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蟹论名家
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某日闸蟹我饭后闲逛,溜达到本市号称单层经营面积全国同行业最大的书店。在哲学区转了一圈,排头扫过去,国学这边关于儒家、道家、佛家的著作,那是林林总总密密麻麻,偶尔也有一些墨家、兵家、法家、尸家乃至其它杂七杂八家的书,夹在各类“丛书”里混个脸熟,偏就是没有我最喜欢的名家。以为是自己扫得不够细,一边哀叹老了老了眼神儿不济了一边请店员帮忙到服务台查一下,却不料查询结果不是我眼神儿差,而是诺大一家店,与名家相关的哲学书籍,竟然就真的一本都没有。
好歹也是诸子百家里数得上号的呀,怎么连一本相关的书都没有呢?扫遍整个书架,只有几本《中国哲学史》之类的书里略有提及,前后不到两页半,这还是所有“总括”类书里最详细的了。
这几年我学李敖的做法,如果找不到想看的书,就自己写一本出来,RPG如是,名家亦如是。区别在于RPG有无数参考资料,而名家的文献却极少,不艰涩的少,实用的更少。也罢……失传上千年的冷僻门派,复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自认为是“名家后人”,但说实话,半路出家,自学不成材,名家的著作基本上没怎么看,大都是沿着道听途说一知半解的理论,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期间自然也受到不少书籍影响,比如《苏菲的世界》、《禅与摩托车维修保养艺术》——都不是什么很深奥的书,最多不超过初中水平,而我自己恰好也只有初中水准(中专学历),所以我的名家理论都很显浅,你不必担心看不懂,也不会被我的谬论所误导,只要有初中或以上的学历,就可以找出我的错漏之处并加以修正。
名家是什么?
名家,简单来讲,就是诸子百家里的一家,其学说说复杂可以很复杂,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探讨名与实的关系”。
二十年前,美国"展望周报"(The Outlook)总编辑阿博特(Lyman Abbott)发表了一部自传,其第一篇里记他的父亲的谈话,说:“自古以来,凡哲学上和神学上的争论,十分之九都只是名词上的争论。”阿博特在这句话的后面加上了一句评论,他说:“我父亲的话是不错的。但我年纪越大,越感觉到他老人家的算术还有点小错。其实剩下的那十分之一,也还只是名词上的争论。”
——胡适:充分世界化与全盘西化(1935年6月)
这段话,很有名家的味道。
名家的著作
名家公认的经典只有四部:《邓析子》、《尹文子》、《惠子》和《公孙龙子》,都是先秦时期的著作。其中《邓析子》据传是伪造,而且作伪痕迹据说很明显;《惠子》只留下一堆标题被《庄子》拿去引用,虽说惠施和庄子是朋友,时常一起谈天说地,大概关系还不错,但在庄子的著作里,终究只能处于衬托庄子自己学说的地位;保存得比较完整的《尹文子》据说也是伪作,不过我看了一下,感觉就算真是伪作,其思路也跟名家的基本理论一脉相承,当真作看也无妨;只有《公孙龙子》还有大半残篇,而且应该是真的,成为名家最著名的经典,可惜此人在我看来是名家四子里最不该出名的一个,观其书思其理,剑走偏锋,过于追求惊世骇俗,为了炫耀“诡辩”的技巧,将名实关系强行割裂,丧失了名家最重要的“寻名落实”精神。我看《公孙龙子》是越看越来气,恨不得一把火烧掉算了。
自先秦以后,名家学说因为名声不太好,千百年来门可罗雀,历朝历代偶有几个研究名家的,也是在故纸堆里打转,来来去去除了译注还是译注,就没见有什么新鲜东西。好不容易找到本现代的《先秦名家四子研究》,还是个搞符号学的,用符号学来解释名家,看得我那叫一个头晕脑胀,看来看去只看出两个“不”——一个不知所云,一个不切实际。这些著作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把名家的理论学说掰开了揉碎了撕成一片片,再用显微镜放大了去穿凿附会,除了“某某某说了啥啥啥”和“啥啥啥就是某某某说过的那个啥”之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用。我自学名家,学了不是用来炫耀,不是用来掉书袋,而是用来指导我实际生活的,所以面对这些纯理论性的东西,可以说是“隔靴搔痒”,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我本人学历不高,学问不多,知识面既不深也不广,文言文水平仅能勉强看看《东周列国志》,更兼讨厌读艰深晦涩的大部头,所以如果我的名家理论与历史上的名家不符,那一定是因为我读的书少,把书读岔了。
名家说些啥?
名实之辨,名就是名称、称谓、概念,实就是实质、实体、对象,辨不是辩,所以不是争议、诡辩而是区别、分析。
那么何谓名实之辨呢?名家认为,会有疑问,很多时候是因为问题本身含糊不清。把问题到底想问些什么弄清楚了,答案自然就出来了。所以要对问题(而不是答案)寻根问底,比如“某某问题要如何解决”,首先要寻找的不是“解决方案”,而是这个“某某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不明确,答案就不可能正确,一个笼统的问题可以有无数种答案,每一个都无法确定真假正误。
举个实际例子,我不是蒙古大夫老军医,我不会给人看病,但我偶尔会帮人修电脑。
在上门维修之前,我会先问一问具体症状,对方把症状描述得越详细,我就越有把握。单纯的“哎呀,我的电脑今天不知为啥启动不了了,你来给我看看吧”对我来说毫无帮助,是怎么一个“启动不了”,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打开主机电源,整个压根儿没反应?主机排风口后面有糊味儿吗?昨晚雷雨,是否一夜没关机?主机有反应但是显示器灯不亮?显示器亮绿灯但是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没有?硬盘灯有动作吗?是连续快速闪动、常亮、还是断断续续有时亮好久?启动时有显示,本来该进系统出WINDOWS的LOGO,下面有个横条一闪一闪,但现在那幅画面不出来而是黑底白字好几行英文?能见到WINDOWS启动画面,快要登录的时候死机了?能见到桌面,但是过不了多久鼠标指针就定住了?
以上每一个症状,都对应不同的原因,检查、处理的办法也各不相同。可能只是某个插头松了,让对方自己插紧点就好,我都不用过去,也可能我得带跟电源线、硬盘线、内存、显卡、电源或者系统安装盘过去用替换法检测。到了地方我可能先打开电源看看提示,或者立刻断电二话不说先把机箱拆开看看电容/保险管是不是爆了。
单纯的“无法启动”,是一个非常笼统、模糊的概念,没人能用单独一种办法解决“如何维修一台无法正常启动的电脑”的所有问题,只有具体了解到启动过程中的每一步,各部件当时都是什么状态,才能对症下药,寻求解决之路。这就是名家强调的“在回答之前,先把问题搞清楚”,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样的答案,仅对应于“这一个问题”,换个人问我同样的问题,要求的侧重点不同,答案就可能不一样,同样的答案在这里是“正确”的,换个环境就未必正确。问题越精确,答案就越准确。
名家入门
名家的理论,可以算作某种方法论,本身并不解决什么问题,而是作为思考问题的辅助工具,特别擅长分析人与人之间的争议。
注意,这里的理论不是名家的正统学说,而是我个人对名家的理解和思考,阁下不用拿经典名著(特别是西方哲学经典)来跟我对照,那些书我几乎都没深究过。
如前所述,名,就是称谓、概念,实,就是实体、对象,辨,就是弄清两者之间的关系。名家强调、注重、运用的,就是名是否符实,如何符实,又怎么让它不符实。
名家研究的,可以看作是对词汇的定义和解释,“某事物(概念)到底是什么(实体)”,而这个问题又涉及到“是否”的判断,往往要进行一些逻辑推理,因此我给“名家”这个很容易引起误会的称谓(每次讨论时总会有人搞不清状况,提出“为什么孔子不算名家”之类的问题)做了个现代化的定义,叫“逻辑修辞学”。
逻辑+修辞,就是表达过程中要符合逻辑。逻辑是一板一眼的,修辞是灵活多变的,名家利用逻辑的明确性和语言的模糊性,同时挥舞逻辑的大刀和修辞学的泥灰刀,一边划清界限,一边抹稀泥。所谓神也是它鬼也是它,只要运用得法,几乎可以轻松胜任任何辩论场合,偶尔投机取巧,也能用来诡辩(但会被明眼人戳穿,所以是邪道)。
人与人之间最常用的交流手段就是语言,语言由词汇和语法组成,词汇就是定义,语法就是规则。定义所对应的概念往往不是唯一的,而是可以收缩、扩展的,俗称“内涵和外延”。在名家看来,内涵和外延就是一个定义的两个极限,内涵是维持其概念存在的最低下限,外延则是其概念所能涵盖的最大上限。
上下限之间,就是名家的活动余地。名家分别将定义以三个尺度分别去衡量,一个是下限,一个是上限,还有一个是“一般大众标准”,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再根据自己的需要将这三个尺度加以调整。
两个不同词汇,可能下限互不相关,上限互相重叠,通俗点说就是“内涵不同,外延相同”。争议,很多时候其实是双方对同一个定义运用了不同的尺度,可能是两个不同的对象用了同一个称谓,或者同一个对象用了两种不同称谓。
名家理论的第一步,就是承认“每个人对于事物的定义都可能跟别人不一样”,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想法是不同的。
我是在看《苏菲的世界》的时候想通这一点的。《苏菲的世界》是一本很浅的哲学小说,是一个父亲写给他14岁女儿的生日礼物,里面对人类数千年来对世界的看法分别作了简单的介绍,每种学说占的篇幅都不长,刚够让一个初中生看得懂的程度,可以说浅尝即止。在看过整个哲学发展史后,我有一个想法,“人类曾经对世界产生过这么多种想法,到底哪个才是对的?”
除了远古时期那些过于原始的明显错误外,很多哲学思想并没有被时间所淘汰,历经数千年依然有人追随。后来新出的这些学说,是否会比过去的更好更完善?也不一定吧……几乎每一种新的学说被提出来,都会引发争议,而这些争议短则数十年,长则上千年,有些依然没能有个定论,未能让绝大多数人达成共识。是这个错了?还是那个错了?抑或大家都错了?《苏菲的世界》这本书,好就好在几乎没有特别偏向于哪一方,而是将各门各派的观点并排列出来,让读者自行选择。我有点迷失了,迷失在众多的“可能性”里。
这一家的好像有点道理,那一家的似乎也不错,这几家分别各自都说得通,但为啥并到一起就互相冲突呢?我自问不是先哲大贤,恐怕不会比前辈高人们更高明,那我又该如何在彼此互斥的种种学说中选出自己“应该”相信的那个呢?我又怎么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呢?
最终,我想到了一点,既然这些先哲们都是高人,都聪明无比,而且都坚信自己的学说,都有那么多学徒后人追随,那么真相只有一个,答案只有一个——他们都是正确的!
没错,他们都是正确的!每一个。
那些互斥的学说又怎么解释?既然此正确与彼正确“不兼容”,那么剔除不同的学说差异后,剩下的就是“正确”本身了。用我的学说作为标准来衡量,我就是正确,你就是错误,用你的学说来评判,你正确无误,我就成了错误。
正确是相对的,真理是相对的。
真理的相对性
如果承认真理是相对的,会带来很多麻烦和疑问。
所有的学说都是正确的,但它们彼此之间又往往是互斥的,“正确性”从哪里开始分家?逻辑修辞学在这里又扮演什么角色?
我个人认为,有两个根本因素影响了理论的正确性。一个是思考者的局限性,一个是逻辑是否参与其中。
好比很多人看一个杯子,每个人因为自身所站的位置、光线的折射角度,所处的时代、掌握的知识、周围人的议论甚至当时的心情不同,看到的结果各不相同。有的从侧面看,有的从底下看,有的从里面看,有的用放大镜看。谁是正确的?谁都没有错。从他们自己那个角度看过去,看到的就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没人全面地看?翻来覆去从里到外看个遍?为什么人人都要盲人摸象?很简单——因为,没有人是全能的……
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但越简单,就越难突破。你的所思所想总要受到自身才智和知识的限制,而对事物的了解却是无限的,你研究得越深入,可以研究的东西就越多。越是博学多知的人,越清楚自己有多无知。多元宇宙有无穷无尽的秘密等待着被挖掘,但人的寿命太短了。
相比古代人,现代人在这方面有个巨大的优势,就是信息爆炸,海量的知识只要你想要,就能得到。面对一个杯子,你可以从物理、化学、历史、艺术的角度去分析它的性质、成分、造型、纹饰,自己不行还能找专家鉴定。信息社会,知识的传承和流通太容易了,因此现代人比古代人有更高的可能性(只是可能性而已)用更全面的眼光去看待这个杯子。随着技术的发展,也许将来有一天会出现这样一个装置,只需很短时间就能把从古至今的所有知识都装进脑子里,任何人都可以在一瞬间成为全知的大贤。
但相对来说,被误导的机会也高很多!知识太多,来得太容易,你无法区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以讹传讹。一般人只能从知识的来源,根据“一般公众意识”作为标准,“大家都这么说”,但大家都这么说,就一定正确吗?布鲁诺被烧死的时候,大家也都认为他该死。很多人相信——应该是正确的——于是我也相信——结果导致更多人相信,那些“确凿无疑”的谣言就是这么传遍全世界的。
怎么办?没办法。你要么顺应大众,做一个乖宝宝,要么坚持自己的想法,期待100年后能被大家承认——但恐怕更可能的是被遗忘在历史里。
除此之外,知识的传承绝大多数是通过语言和文字的(也有一些追求“不落文字”的,但代价则是你无法得知后继者获得的知识是否符合先创者的初衷),也就是概念和逻辑。逻辑这个东西,好就好在大家遵循的规则都一样,给出同样的基本元素,根据同一套逻辑,就能得到同样的结果,不会产生争议。同样的加法算则,1+1一千次也是等于2。
有些派别通过不同的观察角度,得到不同的观察结果,并代入同样的逻辑,推算出不同的结论,比如可以让1+1的两个1各自不同,1滴水+1桶水,或者1只母鸡+1道闪电,或者另辟一套逻辑系统,比如非欧几何之于欧几里得几何,16进制对10进制。而另一些派别则改从另一方面入手,既然基本事实(常识)难以辩驳,而同样的基础事实根据同样的逻辑会得到同样结果,那么要想自辟一番天地,就只好抛开“逻辑”这块绊脚石了,这些派别我们一般称之为宗教、信仰、唯心主义。
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看出佛家与基督教的区别,以及许多不同的宗教信仰间的区别。我曾经一度迷惑于佛家的“公案”,简而言之,我看不懂。我死活琢磨不出那些公案和解答之间的关系,但似乎解开公案的僧侣们之间却拥有共同语言。那么答案或许是因为我用的推理方法与他们不是同一套东西,佛家有其自己的一套逻辑(也许不叫这个名字),对于我来说,那些公案“不合逻辑”,但对于他们来说就“完全合乎逻辑”。可惜我始终无法弄明白佛家的思路,不然我现在也许就是个佛家学徒而不是名家学徒了。
基督教、天主教(这两家我不是很分得清,只是约摸知道前者信耶稣后者信上帝)则又不同,他们这些教徒们平时与我们的言论思维都一样,就是每次一谈到圣经、上帝、基督,总让我倍感脑残,总觉得这些信徒们的智商在一瞬间掉了至少三位数,而且他们当中不乏智者,才智学识都比我高得多。最终我悟到了,这些宗教思想,与我们平时接受其他知识的过程不一样。我们一般要接受某种说法,是“因为如此这般,所以它是合理的,我们要相信”;这些宗教则相反,“因为我们要相信,所以如此这般,它是合理的”。对于疑问,他们采取的办法是“如果我怀疑,那就是不够虔诚,所以我要更加坚信”。因此,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跟教徒们谈科学讲道理是完全行不通的,不管说得多么严丝合卯天花乱坠,多么有道理,人家只要一句“我相信”,天大的道理也能顶回来。
不过反过来,我也很难被这些教徒们说服我去信教,因为既然已经看破了他们的鬼把戏,我自然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管你说得多么信誓旦旦声俱泪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也只要三个字,“我不信”,就能全部顶回去。
笛卡尔走的是另一条路子,鉴于对客观世界的全面了解是如此难以实现,逻辑也不过是理念的一种,是人类对世界运行的规律进行的(很可能不一定正确的)假设、推测性总结。随着知识不断更新,新的规律被发明出来,旧的规律不断被推翻,“正确的”理念也在不断更新,谁又能保证“逻辑”本身没有问题呢?更何况逻辑本来就是人类自己发明出来的,人总难免会出错嘛。因此,把逻辑视为“非必要”的东西给剔掉,剩下的就是最基本的“我思故我在”了。将此思想推到极点,就是极端唯心主义(由于我对西方哲学了解甚少,这里可能会乱用名词,如果我用错了,请自行替换成正确的称谓,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世界都是我想象出来的”。进一步,“即使这个世界不是我想象出来的,那又有什么区别吗?我身处在这个世界上,整个世界只对我有意义,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去操心呢?”再进一步,就是“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回到名家。名家在这里并不偏向于某一宗某一派的学说,而是深入挖掘这些理论思想的根源,以及它们从什么地方开始分家。
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同一个事物,会得到不同的结果,这在名家来说,就是揭示了为何一个定义会有内涵和外延的区别。进一步,既然从特定的角度可以看到特定的效果,那么如果我想要某个特定效果,只要逆推出那个特定的角度,就能证明自己的正确性了。举个例子来说,我要证明一个圆是一条线段,从正面论述很难,但只要从想要的“线段”这个结果,逆推出观测角度“圆的任意一个侧向”,我需要的论据也就无穷无尽了(一个圆的侧面有无限多个方向)。
逻辑方面也类似。既然用不同的逻辑(或者索性不要逻辑)可以根据相同的论据得到不同的论证结果,那么想要特定的论证结果,也只需要从论据和论点之间随意抽出合适的逻辑过程就行了嘛。但这个相对于改变观察角度来说比较困难,因为你可以把别人拉到与你相同的角度去看,但要别人接受另一套逻辑,就很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拓扑学,就抛弃了传统几何的长、宽、高、直线、曲线、角,将固定尺寸的几何模型代之以随意拉伸变形的橡胶模型,却也能自圆其说。
从一锅鱼汤看宇宙
我个人由于学历低(初中以后就只上过中专,没读过高中和大学课程),学识少(课本看过一次就扔一边,上课不专心听课),经典名著几乎都没读过(杂七杂八的课外书倒是看了不少,大多数是垃圾书),虽然对语文、数学、物理、生物之类的学科颇有兴趣,自问空间想象能力也还可以,但毕竟没受过正规训练,连微积分都没学过,因此很多时候考虑问题会强烈偏向于用常识来解决。如果一个问题,我可以用常识来解释,那就当作自己已经解决掉了,不再去考虑更复杂的方式。
举个例子,几年前我某次用餐的时候在饭馆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大概是探索频道的一个节目,没头没尾的,一群科学家在争论宇宙的变化,有说红移膨胀的,有说黑洞收缩的,有说来回震荡的,有说反复循环的,还有很多关于膨胀到极限会如何,收缩到极限会如何的争论,以及推动从膨胀转为收缩或者从收缩转为膨胀的原初动力是什么,诸如此类争论了将近一个小时。个人感觉,他们都同意别人的证据,但对于宇宙何以膨胀何以收缩的原因,看法则截然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套理论,但由于人类的历史实在太短了,而宇宙寿命太长,所以这些理论如何得以验证,就成了个大问题。各个都说别人那套不对自己这套才对,但因为谁也没法证明,结果只能各说各话,各信各的。
他们都是顶尖的学者,红移之类的论据是全世界科学家们反复验证过的,这方面我不打算去质疑,我既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能力。但对于他们关于宇宙膨胀收缩的种种猜测,我却觉得不难理解,也不难接受,更不互相排斥。既然他们的那些理论,说穿了也只不过是个假设,那么我不妨也从常识的角度来说说我自己的假设——我对这类东西几乎完全没研究,所以也就不怕丢脸,列位高人看个热闹也行,看个笑话也罢,反正我说错了是理所当然,蒙对了……那几乎是不可能。
反正都是假说么,既然大家都无法解释“动力从何而来”的问题,那么我就用我的“波动说”来试试吧。我的宇宙观是这样的:无论是膨胀还是收缩,都执着于“这一个宇宙”,如果从更大的尺度看呢?比如,大家都见过池塘里的水波吧?去过海边的人更应该见过海浪,一波一波,一起一伏,一疏一密,永无休止——那个实际上就相当于水的膨胀和收缩——反复,但不循环。那么我们所处的宇宙呢,就相当于这池塘里的一滴水,随着整个波浪此起彼伏,偶尔频率还会受到别的波纹干扰。至于这个波浪的来源,不可考;推动波纹的动力,不可考;影响范围,不可考;持续时间,不可考;循环周期,不可考;影响的因素,不可考……这不是不可知论,而是相对于这滴水,整个池塘的尺度太大了,就像一只细菌难以理解什么叫“911事件”,对于它来说,什么双子星什么大客机,尺度太大了,完全超出范围了。
这就是我的“波动说”假设,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没有任何理论支持,正确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坐在饭馆里看电视的时候一边吃一边想,给我灵感的是眼前那锅鱼汤被音量过高的音响引发的振颤。
推动整个宇宙膨胀或者收缩的动力从何而来?我的波动说同样解释不了,但是因为尺度大,所以问题就变成大海里的一滴水如何解释海浪翻腾的问题。这个问题在这滴水来说,无法解释,也不可能解释得了,但是因为尺度大,所以就算不解释,也只是“技术所限”,身处一滴水里的细菌,怎么能知道月亮引发的潮汐是怎么回事呢。那些科学家们提出的种种争议,都执着于这个难以解释的“推动力”的问题,是什么力量推动宇宙这么运动,以及为什么这么运动?我的整体宇宙波动说虽然也解释不了动力的问题,但我把整个宇宙放在一个大波浪里面,这是不解释的解释。在不解释动力来源的前提下,依然能够解释为何会膨胀和收缩——因为那是整个大波动的一部分。
也许从一锅鱼汤来讨论宇宙动力很可笑,但在我来说,这锅鱼汤能解决我的问题,那么,我与其相信那些虚无飘渺的假说,不如相信眼前这锅鱼汤。如果可以用常识搞定,在没有更多证据加入的情况下,我宁可相信简单的常识假设,放弃其他假设,这就是我这个偏执得有点极端的“常识派”在面对不明问题时的态度。
常识派与“过多的假设”
道听途说了一点点哲学常识后,我发现自己这个极端常识派的做法,原来早已有人提出了,说得风雅点,叫“我与古人暗合”,不过人家的学识比我高,所以说得更明晰和规范——就是大名鼎鼎的奥卡姆剃刀法则,“认识事物和处理事物的办法越简单越好”。
这条法则跟我们名家的“名实”关系简直是天作之合,干柴烈火,荡妇痴汉,当我第一次听到这条法则的时候,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忍不住脱口而出“我靠!这哥们儿太牛逼了!”我只会直觉地形容自己是“常识派”,人家一句“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立马就上升到了理论的层次,上档次了!
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总结的规律、提出的理论,归根到底,只是一种假设,是人类对“世界是怎样运作的”这个问题的假设。随着时代的进步,新的未知不断被探索,新的理论不断被提出,被验证,被应用,再由于发现了更新的证据而被质疑,被修改,被推翻,旧理论被新理论替换。科技进步的速度越来越快,新理论的淘汰速度也越来越快,如今的社会,谁敢像几百年乃至几千年前那样,发明出一套理论之后就宣称它是“千古不易”的?谁敢说自己这套东西就一定是“终极真理”,在全宇宙的任何一处的任何情况和任何时间都经受得住考验?欧几里德几何被战掉了,经典力学被战掉了,宇称守恒被战掉了,科学上还有什么战不掉的理论?
所以,极端一点的话,数学不过是一种假设,物理也只是假设,科学本身不是真理,科学实际上只是个假设。一切理论,归根到底,都是假设。
既然都是假设,我们为什么要信科学,而不是信鬼神?为什么要信进化论,而不信神创论?至少我自己,就非常偏向唯物主义的科学观。
但实际上,唯心主义更容易自圆其说。比如在我玩的游戏里就有这么一个设定,在宇宙的某个地方有一座印记城,城里有一个派系叫“个人标记会(The Sign of One)”,成员全都是极端唯心主义者,认为“整个世界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包括你的存在,都是我想象出来的”。且让我摘一段书:
核心观点
多元宇宙聚集在你自己周围——它存在,仅仅是因为头脑设想它存在。没有自我,多元宇宙将不复存在。多元宇宙是被标记者思想的力量创造的——-也许是一个标记者创造的,也许是全部。任何标记者都可以是万事万物的根源,所以最好同意他们的观点。
派别哲学
每一个人,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正是多元宇宙的无上荣光——每一个活着的生物(或是死了的)都是和别人不同的。那么很明显,每个人自身都是多元宇宙的中心——至少这个派系想让人们这么认为。“这再简单不过了,傻瓜”他们之中的某个人会这么说“世界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设想它存在。没有自我,多元宇宙将不复存在。”因此,每一个标记者都是这个多元宇宙中最重要的人。要是标记者中没有人去想像这些东西的话,其他的派系也将会不复存在。所以呢,白痴,你最好对标记者客气一些,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开始想象某个人的消失。你认为那不可能?也许是,但只有笨蛋才会去冒那个险。在标记者的敌人中,有不少的人都神秘的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值得好好考虑,不是吗?有些聪明些的人会问了,如果两个标记者之间意见不合会怎么样?如果他们同时想象着相反的事情呢?那会发生些什么?要知道,对于每个人来说,多元宇宙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标记这对此的回答很简单。由于他才是宇宙的中心,那么很明显,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出自他的想象。当他停止想象其他人时,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因此这个多元宇宙当然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不可能是别的样子。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这一观点。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情感和感觉,他们的自我,都可以证明标记者是错的。而标记者只是简单的声称他们想象了一切。别人的所想所感都是虚幻的,只有标记者的感受是真实的。那么究竟是谁想象了整个多元宇宙呢?这个就连标记者自己也不确定。反正肯定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但他们却又互不承认。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同意他们的观点,毕竟每个标记者都可能是万物之源。好好记住这点吧,笨蛋。
很像佛家的“心动说”。看上去很荒谬,不是吗?但他们确实能自圆其说。与此类似的还有神创论。你可以不相信他们的说法,但你无法说服他们相信自己是错的。任何正面的证据都证明了他们是对的,任何反面的证据反而更能证明他们还是对的——“就连这些反面证据,也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我的心在动、神创造出来的”。翻来覆去,只要有这么一个“我想象出来的、神创造出来的”大前提横在那里,任何证据和逻辑都攻不过去,任何理论都能推翻,“就连那些理论,也依然是我想象出来的、神创造出来的”。这真让人没脾气。
科学是怎么做的呢?科学讲究实证。比如胡适就曾经提出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说法。实证能解决一切问题吗?不一定。求证是一个过程,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和材料,科学讲求重复性,一次验证不够,还得多次重复验证,从正面、反面、侧面、极大、极小、平均等多方面一次次地证实之后,才能宣布一个理论“目前暂时成立”(也许哪一天忽然蹦出个新证据就彻底推翻了)。
但,假设是无穷的,假设提出的速度远远超出验证所需的时间。罗伯特·M·皮尔希格在《禅与摩托车维修保养艺术》里,让主角之一菲德洛斯模仿帕金森定律胡诌了一条“菲德洛斯法则”:能够解释任何既定现象的理性假设数量有无限个。这是一条完全杜撰的法则,但它可笑吗?只要花一点点时间尝试,你就会发现它竟然就还真不是胡吹——假设,注意是“纯粹的假设”,只要你放开脑子去想,总能想出一个又一个(不管乍一看上去是否荒诞不经)“合理假设”,只要不去验证它,它就总能自圆其说。即使你验证了其中某个是错的,但在你验证的这段时间里,又可以诞生更多的假设。即使你验证了其中某个是对的,你又敢保证没有另一个假设同时也是正确的?更何况很多假设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加以验证?你怎么知道自己扔出一块石头,石头的飞行轨迹与万有引力和空气动力相符,而不是特异功能、不是魔法、不是外星人、不是幻觉、不是脑后插管子、不是凉宫春日大神觉得它该那么飞?
过多的假设让人无所适从,这时候,就轮到剃刀法则站出来了。大刀片砍呀砍,把所有“不必要的”假设都砍掉,剩下多少,算多少。
比如说,把神创论拿出来,用剃刀一比划,就会发现“神”是一个不必要的假设;把柏拉图的理想国拿出来比划比划,就会发现“理型的世界”是一个不可靠的假设;把平行时空、多重宇宙搬出来比划比划,就会发现“另一个(不可测、不可证、不可改的)世界”是一个跟“看不见的喷火龙”本质上没什么区别的假设。
剃刀法则正确吗?不一定。但它很方便,很好用,很实用。我们研究问题,目的在于解决问题,任何理论的最终意义都在于实用化,否则就只是空谈。
艾思奇在《大众哲学》里讲了个小故事来攻击实用主义,说胡适因为香港总督赠了他一个博士头衔,就赞扬大英帝国,至于大英帝国本身究竟怎样,它对与中国站在什么地位上,胡适博士都可以不管,因为眼前这一个博士头衔,在胡博士看来,就足以证明大英帝国是好的了。他说得对吗?
他混淆了。
我这里无意为胡适翻案,虽然我对那段历史一点都不了解,但考虑到时代,当时的英国如果真对中国那么好,又怎么会搞出个“香港总督”出来?那分明是我们中国的土地呀。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哲学,不是政治,所以抛开政治,单把这个小故事揪出来,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假设,我走在路上,有个叔叔走过来,给我糖吃,我会不会觉得他是好人?他给我糖吃,他对我好,他当然是好人。但我如果是个年轻漂亮小姑娘,而他年纪一把相貌猥琐呢?呃……这个怪蜀黍看上去不是很可靠啊。然后我看了一眼路边的宣传栏,发现有一张通缉令上那个人贩子的照片跟这个叔叔好像哦!“救命啊!警察叔叔来抓坏人!”然后跑来一群警察把他抓住,但一番查证后发现这位叔叔其实只是偶然跟通缉犯长得像,实际上是个德高望重的好好先生,他给我糖吃是因为正在研制一种新糖果,想找人试试口味,而我恰好是他的理想试验对象。
我对这位叔叔的判断不断改变,一会儿是好人,一会儿是坏人,但要注意一点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认知程度实际上是在不断地往里面添加参数。一开始只有一个参数,就是“有人给我好吃的”,这里隐含了一个“对我好的人是好人”这么一个推理过程;然后我自己添加了第二个参数,“不要随便相信路上遇到的陌生人”,这是因为我有一定的社会常识,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坏人很多时候会用小便宜来收买受害者”和“贪小便宜吃大亏”;接下来第三个参数加入进来,“通缉令上的照片跟眼前这个人很相似”,这隐含了一个“通缉令是官方发出的,应该很可信”的因素;而第四个参数“警察查证后说他不是那个通缉犯”,但是这个参数与第三个“他与通缉犯照片相似”相冲突,这又隐含了“警方的查证应该是准确而有效的”和“人的确有可能长得相似”。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新证据加入进来,比如“这个人其实是那个通缉犯假冒的,警察当时没查清楚被他骗了”,“但那张通缉令却是个冤假错案,这个通缉犯只是被逼无奈之下才用糖果设计员来掩饰身份”,甚至“经过这一番折腾,我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刚才只不过是在做梦”。
人的认知是有限的,人不可能知晓一切,至少目前不可能。但假设是无限的,求证却跟不上,我们不可能把每一件事情都立刻、全面、准确地了解清楚。看到一张通缉令,我们在没有更多已知证据的前提下,不可能马上就知道它到底是不是可信的,我们之所以相信它,实际上是因为有一个隐含的因素“官方公告通常是可信的”在作怪。因此,在认知的过程中,只能根据自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去考虑,这些信息可能是多方面的,很多都来自于平时积累,可信度也在不断变化,在没有更新更可靠的证据加入之前,我们只能倾向于相信旧有的。我们相信“孩子是从胳肢窝里生出来的”,是因为我们相信母亲,相信“妈妈不会对我说谎”,直到我们最终发现“母亲原来也会骗我”为止。
艾思奇的问题,在于他混淆了自己的已知和对方的已知,也混淆了自己和另一个人对“一个国家好与不好”的标准。也就是说,只有在“一个国家对别国的侵略”这个因素大于“这个国家给某位知名学者授予博士头衔”的时候,才能说这个国家是“不好的”。注意这里只考虑了这两个因素,而实际上,一个国家是多方面的,有正面因素,也有负面因素,有些人看到正面较多,就说它好;有些人看到负面较多,就说它不好;也有些人正负面看到了,彼此程度也差不多,就说它“有好有不好,很复杂”;对于同样一些事情,有些人认为很重要,会影响自己的判断,而有些人则觉得不重要,可以忽略不计。艾思奇可以批评胡适,但他以此事来证明实用主义的错误,却未免有点强人所难——除非人人都是万事通,什么都知道,否则总会受到自己的认知范围所限,人的判断不可能超越自己的所知,就算偶然猜对了(就是在更大范围内被判断为“正确”),也做不得准。
科学精神与剃刀法则
剃刀法则的大刀片砍啊砍啊,把一切不可信的东西砍掉,剩下那些没有解决的问题怎么办?老老实实承认,“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目前解决不了”,然后再继续提出更靠谱一点的假设,并试着求证咯。很多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们把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推给神或者其它什么虚无飘渺的东西,我认为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表现,言下之意就是“我解决不了,因为我是人,那么你也应该解决不了,因为你也是人,只有神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凡是能够解决他的人,都一定是弄错了”,这不是损人利己,变相抬高自己顺带打击别人的积极性么。
古人为什么相信神?因为他们有解释不了的问题,而神创论可以解释,“既然没什么别的好信的,那就信神吧”。我为什么不信神?因为除了神创论,我还有科学可以相信。同样都是假设,神创论在现象和规律之上多了一个“神”的实体,而科学不需要,科学只要有现象和规律就行了。当科学遇到解释不了的问题时,科学不会说“那里有神”,科学会继续探寻,继续(在尽量不增加实体的前提下)提出假设,继续求证。科学和宗教的区别就在于此。
什么是科学精神?“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就意味着“在尽量不增加实体的前提下,更多地依靠现有的可靠实体,小心地提出假设”,这是一种步步为营的态度,惟其谨慎,方能牢固。因为每个科学家都知道,一旦科学大厦底部某块方砖稍有不稳,上面环环相扣节节相关的理论大厦瞬间就会崩坍倒塌,而这种事情一旦真的发生了,就只能面对现实,“是的,它塌了,现在我们只能从这块新砖头开始,重新一步一步垒起一座跟原来不一样的大厦”。剃刀法则与这种小心谨慎、实事求是的精神完全吻合,因此是真正的科学精神。
我喜欢这种精神,虽然它不一定是对的——实际上,科学几乎总是在犯错,整部科学史几乎就是一部纠错史——但我觉得它是好的。
剃刀与名家思想的结合
名家讲究的是名与实,也就是概念与实体的对应关系。一个概念可能覆盖多个实体,一个实体也可能对应多个概念,把上述两句话里的“可能”两个字去掉,可能更贴切。名家很注重概念和实体的分分合合,什么情况下分,怎么分,什么情况下又能够合为一体。
剃刀法则在这里起到很大的的作用。这把剃刀不仅是原版的那把,而是我个人加以引申之后的剃刀,作用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切掉,一个是切开。把不相干的地方切掉,把不相关的部分切开,把概念和实体之间的关系切得清清爽爽,就不会再有分歧和误解。
我分别举例说明吧,比如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继续说名家的基本思想
名家在面对一个问题时,首先要问自己一句:这个问题本身是什么?换句话说,首先要明确问题所指的对象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主要从两方面去考量,一个是概念,一个是实体。概念和实体,是名家思维的核心关键,我之所以认为名家比很多哲学派别更高明,就在于很多时候,我看那些哲学家们争论这个争论那个,争来争去实际上连自己争论的到底是什么都没搞清楚。
我们面对的是同一个世界,每个人所接触的部分虽然不同,但毕竟还是同一个。世界是统一的,如果论据相同,逻辑也清晰,那么只要是头脑清醒的人,就都应该得出同一个结论。人与人之间会产生争议,必然是某个地方出了问题,名家主张,这个问题要么在名,要么在实,若两者皆否,那一定是出在名实之间的关系上。
我们还是举个例子来说明吧,顺便试试扩展后的剃刀法则好不好用。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这可是个经典的老问题了。我手头有本《悖论简史》,作者罗伊·贾伦森是英国达特茅斯大学的哲学教授,在这本书里,作者列举了三种说法:无先派、先蛋派和先鸡派。亚里士多德认为所有物种的历史都是无限古老的,因此整个问题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上,就是“鸡和蛋都经历过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先蛋派搬出了达尔文的进化论和孟德尔的遗传学,用了大概四五百字来论述,并将另一个先蛋派的阿那克西曼德的看法称之为“碰巧猜中”;先鸡派只有一句语焉不详的“如果按照吉恩·拉马克的特征习得理论的话,那么就应该是先有鸡”。作者的倾向很明显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明显不符合现代人的认知常识,而进化论和遗传学说的覆盖面是如此广泛,看上去牢不可破,至于另一个只有名字连具体论证过程都没有的先鸡派,看样子是被这位教授唾弃了。
但他仍然不敢漏掉这么一句:蛋的在先性在生物学上是必然的,在逻辑学上则不是必然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生物学上一定是蛋在先,逻辑学上(至少是可能)鸡在先?从这句话继续推下去,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就是“逻辑学与生物学可能不相容”?啊哈~一个“不合逻辑”的生物学?!虽然作者企图用“不是必然的”来回避和掩饰,但不是必然,就是可能啊——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两个学科发生“不相容”的话,我们该相信哪一个?虽然两者都颇可信,但硬碰硬的话,逻辑学可是几乎所有科学理论的基础呀,生物学看上去莫非前景有点不太妙?
好吧,让我们重新审视一下这道题,看看它说的到底是什么。“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里隐含了一个定义,就是“蛋特指鸡蛋”。因为众所周知,爬行动物的出现远远早于鸟类,而恐龙也是卵生的,因此如果不加以限制的话,这个问题可以简单地用“恐龙蛋也是蛋,所以蛋比鸡先”来解决,这显然不会让绝大多数人满意。因此这个题目的准确描述,应该是“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这就将蛋的范围给限制住了,是鸡蛋,不是鸭蛋,不是鹅蛋,不是鸵鸟蛋,不是恐龙蛋。此外,这道题目还隐含了另一个定义,就是“鸡与蛋是不同的个体”,在尚未孵出来以前,蛋就只是蛋,连小小鸡都不是,否则鸡蛋一体,就无所谓先后顺序了,都是同时出来的。而且还会引发一个漏洞,我们知道不是所有的卵都经过授精,有时候,自然界也会有无精卵的存在,养鸡场里就更多了,一颗无精卵(甚至再极端一点,一颗熟鸡蛋,就无所谓授不授精了)即使永远不能孵出小鸡,你仍然无法否认它“就是一颗鸡蛋”。这一点在后文还会再次谈到。
那么既然确定是鸡蛋,进化论和遗传学就站出来了。进化论说,鸡有祖先,鸡是由某种原始鸟类(比如始祖鸟?)逐步进化过来的,因此有一个从“非鸡”到“鸡”的过程,这就切断了亚里士多德的无限远祖说;遗传学说,基因变异只可能发生在繁殖过程,不可能发生在发育过程,因此由原始鸟类生下一个鸡蛋是有可能的,就像马和驴子杂交生出骡子一样,母体和后裔不一定是同一种生物,但遗传基因是终生不变的,生下来那一刻就确定了。结论很明显,从生物学来看,“不是鸡”可能生出鸡蛋,但鸡蛋却一定只能孵出小鸡,因此必然先有鸡蛋,后有鸡。问题解决了,这是一个科学的论证,难道我这个以科学爱好者自居的家伙居然要反科学了吗?
让我们重新再看一遍题目,然后问一句:这是个讨论具体对象的问题吗?不,如果随便拿出一只鸡和一个蛋,然后查证它们的出生日期和孵化日期,这显然不能让大家满意,因此,这个问题所讨论的鸡和蛋,显然不是随便哪一只鸡或者哪一个蛋,而是“最早的那一只鸡和那一个蛋”。接下来,这是一个古生物考古学上的问题吗?不,随便哪个生物学爱好者都能告诉你,“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这个问题在生物学上是不对的,因为从“非鸡”到鸡与马驴杂交生骡子不同,这不是一个突变过程,而是渐进式的,中间也许经历过数千年的进化,如果要查证具体“哪一个蛋”或者“哪一只鸡”是最早的,哪年哪月哪个地方的哪一只“非鸡”忽然生出个鸡蛋,这个“非鸡”和它的后代到底差异在何处,怎么知道它就不是鸡,而它的后代就是鸡,这属于“不可考”的问题。
好么,这个问题问的既不是某个具体的对象,也不是某个可以考证的存在,那它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用剃刀法则试一试,事物的存在,必然有其概念和实体,当我们把涉及这个问题的事物用剃刀比划比划,就会发现“具体的某个实体”不是我们想要讨论的对象。在切掉实体这个“不必要的因素”之后,剩下的只能是概念。结论是,这个问题讨论的是两个概念的先后,那么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既然是哲学问题,即使不可考,我们也可以进行理论设想,将时间往前推,推到远古时代,世界上第一颗鸡蛋即将要诞生的那一刻,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假设在远古时期的某一天,有一只不知道什么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生物学上应该叫“原鸡”,现在仍未绝种),生下了一个蛋,这个蛋孵出来的动物,符合我们现今对鸡的定义,假设我们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这个过程,并且可以用仪器检测它们的遗传基因,会发生什么事?
首先我们测了一下那只鸟的遗传基因,记录下来。然后测了测它刚生下来的蛋,又记录下来。两者对比,发现蛋与母体的遗传基因略有不同,此时,我们能否判断出这颗蛋是什么蛋?不能。因为我们不知道这颗蛋会孵出什么怪物,注意这个时候,因为它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颗“这种蛋”,因此谁也无法预测它将来会出来什么东西。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可以暂时将其命名为“Q蛋”。
它是鸡蛋吗?不,它不是鸡蛋。因为此时还没有一种生物叫做“鸡”。我们只知道有“这么一颗蛋”,但是因为没有鸡的存在(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只鸡现在还没孵出来),因此它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蛋,你可以叫它Q蛋、无名蛋、神秘蛋甚至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蛋,但就偏偏不是鸡蛋。
好,接下来这位鸟妈妈孵啊孵,孵了好久,终于孵出来一只小小鸟,我们再检测,发现它跟它的父母亲都不一样。至于它和父母亲的区别在哪里,区别有多大,我不知道,这个得问生物学家和遗传学家,总之就是不一样,区别大到可以新建一个物种来命名。终于,我们将其命名为“鸡”,于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只鸡,就这么确定了。
注意,自然界本身是没有“鸡”这个概念的,自然界本身只有实体,只有一只一只的鸟,一颗一颗的蛋,是我们人类将其分类,分成飞禽走兽,分成鸡、鸭、鹅,分成原鸡(鸡的前身)和鸡。鸡只是个概念,离开这个概念,原鸡和鸡照样存在,只是我们没有加以区分,所以不知道该叫什么。这个命名可以是很随意的,如果我们不叫它鸡,叫它鸭子,那它就是鸭,叫它鹅,它就是鹅,甚至可以叫它伊尔明斯特或者二狗猫踢娜,这都无所谓,但我们现在叫它鸡,那它就是鸡了。
Q蛋呢?既然我们已经将孵出来的小东西命名为鸡,那么根据遗传学,这颗蛋的遗传基因一定与孵化后的生物相同,但不一定与生它的父母亲相同,因此它一定是鸡蛋,而不是原鸡蛋。
那么是不是又绕回先有蛋这个结论呢?再次提醒大家回忆一下,我们之前已经说过,这是一个哲学问题,而不是古生物学或考古学的问题,因此在哲学意义上,这里实际上出现了四个东西:鸡的实体,蛋(鸡蛋)的实体,鸡的概念,和蛋(鸡蛋)的概念。
显然,蛋的实体是最早出现的,虽然那时候世界上还没有鸡,因此我们不知道这是一颗什么蛋,但它还是被生下来了。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将鸡蛋的概念与这颗蛋联系起来吗?不行。因为此时世界上还没有鸡,因此我们顶多只能通过遗传基因确定它不是原鸡蛋,顶多只能给它起个代号,比如Q蛋。随后从这颗蛋里,一只小鸟爬了出来,这个是鸡的实体,在我们将其确定为“鸡”之后,鸡这个物种就诞生了,此时,鸡的概念也就出现了。也就是说,对于鸡来说,先有实体,后有概念。对于鸡这种东西,我们显然是已经知道它存在,然后为其命名,这跟某些元素不一样,那些元素是先从理论上预测它们存在,然后才通过试验找出来,因此是先有概念,后发现实体。所以这个先后顺序不能反。随后,从鸡这个概念出发,我们根据“能孵出小鸡的蛋,叫做鸡蛋”追溯回去,才能确定之前的那颗Q蛋的实体,实际上就是鸡蛋。到这一步,鸡蛋的概念才出现。
也就是说,真正的顺序如果细分开,是“先有蛋的实体,再有鸡的实体,随后有了鸡的概念,最后才有鸡蛋的概念”。这个顺序可以改动吗?可以试试。比如说,我们等不及小鸡孵出来,当它还在蛋壳里的时候,就进行遗传检测,并确认“这个蛋里的生命体不是原鸡,我们且将其命名为鸡”。由此,即使这颗蛋在孵化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比如检测完毕立刻就被某人拿去下锅做成了荷包蛋),最终没能孵出一只小鸡,那么这个鸡的实体就暂时没能成功出现,只能等原鸡妈妈再生下一颗蛋。但此时,鸡的概念已经提出来了,可以就此确认这颗蛋是“鸡蛋”。这样,顺序就变成“蛋的实体,鸡的概念,鸡蛋的概念,鸡的实体”。无论怎么修改,鸡的概念都依然早于鸡蛋的概念,毕竟,鸡蛋鸡蛋,没有鸡,又怎么确定什么是鸡蛋呢?只能说有蛋,可以是任何蛋,可偏偏就不是鸡蛋。
我承认,从实体的角度,必然先有一颗蛋,然后才能从这颗蛋里孵出小生物,但我们的问题本身,问的是这个实体吗?回到我们之前的分析,“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这不是一个生物学上的问题,因此不对应现存的随便某只鸡和某个鸡蛋;亦不是一个考古学上的问题,因此也不对应历史上实际存在的那一只鸡和那一颗蛋。它只是个哲学问题,既然它问的不是鸡和鸡蛋的实体,那就只能是鸡和鸡蛋的概念。
结论:无论是“蛋的实体——鸡的实体——鸡的概念——鸡蛋的概念”,还是“蛋的实体——鸡的概念——鸡蛋的概念——鸡的实体”,刨去两个实体(因为与问题无关)之后,无论哪个顺序结果都一样,都是“先有鸡的概念,后有鸡蛋的概念”。
这就是“从逻辑上先有鸡后有蛋”的秘密,这就是生物学与逻辑学不相容的秘密。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分歧?因为生物学研究的对象是生物的实体,至于这个生物叫什么名字,如何分类,实际上只是生物学上的一种假设——自然界本身是不会分类的,是人,是人类用种种概念将自然界划分成门、纲、目、科、属、种。这个问题实质上是一个哲学问题,题目问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个体对象,而是某一类概念。用研究实体的生物学,去解释关于某个概念的哲学问题,就好像用青霉素修电脑,用错了工具。
我这个推理过程是不是所谓的“吉恩·拉马克的特征习得理论”?我不知道,我没学过,我只是根据哲学上的概念和实体,用剃刀法则切掉不相干的累赘后,顺理成章得到的结果。
补充:这个问题我曾经讨论过,当时用的是修辞学,主要从“鸡蛋是一个复合概念,没有鸡的概念就无法定义鸡蛋”的角度来论述,从表面看似乎更符合名家的方式。不过这个说法很容易被人从“鸡和蛋的出现早于语言”来攻击,因此这次我就换个花样,从问题的性质本身出发,依然是名家手法,只是更偏向于运用名家思想的理念而非技巧,相比之下较为隐蔽一点。
续谈鸡和鸡蛋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从山脚到山腰,迈的是左脚还是右脚?先有白天还是先有晚上?先有时间还是先有空间?这几个看上去差不多的先后问题,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前三个问题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现在世界上有鸡,有蛋,但在太古时期,禽鸟尚未出现,再早一些鸟类的始祖爬行生物尚未出现,更早一些索性连生物都还没出现,所以鸡和鸡蛋都不是“亘古长存”而是“从无到有”的。登山的时候,必然要从山脚到山腰再到山顶,一座山总会有这三部分,山脚之外更有“不属此山”的广阔大地,上到山腰之上又会来到山顶,所以这又是一个有始有终的过程。白天和晚上循环交替,但地球不是无限古老的,连太阳都不是,太阳系诞生前,地球都不存在,更遑论白天和晚上,但现在我们确实每天都要面对日夜交替,所以,这也是一个“确有始端”的问题。但第四个问题不一样,时间和空间,以目前的科技,还没能掌握“时间的开始”、“空间的开始”是什么样子。我们只能暂时先假设“时间有无限的过去”、“空间有无限的过去”,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们不知道。宇宙大爆炸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个假说,因此原初的时间和空间是怎么样的,我们无法证实,甚至无法想象,所以这个问题实在难分始终。
除此之外呢?同样是连续过程中的极小循环,同样是有限循环,鸡和蛋是泾渭分明的,一先一后,但从“非鸡”到鸡的过程却是一个漫长的渐变过程,其间难以确定一个开始,也难以确定一个结束,年代久远且物证难寻,实体难以考证,只能追究概念。
登山与之类似,但又略有不同,山脚到山腰,同样没有明显界限,但过程短得多,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玛峰也只不过是海拔八千八百四十八米,一个人从山脚出发到登顶,过程虽然曲折艰险,但将其一步一步记录下来核对考证,麻烦归麻烦,倒也不是不可能。要确切考量这个问题,难点只在于如何区分山脚到山腰,而不是证据难寻,因此这个问题的实体是清晰明确的,只是概念比较模糊。
日夜交替呢?这个问题本身并没有限定地点,而我们知道,地球是圆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天气下,必然有一半表面对着太阳(准确来说是一多半,因为太阳本身体积比地球大,大气会造成阳光散射,光本身还有衍射效应),另一半落在自身的阴影里(如前所述,准确来说是一小半),昼夜是相对的,单独一颗行星若没有恒星发出的光芒照射,没有明显的明暗交替,也就无所谓昼夜区分。正如没有矮子就没有高佬,没有贤哲就没有笨蛋,这些对比性的互反概念必须至少两两相对,中间还可能产生“一般标准”,也就是所谓的“不高不矮”、“不精不笨”。因此自打有了地球(至于地球的起源你得问天文学家,我就不乱说了),有了阳光(这个出现的时间应该比地球还要早),昼与夜就无分先后地一起出现了。以晨昏为界,这边白天那边就是晚上,反之亦然。那么,你说“我问的实际上是‘这里’,咱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是先有白天还是先有黑夜?”可以啊,那么请先指出“这里”在地球诞生的那一刻,位于地球的哪个位置?你指得出来,我就能告诉你当时是白天还是晚上,指不出来的话,我就只能耸耸肩,“对不起,题目太不明确,你连‘这里’当时在哪里都不确定,我怎么回答你呢?”
这三个问题,一个实体不可考,一个概念不明确,还有一个实体与概念之间的关系不对应,导致问题难以解答。怎么办?对于第一个,既然实体不可考,那么我们就要么抛开实体,专攻概念,这也是我之前对鸡蛋问题的论述;或者设法落实实体,忽略概念,这是生物学、遗传学的做法;看到两者之间的差异,理解概念与实体的隔阂,并区分出什么情况下哪种方法更适用一些,这是名家的做法(所以不要误以为名家跟生物学对立,名家只是指出为什么逻辑上会产生“看上去”似乎与科学相违背的结果)。对于第二个,既然概念不明确,实体也就难以区分,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明确概念,比如“从这里开始,向上一步就是山腰,向下一步就是山脚”,但这不符合我们平时对山腰和山脚的划分,正常情况下,我们不会对诸如城区和乡村、美味和难吃、欢乐和疑虑之间划分出非此即彼的清晰界限,所以对于一个模糊的概念也只能给出模糊的答案,这是源于概念的模糊性本身,而不是问题不可解答。对于第三个,则要将概念和实体之间的联系清楚明白地确定下来,也就是紧抓概念与实体之间的关系,不抓住这根纽带,概念和实体就像到处乱飞的两只苍蝇,一忽儿这样,一忽儿那样,忽而你再上我在下,忽而你在前我在后,彼此关系不稳定、不确定、不牢固,就什么也说不清,什么也证明不了。
因此,对于鸡和蛋这种问题,一个名家应该首先反问:“哪只鸡?哪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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