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在深圳的时候,我日夜穿行于人流之中,于是我渐渐地对那几条幽深阴冷的巷子熟悉起来.
2002年4月初,东北的天气还是冬天的时候,我开始准备行李,我的理想是:用三个月时间赚最多的钱.于是,火车开始从这个东北的火车站慢吞吞的爬行了,四周的建筑和树木背着往后退去.后来,窗外的景物也开始变得陌生起来,直至我完全迷失的方向.身边的人们并不热情,只是偶尔地碰一两次眼神谁都迅速移开.我看到对面的那个男人用舌头稍稍舔了舔干燥而皲裂的双唇.
夜里九点的时候,我从深圳某个车站出来后,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场地上,自然而然地孤单了,这里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甚至发着汗渍的热,我脱去外套.夜里的人还很多,并不像东北夜里的时候,东北小城镇的夜里街上偶尔会有人走着,还会遇上某只猫,猫从黑暗里窜出来,人和猫相互吓了一跳,然后猫跑掉了.车站附近的空气味道浑浊,人身上的异味同各种从某些地方散发出来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不断冲进我的鼻子.
我站在十字路口左右盼顾了很久,却还依旧不知方向地迈出脚步来,走在深圳的路上,感觉变得陌生而又慌乱,左脚踏出去了,右脚却还犹豫着愣在原地.这样左右为难了好些时候,旅社便以它特有的感情接纳我的来到.
我在深圳找到了事情做了,关于是如何找到这份生意,这件事并不值得描述.
总之,我在4月中的时候便开始穿行在各个巷子和旅社之间.这一带的巷子大同小异,只是方向和位置明显不同而已.这大概是因为这离城区较远,所以各条巷子的房子在安排上都显得杂乱无章.巷子里住的几乎都是来自不同地方的迁移来的人们,有单身的,也有居家搬迁过来的.
我最常路过的是东面离街区最远的那条巷子,这条巷子因此显得更为冷清和阴暗,路过的人总是不多,即使有人路过,这些人看起来的神色诡异,带着某种不自然的表情.这种表情,就是我当初去做事情路过时的那种,只是后来因为频繁我变渐渐自然起来.不过,这地方是有民警偶尔巡逻.
我是在这里认识阿香和她的家人的.她们来自西安某个农村.
其实,我对阿香和她的家人并不熟悉,确切的说,深圳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人,身边的人是最接近的了,她们是和我做同一行的姐妹们,比如小玉,来自湖南,燕子来自江西,忸子来自广西……当然这是她们告诉我的,而我,我也会告诉她们说我来自湖北.做我们这行的,大都有很多籍贯和身份.不过,阿香家确切是来自西安,某个农村.她们来深圳的原因大约和我一样为了钱,然后生存,再远一点就是阿香要上学.不过我和她家在深圳就不同了.我知道的阿香家更多的事情便是关于她的父母:她的爸爸,伤残人员,用拐杖帮忙走路,因此走动起来很占时间和空间;阿香的妈妈替某些小老板做清洁工,比如洗盘子的事情,她偶尔从那里带回些菜肉来补充自己家.他们俩看起来容貌苍老.阿香还有个妹妹,比她小不了多少,四五岁的模样,很可爱.
那天,我同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穿过这条巷子,我背上一个包,由于“生意”的需要,裙子是最合适的服饰.每走一趟巷子,我都会打起精神,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我还会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倘若遇上民警,那是最麻烦的事.
我的生意人在我的身后,跟着,他光着上身,20岁出头,和我差不多,显然是这一带的无业青年,他脸上的表情淡然,像行尸走肉.大概我们的关系只有我和那个男人知道,因为我们不走在一起,也不说话,我们完全像陌生人一样一前一后地往前走.事实上我们就是陌生人,只不过我们有生意关系而已.我们朝某家旅社走去.这样的做事方式是危险的.平常我不这么做。
我只能凭借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判断那个男人是否跟上,在这条街上.突然声音消失了一会儿,可是我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再回过头来看看,那种伪装的自然显得粗糙.那个男人已经倒在身后的地上了,头上渗出鲜血,改变了周围那些头发的颜色.这个男人就这样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左脚弓着,右手也弓着,上衣盖在左边的一片空地上.
这个男人趴在离阿香家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我走回去动了动这个男人,然后转身过去问阿香:“小妹妹,你家有电话吗?能不能帮忙报个警?”
这个小女孩用好奇的眼神望着我和我的裙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然后朝屋里看.
“能帮忙报个警吗?”我半蹲下来,这样和她交谈显然比站着舒服多,对她对我都是.
“妈妈不让,我们不能报警.”阿香说话的声音带着轻微的西安人动作和语调.
“小妹妹,你就帮忙报个警,说这里有人被砸晕了,流了血.”
这时候阿香的妈妈提着一些东西从屋里走出来,我立起身子对她解释了一回,我说:“大嫂,你帮个忙报一下警,好吗?”我的语势表露出我的慌张与急切.
“我们家没有电话,我不报警,你自己报吧.”她摇着头说,她没想帮这个忙.
“附近有电话亭,我这里有卡,大嫂你就帮忙报个警,谢谢你了大嫂.”我再次央求着.
“不行啊,我们不报,我们不认识那个人,我们不报呀!你和他是一起来的,你自己报呀!”阿香的妈妈显然是因为平常的习惯,才不多管闲事的.
“不行的,大嫂,我不能报警的,你就行行好帮个忙吧?”没等我说完,她就拉着阿香走开了.我看见阿香回头盯着我.后来我知道,阿香从我第三次经过这条巷子时就开始注意我了,她对我和我的裙子,还我的行为都充满好奇的心理.阿香被拉进屋子里,在门边侧着身子看着我.
这样,我来到巷子尾那堆水泥管处坐了下来,直到黄昏时,太阳就要掉下去了.我抬眼望了四周,除了阿香出来坐在巷子里洗碟子外,,没有其他人在活动.我站起来,我的身体开始活动起来.我朝阿香看去,我看见她把对着这巷尾的眼光转回去,重新落在木桶的碟子上.我开始对阿香感兴趣了.这以后,我们也渐渐稍微熟悉起来.
后来的几天里,那个青年男人每天都出没在这巷子里,寻找一个人,把他砸得趴在地上当时就站不起来的那个不明人物.他凶神恶煞地走到阿香面前,用粗野的声音问她:“那天是谁砸我的?你看见了吗?”
“没有.”阿香摇摇头,她的邻居告诉阿香不要和陌生人多说话.一天过后,那个男人又来问阿香:“ 那天是谁砸我的?你看见了吗?你是不是看见了?”他的表情冷酷.---“没有.”阿香摇摇头说. 这是阿香在信里告诉我的.
阿香当然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或者说不知道我有没有在做什么,为什么经常路过这条巷子,等等,她都不知道,它更不可能知道我还在许多像这样的巷子里往往返返,日夜穿梭.在深圳的日子,生活的轨迹是重复的,我不停地做同样的事情,走进一家旅社,又走出另一家旅社.每到一家旅社,我从服务台去拿钥匙和浴巾,这些东西已经被早早订好了,我只要和服务台打个招呼,再报一下我的名字,他们就告诉我房号.我推门而进,门内总会有一个男人在等我,有打工的,有做商品生意的,也有专门为这事而来的.
在每一间房子里,浴室里,我们的谈话总会形成某种模式:
“老板,你等久了吧?”
“是啊,你终于来了,你叫小吉吧?”他回答着,带着应付的味道,这些男人的心不在谈话上,不在了解我的事情上.
“是的.”
“小姐,哪里的?”
“湖南的,你呢?”
………
“老板先洗个澡吧,这样会舒服多的.”
“好啊!”
. . .
. . .
. . .
“老板让你等久了,真不好意思.”
“不会,你叫小吉吧?你是哪里的?”
“我是小吉,我们老板告诉你的?”
“是,他说你很不错.”
“呵呵,我广西的,老板哪里人呢?做什么生意?”
………
“老板先洗个澡吧?”
“好啊.”
………
“老板,舒服吗?”我的手顺流水在每个男人的身上游移着。
“舒服啊!”
“等会老板你会更舒服的.”
“是吗?”
……
“老板是不是很舒服啊?”
“是的,比洗澡时舒服啊.”
“很舒服,老板就多给点小费吧!”
“好啊.”笑声……
………
“老板的功夫真是不错啊.”
“这么快就完事了,再一会儿……”
“老板,我还等着去做其他事呢.”
我的介绍人或者说老板会替我们这些姐妹买药,包括涂脚用的外用药,我因为天天在浴室里,我的脚开始褪皮,我用手剥去那些总要挣脱的外皮,脚又慢慢地发痒了.
这样,反复的日子流淌着,六月底的时候,我的银行帐户里红红地打上400,000元.
三个月的时间 很快就要过去了.我回东北的时间也渐渐逼近.
离开深圳的前两天,我到阿香家.那时,阿香坐在巷子里洗碟子.我说:
“这么多碟子要洗呀?”
“是的,很多东西.”呵芬笑出声,露出并不整齐的牙齿,但笑起来仍然很漂亮.
“我帮你吧.”我取下围绕在她身上的围裙,围在自己的身上.坐下来.
“你来帮忙呀?”阿香的妈妈从屋里出来,声音重重的西安语气.
“是啊.你们这么多东西.”
水在手中一股一股一流过去,流过去.
由于户口和暂住证的问题,我必须回东北去,事实上,阿香她们家也得回西安,可是,她们决定留下来,即使没有户口,留下来并不是好事.那天我给阿香留下我的地址:黑龙江xx市xx镇xx路xx.我说:
“阿香,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想和姐姐聊天就给我写信,这是地址,我会回信的.”
“好啊.怎么念?”她的声音很轻。
我照着地址读了一遍,我看见阿香笑了,露出不整齐的牙齿.
离开深圳的最后一天,是我最累的一天,这天我接了20多个生意.那天我四肢发软,开始了迷长的昏睡,醒来时离火车出发只有两个小时了.
回来东北,小镇上的乡亲们用热情洋溢的笑脸迎接我,我的心顿时变得陌生起来,有某种渐渐疏离的东西.我在家里洗碗碟感觉,就像摸这那些男人的身体。
2005年4月初,我收到一封来自深圳的来信,信的内容是---
亲爱的小吉姐姐,你好!我找到你给我的地址,黑龙江xx市xx镇xx路xx.写信给你,我真成希望你能收到它.今天,我吃过午饭后,我洗完很多东西,我就急忙拿着这封信跑到我的老师家里,她帮我把信feng写好了,我真的很谢谢她。现在我准备去寄出去了,你没有ban家吗?我希望你能收到的。我们ban 了好多回了,妈妈说从东面到西面,从西面又到南面,后来就住在现在这里了,我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妈妈说这离jie qu近了点。我爸爸和妈妈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们都很忙。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经常要ban家。我现在已经读二年级了,我的朋友就是我的同学们都很好玩,对我很好,我喜欢和他们一起。我有很多事情要帮忙爸爸妈妈。我们在学校里一起学习,学校里只有一个老师,她什么都交,我们整齐的坐着听她说话,老师有一件很美丽的qun子,我很喜欢,老师很好看。我们都好喜欢她。
我已经认识一些字了,可是我还有很多东西不懂,我能写自己的名字,不能写爸爸妈妈的名字,妈妈说再读几年我就会写更多的字了。我的妹妹没有上学,她才7岁,妈妈要她帮忙洗东西,爸爸说家里没钱,不能给妹妹上学,所以我会在家里把我学的字交她。爸爸说我很聪明。后来,我过了一次生日,是我第一次过生日,我开心极了,爸爸买了一个大you子回来,我们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爸爸说那不是you子,切开的时候chou死了,像死老shu一样。爸爸吃了起来,我们都不敢吃,好chou啊,妹妹一直用手nie着bi子。妈妈骂爸爸猪,买这么chou的东西回来,她要爸爸一个把它全吃完。爸爸抓一颗给我,我看了很久,后来我也吃了,很香。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好几天都来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好象在找什么东西,有一次他问我有没有看见那天za他的那个人。他的脸很xiong,很生气,我很害怕,妈妈出来救了我。姐姐你还回来这里吗?你回来一定要来找我,交我写字啊。我现在又要去西东西了,我妈妈叫我了。你会写信过我吗?再见。
阿香
(完)
[ 本帖最后由 漫长模样 于 2006-5-27 23:28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