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原创] 最后一个中秋
性别:未知-离线 苏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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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4 16:25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原创] 最后一个中秋

也许,直到最终,他也忘不了那个中秋的,那时温凉凉的天气,纷扰扰的流尘……


      小雨缠绵了七天,直到八月十五的傍晚。听人说,这个中秋看不到月亮的,然而天空放晴却在中秋的晚上,一轮满月玉琢也似的。
      温凉的风中依稀飘着淡泊的调子,恰似这初晴的夜。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大概是些海客游子了,倦极,怨极,脚下行着,口中吟着,不知不觉就成了调子。也不知是何年月的词儿,如今在佳节的气氛里面突兀着,低低响遍了半个临安城。
      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过节了。每到这个时候,即使是她,心中也会泛起一丝甜蜜的温柔。不幸可以带走很多,但总带不走茫茫苍穹上的那轮月。如今,有月的地方便有祝福,便是中秋。
     从昏暗的大院子里面走出,双脚尚赤着,踏在地上微微凉。月色毫不吝惜,朗朗下来,映着巷子里一片清明。
     小小的身形在巷子里微有些飘忽,大约是因为快乐吧。一年中又能有几个这样快乐的日子呢?
     搬到这巷子中也不知过了春冬几载,沿巷曲曲折折如一段冗长的梦。巷子里的人都打北边儿来,他们说,北边儿没有家了。说这话的时候,口气中总有一丝喟叹的味道。
     她也打北边儿来,也曾说过这话,不过她的口气中听不出喟叹,倒是有几分感激的。
    “我以前的家在京城,现在的家还在京城。”
    那双眼亮亮的,似乎含着新的希望。与所有流浪到此的人们不同,她的出现总带着那么一丝光亮。就如她此时在深巷中的彳亍,分明是一身珠灰色的罩袍,瞧来却宛如帝女织衣。
    巷子里的人给了她一个名字,小冀。不知是不是战乱初定时人们心中那一份小小希冀。
    在巷子口儿那里,她对着积水理好了长发,乌云散了满肩。巷子外面俨然另一个世界……无论巷子中有多么凋敝,巷子外是依旧要繁华的。她曾经仰望外面的高楼,脖子都僵了。那些楼高耸入云,歌舞不休,就如今天晚上,她站在街头,满耳都是暖融融的歌声。
    这一切又提醒了她——是中秋了呢。
    抬头一望,月儿正高,这个中秋刚刚开始。

    “小千金嘛,执牙板嘛,莲舟上嘛心自闲……”
    楼是背着月光的,依稀看见额匾上的几个字儿——水国蒹葭。匾下十步开外,有个年轻人孑然立着——这或许是唯一一个在听小冀唱歌的人。街上空空荡荡,或许,小冀的歌,他也不曾听的。
    不过,小冀倒是为了他才轻轻唱了起来。
    “白袷衣嘛淬青衫,蒹葭依木兰……”
    任小冀的歌声在风中荡着,他正忙于自己的事,白色袷衣扣出一段消瘦的腰身。他或许没有觉得这是在过节,于是重复着每日必作的事情。小冀知道,这是临安城最年轻的画郎了。
    他那份消瘦却夹着一丝别致的倔强,正如那支硬朗的画笔,每日见他专注的模样儿,小冀竟觉得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幸福。
    ……笔尖细腻,轻轻勾出一幅绰约风姿的女子模样来。这些小冀看不到,而那位年轻的画郎却捧着端详了许久。
    “水国蒹葭”的楼又高又深,背着月光静默着,仿佛把人都要吞没了。而他独立楼前,看画的眼神仿佛凝视着那楼,望眼欲穿。
    这时,有人从小冀身边走过,带起一小阵风。小冀脸儿往那边侧了侧,见地上正拖着一道影子,清瘦挺拔。
    这个人来做什么呢……小冀觉得心里微微不自在,仿佛是一场美梦忽然被外人撞破,于是歌声也停了,有些拘谨地,她把一双赤脚往里缩了缩。
    那个人本来在看月亮的,而听到歌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他想到的是“水国蒹葭”,越想这雅致的名儿,他心中越发平静下来。而佳节的夜晚并不属于他。
    “你是谁呀?”
    “我是谢韧。”
    “谢韧又是谁呀?”
    那人有些错愕地望向小冀,末了,微微一笑:“谢韧就是……”
    小冀的眼光游移到楼下,好象刚才的话在瞬间忘了。而谢韧也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两人对面坐着,如月下的木偶。
    楼下那个年轻的画郎又开始作画了,继着方才的肖像,他添了彩润了色,模样更加分明起来。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又停笔陷入了沉吟。
    小冀看着谢韧从身旁走过,手里还捧着他送的金盒子。
    是中秋了呢。
    小冀开了盒盖,里面飘出一股桂花的味儿……她又抬头看了看月亮,忽然觉得这个晚上是完美的。

    画郎此时很苦恼,眉尖也轻轻蹙了起来,而画上的女子已活灵活现。他认为这画没有画完,因为她的首饰他并不知道,每次见她从长廊轻轻走过,还来不及多看多想,她就消失了。
    曾经想过凭自己的意念在她发上腕上添上几笔,然而这种念头终究打消了。正在这进退维谷的当儿,有人接过了他的笔。
    有些错愕地,画郎见那人用自己的笔在画上描着,下笔竟是此等熟稔。女子项上挂着半副金琐,腕上是数百颗红豆编成的串珠……
    那人停了笔,端详了好一会儿,头也不抬,问道:“她现在还是这样戴吗?”
    画郎轻轻点了头,那人也轻轻点了点头。
    画郎接过画,对着月光仰望着,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对着神灵顶礼膜拜。
    看着画郎专注的模样,那人竟无端地有那么一丝感动了,也有这样一个痴狂的人么?然而他不知道,画郎那颗无比虔诚的心里也有一丝无名的苦涩,面沉如水,波澜不惊,把这人罩在里面,就如那中秋的月光朗朗将万物包容着,管他人息如潮,管他繁华如梦,就这般一步一步被年光踏破……
    那人恍然回过头,恰好看见小冀。纤弱的女孩子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捧着一个金盒子。
    “那么,你是谁呢?”
    不知何时,画郎涩着嗓子问了一句。那人静默许久,喉头一颤,终究是不说了。
    ……“谢韧又是谁呀?”那清亮的一声询问仿佛一颗石子,打碎了他心底二十余年来的古井不波。
    画廊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进了“水国蒹葭”,身后影子颀长,原本轻捷的步履被这影子一拖,不禁多了些踌躇的什么,缓慢的什么,无端竟有些生涩了。然而总有那么一丝韧劲铭刻于筋骨,充斥于形容,强劲地将脚下的牵牵绊绊挣开。画郎的眼轻轻闭上了,在那个刚毅男子踏入“水国蒹葭”的一刻。

    宽阔的长廊中有些霉湿湿的气味,尽头几处灯火,意兴阑珊。谢韧在这廊中走着,不由得想起早些年的事儿来。少年的往事咀嚼多了,此时在他心里也泛不起波澜。他知道,他此时的心正被前面的灯火照亮。
    灯火来于那楼。楼上有妆台,妆台有镜,镜中年华偷换着,走了江山,老了容颜,如今已不知是哪番印象,而那鹅黄的裙衫,清澈的眸子,身后大片的白色蒹葭却记得分明……
    谢韧抬头望了望月亮,清流婉转,辰光年月在那里面澎湃着,容华谢了,庭花败了,还有什么比得上那丛蒹葭?
    于是那镜中的影儿逐渐明晰,凤目瑶鼻,精致如昨。她不会知道楼前有人对着她的画像顶礼膜拜,也不知窗下有人对着她的影子沉吟不止。她为自己补了点妆,似乎在等待什么。
    清灯冷月将这影子勾勒出来,无限伶仃。
    谢韧就这般站着,不知不觉已是露水满身。沉吟许久终背过身去。身形轻轻一转的当儿,仿佛漫天的清光流尘就这般凝固了。
    轻轻一声叹息透过这薄薄窗纸,直刺到那妆台上。
    她这才看到门前立着的那人,宦海浮沉,不变的惟有筋骨中透出的一丝——韧。
    隔着门儿,有声温暖如昨:“不一起过节么?”
    而谢韧望了望那轮完美的月亮,淡淡说:“还有事等我去做。”

    画郎对小冀说:“还有事等我去做。”
    “那么,你都做些什么呢?”
    “听说,江边儿是有烟火的。”
    “不知道,我打北边儿来。”
    “我也是。”
    小冀跟在画郎身后,无比惬意。谢韧走后,他在楼前站了许久,而小冀就在不远处看着,直到画郎的眼神飘飘然落在跟前,她才有些拘谨地对他微微一笑。
他们准备去江边,画郎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过节,既然是在过节,那么两个人终比一个人要快乐些。
    小冀一直在想法子打破僵局,而画郎却想,此时不要言语,就这般和她一步一步把这路走下去,远远胜过所有的乐事。
    都是孤独寂寞的人,如今在中秋节里照了面,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块儿去了。不必询问来历,亦不必过问姓名。“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散”画郎是个惯于漂泊的人,于是他在做这般打算。
    身旁的女孩子也经历过一段漂泊,而她的心早已扎了根,没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是可以掠过不留痕迹的。
    “我叫小冀,你呢?”
    冷不防她这样问,画郎只是笑道:“我说了,你又会信吗?”
    小冀忽然想起先前那人来,心中好不诧异。
    “难不成你诌个名儿来唬我?奇怪,为什么人连报个万儿都不爽利呢?”
    “万儿,可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报上的。”画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小冀抬起眼:“那,你知道谢韧吗?他就跟我报了万儿的。”
    画郎微微一愣。小冀并未觉察到他的异样,反而笑道:“虽说一看到他心里就闷地紧,可他却是个爽快人呢。”
    “你,不知道他?”
    “我为什么要知道?”
    画郎心里暗暗忖着:她若知道谢韧是谁,过节的雅兴必然要退尽了的。忽然又想起那画,那接他笔作画的人,那稳妥的步履和那丝——韧。
    恍然回头,正遇上小冀清澈的眼神。
    “他是个坏人么?“
    “有谢韧的地方就有杀戮,你说他是坏人么?”画郎望向她那双眸子,仿佛把什么深深印了进去一般。
    “是。”小冀点点头。
    “我有说,他杀戮的是好人么?”画郎的眼光在江上沉淀下来,此时忽地一道莹彩腾空而起,绚丽的紫,映得江水都变了色。

    烟火绽放得越绚丽,谢韧此时的感觉越惨淡。觥筹交错中,周围曾经四平八稳的人都已醉倒了,惟他这个异常清醒的人在席间正襟危坐。
    刚出“水国蒹葭”他便来到这场宴会上。似乎刚到这宴会,众人就先有些醉了。在他眼里,幸福的人都是醉汉,而他不知为何偏要独守这份惨淡的清醒。
    主人此时大着舌头给他劝酒,而他再次推掉了迎上来的酒杯。
    “谢大人总是较别人明白些啊。”
    “若连谢某都糊涂了,恐怕这世道真要反了天。”
    “天要反,你拦得住么?”主人哂道,“罢罢,你就这脾性。那么,你惩奸除恶咱管不着,过节了喝口酒总没过错的吧?”
    谢韧不语,眉眼却暗暗一垂。所有人都朝他望过来,朦胧的醉眼纠缠成一片。
    “脑子不清楚,事情便做不好了。”
    仿佛习惯了他的脾气,主人沉吟半晌,并不责怪他扫了兴,而是满眼困惑地问:“中秋佳节,也需你这般警惕么。”
    谢韧抬起头,恰好看见檐外的月亮。几年前见这月亮也在京城,檐下也是这样一群醉生梦死的人们。他还是这般的清醒,这般的警惕,他醒着看到一个王朝的崩溃,也醒着看到一个王朝的建立,醒着看着,看着想着,慢慢地看透了浮生名利,淡泊了世态炎凉。
    他轻轻叹了口气,身旁主人的笑容忽然变得促狭而诡秘,满脸的皱纹随着笑肌颤动着,不知夹着哪个年月的风尘。
    “还准备去巡夜?哈哈——佳节的晚上谁会去杀人放火呢。”
    谢韧淡淡一笑:“那么,哪天不是在过节呢?”
    无数双朦胧的眼将周围打量着,江南江北一般同。每天都是这样过活,每天都是中秋。谢韧也将周围打量了一番,满目奢华却有如幻境,虚幻的官邸,虚幻的同僚,还有一个虚幻的梦。
    少年时候是想当一名将军的,然而这个倍受劫掠的王朝却一直压抑着脚下沸腾地仇焰。于是,这个世界已没有属于他的战场。后来听人说,好功夫,在“家里”也用得的,于是进了总捕衙门,他相信,草泽里,江湖上,总有自己要管的是,总有自己要评的理。于是这些年他都大睁着眼去发现一切不平的是,用刀剑摆平一切触法的人。梦,就这样得到了慰藉。
    抬起眼,淡淡扫过众人:“若杀人放火也要挑时节的话,这恶人想来也不曾有的。”
    主人听着竟虔诚地点了头。
    “正是有了这班子恶人,天下才不太平。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
    这样一种虔诚倒是让谢韧有些受宠若惊了,一时竟忘了那不过是个神志不清的醉人。
    众人也都折服似的点了头。
    不知怎的,这样一种虔诚的样子入他之眼竟多了十分的滑稽。
    此时主人二击掌,堂后走出一名女子来。
    谢韧没有看那女子,目光却定定投在主人身上。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主人身上。主人得意地笑了,唤那女子道:“快与谢大人敬酒。”
    女子一副无喜无忧的模样,垂着眼将盏子奉上。
    谢韧却将头侧在一边:“还有事等我去做……”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主人的脾气无人不知,他自比西晋石崇,庄园布置无一不与之相同,连行为做派都颇为神似,最重要的是他与石崇一样,视婢女之命如同草芥,命其奉酒,一旦客人不饮,就地处死。无数人被这种法子灌得斯文扫地,而他以此为乐。
    谢韧淡淡望向那个女子,说:“还有事等我去做……”
    女子不曾抬头,却将一盏酒一饮而尽,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再斟一盏,盈盈奉上。
    谢韧说:“还有事等我去做。”
    ……一连三次,主人早已瞧得不耐烦。
    众人呆呆看着女子的身躯被长剑洞穿。
                     … …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望向谢韧的,临死前眼神的一掠也不曾触及他的面容,却是那样飘忽地宛转地滑向屋外,那轮中秋的月亮仿佛汇集了毕生的光亮。
谢韧还是那样淡淡望着她,连象众人那样发出一两声咨嗟也没有,然而他却知道,她原本最爱看月亮的,在江南的莲舟上,静静坐着,背靠着大片的白色蒹葭……
    他缓缓站了起来,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
    “你,认得她?”
    他没有理会,却排开众人走了出去,出门的一瞬,耳畔忽地响起一声,琐碎而温暖:“不一起过节么?”而他没有回头,在那长剑刺入她身体的一瞬。他已知道,这是最后一个中秋。
    门外月光清冷冷地照来,映着那女子瞳人,也映着谢韧。面对这样的月光,他多想一声长啸开解心中无尽的愤懑。然而他终是那样淡定的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还有事等我去做。”


    烟花在江上大朵大朵绽放着,折蔓连枝。隆隆的喧嚣声又不知惊醒了多少梦中人,然而小冀心中格外地静,火光在她眼中跳动着,映着画郎的白色袷衣。
    他依旧是那样虔诚,作画时那样虔诚,焚画时也那样虔诚。不知为什么,他一言不发地升了一堆火,又专注地烧了起来。
    这样多的画,上面都是同一个人,没人知道为了画它们,耗费了这瘦弱年轻人多少心血。小冀却看到它们在火焰中不消片刻就灰飞烟灭了。她想问,而又不敢。于是任他将画统统“火葬”了。
    “如果上天能满足你一个愿望,你会许什么呢?”画郎抬起头,火光中,笑靥温存。
    分明不解这丝笑,小冀依旧用自己的笑作了回应,这笑有一点慧黠:“让我心想事成。”
    画郎点点头。
    “什么意思?”
    “许个愿吧,我能帮你做到。”
    小冀淡淡一笑:“你是天么?”
    画郎注视着挂在她嘴角的笑,眼神变得空旷而高远:“很多事情,就连上天也无能为力,不过你的愿望,我一定办得到。”
    “… …带我走。”

    江岸转了个弯,一只船儿静静泊着,蓬中清灯照壁,模糊糊映出两个影子来。
    一边是个相貌精致的妇人,水墨画似的脸庞,看起来好似一位慈祥而安静的母亲。她本来就是一位母亲,借着灯,她正瞧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另一边是个俊朗儒雅的男子,与那妇人一处,堪堪一对璧人。
    “很早以前我就在想这一天。”妇人低眉浅浅笑了。
    “这一天到了又如何?”
    “中秋节,静得很呢。”
    “以前可有这样静过么?”男子望向那妇人,语气也有了一丝喟叹。妇人摇头。
    “这般静悄才算得上过节,才算得上度日子。”
    “往后静悄的日子还长。”
    “真的吗?”
    “当然。”男子望着那婴儿,“他不知道,正是他的出生,人世间都静悄了呢。”
妇人轻轻点头。
    “咱们去南海,或是去大漠,哪里都好,总之,再不踏上中原一步了。”男子凝视那灯火,淡然一笑,“到了那里,做一个农夫。呵呵,一大幸事。”
    “那么,咱们怎么过节呢?”
    男子顿了顿:“你没过过节吗?”
    妇人摇头。
    静了半晌,男子道:“我也没,不过,你问他吧。”右手一指,船篷的帘子恰好被人揭开。
    妇人将那孩子抱起来,闭上眼轻轻一吻。
    男子并不抬头,只是淡然笑着对来人说:“中秋节咱们生来就没过过,还要请教谢大人呢。”
    谢韧穿着身玄色劲装,映着清灯,说不出的锐利。
    “跟我走吧,衙门里面,我给二位接风。”
    男子望向谢韧,笑道:“好不容易一个中秋,没想到又是这样,怎么,谢大人的中秋向来在衙门里过么?”
    “今天不是。”谢韧淡然道,“不瞒你说,我刚刚赴了一场宴。”
    “那么大人你没吃饱么?”男子食指点着桌案,“脸色可不大好。”
    “别聒噪了。”妇人忽而道,“谢大人,咱们不会走的。”
    “原本我想让你们过完中秋再走的,但是,今晚已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所以,你们必须走。”谢韧的声音淡定如水,却透着不可逆转的锋锐。
    男子和妇人对望了一眼,轻轻点了头。
    谢韧也点点头:“那便请吧。”
    帐帘掀开,岸上丛丛火把高举着,映出数十个捕快剑拔弩张的样子来。
    “且慢。”男子一挥手,谢韧回过头。
    “如何?”
    “谢大人,你说,我若和她突然发难,你与这些弓弩手奈何得了么?”
    谢韧凝视那男子:“尽力而为。”
    男子一点头:“谢大人向来好身手,在下一直无缘见识,可惜呢。”
    谢韧的手暗暗扶上刀柄。
    “不过,大人别紧张。”男子和妇人相视一笑,随后一指那婴孩,“为了他,在下已经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再不碰兵器。”
    谢韧望望那婴孩,又望望那妇人。
    妇人淡然一笑:“这些年来咱们要是还操兵器,谢大人便不那么舒坦了。”
    “你们想说什么?”
    男子道:“不想说什么。只是这些年来我们的举动,大人不会不知。但恶人终 究是恶人,近来不杀人不能掩盖曾经杀了人,是吧?”
    谢韧冷冷一笑。
    “好,大人一向爽快,不如今日来个了断。”
    “你想怎么了断?”
    “我已不能再碰兵器,所以,只有劳烦大人的弓弩手了。”
    谢韧带着两人出了船舱。舱外清辉满目,月亮已经到了中天。多年来一直萦绕心头的病终于开解,然而他偏生不感到一点儿快意……原先设想的一场恶战没了,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孩子的父母。
    他蓦地转过身,走到那妇人面前。
    “如果二位信得过我的话……”
    妇人淡然一笑,轻轻闭上眼:“谢谢。”
    抱着那婴孩,谢韧径直走到弓弩手后方去。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诘问:“大人知道,天下什么时候能太平么?”
    谢韧回过头,恰巧遇上男子的雪亮眼神。
    “该死的人倘若都死光了,天下方能太平。”
    然而他终究一句话也不曾说,轻轻走进阵中去……

    小冀此时在奔跑。背对着一片画舫游廊。眼前的路分明很昏暗,而她比谁都欢喜。在她说“带我走”之后,画郎竟轻轻点了头,她对他说“等我”,接着就朝自己的大院子里面跑,她要拿的,是一副妆奁。
    母亲留给她的妆奁。它已映照了半百年的风尘,所以无论到哪儿她都要带着它,仿佛可以挽留住母亲未散的芳魂。
她在大院子里人们惊异的眼光中跑了进来,拿了妆奁后又在他们惊异的眼光中匆匆离去。
    ……跑过巷子,穿过大街,路过“水国蒹葭”。下意识望了望那楼,昔日里暖融融的感觉全没有了,月光下,那楼居然泛着阴阴的死气。
    迎面跑来一辆马车,马儿是黑的,车蓬是白的,似乎没有车夫。从小冀身旁擦过的时候,微开的车门里,隐隐露出一副棺来。
    小冀当是眼岔了,故而并不感到恐惧,她继续朝江边儿跑去。
    江边儿当真有辆马车的,不过那车金碧辉煌,全无半点方才的诡秘模样。然而马车边上的景象当真诡秘。
    焚画的火冷冷跳动着,画郎在一旁,负着手。他手轻轻一负,瞧来却不象是他了,分明有着某个人独有的霸气。三个朝官模样的人在他面前跪着,必恭必敬。
    小冀离得远,看不分明,只觉得他们三个同画郎讲了什么,画郎深吸一口气,闭眼,又淡淡点了头。
    画郎闭眼的一瞬,小冀的心目也悄然闭合了。
    ……车而载走了一切。画郎走了,他的诺言也走了,留下了小冀和一堆正在燃烧的画。
    车儿并未从小冀身旁经过,但她看见,它去的似乎是皇城的方向。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耽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
    街上,小冀听到有人唱歌。不过歌声不再能够感动她。她此时感到的是饥饿。
    从怀中取出那个金盒子,打开。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块月饼。她满足地笑笑,月儿正高。
    月光映了一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清瘦挺拔。小冀依旧不抬头,那人的歌声却一字不差地传入她耳——“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
歌声忽然停了。
    “能不能一起过中秋?”
    执手相望,两种眼神空前疏离。
    小冀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这个人的眼中一下子充满了如此多悲伤的东西,而谢韧也不认识小冀了,她眼中,再找不到“冀”的所在。
    ……远方传来敲钟的声音,划破清寒的空气,扑拉拉飞到耳边。
还有几个时辰前响遍临安城的歌。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全文完

    这是在这个版面发的第一篇文章,没有刀光剑影,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武侠。讲述一个中秋之夜发生的故事,上至权贵,下至流民,一个处于他们中间地位的捕快穿梭在生与死边缘,那柄匡扶正义的刀终于随着梦想的破灭而沉寂......
   在这版上挥洒的朋友们都有一个武侠梦,而每个人的梦都是不同的,在我的武侠梦中,每一个夜晚,每一个白天,每一樽清酒,每一个微笑......江湖之水都在奔腾。
   小椴说:生命是一方无涯的水,奔腾如江,潜沉如湖。
   我将我的武侠之梦书写在这里,献给这儿所有拥有这一梦想的朋友。尽管初上的文章很难有大的反响,毕竟,咱们都是追梦的人啊。
   希望各位前辈在这里多留几句宝贵的言语,让我这个初来的追梦者不感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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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十九侠)

襄阳侯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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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7 17:3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楼主心里肯定有很多的诗情画意

行文比较天马行空,有点晦涩,转折的地方,需要加点笔墨来过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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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仁生煎)

许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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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9 19:5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QQ
喜欢如此雅致的文字,只是故事晦涩些,不过也好,可以多读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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