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第三章 芙蓉阁中的密语
第四章 一拍即合的阴谋
随着酒杯跌落案上,徐知诰和郑渊二人的心脏俱都剧烈一震,对视一眼,心中所思却是各异,徐知诰在考虑郑渊计划的可行性,而郑渊却以为徐知诰已然吓破了胆子,未免有些忐忑。对视了良久,方听徐知诰嘶声道:“此计……此计,当真是匪夷所思……” 徐知诰做梦也没想到郑渊的谋划竟然是离间朱瑾和徐知训的关系,以徐知训色中恶鬼的本性,很难说不对朱瑾的的妻妾动心,只要有心稍一挑唆,按徐知训的秉性,管你何人妻妾。前有威武节度使李德诚不肯献家伎,徐知训便扬言杀了他将他妻室取来,吓得李德诚连忙买了几个娇娃送给知训。这段往事徐知诰也知道,所以,当郑渊将计划说出,虽说一开始觉得匪夷所思,但马上又觉得此计可行,不禁眉飞色舞起来。 不过,徐知诰很快又愁眉苦脸,他惶惶道:“明日觐见吴王之后知训邀我饮酒,这酒宴不能不去,前次他邀我,因我未去,他便放言‘不欲酒,欲剑乎’,明日若再不去,恐怕他就要以‘目无长兄’的借口提兵攻润州了。” 郑渊听了心头狂喜,知道徐知诰终于被说动,现在无非忧虑的是明日的鸿门宴,当下整了整思绪分析道:“大人首要之事便是遣马将军回润州,明日当可坦然赴宴,记住,不要带亲随以防落了口实,那个……‘舍弟’……” 徐知诰插言道:“四弟知谏。” “对,知谏,大人明日带上知谏,我看知谏和大人颇为和睦,到时可让他警示大人,用小动作也好,挤眼睛也好,总之要在知训动手前假装尿急如厕,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墙逃跑。记住,只要大人赴宴,知训的面子有了,而大人翻墙而逃,知训的面子更足了,说不定他会大肆宣扬,逢人便说某某某被我吓得翻墙而逃,这是一种炫耀心理,至于杀不杀得大人对他来说已是无所谓了。” 徐知诰终于松了口气,他也明白过来,徐知训固然想要杀他,但只要明日有了面子,时间上缓一缓对徐知训来说也没什么,或者徐知训异日遇了他还要杀他,但那时恐怕郑渊之计得逞,小心性命的该是徐知训而不是他了。 徐知诰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连日来积压的阴翳一扫而空,看着这个含笑不语的神奇少年,他差点忍不住要冲上前去狠狠亲上一口,所幸他未曾忘记自己的性别,强压了兴奋招呼马仁裕等人回来,拍拍手招了婢女,也不管芙不芙蓉,随意点了花牌纵情酒色之中。这可苦了郑渊,前世里小电影没少看,生理卫生知识精通至以毫纤计,但风月场所却从未涉足,这一来缩手缩脚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看他这副模样,徐知诰等人开始取笑他,就连那道长也搂着姑娘示范动作对他进行启蒙教育。 一席酒饮到天色渐暗各人尽兴,一行人等这才下了阁出了赏心楼。临走时郑渊看那盛酒的银壶卖相不错,顺手揣了兜里,总算这赏心楼也算没白来一趟。路上,徐知诰令马仁裕塞给郑渊一个绣了李字的小布兜,掂了掂,挺沉,不似铜钱,估计是银两,郑渊这个高兴啊,藏了酒壶本就存了敲扁了当钱使,现在又得了这笔横财,咱也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了。不过,那马仁裕倒也古怪,塞给他布兜的时候无端问了句:“蓟州郑氏蒲容可与小哥有渊源?”郑渊想都没想当即答道:“小的久居蓟州,却从未听说过有叫郑蒲容的人。” 马仁裕“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令尊令堂现在可安好?”郑渊想起了自己无故穿越到了这鸟地方,思乡情浓,黯然道:“家母早故,家父曾是燕王麾下亲卫,燕王兵败,家父战死……” 马仁裕冷脸松弛下来,拍拍他肩膀道:“明日将布兜挂在腰间,申时时分请到瓜州渡,到时自有人来接应你。” 看着四人背影远去,郑渊下意识地抹了抹额头,方才真是险极,可以说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那马仁裕也真是阴险,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人名,幸亏他早有准备,遇见这种情况回说不认识总归没错,因为人名若是杜撰而来却称听说过,不问可知怀有异心,说不定晚上睡觉时脑袋突然就搬家了。不过这么一来也有一个好处,至少从马仁裕的态度转变来看,对方已经开始接纳他了。 ※ 郑渊一路行来穿过十字大街径自往北门而去,他现在所住的地方出城往北大约要走十里路,虽说物质上还清贫的很,但对比这时代的农户来说还是觉得幸运地多,至少像他这样类似于隐户的没有主家,也就谈不上被剥削,再加上兜里飞来的一笔横财,这心情想要变差都难。可惜就要快出城的时候,他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唐末五代时节,传统的坊市制已被打破,做买卖已经不再局限于官方开辟的市场,坊里之间基本上也可以随处开设商店,可以这么说,只要税额不缺缴,你在墙上敲个洞卖自家出产的有机肥料都行。但是这一回郑渊看见的却不是卖货物,而是卖人。 卖主是个近五十岁的男子,相貌显得十分苍老,此刻正愁眉苦脸站在街边,他的旁边跪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虽说脸蛋脏兮兮黑一搭白一搭,眼皮子耷拉着,偶尔一抬眼却可以看出小姑娘的机灵劲儿。少女发际插着根草标,不用问,她就是“货物”。 郑渊久居西市,看多了官市里大户人家买卖奴婢的场景,倒也没觉得怎样,但此际却不同,以前只不过在书上看到过由于生活窘困被迫卖儿鬻女,但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依《唐律》,奴婢买卖类比牲畜(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司法解释(《唐律疏议》)里还有一条,主家对于奴婢可以随意处置,不论生死(奴婢既同赀财,即合由主处分)。虽说唐帝国已灭亡,但各割据势力的法典主要还是以《唐律》为主。一旦买卖成交,这个跪着的少女即将开始她的悲惨命运。更让人觉得悲哀的是路边行人对于这种卖儿女之事似习以为常,很多人从那男子和少女身边走过,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郑渊只觉鼻子一阵发酸,恻隐之心顿起,快赶了几步到得近前。 少女一看到有买主来了,豆大的泪珠顿时啪啦啪啦往下掉,等郑渊到了跟前,更是扭身抱住那男子的大腿哀泣道:“爹爹,别卖了女儿……” 那男子亦是涕泪纵横,轻抚少女的发端咽声道:“兰儿,乖,爹爹不会将你卖到大户人家为婢,你到了寻常人家做人家的婆娘,爹爹也安心了……” 郑渊暗暗叹了口气,难怪这父女二人不去官市却在这路边,也难为了这做父亲的心思,这少女也可怜,这也难怪,谁愿意被当作牲口一样卖了。他马上掏出马仁裕给他的布兜,一想不对,忙放回口袋,再把手伸进袋里摸索了良久,这才掏出一块银锭递了过去,然后说道:“这位大叔,这钱你拿着,虽说不多,不过也该解燃眉之急。可别怪小子多嘴,家里有困难,挺一挺总归能过去的,又何必要卖儿卖女的?快快领着女儿回家吧,晚了城门可就要关了。” 马仁裕递给郑渊的布兜虽说不大,但因为放的是银锭,所以也不是小数目,眼下郑渊要救人,出手自然不能用口袋里的三文小钱,这一出手难免有些肉痛,所幸拿的是兜里最小的一块银子,看上面的印记该是五两,再想一想全部身家起码还有五十两以上,肉痛过后倒也安然。 那男子看了看银锭却有些犹豫,并没有伸手接过,过了会儿才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兰儿她爷爷过世了,这些钱虽能买一口薄皮棺材,但老人家临去的时候曾吩咐过要葬回老家,公子您看,这路费还没着落呢。要不这样,公子您再多加点钱,兰儿这丫头您就领回去吧,这娃儿的庄稼活可是一个好把式,吃得又不多,您买了也挺合算的。” 郑渊不由为之气结,本来倒还觉得这当父亲的还算有些良心,谁料到白给的钱不要还非得卖女儿了,当下便准备连手里的钱都不给任他卖女儿了。不料眼光落在那少女身上,却又看到那少女可怜兮兮似是哀求的神态,心不由又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不知大叔您老家在哪儿?” 那男子面露喜色,脱口道:“交州……” 郑渊这下差点没背过气去,交州,就是越南同志啊,这路远得没个一年半载可到不了地界,他怎就不说是非洲的黑人兄弟呢?路不是更远么?本只当再给个五两也就差不离了,现在想想,就是把那小布兜全给了他也不嫌多。现在可好,这好人做地也太失败了,帮又没这个本事,不如不帮了吧。打定主意,郑渊俊脸通红,将五两的银锭强塞给那男子,然后歉声道:“这钱大叔您拿着吧,小可能力有限,也只能略微表表心意。”说罢,连告辞都不好意思说,灰溜溜的离开了这对父女。 出了城,郑渊越想越窝囊,怎么说自己也是做了好事,这感觉怎么就像是干了坏事恁地不好意思了呢?回过头来再一想,这年月穷苦人多了去了,光靠自己好心渡得了一人却帮不了全部,以后这种冲头愣事让别人做吧,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绑在徐知诰的战车上跟他一起吃香喝辣得了。 正当他垂头丧气回到了暂居的小破屋时,却没想到他身后有一对黑漆漆的眸子透着狡黠正远远地注视着他,待他隐于门后,那目光泛出喜色,紧接着一闪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