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
*一点红，红颜芬芳一世情缘空流胭脂泪*
提到如花女子，没有人想不到温婉清香的胭脂水粉；提到温婉清香的胭脂水粉，没有人想不到风景如画的苏州；提到风景如画的苏州，没有人想不到“胭脂第一家”水月阁；而提到这“胭脂第一家”水月阁，则没有人想不到传说中的小姐胭脂。
这“胭脂第一家”，可是大大的有来头。且不说年年苏州府衙进贡的胭脂水粉全靠水月阁，不说水月阁占地千亩的胭脂作坊，也不说水月阁遍布各地难以计数的店铺，更不说悬于水月阁正店上方的三个金光奕奕神采飞扬的御题大字“水月阁”，单单说起那水月阁的大小姐胭脂，就已经足够方圆千里的人们谈论上整整半辈子。
这小姐胭脂，就更不是一般的人物。在那年五月里苏州第一次胭脂水粉会上，大家曾远远的望见她出现在水月阁的楼上。白衣胜水，衣袂随风款款飞舞。黑发如瀑，簪一枚别致轻巧的九朵梅花簪。雪肤柳腰，唇红齿白，百般娇媚，千般风采。楼下众公子哥儿仰慕的同时，低头颔首，微微欠身万福回礼，绯红的脸颊却愈显柔情似水。
容貌却也为次，最最难得的是水月阁的各式新品胭脂都是这胭脂小姐亲自研制。最早是各式茉莉，后来是各式牡丹，再后来就是剑兰，向日葵和满天星，再再后来发展到所有的花类。给皇宫进贡的却是各色一品，珍稀花种，据传当今皇后最喜欢的就是胭脂亲手做的由大理花粉和小苍兰粉制成的“大理月下”。
时光流逝。转眼间胭脂已是到了破瓜之年。上门提亲的人是非富即贵，莫说在苏州城，就是远至京城也有王孙公子早早的托了媒人，挤破了脑袋，踏平了门槛的来求亲。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非梁王府莫属。
梁王安胤乃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弟弟，因为是同母所生所以很得太后和皇上的宠幸。加之安胤为人谦逊，温文雅尔，学识渊博，所以年纪轻轻便在朝中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五月。石榴红艳。
就在苏州第三次胭脂水粉会的时候，梁王安胤亲自来到水月阁向水月阁提亲。
*两生花，花开不败笑傲江湖谁人相留醉*
按规矩，胭脂是偷偷在帘后看到安胤的。
果真是人中龙凤。气宇轩昂，英气逼人。眉眼间透露出来的都是大家风范。言语间谦逊有礼，丝毫没有皇族盛气凌人的架势。 举手投足，却是极其的高贵。
只一眼，便是倾心。
梁王安胤提亲，自是无人可敌。很快，胭脂要嫁梁王的消息传遍了苏州城的大小河道。家中闲磕的老人，河边洗衣的妇女， 茶楼酒观的公子哥儿，四处溜达嬉戏玩耍的小孩子，纷纷谈论这天做之合。
那些待字闺中尚未出阁的女子，更是又嫉妒由羡慕。大户人家的嫉妒胭脂好福气，一个商家女子竟能嫁得到皇族；而小家碧玉则只有羡慕，羡慕胭脂殷实的家底和灵巧的手艺，更羡慕胭脂从此衣食无忧的贵族生活。
也许，唯一难过的，就是水月阁的阁主，胭脂的父亲----有琴沉。
是的，有琴沉。
有琴胭脂。
出阁的那天，苏州城里万人空巷，争相一睹“胭脂第一家”里名满天下的传奇女子。
时辰未到却已是炮声震天，水月阁里里外外被大红色笼罩着，所有的店员都身着红色马褂，跑来跑去，无尽的喜庆吉祥。有琴沉早以吩咐下去，胭脂所嫁当天里水月阁所有的胭脂水粉都半价出售，更是吸引了大批的爱美女子前来，一时间里水月阁里哄哄闹闹，人头攒动。
安胤专门在苏州置办了大户院落，迎娶胭脂。因为苏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所以打算是在嫁过去以后再回京面圣。这一大手笔，又足足让苏州的小姐们羡慕嫉妒了一回。
八抬大轿确实是八抬大轿。
朱红色。上好的银杏木，雕花银刻。四角垂下黄金做的大铃铛，走起来叮当做响，甚是悦耳。流苏也是金线，所以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耀眼的光彩。轿子四周有朵朵鲜花围绕， 各色交错，朵朵诱人。艳如彩霞，亦有红白相间、浅黄、洁白、墨绿等色；红的喷火，黄的流金，白的像琼腊初凝，墨绿似翡翠，树树含笑，朵朵诱人；且花形各异，有似花瓶，有似古钟；花瓣多种，千姿百态，引人入胜，美如香山红叶，胜似桃源仙境。
胭脂，胭脂。花粉，花粉。
确实是费尽心思要讨的新娘子欢心。所以精雕细琢。
安胤大摆宴席，足足办了三天。苏州及其附近所有的名流都亲自来贺，有几个实在没有办法赶来的也都送上了厚礼。
新娘子自是更加光鲜亮丽，近千人的宴席上女主角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却在窈窕的身姿和流光溢彩的大红色喜服的衬托下尽显高贵风采．
那些打扮华丽本想依仗自身美貌惊艳全场的女子便顿时黯然失色．
井然有序．并无半点差错．
更让苏州城沸腾的，是第三天头上水月阁里所有的胭脂水粉全部都买一送一，将所有的胭脂水粉抛售一空．
是真正的万人空巷．
第四天．胭脂随安胤回京面圣．
第八天．水月阁朱门紧锁．
第十天．水月阁在深夜走水，所有屋宅通通化为灰烬．无一幸免．
所有人，全部失踪．
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水月阁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销声匿迹了．只留下一片废墟供人怀想那曾经有过的繁华和辉煌．
从此，胭脂没有再回来．她和水月阁，渐渐成为了苏州城的过去．偶尔有人走过当年水月阁的旧址，会深深的叹息，然后摇摇头离开．
*三叶草，草里流萤风中飘雪年华终似水*
五月．京都．
花开正好，明媚鲜妍．
梁王府．
已经是胭脂嫁入梁王府的第三个年头.三年里,安胤依旧日日繁忙着,却是对胭脂极为宠爱,相敬如宾.胭脂本是江南女子,有着极符合江南女子温柔贤惠的品性.
安胤整日操劳,往往在书房呆到夜半时分.胭脂会送来亲手煲的汤,轻轻帮安胤捏捏肩膀锤锤背,一天的疲惫就在舒缓中松弛下来.这种淡定的幸福感平缓了安胤尖锐的气息,期待着如愿而来的温柔抚慰因忙碌而疲惫不堪的心情.
胭脂,胭脂.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偶尔胭脂进宫,将自己新研制的一些特异胭脂进献给皇后和众位嫔妃.胭脂半是极其聪明伶俐的女子,在后宫的是非之地也凭借独特的身份地位赢得了各位嫔妃的信赖.
安胤下朝以后开始有越来越多的时间呆在书房里,各下属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神态紧张.
胭脂看在眼里,却从来不问.安胤也不在她面前提及.
那个书房,胭脂也极少进去.
“疼你十八年,为的可就是这一天啊.”一个苍老的声音.
风拂过,死一般的沉默.
“到时候我把安然无恙的你送回去,怎么样?”一个年轻的声音,焦急的询问.
还是沉默.
两个黑影,在漆黑的夜色隐藏下顺屋顶悄悄离去.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
惟有屋顶的乌鸦”哇----“的一声,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深夜里,尖厉的声音传的格外远,听的人毛骨悚然．
一只黑猫.眨巴着荧绿的双眼轻轻走过屋脊.
一日,安胤已是在书房呆了整整一天.胭脂特意的煲了不同的汤,带了点心去送给他.
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本期望的惊喜变成了惊讶.
空无一人.书桌上犹有为画完的画,笔随意摆放着.墨迹却是早已被风干,边缘有点微微的皱了起来.
茶也冰凉.
屏风被移动了地方.
“王爷.王爷.”胭脂轻声的喊.
没有人回答.只能听到胭脂清冽而略有颤抖的声音回荡.
胭脂转到屏风后,地板是被掀开的,黑漆漆的张开着.胭脂站在地道口,眉头微锁.
掌了微弱的灯,胭脂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起初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手中的灯发出幽暗的光，看起来很是吓人。胭脂轻轻叹了口气，听到了深处传来的更加轻微的叹息。
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方的路开始明朗起来。两侧的石壁上也开始有灯。油是满的，大概是经常有人添加的缘故。可以看得见脚下的路，干净而平坦。
又往前走了不久，胭脂看见了石阶。拾阶而上，依旧从类似于先前的地方出来。
灯火明亮。屏风上的凤凰在跳动的烛火下似乎也要展翅翱翔。
“王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么？”是安胤的声音，沉稳依旧。
“回王爷，都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所有兵马原地待命，周边地区业已集齐人马。只待这次皇上出宫这东风了。”胭脂听的出来，这是枢密使王文喜。
“恩，皇上会在四天以后出发。王大人，要密切注意段王的动向。”
“下官知道。”
“没事下去吧。”
“下官告退。”
王大人走了。安胤叹息一声，坐在了椅上。
闭上了眼睛。
窗开着，有风。树叶尚未生长完全的枝条因为风而悉悉索索的响。桌上铺着的厚厚一叠纸因为有文镇压着而哗啦哗啦地翻过来又迅速的翻转回去。
胭脂忍不住走了过去，闭了窗。
安胤看着胭脂：“都听到了？”没有一丝表情，甚至没有惊讶。
“恩，”胭脂抱住安胤，“安胤，爱不爱我。”
安胤没有回答，反手抱住了胭脂，脸埋在胭脂的怀里，肩膀就那么剧烈的抖动起来。
良久。
“安胤，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胭脂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
“胭脂，我不能。皇兄整日只知吃喝玩乐不理政事，我不能让列祖列宗的心血毁在他的手中。”
胭脂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子，英俊，有远大的抱负。却是和自己有着完全不同的信仰，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平淡的幸福，她甚至愿意为了和他厮守而背叛国家和民族。但是。
他不能跟她走。
不愿意。
带她走。
那么，就让所有会发生的。发生吧。
发生吧。
发生吧。
*四季梦，梦死醉生人间一度菩提做轮回*
第二天，胭脂带了新替皇后研制好的落梅桂馨香入宫.
走的很早，安胤还在熟睡．窗外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于是整个清晨显得越发温润安静．胭脂看着安胤微微上翘的嘴角，笑意就那么轻易的浮上了眉梢，眼神嘴角，无以不是宠溺的味道．
摸了摸安胤的脸，那么希望时间从此停滞在这一刻，不在向前．
良辰美景．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风主．
轿子一颠一簸中，胭脂突然想到了这几句．回想起方才，在皇后极尽奢华芳香弥漫的寝宫中的一幕幕，胭脂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皇上大后天要去祭祖的，皇后打算用什么香啊？＂
＂恩，哀家召你来便是为了此事．想要一款新香．＂
＂臣妾听闻，王大人是御前护卫的．＂
＂王大人？对啊．＂ ．．．．．．
＂皇后娘娘．＂
＂诶？＂
＂臣妾有一事．．．．．．＂
＂讲．＂
＂听安胤说，那个王大人不甚可靠，近来私下里招兵买马．．．．．．＂
惊见扭曲了的精致面容．
惊讶怀疑等等等等转变无数次的眼神．
静．
晴天白日里，温暖如夏的阳光中，胭脂却冷得打了个哆嗦．
依旧是热热闹闹的寝宫，皇后早已经在瞬间转换了脸色，笑意盈盈的和胭脂聊着．却是猛然间已是变得空无一人．
内心里生长出来的墨绿色植物，迅速的抽枝发芽，开出同样幽暗的花，弥漫着无边无际阴郁的气息．
繁盛之下，却是掩藏无尽的荒凉．
安胤一直在忙碌着，仿佛是要把他的计划策划成最完美的．胭脂依旧会送去一碗亲手煲的汤，却更加长时间地站在安胤的身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安胤傻傻地发呆．
说是依旧，其实也不过只持续了短短的两天而已．这种平淡安宁的幸福注定不会长久，正如同注定要离散的人必然不会拥有长久的厮守．
是皇上出宫祭祖的前一晚．星光稀疏惨淡．
安胤还在书房，胭脂依旧在煲汤．一切看起来平静而有规律的进行着．
突然胭脂听到外边喧闹起来，有人匆匆忙忙举着灯火穿行而过．有人大声叫喊着，未知的危险感迅速蔓延靠近．
刚捧起来的青玉碗＂啪――＂的一声，在地上砸出大大小小的玉屑．
终于，还是来了．
＂安胤．＂胭脂猛然想到了安胤，揪开门真要冲出去，就和迎面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是小丫头小满．小满也顾不得撞到了胭脂，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夫人，快．．．．．．快．．．．．．快．．．．．．．快去大堂，老爷，老爷，老爷．．．．＂
没等小满说完，胭脂丢下了她冲了出去．
梁王府大堂．
堂上正中悬着当今圣上亲手题的匾，金光闪闪的显示着高贵．描金柱子上有黄金镶嵌的跃跃欲飞的龙．是经过特许的光荣．
匾下，是被绑起来的安胤，已是全然没有平常温文尔雅的样子，穿的锦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脱掉了，只剩下白色的贴身小袄，大概是摔了一跤所以脏兮兮的不成样子．头发散了开来，随意的披在了肩头；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绳子从肩膀处扣了过来，紧紧得向上勒着．脖子上有两把刀威胁着．
只一眼，胭脂就心疼的掉下了眼泪．
是段王．
骄傲昂着头审视安胤．因为一直平庸的才能而被掩埋在安胤的光辉之下，此时终于有了完美和绝佳的借口来糟践安胤为自己出气．
安胤看到了胭脂，没有说话．眼神里透露的，是满满当当的绝望．
段王开口：＂安胤，你还有和话说．＂
没有言语．依旧是盯着胭脂．
＂安胤．本王问你话．＂是略有不耐烦的语气．
还是没有言语．依旧盯着胭脂．
旁边的小厮上前，＂啪――啪――＂的给了安胤两个耳光，嘴里叫嚷：＂王爷问话，装什么能耐．＂
段王笑嘻嘻的看热闹，并没有阻拦．
再一次的没有言语．双眼紧紧盯着胭脂，绝望中依旧在寻求想得到的答案．
＂来呀，把王文喜押上来．＂是终于忍受不了被漠视的暴躁．
王文喜．
是和安胤一样的装扮，却是没有一点骨气的在磕头求饶．为保得自身平按，极尽所能的诋毁安胤，期望能够讨的生存的希望．
一时间，人性最丑恶的一面就那样赤裸裸的摊现在了众人面前．
安胤的目光柔软了下来，绝望慢慢消退，取代的是不舍和依恋．终于知道，不是她出卖了自己，一直相信的爱情，其实并没有背叛．
安胤把视线落到了王文喜的身上，轻蔑的冷笑．
然后对着段王毫无表情冰冷的说：＂没有什么话说，安齐，你这辈子都比不上我．就算我死了，你还是比不上．
转告那个昏庸的东西，祖宗的心血，必然毁在他的手上．天上的列祖列宗看着他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利的笑声戛然而止．
刀上，鲜血一滴一滴滴砸落下来．染红了地面．
胭脂转身而去．
刺绣．碎花．暗纹．窄裙．一步一个玲珑．
思念措手不及．
犹记得当年在金，学习胭脂１０年．为的，不过就是这一刻．杀了安胤，此国亡．
白白的粉墙，黛色的瓦，翘翘的飞檐，雕镂的廊。燕子已在屋檐下安好了家．
屋内，暗香正浓．胭脂静静在床上躺着，温婉一如从前．从此那所有的过往，都消散在宫墙中的灰尘中．
[后记］
１９年前，北宋皇宫曾有女真人闯入．不足３个月的小公主安薇从此失踪．
带走了她肩膀上桃花般的印记．
[ 本帖最后由 薇拉 于 2007-5-18 16: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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