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血榴》 - 现代文艺 -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20周年


	银青光禄大夫

组别	羽林都尉
级别	裨将军
好贴	1
功绩	63
帖子	310
编号	44690
注册	2005-7-31
家族	轩辕学院

发表于 2006-1-8 09:01 资料主页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我二年前写的一部小说，体裁连我也说不准，算是传奇类的吧，带点西部色彩。原本前面还有一章，因为抻长一点，多是介绍历史背景的，所以就不贴了，这是从第二章来始，后续我会整理出来继续贴，希望能够给爱好文学的朋友加点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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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8 09:02 资料主页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金苜天马
黑箭发现附近有几个头戴旱懒皮帽子的羌族少年正在挖野姜，那些孩子听到嗒嗒的马蹄声，仰起头来张望，那一张张被山风吹得痧红的小脸煞时紧张起来，他们注视着黑箭，慢慢聚到一起，忽然扔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就跑。黑箭骑马尾随着他们，只见一条小河在山谷间淙淙流过，沿着这条小河逆流而上，再行数里，河对岸出现了一道怪石嶙峋的小山，宛如一道黑色的屏风。那些孩子涉水而过，一直跑进了对岸的乱石山中。黑箭勒住马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在那些山梁上面，有许多石砌的房屋，那些房子四四方方，并没有象吐蕃人那样用红色或者黄色的染料装饰过，而是保持着石头的本色。
这是一座羌寨，虽然羌人最早也是以游牧为生，但是因为他们的生息之地遍布着高山和峡谷，无法大规模的放牧，所以漫山遍野的牛羊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也是基于这种原因，羌人的地域性很强，他们不象北方的胡人那人依水草迁徙，他们更喜欢农耕，建造坚固的房子。黑箭以前听人说，羌人中有许多奇怪的部族，有的部族喜欢吃莴苣，叫作莴苣人；有的部族只吃猪肉，叫作猪人，还有的部落对石头情有独钟，专门挑选那些光秃秃的石头山定居，用石头作锅灶。眼前的这支部落应该就是吧。黑箭心头怡然，离着很远便下了马，徒步走了过去。
那条小河只有没足深，黑箭赤脚趟过河去，虽然河水冰凉刺骨，但是感觉却十分受用。还没等他穿上鞋子，迎面便有许多羌族的男子提着弓箭和猎刀向他走来。他们的相貌和衣着同吐蕃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眉宇间缺少了些剽悍之气。一个年长的老人步履蹒跚的走在众人的最前面，他一直注视着黑箭，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恐惧。随着他站住，他身后的人也都停住了脚步。黑箭摘下防身的短剑扔到地上，冲他们晃了晃空空的两手。可是那些人仍然警惕的注视着他，没有丝毫的松懈。
双方对峙了良久，那带头的老者终于开口问道：“你从哪儿来？”声音有些胆怯，但是仍在强作振定。黑箭看得出，这老者应该是羌寨中的头人，他毕恭毕敬的道：“我是个远途者，从河西来。”老人阴沉着脸色，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问道：“你要到哪儿去？”黑箭见他们怀有介心，便未敢直言来意，一脸轻松的道：“我象闲云野鹤一样游荡，随便到了哪里都是家。”老人默默的审视着他，凭着自己多年的阅历，在这个汉人青年的脸上，除了少年人的轻狂，似乎没有什么好掩饰的。那领头的老者才回身冲后面的人挥了挥手道：“他不是青堂羌的人，你们都回去吧。”羌寨的男人们这才三三两两的走了，老人对黑箭道：“羊同人是好客的，来吧孩子，到家里喝杯热茶吧。”
老者是羌寨的长老，他的小儿子在前面带路。这一行人引得寨子里的妇女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驻足观望着那个长相俊美，气度优雅的汉人。但是那些家养的巨獒却不太欢迎外乡人，凶悍的吠叫声此起彼浮。这个寨子的确是座石头城，沿石基蜿蜒而上，一直贯穿了所有的石头房子，仔细看每一块石头，都是未经过加工的，但是每一块都放置得恰到好处，十分平整。黑箭在心中斟酌再三才问道：“羊同人都住这种房子吗，我是想问，你们不放牧以何为生呢？”长老的小儿子插话道：“曲渠部的人就不用这些冰凉的石头盖房子，他们住在暖和的毡房里、雇别人为他们放牧，都是有钱人。”长老用略带责备的口吻道：“大家都是羊同人，朵歹，如果总是分什么有钱人，穷人，那就成了仇人了。”朵歹脸上一红，讪讪的不再搭话。长老对黑箭道：“羊同人有很多部落，我们是密尔果部，我们靠打猎，这里有几辈子也打不尽的黄羊、鹿，还有麂子。”黑箭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这老头倒是很通世故，就算在汉人当中也算是难得了。
长老的自言自语道：“河西，我好象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黑箭道：“河西就在祁连山北面，您知道祁连山吗？”长老唔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我年轻时到过那里，那里的山梁上都修着城墙。”黑箭道：“那是长城。”长老笑道：“对，是叫长城，你们汉人可真奇怪，竟然想把自己的地盘用城墙圈起来。”朵歹忍不住又问道：“就象我们修羊圈一样吗，可是汉人的地盘那么大，怎么圈得起来呢？”老人道：“听说那道城墙有上万里长，一直筑到了大海之滨，谁知道呢，汉人的想法总是那么古怪。”
黑箭听他们议论，没有搭腔。其实他一直认为汉人筑长城，此举未免有向外族示弱之嫌。况且这道城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无论是匈奴人，鲜卑人，还是突厥人都曾跃过长城，闯入关内。于是便插开话题问道：“那些青堂羌人，他们经常来吗？”老人闻言，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的儿子忿声道：“那些强盗，他每年都来收氆氇和马匹，还有你们这些汉人。”长老摇头叹道：“汉人也分很多种，你才见到过几个汉人……”又对黑箭道：“我虽然老了，可还不糊涂。”黑箭暗想，原来这里离青堂羌人的领地已经不远了，在河西时就听说青堂羌人在山南的势力越来越大，看来羊同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长老把黑箭请到了家里，女主人献上喷香的奶茶。她看黑箭的眼神有些不安。黑箭不想讨扰，摸出了两颗金豆子作为自己的诚意。他们还重未见过这样足色的真金，不禁有些受宠若惊。黑箭执意让她收下，女主人欢喜的邀请黑箭一起用餐，黑箭欣然领受。长老赔着他饮茶，他说，你很有口福，昨天，我儿子刚刚打了头麂子。
言谈间，黑箭发现羊同人并没有象吐蕃人那样皈依佛教，而是仍然尊奉着自己的苯教，于是问起他们的渊源。长老绘声绘色的道：“六父王天神创立了吐谷浑国，他把九尾牦牛纛授予了热赞，热赞死后，他的十五个子嗣各居一地，我们是苏毗女王的后代。”
过了一会儿，一阵肉香从门外飘了起来。长老邀请黑箭到外面去坐。火塘上支着一口大石锅，石锅里煮着白生生的麂肉，佐以黄木耳、野蒜、干蘑，吃的时候再醮一点赭色的岩盐，实再是天下少有的美味。长老又请他喝当地的酒。那酒味道很特别，入口并不辛辣。黑箭经不住劝，多喝了几杯，渐渐的那酒的醇性便显露出来。长老笑呵呵的道：“这是用苜蓿豆酿的酒，比葡萄酿的酒还醉人呐。”
苜蓿是马最喜欢吃的一种植物，黑箭猛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向他们打听金苜山的位置。长老的儿子抢先道：“那里去不了，被划为禁地了。”黑箭吃了一惊。长老温言道：“不光是外族人，连我们也不能到山上去。”黑箭心中失落，悻悻的道：“或许附近也有好马。”长老的儿子道：“那就要看你的运气了，明天我带你去。”
第二天清晨，黑箭辞别了长老，同他的儿子朵歹一起向金苜山出发。黑箭一直心有不甘，说了几句闲话，便问道：“那座金苜山为什么不许人去了？”朵歹道：“以前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可是不久前，小女王下令将金苜山划为禁地了。”黑箭诧异道：“小女王？”朵歹道：“我们羊同部有两个女王，大女王住在儒那雪堡，小女王是她将来的继任者。”黑箭道：“这么说，这个小女王只是选出来，还没有继位。”羊同青年道：“小女王虽然没有继位，但是同大女王一样的尊贵，她的卫城在土木阿秀，就在我们寨子南边不远。”黑箭沉吟道：“即然你们的寨子是在小女王的治下了，那么你们是听大女王的还是听小女王的？”羊同青年不禁一愣，顿了顿才道：“两位女王都是苏毗女王转世，小女王说的话当然也就是大女王要说的话，没有什么分别。”黑箭听他振振有辞，忍俊道：“即然是两个人，她们的想的事，说的话又怎么能都一样的呢，或许你们那位大女王也不赞同小女王的某些作法。”羊同青年莫明的望着黑箭，感觉这句话似乎对两位女王有些不敬，脸色一沉道：“你们汉人又怎么能知道我们羊同人是如何选圣女的，我们的两位女王都是最美丽，最贤德的，她们俩个又怎么会争执起来呢。”黑箭见他认真起来，便不好再说什么。心中暗想，若真象他说的那样，倒要好好的瞧一瞧这两位转世的圣女倒底是何模样，不过若是依常理来看，一个国家操纵在两个女人的手里，各行其道又相互挚肘，这个国家想必也不会太长久。想到这里，暗自窃笑。他刁钻的问题引起了羊同青年的不懑，两人一时间都变得懒怠无话。
沿途可以看到一些散落在山谷或者河畔的羊同人的山寨和部落，他们的人数不是很多。这里的景致令人应接不瑕，就象是整个高原的缩影，每一样特征都尽可能小，尽可能多的展现在陌生人的眼前，使得每一个有着亲身经历的人都不禁感叹他的瑰丽和神奇。但是，就是这些零散的，看似神秘的地貌却无形中决定了生活在这里的人的命运。这里不可能孕育出象漠北草原的胡人那样强大的武力，也不可能造就象雪域高原上的吐蕃人那样百折不挠的韧性。生活在这里的人更希望把时间用在编排他们动人的山歌上。
行至正午时，当头的阳光灼烈难当，两人脱去皮裘，轻装前进。翻过两道山岭，植被愈渐稀疏，再走一段，便只能见到一些带刺的小灌丛。这一带地势平荡、广袤千里，在裸露的地表上，有许多洞穴，时而能见到一两只肥大的旱獭把头探出洞来，他们看到人，立即又机警的缩回了洞中。羊同青年伸手指点道：“前面就是金苜山了。”黑箭举目远眺，视线中影影绰绰的有一些红褐色的高地，感觉有些荒凉，心中不禁疑惑，问道：“这就是金苜山？”羊同青年道：“那些水草丰足的地方只会生出拉车套辕的驽马，只有这里才能锻炼出真正有灵性的天马。”黑箭心想，俗话说，山不在高，有龙则灵，即然是天马，便不能以常理度之。又问道：“这地方有人守卫吗？”羊同青年道：“没有人敢触犯女王的意志，到时候你会看到挂在树上的羊颅，那就是禁行的标志。”
两人继续向高地方向行进，映入眼中的是那种枯黄的颜色，仔细看脚下，可以见到一些参杂其间的紫色的小花。那是罕见的紫苜蓿，据古书上记载，出产大宛马的西极山上生长的就是这种紫苜蓿。黑箭曾去过甘州马场，那里也生长着大量的苜蓿，但是开的都是黄花。这一发现令黑箭异常兴奋，情不自禁的抖缰催马，正要向深处探寻一番，却被那羊同青年抓住了口缰，他手指着前方一株孤零零的杨树道：“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话了，你看。”黑箭顺他手指处望去，只见那棵杨树上挂着一具硕大的羊颅，心中一凛，这才勒住了马缰。
黑箭迟疑片刻，问道：“这里看起来平常的很，真的象传说的那样有神马吗？”羊同青年闻听此言，神情倨傲的道：“那是我亲眼看见的，三年前，我和寨子里的几个人去山上捉马，看到了一匹铜蹄。”黑箭诧异道：“铜蹄？”羊同青年道：“那是天马下的驹子，老人们都这么说，它的四个蹄子是铜的，闪闪发光。”黑箭鄙夷的打量着羊同青年问道：“后来呢，你们没捉住它？”羊同青年道：“那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马，连最有经验的师傅也对它束手无策。”黑箭再番眺望那片高地，耳畔边回响着天籁之音，似乎这片高地真的被附上了某种魔力。
黑箭道：“看来我只能在这附近碰碰运气了，多谢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羊同问道：“你一个人就想捉马吗？”黑箭道：“如果我看见你说的那匹马，我会去邀你作帮手的。”羊同青年煞有介事的打量着黑箭，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他看黑箭拨马要走，又叮嘱道：“汉人，记住我说的话，千万别惹麻烦。”黑箭冲他招了一下手，示意明白。向西驰出一段，黑箭勒马回望，只见羊同青年仍然待在原地，懵愣的望着自己。黑箭慧然一笑，继续催马向西驰骋，那个羊同青年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终于看不到了。黑箭暗自道，我从河西翻山跃岭上千里才到达此地，企能因你的一句话便半途而废。
撇下羊同青年，黑箭顿时感到一身轻松，他看到那些羊颅每隔很远的距离才挂上一个，周围又看不到栅栏和石篱，心中跃跃欲试。他在附近绕行了一段距离，望见前方一片裸露着红色砬岩的山崖，象是一座峪口，于是一拨马头，朝那个方向驰去。随着步步深入，四周的野苜蓿逐渐茂盛起来，有的地方连成了好大的一片，朔风袭来，沙沙作响。
和青海境内的许多山相比，金苜山算不上什么山。所以称其为山，是因为这里有优良的马种，汉人更喜欢叫作川。其实马都喜欢生活在低缓的平原上，这样它们的速度和视野才能不受羁绊，就象歌声中唱的那样：
天马哟，为何你如风掣电，因为你有看不见的双翼；
天马哟，为何你恣意大胆，因为你有宽广的视线。
黑箭漫步于红色地峡之间，马蹄子踏在一层厚厚的豆夹上，这里看起来许久没人来过。不经意间，他看到附近有几群野马隐藏在稀疏的灌木和长草中。那些马很有灵性，他们早已发现了这个潜入的陌生人，但只是保持着警觉，并不慌张。风吹草低，黑箭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们的毛色和体态。
一般西南一带的马匹，以耐力见长，都生的矮壮，缺少雄健的体魄。但是黑箭看到的这些马却令他眼光一亮，那些马高视阔步，孔武有力，一举一动都显视着桀骜不逊的本性。黑箭不虚此行，纵情的打了声口哨。那些野马顿时惊惶失措，四散逃逸。黑箭并没有立刻跟近，而是一边闲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貌。山崖的落差只有几丈高，黑箭登上一处高阜，举目环视。这一带散布着许多零散的高地，纵横交错的地峡有如迷宫。那些高地虽然形状不一，大小各异，但是高度都相差无几，顶部平坦，立马于其中一块高地上放眼望去，方圆百里的地界一览无余。黑箭看到东面有一片旷野，林木茂盛，似有水源。他看过《马经》，书上说，野马群居，出没旷野百于里，但并不是居无定所，他们休息时总是找那些易于隐蔽，靠近水源的地方，而且马群喜欢去同一个地方饮水，每天早晚两次，若非受到惊吓，不会改变饮水地，所以有经验的捉马人，总是先摸清马群的饮水点。
黑箭驱马向东，穿过一片松林，只见右首露出了两泓湖水，一黄一蓝，交相辉映，宛如两颗美丽的松耳石。黑箭来到湖畔，对岸树影倒挂，湖底朽木横陈，水色剔透，仿佛至身仙宫瑶池之中。沿湖走了一段，黑箭发现了几处野马光顾的痕迹，那些马粪尚还新鲜。黑箭在湖畔边找了一处隐蔽所潜伏下来，这里视线极好，同湖畔相距不到百丈远，他耐心的守候着那些精灵的出现。
天色将暗之时，第一群野马出现了，一共十二匹，多数是母马，几匹栗色的马驹不安分的撒欢追逐，这些马都长着将要垂到地面的又浓又密的颈鬃，虽然没有人去修剪，但是因为体形俊美，毛皮油亮，所以看起来并不邋遢。黑箭仔细的观察每一匹最靠近他视线的马，头、颈、蹄踺、胸胛、
继第二群野马离开后，另一群马又接踵而至。此时已近酉时，日头隐没于远处的山巅，由于气温的骤降，地表和湖面上升起一层淡淡氖氲。朦胧间，黑箭发现其中有一匹白马格外引人注目，四个蹄子烁烁放光。黑箭大惑不解，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一闪，接着又是一闪，那白马的四蹄竟然真的象朵歹说的那样，闪烁着红铜般的光泽，“天呐，真有这样的畜生。”黑箭说了一句，激动的难以抑制，全身抖了起来，他恐怕那匹类神的马已经发现了自己，立刻又屏住了呼吸。
铜蹄安静的饮水，时而甩动一下尾巴，时而警惕的竖起两耳，向前方注视片刻。其它的野马都聚在下首饮水，看得出来，他们对铜蹄是充满敬畏的。黑箭一眨不眨的盯着铜蹄，那是一匹五岁大的公马，有着王者的城府和气度，或许该吊些水了，略有些肥膘……黑箭寻思着，心情渐渐平稳下来。马群络绎离去，黑箭长身站起，风中夹带着兰麝的幽香，他出了会神，然后垒了三个石堆作为记号，上马离开了金苜山。
黑箭到附近牧民那里买了一根套杆，一捆绳子，还有掘土用的工具。次日一早，又回到金苜山。他找到自己留下记号的地方，用树枝和草藤搭了一个简易的窝棚，附近有几棵刺槐树恰好用来隐蔽。
黑箭潜伏下来，一连三天，他睽视着马群的一举一动，了解他们出的没的时辰和往返的路径。每天正午和酉时，铜蹄所在的那群野马十分准时的出现在这片水洼边，他们饥饱了水，总是要逗留一会儿。
黑箭几经琢磨，最后决定在附近的一段红砬岩山崖下作陷井。那里东西两面都是陡坡，酥脆的红砬岩崩竭瘫塌，形成了极难攀爬的崖壁，中间的地峡宽不足十丈，是个天设地造的好埋伏。选好的地点，黑箭量出了两个坑的位置，他深知自己的脚力逊色，只许一次成功，不可以有反复，所以，坑要挖的足够深，足够阔。接下来就是最辛苦的工作，为了不让野马群有所觉察，黑箭只能在夜里进行，天亮之前，还要把坑口掩上。幸好这里土质松软，花了三天的时间，黑箭终于布好了陷坑，他用树枝撑住坑口，上面覆盖些腐叶，撒上一层薄土，一切都布置的天衣无缝。剩下的就是如果把铜蹄赶进这道地峡了。
响午时分，野马群如约而至。黑箭一眨不眨的盯着铜蹄。铜蹄饥饱了水，蜷在一旁，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黑箭悄悄钻出窝棚，从树后牵出坐骑，斜次里向马群猛冲过来。野马们慌不择路，水声浠哗作响。铜蹄双耳立起，骤地撑地而起。黑箭向他冲了过去，挥舞着手中套杆，大声的吆喝着。这时的野马们挤攘在一起，铜蹄左冲右突，施展不开。黑箭将他同马群分开，向地峡附近驱赶。铜蹄似乎预感到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蛮性大发，跑了两个圈之后，竟然迎着黑箭的马头直冲了过来。黑箭想不到他会自投罗网，心中不免有些发慌，仓促的摘下套杆。
铜蹄冲了过来，那如烈焰般的鬃毛，怒张的鼻翼，极其凶悍的闯入了黑箭的视线，黑箭的坐骑惊嘶一声，人立起来，他手中的套杆便失去了准头，他的坐骑紧接着又不适的连连倒退。等黑箭安抚住他，铜蹄已经一溜烟的跑远了。黑箭呆了一会儿，他反而并不觉得沮丧，自忖道，果然是神马，它冲我冲过来，我的马就惊了。二十余匹马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黑箭走到陷坑处，看见里面陷住了一匹牝马，黑箭把他放了，他知道，铜蹄受了这次惊吓，不会再上当了。
接下来的几天，那群野马都没有来饥水，黑箭有些心灰意懒，或许真象朵歹说的那样，这匹马不是凡人能够得到的。黑箭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又耐心的守候了几天，马群果然又出现了。黑箭坐在远隔的土丘上观望着，铜蹄时而昂起头来警惕的注视一眼这个讨厌的家伙，时而埋下头去猛吸几口水。它对自己的速度充满了自信，所以并不慌张。黑箭瞧着他和母马亲昵，心中暗暗的发誓，你是我的。
黑箭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这办法恐怕没人尝试过。黑箭掌熟于大牲畜的习性，他知道，大牲畜一般都很嗜酒，就象他以前骑过的那匹乌龙骊，远行之前给他喝点酒，几百里的路都不知疲倦。在羊同人那里，他看到过用苜蓿豆酿的酒，黑箭心想，这种酒对于铜蹄来说，一定是一种难以抵御的诱惑。只要把他灌醉了，他就会乖乖的象只绵羊那样驯服。
黑箭拿定了主意，便离开了金苜山，这种用苜蓿豆酿的酒几乎家家都有，黑箭没费什么事便弄到了二大桶，用马驮着返回到驻地。黑箭先是泼了几瓢在苜蓿丛中，然后潜伏下来守候着。马群来了，嗅到酒香，纷纷聚过来啃食那片苜蓿，铜蹄粗暴的赶走了同伴，独自享用。黑箭心头窃喜，一连三天，他不断的泼些新酒，铜蹄看样子已经染上了酒瘾，乍鬃甩尾，显得很亢奋。
看来时机成熟了，第四天午前，黑箭将满满一桶苜蓿酒放置到显眼的位置。马群起初只是聚在这只酒桶的周围，似乎，他们觉察到是一个陷井，但是浓郁的酒香令铜蹄难以抵御。它嗅触了几次，便把口吻探入了桶中。黑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铜蹄的头越陷越深，黑箭估摸着他大约喝了有半石的酒了，有些担心会把他醉死，但是黑箭又怕功败垂成，又耐心的守候了一会儿。铜蹄终于昂起头来，颌下的鬣毛沥着酒水。它的肩胛有些抖动，踱了两步，然后蜷跪下来。其余的马一涌而上，酒桶被踢翻，顷刻间又被踏得稀烂。
黑箭跃马窜出，铜蹄打了个踉跄，竭力逃窜。黑箭断定它已是强弩之末，马杆轻易的就套在了他的长颈上，将它摞倒。铜蹄暴戾的挣扎，但是他连翻身也吃力。黑箭清楚的看到他的四蹄，果然如同四锭马蹄金一样迷人眼乱。
黑箭小心翼翼的下了马，拿着口缰向他靠近。铜蹄咆哮着，泪槽殷红如血。黑箭想到羊同青年的神马之说，忽然有些胆怯。这一迟缓，铜蹄身子一拧，已翻了一番转身来，前肢奋力撑起。黑箭大吃了一惊，急忙抓住了套杆。铜蹄后肢有力的一蹬，黑箭无法与之抗衡，被折拽着狂奔起来。黑箭虽然拼尽全力，但是很快他便无法再跟上铜蹄的步伐，绊倒在地。黑箭仍然死攒着套杆，被拖拽着在荆棘丛中急速滑过。脸和手肘被草刺割的生疼，四野在剧烈的摇晃。黑箭坚信，任何畜生喝了这么多的酒都不可能坚持太久，只要牢牢抓住，它一定会屈服。然而铜蹄好象并不太在乎，它发狂的飞奔，蹄子发出咚咚的回响。草屑、泥士溅得黑箭满头满脸。黑箭感到神志恍惚，他知道不能再这样硬撑下去，于是松开了手。
铜蹄落荒而去，黑箭沮丧之极，全身痛的如同火燎。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被拖出了多远，只看到不远处有几头体形硕大的牦牛正在安静的吃草。这些耗牛遍体纯白，十分洁净，不象是野生的。眩烂的日光刺得他两眼浑沉，黑箭伏在地上，也懒得再动一动。
一串铮铮的铃声打搅了黑箭的休息，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骑着匹青地白花的大马正向自己踱来。那人头上盘辫，上身只穿着一件豹皮坎肩，敞着胸，露出栗子般饱满的胸肌。黑箭心中一凛，慢慢撑地爬起。那个武士一样的青年来到近前，傲慢的打量着他。那人相貌英武，深目高鼻，面庞如同刀刻相仿，有点象西域的勃律国人。黑箭感觉到对方暗藏的杀机，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在武士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匹红色的马驹，在那匹红马的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坐在地上，一边整束着衣裙，一边不时的向这边张望。
黑箭霍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微有些泛红。那个武士瞧了瞧他刮烂的衣裳，问道：“是黑民？”黑箭没作声。武士冷笑道：“您看，你本来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自由，可是你很倒霉，你这个不长眼的贱民，你看到了你不该看的……”黑箭向他扫一眼。武士心中一凛，那束精湛的目光如同掣电一般令他不寒而栗。他原本想，象这样一个负罪潜逃，穷途末路的家伙，早应该被自己雄健的体魄和雍容的气质吓破了胆。
这时候，武士的那个女伴也骑上小红马赶了过来，只听她阴声道：“杀了他！”黑箭耳膜刺痛，向那个红马上的女人怒视过去。
黑箭一向鄙视羌族人，或许是吐蕃入寇的原因，他始终觉得，羌族人都是些相貌粗鄙，缺少教化的异类。即便是性情温和的羊同人，他也只是怀着悲悯的心情去看待他们。可是眼前的这个羌族女人却令他感到慌怵难当。那是个容光四射的羌族女郎，不同于汉族女子的那种柔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美丽就象奔涌的江河一般的放荡不羁，令人一眼望去便会迸发出原始的冲动，而且她的的确确是个羌人，即便是匆匆一瞥，黑箭也决不怀疑。黑箭全身酥的一震，慌忙垂下头去，心中兀自砰砰乱跳。
武士志得意满的笑道：“我的陛下，您为什么不能仁慈一些……”女郎厉喝道：“我说杀了他，立刻——！”她怨毒的瞪视着武士，语气异常严历。武士不敢再卖弄唇舌，不太情愿的下了马。
黑箭虽然没有抬头，但是已感到一个阴影向自己罩了过来，这个看起来天赋神力的家伙恫吓不住他，他只是惭愧自己如此狼狈的形像被那个女郎看到了。
武士见黑箭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垂着头，似乎是在积蓄力量，又似乎是放弃了抵抗，总之，他看不出这个怪模怪样的小子有丝毫的畏惧。他忽然跨上一大步，右手暴长，向黑箭的喉咙掐去。黑箭感到恶风袭来，猛然惊觉，向旁一侧身。武士又伸左手又向他胸口抓来。黑箭又是一侧身，再次躲了过去。武士定了定神，他一向自恃勇武，想不到这个瘦小的汉人竟然两次躲过了自己近在咫尺的进攻，面子上不免有些难堪。呼的一拳又向黑箭面门击去，这一拳瘁然而发，刚猛之极。黑箭又是一侧身，同时探左手拿住武士的手腕，右腿横扫他脚踝。这是借力打力的招式，不知为何，黑箭并不急于要这个狂徒的命，而是想要他在女郎面前出出丑。谁知，那武士不光仗着一身蛮力，反应亦是奇快。他见黑箭来拿自己的手腕，同时侧身发力，便抢先跨出了一步，身子向下一沉。黑箭的右脚如同踢在一根树桩上，纹丝也没有憾动他。这时，武士已回过身来，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握住了黑箭的双肩，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想就这样把他挤死。黑箭不等他握实，双肩上下一蹭，象条泥鳅一样挣脱了，紧跟一拳击在武士的左肋部。武士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这一拳吃的很实，从他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痛楚之意。
黑箭抢步跟近，双拳连珠炮似的打将过去。武士一时间疲于招架，不住后退，但他也决非是庸手，双掌开阖，紧守门户，虽然接连挨了几拳，但是都不在要害之处，只是吃些皮肉之苦。
劲敌当前，黑箭不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出拳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猛。武士只觉眼前拳影纷飞，如同雨点冰雹一般，情急之下，竟然张开手掌去抓黑箭的拳头。拳是实，掌是虚，两者硬碰在一起，手掌自然要吃亏些，况且武士拿捏得不准，这一拳正击在了掌指之间，咯的一声响，两根手指应声而断。那武士十分悍勇，强忍剧痛，剩下的三根手指奋力合拢，握住了黑箭的拳头。黑箭未料到他会行此险招，心中不禁有些发慌。武士抓住他的拳头向身旁一带，另一只手臂回过来，卡住了他的脖子。他天生神力，狂怒之下暴发出的力量更是惊人。黑箭顿时感到胸中窒息，另一只手回过来想要掰开。怎奈武士的手臂如同铁箍一般越收越紧，黑箭用脚猛踢他的胯下。武士暴叫一声，将黑箭提离了地面，这样他的双脚便无法发力。
此刻一场对决完全变成了毫无章法的撕打，黑箭全身受制，呼吸艰难。他感到死神的白光在眼前一闪，难道就这样完了？他忽然想起武士腰间还插着一把短刀，于是便孤注一掷的松开左手向武士的腰部摸去。武士明白了黑箭的意图，将全身的力量都贯注于小臂之上。黑箭顿时感到喉骨被压迫得无比难受，此刻若要回手援救，便是前功尽弃，生死关头，他用下颌死死抵住，左手继续在身后摸索。终于抓到了刀柄，黑箭就势在武士的小腹上猛戳了一刀。武士全身惊挛般的抖动了一下，黑箭接连又戳了两刀，每一刀都直入没柄。武士仿佛不知痛楚一般，歇斯底里的大笑，原地转起圈来。黑箭的身体被悠荡在空中，尽管暂时触不到武士的胸腹，但还是在不断的挥刺。武士的笑声听起来更象是衰嚎。渐渐的，他的脚步愈发迟缓，最后终于力尽，晃了两晃，象座小山一样徐徐载倒。
黑箭业已精疲力竭，他在武士的身下伏了好一会儿，这才蹬开那具沉重的尸体，重新又爬了起来。武士仰翻在地，暗淡的眸子里透出几许迷惘。那个女郎咬了一下青白的嘴唇。手腕一挥，啪的一声清响，黑箭趔趄了两步，左颊上现出一道血痕。女郎接着又是两鞭。黑箭不避不让，突然一探手，抓住了鞭梢。女郎奋力回夺，黑箭手上加了暗力，那女郎把持不住，尖叫一声摔下了马来。黑箭飞身扑上去，将她按在身下，手腕一扬，将短刀高举过头顶……但是这一刀未能意无反顾的刺下去。他看到那张美丽的面庞，黑韧的发辫，还有那无助的，时缓时急的挣扎，刀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下落。
女郎的眼中积满了泪水，一滴血滴在她的颊上，她骇然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一侧。“嚓！”的一声，女郎狠抖了一下，感到项上一丝凉意，那柄短刀直刺尽没。她以为自己以经死了，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楚。她感到那个复仇的身影离开了，眼底又恢复了天空的蔚蓝色。
女郎缓缓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射入眼瞳，她知道自己还活着，那柄短刀齐柄没入腐土之中，只在她项上擦破了点皮。她心中狂跳不止，因为手足发软，没能立刻站起来。待调匀了呼吸，方才撑地坐起。那个复仇者已经走得很远了，背影显得异常疲惫。
女郎蹬上自己的红马，向相反的方向驰去。她跑出一段，又警觉的勒住马，调头返了回来。她拉过武士的那匹青花马，系在自己的马后。又不经意的向地上望了一眼，武士死后的姿态令她心怀余悸，匆匆拨马而去。
眼前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再往前是湛蓝的天。天幕上映着那张无与伦比的脸庞。黑箭徘徊良久，心里有了一些奇怪的念头……在绿色织锦般的草地上，他追逐着那个羌族女郎，花香馥郁，暖风如绵，女郎拽着拖地的长裙，光着赤脚，不时的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娇笑。两个人追逐着，嬉闹着……一阵冷风袭来，黑箭感到透体凉意，他站住脚，定了定神，又继续向前走。随着那个念头倏然逝去，黑箭感到心境惨淡，一种难以鸣状的失落之感袭上心头。
就这样，黑箭漫无目的的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蓦然间，他意识到象这样徒步在旷野中是很不明智的，他想起了脚力，由此亦联想到那个女郎和武士的身份。他们看上去象是附近部落中的贵族，或许是部落头人的子女。想到这一节，黑箭预感到有些不妙，立刻回身向四周环视。这一望，心中悚然一惊，只见不远处有十几匹马正向自己的方向驰来。凭着直觉，黑箭断定这些人就是那个羌族女郎招来的帮手。那些人显然已经发现了他，此时再想躲藏为时已晚。而且，此处地势空旷，并无峭壁、洞穴或者其它可以凭险而守的地势。黑箭原地未动，静静的迎候着那些骑士的到来，他知道，逃跑只会白白的耗尽体力。
那些骑士训练有素，并不喧噪，很快的逼近了。一共是十三匹马，呈个半圆弧状围住了黑箭。他们的服饰与黑箭之前杀死的那个武士有些仿佛，配挂着弓箭和长刀。在其中一名骑士的鞍前驮着一具魁悟的尸体，鲜血还在顺着指尖向下滴淌。或许是因为这种警示，骑士们并不妄动。黑箭冷冷的打量着他们，只等他们一涌而上时，再施机夺马。
这一刻静谧的糁人，黑箭分辨出了他们之中的首领，那家伙略前出一个马头，身材枯瘦，肤色黧黑。他的右眼瞎了，一条深深的创疤从额角一直划过右眼睑，这使他剩下的那颗独眼显得更加恶毒，黄澄澄的眼珠令人难以琢磨。当他盯着一个人看时，会连那个人身旁的人也会感到不寒而栗。他此刻也在揣度，直到他确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人时，这才瓮声瓮气的道：“抓活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左侧两匹马跃出队列。那两名骑士手里拿的不是兵刃，而是一张用藤子编成的大网，绳网一端系在马肚子下，一端握在手中，两匹马左右一分，一张大网便折开，向黑箭罩了过去。黑箭吃了一惊，自己的脚步不及对方的马快，眼见躲不过去了，他看准时机，向前就地一滚，机警的从网下钻了过去。黑箭翻身跃起，趁着那两匹马交叉换位之时，迅即向其中一匹马抢去。忽然，头顶上又一张大网罩将下来，黑箭心中骇然，待转过身来，已然闪避不及。原来，另一组持网的骑士冲了过来，他们手中的网端坠有重物，同时振臂掷出，那张网凌空罩下，任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决难躲开。黑箭被网罩住，急忙用手掀动。这时另一组骑士又兜网过来，两重大网将黑箭裹在其中。四名骑士十分熟练的抖动绳网，将黑箭层层紧缚，黑箭感到自己愈是挣扎，束缚愈紧，心中僵冷，便不再抵抗，任由他们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藤球。四匹马向四个方向一折，大藤球便悬在空中。
那个首领下马走到黑箭近前，蹲下身去打量着黑箭被网绳勒得变了形的脸。黑箭向他啐了一口，首领侧脸一躲，左颊上还是溅到了一些唾沫。他转过脸来，面露狰狞，两排措动的牙齿誓要将黑箭撕成碎片。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他很快又克制住了。他先是回头瞥了一眼那具驮在马上的尸体，面部肌肉一阵搐动，竟然会心的笑了。黑箭不禁毛骨耸然，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又恐怖的笑容。那个首领按捺了一下，不再同黑箭计较，回身上马道：“走，回去复命。”
骑士们顺原路返回，黑箭蜷缩在网中，十分滑稽的被四匹马折着在空中悠悠荡荡，他料定必死无疑，害怕会受到那些残忍的折磨，于是一改往日的沉稳，不住口的谩骂，把他听过的那些脏话、粗话全都骂了个遍。那个首领充耳不闻，马队很快驰骋起来。
驰出四十余里，地势渐高。黑箭的身体不时的触到石块和溪水中，初时倒还感觉得到疼痛，之后便有些麻木了。这里是大河的源头，群山迤逦，水道潆洄。幽邃的峡谷中生长着冷杉、红松、青桐等参天的巨木。再向远处眺望，雪峰缥缈，直摩支霄。河流之间有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草甸。这里聚集着羊同人一个很大的游牧部落，他们放牧绵羊、犏牛，还有鹿。虽然数量不是很多，但是个个肥壮。这里地势高拔，却不觉寒冷，天穹墨兰，山端的云雾中透出玫瑰色的光芒，照耀着草甸上的美景，如梦如织。黑箭虽然身处逆境，但是望见周围神奇的景致，心灵也不禁为之抚慰，渐渐安静下来。
骑士们经过一些账篷和毡房，牧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目送着。就连金帐中的头人也钻出帐来，恭敬的施礼。还有许多半大的孩子，骑着小马，呜啊，呜啊的叫喊着在后面尾随。那些骑士看起来身份十分高贵，不作任何表示，飞快的窜过牧区。
马队继续向前行进，拐进一个山坳，前面出现了一道隘口，身着皮甲，手持长矛的卫兵远远的望见，迅速挪开木栅放行。马队丝毫没有减速，顺着一条石子铺成的山道迂回直上。转了两弯，前面又出现了第二道隘口，经过这道隘口时，黑箭霍然看到一座城垣露出了山梁。这座城的位置十分隐蔽，不知情的人就算途经山下也觉察不到这里会有一座城。当初设计他的人一定为此穷尽了心机。黑箭乍一看时竟以为眼花了，待通过了最后一道隘口，这座巍峨的城垣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不由得心神一荡。
这座城堡傍崖而建，鳞次栉比，巍巍矗立。斗直的城墙危不可攀。内城的两廊上错彩镂金，金色的法轮神羊煜煜生辉。因地势之故，东面的城墙深扎谷底，有三十余丈，仿佛一座巨坝，令人望而生畏。马队直行到城下，独眼首领仰头高喝一声，城上的守卫举起松把向下望了望，开启了闸门。那用数十根巨木扎成的闸门缓缓升起，马队鱼贯而入。进入其中，你便无法再看清他的全貌。而是感到全身心的都被一种无尚的王权气氛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经过一段栈道，骑士们在校场上下了马。将黑箭从网中放了出来，随即又用绳子捆住，并用黑布蒙住眼睛。然后用两只长杆将他架起来走动。黑箭听到的是一种低闷的喧嚣声，时而有嘁嘁嚓嚓的脚步声从身边掠过。忽高忽低的走了一段，抬杆的人停了下来，只听那个独眼首领道：“左梅禄安夏复命。”梅禄是羌的人统兵，位列叶护、特勤之下。随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抓到那个人了吗，很好，陛下让你把他带到寝宫去，就绑在柱子上吧。”那个叫安夏的军官略有些迟疑，半响才应了一声，黑箭感到又被人抬起来走动，他心中暗想，难道这就是青年所说的儒那雪堡，或者土木阿秀，女王的卫城。四周的声音逐渐隐去，他们停停走走，不知转过了多少回廊，跨过了多少门槛，黑箭又被放了下来。安夏道：“陛下吩咐了……”又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知道了，进来吧。”黑箭被人提起，向前走了两步，后背被人推搡了一下，黑箭又向前走，跨过一道门槛，脚下踏在绵软的地毯上，一股苏脑的清香透入鼻孔。他感到被人按在一根柱子上，紧紧的绑了几匝。那个侍女在一旁低声问道：“天呐，占兰驼死了？”安夏哼了一声，折下黑箭的头巾。黑箭目光一扬，那个年轻的侍女吓得倒退了两步，然后同安夏一起退了出去。
黑箭挣动了几下，感觉那不是一根普通的绳子，而是一根牛筋，自从他杀死了那个强悍的武士，对方便早以有了防备。黑箭索性不再动，审视着这个奢华的房间。地上墙上挂着各式的锦毯，穹顶很高，向一面斜出。正前方一袭珠帘后是张软榻，隔屏上绘着龙云纹景。一只镂空的桃形铜芭中烧着甘草，烟气袅袅升腾。黑箭出了会神，四周除了风声时断时续，万簌俱寂。
过了半柱香的光景，外面转来了一串脚步声，拖拖遢遢，听起来象个上了年纪的人。黑箭心中一凛，屏息静候。声音更近了，可以听到环佩的清响。黑箭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见走进来的是个老妪，头上带着数百颗瑙斑珠串成的头饰，身穿五彩长袍。虽然一身的珠光宝气，但是人却长的又老又丑，十分不相衬。露出的手背又粗又黑。黑箭深感羊同女王的老迈和可憎，更加渴望以一死来解脱。那个老妪佝偻着腰相了一会儿面，一双鱼眼眨也不眨。黑箭耷下眼皮，连鼻孔也止住了呼吸。隔了一会儿，那个老妪伸出枯瘦的手，摸娑着他的脸颊。黑箭将头一侧，冷道：“把你的爪子拿开。”老妪一愣，他慢吞吞的走开两步，在一只凳上扶墙坐下，这才问道：“你是，汉人？”他的嗓音就象是刀子在磨刀石上发出的声音。黑箭不理她，老妪很有耐性，神秘兮兮的道：“是你杀了占兰驼吗，真看不出哇。”他咧嘴一笑，露出可怖的牙床，又问道：“你很仗意，她赦免你了吗？”黑箭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也懒得理会，干脆合上眼。老妪咂舌道：“可惜，可惜，多俊的汉娃子。”
就在此时，又有一串脚步声急匆匆的传来，门被用力一搡。那老妪浑身哆嗦了一下，慢慢欠起身。黑箭侧目一瞥，登时脸色大惭，原来，来人正是他在金苜山放走的那个女郎。
她此时一改在金苜山时的装束。头上带着金孔雀冠，身穿青蚕丝的短衫，五色条纹的长裙。一头长发编起了许多麻花小辫散在肩上。她的脸蛋虽然不算白晰，但是却透着健康的光泽，杏眼含嗔，极具磁性。黑箭慌忙耷下头，过了稍顷，他心中恍然一震，难道是她，黑箭想起了途经乌图美仁时见到的那个海市蜃楼，那个女人……，禁不住又抬头望了一眼。
女郎缓下脚步，她只是扫了一眼黑箭，便把脸转向墙壁，冷冷的问道：“你有事吗？”老妪微微躬身道：“我一直在等您，您忘记午课了。”女郎道：“长老们在等我，抱歉没和你打招呼。”老妪偷偷打量了一眼她的背影，低声道：“陛下的侍卫长好象也在下午出事了……”女郎淡淡的道：“我知道了。”那老妪欲言又止，隔了一会儿，她又小声嘟哝道：“您应该离这样的男人远儿点儿……”女郎胸前迭动，她猛然甩过脸来，叱喝道：“用不着你对我指手划脚，你这个老乞婆！”她尖刻的骂了一句，气得浑身发抖。老妪惊怵的望着她，木讷在那里。女郎对自己的一时冲动颇有悔意。她背过身去，缓了口气才道：“你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老妪走了，黑箭没觉出她在发抖，因为她走路时总是那样颤颤兢兢的。
羊同女王余恨绵绵的盯着老妪离去的那道门，这样的日子形同拘禁，令她实难再忍，她想大哭大闹一场，但是还有一个可恶的家伙等待她发落，她强自按奈，尽力驱散那鬼婆子的嘴脸，把目光转向黑箭。黑箭虽然没有直视她，但是亦能感到有两道怨毒的目光正向自己射来。他此刻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举刀要杀的人就是羊同女王。他觉得自己真是蠢到了家，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应该深信不疑。
那羊同女王越想越恼，忽然抓起地上的一截鞭子不由分说的向黑箭狠抽起来。黑箭咬牙忍耐，就象不知疼痛一样。那女王一口气连抽了十几鞭，也不禁气短心软，这才罢手。她气吁吁的打量着黑箭，见他头也不抬，始终不吭一声，又用鞭子柄托起他的下巴。黑箭勉强同她对视了一眼，女王问道：“为什么不杀我？”黑箭简口不语。女王温声软语道：“你是个哑吧，把你的舌头伸出来让我瞧瞧？”黑箭心知必死，倒不如激怒她，也免得受那些零碎之苦，于是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了。”他话音未落，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顿鞭挞。那女王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样的贱命，竟然向我挥刀。”她朗声大笑，又恶狠狠的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我是什么人，我是小女王，是这儿的神。”黑箭道：“抱歉，我看到神在偷情了。”女王闻听此言，直气得脸白唇青。她暴虐的拔出腰间的匕首，猛刺向黑箭的肩窝。黑箭闷哼一声，痛得几乎昏厥过去。女王凝视着他痛苦的表情，一字一句的问道：“说你对我无法下手，说了我就放了你……”黑箭咬紧牙关，对她的问话浑然不觉。女王恼羞成怒，喝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与美丽与生俱来的便是骄傲，所以她无法忍受竟然会有人漠视他。她攒紧匕首，复问了一遍。黑箭昏昏沉沉的道：“你……杀了我吧……”
猛然间，黑箭大吼一声，全身绷得象弓背一样。他的肩头鲜血狂喷，溅到了女王的脸上。女王见他大瞪着双眼，样子似要扑过来，噤若寒蝉的退开两步，染血的匕首掉在了地毡上。黑箭气力耗尽，慢慢的瘫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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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青光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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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我最帅 (抽烟抽吐血，终于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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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8 14:14 资料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楼主能不能先去做水浒啊，以后再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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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夫 (厄瑪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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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感，洒家期待你的盧俊义和新形象多于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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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褴衫 (南天联合军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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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9 16:32 资料主页个人空间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开头感觉很不错，坑还是尽快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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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幽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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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7 19:26 资料主页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眼晕…………………………
…………没舍得看………………
…………楼主勿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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