发达,专制的流弊从兖州老百姓口中说出,实包孕无穷史事知府指挥兵马,任意拿人,把平日在地方稍为正直公平点子的好人,都拿下死囚牢里。还要追缴百姓们本年钱粮。我们几个不被拿的,草根树皮全吃尽了。没奈何,一路讨饭进京,想到察院控告,天可怜见,寻条生路。”宋江道:“你们知府、知县是何等样人?”老百姓答道:“知县姓陈,唤做陈文昭。【夹】武松当认得原先也做过府尹的。只因为清廉正直,得罪上官,降班做了知县。知府是当朝蔡丞相的小儿子,闻说从前也是在别地方做知府的。【夹】戴宗当认得因为失陷城池,将官职革去。不知怎地,又到这边,依旧做知府。”林冲一旁问道:“你们兖州有个监酒税的官,是甚人?你们知道么?”众百姓道:“这却不知。”宋江教取点散碎银子,分给众百姓,人人称谢而去。
  宋江道:“诸位弟兄,贪官污吏残害人民到此地步,我们忍不一救么?”【夹】确是你们的机会吴用道:“且到忠义堂上公议。”【夹】渐渐不敢独自点兵调将了说着,大家都到忠义堂坐定。吴用提议道:“我们此次是救百姓,不是有什么野心,【夹】对一部分说不可造次发动。【眉】“不可造次发动”是因为和王进交绥未曾得手耳。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吴用是深心人须得人先往兖州探听一次,一者看乡愚的话靠得住靠不住,二者看道路形势和兵防的疏密,三者也得先行笼络几个得力的土人,好做内线。”当下戴宗起身道:“这回小弟该可以去了。”吴用道:“得院长下山去甚好。【夹】不许陪公孙先生,原是留作此种用处只是还得一人同去,凡事才有照应。”赤发鬼刘唐起身道:“兖州一带,是小可往时熟路,愿同院长去走一遭。”吴用道:“刘兄弟,独去不得。”刘唐道:“这是为何?”吴用拍着头脑道:“你路走得既多,这朱砂痣怕没人省得。”石秀起身道:“小弟去如何?”吴用道:“石家兄弟去最好。”宋江道:“此去兖州,我有个故人在彼,可以访他,说不定,还可以得他些助力。”戴宗、石秀齐问:“何人?”宋江便把当日杀了阎婆惜,得唐牛儿帮助脱身的事,说了一遍道:“当时他原判定刺配五百里外,后我替他瞒了买下,消了罪名。【眉】萦带第二十一回于今在兖州西关外开一个炒货店,到今还时时有往来。院长此去,不消提起贱名,只说是朱家饭店来的,他自理会得。”吴用道:“院长此去,还要小心。须知蔡九知府那里防有手下熟人识得。”戴、石两人答应了。
  次早,两人背了包裹,藏好盘缠,也不带从人,一直下山,渡过水泊。戴宗的神行法,石秀却是第一回试新。只觉得步子一开,两脚便似机器一般,一片白地皮,呼呼地往后退。【眉】绘声绘影才过午牌时分,便到了兖州。进城看时,果然街市十分冷落,一路行人,好多都带菜色。寻到西门城外,问一个挑柴的,知道骡马行间壁,有个炒货店,店老板姓唐。两人依着言语走去,只见一间门面,也还宽绰,半边堆了些蒲包口袋之类,都是实实的。那半边安张小小柜台,柜台里有个瘦长汉子,正坐着拨算盘。【眉】文笔细腻石秀上前拱手请问:“有位唐老板,可是这里?”汉子见问,忙忙立起道:“尊驾从哪里来?”石秀告称:“从朱家饭店带信来的。”汉子连忙起来请里坐,石秀招呼戴宗一齐进去。汉子一面叫他那蓬头发的浑家,出来招呼店面生意,自己却同二人到后面一间空地。唐牛儿虽小本生意,因为每年受宋江津贴,也理会得江湖情义。当下留二人住下,招待十分亲热。
  二人谈起世事,原来闹荒的是滕县,本年兖州府属各处都荒,只滕县人民执拗,知县又极爱惜人民,不料反因此闹了一场。连兖州府兵马总管,也因弹压不力,被上司撤了任。知府护了总管的印,兼文武两篆,格外威风起来。许多乡民荒年之际,眼巴巴只望赈济,哪里有气力来再闹。【眉】萦带前文,恰中绳墨几个稍为强梁的,也都避祸四散。二人看唐牛儿胆小,不便说出所以。唐牛儿也只道宋江手下头目,过此访友,不几日便去。两人细心四处打听,才知兖州的兵防全不注意,府库却还满满的,城池攻守的道路,也一一看清。住得四日,便回梁山,把打听得的呈明宋江、吴用。顺便告知林冲:“高俅因和童贯争宠被挤,谪在兖州监酒税,果如王进所言。”宋江、吴用因天色已晚,不便召集大众,便先邀卢俊义、朱武到机要室商议。
  这机要室是宋江受了天书石碣以后,特地建造,商量紧要军机的。建造得十分严密,一般头领,纵有紧要公事,不得吩咐,也不许进来。当下四人入内,宋江将戴、石二人所探得情形,说了一遍。朱武道:“事不宜迟,趁着文武两印在纨绔子手里,我们攻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眉】纨绔子不能做事,今古一辙打开城来,开仓库,赈饥民;饥民归我,怕不似流水一般。府属各县,一挥可定,这是成大业立大功的开基,不可错过。但南旺、济宁两路,正当南北大路。南旺营那个武职提辖不打紧,济宁府尹从前却知过沧州,怕不免和我们寻仇,倒要留心。”吴用道:“过去的事,府尹未必知道是我们做的。要取兖州,倒可用不着烦心。只是另有一件,是我们山上很碍手的。为此今日先得一商才好。”卢俊义问:“什么事?”只见宋江忽地微微一笑,从怀里探出一张纸条来道:“员外,你瞧科。”卢俊义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同人等羁身水泊,淹历岁时,莽莽前途,未知所届,眷怀身世,感慨良多。兹订于月之十九日夜午,集后泊东山,共为对月盟心之举,凡我同人,各宜省记,勿得遗忘。”下面是军官团同人谨启。【眉】一笔转过来,叫人有意想不到的境界卢俊义不觉呵呀一声道:“好个对月盟心!”【夹】是赞叹,不是痛恨朱武道:“‘省记’二字,显然有点所以,只军官团的称呼,太明白了,莫不是有人用计挑唆离间我们兄弟么?”宋江沉吟不语。吴用道:“这是昨日花兄弟给我的。他昨早去看他妹丈,他妹丈检阅新到北口马去了,书案上遗下这简帖。他觉得奇怪,袖了转来。我想秦兄弟确是军官,军官团是抵实了。我已托花兄弟留意,看还有几多人在内。”朱武道:“这字条上笔迹,也是一个推度的线索。”宋江道:“原条我和吴军师看过,都推度不出。吴军师怕秦兄弟夫妻间生出误会来,已叫花兄弟悄悄的仍旧放在那里去了。这是我家清弟抄下的。”吴用道:“字迹上就推度出个人来,也无益处。小可意见,这些人起心就大得很。我们是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如今设法消弭,还来得及。徜若他们能替我山泊里多做几件事,也便绝了归路,不好变脸。”【夹】又倒转头想到王伦逼林冲写投名状的老把戏卢俊义道:“如此说来,攻打兖州,正是个机会。”【眉】一笔转过去,回应攻打兖州正文吴用道:“原是如此。员外,你须设法帮我们鼓动大家点兴头才好。”卢俊义称:“是。”当下四个又密密计较一番遣兵调将的事体。吴用要调武松、鲁达护持中军,宋江因上回的情形,怕鲁达又不肯。吴用道:“鲁兄弟是尚义气的好男子,恩怨最是分明,这回包管无事。”【夹】军师意思是要表示上回调不动,这回到底调动,非一定要借重大和尚也卢俊义道:“杨家兄弟虽是制使出身,却和高俅有宿仇,此次可与林头领同领先锋,好畅快厮杀一下。”宋江称是。
  当下斟酌定妥,卢俊义回到自己房内。这房子一排四间,卢俊义和公孙胜、孔明、孔亮居住。平时公孙胜另有静室修道,房是空的,现又回家去了。孔明、孔亮有家眷,也不住此。卢俊义心中有事,对着豆大灯光,再睡不着。偏偏隔壁空房间里,鼠声唧唧不止。须臾,又加上些跑赶咬嚼之声。约莫三更已过,忽然檐瓦上微微一响,接上空房窗口,似猫子一般直蹿进去,突地落地,煞时鼠声便歇。卢俊义想定是猫子无疑。只正在烦躁无聊时候,心下有点不安,还是下床去看看好,跨出房门。正好秋季下旬,月光才上,映着空房的门,半开半掩。【眉】写晚景逼真,非名家无此手笔步到门边,恰恰一条黑影从门里一闪。卢俊义上前抢一步,早已拿定。定睛看时,正是走报机密头领鼓上蚤时迁。【夹】用前书头衔,非常刺目见了卢俊义,半晌做声不得。卢俊义道:“你的来意我知道,我不说破,你去罢。”那檐下原倚着一根竿子,时迁一晃头脑,便接上瓦栊,无影无踪。卢俊义刚待转身,竿子又刷地一动,又一个黑影溜下来,却是燕青。【眉】燕青突如其来,看官当为愕然。伏在屋脊后面,倍显出如鬼如蜮的神气卢俊义道:“你怎么此刻来?”燕青笑嘻嘻地道:“有个奉军师将令的,在前过去,小乙怎敢不等候多时呢。”卢俊义道:“你好大胆,你前回的把戏,如今通天了。晓得么?”便把在机要室的商量说过一遍。燕青道:“好在员外的计划,全在暗中,由小乙接洽。饶他怎样厉害,看不出。而且几个都是旧部最多.他们怎敢动?”卢俊义道:“咄!道他看不出,今夜人来做什么?”燕青道:“他也是疑似之间,于今来人又吃闷葫芦回去,怕怎地!”卢俊义道:“他不看见你么?”燕青道:“小乙伏在屋脊后面,那厮不知道。”卢俊义道:“现在消息得了,此处你也不宜多耽搁。趁着月色,赶快回去罢!只关照大家,等他们两个出兵去后,再作理会!”燕青竿头进步,卢俊义一枕黑甜。
  次早,宋江上忠义堂,宣布出兵理由,道:“前日难民的情形,所说的话,众位兄弟们都看见听见的。随后由戴宗、石秀两位兄弟又下山详细打探一过,果然是府库充实,百姓饥荒。我们到此,万不忍坐视。这番出兵,除吊民伐罪而外,更无别的野心。【夹】此数语是对军官团我们预定城攻下以后,第一事便是开仓赈饥,第二事便是办贪官污吏以快人心,第三事,顺便捉万恶不赦的高俅,替林、杨两位头领,出十年来的冤气。”当下众头领并无异议。吴用便点拨兵马,【夹】可见原先有些胆怯前军马军五百人,步兵一千人,统将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踏白将赤发鬼刘唐。中军宋江、吴用,马军二千,统将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步兵五千,统将行者武松、花和尚鲁智深、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后军步兵五千,统将拚命三郎石秀、病关索杨雄。别遣扑天雕李应、小李广花荣、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统马步兵三千,截要路下寨,应付南旺、济宁两路。【眉】军容甚盛留卢俊义、朱武统率众位头领镇守山寨。【夹】军官团中只杨志一人,此吴用小心处当下卢俊义提议:“此番出兵,原是吊民伐罪,军律应该格外谨严,应请铁面孔目裴宣随军,掌管军法,如有违犯,登时处决。兼之各地饥民,急于赈济,克城以后,所有府库仓廒都应检点明白,造册登记,以备发给。应请神算子蒋敬,专管此事。【眉】造册登记用神算子甚当,是作者细心处如查有侵吞盗掠,便会同裴宣,照军法办理。”宋江、吴用和众人讨论一会,因山泊上事务繁重,蒋敬不便离开,可调李应到中军,兼管钱粮事务,别调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做花荣的帮助。裴宣管军法,自应随征。一时兵队点齐,天色已晚,二十位头领,【夹】堂皇出军,却每人上面都带个绰号,所以表明其到底不离强盗也都各自整备一切,待到天明,吹角下山。卢俊义和朱武,便不得不暂时主持山泊事务。
  几日无话,又是十月朔日到了,【眉】“几日无话”四字轻轻将攻打兖州事搁置不提,忽接着又是十月朔日到了,另叙一番事,引人入胜,是行文变化莫测处便有执事的小头目,来请卢俊义到九天玄女祠和山神祠拈香。那山神祠盖在东山坡上,供的山神,便是晁盖,土木工程十分壮丽。山神祠的间壁,是九天玄女祠,祠的壮丽,更加几倍。前殿供的玄女神像。神龛的制造,全照宋江梦中所见的样子。所得天书一卷,也供龛中。后殿还陈列天书碑碣。卢俊义第一次就主位,率领弟兄们拈香行礼,免不得趁势将天书石碣,细细赏鉴一回。【夹】往时是不许的卢俊义笑对萧让、金大坚道:“小弟在北京时,也曾向书法和篆刻两门学习一番。只是天资太钝,无甚成就。听大名家说学楷要好,须先学隶;学隶要好,须先学篆;学小篆要好,还须学古篆大篆。至于古代刻符铜器,也是雕刻家非常秘宝。你们看此语是否?”
  二人齐声道:“是。”卢俊义道:“如此说来,这天书石碣,你应得常常摩挲了。”【夹】渐渐引入正说着,外边喽罗气急败坏地,请卢头领从速出去。【眉】与七十回及第七十一回遥遥相应,见出作者细心究竟因何缘故,且看下回分解。
  吴用划策攻兖州,一步紧是一步;燕青谋组织军官团,却从侧面写来,文章可谓极变化之能事矣。湘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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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2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七十四回 黑旋风大闹忠义堂 玉臂匠纵谈天书碣

  话说卢俊义闻得小喽罗言语,急忙转身,已听见忠义堂上一片声响。赶紧去看,只见两个衣服碎挂,满面血流的人,早被一众头领分做两处。两个人的膊子,被几位气力大的头领架住,不能够动,便嘴里乱骂,脚下乱蹬。忠义堂的板壁,都轰轰地震动。堂上头几把椅子,全掼得粉碎。【夹】头几把椅子,好笑看那两个时,一位是黑旋风李逵,一位是矮脚虎王英。
  原来李逵受了枪伤,一连三四天转动不来,心里好不烦躁。亏得安道全的灵药调治得法,渐渐复元。但是左肩胛上一粒枪子,没法取出,从此左臂气力大减,使不得双斧。这一日,众头领贺李逵病起,兼替他排闷,大酒大肉吃够一顿。李逵酩酊大醉之后,忽然想起赌博来。原来上山以后,不曾畅赌过。那时周通、石勇、王英这几位也有点酒意,扯入局。李逵最欢喜赶老羊,偏偏手气低,掷来掷去,总是么二三。输得急了,对三人把手一摆道:“等等我。”飞跑回去,拎得大梢袋来,满满的钱,往地上一丢,大叫:“板本,板本!”王英刚走出去,被他瞥见,赶过来,劈胸揪定,喝道:“直娘贼,你赢家想逃么?”王英忙笑道:“休胡闹!我自内急,去去便来,怎说是逃?”李逵大喝道:“不许去,不许去!”王英道:“就是公明哥哥也说个理,你难道比公明哥哥将令还厉害么?”话未完,李逵喝道:“你左一个公明哥哥,右一个公明哥哥,你把公明哥哥吓我么?”【眉】黑旋风、矮脚虎、小霸王、石将军聚集一处赶老羊,这是何等的可笑,李逵果然破口辱骂矣刷的迎面一拳。王英忙使个身法往旁一偏。石勇、周通上前解劝,都被李逵照面上喷得满满稀糊唾沫,还骂道:“王八蛋,你打算老子的钱,老子有拳头给你打算。”石勇、周通好容易一边一个,搿住手腕。王英知道李逵和公明哥哥亲厚,捉个空,滑脱身子走开。李逵没了对头,被周、石两人一阵拉扯,气渐渐平了,倒转来向两人赔笑脸。两人估量无事,也就各自回去洗面。
  李逵一人独自无聊,不觉逛到忠义堂上来。此时卢俊义正在玄女祠里谈论碑碣,忠义堂上,悄悄地不见人影。李逵走了几转,酒醉用力之后,有些倦意,抬头见忠义堂上两行交椅,宽宽大大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忽然发起奇想:“往时公明哥哥和卢员外们左推右让的,都不肯坐,究竟椅子有多少好处?怎样推法?却又不叫别人来坐?到他真个坐上去时,面色便不象平日和气,端的为何?这会难得无人,我也来试坐坐看。”便就第一把交椅一屁股坐下,【夹】偷用<后水浒>李逵做知县笑话。似乎是舒服些。【眉】项羽见秦始皇无道,则曰:“是可取而代也。”杨秀清则自称万岁,袁世凯则利用无耻下流拥戴为帝,总是和李逵坐第一把交椅较为舒服的心理一样,勿徒以李逵为可笑也。古今以来,如逵之可笑者多矣胡思乱想,渐渐身体软在椅上,正好矇眬得快活时,耳边猛听大喝一声:“咄!铁牛!你配坐这里么?”吓得李逵连身带椅子往上一跳,睁开眼,站在面前的正是王英。
  王英从打架过后,回到家里盥洗过,换了衣服,慢慢走向忠义堂来,心想碰到不拘哪个,好评评理。那值堂的小头目,在两廊下坐着。王、李两个先后走来,因为内里无人,绝不留心,哪知无意中仇人相遇。王英一看,第一把交椅摊的正是李逵,把柄到手,岂肯放松,一声喝。李逵惊转,又羞又怒,“啊呀”未了,发起狠来,随手抡椅,当王英头就砸。王英退得一步,举旁边椅子来迎。两人齐齐用力,三两砸,两把椅都只剩一根短桄子在手,爽利些,就当兵器,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地横扫起来。【眉】好武艺王英武艺,虽欠几分,却缘李逵只单臂得力,两下斗个平手。值堂小头目知道祸事闹大,一面上前解劝,一面赶忙请众位头领。左近的几个,早闻声赶来。向来李逵发了性,有时连宋江都喝不下,此刻到底人多手杂,将两人架开,桄子夺去。卢俊义等来到之时,忠义堂上正是一天星斗,声俊义好容易弹压下来。知道两人盛怒之下,不可理喻.索性置之不问,只传值堂小头目,讯问经过情形。小头目一一说明,却不知道为何起衅。石勇只得拉周通上来,【夹】周通的心虚,所以要拉一同到卢俊义跟前请罪,把前后原由,说了一遍。卢俊义道:“这也罢了!我们山泊上本没有禁赌一条,哪能怪得你们。只宋公明哥哥常说忠义堂是发号施令之所,应该庄严肃静,【夹】公明俨然以忠义堂作朝廷于今闹得这海沸天翻,倘没有报告,公明哥哥回来时问起此事.我们都要担几分不是。”当下众头领商议了一会,决计写信申报宋江、吴用到军前。闹事的两人都已散了。卢俊义便和朱武同萧让到私室写信,专等明早派遗喽罗。
  恰好吴用军师前已有信到。一路行军,倒也安稳。只是兵到兖州的前一天,官兵已有一支进兖州城驻扎.是从青州都统制处调来,防饥民闹事的。吴用兵扎城外离城三十里的高吴桥,一面连着嵫阳山,准备先行合围,觑便攻取。“现在须添调四千人马,并圣手书生萧让办理军书。”卢俊义看了,便和朱武商量调度。却见王英、石勇、周通三个人踉踉跄跄走进,卢俊义忙问:“何事?”石勇道:“今早的事,总之都有我们在内,不好偏累王、李两位,估量卢头领总要报到军前的,特地过来请设法周旋一点。”卢俊义望着朱武沉吟道:“军师看如何说法?”朱武道:“小弟私见,我们山泊上规律,不见得条条实行,【夹】话中看话当日晁天王尚不能斩新来的杨雄、石秀,何况今日,还干连许多人呢?”卢俊义道:“这事倘竟空空的罢休,我们显见不能弹压一切。也罢,李兄弟伤才好不能上阵,王兄弟你去挣点劳绩罢。我这里一发在书信上写得松些。周兄弟、石兄弟,你们无干,可不用说。”王英称谢。周通、石勇却嫌山泊里沉闷,要下山去走一遭,卢俊义也允许了。次早王、石、周、萧四个头领,押着四千人马,下山而去。不一日,渡过运河东岸,便迎着花荣、朱仝的营寨。问知前敌只小胜一阵。花荣的兵马,是吴用留防后路的,老扎着不动。四位头目统人马前去,倒也秋毫无犯。
  这时正是小阳春天气,黄茅白苇间,还留着几片红叶,映着太阳光格外明显。这日进了兖州地界,天气晴明,远远望见尼山和梁父,【眉】望见尼山和梁父,读者应作何种感想?写得若有若无,耐人寻味不浅银白一般,斜斜地横在马头前面。再走过去,又好似在大道的左边。凝神看时,却杳杳无尽。萧让是书生出身,吟咏的习气,老是不改,也不知被众头领笑过多少。马蹄刚要下坡,有个喽罗是本地人,指着前面高起的山道:“此山名唤甑山,我们去兖州城只四十里了。”迎面风来,已隐隐听见军中吹角之声,众头领一齐起劲,猛着一鞭,直冲下坡。萧让马上一颠一簸的,还念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眉】马上吟诗,书生积习“了”字不曾出口,忽崩地从马背翻将下来两三丈远,那马下坡奔跑得急,便从身上真踩过去。众头领吃得一惊,小喽罗赶上前,勒住空马看时,不知怎的,【夹】疑窦马肚带齐断,鞍韂掉到坡下泥沟里。扶起萧让,浑身是血,一腿已经脱骱,头面也被沙石划破好几处,哼声不止。三位头领想他念诗的神情,都觉好笑。当下小喽罗弄块板片抬了,【夹】书生与强盗做伴,精神上许多苦痛可想到宋江、吴用军前参见了。宋江和吴用先看来信.再问起山上的事情,三人一一具答。吴用倒也不说什么,宋江看了萧让,不觉皱眉,【夹】厌恶的表现叫石勇好好送他回山将养,王英、周通留军助战。【眉】留王、周助战,送让回山,宋江心事和盘托出石勇在乡村觅得一顶暖轿,带一个小喽罗,自己也改商人装束,路上遇着好几次盘查,石勇口称:“在泰安做粮食生意,因兄弟从店楼上跌下,受了重伤,现赶到北京就医。”都被混过。一直到水泊边,进了朱贵酒店,便听说李逵失踪的事,连石勇也有些奇怪。
  平时萧让、金大坚是如兄如弟,金大坚闻得萧让回来,首先来看。萧让道:“我的性命是拾得了。”金大坚看左右无人,便道:“老兄!我和你都慢欢喜,不过暂时之间能够高枕。所怕的,将来你是白做瘸子。须知我和你都拿不稳,不比柴大官人的交情广,好几位头领在内抗着,连吴军师也不肯轻易下手呢。”萧让道:“就我回来也真险,倘非石勇回答得不好,我此刻也在济宁牢狱里。你还说吴军师呢,借刀杀人,【眉】吴用借刀杀人从萧让口中说出是他的妙计。他果真不忘柴大官人的情分?不想出天书石碣的法门,来压住他了。”金大坚道:“说起天书石碣,真教人悔恨。只怪我们当初昏了,不该替那厮效力。”说到这里,忽然房门一声“呀”的,一人推门进来,把两个骇了一跳,看来人正是燕青。【眉】正说天书石碣,忽然燕青推门而入,第七十一回已有伏案燕青却从从容容地说道:“卢、朱两位头领闻得萧大哥着伤,事忙不能来问候,特地叫小弟前来致意。”萧让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小弟一介书生,向来蒙两位哥哥厚待,不曾有甚报答,怎敢劳动起居!只等腿骨接上,稍可行动,定然过去叩谢。”留燕青坐下,金大坚正待立起身,燕青一把拉住道:“且慢,且慢!你们刚才的话,不曾谈得畅快,怎么就走?”金大坚道:“没有什么话。”燕青笑道:“先生,不要再瞒我了,自家兄弟,爽利清楚些。刚才什么天书石碣,什么不该效力,我也听得一二句,你先生不肯告诉,难道要我请教别人吗?老实说,到山泊上,各人总是各有苦衷的,说明白,大家周旋点子,也有益处。”萧让在床上便道:“事也不必瞒了,象前回卢员外和我们摩挲碑碣,说的话,尽有些在有意无意之间,看来未必不瞧科一二。小乙哥的为人我们是晓得的,说开也好,替我们出点子主意。”
  金大坚道:“说来话长。小乙哥,你是顶聪明的人,该知道当先的主儿是谁?”燕青道:“我怎会不知道,当先是晁天王。我们上山的时候,还看见公明哥哥替他带孝呢!”金大坚道:“还有呢?”燕青道:“还有便要数到白衣秀士王伦。”金大坚道:“这只是我们梁山上罢了,别的地方呢?”燕青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桃花山么?饮马川么?二龙山么?不是都汇归公明哥哥忠义堂上了。”【夹】忠义堂属于公明哥哥,便有不满之意金大坚翘大拇指道:“这一位,这一位,你再想想看!【眉】这一位是谁,读者且慢看下文,且掩卷以思之这一位,休道我们小小梁山,便南边方腊那样声势,还暗中和他通消息呢!论我们梁山上门第资格,算关胜、呼延灼、杨志,也不过将门之子,比这一位远差得多呢!这是眼前熟透的人,如何不省得?”燕青抓抓头,忽然一拍腿,笑道:“着了!着了!前朝帝子,末路王孙,你道是不是?”金大坚道:“对呀!此人江湖上交情大极了。你可知周世宗三驾南征,一番北伐,一生一世,辛苦打得的江山,却在孤儿寡妇手中,轻轻过到感恩戴德的赵官家手里,于今一百多年。虽然算是不失富贵,却怎生甘心?从此代代相传,结识江湖好汉,到得这位,才算有些成熟了。一时五湖四海的英雄,凡受到他的照应,都心悦诚服的,奉上一纸,齐心合力,恢复江山,再兴帝位的盟书。”【眉】陈胜建号张楚,韩山童诈称宋后,柴进所以为燕青及金大坚所艳称者在此燕青忍不住道:“怪道公明哥哥从受了天书石碣以后,对他刻刻防范,两人交情冷了许多。这下我知道了,只是柴家是被抄过的,怎么不听见抄出这件东西来呀?”
  金大坚道:“你且慢截断话头,听我说来:柴府上凭空闹出殷天锡一案,幸亏出事的地点在高唐州,盟书却藏在沧州府第复壁之内。高廉当日,只就皇城府里抄扎一番,不曾抄得什么。后来公明哥哥和晁天王搭救他上山,公明哥哥便劝柴大官人,设法去将盟书取来,免得将来被官家发见,更兴大狱。【眉】萦带五十三回黑旋风探救柴进本事柴大官人正踌躇着,后来听见官家优恤前代子孙,仍选族人袭了爵位,仍旧住在沧州府第,只索罢了。可是公明到底心下不安,每和吴军师商量,如此这般,当真替别人出力,争天夺地吗?曾经叫戴宗、时迁们打探几次,只是沧州的府第太大,藏盟书的是哪一间屋子,非得柴大官人亲自指导不可,所以终究弄不到手。后来想到兴兵去攻打城池,顺便将府第付之一炬也就没事。偏偏柴大官人公然把拥护乡里的题目,出头抗阻。公明哥哥无奈,只好和吴军师想出这件石碣天书的法子来,把我们两个鬼也似的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天天写,天天刻。说也好笑,蝌蚪古篆,哪里寻得这许多字。我们只得杜撰些杂凑上去,费若干气力,总算告成。【眉】天书、石碣原来是宋、吴和公孙先生变的一出把戏,读者至此宛如溽暑饮冰淇淋矣又请出公孙先生,弄些玄虚,公孙先生吃央求不过,勉强答应。其实那晚已有好几位兄弟疑心是从山顶上放一个绝妙广东焰火,还有说闻到硫黄味的。事后公孙先生便有去志,还劝我们遇事小心,军中尤须避开,怕有借军法杀人灭口的事。【眉】公孙先生下山原来为此,与第七十二回相映带。赵秉钧为袁逆所鸩杀,其智固远逊入云龙矣所以萧大哥前日不得不跌那一跤,头痛顾头,不能脚痛顾脚。”【夹】偷借<晋书>王敦语燕青道:“以往的事,你们倒知得如此详细。”金大坚道:“都是公孙先生说的。要知公孙先生从晁天王的死,痛心已久了。”燕青听他说完,望着二人,又一阵嘻笑。
  二人问:“笑什么?”燕青道:“笑你们两位老书呆子,着了道士的迷。他自己没本事,土遁去了,还教你们害怕到这等地步!须知梁山泊忠义堂上,不是人人只长头颅、不长耳目,让公明哥哥一人专制得去的。公明哥哥顶厉害的手段,不过是金钱笼络,和暗中害人。如今山泊上钱粮支使,有人专管,公用公开。他笼络的法子已穷,暗中害人,却苦在不能揭明。奉劝两位,从今以后,索性揭开明说,一个是怎样写的,一个是怎样雕的,大吹大擂,把山泊上一百多位兄弟,几万名喽罗一齐都熏遍了,看他怎样?你道公明哥哥会得杀人么?可知道,新近发生一种比他更为光明正大的力量,在你眼前。你们二位,终日价只是行笔墨磋金石,把来忽略去罢了。现在特地说明,你可清楚,不要怕!”【眉】以德服人则王,以力服人则霸,以诈术牢笼人者无不失败。癸丑湖口义师声讨袁逆,有金钱,有灵即公道,舆论可收买,禄位无限,任腹心爪牙之把持,等语,可见袁逆的手段和宋江一样,然而结局未有不失败者。作者于此处唤醒奸雄春梦燕青说得高兴,一抬头,早见个方巾道袍的人,立在面前,原来地灵星安道全到了。燕青趁势说道:“安先生来得正好,评评我刚才的话错不错。”安道全摸不着头脑,随口答道:“小乙哥说什么?”燕青道:“安太医,你望、闻、问、切,望不出萧先生害怕的脸色么?连金先生也关心得这样晦气沉沉的?我说就是教他们不要怕。”
  安道全道:“果然说得不错。四肢的伤,有甚要紧;可是一件,尊容上碎石伤痕,须另请高明,我是没法想的。将来就那几点上,白面书生,怕变成麻面书生。”【眉】俊俏语说得大家都笑了。安道全本来兼内外科,又懂得伤科,当时如法诊治已毕,同燕青一齐走出。到忠义堂上,只见卢俊义、朱武和众头领,正在大开会议,刘唐络着手臂,也坐在那里。方知兖州也不甚容易打得。现在节次将下,只是城外忽然添出一支游兵来,被他袭击了好几次,虽不曾得手,却伤了好些伏路兵,现在才打探出来,是另外一支绿林里豪杰,为首的是铁棒栾廷玉。【眉】正是水尽山穷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吴军师因还不曾能够知他山寨的确实所在,只传令严备。前日孔明兄弟已经中他诡计,被擒过去,幸吴军师设法救回。欲知详情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李逵失踪,从此粱山上只一百〇五矣。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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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2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七十五回 老英雄立志报前仇 弱书生知机先遁迹

  话说刘唐从前敌回来养伤,顺便催运军需器械,报告军情。原来宋江、吴用兵扎高吴桥,离城三十里跨泗水扎营。在进攻之先,又是石秀混进城去。【眉】石秀混进城去是被捉的伏笔那西门外唐牛儿炒货店,也因兵事,收了搬进城来,【眉】唐牛儿炒贷店也搬进城去,与第七十三回戴、石初入兖州时景况不同恰好和石秀遇着。石秀知道他虽然贪利,却是安分百姓,便不去惹他。当夜觅了宿处。第二日,已开到官兵二千,统领官是都监王定。随即梁山兵到。王定当日在大名府,吃过梁山兵马的厉害,不敢不十分把细。当下先发号令,编点居民,十家一甲,如有外来生人,须公同禀报,具下店保,方许留宿。其留宿若干日期,亦须呈明。其客店商旅,没有店保的,一律押出城外。命令一下,随即派兵士查街,石秀估量不能存身,趁闹里早混出城。官兵来得仓促,城里空地无多,都分驻几个大寺院里。有一个最大寺院,叫旃檀寺,就权充都监辕门。【眉】萦带第六十五回石秀探得,报知吴用。
  吴用见城兵不出,传令攻城。猛攻一日,不能攻克。王定城上看得分明。次日,领兵出北城挑战,梁山阵上吕方、郭盛跃马迎敌,大战半天。吴用左路兵马,迂回泗河东岸,直扣南门。号炮三声,冲车云梯,夹着枪箭,猛烈齐上。王定火速抽身,被梁山兵马掩杀在城门边,伤了百余兵士。吴用将城围定,连攻五日。林冲、杨志、刘唐当北门扎营,只防城内。不防夜间城外来一支兵,横冲直撞,劫进营来。三位头领连忙迎敌,来兵便退。追将去时,一支人马,倒从营中杀出。此时吴用接应兵到,来兵内外呼应,向北方退去。【眉】双方作战情形活现在纸上,知作者于韬略寝馈深矣人马虽然不多,可是非常骁勇,众头领不敢远追。次早,吴用遣人哨探,不得踪迹,和宋江全军退屯嵫阳山。王定见贼兵已去,传令暂开城门,由人民去砍取柴草。
  到了傍午时候,军士拿进两人,一个是长髯大汉,一个是少年后生,两人前后挑柴进城,在街头相遇。大汉一把扭住后生,说是梁山奸细。王定唤来讯问,大汉咬定后生是梁山拼命三郎石秀,后生却识不得大汉。王定吩咐细搜大汉身上,绝无可疑的东西。后生身上,却搜得火药一包,流星花炮三支。再吩咐将两人柴担挑进,解开搜检,一担里面搜出两口单刀,那一担里藏着一对流星锤。王定便问大汉:“你怎么知道是石秀?”大汉仰天长叹道:“王将军!你知道祝家庄苦战【眉】“祝家庄苦战”五字省去若干支语的事么?”王定当下明白。喝教把石秀捆了,送下地牢。便请栾师傅,里面坐。栾廷玉听见说出他尊姓来,索性老实不客气,拾起流星锤,跟王定走进,分宾主坐定。王定问:“好汉!这许多时托身何处?”栾廷玉道:“自从那年庄门失守,落荒走出,觉得茫茫大地,无处容身。偏仓促之中,还有百余心腹,一同脱走。恰从徂徕山下少息,遇几个不成器小厮,下山要截。吃我一阵杀散,占了山头,暂且住下,等待报仇。日子过久,盘费缺乏。说也渐愧,不免做些落草的勾当。今年春间,听说官兵剿梁山不动,要先行肃清附近小寇,区区想自已原是良民,何苦同官兵对垒,便把一伙人马,移屯城北甑山。此番贼兵到来,哨卒零骑,被我截杀不少。【眉】北甑山截杀贼兵、扈成劫营都从栾廷玉口中补叙,此处可悟出作文方法。盖用兵有正有反,作文亦然,正者文之法,奇者不为法所缚也。作者邃于武学而能文章,故有此奇文前夜和徒弟扈成去劫贼营,还斩得几十颗首级。”王定道:“怎么扈成也在一起?”栾廷玉道:“说也可怜,他家破人亡,就桑林自缢,恰被区区遇见。前事不谈,入伙也还得力。前夜他带二百人,罩了梁山泊喽罗的衣甲,伏在贼营附近。弟去劫营时,他从内杀出,虽不曾大破贼兵,也叫贼彻夜不安,到底退去。但是此贼惯用里应外合之计,料想他的退兵,一面是要对付外来人马,一面便抽空混入进城,所以小弟把人马交与扈成统带,自己赶进城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果然遇着此贼。只是恐怕还有余党,须得严行提防才妥!”王定称是。就此留栾廷玉相帮料理军务。
  入晚,梁山兵马又到,彻夜攻打,直到天明,方才少定。王、栾两人从城头回到辕门。王定早见蔡九知府惊惶失色,在那里等候,忙问:“太守有何要紧公事?”只见蔡九回头一望,左右两个亲随,把文武两印齐齐捧上,便着地一揖道:“仰仗,仰仗!”王定忙问:“此事怎讲?”蔡九从袖中探出一张纸来,给他看时,正是制置使批准给假三月的公事。【眉】无可奈何请假了事,是官场惯例,可耻王定这才省悟,只为蔡太师面上,不好讥诮,勉强答道:“太守此刻就卸了事,也自出不得城,你不听四边喊杀之声吗?”蔡九道:“原是兄弟平生,只知文墨,不曾临过阵。听这般喊声,心神甚是不安。幸亏在两个月前饥民闹事之时,已作准备,只是护理委员不曾来到,所以不好离任。将军麾下,【夹】叫起将军来,可见情急尽有健儿,要能护送兄弟突围而出,兄弟完此七尺之躯,归见家父,决不忘此大恩。”王定看他神情,又好气,又好笑,端茶送客,他也不觉。【眉】纨绔子弟袭了父兄之余荫者,读此段文亦有所感否?没得法,只好请少坐自便,退入办公室来。室本在大殿的东偏,和会客处毗连,是用竹席隔开的。恰好栾廷玉一人端坐在内,王定招手,同到大殿后边松树下一块大石上坐下,问道:“刚才太守的话,足下可通统听清了?”栾廷玉笑道:“听了如何?”王定道:“小弟替足下想,绿林中非久长之所,难得这个机会,保护他出去,倒是进身之路,不可错过!”栾廷玉道:“小弟一人,死生付之度外,突围而出,料想不难;只是保着一个比妇女小儿还不如的人,经过千军万马中,实非易事。”王定道:“英雄豪杰,须为其难。此人虽算不得,但足下此时舍此并无他路。倘不得官家承认,又结怨草寇,岂不两面夹攻?我们初次相遇,交浅言深,可是全为足下设想!”栾廷玉踌躇了一会,道:“既如此,小弟只好努力试试看。只是要去,便是今晚。请都监遴选十个精干军士,一面将文武两印接过来,让他好脱身罢。”王定见栾廷玉意思活动,走出去经老实不客气,当众接过印来,叮嘱蔡九结束停当,黄昏来听消息。
  梁山泊人马攻城池,这一日时宽时紧。【夹】不得内线消息,有疑心故直到黄昏前后,蔡九果然又来,王定先替栾廷玉吹嘘一番,蔡九十分钦慕。【夹】逃命要紧的缘故栾廷玉道:“小可蒙王都监吩咐伴送太守出去,这件事端的危险,小可也不知出得去出不去,只有三件,要求太守原谅:第一件,是一切行动,都由小可作主;第二件,只能保太守一人;第三件,昨日捉得的贼人带着,临时有用。三件如能允许,就此趁贼人传餐时候出去。”蔡九道:“好!好!一切依你,【眉】岂只三件能够允许,就是三十件、三百件,也要承认,活命要紧小弟原是新任,还不曾接家眷,只纳两个小妾在此,【夹】浮薄少年,自己画供随后来带,也无不可。”当夜饱餐已毕,王定传令牢里提出石秀,四马攒蹄,捆得紧紧。栾廷玉把来搁在鞍上,一手横着钢刀。蔡九一匹马,紧随在后。后面骑兵,鱼贯而出。
  出得北城,只见远处疏疏的几星灯火,隐约可见。十余骑都遵栾廷玉约束,走得极慢。路两边夹着水田,黑夜望去,平铺一白,似雪地般。蔡九在马上,只觉尖风戳面,眼前不辨东西南北,把定丝缰,由他高低快慢。约莫走了一个更次,灯火渐渐分明。蔡九心想贼营不远,又不便问得。忽然左首现出一大块乌浓浓的黑影来。栾廷玉早跳下马。蔡九和兵士听招呼一齐下来。各牵各马,向浓黑地方进去。原是一座大大树林,十几人在里面前磕后碰,脚下又是树根乱绊。蔡九到此,性命要紧,也顾不得吃力。又将近走一个更次,将近出林。栾廷玉道:“一齐上马罢!此处贼人防备最是薄弱,趁马力有余,快些冲锋。”兵士们举起兵器,脚下只一夹,十几匹马飞冲过来。大路上原有几个伏路贼兵,只凝神照顾前面,不防侧面马到。刚喝问:“口号!”马头早已撞上,东倒西歪,连排跌倒,这一气使足马力,一趟子便二十里。到一桥边,蔡九紧抱雕鞍,幸喜不曾落下。天色已是微明,栾廷玉回头看见蔡九在马上发抖,问道:“太守冷么?”蔡九努力答【夹】努力可笑道:“不,不。”栾廷玉道:“太守放心!出了贼围了。”话未了,后面马蹄声呐喊声,追赶上来。栾廷玉道:“不用惊惶,我已有预备在此。”吩咐兵士:“你们送太守到甑山南面,转西坡,自然会遇见人。徜若盘问,只说奉栾头领命令,护送兖州府尊到此,头领停一刻便到,口号是‘荡寇’二字。仔细着!”十骑拥蔡九自去。【眉】护送蔡九用笔周匝,任他自去,直截了当栾廷玉立马桥上,把石秀高高擎起,大喝道:“省事的鼠贼,敢来纳死,便先宰了你这忘八羔子!”来将正是赛仁贵郭盛,见此情形,大吃一惊。石秀却开口叫道:“兄弟们!不要顾我,我失陷在人手里,你杀上来替我报仇罢!”郭盛听出石秀声音,看栾廷玉刀口,正在石秀颈上一圈划来划去,不敢卤莽上前,勒住马,高叫:“来将通名。”栾廷玉笑道:“梁山贼辈,你要知道爷的大名,叫这羔子说罢。”刀背就在石秀身上乱敲。郭盛忍不住,纵马直上,一戟猛地刺来,早见栾廷玉按住刀,双手提起石秀,迎画戟一架。郭盛急收回画戟,退下桥去。想手下人马虽多,无奈一时不好掩杀,正待叫部下识得水性的.先凫水过去,截住桥那一端。猛听桥上又是一声喝,栾廷玉已飞马下桥,手里运劲只一摔,把石秀直抛上郭盛马头,道:“无用烂贼,还你罢!”
  郭盛不敢用兵器招架,措手不及,撞个满怀,几乎连自己也要落马。【眉】栾廷玉捉住石秀,仍从栾手夺回石秀,奋笔直书,一气奔放,在笨手写来至少要多二三十字急忙接住,拔出腰刀,把石秀身上绳子割断,已是四肢麻木,好半天才挣扎起来。遍体都被刀背敲得鳞伤,头颈四围,皮肉全行割开,好似绕根红绳一般。【夹】辱石秀是一种报仇法,比杀他还快心再看桥上的栾廷玉,早已趁空脱身。郭盛率众待过桥再追时,又听见桥那边山里,隐隐有好几处吹号之声。【夹】栾廷玉的布置恰好吕方、周通也到,大家商量,前面恐有埋伏,无意中救了石秀回去,也算得了。便一齐掉转马头,回向本营。
  却听见呐喊之声,和枪炮连珠声响,端的十分紧急。将近城边,已望见城上竖了“替天行道”的大旗。【眉】“替天行道”旗帜高竖,兖州城得矣,只用呐喊之声和“枪炮连珠声”二语,将苦战状况写出。高手作文能以少许胜人多许.可于此见之城里兀自巷战未休,三将赶进城来,城中官兵,已有一大半跟统将夺门而去,少数的各街头巷尾一场混战,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也有上百人。宋江、吴用到知府衙署驻马,计算各位头领,两次入城,探得消息,被擒受苦,失口不招,是石秀的功劳。跟石秀混进城中,暗暗在水关底下,用小船火药炸开水关,是杨雄、王英的功劳。奋勇先登,占住城头,是武松、鲁达的功劳。进城以后,搜杀残兵,肃清街市,是林冲、杨志、李应的功劳。救回石秀,是郭盛、吕方、周通的功劳。镇压军士,破城之际,不扰百姓,是裴宣的功劳。刘唐攻城受伤,先回山泊养病,也算有功。【眉】诸将叙功,文笔整饬而有变化孔亮、孔明,前日攻城未下,夜半遇敌劫营,不奉将令,私自追赶,致落陷坑被擒,幸接应兵到随即救回,功罪两抵。【夹】又是徒弟出丑杨志因追王定不获,自请免除功绩,【夹】微意吴用不许。这晚,吴用传令:武松、杨志轮流领五百兵士,巡查各处,以备意外。
  次早,宋江传令,一面盘查府库钱粮,一面在城里适中之地,设立平粜局两处,城外四门,各设粥厂,就派李应会同裴宣,管理其事。果然各处饥民,闻风而集。每日四城吃粥的人,如潮似浪,前推后拥。【眉】料理善后布置甚妥,引得各处饥民闻风而至,盖民苦苛政久矣幸亏各头目用心照应,不曾有争夺踏伤的事。宋江十分欢喜,对众头领道:“你们看赵头儿高拱九重,省得什么?放着许多好事不做,只是歌舞太平,任那些贪官污吏,激成民变,还不在意。你看我们,一到此地,小小赈济点子,每日救活成千整万的人。将来这些人,怕不替我们各处传扬么?此后我们‘替天行道’的名誉,加一倍高,弟兄们面上,也加一倍光彩。不要看轻区区山泊,将来托诸位弟兄们的努力,前途真正不可限量呢!”又过了好几天,外边沸沸扬扬地传说官兵要大举前来攻打城池。宋江和吴用商量。吴用道:“他要攻打,来攻打好了。目今城外满坑满谷的饥民,让他涂炭一次,才见得我们的仁义呢。”
  说着,外边传进卢俊义的信来:“李逵失踪,不曾觅得;萧让骽伤才好,和金大坚下山试马,又是三日不回。”宋江看了,不免也有些踌躇。吴用道:“他两人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罢。只是萧让、金大坚有妻女,可嘱卢员外好生看顾。”宋江道:“军师看卢员外如何?”吴用道:“上回纸条上那话儿发现之时,不是已探过了。【夹】时迁他老实倒还老实,好在有朱武相帮,一切无虑。”宋江道:“失踪的事,和那话儿怕是也有点关系?”吴用摇头道:“不是,不是!那话儿不在小处着眼。他果然有心,此刻早已大张旗鼓,难道山泊里当真有人能阻住他么?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宋江问道:“这是为何?”
  吴用道:“这也没别的。他们怕轻易动手,官家倘不承认,他怎么处?那时地位只好和我们一样,更担个反复的声名,未免太不上算。因这一点,我们趁这时候,还可以想法收拾转来。你看汉朝韩、彭,哪里是服服帖帖地,不过高祖善于用将,便笼络得住。公明哥哥,你地位自在,且休着急。”宋江道:“我怕还有那方面。”吴用摇头道:“放心!那方面魄力更小。近几年经我们的镇压和训练,他的人差不多都上我的路,怕什么?倒是眼前栾廷玉这厮,死命和我们作对,此人志不在小,且是将才,倘不剿灭,日后必成大患。”宋江道:“军师能设法弄这人入伙么?”吴用道:“这大大不必!难道嫌他们人少,闹不够吗?【夹】军师作法自毙,于今也怕了好在昨天已探得那厮剿穴,便在甑山,去此不远。我们移得胜之师,取他也还容易。近来留心看过,饥民之中,也有些精壮。过两三天,便好设法部伍起来,又添几千精兵。”宋江道:“可是军饷格外多了,日久怎生区处?”吴用道:“我别有办法。城外人民,多是城里大家佃户,只消对他说,你们穷到这般,都为城里大户收租太狠,弄得平日全无积蓄的缘故。他们城里安富尊荣,生活有余,你们乡间,辛辛苦苦,生活不足,你们不会缴租么?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专一帮助穷人,给你们兵器,教你们武艺,你们去办团练,我还可以叫几个得力头目,助你力量。一者防外来盗贼,二者好对付田主。如此这般,怕不是我的兵么?官兵到来,怕他们不出力抵挡么?我们既得兵力,还可加官兵一个残杀的声名,不是一举两得!”【眉】好毒计宋江连连说好。次日,正待如法进行,忽然裴宣气呼呼来报告一件事,宋江、吴用,齐吃一惊。欲知此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栾廷玉报仇,足补正《水浒》之所不及,描写入神,以石秀、蔡九为陪衬,见出此老的身分。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见梁山泊首领设立平粜与粥厂,几有争夺踏伤之事,则其欢喜神态不言而喻。值民生凋敝之际,贪官污史而不能绝迹,鲜有为野心家所利用而操纵者矣。湘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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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离线 宇文铭

敦煌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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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2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七十六回 劫商妇难为裴孔目 献头颅大气宋公明

  话说裴宣自从出师以来,担了随营军政司的职分,心想:【眉】裴孔目自诉语,是能问天理良心者“自己当年地位虽卑,所作所为,也还问问良心天理,岂料就这上头,恶识了贪官污吏,几乎性命不保。到后来,不得已上了梁山泊,平平过得许多时。这番公明哥哥出兵,把军法的重担交给我,无非是为饥贫的百姓,受不了喽罗的罗唣;【眉】民苦贪官污吏久矣。再受喽罗罗唣,将如火益热,如水益深。默想强盗本来面目,我为兖州民众危我倘不实心任事,不但对不起这些贫民,也对不起公明哥哥,对不过自己。”因此,在职分当做的事,十分顶真.宋江、吴用都极口称赞。
  这一日合该有事,偏是武松巡街,【夹】<水浒传>武松最正直,于此特表之带几个喽罗,走到东城一个巷口,时候已到半夜,隐约听见一两声号哭,随即咽住了。【眉】哭声胡为乎来哉?武松心疑,再凝神看时,只见两条影子,在巷口一晃,又缩进去。武松大喝声:“是谁?”脚下早一个箭步,直跳到巷口边。带的喽罗兵,不敢怠慢,擎着灯笼,抢步跟去.直进巷来。巷却不宽,可是很长。武松留心左右,家家都是关门闭户,鸡犬无声,走过好一段,忽一家大门半掩,武松觉得奇怪,当头跨进门去,蓦地门内一声大喝:“什么人,来这里乱闯?”喽兵手  中灯笼高举,早照见门里站着两人,都穿的是梁山上号衣。武松大怒,圆睁两眼,骂道:“贼囚!你恐吓谁?半夜三更不归营,在这里干什么?”话未了,有一个冲着武松便是一刀,武松略偏身,避过刀口,凑上去,肩膊只一靠,那人已经滚倒在地。这一个刚待转身,武松手到,夹后颈轻轻提过,往地下一丢,喝教跟来的喽兵,先把两个驴子捆了。【眉】驴子遭殃再走进去看时,转弯便见一排三间,堂屋里灯烛辉煌,许多人正在觥筹交错,每人身边都夹着一个女人。武松瞧科,已自明白,略一挥手,早有一个喽罗先出去报告。
  武松三两步直上堂阶,正中坐的是小霸王周通,左右是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眉】三星拱照,偏有此闲情逸致下边坐的是几个小头目。见了武松,齐都一惊,面面觑看,做声不得。武松刚待开口,周通已走下来,招呼道:“武二哥,请上坐,巡夜辛苦,权用一杯,解解寒气。”【眉】满面春风,周通神情毕露,非具有写实本领者不能有此妙文武松眼睛四下里一转,问道:“这些妇人怎的来?”众人赔笑道:“此间本是妓院,妇人是在此间生意上的。”说着,武松努力把一个面上满满泪痕的素装妇人一望,妇人颤巍巍地往下就走。周通一把拉住道:“慢走!”武松问妇人:“你也是此地的么?”妇人道:“不是的,是巷口油烛店的。”武松道:“怎样来的?”妇人不敢答应。武松道:“我在此,尽说不妨。”妇人道:“奴家今早在店后刺绣,听见前面丈夫和人吵闹,走出来看时,【眉】若以旧书生眼光看,应呵责此妇人曰:“谁叫你出来看热闹!”这位大王一拳将丈夫打倒,把奴家拖到这里,交代鸨儿看守,径自去了。晚间同众大王来吃酒,强要奴家把盏,嗔奴家不向着他,抽了好几鞭子。”武松忍不住,问旁边小头目道:“这些话可真?”小头目还未回言,周通赶紧叫道:“武二哥!我们彼此逢场作戏,何必顶真。”【眉】“逢场作戏何必顶真”,是中国几千年谬误的人生观,此种谬见不除,终必为碧眼赤髯者所征服武松跳起来把桌一拍,崩地一声,桌上杯盏跳得比人高,骂道:“万恶狗强盗,【夹】连宋江在内你道逢场作戏,人家的名节,是给你逢场作戏的吗?”周通冷笑道:“二哥!我们是强盗,你是什么?难道你不曾杀过人?不管拒过捕?不曾吃过人肉馒头么?二哥,我看你高似我们也有限,不要想做君子罢!”武松正待发作,却听背后有个尖锐的声音道:“诸位不必动气,有什么话,说明白好了。”大家猛抬头,天井里明晃晃八把钢刀,簇拥着铁面孔目裴宣,徐徐走上堂来。裴宣右手擎着军前执法小旗,左手按着宝剑,众人一时肃静。武松把巡夜到此,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裴宣对着杯盘和妇女【夹】赃证在此,写出法官厉害正色道:“诸位头领,平时公明哥哥【眉】口口不离“公明哥哥”,奉若神明欤?视若偶像欤?亦不过如那教徒之称上帝口头禅耳如何说来?出兵时候,怎样告戒的来?武二哥所说如果不错,诸位也未免太于大意了!”众人都望周通,周通只好挺身说道:“是我太大意了,裴兄弟你待怎地?”裴宣道:“小可一介区区,何敢怎地?只军法是公明哥哥定的,诸位是服从公明哥哥的。今日的事情,看公明哥哥怎样就是了。至于这几位职分低点的,当然在军法范围之内,小可是应该管辖的,请跟随去就是了。”说着,口中呼哨一声,阶下早涌上好几个黑衣喽卒,人人身上一把铁练,豁喇地把几个小头目一套,连鸨儿也一索扣了,转身便走。周通们待要争持,见武松满面杀气,【眉】武松满面杀气和周通满面春风,可谓遥遥相对威风凛凛地站在旁面,都不敢动,悄悄散归营去。
  次早裴宣正待区处,恰好李应到来,邀去商量赈济的事。直到太阳过午,才得回来。看守的喽罗禀道:“早间周通头领带领百十多兵卒,口称昨晚你们拘得的犯人,是我部下,应该归我处治。硬闯到军法监的里边,统通带走,还带去几个别案的军犯。”裴宣听罢,还未开言,门外已有喊冤的妇人,号哭进来。问其所以,老妇人道:“我们是在东城开油烛店。前天儿子言语不慎,得罪了周大王,被他打伤;又将媳妇抢去。昨天蒙恩放回,今早周大王又叫几位将爷们,将小店捣毁一空。儿子、媳妇都被拖去。临走还说晚间要来放一把火,将这条街烧个尽罄。【眉】打人家的儿子,擒人家的媳妇,捣毁人家的店,又要放火,这是大王手笔。老妇人语有含蓄,作者曲为写来,是<春秋>笔法老妇无奈,只好来叩求开恩!”【夹】不称裴宣大王,不以盗视裴宣也说着,连连碰头。裴宣只得吩咐小喽罗带老妇下去,好生宽慰,等候发落;一面教备马来见宋江,诉说一番道:“这回事如办不下来,我们梁山泊忠义的声名扫地;替天行道的旗帜,也难再竖,只好一切算了。”宋江没法,仍是和吴用商量。吴用问裴宣:“意见如何?”裴宣道:“小可看来,第一,这店主夫妇必须叫他完聚,油烛店必须复业;第二,犯事的人不问是谁部下,都应该叫他交出。至于高位次的头领,应是公明哥哥内断于心,小可不便多话。”【眉】裴宣宣布意见,对周通无所表示,足见乌合之众不足与言法字正议论,林冲又到。林冲道:“刚才在军政司,寻裴大哥不见,听说在此,所以特地赶来。”吴用忙问:“什么事?”【夹】军师也忙了林冲道:“小弟访闻这两天城内外,有些小小不安,亲身便服去查查看,恰在城门口遇见乡下捆三个人来,一是地棍,两是小弟部下。提来讯问,岂知供出多人,各人部下都有,再问他时,他们口口声声都道:‘自从投归山寨以来,每到一处,总是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就是头领下的号令,也不曾有过十分顶真。偏这回出兵,恁地严紧,连一个取乐的机会都没路,我们只是落草,又不真替国家出力,难道一个月几两银子就算了!早知如此,别地方落草也好,何必梁山。’”【眉】小喽罗实行纵欲主义.语多憨直,不失可取林冲又道:“外间还有一种谣言,说日内就要起事,先行烧抢城内几条大街。小弟觉得事情重大,已将犯人送到军法监里。”说着,袖中将口供和人名单交出。吴用一一看过,便请裴大哥先回军政司,静等处置。【夹】卢俊义要裴宣从军,其结果如此裴宣去了。吴用教林冲去告诉周通:“事坏了,大家不利,何如趁未曾通天,放明白些。武松那里也知会一句,凡事只八分为是,不要过紧。”【夹】此语却不敢教裴宣听得林冲也去了。吴用对宋江长叹道:“罢了!罢了!本来忠义是最会磨难人的。谁叫我们被这个忠义套子,如今倒反套住了自己手足!【夹】的是强盗眼孔我看只好从速退兵罢!不然,早晚有大乱子出,归根是一败涂地。”【夹】此亦裴宣从军之结果宋江也叹息不已。这里吴用传吕方、郭盛、杨雄各领兵卒,帮助武松、杨志,日夜巡查,遇有犯令者,格杀勿论。裴宣回去,过了一会,林冲送油烛店主夫妇来到,传宋公明哥哥将令,给钱十千压惊。母子夫妻,好生回去营业。【眉】文笔细腻,无处漏缝别事一概不提。
  城中三日无事。【夹】难得宋江在府衙里办了许多桌筵席,把本地的绅商头脑,都邀请到位,众头领轮流把盏。酒过三巡,宋江起身说道:“小可宋江.一介小吏,本没有非分的野心,【夹】急急表明只缘遭了官司,不得而已,避刑水泊,以待招安,身虽落草,心却不曾落草。无奈朝廷一味信任贪官污吏,把豪杰进身的路都塞了,众兄弟们尽是满怀冤屈,来相结合,【夹】话也有几分实在,但是如秦明、朱仝辈之冤屈,谁致之者?所以我们旗上,特地标出‘替天行道’四字。就是这回,也因这一方天灾官祸,【夹】二字新来得太重,【眉】官逼民反,的确是一部二十五史常有之事实。“官祸”二字切确不移我们心中不忍坐视,要替诸位设点法子。现今听得国家就有大兵到来,我们想兵来必然还有争战,不曾救得诸位,怎好反害诸位呢?所以决计明早便引兵退去。这番虽然累诸位受些子惊恐,也算在地方上小小出点力。只是贪官污吏不曾杀得一个,【眉】贪官污吏不曾杀一个叫人认为不满,自是事实,宋公明以此向众道歉,俨然领袖口吻诸位料想也有些不甚快心。今日请诸位商量,也没别的,只是要公推几人,暂摄地方上事.以免我们去后,官兵未来之间,宵小乘机发动。还有剩余仓谷若干,再请几位接理赈务。这总是我们要有始有终的意思,望诸位谅解!”众人彼此商量一回,当场推出几个人来,一夜之间,俱已办妥。次早,天色才近黎明,宋江军马,已是整整齐齐地分头撤退。城内城外,家家户户,无不焚香恭送。【眉】上失其道,民散久矣,焚香恭送.足令为民牧者猛省之助。【夹】放开栾廷玉,不敢问了一路无话,直抵运河,接着花荣等人马,一同奏凯回山。
  山上头领闻知得胜回来,由卢俊义率领,整队迎接。计算这一次只兖州府库所得金帛,足够一年以外钱粮。而且人民又交口称颂,总算名利双收。宋江只因山泊里兄弟又少几位,心中有几分不快,却得兄弟宋清迎头报王英、秦明俱有添丁之喜,也算山寨上兴旺气象。【眉】王英、秦明添丁是伏笔大家到忠义堂坐定,宋江问卢俊义出兵后梁山上事情,卢俊义一一回答。忽然小喽罗呈上一封书信来,宋江接过,看见封面,早吃一惊。抽出看时,上面写道:
  公明长兄执事:宣以愚直,构罪上官,辗转飘流,遂蒙提挈。当是时,见我兄之雄才大略,与众兄弟之胜概豪情,想慰以待招安,相勉以行忠义。宣一旦倾心,遂忘固陋。嗣是以后,黾勉和同,虽未能为山泊树风声,亦幸不为山泊招玷辱。近者兖州之役,在吾兄誓师之始,便言救民,即侪辈在军之中,亦称去暴。方谓戮力同心,昭宣义问,立高世之美誉,作招安之始基。宣虽庸驽,亦与荣施。岂料任隆望卑,才疏责重,坚守不移之节,几成交哄之阶。以言职事,则未尽其宜;以对人民,则不胜其歉。始悟书生之性情,不可以处草泽;文史之绳尺,不可以律英奇。宣于是知难矣,又于是知愧矣。反躬自问,山石可碎,不能改其冥顽;野雉可罗,不能革其耿介。与其执一己之私见,而累众人;何如完众人之同情,而退一己。【眉】裴宣毅然下山,并非无故,参阅前文,自得要领用是即乘凯唱之机,不待骊歌之赋。对于我兄平时殷勤之待遇,款至之交情,虽异道途,长铭肺腑。冀豪杰为国驰驱之有日,庶鲰生望风思慕为不虚。谨布怀来,恕非面谢。裴宣顿首。
  宋江看了,与众头领传观,付之一笑,【眉】付之一笑,了之最干净搁置不提。【夹】卢俊义暗中鼓掌随即由吴用将出兵交战情形,叙述一遍。吴用道:“李逵兄弟素来忠直,无有他肠,此番失踪,定是擅自下山,到兖州助战,【眉】宋江忽想起李逵,恰在奏凯归来以后,到兖州助战一语顾盼生不知缘何在路上闯下祸来。可请戴宗、杨林两位兄弟下山打探踪迹,附近州县牢狱,一一访问。”话未了,早见左首座前一位女头领,婷婷袅袅地走向前来,众头领看时,乃是一丈青扈三娘。三娘两手还捧着一个粉红包袱,【夹】偏是娇艳的颜色从从容容,走到宋江面前,微微一笑。【眉】叠用笑字,画绘出一丈青的神态这一笑,直笑出满面杀气,连宋江、吴用也吃怔住。三娘道:“公明哥哥在上,实不相瞒,李逵并未曾走开,是小妹子杀了。头颅在此,不须更烦寻觅。小妹子一身做事一身当,听公明哥哥处分好了!”说着,轻轻将包袱解开,一颗头发蓬松齿牙暴露的怪头颅,石灰淹着,还不曾坏,谁说不是黑旋风呢!宋江定一定神:“你当真杀他的么?”
  三娘且不回言,望一望四面众头领,放开清脆的喉咙,【眉】“你当真杀他的么?”有推聋装哑的意味。喉咙上冠以清脆二字,如见其人说道:“诸位兄长,听小妹一言。当初公明哥哥三打祝家庄时候,我扈家因为小妹的缘故,特地讲和。那时公明哥哥将令,明明白白说,敢有动扈家一草一木者斩,诸位兄长想也记得。我扈家正为这个缘故,不加防备。不料这黑厮逞着兵势,杀进庄来,把我父亲、母亲和一门良贱,杀个罄尽,我嫡亲哥到今不知生死。事后,公明哥哥也不曾加甚责罚。连丈夫王英也奉公明哥哥将令,【夹】夫妇之间,有将令在,怪极不敢泄漏分毫。【眉】公明不加责罚,是不能实行将令也。王英虽奉将令,不敢泄漏此将令,果能保持秘密乎?直到前回,这黑厮倚醉,偷坐忠义堂上第一把交椅,和丈夫打架。丈夫盛怒之下,才说出来。也是天网恢恢,妹子即日送丈夫出兵之后,回到后泊,这黑厮独自一个在水边洗澡,是小妹暗中一手弩,直贯其心,随取首级,裹回山寨。本要呈明卢头领和朱军师,不道次日,即行分娩,所以留到今朝,才捧出来。诸位兄长,小妹虽然是报父母之仇,可是依着公明哥哥将令,这黑厮【眉】“这黑厮”三字新颖不是早就该杀吗?”此刻宋江两眼直挺挺【眉】两眼直挺挺的有不屈之概,眼珠叠叠翻转,无可如何于此可见矣。文字传神之处,如是如是望着扈三娘,三娘说一句,宋江眼珠翻一下。到得三娘说完,宋江还未开口,忽地旁边闪出一位大胡子来,迎着扈三娘深深地几大揖道:“感谢贤妹!真正女英雄!我朱仝枉然为人,大半世怀恨在心,几次不好发作。贤妹,你真好气概!好胆量!我朱仝真正惭愧死!”【眉】朱大胡子作揖来得奇突旁边吴用见此神情,忙遮向前,【夹】八字有防备不虞之意对宋江道:“此事在我们山寨发现,是有些不好。但这回王英兄弟攻打兖州,立有战功,他们夫妇一体,就将功折罪罢!”宋江哑口无言,听凭吴用分付。众人看宋江的脸色,比三娘还要发青,一场战胜庆功的盛会,就此纷纷退去。【眉】纷纷退去,有无限含蓄吴用知道宋江心里烦闷,邀同花荣、朱武,来宋江私宅商个排遣。恰好宋太公闻道军前得胜回来,也叫宋清预备几件宋江平时欢喜合口的菜蔬,顺留三人小饮。饮到半酣,宋江见捧上大盘子清蒸河鲤,【眉】“清蒸河鲤”四字,见之馋涎欲滴想起当年浔阳江上初遇李逵的情景,不觉放下筷子,叹息起来。朱武劝道:“公明哥哥,只请宽怀。从古开基创业,总以驾御英豪为主,区区恩怨,一切置之度外。公明哥哥,你但看曹孟德,虽是痛惜典韦,后来并不因此杀了张绣。”宋江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把人置之度外,人却不把我置之度外,当面给我个下不去。【眉】“当面给我个下不去”,于威信有损,是真心话我纵不为李兄弟报仇,在自已威信上着想,又怎能轻易放过?”花荣道:“现在人心难问,变化真多,倘若偏重一方,还恐激起其他反动。”【眉】“反动”二字在花荣口中发出太不值钱宋江道:“我心只不甘服,如其不能彰明较著地办去,便暗暗做了,也出口气。象今天忠义堂上的情形,我是到死不忘记的。”吴用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道:“法子尽容易,【眉】“法子尽容易”,离不掉大军师口吻只恐祸机一发,不止此耳!”朱武、花荣都道:“办事要有机会,才得手脚干净,【夹】隐然指晁盖倘若勉强去行,拖泥带水,反是不好。”宋清却没话说,只低着头尽吃。【夹】无用的现形忽然“呀”的一声,【眉】“呀”的一声,令人诧异得很旁边一扇小门开了,走进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座上人一看,正是宋太公,连忙齐齐让坐,宋江赶过来端交椅。宋太公道:“我吃过了,不用闯你们的席,你们尽坐。”自走到靠壁一张长藤椅上,半倚半躺地坐下。
  宋江请大家都坐。太公道:“刚才我在间壁静听你们商量,是不是要对付我那扈家干女儿?”吴用连忙赔笑【眉】真笑耶?假笑耶?道:“哪有此事,谁不知道她是你老人家的干女儿。不过公明哥哥为李逵兄弟,有些伤心,我们说几句在气的话儿,排解排解。”宋太公道:“果真如此,倒也罢了!你们听我道来,方知我不是偏向她,抑勒自己的儿子。”吴用等众连连答应。毕竟宋太公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裴宣辞职出书,后半颇似宋四六,前半太凝炼,尚非宋体。筑公裴宣、萧让、金大坚又去,梁山上只有一百零二人矣。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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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24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七十七回 群雄领袖抱恨家庭 故国王孙伤心盟府

  话说宋太公要替扈三娘表白,当下对众人长叹一声道:“我想不到,在山泊里又过到六十五岁了!老伴去世多年,剩下这两个多灾多难的儿子,清儿的糊涂,不用说了。”指着宋江道:“就是他,外间都称他孝义三郎,其实他一天到晚做英雄,结好汉,【眉】夸赏得太过分了哪里有空在我跟前一刻,给我看看。【夹】连看也不得,其孝可想幸亏认识这个干女儿倒好,在我身边赛似亲女儿。你们休道她是刺枪弄棒的女将军,须知她的温和沉静,便女学士也及不得。就连王英那般粗莽,跟着她看我也和丈人无二。”说着,掠过皮袍,把脚翘道:“你们看!我这衬棉布底的云头履,就是扈家女孩子做的,可是多么好呀!不是她,我有这等合式的鞋子么?”又把袖子一伸,“你们看!这又是她替我做的小褂子,着了一年,还不曾破呢!”【眉】乡愚神情,历历如绘太公此时说起兴来,更指定宋江道:“你们一味胡闯,下梢还不知怎样。在郓城的时候,劝你娶房好媳妇,你却不肯,推说要等几年;偏不知不觉,勾上了那贱人,弄出大错,一直躲到这里。【眉】指杀阎婆惜事我于今为你两个,每夜只睡得一两时辰。睡不着时,每每想起你们的后来日子,心里便怔忡不止。哎!才得这合人心意的女儿,留我宽宽心罢!”吴用等听宋太公说话之时,嘴里喷出酒气,舌头也比平时强些,知道老儿喝了点酒,话说多酒涌上来,【眉】原来乃一老酒徒耳都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宋江耐不住,【夹】别人耐得住,亲生儿子耐不住,即此便见孝义宋三郎之是否孝义辩驳【夹】罪状字眼道:“父亲!话虽如此说,但是孩儿一寨之主,【夹】父亲最痛心,却是儿子最得意的事扈三娘虽是孩儿义妹,既在忠义堂上有了坐位,也是一位头领,当然要归孩儿节制。而且她……”,“她”字不曾说完,宋太公早立起身来,道:“好,好!你做一寨之主,你做主去罢!我老子用不着做你草头王的太上皇,【眉】“草头王的太上皇”名词,簇族生新我明日便下山,自回郓城报到,由他要杀要剐,索信让你在这里做完全的寨主罢!省得还有个老不死的在你头上。”“砰“地门一推,往里就走。骇得众人不知所措,宋清急急忙忙赶将进去。
  只宋江仍旧坐着不动,众人十分诧异。再细看,已是面色铁青,两眼上翻,知道是气厥过去。吴用忙叫喽罗快斟一杯热茶来,扶着头,用羹匙一匙一匙地灌将下去。过一时三刻,渐渐气转,喉咙咯地吐出几口痰来。众人看情形,没好多说,只敷衍几句,就此告辞。
  到了次日,宋家父子,一齐病倒,众头领齐到宅前,等安道全诊视出来,问个详细,方知父子两个,病症都差不多。只是宋太公年老,气痛过甚,怕经不起。宋江微有些风寒夹滞,虽属延缠,还无大碍。因病中不好烦神,各头领由卢俊义为首,分班从宋清问候。一直过了残冬,宋江方得痊愈。【眉】气能使人晕绝,气能使人气倒,气之为害大矣。儒贵养气,佛主去嗔,非无故也元宵,宋太公扶杖出来,大家只是心照,旧事不提。【夹】“心照”二字可怕。
  梁山众头领,就中只浪里白条张顺、神行太保戴宗和李逵交情最好,便邀同卢俊义替李逵开个追荐道场,【夹】宋江不好发起,可怜就山神庙里布置起来。许多头领,都列名在荐疏里,公孙胜不曾回来,山泊上只戴宗肯吃素.天天到场照应。宋江亲来拈香,着实滴了好几点泪。其间最触目伤心的是柴进,柴进每天早上来时,一直到中饭边不止,哭得似江崩海啸一般。林冲看不过,极力向前一把拖到旁边,苦劝几次才罢。【夹】宋江是好几点,柴进却如此哭法。旁边苦劝,想见有不情愿叫人听见的山泊上道场圆满,宋江发遣和尚道士下山,又想起公孙胜来,又闻得女真有攻取燕云的消息,和众头领纷纷议论。段景住起身道:“小弟原先在北边贩马,往来多次,大小道路都还熟悉。现在边境戒严,虽不能明过,还有法子偷渡。只要得公明哥哥亲笔,访问到二仙山,当面招邀.公孙先生决无不来之理。”宋江望吴用道:“如何?”吴用道:“段兄弟去是容易,但是公孙军师还有七十岁的老母,乱杂的时候,公孙先生为人.岂肯和母亲分开?讲到偷渡,那是昼伏夜行的事,【眉】昼伏夜行,神秘得很怎好携带七十岁的老母亲。再者路途之间,论不定也有些要用武艺的地方,段兄弟一人,还嫌力量单薄。”段景住道:“携带老年人在乱军中偷渡,小弟确乎没有这个本事。至于一人力量不够的话,石勇、杨林两位头领,都曾经和小弟走过北边道路。他如同去,还怕什么?只照应老人的事,军师设个计较便是!”
  柴进起身道:“这事不消军师费心,公孙先生母子尽管能来,包给小可办去就是了。北边平时南北通和,商旅来去,都从瓦桥关大路。这路白沟河横亘在前,现在南北交兵,彼此都在沿岸布防,所有船只,都被拘集,哪能去得?另外一条,便是易州紫荆关,抄山中小路,绕道西山,横出昌平县,这路万山丛杂,小路甚多,容易避人耳目。【眉】熟悉地理可是山中绿林豪杰,不知其数,倘遇见不讲交情的,也有几分为难。段兄弟说偷渡过去,是这里么?”段景住点头道:“是!”柴进道:“还有一条水路,为两方面不留意的。我们沧州有一条减河,东去二百里便是海面,海船趁潮,可以直泊沧州城下。从河口出海,不过一百里,就是沽河河口,这沽口正当南北分界。再过去,全是契丹地面。还有一道河,从蓟县南来,离沽口北边二十来里。船从此处进口,直抵蓟州。往年承平时候,许多私商都从此地来去。大船装载,南北货物极多。我们这边官家原不知道。契丹那边,因为南边每每偷运米粮过去,于他有益,非但不禁,而且极力保护。近年契丹兵乱,【眉】契丹兵乱,指阿骨打崛兴之事北货已是不通;兼之山东一带又是荒年,米粮也难运出,这路上私商,多半消折了本钱,但是船只还在。小可和私商有好几个都是相识,可以记得。只要船到沧州,再换内河船只.直达梁山泊下.原是一水之便。年老人只在船中随便坐卧,有何不安?有何辛苦?这不是顶好一条路么?”吴用道:“那一百多里海道如何?”柴进道:“那海道只是沿岸,并不飘洋,绝无风波之险,可以放得心的!”【眉】海道如何有计划周之意,是大军师口吻众头领都表示赞成,宋江和吴用自无异说。【夹】不得而已当下议定,次早四人一齐动身。吴用叮嘱道:“我闻新起的女真国,攻入辽邦以后,渐渐招揽英雄,【夹】着眼在此有进窥中原之势,未知是否。【眉】要藉金帮为进身之阶,这是没有民族的缘故你们此去,务必留心察看情形,倘能径出松亭关,看过的实,那便更好。公孙先生果其定不能来,不可象前番李逵那样鸟强,闯下祸事。”【夹】其实是不定要他来,却借斧劈罗真人事遮掩四人四骑领宋江书信而去。
  一路无话,一日先到沧州,柴、段、石、杨四人进了南门招商客店,柴进和三人说明,回家一看。原来崇义公的府第,就在城里中市,是柴进的老家。往常柴进欢喜洒落,有许多江湖朋友,城内出入不便,多是城外东西庄往来居住,只是到了岁时祭祀,仍旧在府中举行。所以家眷总住在府里。府里还有一座“御书楼”,藏着历代敕书,以及铁券等等,寻常官民,不得轻易进去。【眉】崇义公府第的结构,在寥寥数十字中叙得清清楚楚,着眼在“铁券”二字柴进高唐事发,只抄了邑外庄房,城里不曾敢动,便是为御书铁券的原故。高廉死后,殷天锡的案子已含糊了结,所有赐庄因案不曾通天,都仍归柴氏所有。柴进在梁山泊的事,外间并不曾宣扬。高俅一失势,柴进更是点事全无。平时,柴家还有几位本家耆老,在公府里相帮照应。这些事情,柴进早经探听明白。这一次放心回去,走出街衢,仰起头来,看看青天白日,不觉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柴进,柴进!今番出了虎穴龙潭,再不受江湖豪杰的骗了!【眉】大彻大悟哎,可是到底骗了!骗了!”
  正在心中辗转之际,忽然背后叫柴大官人,声音极熟,回头看时,是钱米店的掌柜,昔年受过照应的。柴进不得不敷衍几句。一条街走下来,倒撞着七八处招呼,【眉】听乡音尚无改故人,大官人回想往事,应作如何感想?都道:“我们说官司了后,大官人定然回到府里,果是不错。”柴进本向不摆架子,一一应答。心中自觉人情不改,该不致有别的意外,也鼓起点兴来。
  去公府不远,一个老管家迎面看见,叫一声:“大官人!”不等柴进问话,飞跑回去。【眉】老苍头神情毕露于纸上比及柴进走到门口,早已大开中门,几个本家齐出门前迎接。相见之下,悲喜交集。【眉】悲者不忘备尝艰苦,喜者重还故土诉说:“外间种种谣言,并且风闻地方官因大周【眉】大周二字,是柴氏宗人口吻嫡派子孙无人,要将赐庄奏明收回。如今好了,可以放心。”柴进抚慰上下一番,走进厅内,打开几年封锁的内室,看看梁上燕泥,窗前鼠迹,已有许多,便不再看。回过头,传命管家赶备祭品,后日祭祖。又吩咐备马往客店,将几位伴当接来,自己就在书斋和三位头领又盘桓一天。船已雇好,送三位上船,说定在沧州等候接应,三人飘海去了。
  柴进回到书斋,写上一篇悲悲切切的祭文,叙述自己在外的屈辱,和几回几乎不免的险事。如今组织的几路人马,都被别人牢笼过去。祖宗的遗业,已无恢复之望。从此心灰气绝,烟消火灭。都是做子孙的无能不肖,生无面目于世间,死无面目于地下。祭筵备好,亲跪读,大哭一场。付炎焚化。【眉】伤心得很从此在公府里安坐了三个多月,也不招结宾友,也不出去打猎,每日只是闭阁静养。公府上下,有人问说家眷,推说留在京中。人人都说大官人总经过格外伤心的事,只不好追问。【夹】此处见乡亲和家族的情分自然,到底胜似有心笼络人者一直到端阳节近,三个人才从北边回来。三人谈起契丹情形,现在是格外支持不住了,大金王子已经进住黄龙府,料想契丹不久必为金灭。至于蓟州一带,盗贼和散兵到处皆是。公孙胜母子早已迁徙无踪。【眉】汉武帝晚年悔过说:“世间岂真有神仙乎?”不见真人一语,唤醒世人痴迷不少,奈道君皇帝执迷不悟何二仙山上,不见真人,倒有大王几个,只是他们一味凶残,不似公明哥哥会讲仁义。【夹】“会讲”二字可见当晚柴进留三人住下。
  次日早饭已毕,邀三人在府内花园,游赏一过。这花园有假山,有鱼池,还有几亩地茂林修竹。三人跟柴进到三间堂厅里面,看见堂上排列一围雀屏,柴进指与他们道:“这是我当日在园里养驯的几对孔雀,不想我几年不回,这孔雀竟死得干干净净,只留得羽毛在此。”【眉】借孔雀发泄牢骚,哪得不令人太息!三人深为叹息。杨林走过一带桂树林下,猛抬头见隔墙矗起一座高楼,都是雕栏朱户,十分壮丽,便问柴进:“这是什么所在?”柴进道:“这是往常所说过的御书楼,三位便去瞻仰一番,也算不虚来此处。”便举步前导.三人跟在后面,柴进吩咐主管不必跟随,只在书斋温茶伺候。一边指点三人右手转弯,从紫藤架下,穿过六角墙门,便见高墙当面,两扇黑漆褪光的高门,门上錾金兽头,衔着碗大铜环。【眉】公府第气象森严柴进招手,教三人推门进去,随转身将门从内里关好。三人看这院落,约十来步宽,两丈多长。朝南偏东一溜五大间,檐下白石堂阶五层,阶上两边都是嵌云母的雕窗,中间六扇朱漆槅,上横双簧大锁。柴进探怀中钥匙,将锁开放,带领三人转过堂后,跨梯子上楼。楼两边房间,都藏的周太祖、世宗、恭帝的手书文诏,以及御用器械。中间堂上紫檀长案,供的宋朝太祖、太宗两代赐的铁券丹书,和仁宗皇帝封崇义公柴咏的手诏。柴进见三人左顾右盼,现出矜持的样子,笑道:“我看帝王也没甚和人不同处,何况剩下来的败鳞残甲,诸位何妨饱看一顿。”【眉】革命家的口吻欤?厌世派口吻欤?亲手便把东西间房门推开,让他们走进,逐件细看。又将案上香楠木匣盖抽开,丹书铁券一一捧出。三人看到匣底,还有卷白绫,只当诰命轴子。柴进早就手拿过,对石勇道:“这个你该识货?”石勇一想,不觉点头。杨林、段景住兀自茫然。柴进把绫幅一展,露出标题四个隶字来,是:“还我河山”,再看后面,都写的“重扶周室、再兴柴氏”的话头,乃是一幅盟书。后面是江湖豪杰按订盟的前后,顺着年月日下去,具名签押。
  最先列名是梁山泊首领王伦,以下许多人有识有不识的,单梁山上从晁盖、吴用、林冲、宋江以下,共有三十多人,连石勇也在其内。【眉】这一干人等果足与谋匡复大计乎?宜乎柴进之心灰意冷也众人从头看完,柴进笑道:“你们一向知道有这件东西么?”杨林道:“在梁山上,自来也传说有这件事,但模糊影响,哪里知道是大官人。”柴进长叹道:“我如今也不作此想了。可是你们公明哥哥真好手段,声声口口,替我在江湖上招揽人才,谁知道,人才总招搅在他一身。我到忠义堂以后,晁天王不忘记香火情,他箭头刻字,借史文恭害了晁天王性命。【眉】宋江在晁盖死后,不云乎晁哥哥虽死,肉尚未冷,安敢为主?又说今日权居此位.原来都是诈伪!几回出兵,陷我重地,都亏众头领照应。一次搀毒酒内,被我发觉,便先敬他一杯,他从容接过,说要先奠亡友,把酒泼了。我岂不知?”杨、段、石三人齐道:“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亲眼所见,便是打开大名,回来庆功之时。我们奇怪,怎地公明哥哥忽然想起晁天王来?原来有这段故事在内。”柴进顿足道:“我如今省悟了!皇帝不是没有雄才大略的人所能做的,就是历代帝王,也只强吞计取,本没有道理可说。区区一个龙位不曾登,已有朱温等候,以后可想而知。”【眉】这几句话包括一部二十四史杨林道:“这上边还有方腊的名字,他现在不是很得势吗?”柴进道:“不必罢。人情一样,谁肯把气力打来的江山,现现成成双手捧给别人。”说着,手中“支例”一声响,盟书早已撕做两半,随手盖上香楠匣,和三人一齐下楼,回到书斋,点起火来,把盟书烧成灰烬,【眉】了得最干净只将梁山诸位所签的花押,个个剪下,写封委委婉婉亲笔手书,致谢宋江,连花押一同托三人带去。三人见柴进如此神情,也不好再添枝叶,只依言带了,一路回去。
  无几日,到山泊忠义堂上,把北边的事体说了一遍。段景住道:“公孙先生是无处寻觅,倒是无意遇见一位旧时贩马同行,说起大金王子尼玛哈,四处出榜,访寻照夜狮子那匹坐下马,如有人寻得送去,赏黄金百两,并五品官职。【眉】有志投金,是祸是福,请读者掩卷以思之我们看形势,女真是准入中原,只怕为寻马的缘故。将来保不定是山寨的祸事呢!”吴用问:“柴进如何不来?”三人呈上书和花押,许多头领在旁,不胜感慨。【眉】“不胜感慨”一语,令人有无穷慨喟吴用道:“这是柴大官人聪明,他到底明白了。他祖宗姓柴的白坐了几十年江山,还想和赵家算帐。以前的秦、汉、隋、唐,又同哪个算帐呢?”【眉】大军师明见万里,诚然不错。当日为什么要在盟书上签押呢?宋江问:“柴大官人有什么话说?”石勇道:“也无什么,只说皇位不是没有雄才大略的人所能争的。如今省悟,不作恢复之想了。”吴用问:“盟书在何处?”三人道:“藏在公府御书楼上,同铁券放在一个匣内,只垫在底下,铁券盖在上面。据柴大官人说,因为铁券的缘故,官府不敢搜查,所以始终不曾破露。”宋江道:“他写信来还要接婶子和妻小回去,军师你看该允许么?”吴用道:“这是可以允许的。柴大官人的功劳,是谁也比不上。不说其他,【夹】照应人一方面不好说,只得不说就八十多万家私,捐助我们的军饷,梁山上寻不出第二个。”【夹】丑宋江道:“军师说的是,我们替天行道,忠义为本,只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夹】还要当下就叫石勇歇息一天,送柴大官人家小到沧州去。吴用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和宋江退到机要室,详细计议已定。次早,传令段景住,再到北边一趟,探听消息,兼带紫髯伯皇甫端同去买马,仍取沧州水路和石勇同行。分拨才定,忽马军五虎上将董平,请宋、吴二头领,有话面谈。究竟所谈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柴进已走,连石勇此后也不回来,梁山泊上整剩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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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2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七十八回 了前仇寨中进醇酒 消旧恨船头认宝刀

  话说宋江正和吴用商量大事,忽然董平来请面谈,吴用连忙催宋江快些到西寨里来。人到帐前,只见董平龙颠虎倒地睡在榻上,榻前好几堆血印,安道全坐在旁边。董平见宋江来,槌着榻边叫道:“哥哥!小弟中了毒了!不救了!”【眉】如闻呻吟叫苦之声宋江、吴用齐吃一惊,问道:“怎样地?毒从何来?”安道全道:“毒便是这桌上这瓶酒,小弟已细细检验过,是木鳖子毒。董兄弟酒吃太多了,小弟虽然进了解药,只不过暂时安静点子,心脏已伤。老实说,看七天后罢!”董平喘气道:“小弟不是怕死的人,但毒是何人下手?公明哥哥和吴军师都足智多谋,【夹】四字含多少疑心在内务给小弟一个明白,小弟虽死不恨。”吴用拿起瓶子,慢慢地看过一番,道:“这瓶酒是哪里来的?”董平道:“家中带来的。”吴用道:“什么酒?”董平道:“是台儿庄的竹叶青。”吴用问道:“买的还是朋友送的?”【眉】军师俨然有裁判官的态度董平道:“我手下有个小头目家住台儿庄,春间特地嘱他顺便带了一百二十瓶来,已经吃去小半,家中还有六十多瓶。”吴用道:“这瓶酒是在家里开了带来,还是在寨里开的?”董平道:“带到寨里来开的。”吴用道:“早间到寨之后,有人来此没有?”董平道:“林、魏、单三位头领都来过,谈了一会,先后到他自己寨里去了。”吴用道:“你将酒拿来,放在案上,自己曾经走开没有?”董平道:“小解一次,算走开一下了。”吴用道:“你开瓶时候,看清瓶子是原封么?”董平道:“这层没留心,大约【眉】“大约”二字含糊得很是原封的。”此时宋江见董平舌头渐渐蹇涩起来,安慰道:“兄弟不必忧愁,在我身上包你捉住犯人,叫你报仇雪恨。”说着,便同吴用走出,让安道全配药。
  两人出来,走到机要室。吴用道:“我刚才仔细想过,第一便是买酒的小头目,大有嫌疑。其次去秋的那话儿,多少有点牵带。”宋江道:“我也做这么想,此案倘不破,在这人心摇动时候,你我都有些不利,但是急切寻不出个人手处。林、单、魏三人,是董兄弟西寨同事,或也有点着落,须请来谈谈。”吴用道:“单、魏两人,不须惊动。【夹】成见在胸林教头一人,尽够商量。此外花兄弟最是精细,也好参酌。”叫请林冲、花荣、卢俊义头领。一会子三人到齐,吴用把猜疑的几件,一一告诉。林冲道:“董兄弟帐前那头目,是他跟前最得力的人。他夫人带来一个丫鬟,就配此人。小弟平时看此人是个小胆小心的,不象敢做这种犯上的事。就山寨同人看来,董平弟平时玲珑倜傥,也不曾得罪过谁。这中毒的根由,着实有些费解。”卢俊义道:“酒既是他家中携来,我们也须留意他家里情形,不必专门在寨中着想。【眉】谈言微中董兄弟平日自号风流双枪将,或者未免有种种沾惹。小弟觉得女人性情,是最难捉摸的。”【夹】影前书贾氏花荣道:“军师第二件的疑心,虽有理由,但去年秋天的约会,小弟也恍惚听说他在其内。”吴用道:“他虽在内,可是东平的事,却不能脱干净身子,不比他人完全是力屈而来的。他们内里不能信任,就难保不发生猜忌。朝夕共事的人,尽有下手机会。”花荣道:“这也说得是。”宋江当下又商量几句,吴用又有别事料理,就请花荣、林冲两人担当一切,二人许诺。【夹】都为“足智多谋”四字,不能不极力托人,才好洗刷自己花荣出来,顺首转到妹夫秦明家里。正见他夫妇两个在抱孩儿。花荣坐下,便谈起董平来,道:“象董兄弟这般和气,怎么也有人谋害?”他妹子道:“程小姐真是苦命,早些我和王英嫂子和她,三个人同时怀孕,两人都得小孩子,偏她不知怎地,三个月就小产。从此以后,夫妻情分,也不似从前那般浓厚。看她的温柔贤淑,我们山泊里,真正寻不出第二个。只可怜她脸上终年怪闷沉沉的,不曾看见她笑过一次。如今又遭这件事!”【眉】这不是家庭琐话,正是董平致死之根秦明道:“这是董兄弟忒会笑,笑脸被做丈夫的占尽了,还有什么给女人笑呢?”花荣道:“做丈夫的,各人情性不同,象妹丈,你便是不常见笑脸。”秦明道:“你叫我笑什么呢?”花荣拍着外甥道:“教阿爷笑。”【眉】滑稽之至秦明道:“这倒不错。咄!生下就是小强盗,如何不给人笑话?”花荣知道秦明脾气,也不多论,逗一回小孩,起身告辞。
  一夜沉思,次早来看董平。董平得安道全如药调解,胸心稍宽,他娘子程氏带几个下人来抬董平回家养病。花荣见过了礼,却暗暗看她神情,虽是有几分愁闷之颜,指挥吩咐,非常从容干练,不现出丝毫仓惶恐惧的神气。【眉】活绘出一个女中丈夫来心下迟疑。回来,便叫喽罗请燕青、石秀。二人请到,坐下来,花荣便请他将贾氏同潘巧云当日情形,从头至尾讲说一遍。静听半天,不觉摇头。二人奇怪起来。花荣道:“我不为别的,我要揣摩荡妇的性格,可象我所猜的人不象?”【眉】绘声绘影二人道:“象么?”花荣连道:“不象,不象!”石秀问道:“究竟象谁不象谁?”花荣方才将董平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二人,道:“公明哥哥急于要把这事弄澈底,小弟因外边摸头不着,所以疑心到他家里人。但是照你们二人说来,此人毕竟不象有外心的,是我错了。”燕青拍手大笑。花荣道:“小乙哥笑什么?”燕青道:“就是笑你花兄长,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怎么会悟不来?”石秀道:“小乙哥,请你老实说,怎样是聪明?怎样是懵懂?”燕青忍笑道:“老实说,你去问董大哥,泰山何在?”二句话,花、石两人齐跳起来道:“到底小乙哥聪明!”燕青道:“且慢着!这不过推想的话,不能做凭据。而且不好出口,究竟有无事实,还够费点子心思。须趁早去他家里踏勘,迟日怕改动形迹。”
  当下三人计较已定,径到董平家来。董平神气,似乎又好一些,倚在榻上。娘子坐在旁边,三人都招呼了。问候几句,燕青要看放酒瓶所在。董平叫娘子指点他们到堂屋东首厢房里。开门看时,摆满盛酒的瓶子,十个一排,好几排,方方整整,摆在一处。那些空瓶,颠颠倒倒乱在四边。三人看过退出。董平问:“看出什么形迹没有?”三人含糊应了几句。却问:“董平,这一次酒瓶是甚人拿给兄长的?”董平道:“是我自己拿的。”花荣道:“平时都自己去拿么?”董平道:“我素来欢喜自己动手。”三人也不再问,看时候不早,起身告辞。【眉】陆放翁诗云:天机云锦为我用,剪裁妙处非刀尺。我读此文,作如是想。若以具侦探家手段目之,则犹渺乎其小走出门来,花荣邀二人同到林冲那里。林冲已将置酒的头目盘问半天,只不得头脑。见花荣来,忙问:“花兄弟,这事有些下落没有?”花荣拍燕青肩头道:“锦囊在此,问他罢?”燕青道:“花兄长休要取笑。”便把刚才计较,和眼见情形,讲过一遍道:“小弟和花、石两兄长说过,那瓶上和地上的灰印,是一个线索。酒瓶在厢房地面,是排做方形,横直都成行。现在还留着不曾开过的六十六瓶,共直行七行。董兄长吃的,是第七行第四瓶。我们在第六行第四瓶浮灰上发现指印两颗,那印子比我们指头瘦削许多,明是女人指印。【眉】文笔细腻极矣。“明是女人指印”一语是承前启后的一大关键地面在离瓶五六寸光景,浮灰上又有两个弓鞋印子,前深后浅,推想起来,是人蹲在地上的缘故。因为蹲着做事,身子倾向前来,脚尖用力,印子自然前深后浅。再者我们看那放过酒瓶的地方,瓶底在灰上,每留一圈圆印,只董兄弟现吃的第七行第四瓶,虽然拿去,地下则叠着两圈圆印,分明是拿起又放下的痕迹。可想瓶里的毒是这时候加入,不是本来有的。推想所以要在原地做手脚,也无非为避人眼目。”林冲听得出神,只顾点头。燕青又道:“小弟听说,这置酒小头目新娶妇人,是董家嫂子身边丫鬟,现在日里还进去伺候。可趁晚间叫来,问问夫妻的情形。再者我们山寨里原没药店,这木鳖子何处得来?小弟想:这合蒙汗药时,要掺这件东西,这一件须在山下四处酒店里去问一问。最是孙二娘、顾大嫂两位女头领处仔细访访。”林冲道:“这话果然不错。我这里便叫那头目去带他妇人来,请小乙哥在这里帮我问话,请花、石两位哥哥就此到山下饭店去。”二人去了。
  一时妇人唤到,战兢地立在面前。燕青看她年不过二十来岁,青衫布裙,充过大家丫鬟,见人有些不敢抬头。便道:“你休害怕。今日你主人中毒的事,你们该已晓得。依寨主意思,你主人倘有差池,你们伏侍的个个是嫌疑犯,莫想活命。【眉】先用恐吓手段但是林头领和吴军师道:‘这里面容有冤枉,须得详细讯问一回。’于今问你,你只好好说来,得这事水落石出,你们就有性命。”妇人道:“小妇人不敢隐瞒,头领但问。”燕青道:“我也不多问,你只说,去年冬天,主母为甚事打胎?”妇人愣了一愣道:“胎是主母狠狠地在桌角上撞,撞下来的。至于为什么事,小妇人委实不知。”燕青道:“你说不知,你主人为此和主母拌嘴,可是有的?”妇人道:“有是有的,但落胎的缘故,主人并不清楚,只怪主母为何不小心自己。”燕青“咄”的一声道:“你还要瞒,你主母和主人拌嘴之后,告诉你什么事?”这一回,妇人做声不得。燕青拔剑在手道:“你真不要命么?”妇人道:“小妇人说。当时拌嘴之后,主母恨恨地道:‘自己要儿孙,就不该害人的父母;杀了人的父母,还要替你养儿孙,天下有这等便宜事!’”【眉】这几句话耐人寻味。世间偏有涂人肝脑而求子孙福禄绵绵者,可以知反省矣燕青道:“这就可见打胎有缘故了。【夹】完全是听花荣说的,但只是顺推下去,便问出许多话来,纯是钩矩之法我再问你,你主母和山寨哪一位娘子最好?”妇人道:“和扈三娘子最好。”燕青道:“这月里你主母和她会过面不曾?”妇人道:“不曾。”燕青道:“听说这月里你主母下山一回,是到哪里去?”妇人道:“是去看孙二娘。她独自去,不曾要人跟随。”燕青道:“主人知道么?”妇人道:“主人处说明的。”燕青发放妇人:“去罢!只今夜的话,不要告知主母,切记!”妇人诺诺连声去了。
  燕青对林冲道:“事不须再问,天明等花、石两位来,看是如何?”两人坐到天明,果然花荣、石秀一齐来到。一见燕青,便道:“小乙哥真正料事如神,果然孙二娘说十天前,董家嫂子来店闲谈之时,恰好我拈乳钵在合蒙汗药。她说房中夜里耗子太多,闹得不好安枕,要些木鳖子粉去毒杀它。当时不经意地给了二三钱,哪料得弄出大事来,这不是确凿证据?”【眉】假使我在他们旁边,硬要说董平丧命自有人承认,不必多劳诸位费心侦探林冲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一同去告诉公明哥哥,商量个处置。”
  四个人顷刻跑到忠义堂上,正见宋江、卢俊义等好多在堂上议论,林冲等走上去,如此如此。才快说完,忽然安道全踉踉跄跄走进,道:“董平头领真个不救了!病状大变。不知怎的,看形相是第二次中毒。不到两个时辰后,就要七孔流血而死。【眉】死得太惨宋江大惊,忠义堂上大家不由得一哄。都到董平家来,近得门前,已有关胜、宣赞、郝思文、呼延灼、韩滔、彭玘、张清、龚旺、丁得胜、秦明、黄信、魏定国、单廷珪、徐宁、凌振、杨志、汤隆等,黑压压地挤满一屋。【夹】军官团全体,于此点明者,以董平亦军官团中人也宋江进来看时,那位程小姐,【夹】此处称小姐者,本其志而言之,盖已彰明较著,非董家娘子也珠冠玉佩,头上九龙钗,足下凤头履,端严装束地站在堂前招待。【眉】有子路正缨而死的意味,程小姐的是可人远远望见宋江来到,玉手一招道:“公明请进!”
  宋江虽然已经心下明白,究竟料不到这种神气,不免诧异,踟蹰顾望。走近前时,程小姐砉地长笑一声:“宋公明!叫你知道,你的董平【夹】四字妙被我杀了。他信从你们的引诱,强迫无辜的弱女,于今报复到了他,差不多也要到你了,如今先给个信。董平杀得我一门,我便杀得董平。他是贼是仇,我杀贼杀仇。你们大家听着:休道妇人失了身.就不得不受人牢笼。须知失身不是失节,失身是没有力量,失节是没有志气。没有力量,是无可如何的,志气不改,总有一天,复仇的机缘到手。没有志气,跟贼党,替贼效力,那才是下等人,才算失节呢!宋公明,于今愿遂了,志酬了,毒饱了,我也走了!”猛地大叫一声“好!”那股鲜血,直从口里喷出几尺长来,站在前面的头领,不是躲得快,几乎被她溅着。再看时,那程小姐,身子往后一仰,恰倚在壁上,铅粉般的白面,朱砂般的嘴唇,定着乌溜溜的双眸,泚着白森森的牙齿,两袖张开,脚分八字,直挺挺不动。梁山上好汉许多,都不敢向前。【夹】暗抄<荡寇志>武行者力尽宋江才定定神.猛听见背后有人长叹道:“真正烈女,羞杀我们也!”宋江不敢回头,勉强举步.进到房里。床上董平,已在血泊中断了气,手足搐缩,蜷做一团。可怜平时的伟丈夫,几天苦痛,临终竟瘦小到这般模样。【夹】将程小姐之死,与董平之死,写得连尸首样子都不同。所以为程小姐吐气也宋江不免痛哭一场,拭泪出来,吩咐众人从速将他夫妇棺殓【夹】宋江口中,还用“夫妇”二字,到底不改作伪掩饰的习惯宋江从此格外闷闷不乐,只恨扈三娘无端要报李逵的仇,引出事来。【眉】萦带前文这日,【眉】“这日”二字一转,另开一种局势,看作者轻轻写来毫不费力林冲打听得仇人高俅,重新托人疏通童贯,设法叙入收燕军功,入京谋干,想调一支人马到南旺湖或黄河边要截。因见宋江深恶痛绝“报仇”二字,不敢提起,径来就吴用商议。吴用道:“论到用兵,须有词可藉,不独要公明哥哥高兴,也要就大家商量。高家父子,罢官之后,无权无势,还不小鸡一样,手到拿来,要兵马做什么。既是水面上的事,邀三阮帮忙够了。再不,添一个时迁,足足有余。好在一来一去,十日为期,总之不远。公明哥哥处且慢说。”林冲欣然自去。三阮和时迁正苦无事,闻说尽皆踊跃。【眉】三阮、时迁尽皆踊跃,见得他们兴高采烈了原来林冲手下有个喽罗,本属兖州府人氏,兄弟两人,在兖州开个酒店,因欠下酒税,被高俅追比下狱。恰遇宋江兵马打开兖州,从狱中放出,兄弟两个,一个投在林冲部下,一个做帮船伙计。相处日久,渐渐知道林冲也恨高俅,因此暗中打听消息,恰好高俅搬取家私,全家都乘这船,喽罗得了消息,赶紧告知林冲。林冲自同三阮、时迁带这喽罗不分昼夜,沿运河道迎上去。
  那高俅从兖州开船之际,官场消息灵通,只道他要重新得意,船傍码头,便有地方大小文武,递手本请安。高俅也知道官家规矩,职位不曾开复,吩咐当差的在船头一律挡驾,不敢当。船直到济宁,倒也安静。到济宁时候,天色渐晚,当差照例将一叠手本呈上。高俅看不到几张,忽然“呵呀”一声,面容失色。高衙内听得,忙从后舱出来,高俅将红柬递给他道:“你看!”高衙内看了,半晌做声不得。原来柬上是“前禁军教头林冲”,端端正正七个大字。【眉】狭路相逢,冤家对面,哪得不大惊失色高衙内看岸上来人已散,叫当差的问道:“这手本上诸位,你都见面不曾?”当差的回道:“手本是由码头上总传下来的。岸上停的车轿,都垂下帘子.小人只胡乱迎上去谢了,不能够见面。”高俅咄声:“蠢才!”当差的退去。高衙内忽然挺身道:“这般热闹码头,前前后后靠定百十只船,看他怎地?”高俅道:“你不用嘴强,祸都是你当日撞下来的。停会他真个来,你怎地?”高俅原有一把削铁宝刀,因为衙内怕它锋芒,见了寒心,收在衣箱里,此刻取出,挂在床头。【眉】宝刀挂床头为壮观瞻欤?为防粱山好汉光顾欤?父子两,一夜巴到天明,船又开了。高俅道:“那厮多分不敢来。不然,为甚事虚上手本?”衙内道:“孩儿也如此说。”这日船过一站,日晚拢岸。高俅便留心来的手本,果然又有林冲在内。问当差的,仍是不清楚。不觉失声道:“跟下来了,跟下来了!”高衙内道:“跟下来也不过昨天一般。”高俅道:“你省得什么?前面总有落空地方,似此跟法,怎地好呢?”高衙内道:“我们上岸,问地方要几个汛兵护送。”【眉】要几个汛兵护送,是膏梁子弟的口吻高俅道:“上岸呢,他真在岸上等,休说几个汛兵,你不识得林冲的手段呢?”高衙内不敢做声。高俅想一想,叫船驾长来,问到:“这条河道,向来安静么?”船驾长道:“回大人的示,这条水路,向来安静,不过有时小小走漏。自从近地有了梁山好汉,格外安静。”高俅听说梁山好汉.不觉一个寒噤,勉强问道:“梁山好汉怎地?”船驾长道:“这条河从徐州起,直到沧州,南北一千多里,处处有梁山的人在此收取行水,只要缴了行水,保护格外精密,强似官军十倍。但除有仇,不免请他吃馄饨板刀面。”【眉】高俅以显宦资格听这些话,作什么感想?高俅格外心惊,定定神问道:“从此往北,难道没有别的河道么?”船驾长道:“是还有一条夹港,一直通到黄河,只因水浅,不好走。休道客商,连强盗也不借路。”高俅道:“我这一路官员迎送,实在麻烦,想从别港过去,清静一些,你们看好走么?”【夹】还要打官话船驾长道:“大人要走也可,河水太浅,须添七八个拉纤夫,才能过去。”高俅道:“这不妨事,我可以多给几个钱,今夜开船罢。”【眉】乘夜溜之大吉船驾长道:“今夜来不及,大人既决意要走,只好船泊在这里,小人连夜找齐纤夫,明天黑早开船。”当下议定。
  高俅父子,又过一夜,【夹】四字可怜天才亮,纤夫唤齐,船掉进横头一条港,一面芦洲,一面低岸,果是窄狭。恰遇顺风,扯起篷来,约莫走了二三里,船忽然停了。高俅看一看,四无人烟,忙问:“这是什么地方?”水手道:“这里叫断篙港。”【眉】断剁同意,篙高同音,不祥得很,自然要吃一惊问:“为甚停船?”水手答道:“篷索断了,要上去重安。”高俅在舱内无聊,踱上船头来看,一个纤夫头目,手执纤板,范阳笠盖到眉毛,蹲在船边。高俅近前,忽地毡笠一起,执手道:“太尉!别来无恙?”高俅才识得是林冲,天灵盖着了霹雳一般,顿时发呆。林冲从从容容道:“我们久别重逢,舱里叙叙。”【眉】舱里叙叙,可谓别有闲情牵着手走进。高衙内全不知道,一脚跨上,当头撞见,林冲一个一个,拖到舱内,并肩坐下道:“好,好!我们细谈。”父子两个,脚跟抖到舌尖,哪能开口。林冲一眼看见那把刀,哈哈大笑道:“是我一千贯买来的,如今还我了!”抽出来,晃晃横在膝上。毕竟高俅父子性命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董平死,梁山只九十九人矣。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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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2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七十九回 排祭品太尉当少牢 触碑石义夫殉烈妇

  话说林冲认得是当年买的宝刀,将来往膝上一横,高俅被青摇摇的刀光,从面上漾过,不由得双膝发软,要跪下来。林冲早经觉得,顺手把他往坐下捺住,笑嘻嘻道:“何必如此,还早呢,还早呢!”【眉】冷语逼人,凛若秋霜随掉过刀背,桌面上劈劈啪啪一阵敲,高叫道:“拿酒来,拿肉来,我们叙老交情,吃个畅快!”水手早托上一大盆肉,抬一坛子酒来,沙沙倾下三大碗。林冲举碗向高俅父子道:“快吃罢,我们真难得会面,莫错过!”啯的一口,一碗酒早干干净净。高俅父子要待不吃,林冲漾着刀,催快吃,怎敢不吃,连咳带呛地自灌自下了肚皮。林冲点头道:“好,好!吃了酒,怎不吃肉?”那盆里堆满一寸多厚、三四寸长挺硬的咸牛肉,林冲夹起来一口就是一片,又催他们快吃肉。惊得肉进嘴,忽地喝声“快吞”,惊得肉在嘴里跳,一路跌滚过了喉咙。【眉】较诸鸿门宴樊哙的豪情,愈觉透露白话文之所以可贵者在此林冲刀背又在桌上敲着催吃酒,三人一气都啯五六大碗酒,七八片肉,酒坛都见底了。收去台子,林冲却又酒兴发作,使起刀来,满舱冷风呼呼,寒毛都动。高俅父子伏在舱板上,不知怎地是好,半死半活地昏昏沉沉。一会儿,睁眼看时,月光从舱缝照进,父子彼此想着,大约是恶梦醒了。【眉】原来是梦,此正是文家故作狡猾处再看时,舱板上得密密地,舱里并无第三个人,日间前舱住的当差,后舱住的家眷,此刻都不知哪处去了。只前后的鼾声龙吟虎啸一般,父子两个依旧蜷着,不敢动。
  渐渐天明,船又动了,只听风水声中,有人高唱苏学士的“大江东去”,正是林教头的声音。不多时,舱门又开,别是一个又瘦又黑的人进来,头戴浩然巾,歪到耳后,脚下登云履,踢在后跟,身上纻丝袍,纽扣全散,中间玉色丝带齐腰横束,高俅父子也不敢问,那人当面就坐。【眉】当面就坐,是不速之客只听前舱叫道:“时大哥,小心在意些,这是林嫂子祭品,不要饿瘦了,摆上台盘不好看。”那人应道:“阮七哥,我自理会得。”一刻,水手摆下桌凳,托了三大碗饭,几件菜蔬来。那人举筷道:“太尉、衙内,请哪请哪!”高俅父子哪里吃得下,勉强几口,停了筷子。那人碗底早已朝天,见他父子停筷,道:“不吃么?刚才阮七哥的话,听见没有?”高俅哀告道:“大王,实在吃不下。”【眉】可怜虫那人道:“莫非有病?”高俅趁势道:“委实有点子病,求大王宽恕!”那人掉脸向高衙内道:“老子有病,知道么?”高衙内不及回答,那人一把便将高衙内拖过,叫道:“快拿火锅来!”从腰间探出尺长尖刀,笑呵呵道:“衙内快些割股。老子病,除割股,还有别法么?”又叫道:“火锅快来!”一面割,一面喂他吃,才是到地新鲜第二十五孝呢!”【眉】二十五孝名词新鲜高衙内挣扎不得,臂上着刀,杀猪般叫。前舱的人早哄起来,齐声大笑道:“时迁大哥,你弄错咧!自来只有忠臣出孝子,哪有捉奸臣当孝子呢?放手罢!”时迁刚松手,只听水面扑通一声,原来高俅乘众人不在意,推开船舱,竟往河里就跳。【眉】较诸管仲连何如?被一手擎住,说道:“太尉,你是人曹的大官,怎么想到水府上任去?”【眉】水府上任,想是龙王要请太尉了说话的正是阮小五,船头上又一个跳下来,道:“太尉想是渴了,给他点喝喝,也见我们是会得伏侍贵人的!”接过来,头往下,脚往上,水面上一蘸一提好几下,这个却是阮小二。早听舱里叫道:“老二!拿上来,不要耍坏了林大哥的宝贝,没处赔哩!”阮小二把高俅重往船上一丢,道:“太尉保重!”【眉】太尉保重,承请关照如此这般,又闹一天。高俅父子,简直弄得只剩眼珠能转。【夹】奇语第三天,清早,却好到了梁山泊,时迁先去报知宋江、吴用。计高俅家私,尚有金银六十余万,婢妾九人,童仆十三人。宋江大开忠义堂宣布:“这次林头领所得油水,十成中提八成入库,二成归公众分用。”先唤高俅童仆上来,道:“你们都是平民,家贫无奈,投靠显宦。我们梁山替天行道,决不伤害无辜。现在每人给银一锭,各自下山,寻求生路。”【眉】草头王假仁假义,拿贪官污吏所赚的民脂民膏,分给一班头领喽罗,可谓惠而不费各童仆叩谢而去。又唤婢妾上来,按姿色高下,分派这次跟随下山出力的头目喽罗为妻,也当场领去。此时林冲已到,宋江早已吩咐宋清备好祭筵,就在山神庙东边斋房设祭。高俅父子都已在水边洗刷干净,披红插花,木塞衔口,【眉】披红插花,大有新婚燕尔之概,木塞衔口,殆以高氏父子为马矣林冲临进又吩咐捆上一匹黄牛放在中间,合做三牲,摆上祭盘。【夹】太尉只算少牢,殆因其只能刮地,不会耕田也旁边曹正捧刀盘伺候。林冲道:“亡妻生前,吃斋保素的日子最多,身后哪得还享血肉?祭后,高俅父子可送厨下烹调,这牛更可放生。”曹正诺诺而退。林冲捧杯含泪祝道:“贤妻!你生平情义,我十年来,点点滴滴,都在心头,今日报此大仇,灵魂有知,念我情意。莫嫌山寨不洁,来享一杯。”【眉】林教头不失英雄本来面目哭着奠了。随后宋江等众人一一上祭,从辰时直到午时方才礼毕。
  众兄弟重新替林冲作了贺。早见史进上前,递过一封书,道:“这是师叔【夹】改称呼者,从师父,不从梁山辈分也动身后两日,王师父处转朱贵酒店来的。”林冲看封内还有一纸墨榻碑文,心下明白,便先抽碑文看,上面道:
  有宋宣和二年秋,吾师林公〇〇夫人张氏殁于京师,行年二十有七,非疾也。呜呼伤哉!林氏自吾师祖父某父某,至吾  师.三世皆因材武显名。夫人父张叟,以材官与吾师朝夕邂逅,因以息女妻焉。叟之为人,质直好义,老无子。夫人归吾师,论者以为两姓之潜德幽光,将于是发之,而孰知遘祸不测也?先是殿帅某公者,起家厮养,父子不肖,求逞其欲,患吾师岳岳之操,不可以势力挠屈,则陷之狱,几死,竟以放流成谳。夫人惟衅之生也隐,而祸之作也暴,其灰身绝缘,庶几免夫子于难。日夜为师纫衣裳冠履之属,匝旬而尽春秋寒暑之备,比师之行,雪涕授之,勉以自重。归谒老父,泣谢不孝,迨委禽者及门,遂自系绝吭。叟衰年饮痛,亦含哀长逝,呜呼!〇〇等昔年之橐弓矢挟干戈以从师讲习也,敬谒内主,致礼登堂,羔雁具陈,枣修告虔。吾师雄冠剑佩,意气轩昂,弟子辈抵掌睥睨,谓西羌北虏,一朝警边,会看吾师横槊跃马瀚海、伊吾间耳。【眉】规摹西京,建安七子不敢望其项背也曾几何时,夫人既殁,而吾师避仇削迹,鸿飞冥冥,阴霾翳天,白日无色,〇〇等兴言及此,不觉涕之交颐也。呜呼!裘葛载更,丰部覆餗,乡里贤士大夫乃为夫人请旌于朝,即故所居里门,树坊表焉,以昭来许。而吾师五湖四海之躅,犹未回也。〇〇等感念旧恩,不敢懈事,爰于伊阙之左,卜吉启土,以安夫人。有婢锦儿,夫人所爱也,既适人矣,遂购田五十亩,筑茅屋一椽,俾夫妇居之,以守夫人之墓。伐石树碣,勒之铭曰:
  山望夫,石填海,山遥遥,海漼漼,石可枯,心不改。征车槛槛归何期?千秋万岁长相思。
  林冲再看王进那封信时,方知高俅贬谪之后,便由林冲在京的徒弟一百多人,连合起来,公禀刑部衙门,将前番定案便撤销了。往时有几个在先得意的徒弟,都升到指挥以上,官职大,自然说话也响些。【眉】案已撤销,门多显达,林冲可以去矣道君皇帝因为童贯攻打燕山败军两次,很注意有能为的武士,所以公禀上去,刑部当时便准。徒弟们又连合几个绅耆,替林师母到礼部请得旌表,以及安葬等等,办得十分妥贴。恰好王进因告假葬母,到伊阙山中,择定一块牛眠吉壤,就在林家坟墓旁边,顺手将拓好碑文,一齐寄来。信中叙得很为详细,末后还有几句劝林冲的话道:“嫂夫人冰清玉洁之躯,义不受辱,固然无负于阁下;阁下以顶天立地之男儿,亦须无负于嫂夫人临别之属望。【眉】以林夫人之义不受辱,为劝林冲归顺之张本,是善于词令者宋公明朝夕以大义为言,何不乘机劝导,出为国家效力?现今经略军前,但有人材,无不器使。弟虽劣薄,尚可保任。倘迁延不决,日久变生,恐势不由人,难为追悔耳。”林冲将信看过,又重看碑文三四遍,黯然不语。
  一时忠义堂上,众人各散。吴用看情形,对宋江叹息道:“林教头又有去志,不久便要下山,我们许多年要好兄弟,不料今日如此!”宋江问:“有法留住他么?”吴用道:“此人不可强屈,你不见他对王伦么?而且我们梁山所以能兴旺的原故,是因奸臣当道,豪杰不得进身,所以纷纷来投。如今有了门路,怎能在一个小小山泊里终老?自古道:‘小心意难留’,倒不如做现成人情罢。”【眉】宋江意在留林,吴用知是不可强屈,是吴用见识过人处果然过了一日,林冲来和宋江说明,回去扫墓,宋江不得不许,却暗暗对吴用叹息,吴用劝宋江不必着急,只等段景住们从北边回来,大家有路走,自然心定。【眉】段景住来紧防受窘过一会,史进又来,道:“恩师信来,尽腊底葬母。想当年传授武艺情分,须住吊祭一番。顺便和林师叔同行。”操刀鬼曹正原是林冲徒弟,要趁此会会同门,也告假和师父去,宋江也只得许诺。【眉】不得不许诺耳三个人收拾好包裹行囊,告辞下山。宋江等直送过水泊,到大路边,握手作别。宋江不觉望着三人,掉下泪来道:“我们山寨上,年来偏是好几次生离死别,真正教人难受。惟愿三位兄弟们记念平日情怀,早去早回。”三人亦各各怅然。【眉】有黯然离别之感带了一个喽罗,四骑马上了大道。
  约莫五六十里,大家看日色已近午牌,人马都稍为有些饥倦,恰到小小乡镇,路边挑出一支酒旗来,就便下马进去,拣座头坐了,叫酒饭来吃。史进见店里的客人,出入都要看林冲一眼,忽然想起道:“师叔!师父有件东西带来,师叔且看过一番,以便路上应对。”随即从包裹中检出。林冲接过,原来是经略军前调用的一角公文,上面填的姓名年貌籍贯,正是自己。史进道:“师父来信说,师叔脸上印记还在,虽然案子已销,总怕路上无意中生出枝节来,所以特地从经略幕府弄到这个。”林冲叹息道:“真多谢你师父的好意,为人周到。可奈我回首前尘,伤心已极。早经无意人世,只怕今生难以完他的盛意。”史进等再三劝慰。路上行来,一连几日,每逢关隘盘诘,呈出公文,便分毫都不留难。【眉】文笔细腻,无处罅漏直到汴梁城下。
  林冲因旧案的取消,和建坊的禀请,多多承情,不得不宽住几日,分头致谢。林冲在先原有殿前龙卫指挥从五品的官职,依徒弟们都以为要趁用人的时候,往兵部投到,可望开复原秩。林冲只是触景伤情,一切无意似的。随身一个小包袱,是当日临刺配出去之时,娘子连夜赶做给他的,一向不舍得穿着。【眉】睹物怀人,倍觉伤感到得京城时,每天早起,必走检开点看一过,自言自语地,不知说些什么。【眉】有无限感触众人怕撩拨起心事,更不敢劝。每每大家酒酣耳热说英雄勾当时,无端垂下头去,眼泪向杯中直滴。一天,偶然经过旧居巷口,勒住马,左右顾盼,忽然头晕,撞下马来。【眉】忽然头晕和自己撞头不同众人连忙扶住。史进、曹正看此情形,和众徒弟商量不必多住,老老实实陪从他到伊阙山来,了其心愿。一行人众走不几天,早到了洛阳城。穿城过去,约莫三十里光景,早听见潺潺流水之声。
  原来伊阙山是两岩夹峙,中间门一般,一条伊水从中奔流直向东北。隆冬天气,草木枯落,四山苍松翠柏,依旧郁郁葱葱的。从林木缺处望时,百尺高的佛像,色相庄严,端坐岩畔,好似向路旁行人,表示悲悯的样子。这都是北魏时代,就山石凿成,许多年来完全如故,众人无不赞叹。【眉】一幅绝妙风景画林冲马上又对徒弟叹息道:“我但愿果真有西方净土,那就好了!”众人道:“这是为何?”林冲道:“许多含悲茹痛的魂灵,到此便有安慰他的佛菩萨。就是地上不曾死的人,心下也略略放些。”说话之间,早已到了龙门寺,大家下马,走进山门。这龙门寺,又名石窟寺,也是北魏时代的工程,大凡瞻仰石佛的人,都要从寺里进去,穿过寺后,才到岩边,所以游人极众,寺也广大。林冲等转过大殿背后,瞥见一簇人众立在庭心,石香炉旁边。史进眼尖,早望清一位素冠白袍的人,便是师父,先抢上来相见。林冲等齐进招呼。
  王进葬母的日期还有几天,灵枢权寄殿后东院。王、林两人相见,彼此悲喜。林冲等众,都到王母灵前先拈香行礼。王进旁边答拜过后,利尚已经送出茶点。王进邀大家坐了,说起当年避难之时,不知累母亲吃多少辛苦,【眉】王进累母,林冲累妻,想见亡命之苦天幸自己在延安保到都监,给母亲欢喜中做一个七十诞辰,此外更不曾有甚承欢之处。林冲见座中并无外人,顺便将捉住高俅,如此这般,告诉王进。王进喟然叹息道:“报仇的事,只是活人快意,于死人何干?幸亏诓到山泊里去,手脚干净。不然,又是拖泥带水,生出许多意外来。”【眉】王进语有含蓄林冲点头。
  次早,便有坟上的人来到.林冲教他引路。从寺门右转,沿一条山涧,只四五里路,早见一中年妇人迎上来叫主人【眉】来者是谁,林冲见之不觉洒泪矣——这妇人正是锦儿。林冲识得声音,一见便泪如泉涌,直哭到坟前。锦儿夫妇已将祭品排好。史进、曹正瞧着情形,一左一右扶着,等到纸钱化完。锦儿夫妇请到茅屋坐地,劝林冲止了哭。
  林冲问起去后家里情形,锦儿一面揩着眼泪,一面说道【眉】林夫人死的情况,由锦儿说出,愈叫林冲难堪:“主人那时动身,记得是七月天气。动身后一天,张老爹便计算京城不好住得,连夜雇下车子.暗暗和娘子忙一夜,打叠好包裹。次早天色黎明,娘子用青纱罩了面,和我带了箱子包袱上车,张老爹亲自骑驴押着。不料走出巷口,转个弯上得大街.当头便碰到富安那厮,和几个公差模样的人,将车拦住。老爹忙向前道:‘我们出城烧香,你来拦住做什么?’那厮冷笑连声道:‘老头儿,你要使乖,你想带女儿逃去不成?实在告诉你罢,我们早已提防到这一着,只为衙内还要给你面子,和你好说,老头儿不要太不漂亮。’老爹七十多岁的人,口里争辩,却连舌头都气得抖抖地。娘子看情形,就教回车子到家。从此三天两天,高太尉那里常有人来,和张老爹软说硬说,不知淘多少气。老爹四处托人,想尽法子,只脱不得身。这一天,娘子知道没奈何,对老爹道:‘罢罢!你如此年纪,一个女儿,偏不能够送终,也是命里该应,狠一狠心罢!’老爹知道娘子意思,彼此痛哭一场。【眉】张老爹不能顾及女儿了,自然要彼此痛哭一场过一天,那厮又来,简直对老爹说道:‘我们衙内因为怜惜的缘故,不肯动蛮,教我们三番五次地跑腿,现在可也急了。老头儿,休得不知好歹!’那一天正是七月初七,【眉】点清日期,愈觉凄惨我到房里,替那厮倒茶,娘子给我一百个大钱,教斟过客人的茶,上街去买一扎红绳。我绳子买回,正遇见老爹送那厮出来。我将绳子送到房里去,娘子已在床前解带自尽。我急忙大叫,老爹来时,已经不救。老爹也不气也不哭,只说道:‘也好,完了!’从此老爹得嗝食病。好几位旧相识的,带医生来,都不肯诊脉,总说:‘死去最好。’到得最沉重那天,叫我到床前道:‘我家里的事,你是一一知道的,女婿如有回来的日子,告诉他,我女儿一生清白,劝他好好提起精神,不要糟踏了一身武艺!’”【眉】张老爹弥留数语,足以鼓动林冲勇气。【夹】此段纯是偷取<荡寇志>陈希真父女出亡之事而反用之锦儿说着,林冲木鸡似的,瞠着两眼,只是呆听。等到话说完时,霍地立起身来,往外就走。史进、曹正问他:“往哪里去?”
  林冲见二人跟来,一言不发,壁直飞跑。两人料知不好,只得一面叫,一面赶来。茅屋和坟门不过一箭之路,两人刚要赶上,林冲早已一头往碑石撞去。两人从后面赶紧伸手来抓,恰好各人拖住一边袍角。林冲去得势猛,袍角不牢,“支勒”地一声响,齐腰撕下半边,却亏这一拖,撞势稍慢点儿,只碰在额角,划开一块皮。再要撞时,二人左右抱定。林冲摔开手脚,拚命挣跳,三个人几乎齐倒。正在相持,树后早又一个人奔上来,相帮拖住.叫道:“好兄弟!我们这几天怎样谈来,仇也报了,案也清了,这般的一身的本事,为甚看得鸿毛样轻?”这人却是王进。林冲也叫道:“王大哥,你们放手!你只知道功名富贵的好处,不知道死生契阔的伤心。【夹】二语真是情至,但武师口吻,何得至此?一根痛苦的长绳,扯在心上,一刻一拉,先前仇未报时,还有别事分心。如今仇报了,案清了,心无别事,只有死去舒服,你们当是做好事罢!”三人如何肯放。忽然又一个人,方巾道袍,须髯疏明,【眉】道貌俨然从山上下来,叫声:“林教头,你何苦如此?”王进也唤:“林大哥!我们的话你不听,难道恩人在此,你头也不抬么?”【眉】救星来矣林冲抬头看时,原不认得。王进道:“这位是东京孙老先生,官名单一个定字。林大哥,你当日到开封府过堂时,他老先生便是当案孔目。”话未了,林冲“阿呀”一声,扑翻虎躯拜将下去,孙定急忙答礼。王进道:“可是呢,孙老先生来得正好。大丈夫磊磊落落地,恩是恩,仇是仇,哪有大恩不报,此身肯死的道理?”回头叫从人:“快牵马来,我们仍旧到寺里谈。”
  到得寺里,早见客堂上一位虬髯虎颔的伟丈夫,和知客僧高坐谈心,一见王进,急整衣下座招呼。林冲、孙定、史进、曹正等也一一见礼。林冲依稀有些认得,却称呼不出,只索立住脚呆想。那人特地走到林冲面前哈哈大笑道:“林武师!你忘却独龙冈上相逢吗?”林冲恍然大悟道:“阁下原是铁棒栾将军么?真久违了!”【眉】武人相逢,肝胆披露栾廷玉笑道:“不久不久。兖州城下还交锋一次,可惜黑夜彼此不曾认清。”林冲动问起来,方知栾廷玉因京东制置司保举,现在已授职曹、郓沿河巡检司,他同王进少年时是同里同师。孙定是由孔目升吏员,现已转到京东路天平节度使判官,【眉】补叙栾廷玉、孙定官职,是史官笔法早年也是和王进相知。两人都因到部引见,顺道送葬。
  从此一连几日,为送葬来到寺里的朋友甚多。其中有小半都和林冲相识,更有些不认得的,王进替林、史、曹三人,纷纷介绍道:“于今我们都是一起,不用再提梁山的话了。”这日葬务完毕,王进对林、史、曹三人道:“赶快回京罢!我们要谈到正事上了。”毕竟所谈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林冲、史进、曹正就此下山,忠义堂上,只九十六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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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悼前尘愤挥热泪 阻通番首抗雄威

  话说王进等回到汴梁城里,孙定自到节度判官任上去了。【眉】孙定上任,紧接上文栾廷玉部下新编入官军,急须训练。扈成已来信催促两次,兼之巡检司赴任日期已迫,也到山东去了。【眉】栾廷玉到山东另有下文,详后此时燕山城兀自不曾攻开,女真也有从平地松林一路进兵消息。京邑里传说,枢密使已下令山东,从速踏平山泊,以清官军后路。又传方腊将次讨平,不日便移得胜之兵,来剿捕宋江。王进听得便告诉林冲们道:“照此形势,梁山万不可去了。只有在京谋干,或到经略军前效力。但是京中武职,多是闲曹。纵然一官,仍是浮沉宦海,不如就此同往经略军前投效,戡定幽燕,不怕没有建立功名之处。”三人都以为然,只虑着将来山泊用兵之时,和宋公明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王进道:“种经略用人,我是知道的。这一层只要声明在先,到也无虑。”三人都甚愿从,便公写一封婉转平和的信,叫跟来的一个喽罗交上公明哥哥,自己却跟王进去到经略军前。
  信到梁山,宋江看了,不禁心中纳闷。【夹】梁山泊之组织,林冲为其首功,其崩坏则林冲之先去以为众望,亦有力焉吴用劝宋江索性专等段景住、石勇、皇甫端回来再说,【眉】望段景住来,是望其速死也这信暂且不覆。叵奈俗语说得好,等人容易老,偏偏几个人一去二个月,没有消息。
  这日,花荣无事,偶然去看看妹子,瞥见妹夫秦明从外边进来,手里拿一叠纸片。一见花荣,顺便递一张给他。花荣看时,上面写道:“谨于元月廿三日,寒族遇难五周年之期,发哀追荐,洁具杯酌,恭邀同情。”下款是:“待罪秦明率子太平载拜。”【夹】从前书元宵算来,日期恰好不差花荣看了,不觉一个寒噤,只得勉强说道:“妹丈!你现在有了孩子,这也是应该的事。”秦明冷笑道:“你说得是,原是多承令妹!”【夹】一个钉子花荣不好再说,敷衍盘桓一会子,抽身来见吴用,将此事备细说知。吴用道:“秦兄弟素来为人是霹雳火,怎会下这冷着。你可知道他在哪里追荐?”花荣道:“听说仍是在山神庙。”吴用道:“这件小事,虽然于山寨无损,总是人面难堪。【眉】慢说人面难堪,有胜于此者在我和公明哥哥都不便说什么,还是你去同令妹商量,阻阻看,可能作罢?”花荣叹息道:“论他上山的时候,原怪我用计太刻毒些,道他是直性人,事过便罢,谁知道偏会记恨。如今山寨上人心摇摇不定,也不只他一个。不知何故,近来公明哥哥的恩义,竟没有用处!”吴用道:“论公明哥哥的恩义,原抵不过朝廷的爵禄。只缘朝廷被一切资格簿书蒙住了,不会得用爵禄;公明哥哥却会用恩义,所以英雄豪杰都投向公明哥哥。但是这西洋镜【眉】“西洋镜”三字新颖日子多,渐被几个调皮人拆穿。加上去年林冲们勾结了什么王进,无端下山送葬,一去不回,又写信来劝公明哥哥,也去投种经略麾下。你道林教头和公明哥哥多少年交情,倒说此言,不奇怪么?”花荣道:“假如公明哥就此放手,落得好下场,也罢了。”吴用道:“公明哥的志气,就不做太原公子,也要象虬髯一流,难道甘心低下头来,受人支配么?【眉】宋江恐配不上张三呢?这是吴用替他捧场的话好在我们现在也另有布置,眼前大家忍耐着些。就如秦兄弟这件小事,你假如拦不住,也不用放在心里。”
  花荣去后,这里吴用想起前回跟林冲去的喽罗,说京城近来的风俗,是娼优最为行时,道君皇帝每每亲自出来微行到娼家取乐。蔡太师几位公子,个个都是串戏的名家。【眉】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皇帝而曰“道君”,公子而兼串戏。极五光十色之观很有人在这里面得好遭际的。便来和宋江商量道:“种师道军前既然不去,难保林冲们不写信给别人乱放野火,还是走朝廷的别门路子好。如今京城风俗,既是如此,可着一个口齿玲珑兼会歌唱的前到京中,设法搭进班里,于中斡旋。只要保全得我们部分不散.度过这趟难关,将来哪怕没有进身机会?”宋江道:“段景住还不曾回来,此事如何?”吴用道:“我们又不是真正忠臣,【眉】不是真正忠臣就可私通外国吗?怕什么?双管齐下,总有一着。”宋江道:“我们山上,论武艺的人材,不为罕稀,吹弹歌唱的事,真难选呢!要去,或者只有燕青去得。”吴用遵:“你忘却燕青是谁的人?近来看他很有点手段,不好驾驭。【夹】是董平中毒的事露了才情的缘故更讲起他那主人翁,常是那般不即不离地。我们先还道他老实,信他的话,在兖州几乎闹出大兵变来,裴宣也因此闹跑了。我现今省悟,他手段绝高,许多事情,怕都在内,不过一时发觉不出罢了。”宋江点头。两人又商量一回,议定选就一位头领。
  又一天早晨,大家齐集忠义堂上,正当议事,铁叫子乐和上来告宋江道:“小可有外祖,八十多岁,老病在东京城里,表兄有信来说,他想看看亲人。小弟意欲下山去走一遭,怕去迟之时,不及见面。”宋江沉吟着,问卢俊义道:“许他去罢!”卢俊义道:“公明哥哥说了就是。”宋江便叮嘱乐和早去早来。【夹】商量好的事,要在人前做一番。巧诈之人,其愚拙处正在此乐和整顿行装,匹马下山而去。【夹】连平时饯送之事,都不敢有,极意遮人眼目忠义堂散后,花荣和吴用同行,吴用问:“秦明的事如何?”花荣道:“几天来,委实不好意思去得。想他事在必行,不久帖子必到。”
  果然走不几步,已遇下帖子的喽罗。花荣和吴用分手,不知不觉的,信步从秦明的门口过.心神一悚,脚步一凝,忽听门里一阵杂乱,身不由己地住下来。再听时,秦明正在大叫大骂道:“你那天杀的哥哥,为救姓宋的一命,无端害我一家,你还开口亲眷,闭口亲眷呢?你自己不知道,他把他亲妹子做了无耻东西,美人计的物品,我自明白得很。你想我一家上下十几口,你一个人能抵几条性命?”他妹子一味嘤嘤地,听不清说什么。花荣立久,觉得心窝仍有些疼痛,【夹】“美人计”三字也自走回家。
  次日,山神祠和尚道士的法场,铙钹钟磐,早已热闹起来。秦明角巾素服,放声大哭。众多头领,都劝不住。只宋江、吴用来行礼时,忍着泪捧出自己做的祭文来。二人看文虽粗俗,语言却极沉痛,还有几句刺人的话头,夹在里面。宋江明知当面骂他,不好招架,忍气吞声地看完。晚上秦明留众头领筵燕,因宋江先去,【眉】俗语说“指着和尚骂秃驴”,宋江不得不先走一步就将宋江、卢俊义两人合送的一桌祭筵,整治成熟,送到宋江家中。【夹】未达不敢尝这回花荣心病,竟是日渐沉重,只得请安道全诊治,好几日才得松些。秦明夫妇又闹起来。花夫人没奈何,抱小孩子归宁。临出门,却被秦明把小孩子夺了转来,道:“这是我秦家骨血,不许带走!”【眉】和董平服毒、审问某妇事恰打一照面恰得王英夫妇一外一内,好容易转圜。花夫人接回夫家,但是一场哭诉,花荣病又气得反复。
  宋江甚不放心,每每抽空来问候花荣病状,长是不好不歹地,病中常对宋江叹息。问到原故,又含糊应答。宋江好几回耐不住了追问道:“贤弟,你几番象心里有话,待说不说似的,其中定有缘故,务必剖开一谈。贤弟,我和你是生死交情,何消吞吞吐吐的。”催逼到三五次,花荣只得说了道:“小弟原不敢说,却又不忍不说,说出不中听时,哥哥休要见怪!”宋江道:“贤弟说了,能做的无有不做,就一时做不到的,也许终久要做。贤弟总是一团好意为我,哪有相怪之理!”花荣道:“那么,小弟便斗胆说。兄长,你要受招安的那句话,须要实行才好。”【夹】当顶一针宋江道:“只为兄何尝不想实行,只为当今朝廷不明,奸臣当道,专一陷害好人。在朝廷的尚且不安于位,何况我们身在草野,反要自己投去呢?”花荣道:“小弟又要多话了。种经略那里,林冲哥哥和史进兄弟不是已经跟王进去了么?听说对我们大家都有引进之意。兄长,你要招安,这不是一个机会?【眉】这是梁山泊上人的出路小弟觉得多数兄弟,都是因为兄长时时提起‘招安’二字,所以上山。日久不见分晓,自从公孙先生下山后,陆陆续续自动地走了几人。于今再不设法,只怕后来还有全体倒戈之日。【眉】倒戈可虑不瞒兄长说,小弟也算功臣之后,半路上为要救兄长,和刘高那厮赌口气,也只道暂时落草,如今弄得这样进退不得!”说到这里,喉中格外呜咽起来。宋江沉吟半晌,【夹】还是用老法子来答道:“贤弟放心。愚兄不是那不忠不义的人,现今大众心情,也测摸得一二。前番段景住到北边去,十天前乐和下山,都是愚兄叮嘱,为一众兄弟们谋个出路。”宋江说着,将身子伏到枕边,附耳低言,又说好几句。花荣一声长叹,转面向壁更不开口。【夹】其情可想宋江走出来,找吴用说了一遍,道:“我看花兄弟,竟和卢员外当日差不多,不一定是为秦明的事呕气的。军师你会劝人,且设法宽解他一番,看是如何?”吴用冷笑【眉】鬼头鬼脑又冷笑了道:“不必了。你看他如此这般的病和心事,还得好吗?我们只赶紧干我们事罢!”
  正说着,外边传进报机密的喽罗来。这喽罗先时跟段景住们到北边去。那喽罗道:“段头领、皇甫头领,大家已在北边从海道动身,奉命抄旱路,单身先来报信,大约海道进口,换内河小船后,走得慢些,也无过五七日后就到。”说着.怀中探出段景住的信来,宋江和吴用看过备细,收了信,【夹】着眼问喽罗:“公孙先生有消息没有?”喽罗道:“听段头领说,在蓟州城内外,着实去寻几遍,并无踪迹。后来还是在燕山遇见一个卖柴的,是公孙先生山中旧邻居,他道:‘在兵乱未起之前,罗真人已转到口外雾灵山参同道院,许多徒弟都带家眷同去。公孙先生同母亲,都在其内。’据真人说:‘十年以内,都是劫期,【夹】真象道家口吻,不知从哪个神坛处学来万万不可下山,怕山下有人来寻。’真人已作起十里雾来,将山罩定。公孙先生临去曾经说过,去后南边倘有人来,叫他千万不要入山,免得真人不欢喜。【夹】又怕人来,可见雾并不能罩住因此大家都不便去探访。”【夹】可惜李逵宋江知道北边使者已在路途,心中顿然开朗。吴用劝宋江暂且不必泄漏,待得临时仓促宣布出来,好教大家格外惊喜。【眉】心中不必太乐,紧防不乐在后。【夹】军师也防变局宋江问起一切细情,喽罗却不甚清白,只知皇甫端因相马的遭际,在金帮已经实授驾部郎中,非常荣显。吴用吩咐喽罗,此事在别人面前不许提起,违令者斩。【眉】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吴用大有此神情又道:“这回路中很吃辛苦,先就库中提白银五十两、素缎一匹作为犒赏。”【夹】一赏一罚,以塞其口,军师自为缜密,以后只消金钟罩一着,岂知仍罩不住果然出了五天,大家正分班列坐忠义堂上。段景住一骑先到山下,进了忠义堂,昂着头,挺着胸,开口叫:“公明哥哥!【夹】得意如此天使已到,【眉】何来天使?就在三十里外,顷刻进泊,大家作速冠带,整队下山恭迎。”【夹】他也做发令的口气众人正待动问缘由,宋江早立起身来宣布道:“诸位兄弟,小可宋江,一介匹夫,待罪山泊,原无别事,只为官家自从宣和以来,所信的是奸邪,所行的是苛政,年年岁岁不是兵戈劳役,便是苛敛重征,弄得百姓无处安身,豪杰不胜冤愤,所以禀承晁天王遗意,揭‘替天行道’旗帜。只要困苦的百姓有处诉冤,不平的豪杰有处托足,便算区区努力报效国家的了。【眉】投降外国,还有什么报效国家可言!许多年来,我们大家立意,一不是贪财,二不是造反,得了地不占,破了城不取,这是大家兄弟们晓得的。可是直到今日,朝廷仍没有招安的消息。似宋江的庸庸碌碌,原不算什么,诸位兄弟抱奇材异能,坐看年富力强的时候流水般过去,岂不可惜!宋江想:如此终非了局,只得从没法中想出法子。久闻大金【眉】“大金”二字说出口.面上有无限光荣王子有包举天下的雄心,胜契丹以来,广行招贤纳士。江想:这也未尝不是建功立业之处。自古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诸位兄弟要成就功名,这是干载一时机会。恰好上次段头领往北方去,听得大金王子悬赏追寻那匹照夜玉狮子坐骑,劝宋江趁这机会将去进献,果然大金王子非常之喜。同去的皇甫头领,竟因此【眉】“竟因此”三字想皇甫端有意想不到之乐授职驾部郎中。趁便提起我们山寨里各位英雄,王子十分羡慕,禀明老皇帝,降旨招安。我们忠义堂上同人,顶高的授职节度使,最低也有散职指挥。所有诰身,俱已填好。只今接洽完备,将来大金进了中原,我们便是首功。这回全亏段头领和皇甫头领的能言善说,把大金王子说动,是我们大家都要感谢的。”
  说到这里,忽然东边座上一位头领霍地立起身来。众人一看,正是大刀关胜。关胜从容走向段景住面前道:“小弟还不曾知道这件事,原来全是你大哥的偏劳。我们大家要感谢,都是感谢你大哥。”段景住连连口称不敢,道:“我们这次,北上共计三人,石勇大哥过沧州被柴大官人留住,不曾得去。皇甫大哥因为大金皇帝器重,授了官职。这回和大金国钦差随后就到,他也算大金国钦差的随员。小弟是因人成事,何足挂齿!”【眉】何足挂齿,是自谦乎?抑自矜也?忽地关胜大喝一声:“卖国贼!”刀已出鞘。段景住刚退得一步,宝刀已横腰削来,拍达一声,早成两段,下半截身子倒在忠义堂上,上半截身子被刀口一撇,直撩到庭心里去,【眉】自来卖国贼多矣,安得关胜化作百千亿万身而诛之。【夹】一段变为两段,绝倒心肝血肉,流得满地。关胜收住刀,【夹】青龙刀只斩金毛犬,可惜朗朗地对众人道:“我们梁山泊上旗号是‘忠义’二字,须容不得石敬瑭、毛延寿一流人物。今后大家监察着,倘有此事,被我等发现者,以此为例。”【夹】陈泰对司马昭的话,只有其上,更无其次关胜说一句,许多头领齐叫一声:“好!”一直叫得说完,早见关胜走到宋江面前深深一躬道:“公明哥哥,对不住,对不住,只缘此事发觉得太晏了,不及进谏,先行断决。为忠义上面,哥哥莫怪!”宋江身边,也有几位心腹头领,各各按住兵器,见叫好的人多,连鲁达、武松、朱仝、雷横等,都在拍掌,【眉】他们同音叫好,宋江、吴用心中要喊:“不好了,不好了!”便不敢轻动。宋江无言可说,看吴用军师.已不知何时先行走开。
  当下昏天黑地退出忠义堂,一人独坐。过半天,心里稍为清醒,才见吴用来到。宋江叹口气道:“连军师也避开,众叛亲离,我真要做王伦了!”吴用知他气急之下,且不发言,定一定,对宋江道:“公明哥哥,山上刚才情形,你是眼见;山下情形,你可知道如何呢?”宋江恍然大悟道:“呵呀!倘若他们把番使干了,【夹】此刻也称他是番使,不是钦差连所有诰身一齐夺去,献上官家,倒给他们大大一个进身机会,我们格外不堪设想。军师,你说这话,莫非已有布置?”吴用道:“布置迟,来得及吗?我看见关胜立起身来,走向段景住面前,我就知道不是好事,赶忙抽个空,转到外面,吩咐喽罗速速迎上去,告知皇甫端,快和番使回转头逃命,事体变卦,一慢便死,不要犹疑。此刻好在已去四五十里,不必顾虑。”宋江叹口气道:“我今日受辱,比上回扈三娘捧出李逵的头来便进一层,我这第一把交椅,真真坐不下去了,另推一人何如?”吴用笑道:“你推哪个?”宋江道:“论地位自然是卢员外。”吴用点头道:“不错,不错!只是你知道卢员外的心么?这地位今朝让人,明朝你便低头受人支配;再者,人家倘若拿你做进身的礼物,你待如何?”宋江道:“军师看怎样设法?”吴用道:“据我看来,宁静为是,【眉】宁静为是,倒是不错且慢慢等乐和那边消息。好在他已经进了鸿喜堂班子,我第一个锦囊已有效力,不久总可在老奸身边,谋个机会。如若运气再好些,论不定还巴结上道君皇帝。而且如今朝廷上只去掉一个高俅,象童贯、王黼一班,搭上王仔昔、林灵素,这些杂色人等,随便都好恭维一个,那时我亲身再去走一遭。若不得官家招安的旨意,不得保全这支人马,不得仍用你我去做统领,我赌个誓,不叫吴加亮了。”宋江道:“如此又只好再为忍耐一次,但是更有一两次来时,真是天亡我也!”果然不过几天,喽罗捧上一封信来。宋江见封面上果是乐和从汴梁京城寄来的,不觉大喜。【眉】宋江又觉大喜了,且慢究竟书上写的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段景住被斩,梁山泊只九十五人矣。花荣自是实心实意为宋江者,到此也知懊悔,只宋江仍是冥顽不灵耳,然亦已寒心矣。吴用预备和得手时,进京谋干,是赚宋江的先声,其心之不良,尤甚于宋江也。
  宋江、吴用,好几回商量过来,商量过去,都是说段景住北边消息,到此却以一刀了之,爽辣已极,而宋江、吴用又转向乐和,盖至死不悟也。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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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华堂金圣叹点评本对水浒的改动是两个,一是腰斩,二是修改。对金的“修改”一事上,偶稍有点看法。尽管从母本到郭改本,从容与堂本、大滌余人序本、双峰堂本到书种堂本,都有过不少修改,但主要是对细节文字上的。而金本的修改是直接影响到人物塑造。金圣叹号称自己“得古本”,却把宋江改成了阴险外露——打个比方,本来宋江好比伪君子岳不群,金圣叹生怕大家看不懂,把宋江改成了真小人左冷禅似的人。但由于金圣叹的影响力,清代、民国乃至现代一些刊评体系都是顺着他的路子来。
金圣叹有才,有文骨,但他就水浒前七十回的修改上,似乎太低估别人智商了,他把宋江的奸给表面化——但那样的“宋江”是无法完成喧宾夺主、招揽四方这一步的。

[ 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12-2-10 10: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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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汴梁城乐和演戏 曹南山吴用失机

  话说宋江自从乐和到了京,设法搭进班子,便知道有些指望。本来京城里贵游子弟没有事做,便人人把捧角当生活。【眉】贵游子弟把捧角当生活,满清末年.亦有此景象,毕竟是亡国之征耳乐和在戏场上化名百合花,凭着嗓子圆朗,台步轻灵,渐渐出了风头。蔡京几位公子,也会串得几出拿手好戏。百合花借这因缘,一一巴结上。恰好蔡京生日,百合花调进相府,前后三天,很显些身手。蔡京看得出神,十分赏识,便叫到跟前,说明要保举他到道君皇帝御前,做五品供奉。百合花照依吴用秘授的计策,忽然跪下【眉】忽然跪下,自觉神秘得很道:“蒙太师恩典,无奈小人是国法不赦的罪人,不敢累太师欺君,要求详察!”蔡京不觉奇怪起来,道:“你不过是个优伶,伶官是古来有的,难道唱戏是罪犯不成?”【眉】唱戏当然不是犯罪,不是犯罪何必如此?百合花又连连在地上碰几个响头道:“太师恩典,罪民原来不是叫百合花。”蔡京道:“我晓得,百合花是戏名,自然不是你真名。大凡唱戏的都另有戏名,这也不为欺君。”【眉】百合花不是真名,也不得谓欺君。何必如此的奇怪百合花又连连碰头道:“罪人原叫乐和,原是梁山宋江的部下。”蔡京听说起宋江,吃了一惊,定定神问道:“既如此,你不在梁山上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却钻到这里来做衣冠傀儡的生涯,又是甚心路呢?”乐和叩头流泪,【眉】利用以叩头哀求奸相,下气如此,劫生辰纲时所万想不到者也道:“罪民只缘受宋江的恩重了,罪民流落江湖,几回冻饿得要死,承宋江收留下来,【夹】一味遣诳解衣推食,亲兄弟一般看待,罪人的良心上,不能不感激效死,因此逗留下来。每每见宋江闲时,【夹】不闲之时做什么.无意中出了漏洞便顿足叹息道:“我们不幸,陷于叛逆,不知何年何日,才有改邪归正的机会。”【眉】宋江原来想改邪归正,并自认叛逆,可丑就是山寨同人,多半草野愚顽,不知法纪,但提起朝廷恩意,人人无不想望。上回不得已抗拒官兵,宋江悔恨得拔剑自刎,幸亏众人夺住,到今颈上还留着疤痕。【夹】不羞宋江几次商量,预备亲身到刑部自首.【眉】宋江也想自首,回忆癸丑义师失败后,无赖党人争以特赦为荣,真是可羞。作者殆欲藉此为妖孽写照又恐山泊上大众没人约束,倒弄出别的事来。罪民想着平时志气,原不是甘心落草的。既是宋江进退两难,不如自己拼着一身,替大家洗刷。因此投到京城,从戏班里拜师父,才得转得太师跟前。平时山上众人,每每传说太师是当朝柱石,天子腹心。倘得叩见太师一面,伏侍太师一日,就是小人无限光荣,死而无怨。罪人今日,不敢求太师别的恩典,只求本师察看梁山上众人的赤心,能够在皇帝面前,方便一句,许其免罪。将来山上数万健儿,都感太师大德,赴汤蹈火,定所不辞。【夹】竟欲以曹操、司马懿待蔡京至于罪人自己,本无寸长,惟有蒙混太师之罪。太师如觉情无可原,就此送交法司定罪,或杀或剐,以惩效尤,罪人决不敢有什么抵赖。”说着,怀中又探出一纸梁山泊宋江、卢俊义、吴用等悔罪的呈子来,伏在地上,【眉】宋江悔罪的呈子,较诸某君永不革命的甘结何如?又是一顿叩头流涕,把地上方砖也沾湿了好几块。【夹】此不过抄当日朱武对付史进方法,然事体的大小,内容的繁简,却相去不知几倍,所以事终不成蔡京一面接过呈子,一面叫乐和起来,吩咐两个干仆,好好陪伴住他,听候发落。
  蔡京把呈子从头看过一遍,心想乐和所说,也还不错。但是倘若真个依规矩办起来,必须将呈子移交刑部。无奈具呈人宋江等又隔在山东,一时传不到案。算来不如从中向道君皇帝奏明,竟下招安的谕旨。又自己想想事体重大,须得皇帝面前最亲信的说才妥。随即叫左右去请大公子来。【眉】左思右想,不得不借重得君宠遇的大儿子,奸臣心事历历如绘原来蔡京长子蔡攸,现官宣和殿大学士,最得道君皇帝的宠遇,别有赐第,和蔡京分居。相府管家去时,蔡攸刚从便殿回家,卸了冠带,正和妹夫梁世杰分曹打球。闻得父亲呼唤,二人一齐来见。问安已毕,蔡京把宋江呈子拿出给二人观看。梁世杰道:“奇怪,宋江也会说出砺诚自首、恳求免罪的话头来!岳父意见如何?”【眉】生辰纲遇劫,梁世杰当然不能忘情于此,自觉可异蔡京未及开言,此时小儿子蔡绦也在跟前,抢着说道:“父亲恐不便允许。他既悔罪,为何自己不来?这呈子虽然说得恳切,往时攻城掠地的大案子,都没有着实认罪的字样,这案子有一两件是通天的。倘若皇上一时记起,问到如何回答?”
  蔡京便将乐和的话,备细告诉。蔡攸道:“原来百合花就是梁山上乐和,孩儿一向只觉得色艺都不错,哪知还是草头王呢?”梁世杰乘机说道:“梁山强盗,专一和我们作对,小婿在大名,不亏李成、闻达,几乎没有性命。就是生辰纲那事,也不曾处治得。到于今他们还在江湖上夸耀呢!”蔡绦道:“可是呢!这种人嘴里哪有真话,来人安知不是刺客或侦探?留在肘腋之下,还怕有别的危险,父亲不可不防!不见九弟在浔阳,把官职弄掉;新近在兖州,又险得一命。”蔡攸却大不为然【眉】梁世杰与蔡绦的心理和蔡攸不同,不知蔡京何所依从矣道:“你们两人一味计较私情。论国家大事,古人射钩斩祛,只要人才可用,都不责备。现今皇帝恢豁大度,【眉】现今皇帝昏糊颟顸则有之,恢豁大度则未必也驾驭天下豪杰,这点案子豫先陈明,也不算什么。至于那十万金珠,更细之又细。孩儿适才在便殿,朝廷新得奏报,我师克复涿、易二州,契丹将郭药师已举常胜军十万来降。皇帝面谕孩儿即日往燕山府收地。孩儿正在计算,要招募勇士充帐下亲军。现在梁山这支人马,孩儿顺便招来,恰是好处。”蔡绦道:“哥哥如此相信他,能保住狼子不野心吗?”蔡攸道:“你不听见父亲说么?他特地自己投到,正是侠义之士,【眉】一则曰狼子野心,一则曰义侠之士可靠,可见彼此争持已各走极端矣如何难保?”蔡绦道:“就算保得乐和,能保得宋江吗?”蔡攸平时本来和蔡绦不睦,闲常嗔着父亲偏护。此刻见兄弟层层驳诘,格外生气,不顾父亲在上,厉声道:“我保得!我以全家百口保他。”蔡绦回顾蔡京道:“大哥休以百口保宋江,父亲和孩儿都在百口之内,孩儿好怕啊!”梁世杰怕丈人下不去,解劝道:“事要做稳些,倒也不错,内兄不须平空争论,还是叫乐和来问一问罢?”蔡京吩咐传乐和来。
  乐和见众人,总是叩头认罪。说到兖州的事情,道:“原先不知是九公子治下,后来甫经晓得,宋江随即退出,不敢逗留。”梁世杰问起劫生辰纲的事,乐和一发碰头道:“这是当日晁盖为首做的。现在梁山泊首领乃是宋江,晁盖死去已久。【眉】生辰纲遇劫.梁世杰当然伤心,归罪晁盖,都是死人倒霉,未见不顾心之所安矣至于劫去的物件,只要奉到太师恩命,他们敢不加倍认罚!”蔡京见蔡攸一力担承,晓得在皇帝面前说话非他不可,不好拗违。当下吩咐乐和通信到梁山,问清宋江意思再说。【夹】仍是舍不得金珠耳,宰相如此,可笑可怜乐和得了蔡京的命令,自然赶着写信到梁山。宋江自是欢喜,不免因段景住的事,有点戒心,和吴用商量,设法疏通大家一下子。吴用道:“这是名正言顺的事,要疏通做甚,【眉】你都自命不凡,要疏通做甚只消在忠义堂将来信朗朗宣布便是。至于蔡京那方面的需索,好在乐和照我的计策,另纸写来。这一张暂不宣布,省得他们又说我私行贿赂。”当下商量妥当,便将卢俊义请来,把信看过,就请他在忠义堂上宣布。卢俊义一口答应,却问吴用道:“军师,乐和不是说到外家去看病么?怎地倒是在京里串起戏来?虽然蔡京是被义气感动,但这件事和段景住北边的话头,前后不过几天,真成骑两头马似的。军师也要预备一番话才好!”【夹】似乎帮助,实是挑眼,员外也渐渐露出点锋芒来吴用沉吟道:“这都是公明哥哥的苦心,【夹】招出来了总该被大家原谅的。”【眉】带病串戏,可谓滑稽之至矣。附金而又归宋,是骑双头马也,咄咄怪事卢俊义无语,随鸣钟击鼓,在忠义堂上会集众多豪杰,【夹】彼自以为堂皇正大也卢俊义当场念完了信,吴用起身道:“蔡太师当朝首相,他既有此好意,定然朝廷恩旨,不日就要下来。大家弟兄们看如何?小弟料想都承认的。”堂上许多头领,果然不约而同的齐声承认。只刘唐一个高叫:“公明哥哥,且慢!”宋江问道:“慢什么?”刘唐道:“我们当初起事,为劫生辰纲,便是对蔡京那厮的。你哥哥不在内,彼此不妨.如何叫我们好投降蔡京?【眉】吴用、刘唐都是参加劫生辰纲者,刘唐便说不可投降蔡京,人品自在吴用之上宋江道:“刘兄弟不要着急,我们不是投降蔡京,是替朝廷效力。蔡京不过是在皇帝面前,替我们传达的人,决不得叫我们受委屈,尽管放心。”刘唐还要想说话,众头领拖他坐下。吴用又道:“这是我们自己刷新的机会,且不管朝廷是什么人,我们但过了这一关,便不被人家看成绿林豪杰,可以放手做事。但是小可心想有两点,请大家预先留意:【眉】第一点、第二点大有汉高约法三章之意,其自命不凡之概可知第一点,朝廷既是招安,便不见得许我们仍旧住在水泊里边,必定要调出去,用国家军制来改编。那时我们弟兄,固然个个是朝廷的人;可是官职的大小,和部队的分划,都要听从朝廷作主。各人地位,不见得都照山泊上旧职分,所有小小不如意之处,大家须忍耐着,不要任意放言,引出嫌疑。【夹】此言为国家为大众,都是不错,岂知是封住大家,不要出头,好由他摆布第二点,我们既受招安,就不得不遵国家法度。过去的恩怨,固然休提;就是眼前有点难过,大家要想着自己前程,不要计较。现在正当用兵之际,燕山未下,金人举动,也很难测。倘诺调我们去打前敌,不管那气候的荒寒,胡骑的劲悍,都要努力向前,不可推诿,不受调度。这是小可替大家奉献点意思,还望大家采纳。”众人称是。【夹】这是吴用占宋江面子第一次忠义堂散后,宋江同吴用回到机要室里,叫蒋敬来商议,盘算仓里的粮草,还有多少;库里的银钱,还有多少;预备整治二十万金珠,十万作为赔偿生辰纲,五万作为进奉;再有五万,供各方面的敷衍。蒋敬道:“山寨上所有,足够供给全部人马九个月粮饷。金珠高俅有一笔款,尽可抵用。”蒋敬退出,吴用教请戴宗来到,商量将金珠先行送到京城。戴宗道:“我这神行法,只能够同一两人,不能多人。二十万金珠太重了,怕带不去。”吴用想一想道:“既如此,烦院长先带一封信,和忠义堂上众人履历册,另外节略一份.【夹】此中说些什么?送交乐和。再叫他设法,请一张护照来,免得金珠在路上,被关隘盘查。”【眉】护照要紧,我恐怕没有多大的效力戴宗领命即日下山,吴用又叮嘱切莫泄漏。
  戴宗单身上路,尽量使起神行法来,午时渡泊。申初已到曹州,进了城,一直到府东大街鼎生客店歇脚。鼎生客店老板,复姓钟离,当年便是居住祝家庄,替石秀指路的。祝家庄打破以后,得宋江许多金帛的赏物。老儿寻思,日久官家追究起来,不大稳便,因此带了儿子,搬到曹州,改姓为张,开设客店。不料开不多时,刚遇着梁山一个细作来店投宿,回山说起,宋江又送了些金帛。从此梁山上有人来到曹州,总认定鼎生主顾。老儿一者贪得金钱,二者惧怕声势,都是殷勤招待。【眉】乡愚神情可怜这日戴宗住店,自是照例,不必细表。清早出城,向西大路而去。
  事有凑巧,栾廷玉进城,戴宗出城。栾廷玉心下奇怪,马头勒转,从后追来,高叫:“戴院长请住!小可有话面告!”【夹】抄杨林旧卷只见前面那人,略为回顾,跑得格外快。栾廷玉马赶一程,也赶不上。仍进城来,缓住马缰,左顾右盼,从鼎生客店门前过去。忽见这老儿立在门首,好生面善。顿时省悟,便走进店里,坐下来,叫老者问姓名。老者见是军官,吓得抖抖地道:“小人姓张,名叫张中,同儿子张禄,【夹】有意借用在此开设客店。”栾廷玉一笑【眉】老英雄念念不忘祝家庄前事,一笑大有用意道:“张中、张禄,里面有干净房间没有?”老儿父子连忙引到后面一进三间两厢里坐下,道:“这是顶好房间,一位从北京带家眷来的包住三天,今天才走。”栾廷玉点头,向跟随的兵丁使个眼色,兵士齐退出来,屯在店门口。栾廷玉看左右无人,向老儿道:“你当真认不得我么?”父子两个不曾回答,栾廷玉冷笑道:“你是不是要等我自己说出来么?”老头连忙拖着儿子一齐跪下,道:“小人委实糊涂,只缘那时节无意中帮助梁山强盗,误了大事。事后也知犯罪,只好逃这里来。看见栾爷,不禁心虚胆怯,说不出来。没奈何,想混过去,小人知道错了。”栾廷玉道:“我念你是个乡愚,烂好人,不省得什么,不用和你计较往事。但问你,如今你客店里,梁山上时常有人来往吗?”老人吱吱吱地回答不清。栾廷玉道:“不用说,我早晓得。只问你,今早从你店里出去的是梁山上什么人?”老人低低答道:“是神行太保戴宗,化名宗访,昨天傍晚来的,住了一夜,清早便去。”栾廷玉道:“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呢?”老儿道:“想是梁山上来。往哪里去,小人不曾敢问。”【眉】是一出绝妙的文明戏栾廷玉道:“只一夜么?”老儿道:“实只一夜。将爷不信时,可查往来客簿。”栾迁玉道:“既如此,也罢,我不责备你。日后梁山人来,你依旧好好招呼,只不许说破,暗中给我消息便是。你儿子年轻力壮,我中意他,补他一份钱粮,给我做伴当,就此跟我去。你起来罢!”老儿诺诺连声,哪敢喘气。张禄跟栾廷玉到营里,老儿心下尽是不安。过不多时,又一连两回,梁山小头目在客店经过,只得照依言语,暗暗地报上去,却都不见动静。又好几天,栾廷玉因郓州出件盗案,到郓州查办,连张禄也带去了。老儿虽不放心,无可如何。
  戴宗从京里回来,又是住这客店。戴宗前回被人在背后呼唤,心下甚是猜疑,不知是走快了误听,还是真有来追的人。本待不进城去,却在城外遇见山泊来人,说栾廷玉不在曹州,戴宗因此进城住一夜。【眉】紧防中计次日赶到梁山,见宋江,呈上乐和回书,兵部颁的护照一纸。宋江不敢迟延,和吴用连夜配好车辆,叫朱武带同朱富、李云、童威、童猛、王定六、郁保四共七个头领【夹】都拣和栾廷玉不曾会面的保护着,路上一切由朱武调度。一行三十多人,都是经商打扮。吴用又叮嘱道:“栾廷玉那厮是起心和我们作对的。趁他在郓州时,赶快过了曹州,不是他的地界,他便不能奈何我们。【夹】你也着了道儿路上遇有盘诘,大大方方展开护照来给他看,切不可动武。客店中倘遇赛会迎神演戏等事,都要小心,切不可贪热闹,以致酿出意外。”七位头领领了意思,轻装便服,暗藏兵器,下山去了。
  话说栾廷玉果真在郓州么?郓州去了一日,把手下亲兵留屯在那里,自己早在一处埋伏得好好的。本来戴宗未到之先,扈成已得宋江要受招安的密信,此时扈成在栾廷玉部下当统领官,偶然去沿河巡哨,拿获细作一名。那人自称奉命来送信给统领的,并不是来盘躧子。扈成拆开信,正是妹子的手笔,由头至尾,一共十来张,从被虏上山,直到近来招安的事为止,颇为详尽。【眉】这封信大有关系问来人名叫龙得标,乃是王英帐下的心腹。方知扈三娘已嫁王英。扈成将信呈栾廷玉看得一遍,两人商量宋江受了招安,仇便难报,从此格外留心往来的人。朱武等将近曹州,大家商量,先着李云、朱富到城里打探。大众押车辆从城外东城绕到西城,拣客店歇下。护照取在手里,预备兵士盘诘。岂知自从栾廷玉到郓州去后,兵士无人监督,也就松懈下来。朱、李两个从城里听得清楚,大家会合。过一夜,清早启行,又三十多里,到曹南山下。山下原设汛兵十名,一个哨长,不免照例查问。见了护照,也就不提。【眉】暗算难防大家进山不曾几里,忽然一阵鼓乐声,从山凹转出一顶彩舆,二十来个执事乐队,七八个提刀护卫,后面又几个抬奁具的。遇见大队车辆,便攒上来一路同行,从山坡又十五六里走到山顶。顶上一片平阳,只一座玉露禅院。车辆推进山门,和彩舆都在甬道上排列。众头领齐到殿后歇息,吃茶、生火、弄饭。喽罗兵和护送彩舆的人攀谈起来,方知是东面戴村村董的女儿,嫁给山西面曹大户,因为山上下几十里没有村镇,怕有盗贼,特遣八个士兵护送。众人又道:“我们戴村也有二百多户人家,只这位新娘是村里顶尖儿美人,临上轿妆亲,我们从格子眼里张见一下子,真是连画上也不曾有过。【眉】滑稽这番嫁过去,新郎不知怎样欢喜呢!”
  一时饭熟,大家吃着谈着,众头领在殿上也捧着碗筷,忽然前面吵闹起来。王定六、郁保四两人饭先吃过,走出看时,乃是喽兵要看新娘,这些随从的人极力阻挡,由嬉笑变成怒骂。见王、郁两人来到,都道:“你们莫狠,你家主人来了!”王、郁两人也听说新娘美貌,要想看看,便喝手下人:“看新娘须好好商量,休得持蛮罗唣。”那边人道:“不是这话,新娘是拜喜神封轿门,倘若不曾到亲郎家里,先开轿时,触犯喜神,非大富贵人,才不妨事。”【眉】滑稽之至两人一齐哈哈大笑道:“原来真有喜神,我们倒要瞻仰瞻仰。”郁保四仗着力大,把众人一分,一步抢到轿前,伸手将轿帘一掀。才掀开来,刷地一流星锤,从轿里飞出,打个正着。【眉】新娘子变成一个流星锤,死的人都不明白底蕴把斗大头颅,爽脆得跌破西瓜一般,黑籽红瓤,摊得两地。
  随即栾廷玉一个箭步,跳到王定六面前,王定六急待转身,锤到处早中肩背,倒在半边。跟轿的人,都已亮出家伙,喽罗们争先看新娘的,不及防备,被他们一刀一个,空手怎能招架,赶杀上来,人人没命乱跑。殿上几位头领,刚得拔兵器走出庭心来迎斗时,忽地弓弦响处,一箭正中朱富后心。霎时上面瓦片和弓箭,疾风暴雨般当头盖下来,李云和童威、童猛也都受伤。三十多喽罗,早被栾廷玉扫得干净。李云等抢到前面“韦驮像”前,山门已闭。众人簸箕般围上来,只得辗转死斗。扈成和二十多壮士从瓦面下来,挠钩套索齐上,饶他武艺通天,也自无能为力。当下死的死,捆的捆,收拾完毕,扈成回头,忽见天王手内琵琶颤动,再搜一搜,竟在天王像背后搜出朱武。【眉】天王手内琵琶颤动致朱武一并也被擒获。朱武一定要恨天王太不帮忙朱武当时料知不好,众人向前,他向后便逃,不料殿后墙门都经砌实,没法想,贴在天王背后.还逃不过。计算这番杀死两人:朱富、郁保四;捉五人:朱武、李云、童威、童猛、王定六,端的一个不曾走脱。究竟这五人如何处治,再看下回分解。
  此回又去七人,梁山上只八十八人矣。
  栾廷玉坐新娘轿,是有意抄上回鲁达醉入销金帐赚周通的故事。
  中计者朱武等,而标题曰:“吴用失机”.盖此种责任,当归之军师也。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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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郡公
永兴军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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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3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八十二回 一杯广座断送少年 双泪荒山悲怆死友

  话说朱武等一众,被栾廷玉捉住,在玉露禅院,扈成方欲讯问,栾廷玉道:“这是郓州案内要犯,我们知到的,何必讯问,【夹】瞒过兵丁,防漏风声也但是羽党众多,路上或有疏虞,就这里做了罢。”挥令兵丁,一一斩讫。【眉】栾廷玉处决朱武等人,有快刀斩乱麻之概,不失武将风度就山里埋却尸身,佛殿料理干净;车中物品,也检查清楚。回到曹州沿河巡检衙门来,栾廷玉把护照烧了,【眉】护照无灵,吴大军师所不及料者也哈哈大笑道:“此事办过,宋江招安的希望,已经九分九靠不住。只还有蔡京那头未稳,防吴用有他计,我们还要缜密些。”扈成道:“蔡京那头,只好仍找蔡九。”栾廷玉道:“我正是此意,我明日就去会他。贤弟你且在此弹压。好在王定现任泰安提辖,老将军王进,也由种经略先行官,驻扎大名府,倘若梁山泊知道此事,发愤兴兵,来攻打州城,你只坚守不战。等两路兵马发动,抄其后面,自然解围。”【眉】待机而定,是熟于兵法者扈成应命,栾廷玉押着车辆,又到郓州东平府来。
  原来蔡九知府从兖州失陷逃出之后,亏得城池不久收复,事不曾报到京城,官职无恙。现在又调署东平。因感栾廷玉相救,又当阳、兖州两次惊骇,知道武将的有用;栾廷玉志在报仇,也极意联络,所以两下都处得来。当下栾廷玉见了蔡九,寒暄过几句,便请屏退左右,将所得梁山几件公文私信,一齐取出。蔡九见上有吴用等名字,大吃一惊,【眉】你几乎送命,当然要吃一惊问:“从哪里得来?”栾廷玉道:“小将原不知此事,【夹】诳蔡九者,恐冒破坏蔡太师招安之政策之嫌也缘前日在曹南山下,遇见二三十人,手持刀杖,拥护大队车辆,小将看形迹可疑,向前盘诘。不料贼人竟出兵器行凶,小将督率兵丁,围住格杀,夺得车辆,搜出公文。【眉】坐新娘轿子的话不谈了,此中写有权谋因事关太师,不敢擅动,特地前来奉告。”蔡九问:“那宋江信上所说金珠,现在哪里?”【眉】听到金珠,大有小儿食饼之乐,一定要眉飞色舞。【夹】急急跟来,活画出污吏口吻栾廷玉道:“现在小将都带来在车子上。因此贼原说是呈上太师赎罪的,也算一种公款.小将何敢擅行处分。【夹】真会说,不知武将从何处学来技俩好在车子在衙门口,只府尊传谕,叫人将车上三双黄皮箱搬进,便见分晓。”蔡九登时叫伺候人取来看过,收进去了。栾廷玉道:“这件事,完全是小将误会,弄假成真。”【眉】“弄假成真”四字,有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之概。谲哉,栾廷玉也蔡九道:“将军不必多虑!家父为人,我是晓得的。二十万金珠,只要十万到位,他老人家便无话说。【眉】儿子乾没老父的赂贿,想见蔡京夙有义方之教。【夹】先为自己干没地步.又说父亲贪婪,都缘得意忘形,自然流露栾廷玉道:“梁山那方面,赔了钱粮又折兵,替他想想,怎肯干休?他那乐和,便在太师肘腋之下,强盗心性,一有变局,何堪设想?而且他们如其不甘心,有意毁谤,传扬开去,还怕吹毛求疵的谏官,平地生出风波来。”蔡九道:“据你更怎样说?”栾廷玉道:“据小将看来,府尊只消写一封家报,极力向太师将利害说透,先就里面干干净净将乐和办了。一二旬内,梁山上未必打听得出。赶紧由太师转枢密院调种师道回来,从速将梁山剿平,【夹】灭口更怕什么?”蔡九拍案赞成道:“好主意!正合我心。宋江鼠辈,专和我们作对。眼前兖州这一次,虽不曾奈何得我,却是收复城池以后,两个小妾寻访无踪,多分吃那班草寇掳去。【眉】尊宠失踪,诚可痛心,吴梅村谓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与蔡老九可称同调父亲不知为何,忽地想要招安他们?料来定是我那欢喜生事的长兄,出这主意。你话不错,这信我立刻就写。只是你也秘密些,休要叫人知道。”【眉】要秘密些,当然不劳交代,此处可见出蔡九是个无用的纨绔子弟栾廷玉道:“好在前回盗案未结,小将只说搜得盗赃,现已寄库。”蔡九道:“好,好,好!就照此说法。”【夹】贪庸纨绔,情状可笑栾廷玉自回曹州原防而去。
  可怜宋江,还高高坐在梁山泊上,耐心等候,指望金钱万能,买得蔡太师照节略行事,自已依旧是众人之长。不料朱武等去后看看将近一月,杳无消息。【眉】古今奸雄大率利用金钱万能垄断一切,结果也未必靠得住。作者为宋江写照,将此点道破唤醒痴人迷梦不浅此时梁山上大小头目,都纷纷议论:以为照吴用那天口气,招安十拿九稳,而且就在眼前,怎么石沉大海似的?莫不是假冒不成?宋江也有些听得。一天又一天,直等得心惊肉跳起来。有时候,一伏枕,便做希奇古怪的恶梦。这一日,早上起来,和吴用见面,彼此都说一个梦。吴用是梦乐和死了,宋江是梦朱武等被杀在山涧里。【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见宋、吴苦心焦虑之甚彼此猜详之下,忽然到京里去伏侍乐和的喽罗来到山泊,报告:“乐和是死了。”两人大惊,忙问详情。那人道:“乐头领在相府里住,小人独自一个住在客店里。隔三五日,看见乐头领出来一次,知道太师相待极好,府里上下人等,都肯照顾。在相府里住下一月,居然连面皮也白胖许多。【眉】心广体胖,想见百合花之得意态度十几天前,太师府里宴客,所有大位官员通行在座,叫乐头领当筵吹笛,众人叹赏不绝。太师得意之下,吩咐替乐头领添一座位在旁,亲手将金杯斟满一杯,递给乐头领吃了。这一日,宾主尽欢而散。到了半夜,乐头领忽然肚痛起来。太师府中规矩严紧,半夜里哪能够去请医生,捱到天明,便咽了气。太师府里又不许停搁死尸,随即从花园里墙洞中拖出来,当时棺殓,抬出郊外便葬。【眉】从蔡九写信到乐和暴卒,中间有许多话删节未叙,此处耐人细想。若缕缕写来转觉无意味矣至于所有留下物件行李,在相府中都付火化。小人是第二日才晓得,到相府打听如此。”吴用不等说完,跌足道:“罢了,罢了!大事坏了!说甚么蔡太师蔡丞相,只一个害人的老奸罢了。”宋江还要问朱武、李云等等到京的消息,吴用摇手道:“不必问,不必问!自然是到了,不过他不知。”那喽罗果然称不知道。宋江道:“怎见得是到了?”吴用道:“金珠不到手,他好谋害人么?据我看来,岂但乐和,连他们七位性命都已难保,【眉】吴用以为蔡京因金珠到手而杀人,不知京正因金珠未到手而杀人,然而朱武等毕命,却已料到,毕竟吴用之谋虑过人一等也但中间还不知有无别的情节耳。”【夹】吴用只猜透七分,却猜不到栾廷玉吴用说着,只见宋江忽地“呵呀”一声,鲜血直喷,往后便倒。【夹】扈三娘一气,程小姐一气,关胜一气,到此凡四气矣,虽然倒下.毕竟耐得住吴用急忙和喽罗一边一个,左右架住,一面叫伺候的人,将宋江抬到后边床上睡下。【眉】与宋太公晕倒遥遥相应一面赶紧请安道全。宋太公、宋清闻信都赶到榻前看护。
  吴用便抽身带了喽罗到忠义堂上,从卢俊义起,到各头领,都招来议事,【夹】吴用渐露代宋江之意把乐和的事,先说大略。来的喽罗,又细说一遍。又将宋江的病重,告诉大家,道:“照此看来,乐和兄弟,死得很是蹊跷。先前公明哥哥不放心,叫朱武、李云、朱富、童威、童猛、王定六、郁保四七位兄弟下山打听,到今也无消息。外间沸沸扬扬,传说种师道大队人马从河北南下,想来朝局已变。我们梁山受兵,只在早晚。朝廷恩旨,是决乎望不到的了。公明哥哥又病到如此。这是一个紧急关头,小可恐迟误事机,所以擅自作主,请诸位商酌。”只见忠义堂上你望我,我望你,一言不发,有几位只是吱吱喳喳地交头接耳商量着。【眉】彼此观望,窃窃私语,此中包含许多曲折,善读小说者当从此处理会得吴用催道:“诸位兄弟,今日须是定个主意,不要等大事临头,措手不及才好。”众人仍不答话。
  过一刻,忽然东边最后一排挺出一位头领来,正是没面目焦挺,抢出人前,问吴用道:“军师!我们山上也还有十来万人马,我们何不就此杀上汴梁城去?替大宋皇帝把那老奸蔡京杀了,却不是天下太平?”【眉】为国除贼,快人快语,正不可目焦挺为唐突也吴用凝神将他一望,禁不住好笑,【眉】凝神将他一望,禁不住好笑,吴用神态活现在纸上道:“杀上汴梁城?兄弟,你经过几回事,见得天子京城,这般容易抢法?”众人不觉跟着齐笑起来。【夹】没面目总是没面目那焦挺忍不住怪眼圆睁,叫道:“既不能这样做,何不就爽爽撇撇径投官军。【夹】这话虽粗糙,却很厉害蔡丞相那边纵然不行,种经略那边有林冲哥哥在彼,我们就顺便请他引进,顺便在河北那边割几个鞑子的头颅,也显见我们的身手。”【眉】比段景住的人格高明得多了此时众人却都笑了。吴用也正言厉色向焦挺道:“既如此说法,你可能就向种经略军前……”焦挺说:“有甚不能。我们能上梁山投公明哥哥,便能下山投种经略,却不都是一样?”吴用道:“既如此,你去种经略面前,大众招安的事,便都托在你身上,你担任得下么?”焦挺道:“这个我不会得。我只晓得大家原是一个一个来,今日还是一个一个去,不是甚好!人人都有手有脚,难道不会得自己行动,定要结大帮去担个招安的名目吗?”【眉】焦挺寥寥数语足为武人倒戈的口头禅吴用冷笑道:“不错,不错!兄弟,你就照此做,也好给榜样大家看。”焦挺欣然起身便走。才到阶下,忽然回头望望大家,自己说道:“兄弟们都不去,我一人生辣辣的。”【夹】老实得如此,居然也能窘吴用,真胜伪故也众人又是好笑。忽地跳出一个人来,正是鲁达,叫道:“好,好!你要去,洒家陪你去,洒家认得种经略。”鲁达拱拱手,大踏步下阶来;背后武松、施恩连步走下,四人飘然自去。【眉】四人飘然远去,明是拆台主义,梁山大局大去矣弄得吴用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忠义堂一场会议,无结果而散。只神行太保戴宗自告奋勇,下山去寻觅朱武等一干人踪迹。吴用叫时迁同去,【夹】还有时迁支配得动道:“先在汴梁京城仔细打听一番,倘不得消息,便回到曹、郓一带探看。只怕栾廷玉那厮作怪,也未可知。”【眉】果然不出所科二人领命而去。
  一直到汴梁城,住了十来天。朱武等一些探不出,只戏园子里百合花失踪的话,纷纷纭纭,倒有好几说。【眉】百合花忽以失踪闻此正文,用笔巧妙处因为同时有个女戏子,也是不知去向,大半说是相约而逃的。两人听在肚里,不便说什么,抽空到荒郊上寻寻乐和埋葬地方。偌大京城,四围几百里,也似海底捞针,空费气力。一天早晨,客寓传说燕山一路已由大金送还中国,蔡攸学士奉旨前去宣布朝廷旨意。街上好不热闹,一队队金符玉节,幡幢麾盖,簇拥着绮年玉貌金鞍骏马的蔡学士。仪从排去,长有四五里。戴宗饱看热闹,【夹】耐烦暗暗地对时迁道:“蔡攸前者一力要招安我们梁山,原是为到北边去,好做卫队。【眉】处处回笔上文,并非闲笔如今蔡攸已去,朱武等又毫无影响,只管在此耽搁做甚.不如且回去罢。”【眉】经戴宗道出蔡攸已去,朱武失踪愈觉黯然无光两人没精打采地出了京城。幸喜一路往来,逢关过隘,都没有甚留难。
  将近曹南山下,大路上行人已是传说种经略从北路班师,大军南下。曹南山中岭,都被军马拥塞。两人商议,取山南小路。【眉】因绕山南小路而发生许多枝节,在此总叙一笔,眉目清朗大路三十里,小路只二十五里,可是比大路陡峻得多。带着甲马,两条腿虽然非常之快,但是一上一下,格外是连颠并撞。当头的秋阳照着,两人喘得肺都几乎炸开。刚到山脚,才算留住步。脚板下的地,还是动动的。时迁早望见大路边上一家茅屋,门前一架豆栅,【眉】秋光先到野人家绿阴底下,放一张歪脮方桌,四边四条长凳,桌上不知堆的什么野菜,青扑扑地。一位百发老婆婆正伏在那里拣择。时迁掌不住,走下路去,请教一声:“婆婆。”戴宗也就坐下。那老婆婆一面答应,一面低头只顾拣她的菜,不防门里睡着一条村狗,见是生人,直撞出来,一顿狂吠。【夹】狗咬偷鸡贼老婆婆连忙喝住,抬起头来,见戴宗是道家装束,二人满头是汗,便问道:“法师从哪里来?这般毒太阳底下,真不容易跑路。”【眉】充满乡愚口吻,此老婆婆较<石头记>刘姥姥何如?戴宗随口道:“从京城白云观来,往泰山朝碧霞宫。适才走中岭大路,恰遇种经略大兵挤塞不通,只好改小路从这里经过。委实渴热得了不得。”当下攀谈起来,方知老婆婆还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子下田去了。老婆婆请二人且坐一坐,“我要下厨弄饭。他们出力回来,正好就吃。”戴宗和时迁二人在荫凉地上歇得一刻,汗是干了,听老婆婆说,也觉得肚里有些饥饿,戴宗从衣囊里摸出一小锭银子,约四五钱重,双手捧给老婆婆道:“贫道和这伴当走得路多,早晨到此刻,也有些饥饿,相烦婆婆带锅弄点子充饥。这些微不成意思的酬金,还望不要嫌菲。”老婆婆接在手中,又推一阵。【夹】乡人状态,若城里人之推,必放在桌上,而其情一也才笑嘻嘻地【眉】“笑嘻嘻地”是传神之笔走进家里去了。不多时几个黄泥腿戴草笠的壮汉在前,后面又几个半大的孩子,又后跟几个布包头大脚女人,一路从田埂上走来。戴宗和时迁知道是老婆婆的儿子、媳妇和孙子,暗暗叹羡好福气。【夹】梁山上莫想有此福气恰恰老婆婆托着一大盘菜从家里出来,指着两人,对他们说了.【眉】对他们说了,是指儿、媳等人而言便招邀入座。大家见坐位不够,又搬张竹榻出来,叫小孩就榻子上吃。
  时迁同戴宗一排坐着吃饭,忽然捏戴宗一把,戴宗转过头来,看见那边葵花盘下一双大雄鸡,竦起长颈,正够够儿地叫,只当他又注意到这个,连忙摇手。【眉】借时迁取笑,涉笔成趣时迁知道是误会,【夹】绝倒又暗暗将戴宗手一拖。戴宗跟他方向看时,只见一个十来岁孩子,手把一个狮蛮带头,吃着弄着,铜色黄澄澄映眼。那狮头原是安上去的,随手退下来,又安上去。两人认得是朱武素日束腰的,狮蛮后面是刻铜图章,篆刻“神机军师”四字。【眉】无意发现狮蛮带头,有异军突起之概戴宗心里想想,搁下筷来,呆呆地看。旁坐的那个年壮农夫,正是婆婆大儿子,知道他看中这件东西,便道:“法师,你也当这东西是金的吗?果然象金子的。我那日在西头杉树坡砍柴,从树根下拾得,当是金的。拿到镇上,请当铺朝奉估看,他道是铜的,至多值五十文,留住换糖罢。因此给小孩子玩玩。【眉】农夫这许多话自属实情。其实戴、时二人面生可疑,言下兼有防生意外之意戴宗道:“我们一向在京城里,听人说曹州杉树坡好风水,有黄巢祖上的坟墓。”老婆婆道:“原来有这话。我生长到七十岁了,却不知道黄巢有祖坟在此,只听人说那边有好风水,是不错的。但因为那里有好几个野猪洞,没人敢葬,怕拱坏了坟。先生,你敢也是会看风水?”戴宗点头:“小道便是爱看风水,在这里面讲究过。【眉】戴宗以道士装束托词会看风水,自足令人可信。可见风水家充满迷信色彩,不可为训曹南山年来走过几次,中岭上玉露禅院地方很大,杉树坡想来离玉露禅院不远。”农人道:“还隔三里路光景。只是壁直陡下,不好走。下去时,正是禅院后门菜园地。”
  时迁从旁插说道:“这带头能不能卖给我?我情愿出五百文。【眉】戴宗谈风水,时迁买钩头,都是一派鬼胡话,令人喷饭我先前替一位官人挑脚过岭,官人见我发奋做事,给我一条带子。将与人看,都说没带头,不好卖。凑好遇见这个,安上去,好道在城里,卖二三千文大钱。”农夫一口答应道:“好!”时迁摸出四百钱来,又向戴宗凑了一百钱,递给农夫。【眉】另借一百文,分明做假农夫接过钱,便从小孩手里取过带头,递给时迁。小孩待要不肯,农夫数一把钱给他,便不说了。【眉】小孩也知钱是好的吗?戴宗们起身道扰,上大路去,两人商议:“曹南山正在过兵,不好去得,且在曹州附近寻个僻静客店住一二日。经略大兵过得山去,径向曹州驻扎。但来者是小种经略,老种经略还在河北,等十几日后,燕山善后事宜妥协,也就来了。”戴宗等打听得实,两人商量:“山寨的事,只好听天由命。【夹】没奈何语我们既经来此,为兄弟情分上,生死总要查个分明。好在兵队已过尽,便再上曹南山去。”
  将近玉露禅院,山门前竖起两面军旗,随风飘飐。几位雄纠纠的军人,手持军器,当门立着,两人不免徘徊。恰见来一个道人,招招手,【眉】两面军旗竖在门前,想见军容整饬。两人在门首徘徊,恰遇道人招手,其乐当不可支引从东首傍门进去。和尚邀到客堂,和几位过路客人一同坐下。戴宗有心要打听一些,见客堂也坐着一位军人,便不敢多言。
  时迁只是伴当身分,提把壶到厨房泡茶,和火工道人攀谈,知道:“寺里驻有兵丁一百名,千总一员。因是上回在此盘获郓州大盗三十多名,所以格外提防。”谈过一阵,炉水烧开,提茶壶往外来时,戴宗已等得不耐烦,发话道:“你恁地爱耽搁,可知道我要趁太阳去后山看风水呢!”【夹】做出身分时迁不敢答话,背着包裹,拾茶壶跟戴宗一直从后门出来。走上半山,时迁把火工道人的话说过一遍,道:“据他们所说情形和车子等,都和朱军师们相象,只动手之先,官军传暗号,叫和尚们躲开。办清之后,又叫他们出来,所以中间经过,一些儿不知道。【眉】从火工道人口中道出朱武等遇害真相,由时迁复述一遍,文笔有错综变化之妙但晓得统兵的将官,正是栾廷玉。”戴宗道:“我也是被那哨官监定,不好问得,只托辞看风水,哄得他相信,才能够从后面出来。据他们说:翻过杉树坡,谷中还有二十多家小小村落。我们今夜就那里借歇罢,不必回禅院了。”
  两人且说且行,这幽僻的深山,除却草木之外,便是兽蹄鸟迹,可是别的人影全然不见。【眉】一幅深山旅行图有时隔着一段,听得樵斧之声丁丁振动,要寻时,并不知人在哪里。戴宗、时迁在荆棘蓬蒿里面,且拨且行。时迁有一等绝技,便是爬树,赛过弥猴猩猩。每每到看不清时,立即上树远望。饶他如此努力.依旧没有什么发现。盘桓许久,戴宗猛然见身上影子拖在坡前,长出一丈以外,知道太阳不久就要落山,【眉】此情此景,非生长平原者所能道出商量着过岭去罢。话未了,“呼”的一声响,手脚灵便,一个畜生,长王毵毵,有驴子大,迎面冲来,比箭还快。幸喜两人都是学过武艺的,往侧边一跳,不曾冲着。只是山道险仄,步下收不住,直溜下去二十多丈。还亏腿上有力,不曾跌倒。再看时,一只大野猪窜过对山去了。戴、时二人回头重跨上坡。野猪所过,荆棘分开似小门一般。二人怕还有猛兽在内,抽腰间短剑在手,步步存神,近前张看,不见动静。索性大胆低着头钻进几步。树窝里彷佛是一堆新土,被野猪拱得七零八落。泥里草里许多骨殖,还有几十颗头颅滚在一边。皮肉被啃已完,骨头泛白。戴、时二人都觉心下突突地,眼珠发酸,把短剑往草里拨时,几件衣服,都破烂不成颜色,辨认不得。再拨时,忽拨出一件东西,两人齐齐“啊呀”一声。【眉】“啊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究竟拨得何物,且待下回分解。
  乐和死,焦挺、鲁达、武松、施恩去,梁山只八十三人矣。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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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3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八十三回 杉树坡大贼遭小贼 梁山泊降盗散降书

  话说戴宗、时迁看这情形,再将农人和火工道人的话合将上去,十成已有七八成明白断定,只是总要检查一下子。便把短剑在草中乱拨,不期拨出一件背心来,黑溜溜的颜色,两人认得是水靠,【眉】发现水靠背心,此中定有蹊跷是会水性人着的,原料是广东蕉布,在桐油里浸得二三年,入水不透,十分坚固,所以在泥里也不曾烂坏。
  时迁掩定鼻孔,忍着气味,将剑尖一捎,挑在剑上一抖,在口袋里面抖出薄薄一包金叶,【眉】发现金叶是惹祸之根也,是归顺之根,此处切莫轻轻看过去一把小刀。索性寻时,又寻得一件,里面还裹定些儿残骨,更是腥臭不堪。剑尖划去,口袋划破,露出一块布来,朱红色印泥还未褪尽,正是“替天行道”四字,梁山的军中暗记。两人明白死者必是童威、童猛两个。在路上特地穿在贴肉,以备危急时从水里逃命,不料却断送在山上。【眉】预备从水中逃命。偏死在陆地上,人事变化无常,防不胜防再寻时,更寻不出什么。两人低着头,蛙行鸭步,倒退出荆棘丛中,太阳已经带紫,横搁在半林上面。山上鸦鹊声,渐渐啁噪起来。戴宗在坡上立定脚,望一望,想起这几人生前都是好友,如今在荒烟蔓草之中,不禁长叹一声道:“人生如此收场,真是可惜!”眼泪籁籁地直泻。时迁也洒泪道:“看来梁山气运如此,我们随波逐流,将来也不知这几根骨头丢在哪里?”【眉】既痛逝者,行自念也,戴宗等当有此感说着,忽然旋风一阵拂面过去,远远几声钟响,送到耳边。时迁道:“这是玉露禅院的晚钟,时光不早,我们去罢。”【夹】须知此八字是说梁山情势,不是泛泛从光阴讲也当时脚下起劲,仗神行之力,顷刻到了村边。戴宗因恐被人看破行藏,离村不远,便缓缓而行。碰见一个农夫,牵着牛在屋前打着稻场,便去借歇。农夫问道:“从哪里来?”两人答称:“到此看风水的。本预备在玉露禅院过宿,不料禅院住满了兵,禁止闲人,和尚没奈何,指引到此。”【眉】向农夫借宿,又是一番口吻,和上回细细比较,可悟行文方法农夫虽有些奇怪,因见戴宗礼貌周到,便带去离村百步远近,有座红土地庙内安顿。庙中甚是荒落,连庙祝道人也没有。戴宗、时迁幸喜备有干粮不曾用着,就村里讨壶热水,和着吃了。寻些树枝,把大殿扫开一间,放下铺盖。走路辛苦的人,放倒头,便呼呼睡着。
  岂知此时稻熟,有个偷稻的贼径来割取。他知道田里有人巡守,便弯下腰,一步一步,顺田埂子边上俄延过去。【眉】曲写贼的心理刻画入微才到庙边,贴住墙,直起腰来,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心里暗暗吃惊,莫不是神道显圣。再仔细听时,是个人说梦话,索性蹑手蹑脚走进去,格子眼里张看,黑魆魆地不见什么。听了一会,无意中身子一侧,那殿门本来稀松,稍微倚靠下子,便分开来。门枢里面,因久积灰尘,全然不响。【夹】此种情形,从何处试验来?星光和将残的月映到殿上,约略见香案前睡定两人。他估量下子,将门轻轻带拢,走出来面向庙墙,探出怀中火石,敲火将筒点上,一手笼定。【夹】怕人见其火星也。此类贼心,从何处体会来?走进庙,放开殿门,只见两人身边,除一把茶壶以外,并无他物,道袍一件,卸在一旁。轻轻拖时,袖子压在睡人身下,便不敢动。只伸手往袍里摸摸看,摸到衣囊,有一包沉甸甸的,似是金银之类。【夹】贼偷贼忽然睡的人肩膀一动,他身不由己,往外就跨。跨出来,见没有动静,又轻轻带上殿门。再把火筒照时,象是整包金叶,心下狐疑。仔细照时,忽听得田里叫道:“谁呀?”他情知道火筒拿得高,被远处望见。贼心人虚,丢下火筒,翻身急走。
  脚下有了声响,立刻赶来几人,他向前飞跑。后面人向前飞赶,正赶得起劲,一个大汉.恰迎面撞来,劈胸一把,登时掀定。待要挣扎时,后边人一拥而上。【眉】贼打算逃去,偏又被人捉住,一个大汉做前驱,余人蜂拥而上,热闹极矣此时村中听说捉贼,立刻有人拿火把来,半路上迎着,将贼人一照,一俱认得的道:“呸!原来又是张大麻子。”
  这张大麻子是远村一个无赖,【眉】一偷再偷的是无赖上年为偷稻,已经被他们拿住,打过一顿,故此认得。再看时,庙墙角边,还搁着一把铁篦子,一个笆斗,人人都大怒起来,拖到村上。刚要打时,保正出来止住众人,先去贼身搜一搜,搜出金叶来,这保正倒吃一惊。再看外包是块印布,保正颠倒看过几遍,总不认得印上篆字。问贼人:“从何处偷来?”贼人指着庙门道:“是这里两个睡觉的人口袋里的。”保正回头问众人:“庙里睡的是谁?”众人说明如此这般。保正沉吟道:“这两人也大有可疑,怕的也不是好人,怎么身上那般衣服,配有这般东西?”众人中有几个暴桀的,就要去捉。【眉】有人就要去捉,活绘出乡愚不胜愤愤之概保正摇手道:“谈何容易!你们通共不过二十多个壮丁,都不会得武艺。我们外边这样的吵闹,哪能保他不醒?倘是大盗,只怕反要被他伤几个。你们可知道当年祝家庄,何等英雄,只为捉贼上惹起祸,几乎被梁山踏成平地。”【夹】倒勾一笔,在时迁真是眼前报应众人道:“如此说来,只好将东西还他。”保正道:“还他也不必,倘若他疑是有意窥探,又要生出枝节。【夹】保正到底狡猾,心里已晓得是梁山上人,尽有几分疑惧,口中却吞吐着我看官兵现住玉露禅院,离此不远。着个会跑的去报官兵,请来检查一下子,随呈印布作证。倘若官兵看得无甚要紧,我们也可将贼捆给他看,还他东西,教他知我们是好人。”当下村中大众,觉得这话有理,登时有人擎火把抄岭路去了。
  到玉露禅院,天尚未明。官兵中有位书记,识出印文,道:“这是‘替天行道’四字,梁山上贼头的暗记。前回我们在禅院捉强盗时,也曾搜得好几方,和这个是一样。”千总听了,不敢怠慢,【眉】哪敢怠慢忙点起三十名兵丁,兵器之外,都带有软绳套索、钩连枪、留客住,直奔村里来。到得村时,天光恰恰转亮。可怜戴宗、时迁两人,才只披起衣来。戴宗探口袋,里面东西没有了,不免有些疑虑,告知时迁:“物件失得奇怪,我们快些打包裹走罢。”两人手忙脚乱,扎起包裹。才背了走出庙门,官军已到,戴、时二人仗着神行符法,飞步跑去。官军紧紧后追,不下五六里,戴宗回头一看,官兵已渐渐赶近,心下暗暗叫苦,【眉】心中暗暗叫苦,这时魂不附体矣只见那软绳套索、钩连枪、留客住麻林般上来。两人急拔防身短剑,且战且逃。无奈兵器太短,挑拨不开,三十多人伺候他两位,还有甚不周到处,消得几分钟后,都横拖倒拽过来,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就村中唤辆小土牛车子,连人和先前的包裹都装上去。保正也呈出金叶,官兵在保正家中,吃茶歇息。带兵的干总人颇明白,奖励保正几句,簇拥着解到禅院。添拨人马,押两人到曹州去了。
  此时梁山上宋江病得昏昏沉沉,吴用一个人苦心维持着,幸喜粮草充足,官军未来,暂时不至于发生问题。戴、时二人一去杳无消息,索性置之不理。【眉】索性置之不理,有无可奈何之意这日,忽得皇甫端密信,【眉】皇甫端未死于关胜刀下,诚属幸事说大金粘没喝王子,因朝廷受平州张谷投降,勃然大怒,准备进兵南来。劝宋江、吴用索性弃了山泊,去投那边,定得重用。吴用覆信:“等宋江病好再说。”从此皇甫端也不再通消息。原来自从栾廷玉任曹、郓沿河巡检使后,梁山上纷纷传说:“种经略兵来时,便委他做向导,好剿灭梁山。”山上就有许多人怒发冲冠,要决一死战。为首的是李应,【眉】撇清皇甫端,专提李应等的活动,文章的局势为之一变,并为之一振以下石秀、杨雄等四十多好汉,暗中也结成团体,反对招安。吴用恰探得军官团和种经略处已经通了声气,乐得借此抵制,便暗暗替他们主持筹划。因为有此靠背,所以不肯轻弃基业,去投北方。从此梁山上暗中两系,都极力进行,相持得十分急迫。
  不料戴、时两位下山两个多月之后,忽然时大哥独自一个,清晨来到忠义堂上。堂上众人正会议未散,时迁手持一大卷纸片,吴用不及问讯,他早将纸片摊开来,从卢俊义起,每人一张,人人面前,都散遍了。【眉】正虑时大哥不知去向,忽到忠义堂上散传单,奇突之至大众一时茫然,接过看时,原来是种经略<谕降檄文>,大略说:“果能悔罪,一律不咎既往;愿归田者,准予归田,愿投效者,准予委用。勿得徘徊观望,以致攻讨之下,玉石俱焚”等语。众人看着,尽有许多交头接耳。吴用审察情形,估量时迁已经投效官军,劈口便问:“你在种经略部下当甚军职?”时迁道:“现在领迪功郎,还是白衣。”吴用便不再问。【眉】便不再问者,以位卑不足道时迁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原来【眉】原来二字一转,有正是山穷水尽处,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概戴、时两人当日拿到曹州,恰恰老种经略已到,栾廷玉出城迎接,不曾回来,两人囚在军牢。过一日栾廷玉方到,提二人讯问。时迁是早经认识的,审实那一个是戴宗,便不多问,径押二人到经略辕门禀见。经略闻知被擒的有戴宗在内,便先提戴宗审问。戴宗此时也只道去死不远,岂知经略颜色十分和蔼。偷眼看时,旁边侍立诸将,林冲、鲁达等好几个人都在其内,心下略宽。便把经略所问的事,从实供出。
  问答了许多话,忽然经略问道:“你这神行的法子,是真会,是假会?”戴宗道:“会是真会,不敢假称。”【眉】问的细密,答的有理经略道:“如此,何以前日偏被他们追捉。”戴宗道:“这是小人该死,本来神行法,是忌浑的,小人一时忘却,所带干粮.是牛肉粉和米粉,所以符法不灵。”经略问:“明早到教场试验,你敢试否?”戴宗道:“小人今夜吃素,明早可试得。”经略点头。又问时迁山泊上事,时迁因山泊上许多秘密,有众人不晓得的,经略都理会得,便不敢隐瞒,从实说明。经略道:“到也罢。久闻你是走报机密的头领,便想到你所知道的.必多似别人,果然不差。”吩咐松绑,【眉】吩咐松绑,有意想不到之乐便有手下人将二人带到旁边一间耳房内,特地给戴宗一顿素斋,又洗了澡换了衣服,安稳地睡到次日天明。
  头一个推门进来的是林冲,接上史进、鲁达、武松连焦挺等好几个人都来厮会,各人已是按品级穿上军服。谈话之间,戴宗方知经略久经注意到他,此时只要稍有劳绩,便当重重提拔。众人又将经略如何公平严正,从头告知。戴宗听了,不好说什么。时迁道:“你们几位哥哥都是好武艺的人,戴院长又会神行法,自然都不怕没有效劳之处。似我这等低微的本事,在经略麾下,不见得有用处?”【眉】倒底贼人胆小心虚林冲道:“经略的用人,因材而使,你只要到他面前,他多少总看出你的用处来,你且莫慌!”说着,已听见鼓角之声,大家道:“经略到校场了。”引领着二人,走到校场。
  经略已在将台高高坐下,两旁数十位明盔亮甲的将官,早经左右排开。顷刻,台上点戴宗的名,戴宗应声走过台前。经略道:“戴宗,你今日可以试神行法了。”戴宗称:“听凭吩咐。”登时队里转出四个人来,原是选好最会跑路的。掌旗官手执小旗,连戴宗五人,都引到校场西角站定。指点他们看时,地上早有石灰画好的界线,绕校场成三道圆圈,约莫二百多步光景。【眉】俨然一所运动场号令一下,十条腿齐齐努力。从梁山来的几位将官,平时也只听说戴宗会得神行法,并不曾看见过他和人赛跑。有时出门,因同行的缘故,总是步步跟着,也不显得十分快疾。此刻都留神细看,十步以内,也不曾分明前后。到十步外,再看之时,十条腿剩得八条,方知他已去得老远。更抬头看时,标旗下面端端正正站定一个戴院长。登时台上台下叫好的声音,倒墙一般。台上早传戴宗上来,给了衣甲,就派在众将之中。经略道:“戴宗,于今保你走马承受之职,此系五品职衔。【眉】神行太保当曰俺之始愿不及此从白衣起,须积资四转,方递升到此。因你在奇材异能之列,不拘常格,特地拔擢。此后须谨从公!将向日野心,一切收拾!”戴宗诺诺拜谢。又传时迁,且以白衣试职迪功郎。【夹】从九品,窃贼得此,亦豪矣两人从此在经略麾下。
  过了好几天,种经略从河东路调到马军提辖李成,鄜延路调到金明砦铃辖闻达,都向辕门禀见。种师道知道兵马已经到齐,召集将佐在经略行辕开军事会议。经略先开口道:“我们这里调来人马,都是边关劲卒。往时在河北、河西一带,累立战功,都用长枪大戟骠骑劲弩冲锋陷阵。现今奉命南来,征讨贼人。我看梁山虽是小小土寇,附近地形,却多是芦苇泥泞,夹着葑田积潦,我军不得施展所长,上次呼延灼失利,正因这个缘故。诸位将军和梁山贼徒累次苦战,识得他们战法。还望出平时经验,共商良策。再者,梁山泊上也有几位上等人材,平时寻访不易。而且历来官军中,许多精兵勇将,怀惭抱恨,不好安身,都暂时羁栖在彼。对于国家,未必忘情。但官家未有招抚明文,未免各存观望。倘若任意剿除,亦甚可惜。【眉】孟子谓“地利不如人和”,马谡谓攻心为上,种经略可与言矣今番用兵,这层还望诸位将军注意!”【夹】此王进所以能引进林冲诸人也经略说过,诸将默默沉思一番,栾廷玉上前献议道:“宋江此贼,志不在小,所以累次破城,不肯占领者,正是想官家不注意到他,却好暗蓄势力。等势力蓄足之时,便一举发作,惊天动地。却也亏他抱定这种主意,将各山零股匪徒,收在一处,不致出为流寇,散开荼炭地方。于今趁他们内里不和,彼此两相监视,官军到时,不能出大队抗拒,可以就势荡平。但只怕他们到万分紧急时,仍只有舍命冲出,化为流寇的一途。果真如此,大河南北,平原四达之地,只不免糜烂。【眉】诚如尊虑小将愚见,目今官军数目十万有奇,应该划分地段,布成长围之势,徐徐进逼。贼如冲突,便当截定;如其退去,也不急追,只慢慢地一步紧似一步,箍将上去。他们山泊上所恃的是港汊分歧,出没无定。港汊所以看不清的缘故,因芦苇枝叶,掩盖住了。等再过两月,水退草枯,霜寒风烈,官军可以逼近水泊,因风纵火。小将闻得泊内只有几处是瓦屋,其余尽是草房。【眉】径乎不知发乎不意,此兵家要旨也芦苇烧着,必定延到草房上去。贼人虽有水军船只,泊内水道不宽,火势一逼,自然退避。那时官军跟着火势,直渡过去。梁山贼众,自当瓦解。”经略回顾众将道:“此策如何?”众将同声道:“此策确有见地,可以实行。”经略见众人同意,即传令王进、王定引兵二万,从郓城县,进当水泊东西;李成、闻达引兵二万,从曹州进当水泊西面;栾廷玉、扈成领兵二万,绕出濮州南境,遮断水泊北面;亲统中军三万人,直指水泊南方金沙滩正面。又发游兵二万,分为五队,往来循环接应。【眉】布置有方别檄运河水师,分向大汶河,以及曹济水道,列队游巡。各路军马,不问昼夜,多设踏白队伍,步步哨探,联络而进。遇有贼兵,只以封锁堵截为主,不得透漏一人一骑。又传令林冲、史进、施恩、曹正、武松、鲁达、焦挺、戴宗等,随从中军,办理招抚事宜。【夹】不要他们厮杀。以全其友谊一面唤过时迁吩咐道:“今日号令已下,不过三日,官军便要合围。你先将檄文一千份,到山寨里去散布。寨中头领有话询问,可从实回答,不必隐瞒。事毕下山,迎大军报告,算汝一功。”时迁奉命来到梁山,将檄文对各头领当面散布。
  平时这位时大哥虽然在忠义堂上也有坐位,却轮不到他说话。几位有势力的头领,从不曾正眼瞧得一瞧。此时滔滔流水般一顿报告,忠义堂上众人都呆了。【眉】与上文遥相呼应吴用到此,方知朱武等中计而死,心下十分懊丧。时迁说完,向大家拱手道:“小弟是奉命而来,如今檄文散过,小弟公事已毕,和诸位兄弟,相见有日,【眉】一则曰奉命而来,再则曰公事已毕,三则曰相见有日,时哉时迁也小弟去也。”【夹】时迁也有在忠义堂出风头之日,亦所以暗辱宋江、吴用耳一时众目睽睽,头领中有几个禁不住露出摩拳擦掌的神情,看吴用镇静如常,都不好发作,不过议降议战,尽有些纷纷扰扰激昂慷慨。【夹】八字相连,是崩坏中神情卢俊义高高坐着,终不开口。李应问道:“卢大哥,山寨到这地步,你老也该发表意见了!”【夹】身为一系首领,到此要想出头卢俊义笑道:“正是今日轮到我发话,但是我不消说得。【眉】彼此心照,无言可说诸位兄弟耳聪目明,大势所趋,难道还看不见,要等小弟说吗?”
  大家正谈论未决,忽然喽罗来报,花荣头领病重身死。众人相顾,又是一番叹息。弟兄情面上,先后都去祭奠。内中哭得凄惨的,是大头领宋江。【眉】喽罗来报不是别事,正是小李广病故,大有家败人亡之概,宜乎宋江痛哭宋江近日大病新愈,吴用怕他劳动伤神,叮嘱宋太公、宋清留宋江在家里再养几天,莫问外事。闻得花荣危笃的信,赶来永诀,已是不及。思前想后,【夹】四字不关花荣的事放声大哭。哀到极处,病又犯了。吴用也不暇顾及宋江,只是忙忙布置。【夹】非战也此时山下四路酒店,知道官军大队将到,俱从速收拾,退进泊来。官军四路人马兵不血刃,直抵水泊,扎下大寨。早晚鼓角声音,忠义堂上,依稀听得。登高一望,十来万人马,烟火连绵,旌旗接属,端的水泄不通。【眉】叙梁山结局。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概山泊上石秀、孙立等,好几回催吴用设法破敌。吴用只劝静等时机。【眉】吴用深心大用,非汝辈所能及料他们真正耐不得,石秀、杨雄、孙立三个人径来和李应商量,背着吴用,私自出兵。石秀道:“于今吴军师眼看着如此,偏左推右托,一筹不展。天气渐寒,快到深秋,我们水泊虽说周围八百,其实港汊居多,陆地直径,才只三四十里。几万人马,带上家眷,编茅盖屋,密密地排着。只要官军趁芦苇枯黄时候,一把火,我们不都成赤壁冤魂吗?”李应道:“说起军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军师连日秘密造册造得忙。【夹】又造册,蔡京一次,此是第二次了,毕竟还有秀才习气蒋敬兄弟昨天来我这里道,钱粮出入,点清楚了。听说还差别人将各路人马器械,都检查一番,登上册子。”杨雄问道:“这是为何?”石秀嗤的一声道:“你不明白么?这是投降的预备,不过撇我们在圈子外罢了!”【眉】一语破的话未了,杨雄、孙立齐齐大怒起来,道:“我们就死也拚一拚。”毕竟如何拚法,且看下回分解。
  戴宗、时迁投种经略,花荣死,皇甫端不归,梁山只七十九人。
  栾廷玉的建议,石秀也同时虑及,可见梁山地盘,实非可守者也。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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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3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八十四回 豪杰刚肠死生一决 军师深算肘腋成谋

  话说杨雄、孙立咬牙切齿地要拼一下子,破坏投降的局面。【眉】石秀建议破坏降局,不失为血性男子石秀道:“二位兄长莫慌,小弟已有计较在此。我们梁山后泊方面临岸边,除关口之外,都是悬崖峭壁,他不便来,我不便去,防备必不甚严。对面扎的那支兵,主将是栾廷玉、扈成,这两人所带,都是山东土兵,不比外边调到的是沙场劲卒。并且他的营盘,我已着人探过,是用草泥堆成人字形式,虽然坚固,容易跳越。我们这里把守北关的,从李逵以后,是穆春、穆弘两兄弟,水路亦是阮小五、小七两弟兄,都肯帮忙。我们今夜劫寨进去,杀他个落花流水,看吴军师能怎地我们!”几个人计议停妥,分头要约。当夜三更饱餐结束,齐集后泊。李应、杜兴先领一队喽罗,抄左边过去了。孙新、顾大嫂领一队喽罗,【眉】母大虫当然不可少抄右边过去了。议定都拣隐僻地方上岸,顺坡陀树木之势,横抹旁抄。杨雄、石秀、孙立邀同解珍、解宝、邹渊、邹润,选精悍喽卒二千,从中间径抢栾廷玉老营。官军每夜步哨,直到水边,却分四班,轮流替换。众头领估量将近换班时候,哨兵有了倦意。渡过水来,喽罗兵知道,一面吹角报警,一面火速退后。
  栾廷玉在军中,本和衣而卧,听得角声,知道贼人来犯,立刻下令准备。梁山兵马冲过一段,便将火把上竹筒抽去,晃一晃,火光大发,照见官兵寨前,疏疏落落,不多几人。只是寨前百步有横绕濠沟一道。忽地一声吹角,沟内神臂弓、床子弩、神锋弩,撇地直扫过去。前队军士跟着弩箭,败叶一般,纷纷堕地。【眉】写官军方面御敌,如生龙活虎擎火把喽罗,最是官军的目标,攒射过去,连排穿透,火把尽灭。
  梁山队里,孙立、杨雄、石秀们亲身冒箭押阵,传令藤牌向前挡箭。再整阵脚上前去时,濠沟里火器又发,藤牌依旧不能抵挡,解珍、解宝都中箭阵亡。邹渊左肩上也吃一枪子,倒撞下马。孙立铁掩心被铅丸击碎,只争不曾透入。石秀急对孙立说:“我们用火把,官军一味漆黑,他从暗击明,我们如何抵挡得?快将火把灭了,再攻上去。”【眉】石秀明白用火把失计,可惜晓得太迟了,作战贵神速袭击,兵贵神速,怎容你从容火把才灭,忽然“砰”的一响,一道火光从众人头上过去,直打到水泊里,把泊边一条船打个笆斗大的洞。随即一连几响,雷轰电掣般,水泊的兵船,破的破碎的碎,打得无处存身。阮小五、阮小七只好将兵船开过一边。那时孙立们业经到此,索性不顾死活,用散星的阵式,抢近濠沟。沟内官兵,还是在沟内拒战。彼此短兵相接,又战了一阵。孙立等看看要占上风,忽然角声处,一左一右,遥遥相应。知不是头,忙忙勒兵退后。两腋下两支生力军已经杀到,左边来的是栾廷玉,右边来的是扈成。孙立、杨雄、石秀、邹润分头迎敌,半夜里濠沟边苦战。【眉】“苦战”二字用得辛辣带来喽罗已损去三分之一,剩下来的还有一半带伤,到此如何抵挡。官军势大,卷地上去,便将贼兵截成十来段,隔开围住。左右两路李应、孙新,都不见来。孙立和杨雄舍命冲突,挣到水泊边上,用旗子招阮小五、小七水师来接应时,官军又一排几尊炮齐发,孙立连人带船,轰沉水底。杨雄逃过泊来,到得北关,已见孙新、顾大嫂带领败兵残甲,屯扎在那里。杨雄诉说全军覆没。【眉】败北之余,彼此相见应作如何感想?孙新道:“我也似乎中计。我知道对岸一条小河,直通内地,便带领喽罗们荡船进去,竟不曾遇见一个官兵。但是不时听得鼓角一声,或在东岸,或在西岸。我们荡船进去,只一里多路,便不敢深入。刚退回时,岸上树丛里乱箭齐发,喽罗吃他射伤许多。我们整队上岸迎战,那知不见一人。退回船来,又听见四面角声,似是集合包围的意思。幸亏退出得早,不受大损。”杨雄听到,嗟讶不已。
  此时天色大明,又几十个喽罗气急败坏,逃上山来,报道:“李头领和杜头领都已阵亡。”众从急问其详。喽罗道:“我们人马渡泊过去,官军哨骑先已退下,李头领也自生疑,却隐隐听中路枪炮声响,便挥兵前进。到邹家坡前,恐有游兵追蹑。杜头领领一半人马转中路接应,李头领权就坡前屯扎,把定李家道口来的大路。一会子,杜头领回转来道:‘去不得!前面隔林子已扎有官军营寨。远远望见灯旗飘动,不知人数多少。’李、杜两头领恐形势不利,急掣兵回来。不料官兵先已沿水抄来,把带来船只,全打烧得干净。官军拦住水口,前队多用火器,喽罗们当不得,被官军倒逼出去。转到东面,忽然马蹄声响,拥出一支马队。我们全是步兵,李头领急令团结成阵,以防冲突。岂知马队和走马灯一般,顷刻已绕我们队伍过去。马上是连环火枪,绕着放着。步兵避枪人人乱挤,到后来越挤越紧,手脚施展不来。官军那面,又是一支长枪大刀,直斫入阵。李、杜两位头领只得带伤力战,力尽而死。【眉】由喽罗口中详述李、杜阵亡状况,补叙苦战情况,用笔有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之概我们剩下几百人,都束手被擒。拿到一位白发老将军面前,【夹】王进也老将问道:‘你今番识得官军威力否?’我们只好应道:‘识得。’【眉】识得否?识得。一问一答,官军气盛,梁山气馁,可于此处见之老将便吩咐解去绳,对我们道:‘你们既然识得,我不杀你,可回去将官军厉害,一一告知众人,切莫来轻易尝试!’杨雄等听罢,也只好面面相觑。计此番出去,李应、杜兴、孙立、孙新、杨雄、石秀、邹渊、邹润、解珍、解宝、顾大嫂,共十一人。【夹】都是栾迁玉对头回来时只杨雄、孙新、顾大嫂三个,那八位尽殁在阵上。【夹】栾廷玉吐气官军这回得力,全在枪炮和马队。梁山泊上原也有马队,最精的是五虎将和大骠骑麾下。这十三位头领中,董平、花荣已死,林冲、史进又去,其余几位,除却穆弘,倒有八位同情于官军。火枪队是魏定国部下,炮队是凌振部下,都不是甘心替公明哥哥效死的人。【眉】官军所以得胜者在此所以吴用不敢出战。杨雄等冒冒失失一闯,一切设备都不及官军,怎能不败。
  杨雄等三人,此时心无主宰,还只有到忠义堂上去看看再说。才走不几步,忽听见山下官军营里四面掌起号来,山泊里便发出四五处号音相应。霎时,泊内泊外,号音接成一片。【眉】号声起兵,梁山群盗末日将至矣三人久在军中,懂得这是大队集合的号音,心下好不惊疑,忙忙走上去时,迎面十字路上,早见滔滔滚滚的大队,从前头过去。每一队步兵,便间一队马兵。好多员头领顶盔贯甲,左右弓刀,手提惯使的兵器,压定队伍。【眉】军容甚盛三人见他们面上,都现一种庄严肃杀之气,不敢动问,停住步正在观望,忽然一员步将,按着宝剑,轻裘缓带,从侧面转来。抬眼看时,正是燕青。燕青道:“三位要过去,可跟着我走。”走近大队,燕青一个口号,军人早让出路来,直穿过去,迤逦走到忠义堂。堂上早经寂寞无人,燕青一直寻到机要室来,见吴军师一人独坐,面前放一札文书。【眉】勤劳鞅掌,其吴军师之谓乎?燕青道:“我们一众兄弟特嘱小弟代表,来谢谢军师和公明哥哥平日相处的情分。我们因为不忍在山上倒戈,只好自行下山,投入官军。”杨雄等到此,才知燕青的来意。刚要退出,燕青回顾道:“何必去呢,且听一听。我们是正大光明的举动,须不瞒人。”又向吴川道:“卢员外还有句话,教小弟面陈。我们此刻下山之后,到了过午,山上倘无表示,官军便当布置炮队,四面轰攻。【眉】哀的美敦书至矣并且这炮队的炮,便是军师亲自指点凌振造的。西山嘴架炮之处,也是昔时公明哥哥按军师讲求攻守方略,指定这里可以打到忠义堂的。军师,我们去后,山上还有一半的头领,几万喽罗兵以及家眷,卢员外实不忍见死不救。军师,你须注意!”
  只见吴用面不改色,拈起桌上文书,道:“我已晓得,而且久已预备。”便双手将文书递给燕青笑道:“小乙哥!借重!借重!请卢员外面呈种经略,吴某毕竟在大宋考过一名秀才,不是不知大义的啊。”【眉】吴用竟以秀才骄人乎?燕青点头而出。【夹】吴用到此,还借秀才头衔来压宋江此时大队人马关胜、秦明、呼延灼、杨志、张清、徐宁、索超、朱仝、雷横、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凌振、王英、扈三娘、汤隆、龚旺、丁得孙,二十二筹好汉,中间簇拥卢俊义,押后的是燕青拥部下二万七千余人马,直下山泊。把泊里所有的船只,联成四道浮桥。那水寨的首领李俊、三阮、二张,以及各关守将,出其不意,不同心的,全被监视住了,不能够指挥拦阻,这都是卢俊义预先布置。连杨雄等的劫营,也是卢俊义探得密谋,先报官军,【眉】到此方补叙卢俊义密报杨雄等劫营,是为画龙点睛所以处处都有准备,果然是:“太平车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货去。”
  兵队去尽,几位不曾同去的头领,都来见吴用。吴用道:“这都怪公明哥哥有心要包容一切,到后来众寡不同,反客为主。如今除却投降,还有何说?”众头领道:“此时事急投降,能得保全么?”吴用道:“诸位兄弟放心,区区便可保得。只一切听区区部署。倘若迟疑,西山嘴的大炮一响,那就难以保全了。”众人无法,只得一切听吴用摆布。
  众人中只三阮心下最是不服。回到寨中,阮小七对阮小二、阮小五道:“公明哥哥患病,至今不愈,梁山泊显然是由吴用军师出卖了。【眉】吴军师出卖梁山,经三阮道破,有趣有趣我们便死也得帮公明哥哥出这口恶气。”阮小二道:“我也这般想。可是你不见李应、孙立么?我们动手,须仔细着。”阮小七道:“李应、孙立去劫官军营寨,却不知已有人走了消息,所以顿遭毒手。如今我们不是这样,另有一种计划。”阮小五道:“你的计划,莫不是去搬西山嘴大炮?”阮小七道:“正是!【眉】阮小七要搬西山嘴大炮,和日本当明治维新前,有人投水用斧凿西洋兵舰,同一笑话我看西山嘴,只是一个石矶伸到水里,二十多丈,前面宽不过四五丈,后面靠岸,宽处也不过十来丈,但石墩子却有二丈多高,正是他们架炮所在。估量那地方,顶多也只架十几尊炮,便是吴军师说来谎吓我们的。于今水寨喽罗,会水的也不少,只挑选三四十个精壮的,各带挠钩铛棍,凫水过去,蓦地跳上,杀散些少官兵,把大炮搬开,推往水底。所有火药桶,替他点上炸去。官军定然吃一大惊,疑心到投降是假,那时吴军师势成骑虎,不怕不出力,替我们设法决战。”阮小二道:“那厮果真象我们这般想么?很是难说。不过事到临头,就是刀山剑树,也只得冒一冒。”谈论着,恰好刘唐来到。三人说明主意,刘唐也很赞成。【眉】赤发鬼当然要赞成天尚未晚,四人先到各处巡视一番,暗中注意矶上,立着几个护卫官兵,手握长刀,面对面站定,动也不动,石人一般。远望又似小塔几座,泊上众人,都咬着指头叹息。到晚上再看时,官军不比昨夜,几百里连营,灯旗明亮,星斗般排过去,数之不尽。军士提铃喝号,隐隐入耳。
  刘唐对三阮道:“这回官军,端的十分了得,我们自来不曾见过。”阮小二道:“你还不知。昨夜我在山头看时,对面一片漆黑,什么没有,口号也不闻,鼓角也不响,只黑影里恍恍惚惚,教人觉得有千千万万的恶鬼似的,那真可怕。【眉】此情此景,的是可怕今夜是料定我们不去劫营了,所以不曾放出那鬼气来。”大家呆看一会,踌躇不敢下手,捱到四更已过.将转五更,四人带喽罗暗中游水过去。刘唐水里本事不高,自有三阮扶持。顷刻到石矶面前,阮小七和刘唐手提朴刀,先去后面截岸上官军,阮小二、阮小五各持虎头钩攀崖而上。官军并无动静,四个守护的官兵,面对梁山泊站着,似不觉得有人从旁面来。二人和喽罗到上面平坦处,星月光下,只见整整齐齐,斜列十二尊红衣大炮,【眉】炮的布置从星月光下看见,此夜深人静时也每炮相去约五尺光景。炮的外面,拦定了层纵横纷乱的铁丝网,网外面还有一层网。阮小二、小五大惊,仗着手内虎头钩,走上前就网上用刀扯开。岂知扯开了,网的两头都通住铃索,一阵铃铛响亮,阮小二、小五知道不好,赶忙转身,下得山崖一半,上面乱箭已经雨点价洒下来。阮小二、小五估量阴崖之下,可以遮蔽得,都拣块凸出石骨,伏身贴在底下,毫发不曾受伤,只射翻几个喽罗。停一刻乱箭过后,刚下水去,更不料去岸不远,又围定一道铁丝网。这网先前平放水底,这时忽竖起来,好似渔家蟹簖,两人和几个喽罗困在网中,正在设法腾挪,早听上面高叫:“诸位不要放箭,看我薄面,饶他去罢!”立刻网上铁绳刮地一松,那网依旧卧倒水底。【眉】铁网穿破而铃声响而乱箭来,而有人高叫而铁绳忽松,读者如听隔壁戏矣二人听那声音,正是凌振。阮小二、小五脱命逃回。到岸时,阮小七、刘唐和众喽罗也游水来到。四人所遭,彼此一样,不消说得。【眉】总束一笔从此山泊里,再没人敢提起抗拒官军的话头。
  就是这天,吴用便传出命令来:先把山寨前那面“替天行道”杏黄大旗卸下,再将忠义堂前的“忠义”二字大旗,也同时抽去。【眉】大军师下令卸旗,可怜之至恰好戴宗、时迁奉经略命令,来到山上,和吴用商量停当。吴用接受经略府颁到的木质关防,随即写就数十张“经略府委任办理梁山泊善后事宜吴”煌煌告示,【眉】官衔当头.告示煌煌,官气十足.张贴忠义堂门前,以及各关各寨等处。次日,官军便撤去长围,只分三大寨,三面扎定。不时派遣马队各处梭巡。李成、闻达将五千人渡过水泊,从半山断金亭上直到头关以内,望去一带黄色行帐,尽驻官兵。【夹】头关不战而下宋江在家养病,山上众人,因奉吴用意思:“公明哥哥,烦心不得,毋许惊动。”居然一切不知。
  这日,安道全又来诊视,知道宋江身体已经复元。忍不住,谈起外边情形,如此如此。宋江大惊道:“这样子是梁山上大势已去,现在众兄弟们在山上的,怎地安插呢?”安道全道:“现在是由吴军师和种经略那边谈判妥协。现在忠义堂上,大旗都已下了。不过十日,布置清楚,全部都要下山,听候种经略编制。目今山上已沸沸扬扬传说,将来这支人马,编就五个指挥,由吴军师做都统制。经略已微微露出意思来。”【夹】宋江听来,一句句是锥子,锥人心坎宋江问道:“种经略处,时常有人来否?”安道全道:“天天有人来,而且来者一半是我们梁山泊旧人。昨天经略府书记官萧让、金大坚,来此帮助吴军师办公事,顺便取家眷,我们都见面的。”宋江道:“他们问起我不曾?”【眉】宋江此问,有无限希望存焉安道全道:“他们也知道公明哥哥有病,他们也自知道,问病有之,别的没说什么。”安道全去后,宋江急急着人去请吴用来谈话。吴用回道:“连日奉经略府委任,办理善后事宜,事忙得紧。【眉】正忙料理善后,哪有闲情就来此,可谓秀才大摆官僚架子等有暇,抽身便来。”一连三四次,都请不到。宋太公劝宋江不必焦躁,早晚吴军师必有分晓,他总不致于害我们的。宋江道:“害,料想他做不到。只是一切由他包揽过去,孩儿好多年辛苦,置身何地?难道仍旧到郓城县伺候衙门不成?”宋太公叹气道:“我儿,休要争强斗气,且看在梁山上这些年来,有一天象郓城县那时,安安稳稳地吃饭睡觉吗?做无挂无牵的平民,便是福气。我儿,你怎地还不省悟呢?”宋清也帮着劝。宋江越法不服气,但吴用总不来,眼看大众头领忠义堂前奔走得热闹得很,宋江一肚皮话没处说。
  直耐得两天多,吴军师好容易来了。一见宋江,便满面春风地拱手称贺。宋江倒呆住了,问:“军师,有甚可贺之处?”吴用笑道:“第一件,贺哥哥贵体康复,少烦少恼。【夹】难受的话第二件,贺招安已定,哥哥和众弟兄,都从此做好好良民,太公可以放心了。【夹】先行封住小弟记得晁天王当日,苦邀哥哥上山,哥哥说:‘父亲明明训教,不要入伙,不争随顺了,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这句话,我们忠义堂上同人,在座的都听见。【眉】用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到后来你哥哥身不由己,屈在山泊里做首领,连太公也请上山了。我们记起这话,日夜替哥哥不安。于今小可总算竭力设法,不敢居功。【眉】吴用亦善于词令者只成就哥哥的素志,差不多稍微报答哥哥点情分。”宋江听了,没得话说。吴用便起身告辞。宋江又留住道:“且慢!”吴用重坐下来道:“哥哥请说。小可事体太忙,不能久等。”宋江又想一想,【夹】气昏了,说不出来,公明到此可惨道:“军师,你受朝廷什么官职?”吴用道:“没甚官职。”宋江道:“没甚官职,怎么办理善后呢?”吴用道:“办理善后,是经略委派的,官职还未奏明。”宋江道:“兄弟们大家地位如何?”吴用道:“各人都有专长,将来都由经略察核委任。”【夹】便是说足下没有专长随即拱手辞出。【眉】吴用去,宋江叹气,现出苦乐异趣宋江眼看吴用出去,叹口气,回转头来,在阶前尽力一顿跌脚,把后面宋太公和宋清都大吃一惊,齐跑出来。究竟宋江作何摆布,且看下回分解。
  此番梁山上又死去八位,自动下山的又二十四位,梁山上存者皆下驷,不足数矣。梁山上拥护宋江者是一团体,拥护卢俊义又一团体,吴用又反复和其间,另自为谋,宜山泊之不能复存也。前书叙战阵,动辄两介战几十合,殊不合于事实,《荡寇志》又加甚焉。此书作者特注重指挥进退,可谓一洗陋习。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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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3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八十五回 及时雨猛烧忠义堂 小旋风几隳崇义府

  话说宋江从吴用去后,恨得只是顿足。太公和宋清走出来,又劝一番,宋江怒气渐渐收敛。此时梁山上各关各寨,都有经略府来的委员,会同原来头目,来来往往,查看一切。宋江恐无意中碰到,有点难为情,索性安坐不出。恰好平时亲密的头领刘唐、三阮、白胜,前后过来相看。宋江满心委屈,就便叙述一番。五人都目瞋眦裂,怒发冲冠。刘唐便道:“料不到区区酸秀才,偏有如此狡猾。我们前儿虽然吃了一次亏,偏要再试试看。上回对付的是官军,这回对付的和我们一样的人,难道又输与他不成!我们就明知砍头,也去试试。”宋江道:“且慢。如今那厮勾结官军,声势极大。我们这几个人,喽罗们的向背,尚未可知。我们就是不服,也没法奈何他。须多邀几人来商量才好。”果然五个人出去,暗暗邀约。
  到晚间,杨雄、李俊、张横、张顺、穆弘、穆春、孔明、孔亮、欧鹏、邓飞、马麟、燕顺、杨林、鲍旭、项充、李衮、陈达、周通、杨春、郑天寿、薛永、李忠、吕方、郭盛、李立、孟康、陶宗旺、朱贵、孙新、顾大嫂都来了,连宋江、刘唐、白胜、三阮,共三十六位。阮小七道:“我们就此招呼喽罗们,一直杀上忠义堂去,把吴用和什么经略府的军官,全行剁了。然后出其不意,杀向头关,和官军死战一场,大家预备同归于尽,便死也做个爽快鬼。”杨雄道:“此事只恐不易。吴军师平常足智多谋,此刻又有官军帮助,不见得杀上去便能得手。我们不是怕死,只怕死而无益,白白给这厮快活了。好在山泊内外要地,虽有官军,船只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出了山泊.先拣一个地方落草。现在边疆多事,种经略未必能久驻。等官军去后,我们回来,同德同心,重整山泊,也还不妨。”宋江道:“杨兄弟说得是。我们这番不单争这口气,也须设法脱身。【眉】不单争气,须设法脱身,是真情流露语目下官军驻扎泊里,内中倒有一半军官,是我们山泊旧人,道路熟识,马队梭巡不绝。我们就使撑拒得,也只限在二关以内。休说陆地难以活动,连水上船只也被头关上炮台和泊外各山嘴炮位禁住。现在事急,只有一法,可以打通一条路出来。”说着,就用指头画个火字在桌上,众人都暗暗点头。
  这时深秋天气,连日西风甚紧,二更将尽,吴用和李成、闻达、栾廷玉、林冲四人还在忠义堂上,商量次日应做的事。忽呼地一阵风,从堂前过去,门户都轧轧有声,手臂粗的红烛,焰头一摇,烊得蜡泪四迸。风声才起,西北角上已是一缕红光,上冲霄汉。便有一个梁山服色的罗兵,跑到忠义堂报告:“草料堆失火。”吴用心下明白,急急吩咐先将来报火的人扣住,对四将道:“今夜恐是内变,将军作速警备。”四将抽身而起。此时恰逢宋万、杜迁二人在忠义堂值班,吴用吩咐两人各领神臂弓五十张,分护左右夹道。一时几趟报火的,都被扣住。火光里果然有一簇人,奋勇冲来。接连几阵,俱被神臂弓射退。那火乘风威,风助火势,着地卷上。【眉】“般若如大火聚,触着即烧”,佛说此法,令世间一切烦恼断绝。作者精通内学,藉火烧忠义堂一事,唤醒世人迷梦.是善于说法者李成、闻达的部下,早将船只占领。从西泊渡上三千官兵,绕道火背后,跟火上来。岂料官兵俱把定水面,其余原有梁山水师兵丁,全被赶到泊外,只每船留二三人荡桨。梁山上吴用和栾廷玉、林冲部队也联合起来,排成几道人墙。所有山上男女,尽从弄中脱命,逃上头关,一队队分别上船,渡到泊外种经略大营前面,自有官兵弹压。这一场火从西到东边,将梁山整个烧通,间有一两块火焰不曾到之处,也慢慢地出烟。直到天色大明,火场里浓厚的烟,腾上去结成几道黑气,东山上来的太阳,都被遮断。【眉】叙火烧状况,变化莫测,此作者为本书写照,非等闲笔。【夹】前书龙虎山之黑气,水泊之起源,此番梁山之黑气,水泊之收局,作者盖有意耶平时最讲究的建筑忠义堂、山神庙、九天玄女祠,剩一片片败墙,黄黄黑黑,高高低低地立着。梁山上府库钱粮,以及男女人等,因一二日内便要下山,都已包裹的包裹,装车装担的装上车担。官兵临时又布置完密,不许乱撞瞎磕。所以大灾之下,竟不曾焚死一人,物件也毁得有限。宋江等带领喽罗,竟因无可施展,退上小船,喽罗们各自分散。三十六人还倚住棹,在僻处观望。四处官军弓上弦,刀出鞘,绕定泊外扎一圈子。宋江叹道:“梁山上号令,从上至下,周遍全体,至少也须三四个时辰。如今官军竟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号令齐整,真是节制之师,迅速已极。”火势从西山渐近东山,千千万万火老鸦,群向岸那边军官营房扑去。宋江等还指望将营房带着,岂知官军一见火起,便就近将水里湿泥掘将起来,往草房面上涂匀,火鸦上去,立刻熄灭。【眉】熄火方法,甚为巧妙宋江等料想火势衰后,官军必来搜查,便从黑烟中渡出水泊,望梁山洒泪而别,【夹】此泪不徒三十六人,吴用等当亦有之直向北河。
  吴用在纷乱中,因见报火警的人来得太快,而且气不喘,面不改色,便知是豫定的,故意来扰乱人心,随后还拿住几个,事体审实,免不得带同几位在梁山头领,到经略帐前俯伏请罪。经略抚慰道:“过去之事,汝等既经悔过,自可不问。现在事件,显见是在逃的渠魁,心怀不服而起。这班人背公私党的习惯,久已养成。平空夺得权柄,如何便能无事过去。此是力量不及,并非有意疏防。昨宵所获活口具在,汝等无罪,足以证明,不必慌恐!”【眉】吴用镇静,经略宽厚,一并写来,有双管齐下之妙吴用起身,呈上清单,【眉】此为结束全书之张本计现存梁山头领一十二员,马步兵三万一千余名,马六百七十匹,鞍辔全备,镇山大炮四尊,火枪二百四十杆,神臂弓三百六十余张,箭九十三万七千余枝,刀矛三万二千五百余件,镗甲一千六百八十领,火药铅丸共五百余斤,行军篷帐八百副,大旗四十杆,金银财货估存五十八万有余;草料二十万斤,分三场堆垛,现经绕尽,仓米九万一千余石,烧去外搬出一半,约四万余石,一一陈列泊外官兵指定之处。经略接阅清单,问李成、闻达二将道:“查看过不曾?”二将躬身应道:“连日俱已检阅清楚,单上所记不误。”【眉】应有的文字吴用等禀陈已过,从中军帐上退下。自有梁山旧人,置备酒筵,殷勤招待。
  经略便一面移文各府州县,缉拿宋江人等,一面呈枢密使报告梁山盗窟,现已肃清。一面下令曹、郓沿河巡检司选派人马,设防御使一员,驻扎梁山旧址,镇压一切。巡检司栾廷玉呈明经略,保统领官扈成补授防御使,留兵一营,就地弹压。【眉】办理军事善后各事已毕,经略奉到枢密院札子,收兵先驻大名,听候调遣。大军随即启行。梁山所有新旧降员,一体随军北上。扈成因扈三娘兄妹关系,由栾廷玉呈明经略,拨王英在梁山襄理一切,就授为统领官。
  此时最伤心的是宋太公,大儿子宋江不知下落,二儿子宋清又因宋江在逃未获,同太公拘在经略使执法处。虽然官中有旧人照应,还算优待,总觉得十分愁惨。【夹】文笔凄清入骨。【夹】这是宋三郎的孝义这日,扈三娘来送别,又是太公平日所爱,老头儿胡须涕泪,粘做一团。三娘也不胜悲感,留些食物盘缠,再四抚慰,然后分手。
  经略使所请兵部诰身,一时还不曾发下来。经略府人员,不时和梁山降将谈论,人人在经略面前,俱称吴用才学,因此经略不时也召吴用过去谈谈。【眉】吴用也乐于过去谈谈,卖弄才学卢俊义每日只随班进退,连燕青也不似从前的诙谐浪漫。又足足过了十多天,经略府中军官传下令来,道:“诰身已到,所有梁山上这一次新降各员,晚衙可参见领取。”到得经略帐前,第一名便点卢俊义。经略传谕道:“卢俊义志在剿除,不幸陷身贼窟,能以清洁自守,不失节操,暗中斡旋,克成大事,贼渠虽然帷幄有谋,侦探有人,都不及觉察。智勇深沉,全终全始,足为大将之材,【眉】端庄凝重,古雅异常今特保授清塞军都统制。所有兵队,即用梁山旧部编制,分左右厢马步各指挥。此系军中特擢,汝宜早晚努力,毋负国家!”卢俊义拜命而退。次传燕青、杨志上前道:“本使深知卢俊义在梁山上运动策划,燕青出力最多。杨志虽陷贼中,尚明顺逆。前番兖州一战,不肯为贼邀截官军,足为效顺之证。燕青可清塞军左厢都指挥,杨志可清塞军右厢都指挥。其余宋万、杜迁、张青、汤隆、蔡庆、蔡福、朱仝、雷横各授指挥之职。山寨马步兵原三万余。连日检阅,汰弱留强,存一万人。即由卢俊义督护,不日开往燕南,统归燕山路经略司节制。”燕青、杨志等拜命而退。又传关胜、呼延灼、秦明、张清、徐宁、【夹】大将、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魏定国、单廷珪、凌振、龚旺、丁得孙,【夹】偏将经略道:“汝等本系官军,军败被俘,罪有应得。但后来所立功劳,足以补过。关胜手诛段景住,在众目睽睽之下,足以折逆谋寒贼胆。本使深为嘉许,特提请兵部,授经略使军前马步都虞侯之职。余人都各按原来官品,一律开复。”关胜等也照例拜受诰身。到此方传吴用上来,经略道:“吴用,早年虽替宋江谋策不少,但后来举山寨投降,保全亦多。本使不咎既往,今题授经略判官之职。判官一职,亦非等闲,勿疑本使有心摧抑。”吴用也只得照例接过诰身,拜谢经略。随即传蒋敬、侯健、安道全,各授武功大夫,留军中效力。其他梁山人员,投效在先者,均已随宜委任,不在此例。【眉】酬勋盛典,一笔不苟其宋清一名,虽从众出降,仍候捕获宋江以后,再定处置。又女将二名,因本朝未设女官,封典一从夫职。【夹】此中只吴用有点抱屈,要亦过于狡猾,有以致之这番统计梁山一百〇八筹好汉,先行引退者五人:公孙胜、柴进、樊瑞、石勇、裴宣。已死者二十人:花荣、董平、李逵、李应、石秀、解珍、解宝、朱武、童威、童猛、乐和、杜兴、邹渊、邹润、朱富、李云、孙立、王定六、郁保四、段景住。先后投官军者四十五人:卢俊义、吴用、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朱仝、鲁智深、武松、张青、杨志、徐宁、索超、戴宗、史进、雷横、燕青、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凌振、龚旺、丁得孙、萧让、金大坚、蒋敬、安道全、侯健、曹正、宋万、杜迁、施恩、汤隆、焦挺、蔡庆、蔡福、王英、扈三娘、张青、孙二娘、时迁。投入女真一名:皇甫端;未决者一名:宋清。在逃未获者卅六名:宋江、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杨雄、李俊、张横、张顺、穆弘、穆春、孔明、孔亮、欧鹏、邓飞、马麟、燕顺、杨林、鲍旭、项充、李衮、陈达、周通、杨春、郑天寿、薛永、李忠、吕方、郭盛、李立、孟康、陶宗旺、朱贵、孙新、顾大嫂。【夹】排列姓名,最是重叠可厌。前书如此,结尾亦不得不尔经略府中,连日正开庆功筵燕,忽然【眉】“忽然”二字一转,令人目炫神移礼部发下一件公文来,大家都觉奇怪,种经略拆开看时,却是为查办崇义公柴进的事。公文大略说:“有人告崇义公柴进,即系梁山盗首小旋风柴进,曾在高唐州因事下狱。贼魁宋江遂攻陷高唐,杀知州高谦,将其劫出。查当时崇义公柴进,呈报身患重病,不能入京朝贺元旦,外间纷传失踪。直到三年以后,方能朝贺如仪。此三年之中,正梁山草寇横行之际,柴进称病,委实情有可疑。今梁山已灭,宋江克日就擒,崇义公柴进,与小旋风柴进,是否一人,仰即降俘中,从严勘问,并传崇义公柴进对质,毋得枉纵!”种经略看毕,召集幕友商议。众人都道:“梁山降将今在麾下,召来一问,便见分晓,不用等捉到宋江。”种经略笑道:“梁山上事情,自林冲、戴宗、时迁三人来后,所有一切,我皆明白。今日忽然生这波澜,正是蔡丞相因我成功,对他没有甚关顾,所以先从远处下手。【眉】种经略聪明勋位的事属于礼部。从礼部来,叫人不惊。其实柴进这案,假如追究既往,那末后来投诚诸将,便好遵例吹求。大信一失,人心立变,连我也不免罪名,何况其他?于今要想一解法才好。”踌躇一会,叫请判官吴用来,将公文给吴用看了。经略道:“你看来意如何?”吴用道:“判官愚见,这是表面上事,骨里只怕是要推翻我们的成案罢。”种经略道:“你且说如何应付?”吴用道:“判官斗胆,觉得这件事非大大斡旋【眉】大大斡旋,语极包孕一下子不行。”种经略点头。吴用又道:“柴进倘不到案,这奉命查难办的事,也交代不下去。”种经略也称不差。随遣走马承受戴宗、中军官曹正【夹】走马承受和踏白使,都是宋朝特有官名,前后各朝所无往沧州传示礼部公文.召柴进到案。又对吴用道:“我知道柴进在高唐州下狱时,系节级蔺仁朝夕监守,此人于柴进面貌自当熟识,亦案中要证。烦判官往高唐一行,将此人调来,以备质对。【夹】传示公文者,正因崇义公勋位未革,不得以官法加之耳,传蔺仁遣吴用,亦是有意三人去不几日,柴进、蔺仁俱到,经略先请崇义公柴进当面询问一过。随即唤帐下几名梁山降将来认,人人称不认得。一面又传到蔺仁,也说当时狱中所困,不是此人。种经略原先调高唐案卷,无奈经宋江兵火之后,案卷全失。种经略又从京东路承宣观察使处,调取当时高唐州知州高谦呈报文书,【眉】先当面调问,旋叫人来认,又问蔺仁,又调案卷,又调呈报文书,所谓大大斡旋者如此,读此可悟文章开合之法也只称梁山贼首小旋风柴进,内中并无崇义公柴进话头。【夹】此是高廉因柴进有世袭爵位,兼御书铁劵护身.恐成大案.故但以梁山贼首上报,岂知后来恰好救了柴进就是沧州知州当日为小旋风柴进的事,将崇义公柴进几处庄房,抄检一过,也不曾得有梁山贼寇踪迹。经略便吩咐书记萧让草申复礼部文书,大略说:“奉命查办梁山贼首柴进与崇义公柴进是否一人,查此案重要之点,全在佐证。既梁山贼首有柴进其人,则梁山降盗中,必有认识柴进者,此为证者一;据梁山降将言:往时小旋风柴进,在高唐被获之时,有节级蔺仁奉命看守,前后数月有奇,视柴进面目,必然一见便识,今蔺仁现在,可为证者二;又当宋江以劫夺柴进为名,侵扰高唐,当时高唐州呈文,至今尚存观察使署,此可为证者三。职念事关勋爵,不得不郑重出之,因星夜从高唐调到该节级蔺仁,并向京东观察使处调到案卷。先召梁山降将于人丛中指认,皆茫然不识,佥称小旋风柴进年在五十以外,须发苍老,核与崇义公柴进年貌不符。当即询问再四,坚执不移。职部梁山降将四十名,一并出具甘结。又召高唐管牢节级蔺仁,与崇义公柴进面对。据称昔年在狱中之小旋风柴进,身长面黑多须年老,与崇义公柴进之身中面白无须年壮者迥异,当时亦立具甘结。又前高唐州知州高廉呈文,皆称梁山贼首柴进,并无涉及沧州崇义公字样。查该知州历充要缺,熟知国家法律,如其崇义公柴进即系梁山泊之小旋风柴进,自应呈请开革,然后归案讯办,断不致于未经开革之先,案情未明,擅行逮捕世爵,钉镣收禁。据崇义公柴进口称,当梁山贼寇侵犯高唐之时,外间谣传小旋风柴进,亦属崇义公支族,以致该管州误听,抄检庄院前后两次。彼时横被冤诬,不胜痛恨,构成心病,卧床三载,方得痊愈。据此则外间所传之事,原属以讹传讹。且当时既抄检两次,并无附逆证据,更可表明崇义公柴进,与小旋风柴进,实非一人。”【眉】情景动人,非擅长公文者无此手笔等语。复文去后,风平浪静。柴进谢了种经略,自回沧州。平时柴进待人极厚,自梁山脱身以后,索性连内外宾客一切都不往来。此时也知京里有人借题发挥,又托朋友去打点破费些,也就无话。
  众豪杰在种经略麾下,未免簿书约束,英气潜消。这一日,忽然刑部来文,提宋清父子进京,并闻宋江等三十六人,已由海州知州张叔夜拿获,递解京城,【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文笔始终不懈,是真健者一时又不免动起侠义心肠来。究竟宋江因何被获,请等下回分解。
  种经略斡旋柴进处,全是弄弊,盖专制政体之下,不得不尔。
  吴用在种经略面前,论柴进事,引而不发,确是判官身分;种经略一闻便悟,不烦多说,亦足以服吴用之心。借此点染,见吴用之不复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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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0:3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Yahoo!
第八十六回 离山超海不改野火 出死入生方知罪过

  话说宋江从水泊中官军监视之下,趁着烟火之势,换了衣服,乘船从乱军中脱去。【眉】乌鲗遇敌则放墨汁,使海水混浊,乘机而逃。宋江乘烟火之势乘船而去,殆师乌鲗之故智乎?“烟火”二字遥接上文,不另起炉灶,是文字经济手段大家商议行止,众头领各人提起旧据的山头。宋江道:“都去不得。这些地方,旧时梁山上都有人投到官军那边,可以做得向导,我们如何当得?休说种师道,便王进、栾廷玉一干人,也不是何涛、黄安那样脸色。我们与其占一个山头,束手待敌,不如还是设法渡过黄河,投到女真那里,有皇甫端在彼,可以替我们先容。女真要进中原,我们至少也得一个张元、吴昊地位。”【眉】穷极无聊,想附女真,博得一个张元、吴昊地位,可怜亦复可笑。急不暇择亦系实情.与袁世凯辈甘心卖国者不同。【夹】关胜骂着众人一想,都说不差。这番仓促动手,各人都是几两金叶子,扎裹在腿布里面,盘缠银两,原带得不多。
  大家到东平州.小船不便走黄河,就半路上设法卖了。在东平州客店里,早听说梁山已破,宋江等三十六人在逃,官家已行文各处关津隘口,严密访拿。不久还有各人图像,要发下来各处张挂。众人幸亏分几处客店住下,不曾露出踪迹。宋江只得叫郑天寿、孟康将些金叶往银楼兑换。【夹】一个是白面郎君,一个是玉幡竿,取其貌似公子哥,不惹人注意耳偏柜台里那位伙计,见二人口音不对,再三再四盘根问底,两人也怕惹祸,耐着性支支吾吾回答。那位年老的经理先生一会子衔着象牙嘴长旱烟袋踱出来,才拦断话头。【眉】戴、时因金叶被窃而为官军所捕,这番又因金叶而几发生意外,金钱足以害人,可以想见。作者语重心长,殆欲作贪婪者之当头棒喝耳银楼标价,十六换八,这位经理先生硬说出入不同,要在十五换以内,落后又扣秤扣色。两人看他有意纠缠,不便多事,七两多金叶,只换一百两散碎银子,连发票也不要了。【眉】银楼乘机扣秤扣色,奸商牟利,无微不至,的是可恶。郑、孟连发票都不要,手忙脚乱之概,活现于纸上,可为一笑拿出来,暗暗对众人道:“那银楼里人眼光不对,难保不是借端留难,还有坏事在后头。”大家便不敢停留,急急走出城去。
  果然城里公人们,已经分头到客店拿人,扑一个空,便一直赶向黄河渡口。却不道宋江等众,都是久经大敌之人,早已料到,先从僻路绕向蚕尼山。这山林深箐密,三十六人寻得一个无人古庙,抄些涧水,吞下干粮。躲了一天一夜,乘暮色下山,听见黄河水声,李俊同三阮、二张告奋勇先去探看,却是马家口古道。寻了几转,恰有一只大商船泊在河边。深夜之中,灯火无光,船人尽睡。六个人各显神通,凫水过去,抽出短刀,跳上船来。船上无一人敢动,就便将船夺下,回报宋江,大家都上船。宋江见船上这般模样,埋怨先上来的人道:“我们借船,应该好好商量,怎个硬夺了来?把人捆得粽子一般。”【眉】不肯揭穿忠义假面目那船上的人,只是瞠两眼望着,口里塞紧麻核桃,做声不得,被搬起来,丢在岸上。大众都好笑,公明哥哥欢喜讲义气,却只把捆的人搬上岸便完了。【夹】到死不改再检点货物,却是装的一船布。宋江道:“我们若是就此渡河,这船也不免弃去,若是出海,这船便不可弃。大家看出海不出海呢?据我看来,还是出海的好。我们如若过河,还要走旱道一千多里,才出大宋地界。在地界以里,我们随时都有被捕的危险。我看这是只小海孑子,只要顺风,三天便可出海,兼且水面上难得看破行藏些。”【眉】宋江以刀笔吏起手,若在吴大秀才曾经念过几句四书,定然要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众人赞成。
  这只船顺风顺水地赶程,只三天,便赶到海口。一路上竟然没有官兵拦阻,只几处小小关津。宋江自称布商,送点贿赂,便登时放过。【眉】宋江送贿,关吏受贿,打倒贪官污吏的老招牌至此粉碎无复存留。此是羞辱梁山群盗之紧要关头,不可不注意也这日到海口,已是天色将晚,连日都好快晴,从舵楼上朝东海望去,只见平平稳稳地碧海如天,碧天如海,界限全分不清。海口上帆樯无数,一只一只连接过去,简直无边无尽。离岸略远点子,三四条鲛鱼扬鬐鼓鬣,在水面露出栲栳般大头,【眉】鲛鱼活泼地跃于纸上一上一下。只听得邻船上那位老大说道:“报信的鱼儿出现,几日内必有风暴。我们且等风暴过后,再开船罢。且把锚链扯紧些,船后梢再添下一只锚来。”又一个人望着东南道:“不好,不好,飓母已现!”宋江等初次出海,正不知道什么是飓母,依着他向东南看时,天底下垂着紫里带黑的雾气,雾底下托着一条红光,恰如初日一般。光渐渐推上来,越法明亮,红色转成一片金色,彻天地把东南角拥定。上面黑雾徐徐散开,恰似鲛绡般薄薄罩住。【眉】海景变化,令人莫测,是作者为自身作品写照,这海景变化固不可测,作者行文变化亦不可测。本书将结束,文境亦叹观止矣正看得出神,忽地脚下突突震动,吃惊不小。立定脚再看时,却是晚来的海潮,横展开来,直向河口卷进去,沙地一响,便从船底刮过,刮得船头船尾掀上掀下,船板都轧轧发响。【眉】晚潮忽来沙地一响,文境又为之一变矣连连三道潮,船上便是三次大震动。不多时候,已到上流。向西望时,十里外几道匹练,渐远渐低。天色昏黑,看得不甚分明。船上好在水米俱经上足,大家吃了晚饭,商量一番。大家都觉有官军在后追逐似的,管不得风暴不风暴,决定明早开船。这夜天上星斗格外分明,从大海中望去,好似较陆地还要大些。到天明时候,只微微点风色,宋江们这只船决定出口。李俊同二张、三阮,虽是水面上好手,可是大海风波,一向不曾经过,只杨林走海道来去两次,水路方向,还依稀记得。
  船开出时,邻船上有几位看不过,齐道:“好大胆!你们有甚急事,把性命来拼?”【眉】逃命要紧,自然把性命来拼宋江们只作不闻。果然船开不远,河里已赶到几只兵船。这边船上三道风篷,早经扯满。兵船赶来几里,也怕风暴,收归港内。宋江们还怕沿岸各港藏有兵舰,索性远岸开行,取东北方向。张横在后面把舵,海风虽然不大,已觉浪头越过越硬,也自十分提神。时光渐到巳末午初,席子大的黑云,追赶似的从后面上来。风声呜呜从云里响。顷刻,手臂粗的大雨劈头盖下。风篷被风猛地荡去,船便激箭般直驶。【眉】风起浪涌,大雨倾盆,令读者为之心悸海底的浪,已和风雨交斗,舂杵般往下乱舂。千百道水头十来丈高,山峰倒陷的样子,把一条船乱推乱滚,在浪里,彷佛叩头的人,连点带碰。船上所有物件,无大无小,只在舱里乱滚。正在惊慌之时,又来一阵横风,船上的舵竟把不住,船早在水中旋转起来。李俊看形势不好,对阮小二道:“快点将风篷解去!”【眉】快点将风篷解去,是梁山泊最后结局,语妙双关阮小二和张顺才走上船顶,轰的一声,一簇十多丈高奔涛,恰恰正打中舱面,两人齐齐打倒,幸亏会得水性,侧着身,就势手一划,脚一送,从浪头里分身出来。那阮小五同小七连忙来助,知道风篷是急切卸不下来的,人急智生,大家奔入舱内,取出刀斧,尽力一阵乱砍,那时左摇右摆的船身,澎湃奔腾的海浪,好似同时助力。三枝大桅,轰隆的倒两枝下海去,剩存一枝,篷索也用长钩钩断,船便不甚旋转。大雨仍旧不歇。船上一口淡水舱,也被浪头打上,都变咸水。【眉】般若如清冷水涤除尘垢,令一切世间法出世法,究竟清净。作者藉海水敷畅奥旨,是菩萨化身大家幸喜都是锻练过身体的,除却宋江,没有晕吐的。只虑将来淡水不够,将几个未破的木桶,尽量收盛雨水。看看天色晚将下来,风势连转几转,昏天黑地,不知东西南北,尽着飘泊。李俊同二张、三阮,一日一夜,轮值把舵。其余在舱门内外各自努力,用瓢桶等件,将舱中海水往外泼去。
  好容易捱到天明,雨息了,风又转向。远远望见几里外点点青螺,【眉】乱山青似不凋松,此景庶几近之散浮海面。大家知道海岛在前,也不管是甚地方,总想寻个避风之处,将船挪近。无奈相离不远,海涛格外险恶。船遇着,竟似琥珀吸芥不由作主的,直碰上去。还亏把舵的阮小二尽吃奶的气力,进住舵柄一扳,船刚刚从一道水门中间平闯过来。白晃晃礁石,夹在两三丈内,几乎刮着船舷。宋江只仰天合掌,念“九天玄女娘娘,【眉】按:宋江当日杀吴伟与阎婆惜后,郓城县官捕之急,江避于九天玄女庙内,旋投奔梁山,故当危急时诵九天玄女娘娘,正不得专以愚夫口角目之灵应!灵应!”【夹】还要出了险再看时,海水漆黑,波浪更是千重万叠。大家到此,才看船上所存的罗盘,今更知航路已向东南。
  杨林大叫道:“不好了!我们适才经过不是渤海的大门,城隍岛、庙岛么?转向东南,论不定又到了大宋地界了!如何是好?”阮小七一面把住舵,一面答道:“这也不能顾得。我看这个舵也许要出毛病,渐渐不应手起来,时时发‘格侧格侧’的响声。【眉】时不利兮骓不逝,此项羽自慨语也。正在无可奈何之时,舵又偏出毛病,是谓加倍形容法假如还是大宋地方,我们便死,归骨中原,胜似冤沉海底。”正当猜疑不定,一天风云已缓缓消散,海水颜色转黄,天光向午。忽然几只海燕一路唧唧唧,迎船头飞过,【眉】一天风云消散。海燕飞来,此情此景耐人寻味。本书结束在即,故作曲折徘徊之势,令人哪得不为神移大家都知道是去陆不远。检看船身,虽然打毁数处,却好一些不漏。就着风水,再走一程。早望见几堆淡墨,横在天水交界处,隐约中渐渐分明。凝视一回,不禁齐声道:“陆地,陆地!”便忙忙碌碌,添架几支长橹,益法七手脚,荡船凑近。当面早伸出高高山嘴,转个湾,恰进入一围海港,又深又平,水面清澈得镜子一般,好不有趣。
  避过浅沙,将船靠定,看岸上时疏疏落落十几家,夕阳影里,门前都挂着一幅一幅的网罟。宋江在船里,听那岸边鸡鸣犬吠,叹口气道:“定然是到淮北,快回我们老家乡了!”白胜、朱贵、李立先上岸去,将几匹布和乡人商量,换回得几条鱼、百来个鸡蛋,果然地属海州。【夹】史称宋江为淮南贼.此处本之那山嘴正是云台山东麓。三十六人苦撑得两天一夜,到此不胜疲倦,吃饱后,放倒头呼呼大睡。直到次早红日满空,才醒转来。先前宋江因在水面,不比陆地,和众人商议:“张顺水性最好,推做副头领,专管水面上事。”【眉】张顺因通水性而被推为副头领,可谓用其所长。按元曲中有张顺水里报怨一种,可知顺系懂水性者此时宋江大病之后,又船上颠簸过度,还要休息一日。便将船移进数里,在大镇市边,和众商船停泊一起。由张顺带领二十人先行上岸,都暗藏兵器.去海州地面探看有无安身之处。再者趁便雇几个工匠修理船只。海水浸透的布匹,也设法摊开,晒在舱面。张顺等进城,一日无事。傍晚,带工匠来将船看过,舵牙的修理费事些.须三天之外,方好出海。宋江等没法,只得多给银两,请他快些。捱过两天,忽然从城里头来的人说:“刚才在州衙前茶店里,听说知州张叔夜点集民壮.十分严急,只怕是于我们事体有关。”宋江连日也进城探过两次,便道:“自然是要办我们,不消问得。我听说海州民壮共一千多人,知州张叔夜甚是风厉。他今天召集,虽然人未必齐,明早定来薅恼我们,我们不可束手待毙。【眉】与<宋史.徽宗本纪、张叔夜传>所载,适相符合,可知此书并非完全虚悬响壁要发动便在今夜,否则只好弃船逃走。但逃又向甚地方?”周通道:“我昨日听地方人传说,这知州极会捕盗。江湖强人被他拿去二三百,下在牢里。怎地设个法子打进牢去,这二三百人,怕不是我们大大臂助?”宋江道:“我有个主意在此。大家分为两组:水上一组,仍是李、张、阮六位兄弟看守船只,兼为后应;我们三十人算陆地一组。此时各种妆扮虽不应手,也可分几班前后进去,州衙前取齐,看风色行事。你们道此意如何?”众皆赞成。
  天尚未黑,宋江等已分头上岸。留在船上六位眼睁睁坐着,心下计算州城和码头这十多里道路。过一会子,天色昏黑,岸上已见灯火,忽然几阵歌声送来水面,【眉】项羽困于四面楚歌,宋江末路亦有妓女歌声,同有回光反照之概张顺有些懂得,【夹】回映浔阳楼上道:“唱歌的必是妓女,嗓音倒不错。”便走上岸看来,李俊、张横一同跟去,果然客店里临水,灯火明亮,坐着几个妓女,听歌客人密密层层,有百十位。三个攒进人堆。阮氏弟兄在船头两眼看定城里,始终不见约定的旗花放起。正踌躇时,岸上灯火刷地齐灭,欢声顿息,人声偏嘈杂起来。一刻,客店一棒锣声,沿岸耀出十数火把,【眉】又有火把出现,却与石秀等用火把意境不同明晃晃簇拥着捆定三人,正是李俊、张横、张顺。
  阮小七看见道:“不好了!”拔刀往岸上就跳。阮小二、阮小五没法,索性齐追上岸。那擎火把一伙人,发声喊,往街市急走。三阮随后赶上,早有几十个公人单刀铁尺,拦住三人,步步截斗。阮小二看势头不对,正想招呼弟兄后退,无奈沿水一带已被遮住。三人挤在街心,冲突不去。街面两旁铺子里,无数椅子板凳家伙,都向三人劈头掷下。三人连架连躲,这许多东西,落在身子四周,步步碍脚,挠钩套索,纷纷又到。三人支持不住,齐被拿下。先前三阮上岸时,早有公人趁锣声吩咐众船齐开对港,只宋江这只船没人驶,依旧不动,众公人一面抄小路将拿获的转送进城,一面将宋江来船放一把火。【眉】又一把火,却与火烧忠义堂不同。细玩此段,作者志在说明因果,警人为恶,可谓苦口婆心十几丈大船,火势烘烘,不减于楼房失慎。
  此时宋江等正在海州城下。宋江去时,先叫孔明、孔亮、穆春、穆弘绕道南门,陶宗旺、孟康、李立、朱贵绕道北门,都觑便先放一把火,再到州衙前截杀。自已同杨雄、周通等二十一位,缓缓向东门直进。哪知天未大黑,城门早闭。孙新、顾大嫂先向前叫城,城里问:“什么人?”顾大嫂道:“我们是由乡下来城探亲的。”城里道:“你既是此间乡下人,怎么口音不对?”顾大嫂忍住气答道:“我母家原是山东。”城里人一阵狂笑道:“我就料到是山东,果然果然。”城门仍旧不开。宋江情知不好,和众人商议回船,欧鹏、邓飞道:“我们回船,不是害了城里那八位兄弟么?”宋江顾盼猜疑,顾大嫂早耐不得,叫道:“那边一带城墙,凹进凸出,不用多说,我们跨上去就是了。”衣服一掳,大踏步直上。【眉】母大虫活现于纸上大家跟踪上得一半,城上一声哨子,火把通明,官兵齐喝道:“狂贼来送死么?”宋江抬头一看,只见那位州官红袍玉带,纱帽乌靴,端坐城楼。城堞上刀枪密布,许多弓弩都开满向前,只是不发。那州官又喝道:“强盗你还不知进退,看见榜样么?”宋江等人一看,才觉手足无措,原来从南北两门进去的八位兄弟,分四对捆在那里。每人面前一条火把,照得明亮。退一步,又见水上火光,心知前后没路。再看城上,又添六个囚徒,【眉】相从患难者纷纷被系,宋江其何以堪正是李、张、阮各人。宋江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不必更为出丑,大家一起死吧!”说着,兵器往地上“砰”地一丢,仰面叫道:“我们愿甘同死,请州尊发落!”这时城门砉然大开,出来二百名步卒,团团围住。他们更不抵抗,由他捆缚。一时三十六人,统被擒获,官军不曾损折一命。
  宋江等到案,略讯一过,人人自知必死,不抵赖。张叔夜判道:“此贼在本州境内,是图劫未成罪名,不为十分重大;但既是邻封大盗,应呈报观察使,听候办理。”【眉】判词老辣宋江等在州牢十日,因州尊法纪严明,也不曾吃甚大苦头。随又到观察使那里,宋江过堂,也是流水般画了供,便解到京城刑部狱来。不久,宋太公、宋清也都解来。宋江见这胡须皓白、铁索锒铛的父亲,不免良心发现,放声大哭。【眉】宋太公曾被郓城县捉去,今又铁索锒铛矣,宋江不得不良心发现宋太公、宋清也挥泪不已。刑部讯得:“宋江等屡犯大案,拒捕戕官,直至大兵到来,网开三面特许归降,犹复乘间放火,夺船逃逸。辗转到海州境内,尚思蠢动。势穷力屈,始俯首受系。实属怙恶不悛,应不分首从,一律斩决。宋江之父,与其弟宋清,虽无扶同为逆之迹,但安居贼巢,享受供养,为父者不能教子,为弟者不能谏兄,律以连坐,亦非枉滥,当绞监候。”宋江索性安心等死,幸喜暗中还有念旧情替他们打点的,总算不过为难。【眉】一线曙光只是一等三个月,不见行刑,长日如年,不胜寂寞。
  忽一日,新任熙河路统制关胜,因过班到京城引见,特地来狱中访问宋江等众。宋江等俱憔悴不堪。关胜一见面,先拱手道:“恭喜哥哥,朝廷改元大赦,大众可以望免罪了!”宋江倒无话可说。宋太公叹道:“天呀!赦罪是真的么?”【眉】人情每当患难获救时,转疑为幻,此中有不胜叹息之概,亦有不胜忻忭之概关胜道“怎么不真?”说着,从靴页里掏一纸呈文底稿来,原来投诚军官四十一人,公保宋江等,从此悔过,决不为非。如其再犯,甘当同罪。宋太公接过看了。关胜又含笑说道:“适才已托人打听过,三四日内,必有喜信。”宋江看到纸尾,列名最先的是卢俊义,往后一排排下去,直到王英为止。内中却不见吴用、林冲的名字。宋江忍不住问关胜道:“小弟有句瞎问,怎地吴军师、林教头名字都不在内?是不是诸位不曾去问过他?”关胜正色,【眉】“正色”二字有力望着宋江道:“公明哥哥,你应该晓得这个缘故。”宋江道:“委实不晓得。小弟待他们二位,自信并不曾敢有失礼……”关胜道:“哥哥既不知,那便恕弟粗鲁,从直说了。他们两位,我和卢大哥都邀约过,异口同声,说是:‘假若保了哥哥,怕对不起晁天王。’”宋江大惊道:“这真是冤枉,晁天王中箭时,我又不在场,这是史文恭射的,于我何干?”关胜道:“据林冲哥哥说:后来捉住史文恭,曾经留意检点,他壶里的箭,没有一枝刻过名字的。而且刻字的箭,和史文恭所佩的弓.也长短不配。事后有一天,两个小校打架,一个说你是放冷箭害晁天王的,我要报仇;那个说诬陷。告到你哥哥面前,你亲自拔剑,把两人齐斩了。吴军师说你怎地如此暴躁,你叫吴军师不用再提。【眉】笔力干钧,如百川齐汇东海,用以结束全书,可谓胆识过人可有这事么?而且晁天王死后,你哥哥延着不肯出兵报仇;后来倘若史文恭肯得还马,晁天王的仇,也不见得再问。吴军师还有一句话道:‘你哥哥早年结交天下英雄豪杰,所用的钱帛从哪里来?不都是柴大官人津贴!你哥哥得手以后,几回想害他性命。’可有这件事么?”宋江被关胜一顿数说,目瞪口呆,急急地回答不出。关胜又道:“就是这一次,卢员外便说过,论你哥哥平时孝义的名,这回不顾七十多岁的父亲,轻身逃走,也甚不合。只是梁山上事,是我们破坏,不要被江湖上看得太不顾交情,所以只好担保。而且料想这次以后,你哥哥江湖上信用全失,再组不成第二次梁山泊,哥哥要从此明白才好。”关胜说完,起身飘然自去。【眉】飘然自去,妙不说然宋江回过头,早瞥见三十几对眼珠,一颗颗冒着无限杀气,齐齐向身上射来。宋江坐在杀气之中,不言不语,缩着头,静候赦书。
  借关胜口中痛骂宋江一番,是全部结局,后事不必说明更好。秋风《水浒》截至七十回戛然中止,士林每以来窥全豹为憾。继施耐庵而作者,有《后水浒》二种:一名《荡平四大寇传》,有赏心主人为之序;一名《后水浒传》,为陈忱著。又有所谓《续水浒》者,一名《荡寇志》,为俞万春著。三书皆意有偏宕。复按《宋史·张叔夜传》、《侯蒙传》、《通鉴记事本末》、《通鉴考异》等书,均述及宋江后事。秋风先生以为后事不提最佳。愚以为,为阅者欣赏名著计,正不得不请求善之先生从事赓续,以饱爱读稗官野史者之眼福耳。湘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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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3 知青先生 的帖子

一百单八将中严格地说“高级军官(或者说中高级)”只有呼延灼一人。秦明是实职较大(总管),但级别不如呼延灼。关胜是火线授权,但级别尚未确认。
良将屈在下僚也是水浒想反映的元素之一。

而“宣和遗事”中的水浒人物原型,官军加入匪盗的,也只有呼延绰是朝廷所派遣,职衔也不见得大。其他是指使、都头这样的下级军官、军吏。

[ 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12-2-10 10: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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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0 13:2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宣和遗事也不是正史吧,野史都未必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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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8 Shadowleech 的帖子

偶只是说“原型”,没加“历史”二字前缀。就好比某甲写了个中篇故事(里面有若干人物),后来某乙以此为原型、蓝本写了部长篇故事。
宣和遗事可以归为笔记小说。

[ 本帖最后由 陶心 于 2012-2-10 13:3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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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5 19:1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原本还以为是多长的作品呢

立意确实不错,但这位程善之先生明显不是什么大家,行文的确不敢恭维。比如楼主所说的宋江智力下降太快,还有人物性格也都有所变化,就好像我看赵本山的《乡村爱情》一样,第二部把第一部的人物的性格都改了。最明显的是王英,这货是宋江的死党,就算后来思想有所转变,也总得有个过程。可笑的是后面还有人作著,我总感觉是一直在拍作者马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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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5 19:31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都是水浒不该招安得遗憾呀,可惜农民起义又成不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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