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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清华
2009-1-3 21:14
诗钟说梦
易顺鼎
诗钟不知起于何时。少日见闽人施某所著《闽杂记》载有多联。施为国初人,则国初已有此制矣。此体大约创始于闽。闽人名曰“改诗”,或名“折枝”,不名“诗钟”。“改诗”不知何所取义。或言改律诗绝句之诗而为两句,故曰“改诗”。“改诗”之“改”字,即“截句”之“截”字意。其名“诗钟”,则击钵催诗之意耳。
《闽杂记》所载多联,仅有分咏事物一体,而无限字一体。分咏人物体,有咏一事一物者,有咏两物者,有咏两事者。然总以咏一事一物、且咏不伦不类之事物,为此体之正宗。记《闽杂记》所载,分咏“燕子、洋狗”云:“三春又见君寻主;诸夏难容尓吠人。”分咏“剔脚匠、题名录”云:“足下工夫三寸铁;眼前声价一文钱。”当时风气可以想见。
余生平作诗钟,以光绪丁丑在鄂与李篁仙丈同作为最早。篁仙丈时以候补道主讲经心书院,意不自聊,乃借诗钟以自遣。每会必假四川会馆,集者尝数十人。周子谦、吴社园、徐璧臣数君,尤为能手。余初作此体,所诣甚粗,不过以惨绿少年陪末座而已。当时所作,全不记忆。仅记限字体有“连日事忙”、“东莱博议”两题。“东莱博议”题有一卷下句云:“朝议将收魏博权”,“博”字甚新。限字体多限两字不对者,分嵌于两句中第几字。其用三字、四字,以至七字、八字,则苛政、变体也。闽人又有五碎、七碎之名。小儿未学作诗,先学作对,作对之后又学作碎。对者,对他人五字、七字之句;碎者,自作一对五字、七字之句。其题则先生命两字,使分嵌于两句之中,亦限嵌于第几字。但五、七碎所嵌之字皆相对者。分咏题记有“申报、赤壁”一题,余有一联云:“字多英法蛟龙气;江是孙曹鹬蚌场。”粗犷而且肤廓矣。
篁仙丈早负才名,为湘中七子之一,风流文采,虽晚岁不减少时。乃竟坎壈以终,殊可叹也。所作诗钟,闻有刻本,竟未得见。盖自辛巳别后,不相闻问,而丈未几亦归道山矣。又尝对余自诵诗钟警句多联,惟记分咏“裤、鼠”云:“藏得孤儿归赵国;化为天子送隋家。”
光绪乙酉,随任川藩。趋庭之暇,与由甫六弟、香畹五妹及妹婿黄玉宗开诗钟社。时张子苾、季曾硕夫妇居署中,而蜀中群彦如顾印伯、范玉宾、刘健卿、江叔海诸君,簪裾毕集。所作诗钟,或呈先君校阅,或季硕、香畹代先君校阅。往往酒阑烛尽,夜分不休,洵一时之乐事也。是年所作甚多,刻成四册。玉宾题签曰“仿建除体诗”。未几先君移任苏藩,诸君遂云散风流,此刻亦尘封雨湿。盛会难常,为之感叹。
王壬秋年丈时在蜀主尊经讲席,尝论诗钟名句云:当以限字“黄二狗子”一联为第一,而壬丈分咏“翎管、水烟袋”一联为第二,余分咏“年糕、冯道”一联第三。“黄二狗子”云:“鹃啼二月黄陵庙;狗吠三声华子冈。”“翎管、水烟袋”云:“双貂翠珥云南玉;二马黄磨汉口铜。”“年糕、冯道”云:“题诗莫误春秋令;比例还应配夏姬。”按此乃壬丈一时兴到之言。其实华子冈所闻“犬声”如豹;论诗钟作法,用典当用本字本文,不应以“狗”代“犬”也。同社诸君子雄奇博雅,各擅所长,至于工丽、悽绵两种,自问亦未尝多让。如“贺新娘”三字鸿爪云:“暮雨吴娘桃叶水;新秋胡骑贺兰山。”“渡、兰”凤顶云:“渡头人去烟横艇;兰若僧归月到楼。”“新五板船”四字碎联云:“新潮板渚三春水;旧雨枫桥五夜船。”“世、楼”蜂腰云:“落花身世随流水;细雨眉楼对远山。”“琴、雨”凤顶:“琴因焦尾成珠柱;雨已销魂况画船。”分咏“茶、松子”云:“春愁禅榻看烟飏;秋梦琴床听雨敲。”前三联在蜀社作,后三联在吴社作,皆传诵一时。亦有他人不以为工,而寸心自赏者。旗亭画壁、井水歌词,每念昔游,则觉颺气回肠,不能自已矣。
“朝、梦”凤顶,香畹妹一联云:“朝潮夕汐吴江水;梦雨灵风圣女祠。”分咏“楼、昭烈帝”,由甫弟一联云:“其中绰约多仙子;天下英雄惟使君。”皆传诵之作。陈石遗云:“吴江”若改“胥江”或“蟂矶”,似以对“圣女”较工些。诗钟又有一体,微与分咏人、物不同,或拈两实字分贴之,谓之“笼纱格”。如“五、红”二字,由甫弟一联云:“数点天心托梅瓣;一般人面比桃花。”当时以为工切。此拈两实字分贴者也。亦有拈两虚字分贴之者。
由蜀入吴,此会更盛。弟、妹、妹婿而外,子苾、季硕夫妇及江叔海、梅石卿、朱曼君辈俱在署中。亡姊真一子在蜀降乱,在吴仍降乱,时于沙盘中发诗钟题,评定甲乙,极人天唱和之乐。而吴门又多寓公,如俞曲园先生、戴洗蕉夫人、恽季文昆弟、文小坡同年,诗筒往还,几无虚日。余兄弟亦不知仕宦居积治生为何事,惟与诸友文酒谈宴。尝呼灯船,置酒招妓,或游盛氏、顾氏诸园,则吮笔濡墨,拈字分题,游人万目相属,莫知所为,或讪笑之,余辈亦不顾也。是年所作,多存吴社集中。未几先君谢病归田,余则改官之汴,此乐遂不可复得。山塘斜日,惟觉惘惘如梦而已。
余辈未至苏州之先,李宪之方伯诸公已有《诗梦钟声》之刻。记其佳句两联,分咏“苏州、舅”云:“五月地愁梅子雨;六朝人笑草翁风”,属对极工,惜上四字未超妙;“乳、孙夫人”云:“软温销尽三郎意;刚猛居然大帝风”,则工切而兼雄浑矣。
丙戌会试入都,四方之士云集,如陈伯严、文芸阁、刘镐仲、杨叔乔、顾印伯、曾重伯、袁叔舆辈,友朋文酒,盛极一时。每于斜街花底,挑灯擘笺,以歌郎梅云辈为上官昭仪,选定甲乙。只今余箧中尚存残笔数纸,觉酒香烛泪,微有黯淡旧痕。一日大会于陶然亭,以“楚、檀”雁足命题,佳卷甚多,而刘镐仲以“高阃何人能相楚;长城今日竟悲檀”一联,由余阅卷,裒然举首。镐仲去世久矣,思之曷胜怃然。
是会为丙戌三月也,乃有绝大关系于戊戌八月者。其事甚奇,不可不记。同人拈得“来、本”鹤膝,佳卷甚多,而杨叔乔一联亦由余阅卷,裒然举首。其句云:“抽刃我思来叔壮;横刀人诧本初雄。”时在座诸人,但争赏其属对之工称,隶事之精切耳,岂知遂成戊戌之谶耶?言念故人,潸然涕泪。
伯严是时于此体尚不甚工,“来、本”鹤膝所作一联云:“如我更多来日感;劝君莫作本朝文。”在伯严特游为之,以发同人之欢噱者,然至今日,亦俨成诗谶矣。
诗钟甲乙,最优者为状元,最劣者为誊录。梁节庵尝言,陈伯严、缪小山作诗钟,皆由誊录升至状元。言其初不甚工,后乃甚工也。
丁亥冬,改官大梁,抗尘走俗者两年,久不知诗钟为何物。至庚寅春,河图稿成,遂弃官,径入庐山,于三峡涧上筑琴志楼居之。当是时,幽忧侘傺,心绪如死灰槁木,初不自知其所以然。南皮师方督两湖,乃相招入幕,亦不自得。又改充两湖书院分教。于是始奉母居鄂,来往于匡山鄂渚之间。鄂中群彦萃集,朋侣尤多,诗钟之事又兴起矣。陈右铭丈方任鄂臬,伯严随侍署中,樽酒不空,座客常满。臬署有乃园,余则寓居曾祠凌霄阁,皆有亭馆花木、江山游览之盛,彷佛钱思公在洛阳日,永叔、圣俞、师鲁辈时时载酒为龙门之游也。
南皮师为海内龙门,怜才爱士,过于毕沅。幕府人才极盛,而四方人才辐辏。余与伯严追逐其间,文酒流连,殆无虚日。其与诗钟之会者,幕府则杨叔乔、屠竟山、毕若溪、杨范甫、宋芸子、汪穰卿、范仲林、秋门兄弟辈;过客则文芸阁、曾仲伯、王子裳诸君;而闽派如郑肖彭、沈爱苍,亦同会集,洵一时之盛已。
重伯天才敏捷,而记睹又博瞻绝伦。一夕与余在右丈斋中,右丈拈“洋、腊”二字,凫颈命题。重伯立成一联云:“望洋海若惊河伯;嚼蜡摩登试阿难。”余尚未交卷也。
芸阁天才之敏捷,记睹之博瞻,亦与重伯相同。而重伯之博瞻专于经子,芸阁之博瞻专于史集。重伯之博瞻在秦汉以前之古籍,芸阁之博瞻在唐宋以下之群书。重伯所作,典丽极矣,而其失也滞;芸阁所作,闳富极矣,而其失也杂。
芸阁既贪多,又喜速,往往甫见题字,芸阁已交卷矣,且其卷必数倍于他人,虽无甚空泛者,然不暇求工,少传颂之作,亦可惜也。
南皮师综九流之长,一时贤俊皆从之游。即以游戏余事论,每用一典,必诵其原文;每咏一人,必举其始末。王事勤劳,日无暇晷,夜中又常不寐,或忧劳过甚,则用文字陶写。恒置食数簋,召余与叔乔侍座夜读。闻余辈作诗钟,因亦即席拟作,不置纸笔,每成一联,每自诵之。以是每次所作,皆无片稿。余每留意欲私记师作,而题既太多,时又甚促,仅记数联,特录之于右,以存碎金。“文、枣”二字蜂腰云:“白首好文臣齿老;赤心如枣主恩深。”“有、麻”二字雁足云:“春水桃园天别有;秋风茅屋雨如麻。”“凉棚、申报”分咏云:“阴阳舒卷长绳里,欧亚纵横乱纸中。”“眼镜、鹦鹉洲”分咏云:“眩海老花障云雾;隔江芳草对烟波。”窥豹一斑,可知全体。
诗钟一事,自国初闽人记载后,至近数十年乃有传作。就余所见闻,诗钟有刻本者,京师则盛伯希祭酒诸君;山东则赵菁衫年丈诸君;苏州则李宪之方伯诸君;粤西则唐薇卿诸君。而最先者,莫如前湖北巡抚郭远堂年丈。其传作有“连、白”限第五字云:“海水琴边连竟去;凉风天末白如何。”可谓虚实兼至,情文并茂,诗钟之正宗,闽派之盛轨也。
沈爱苍尝为余言其先德文肃公为船政大臣时,署中宾客及署外各局、厂委员,皆用文士。每公事毕,即拈题限字,夜刻烛若干长为度。一夕,拈“南、白”二字,雁足为题,构思竟夕,苦无佳句,至鸡声报晓,忽得一联云:“一声天为晨鸡白;万里秋随朔雁南。”以文肃之政事勋业,而所嗜好者,仍不免文人之结习。爱苍所诵佳联甚多,惜余不能记忆,他日当详问之。
赵菁衫为戊午年丈,余未得见,但闻王梦湘言其记问之博,著述之富,盖诗钟之健将,济南文坛之主盟也。以候补道官山东数十年,坎坷抑郁以终,殆与李篁仙丈遭际相近。梦湘诵其警句,如“残星、比干”分咏云:“横秋雁塞两三点;去夏龙逢七百年。”可谓工巧独绝。
京师士大夫作诗钟者,以湘人为最盛。而他省之京朝官多未与焉。王梦湘、曾重伯、陈曼秋、杜乔生、汪颂年诸君为主盟,而英山王伯唐诸君来与重伯言,曼秋辈所作将数千首。曼秋死,稿存其夫人处。时余不在京师,未预此会,因亦不识曼秋,但闻重伯称道耳。比己亥冬入京师,则湘人之作诗钟者仅存乔生、颂年辈一二人,其余皆他省之京朝官,如伯唐及王聘三、王幼霞、朱古微、张次山、赵芝山、顾亚蘧、秦晦鸣、刘葆真、葆良、黄叔颂诸君皆是也。至明年而伯唐死国难矣。
庚子初春,余在京师,诗钟之作,忽风行一时。琉璃厂诸纸铺,家家门首皆贴诗钟题,征收诗卷,标明彩物,波及内城,亦有发题并送卷者,初不知何人所留也。所传闻警句,如“韩信、墨盒”云:“国士自真王自假;兼金其外絮其中”,“杨柳、七夕”云:“三起三眠三月暮;一年一度一销魂”,“古书、老妓”云:“文字郁律蛟蛇走;门前冷落车马稀”、“零星掇拾秦灰后;去日销磨楚梦中。”如斯而已。逾两月,遂有拳匪之乱,此事遂废矣。
自庚子三月出都后,时局天翻地覆,无暇更问及诗钟。然辛丑在西安与樊山、亚蘧拈题数次。其后一官去国,万里投荒,幸得生还,亦不复作渭城之唱矣。比甲辰冬游闽,稿笔依人,佣书多睱,乃得与陈伯潜阁学推襟送抱,酬唱往还。闽固诗钟国,而阁学实执牛耳。每数日必有会,每会必十余人或廿余人,皆其邦之名宿也。余欣然往观,阁学遂邀留入社。社中非闽人者,惟余而已。时所发题为“巷、流”二字,雁足。余成数联,有一联云:“秦淮日褉乌衣巷;晋水春祠碧玉流”,颇自惬意。适阁学阅卷,果以此联取置第一。而其他阅卷者皆不取此,亦足见闽派之别有赏心矣。
《闽杂记》所载,皆分咏人物题。而今闽派则不用分咏,而专用限字。限第一字谓之一唱,限第二字谓之二唱,以至限第七字者皆然,无凤顶、凫颈、鸢肩、蜂腰、鹤膝、鹭胫、雁足等名目。其谓之“唱”者,以每评定甲乙后,即高声唱诵其甲乙各联也。
癸丑二月二十日,铁路同人会诗钟之局,到者约二十余人,而余与节庵、石遗、涛园、嘿园则在弢老处小集。一在西城,一在东城,相距极远,乃以电话传题,飞骑送卷,互相阅定。从来诗钟会无此热闹者。记有“竹、归”七唱,佳卷颇多,节庵以“甘竹”、“澹归”得元,皆用粤典。“绵竹”、“秭归”属对极工,而雷同太多。“瓦、云”一唱,涛园以“云飞泗上兴高祖;瓦震昆阳见汉官”得元。有议“见汉官”三字与“瓦震昆阳”非一事者,余谓改首句“高祖”为“亭长”,则“汉官”二字亦佳矣。余以“云如龙虎惊高帝;瓦冷鸳鸯忆太真”得元,与杨味春卷“瓦冷鸳鸯唐帝怨;云成龙虎汉皇兴”几雷同。罗瘿公谓杨作胜余也。顾印伯卷云:“瓦飘梦雨来无定;云护储胥恨有余。”罗瘿公、陈石遗、王书衡皆极赏其现成;杨杏城、陈公辅皆谓“梦雨”、“储胥”对终不工,互辩盖甚烈也。“望、童”二唱,余有一卷云:“楚望春愁迷梦泽;巴童夜唱下夷陵”,颇自谓工。节庵用张堪、陶侃事,以“圣童堪誉”、“门望侃寒”得两元。亦有议之者,谓其能揣摩闽派耳。“举、前”三唱,余交卷甚多,如:“伯仁举目新亭泣;次律前身退院僧”,“明月前身诗可品;春风举国锦初裁”,“商隐举家吟碧树;刘郎前度感花红”,“未定举旗争黑子;有谁前席问苍生”,“鲈鱼举网应能得;鹦鹉前头且莫言”,“不戒前车将接踵;误书举烛本无心”,此数联皆高列,而“明月前身”、“春风举国”竟为涛园取元。“商隐举家”、“刘郎前度”节庵亦本取元,因欲取闽元,遂抑置第二。弢老谓闽派忌用人名,若改为“相警举家”、“又来前度”,则此联必元矣。节庵所取元卷云:“新亭举目悲何极;彭泽前身事岂真”,纯用虚神,疑为弢老之作,而不知乃嘿园所作也。弢老一卷曰:“诗有前身彭泽澹;策惟举首广川醇”,字字的当,而其光颇黯淡,竟作遗珠。
弢老与余谈王幼点“楚、牙”三唱卷云:“云归楚岫曾无梦;水冷牙台不再弦”,“笑、浑”七唱卷云:“名场恣哭何如笑;心境从枯不遣浑”,意以此为最上乘之作。又谓“不遣浑”本作“不肯浑”、“不使浑”、“不许浑”,最后乃改“遣”字,下字之难如此。余亦颇赏此两卷,而同社非闽派者,皆不以为然。即闽派中之陈石遗,亦不谓然也。而石遗称诵闽人“月、诗”七唱一卷云:“花片叠高平地月;竹尖镌满一庭诗”,致以为佳,同社皆谓此童子初学对偶所为,而石遗诵之,殊不可解。
闽派中沈文肃及弢老皆能以大笔为诗钟。文肃“雪、平”一唱卷云:“雪天裘被偕朋辈;平地楼台望子孙”,“天、我”五唱卷云:“海到无边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弢老“瘦、生”四唱卷云:“梅花虽瘦无寒相;松子初生有大才”,大而不廓,空而不疏,所以佳也。
诗钟能用唐人诗句烂熟人口者,运用得法,而又相称,此必有目共赏之作矣。但不可失之于浅,浅则亦断不能出色。如罗瘿公“伏、星”三唱卷云:“香炉伏枕京华望;雪涕星关早晚收”,上句用杜工部,下句用李义山,余一见即击节称赏,以为无出其右,果为石遗取元,可谓老眼之无花矣。
闽中老辈诗钟事,闻诸石遗、涛园诸君,有可称一时佳话者。如“女、花”二唱,初唱三卷云:“青女素娥俱耐冷;名花倾国两相欢”,听者已叹集句之工,再唱第二卷云:“商女不知亡国恨;落花犹似坠楼人”,听者皆拊掌叫绝,以为无出其右矣,及唱元卷云:“神女生涯元是梦;落花时节又逢君”,无不惊服叫绝者。此三联皆集唐人最熟之句,而一联更胜于一联,一联更佳于一联。东坡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也。
癸丑二月三十日,诗钟第十六集,时伯浩已返津门,叔伊将归闽海,节庵在西陵未归,弢庵、涛园、印伯及诸君多不至,至者仅叔伊、杏城、瑟君、砚农、仲起、翼牟、书衡、叔进、伯厚、亚蘧、颖人、北湖、瘿公及余,凡十人而已。“来、者”二唱佳卷最多。叔伊取瘿公元云:“饮者留名惟李白;饥来驱我学陶潜”,真名作也。叔进取余元云:“桑者客停青络马;檀来人唱白符鸠。”是次两榜前八名余得其六,一元、两眼、两花、一胪。叔伊拍掌称快,谓余大胜。两眼卷云:“归来些吊湘中屈,大者王招海上横”,“归来止酒伤元亮;健者横刀壮本初”。两花卷云:“笔来竟有宜生祸;墨者曾无吊死哀”,“日者能知鸢火相;时来争送马当风。”胪卷云:“恶来走兽宁神物;兀者王骀亦寓言。”余自问皆不及瘿公元卷之妙手偶得也。“左、回”三唱,余与瘿公阅卷,佳卷亦甚多。余取亚蘧元卷云:“归汉左担途自远;助唐回纥利原无。”叔进花卷云:“人到左棉栽夏竹;女惊回水采秋薇。”“左担”、“回水”皆通场所无,惟花卷“夏”、“秋”两字稍凑耳。砚农眼卷云:“桂旗左倚神通洛;锦字回文恨寄秦”,此联余极赏之,而瘿公谓“桂旗”乃右倚,非“左倚”,余谓改用“采旄”对“锦字”更工。瘿公取颖人花卷云:“妃子回看空掩泪;孺人左抱正闲居”,翼牟亦谓乃“左顾”,非“左抱”,相与大笑。(此处疑有阙字——抄录者)此卷瘿公取元,余初亦以此卷拟元,因“左担”、“回水”更新而易之。次则书衡卷云:“蓬莱左股三神迥;粉黛回头一笑空。”瑟君卷云:“骁骑左迁犹允武;鸳机回梦已无家。”伯厚云:“欲脱左骖谁赠策;倘逢回雁可传书。”翼牟卷云:“云开左掖分曹入;雪满回中夜猎归。”亚蘧卷云:“孟德回车驰陇坂;太冲左眄失江淮”,“爱才左辖频虚位;垂翅回溪正待时。”叔进卷云:“群蚁左旋真似磨;万牛回首重如山。”书衡卷云:“金输左右阿争誉;地小回旋楚自怜”,“织锦回文诗思巧;受金左袒狱词工。”北湖卷云:“荆人左足悲初刖;萧后回心感独居。”用典不同,各极其胜。余此次交卷颇多,有数联云:“后唱回波讥栲栳;帝嗟左股训蓬莱”,“椒录回心伤懿德;杨垂左肘误蒙庄”,“汉虏左贤飞将在;唐盟回纥令公来”,“侑酒左[馬真]倾四座;举峰回鹘逼三城”,“地号回中邻鹘部;臣名左徹恋乌号”,瘿公皆未置前列也。
闽人作诗钟,以唱为重。其作诗钟、阅诗钟之法,每发题后,人例作四联,投卷于筒,汇交誊录。誊录以小纸分誊,每笺例四联。如每会十人,每人四联,则小笺十纸即可誊毕。每誊毕一纸,即送末座先阅,阅毕,递传上座者,以次轮阅。拟取者各另纸录出。所取者不过十联以内而止。自定甲乙。如每会十人,则十人各定所取甲乙也。各阅定后,以次宣唱之。唱卷之法,从最后先唱,至元卷而毕。诗钟以唱为乐,但颇费时耳。闽派以弢庵阁学为最工。如“束、羊”云:“束修自笑羊何瘦;年齿谁怜马又加。”“群、雪”云:“绝群新筑空山屋;犯雪亲拿独夜舟。”“乞、迷”云:“残酒乞邻聊一醉;乱山迷路欲何归”,“垂暮迷方终不迳;忍饥乞食定谁门。”“木、安”云:“十年竿木逢场戏;一梦槐安作宦归”。“炊、季”云:“贫有一炊宁断饮;老思群季怕登高。”“补、颜”云:“生际圣朝无补甚;老营陋室自颜之。”皆冲远深微,诗钟之最上乘也。
诗钟优劣有不易明言者。余阅“炊、季”二字卷,取一联云:“富贵一炊尘梦短;河山五季劫灰深。”将置第一卷,继又得一卷云:“富贵一炊曾未熟;文章五季又何衰。”两卷并列,审定久之,乃置次卷于第一,而首卷移置第三四矣。一用实力,一用虚神,究以取虚神者胜。揭晓则取虚神者为阁学卷,余益自喜所取之不谬也。郑友其山长“补、颜”一联云:“成佛几生当补处;论诗一老尚颜行。”余最赏之,取列第一。以成佛补处菩萨出于《妙法莲华经》,用“补”字典者,惟此最新,为通场所仅见也。其后“炊、季”题,余有一联云:“尚颜累炊调万物;敢因浇季废群经。”阁学与山长皆取列第一。“炊累”出《庄子•养生主》篇(按:此处有误,应是出《庄子•在宥》篇——抄录者),亦通场所仅见也。
阁学、山长两君而外,能手甚多。叶肖韩侍御、林稚山孝廉皆卓著者。叶“束、年”联云:“束薪弥望成翘楚;年矢相催入老苍。”林“乞、迷”联云:“夙拟乞资修侠冢;翻因迷路得佳山。”皆佳作也。
闽派颇隘,他派多不能羼入。陈石遗自武昌乞假回闽,石遗虽闽人,而客游在外久,亦不纯于闽派。余阅“木、安”卷,得一联云:“鹦鹉问安天宝恨;鷾鹂巢木永嘉哀。”赏取用典之工,取列第一。比揭晓,乃石遗作。然他人皆不取也。
去年在武昌,伯严由南昌来,节庵开诗钟会于湖堂,会者将廿余人,极一时之盛。时所发题为“试、霜”二字,阅卷者为石遗、陈荔村,皆闽人。石遗取伯严卷第一,荔村取余卷第一。伯严卷云:“屡试不售名辈老;十霜共醉古人稀。”余卷云:“屡试不登罗隐第;三霜愁听杜陵砧。”次句用杜诗“三霜楚户砧”典。伯严之“十霜”虚,而余之“三霜”实。然实者仍不及虚者之佳,盖其吐属名隽,一望而知为名手也。节庵诸君皆谓伯严善于揣摩闽派云。
闽社又有叶君芾棠者,亦称作手。余最喜其“虫、馆”第二唱云:“已虫琴柱知音少;久馆权门脱颖难。”“虫”、“馆”皆实字,而颇难对。此联竟将“虫”、“馆”揉成虚字,可谓妙矣。叶肖韩联云:“壁虫待蜇秋丝尽;飙馆无悰晚吹哀”,吐属亦佳。又记有两卷:“倮虫惭愧侬为长;旅馆喧嘈客自孤”、“号虫身世如寒士;解馆宾朋似落花”,存之,可以略见闽派。
贵东道驻古州厅,即牂牁江也。有诸葛台,即张广泗所登者。其地山水本佳。光绪丁、戊间,余侍先君于道署,将近两年。署中园亭皆先君所创构。幕中文士如蒋次香、张子蕃、阮敦甫、胡孟存、张逯泉诸君,极游览唱和之盛。余刻《丁戊行卷》三巨册及《摩围阁诗词》两册,皆此两年间所作。而同社唱和联句之作,尚不与焉。其时尚不知有所谓诗钟,然尝取东坡“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一联,化为七联,“长”、“好”为一唱,“江”、“竹”为二唱,“绕”、“连”为三唱,“郭”、“山”为四唱,“知”、“觉”为五唱,“鱼”、“笋”为六唱,“美”、“香”为七唱。盖虽无诗钟之名,已合诗钟之体矣。余所作尚记三联。“江、竹”二唱云:“一江春恨文通赋;万竹秋言正则骚。”“鱼、笋”六唱云:“水亭坐雨评鱼价;山路穿云索笋租。”“美、香”七唱云:“千首古风吟子美;一身新月种丁香。”皆蒙先君手加密圈,取列第一。今已垂四十年。此等情事皆不敢追忆。一追忆即觉心痛脑裂,惟求速死而已。
黄仲弢、叔庸昆弟同在鄂中。仲弢任提学时,亦喜与诗钟之会。而叔庸尤所酷嗜。所居与余相近,尝拈题见示,邀余同作,彼此互观。叔庸有“奇、态”一联云:“弟兄岑氏皆奇好;姊妹杨家态并浓。”用杜诗对杜诗,妙造自然。其时适有此两姓贵人在当道,见者遂以为叔庸有意为之,然实非也。自此联传播后,梁节庵遂大倾服,推为钟王。叔庸诗钟佳句亦甚多,如“市、功”二唱云:“入市三人疑有虎;论功一士或为蛇。”余最赏之。
“三十三天天上天,玉皇顶上平顶冠。平顶冠上竖桅杆,三爷立在桅杆颠。”此同治间沈意文丈(寿榕)嘲滇督刘岳昭之兄所云也。而沪刻小说改“三爷”二字,谓余嘲张文襄。所云“帖包门第,绳匠胡同,帽虽变绿,顶已飞红”及“刘坤一、刘坤二、刘坤三、刘坤四、王之春、王之夏、王之秋、王之冬”,此光绪间杜乔生诸君为桂抚王爵棠所作律赋前数联也,而沪上报纸知与不知者,皆谓余为之。流传失真,往往如此。余见今年沪上报纸及坊刻小说,载张文襄诗钟“射、房”一联云:“射虎斩蛟三害去;房谋杜断两心同”,本文襄作也,乃妄指为蔡伯浩作。另载“烟袅御炉许久香”一句,此不知何人所作也,乃又妄指为文襄作。“射、房”一联,句首四字各自为对,成句太易,诗钟本不尚此体,然出自文襄手笔,则恰合身份。若出自伯浩,何足道耶。至“许久香”即许君鼎霖,妄作者自以为暗用人名甚工,而“御”字平仄不调,乃相传为文襄所作,亦太冤矣。
或问余前数年及近年所作诗钟,最得意者为何句,应之云:前数年所作,以“因、七”四唱一联为得意;近年所作,以“九、华”二唱一联为得意。“因、七”云:“兄弟结因思世世;夫妻逢七誓生生”,“九、华”:“黄九不师怜竹垞;绿华无定比兰香”,似皆非寻常所有蹊径耳。
“文、里”四唱,亚蘧取余眼、花。眼卷云:“谁揽斯文将有感;欲归故里竟无因。”花卷云:“公子田文原冠四;墨家相里竟分三。”眼卷亚蘧本拟取元,因余向不多用文选,疑此非余所作,而不知余另有两卷云:“白首好文嗟暮齿;黄冠归里负初心”,“銛鉧柳文真妙品;辋川竹里有新诗”,似在所取眼、花两卷之上也。余又一卷云:“蒲寺双文青鸟递;桐滩七里画眉啼”,意境颇新,而亦未取。瑟君卷云:“雾迷三里怜无质;春怨双文咏会真”,甚佳。
“腰、细”五唱,佳卷固不甚多,然所取者皆非佳卷。叔进取亚蘧元卷,乃至以“腰腹”对“细君”。亚蘧另有佳卷,叔进不取,而独取此卷。亚蘧亦自谓出于意外。越两日在酒座谈李篁仙丈诗钟,叔进曰:篁翁分咏鸡与杨贵妃一联云:“叫开百二秦关树;压倒三千粉黛围”,“秦关”如何能对“粉黛”。余答曰:正犹“腰腹”对“细君”耳。合座与叔进无不大笑。此次余有两卷云:“裴怜犀带腰围重;李感蚕眠细字多”,“诗夸口素腰蛮艳;画喜粗文细沈工。”翼牟卷云:“量衣瘦觉腰围减;熨锦平知细意多。”书衡卷云:“骑来鹤背腰缠重;写道蝇头细字精。”颖人卷云:“带宽始觉腰围减;镜听频闻细语佳。”瘿公卷云:“兄弟不才腰鼓诮;主臣相得细旃荣。”此数联似皆稳适。杏城谓《世说》称王丞相能作吴语细唾(按此说微有误,《世说》中但有“吴语”,“细唾”见于刘孝标注——抄录者),若以“细唾”对“腰围”,殊新颖耳。
诗钟本一时急就章,往往有眼前好典不能记,眼前好句不能得,而事后追拟,反得佳联者。叔进言其旧作“临、战”卷云:“临右北平秋马壮;战城南曲夜乌啼”,“微、土”卷云:“几多白璧微时恨;要使黄金土价同”,皆过后所作,颇自惬意。余谓“临右北平”十四字真可谓工。
十七集至者为杏城、瑟君叔侄、亚蘧、仲平叔侄、吉甫、颖人昆仲、书衡、叔进、季芗、瘿公、砚农、公辅、伯厚、印伯、秋岳及余。是日共作四唱。“益、诸”六唱,叔进与余皆用“三益友”、“五诸侯”,而余卷为印伯取元,叔进卷仅取第六;公辅与余皆用“诸葛”、“益恩”,而公辅卷为亚蘧取元,余卷则两取第四;伯厚与余同用“钓龙无诸”、“牧马伯益”,而取皆不高。杏城卷云:“白头有鸟讥诸葛;青鱓无鱼诈益公”,两取第二。砚农卷云:“筵前怒倳专诸剑;户外惊猜李益灰。”瑟君卷云:“之子相思煎益母;念奴潜宿伴诸郎”,两取第三。余另有卷云:“虎齿图曾呈益地;龙涎香可降诸天”,“鸱夷小妇生诸暨;鸿博门生拜益都”,“徒劳神笔挥诸葛;翻遣楼船下益州”,“元亮流观夷益传;昌黎为吊望诸坟”,“入药草名称益母;如花杨氏斗诸姨”,皆取而不高。瘿公用“藕益”对“桃诸”,“藕益”最新,为通场所无,惜以人对物,稍逊耳。杏城另一卷云:“钱起诗居纶益上;荆轲史并政诸传”,亦见匠心。
“火、交”七唱佳卷颇多。余取杏城元卷云:“花发仙桃金灶火;枝垂珊树玉柯交。”颖人眼卷云:“狱底文山凄鬼火;梦中高惠有神交。”瑟君花卷云:“夏衣远寄苍梧火;水簟闲眠海柏交。”砚农胪卷云:“富厚易罹麋竹火;侠游当学伯高交。”叔进第五云:“汉家祀事通权火;晋代详征纪木交。”吉甫第六云:“经过寒食传新火;零落晨星感旧交。”伯厚第七云:“那堪三月连烽火;未有千金莫结交。”印伯第八云:“铅汞细添龙虎火;粉黄密验蝶蜂交。”伯厚第九云:“对灶不忘冯异火;书门已绝翟公交。”亚蘧第十云:“谢仙题字能知火;彭宠贻书竟绝交。”杏城十一云:“三唐州郡分凉火;两晋河山拓广交。”季芗十二云:“蒯徹寓言宵乞火;程生倾盖早论交。”亚蘧十三云:“木华赋物征阴火;任昉平生感势交。”砚农十四云:“束缊叩邻惊乞火;锄金鄙友莫论交。”又十五云:“噀酒栾巴能救火;班荆伍举喜论交。”公辅十六云:“星躔分野占鹑火;月令初冬记虎交。”以下直至二十名外,皆多佳者,可谓一时之盛。公辅取余元卷云:“棘矜南楚兴篝火;葛陂西华广绝交”,此联不过平稳。余另有卷云:“终看董卓然脐火;莫信陈余刎颈交”,似在此卷之上。又一卷云:“枣出北方名以火;梨生南海谥为交”,杏城亦用之,“火枣”、“交梨”,天然对偶。又一卷云:“葛相三分招济火;文王九尺论曹交”,“济火”颇新,“三分”、“九尺”,亦颇工巧,惜“曹交”典略腐。因忆鄂文端诗云:“问讯何年招济火,斜阳满树武乡祠”,为之神往。
“送、茅”一唱,佳卷颇少。“尚、颜”二唱,余卷云:“无尚篇从仓圣始;完颜使到卫王终”,竟得双元,即印伯、颖人所取也。又一卷云:“姜尚非熊畋渭遇;伯颜如雁渡江来”,印伯取眼。仲平眼卷云:“观尚良辰陶命酒;欢颜广厦杜吟诗。”亚蘧花卷云:“靳尚进谗王不悟;伯颜飞渡后同行。”颖人胪卷云:“高尚故人遗庙记;厚颜逋客草堂移。”余另一卷云:“微尚颇思完玉白;衰颜漫拟乞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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