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顾左右而言他
踏莎行·郴州旅舍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梦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不愧前人评语：“秦少游，古之伤心人也。”《人间词话》云：“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秦少游死后，苏轼把“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一句写在随身的扇面上以志缅怀，并说：“少游已矣，虽万人河赎！”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这是忧伤的第一重画面。楼台深锁在迷离的晓雾，月光凄迷了深夜无人的渡口。在这样的情境之中，梦中想见的桃源仙境却无处寻觅。如此四合的暮色，如此孤寂的旅舍怎能忍受清冷的春寒，何况杜鹃的悲鸣声在向人提醒那斜阳将暮的时序之悲！
前三句是词人勾勒的一幅虚幻的场景，是为了烘托一种迷离凄婉的情境。而“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是刻画旅舍的凄凉冷落，直接抒发感伤的心情。照理，下阕应该进一步叙写这种羁旅之思。但是，少游的绝笔之处正在这里显现。
他没有这样写，“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这一句转而写一种全人类共性的悲哀，只用一个“恨”字就把忧伤扩大到了整个人类的悲欢离合，而不只是词人自己的羁旅之思。可以说，这是用全人类的悲哀来反映自己的个人之悲。而最后一句，少游又一次进行了巨大的转折，“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郴江本就是绕着郴山的。可是，他到底为谁而舍弃了郴山，向潇湘流去呢？这根本是没有什么道理的话。大自然的山水本就这样在运行，有什么缘由呢？但，无理之言却是天下至情之语。自己的忧伤已经难以去描摹，所以少游就不在局限在感情的描绘，转而“顾左右而言他”，把这一切的忧伤的怪罪给自然的山水。这其中蕴含的忧愁，又怎么能说尽呢！这也正是苏东坡最欣赏这一句的缘由。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一江春水向东流式的无可挽回的愁思，就是忧伤感的第一重境界。
2.一唱三叹，天风海曲之音
玲珑四犯
姜夔
叠鼓岁寒，垂灯春浅，匆匆时事如许。倦游欢意少，俯仰悲古今。江淹又吟恨赋，记当时、送君南浦。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
扬州柳，垂官路。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教说与，春来要寻花伴侣。
作为南宋一代词宗的姜白石，同与他同时的辛弃疾可谓并分了南宋词坛。但是，姜白石不可能成为辛稼轩那样名垂千古的英雄人物，就在于姜白石只能去写个人的忧伤。他永远达不到辛稼轩心怀家国的高度。在艺术成就上，稼轩是不能与白石匹敌的。但千古词宗，自属稼轩。
但是，一个时代如果只有家国而缺失了组成国家的个体，那将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从某种意义上讲，稼轩那样的政治家是很难体会到时代中个体的悲哀的。他们眼里只有天下大计，只有白石这样的一介布衣才能深切的写出悲哀的时代里作为个体的悲哀。
这首《玲珑四犯》不能算作是姜白石的代表作，但确实是十分出色的一篇作品。现在有种说法：认为现代文学的表现基础都是从西方传来的。事实上，未必如此。一唱三叹的抒情方式是现代文学最常用的一种手法。但是，从当代文学中找出一片最好的作品，未必能有姜白石这首作品一样的感染力。
整个上阕，是感情的第一个波段。上阕起篇就笔调低沉，然后以这种低沉的笔调叙写，直到上阕结束。“叠鼓岁寒，垂灯春浅，匆匆时事如许。倦游欢意少，俯仰悲古今。江淹又吟恨赋，记当时、送君南浦。”到这里，是记叙姜白石数十年漂泊的凋零之感。鼓声阵阵传来，渡口就要关闭了。春色已然来到了这南国两岸，但时事匆匆，春天了，词人的漂泊依旧没有尽头。“倦游欢意少，俯仰悲古今。”更加上，词人来到了南浦——曾经与朋友离别的地方。最后三句“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总结了这些凄凉的感情，收起了这所有的思绪。
这首词的节奏感很强。整个上阕只有一个感情层次，但下阕层层递进，几乎一句话就是一个段落。节奏由舒缓的感伤到激烈的苦痛，变化的节奏越来越快。这是白石词独特的章法。
“扬州柳，垂官路。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这一句是追忆少年时代在扬州风流浪漫的时光。感情比上阕更为舒缓，从而压制了那种伤感的氛围。扬州宽阔的街道、高垂的柳树边，多少女子在招呼着行人。热闹的酒楼之上，多少人在享受着轻柔月光下的短暂春光。“轻盈换马”用了古代“爱妾换马”的典故。“端正窥户”是指月色端正的照在窗内，表现夜色的美好。这三句，悲伤之情稍稍收敛，就好像是海啸袭来之前的片刻宁静。“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这一句像是波涛翻滚，马上打破了之前创造的片刻安宁，“如今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张先《诉衷情》）。酒醒之后，一切都明了。当年风流的生活都像梦一般，在潮起潮落中被潮水无言的带走。一种激烈翻滚的感情溢于言表。这是下阕感情的第二个层次。紧接着，“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如果上一句是海啸袭来，那么这一句就是猛烈地海水席卷了地面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剩下！我姜白石文章举世无双，带我得到的是什么？漫赢得天涯羁旅！从某种意义上讲，姜夔是因为文章受到萧德藻的赏识，萧德藻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这是这次结婚，让他与合肥女子分别了。所以，这一句感叹可能是却有所指的。如果姜夔不是名声斐然文坛的姜白石，可能他的爱情就不会是那样一场彻底的悲剧。下阙词开头三句领起感情之后，这是“一唱三叹”中的第二叹。而词的结句——“教说与，春来要寻花伴侣”是全篇的最后一叹。这就好像是海啸扫过海岸之后那种死一般的寂静——一切都毁灭了，我还能怎样？难道永远这样孤寂一人吗？我只好自言自语的说，春天来了，明天我要去寻找花作为自己的伴侣。
这种一唱三叹、天风海曲、波澜起伏式的写法，正是常人所不能及之处。而这正是忧伤的第二幅画面：波澜起伏，难以揣摩的悲伤。
3.阑干倚处，忧来无方
鹊踏枝（蝶恋花）
冯延巳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善哉行（节选）
曹丕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有的时候，忧伤是不需要理由的。仅仅是因为心灵有了一丝触动，或者就是不知缘由的有一阵伤感袭来，都可以产生难言的感慨。
最早描写这种感觉的，应该是曹丕的这首善哉行。“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高山有山崖，林木有树枝。没有缘由的就感到了一阵忧伤，而别人都无法去理解。“高山有崖，林木有枝。”这有什么特别的吗？没有。但是，诗人就是有一种忧伤，这有谁能解释清楚呢？“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人生只是把生命暂时寄居在这个世界上，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回去的。所以，不断的忧伤又有什么用呢？但是，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今我不乐”我又有什么办法？就在这“今我不乐”中，“岁月如驰”，岁月更如奔驰一般流过。
冯延巳（字正中）的这首《鹊踏枝》同样是写的这种“忧来无方”的感觉。他把这种感觉叫做“闲情”。“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以为已经把这种闲情放下了。但是，每当春天到来，这种没有缘由的忧伤却又会涌上心头。每年都在“抛掷”，但总也不去。
那么，就要问了：到底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忧来无方”的感情？它本质上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凭借吗？
事实上，可以看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忧来无方”。生活中有的人确实是打心底里每天在笑，或者总是精力充沛的工作学习，让人感觉从来不知忧伤为何物。而那些经常有莫名哀伤的人，往往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承担着一种重压。
事实上，心理学研究表明我们生活中并不存在遗忘这件事。生活中的每一个经历都在大脑中产生了映像，并且被长久的储存起来。甚至，当很多年后，自己可能早已为忘记的事又会翻上心头。也就是说，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会对一个人的人生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在有些时候并不是直接表现出来的。一些相似的经历在记忆中会被加工、处理，从而成为某一大类的感觉而储存在记忆之中。这种感觉并不是某一件具体的事，而是许多相似事件叠加产生的情感体验。当这种情感体验表现出来的时候，确实不能找出一个确定的缘由——因为这种感觉本身就是长久以来的许多事件叠加在一起产生的。
所以，只要一个人身上的重压感没有解除，即使他的负担在一时间解除了，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陷入一种“忧来无方”的感动。在这种精神紧绷的情况下，这种负担可以一时间消除，但它给人的压迫感，却会长久的在人的思维中产生作用。
回来看这首《鹊踏枝》。那么冯正中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抛掷”不掉的闲情呢？这就要了解冯正中的一些生平了。冯延巳，字正中，五代十国时期南唐的宰相。他自小就深受南唐开国皇帝烈祖李昇的赏识，伴随太子李璟读书。李璟后来即位就是南唐中主。他与冯正中情同手足，不久就任命冯氏为宰相。但是，在中主时期南唐的国内危机就已经开始显现。南唐地处长江下游，大致在今江苏、江西一带。这里经济富庶，战乱较少，是乱世极佳的避乱之所。但是，中主以后军队战备松懈，加上南唐几乎是处在四方割据政权的包围之中，形式岌岌可危。而拯救这个国家的重担，无疑就落在了身为一国宰相的冯延巳身上。而当时的形式，其实已经注定南唐不可能是最终统一天下的王朝。也就是说，南唐亡国基本上只是时间问题。所有这些，冯延巳不是不知道。所以，虽然是在游山玩水之中，这一份重担依旧会沉重的压着他。香港学者饶宗颐评论这首词，所冯延巳有一种“开济老臣怀抱”。就是说他的词作中时时刻刻都有一种难以挥去的闲愁。而这种闲愁产生的原因，就是那一份家国的责任。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看花看到如严重的醉酒一般，连身体都消瘦了，但我还是不要停下来。这是一种持守，一种坚持的操守。那一份责任他无法放弃，他就只能坚定的执着下去。有些时候，人之所以执着，其实正是因为他无法逃避。“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一年一年，不但旧愁未了，新愁又不断的煎熬着自己。最后，在守候花的过程中，“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一个人站在桥上。所有的游人都散去了，只有我还执着的在守候。凄冷的风灌进了衣袖，但我依旧不要放弃。这仍然是表现的他那种操守。冯正中在另一首词中说“风入罗衣贴体寒”，也是这种场景。所以，虽然是“忧来无方，人莫之知”的闲情，其实也是蕴含了许多人生的感受的。
这就是忧伤的第三幅画面：独自凭栏，忧来无方。
4.愈思愈痛
八声甘州
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在忧伤的感情中，有这样一种状态：你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间。本来只是淡淡的神伤，可是你却一个人面对着寂静的屋子去想，结果孤独感越来越重。本来很小的事，却使你觉得仿佛是这个世界背叛了你。其实，当一个人时，我们常常会把自己的孤独感扩大化。就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就把自己与外在世界分离了。
这首《八声甘州》，当仁不让的是柳永的代表作，这是无可争议的。不过，我并不想从传统上“不减唐人高处”的意境上去谈这首词，因为我觉得这首词还可以让人读出独处时悲伤感情的变化扩展。
这是一首登高怀远的词。但是有一点应该清楚：在登高之前，词人就有一种消极的感情基础。是高楼上所见的景物触发了这种情感体验，并且程度一步步提升，意境也一步步扩展。当意境达到最高远的时候，词人的感情也变得最强烈了。“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秋天的景物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旷远，一个是冷清。旷远是因为秋季树木枝叶凋零，树枝越来越光秃，阻挡视线的物体渐渐减少。所以，视线广远，感觉上就是旷远。秋风是带着凉意的。再配合着渐渐疏落的枝条，自然会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而秋雨是可以加深这两个特点的。首先，雨水会冲掉滞留在树干上的枯枝败叶，是景物更加旷远；其二，被雨水浸泡过的树皮还有落叶颜色会显得黯淡，这就加重了清冷的感觉。所以词人看到这暮雨中的秋景，心情自然也随着秋天的景物消沉了。“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但是，秋天除此之外还更有一个时序变化的特点：秋风是越来越强烈的。某种意义上讲，秋风是从夏天的南风向冬天的北风过度的阶段。所以，秋风会一天天渐渐地更为凄冷。在这让人悲凉的趋势中，“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边关要塞与塞内江河一片冷落，斜阳照在秋日的高楼。“是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是处，就是处处。到处都是花落的景象。冉冉，缓慢移动的样子。物华，万物的芳华。万物的芳华就这样走向了休止。但是，就在万物走向衰落的时候，“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只有长江水没有变化，千万年的在向东流去。
整个上阕，“渐”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一个字。所谓“渐渐”，其实是指的一个过程。大自然的万物渐渐地走向死亡，事实上象征的正是词人不断加深的悲伤。
上阕是词人登高临远所见之景，或者说是登楼的第一次思考。这一段描写就写了一种渐渐变化的忧伤。而下阕是写的怀念远方的恋人，这可以说是登楼的第二个思考。这段描写虽然是写的还念，但其实还是在表现词人心中的哀伤。“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登高必然要望远，而望远就自然要寻找家乡的方向。但是，如此的高楼，却依旧望不到家乡。“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一年在外羁旅，自己不过是为了蝇头利禄。这却使的自己与所爱之人如此的相离，这样的代价怎么值得！柳永就在这里因为景物的感染而把忧思扩展到了个人的羁旅和与恋人的离别。到这里还没有结束，“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词人料想他所爱的人一遍遍的望着远方驶来的行船，多少次都误以为他已经回来。但是，那个人又怎么知道，我因为思念她同样在此刻倚靠着江楼忧愁！
这种登高望远，其实类似于我们难过时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的场景。结果，我们常常愈思愈痛，把自己的孤独无限的扩大。这就是忧伤的第四幅画面。
5.水样忧思，诗意感伤
湘春夜月
黄孝迈
近清明，翠禽枝上销魂。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
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这次第，算人间每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
忧伤也并不一定都带着青涩而伤痛的回忆。有些时候，忧思却如流水一般流转，给我们带来诗一般的享受。这样的忧伤，常常可以唤醒我们一个诗意的年华。这首《湘春夜月》虽然写得是一种忧伤的情感，但传达的却是一种水一般流动和柔软的美丽情思。
黄孝迈是南宋一位并不出名的作者，字徳夫，号雪舟。关于他的资料流传下来的并不很多。今存作品仅有四首，并且以这首《湘春夜月》为代表。生活的年代是在南宋中期，大概与刘过、姜夔同一时代。
现在能看到的一条关于他的评语，来自于万树的《词律》：“风度婉秀，真佳词也。”从风格上看，他大概属于南宋中期的江湖词人。这个时期的江湖词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词作清雅秀丽，语言清淡而有深蕴，并且大多才华出众。黄孝迈与姜白石一样应该是这之中的佼佼者。这首《湘春夜月》是黄孝迈的自度曲。而能够自度曲的作者，一般都有很高的音乐才华。黄孝迈一生未出仕，所以正史上并无传记。
“近清明，翠禽枝上销魂。”时间将近清明，正是春意最浓郁的时节。翠鸟在枝头啼鸣着销魂的曲调。销魂，灵魂离开肉体，形容极度悲伤的心绪。翠鸟明快清新的歌声却唤起了词人的销魂，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如此美好的歌声，却要交付给令人神伤的黄昏了。黄昏意味着将近消亡的状态。歌声越美好，那么她消亡时就会越令人伤感。原来，并不是歌声令词人销魂，而是美好的事物即将要消亡的感觉使人神伤。“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这种对歌声的怜惜，其实正是对春天的怜惜。词人现在说，他想把这种感情诉说给柳花，却怕柳花太过轻薄，理解不了自己的伤春愁绪。为什么说柳花轻薄呢？柳花就是常说的柳絮。柳絮身体轻盈，随着风会轻易地脱离树枝，而词人却说这是“轻薄”，身体轻又与所谓的“感情轻薄”有什么联系呢？其实这里词人是借身体的“轻”来比喻感情的轻，想象柳花理解不了人的愁绪。正因为柳花理解不了这种愁绪，所以“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客居楚地，如此的柔情别绪，又有谁能够理解呢？谁能给我一份温存？
这种细腻的感伤，可以给人多么深的一层美的享受！
下阕，词人进一步描绘了这一幅水一般忧伤的画面。“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一个人对着空酒杯暗自哭泣。青山不语，月光斜照在寂寞的门前。这是夜晚的静谧，是触发忧伤的环境。如此幽静的环境，忧愁当然也是一样静谧的。“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优美的翠玉楼前，湘水翻滚，湘云的倒影在水中脉脉的摇荡。这是湘水春天夜晚的美景。如此的景色中，忧愁又怎么能不像湘水那样美妙！就这样，词人不但描绘了一幅精致、静谧的湘春夜月图，更是展现了一份精致而静谧的哀伤。“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这次第，算人间每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在这愁绪里，词人想起了她所爱的人。寄游他乡，再见无路。这深深的愁绪，人间再锋利的剪刀也难以剪断！
虽然在结尾时，感情变得激烈而动荡，但是这些一点都没有损伤这种伤感的美丽。在所有的忧伤中，或许只有这种美丽的忧伤是人们久久眷恋徘徊，甚至多少时间后，都会常常回味的。
（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