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秦楚荒夕

2007-5-26 18:35
高阁客竟去

Little white flowers will never awaken you ,
Not where the black coach of sorrow has taken you
Angels have no thought of ever returning you
Would they be angry if I thought of joining you
Gloomy Sunday
——《Gloomy Sunday 》

    30年代的匈牙利曾经让意识凝练出一片月白色的荼靡花。在《Gloomy Sunday》流颂入城市的尖端时,政府用禁令限制了自尽者的数量,而那些匍匐在悲哀脚边的死者也赋予这首歌歧视年之后纤柔的生命。
    听《Gloomy Sunday》一边回想生活在30年代的人,那些已入坟冢或正恐惧而喘息不已的老人,他们也曾是时代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我相信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没听过这首歌,他们一直只是在栅栏里圈遵循父辈的意愿,可能有时也会莫名其妙地看天,然后被无形的东西凶猛地袭击着——那可能是悲伤。
    《Gloomy Sunday》所讲的是一个年轻人即将追寻爱人死去之前的遗言,上百人听后自尽,然而30年代的中国并没有这样拥有如此圆满价值的爱情,因此每次想起我父母的上一代,就像置身水中,缓缓从指间游过。


    直到童年的最后一天我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小巷深处惨淡而悠长的各种叫卖声,外婆从外面回来带给我简制早餐,一天的起点就在于此。
    外婆很少提及过去的事,多年来我只知道她是16岁那一年从黄岩一路走到上海的,外婆的祖辈是清朝官员,家财万贯,后来竟梦一般可笑得完全败落了。外婆说她只记得黄岩到上海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而当她再也走不下去的时候,是一个美国人给了她一杯热牛奶,延续了枯乏却必要的一生。
    很多年后,我在一家西式餐厅里切割土豆,土豆趴在盘子里安静地哭,我忽然想起16岁外婆的路上那一杯热牛奶,我终于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以致外婆在近50年之后回想起这杯牛奶仍会热泪盈眶。
    外婆和外公的爱情,是外公在外婆死去后告诉我的,彼此从邻居的温暖联想到家,没有任何特别的高雅成分,那个年代的人也许并没有“死生契阔,与子成悦”的激烈观念。当生命像时间一样远离的时候,人只能选择淡忘。
    外公不可能随外婆而去,与《Gloomy Sunday》不同。而外公常常想起外婆,想起张爱玲小说中消陨的30年代的月光,那些都是完整而美好的,也许它们会存在很久。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
    一个叫李商隐的人曾刻此句于霰霜交错的天空左岸,也许他也在等人,那些驿道上远去的是指甲抑不住的风华绝代,传说只要等待的人够坚定,它们就会在望彻后第一个落花时节,骑白马重新走上回家的路。
    可是等待者最终会明白,人走了,是再也回不来的。


   我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处于细胞状态,出生到现在我只看过一次奶奶的相片,五官娴静如一束灯芯。
    据说,奶奶最终也是比值蔓延在时代的底层的,同样曾独坐深闺,家亡后染上烟瘾。往往生活转几个弯就能把人的理想和希望磨灭,幻想过爱情的落魄小姐选择了街头卖字的潦倒青年,除了一手漂亮的字,他几乎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贫如洗的爱情。
    某一年夏天,我去了渡口,有人告诉我奶奶曾经很多次站在这个地方等一些离去的人,离家工作的丈夫,还有后来被打散在各地的知识青年孩子们。
    黄昏的时候,奶奶一个人站在渡口,发髻间浮动着半透明的孤独,有时她会举起丝制的绣花白绢,她用它擦去满目深邃的落寞,在夕阳中慢慢走远。
    抱着满屋的烟味奶奶结束了她的一生,有人最后合拢了她的双眼,此后她曾经拥有的美貌与雍容也永恒地销声匿迹了。
    当岁月把她放入生与死的界线,也许她重新看见了很多年前街口执笔的青年,他正对着满座荒凉的翰墨不知所措,阳光在他消瘦的脸上华丽的弧度,白皙的哀愁沿着湖蓝色长袍滚入喧嚣。
    她知道,那就是她的爱情,
    她将和他一起生活,即使没有一座教堂愿意赠与他们未来的向往,即使人们嘲笑着贫贱夫妻百事哀,她并不后悔,人总要为爱情付出什么的。


有一本书告诉我,
四月的下午不要错过,
让我们开始一段新鲜而刺激的生活,
那百分之百的女孩,
正走在茫茫的人海,
我等待这里,在一个人发呆。
——老狼《百分之百的女孩》

    在30年代诞生者们的爱情里,没有百分之百的女孩,像一片没有羊群的草原,套样在草原尽头变换着角度,从各个方向刺向人的眼睛。
    我能做的只有喋喋不休地描述着古老的爱情,想平静地把灵魂从《Gloomy Sunday》里攻陷,那是我无法触及却又逃脱不了的伤感,而事实上,连老狼的年代我也错过了。
    我仅存的四位祖辈之一的是我的外公,他现在住在杨浦郊外,和一个极年轻的女人在一起,他们想共同修葺的生活曾被各自的家人肆意辱灭,但我想他们只是一起剥开了生活的残酷面将它硬拉向自己,面对暗淡的锅碗瓢盆,铮铮地打击着不知名的东西。
    我常常问外公,想念外婆吗?外公麻木地笑,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后来我把老狼的《百分之百的女孩》唱给外公听,我告诉他这首歌被背面还有一个尾段模糊的故事,作者是村上春树,他的日文名字是Haruki Murakami,外公听了故事仿佛很感动,他说,我也是将死的人了,以后的故事都是你们的了。
而我没有告诉外公,我并不想有什么故事,我只是悲哀地活在死亡之前。
    之后,我们去了森林公园,灯光在轻柔的寂静里遭到消除,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只留下软腻的撕裂声,30年代的黄昏只剩下嫣然。


    最后,关于我。
    我喜欢传述一些远古的印迹,但我从未真正在意过它的形状,其实他们留给我的只是反复压榨的同一种元素,我却无时无刻地需要它。
    假如我有幸活得到五十岁,那我就会在那一年随便嫁个什么人。我想我比较习惯长期地做类似狱卒的工作,就像李商隐一样漫无目的地看守着一些东西,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痛苦,但我不会在花落的场景下种植悲伤,因为我不配,16岁的我可能已经不知老之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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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门生 2007-5-27 00:31 +50 好帖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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