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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星陨 [打印本页]

作者: 风三 时间: 2006-4-28 12:31 标题: 星陨

宣和四年八月廿五，司天监夜观天象，见将星陨落，帝星不明，以为不祥。次日，太尉高俅出行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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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马廊，九马廊，问君神马有几双，看出七匹中榜眼，认得九匹状元郎。”清亮的童声回荡在河面上，应着水声，衬的那滚滚黄河分外幽静。

阿力坐在船头，回身问撑船的老汉：“老伯，他们在唱些什么？”

那船家打量了一下阿力，特别是他身边的刀枪，微微一笑，将竹篙抬起，指向不远处的一块山壁，道：“客官请看，那便是这童谣中提到的九马廊，又叫九马画山。传说这山壁上有九匹神马，若是能全部认出，便能高中状元，待我撑近，客官不妨仔细看看。”

阿力好奇心起，不禁想看看这九马画山到底有何神奇之处。那老汉竹篙一起一落，小舟的行进速度瞬时增加，纵是逆流，仍是快似离弦之箭一般，阿力久在水边，自然是识货的，心中暗赞这老汉水上功夫了得。正要夸他几句，那老汉却道：“客官快看，这便是那九马画山。”

阿力顺着老汉竹篙看去，只见先前那山壁已经近在眼前，山壁高达数十丈，阔约八丈有余，山石的形状各异，最奇的是山石颜色不一，一眼看去，各块颜色不同的山石，确是颇似数匹骏马。他凝神细看，那些马神态各异，有的昂首奋蹄，有的驰骋纵横，有的闲庭信步，有的直欲破壁化龙。忽然之间，阿力心中闪过在梁山时听林冲林教头说过的几句话：“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无论是刀法还是枪法，最要紧的，便是不要被招式限制住。运用之道，存乎一心。上阵厮杀也好，比武较量也罢，都不必拘泥于招式。便如流水一般，无迹可寻，如此对方便无法可破。”

他琢磨着这几句话，渐渐地，那石壁上的马一匹匹仿佛活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动作，竟隐隐成了一套武功。看到心痒处，他忍不住抽出长刀，便在这一叶小舟之上，如当日在梁山一般，旁若无人的舞起刀来。

“好刀，此刀可有名字？”

阿力看了一眼那老汉：“如风。”

“好一个如风。势若雷霆，刀意如风。阁下莫非是梁山英雄？”

阿力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人虽老，眼却没花。你刚才那套刀法，并无固定招式，全凭一股刀意，如此使刀，据我所知，只有当年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后来他上梁山，死在征方腊的路上，他没有后人，那么你只能是梁山上人，跟林冲学艺方才顺理成章。”

阿力一凛，打量着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老汉：“阁下何人？”

老汉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和无奈。

“象我这样的人，哪还需要什么名字。实不相瞒，我奉当今太尉之令，在这渡口上查看，遇到有梁山余寇，就地剿除。”

“那你刚才为何不动手？”

老汉长叹了一声：“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从这九马画山中悟出武功。梁山……林冲……果然了不起。可惜我跟他缘悭一面，不得相见。”

阿力横刀在手，傲然道：“梁山好汉，自是英雄。只是我跟林教头不过只有数面之缘，他偶尔点拨我几下，我远算不上他的徒弟。”

那老汉眼睛一亮，转瞬又暗了下去。“只是偶尔点拨几下便有如此悟性么？好一个八十万禁军教头。那老汉今天便来领教领教梁山英雄的手段。”说罢，他将那竹篙从水中拎起，斜背身后，转瞬之间，他不再是那个头发花白的撑船老汉，成了一位渊停岳峙纵横沙场的将军。

阿力看了他半晌，“前辈，你如此身份，如此身手，为何要为高俅卖命？这奸臣祸国殃民，难道前辈还要助纣为虐？”

老汉沉默半晌，缓缓的道：“多说无益，进招吧。”

阿力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长啸声中身形拔起，一刀向那老汉劈去。那老汉不躲不闪，手中竹篙一抖，篙上的水珠犹如暗器一般，向阿力袭来。阿力身在半空，却不慌乱，长刀化作一片白光，将那数十滴水珠挡下。那老汉喝了一声好，竹篙抖动，向阿力刺来。阿力单刀晃动，一点竹篙的棍头，借力落回船上，稍一停顿，再次向那老汉冲去。两人这一打，那小舟无人照料，便顺着水流，向对岸缓缓地漂去。滚滚黄河之上，峭崖绝壁之侧，漂荡着一叶扁舟，两人便在这舟上的方寸之地，叮叮当当的斗在了一起。

阿力长刀舞动，将全身护住，心中却是心潮澎湃。那老汉对林冲的推许，让他又想起见到林冲的那个晚上。那一夜，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他想去练武场上收拾兵器，却看到林冲在独自舞枪。偌大的练武场上，只有他一个人，一杆枪。衬着满天的雪花，遍地的银白，林教头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格外寂寞。黑笠、青衣、银枪、红缨，那样寂寥的情怀，那样绝世的枪法。至今仍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异常。

又斗了一会儿，那老汉的一杆竹篙化成了丈二长枪，招数越来越猛，枪意越来越盛。阿力只觉得压力大增，刚才观九马画山而悟得的刀意在这重压之下突然清晰了起来。再斗几招，他猛地大吼一声，刀意纵横，直如万马奔腾，以雷霆万钧之势，向那老汉冲去。

那老汉脸色一凛，也是一声大喝，怒目圆睁，双手持篙成枪，迎着阿力刀意最盛之处，一枪刺来。阿力长刀一立，千军万马变回了一把长刀，迎着黄河上千古不变的烈风，砍向那刺来的竹篙。只听噗的一声，钢刀顺着竹篙一路直劈下去，将那竹篙劈成了两半。两人的身形同时凝滞，仿佛变成了两座雕像一般。良久，那老汉涩声道：“好刀法，你赢了。只是你也被我内力所伤，三月之内不能与人动手，否则内伤发作，必死无疑。三月之后，太尉已然回京。那时……”

阿力摇了摇头：“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说着，他缓缓的收回长刀，纵身而起，落在了对岸。几个起落，人影已经消失。只有声音远远传来：“前辈，奈何桥上等我一程，我们地下再去论武。”

船头，那老汉胸前的一点殷红渐渐扩大。接着，他的身子一歪，一头栽进水中，浑浊的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形，只剩那无主的小船，悠悠地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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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阿力找了个宽阔的树杈，双手垫在脑后，舒服的躺在上面。他已经打听明白，明天高俅要出城围猎，他要好好养精蓄锐，拼死一战，就算杀不了高俅，至少不能坠了梁山的威风。他的目光盯着夜空，一弯残月斜挂在那里，旁边点缀着几颗疏落的星星，显得有些凄凉。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能看到星星月亮了吧。阿力这样想着，脑中又回想起梁山上的日子。

无数次他跟兄弟们练武结束，便在山上这样的月光下，对着星星喝酒，唱歌。有时也会谈起女人，林教头就曾经跟他说过，要给他找个漂亮的姑娘。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强盗，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强盗，除非去抢，可是他不想那样。山上有不少兄弟跟他有一样的想法，因此他们都赞成招安。可是真的招安之后，却跟他们的想象完全不一样。无穷无尽的征讨，战斗，多少兄弟死去了，可最终不要说封妻荫子，连最起码的奖赏都没有，他们依然是强盗，依然是土匪，依然是世人眼中的以武犯禁者。

他愣愣地盯着夜空中那孤零零的残月，突然，一颗流星滑过。他记得公孙胜先生曾经说过，天上的每颗星都对应尘世间的一个人。人死了，星便会陨落。那么刚才陨落的那颗星是谁呢？是宋大哥，是林教头，还是那无数战死的兄弟。紧接着，又是一颗流星，越来越多的流星滑过夜空。是梁山的兄弟们么？他们在看着我么？阿力怔怔的想着，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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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阿力从树上一跃而下。昨日悟出的心法，夜里观星的情怀，在他心头一一流转。他紧了紧手上的护腕，稳了稳腰间的长刀，抄起放在身边的长枪。他决定放弃原来的偷袭计划，不再掩饰行径，他要堂堂正正的一战。他扛着枪，就像当年在梁山上一样，大声的唱着歌，向前走去。

前方就是围猎的范围了，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周围的士兵，只有几百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阿力笑了，几百个也好，几千个也罢，放手大杀一场便是。他将长枪取下，像昨日那老汉一般，斜背在身后，向那些士兵冲去。

越来越近了，二十丈、十丈……已经有士兵发现了他，他们纷纷大声呼喝，向他围了过来。阿力根本没有注意他们，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士兵，盯紧了他们身后那个骑马的身影——高俅。此时冲的最前的一个士兵离他只有五六尺远了，他将红枪从背后转到身前，双手平端，一刺一挑，将那士兵挑的直飞上天。紧接着借力一抖，枪头又刺入了另一个士兵的胸口。军卒越围越多，阿力展动长枪，指东打西，不断的逼近那个骑马的身影。高俅并没有逃走，而是大声呼喝，要士卒们围剿阿力。

阿力奋力向前冲杀，长枪也不知道挑飞了多少人，跟高俅的距离只剩十余尺，可这点距离却好似再也无法缩短。他只觉得枪上的压力越来越大，猛然间左臂一阵剧痛，长枪险些脱手。他大吼一声，长枪向高俅激射而去，同时右手抽出长刀，展开刀势，继续前冲。

高俅眼见那长枪飞来，却不惊慌，一拨马便闪了过去。阿力吃了一惊，不料高俅竟有如此迅捷的身手，此刻他手中没了长兵器，只剩一把单刀，身上顿时又受了三四处伤。他只觉得自己的力气一点一滴的正在消失，猛地腿上又是一疼，险些摔倒在地。他脑中一阵眩晕，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梁山兄弟们浴血奋战的样子，还有林教头那黑笠、青衣、银枪、红缨，以及他躺在病榻上那副心若死灰的神情。阿力觉得心口一阵灼热，茫然中，他听到自己在大吼，他看到自己跃在半空，越过了那些士兵，离那高俅越来越近。

他出刀，刀劈高俅！高俅拔剑，剑刀相交，刀飞。

他伸掌，掌击高俅！高俅变招，剑尖穿过他的右掌，废了他的右臂。

他抬腿，腿踢高俅！高俅出掌，变擒拿手，捏碎了他的踝骨。

他已经欺近了高俅身前三尺，已经看清了高俅脸上的狞笑，可是他四肢皆废，却无可用之招。

他的身形继续前冲，高俅弃剑，双掌齐出，击向他的胸口，他无力闪避。

阿力没有闪避，他把全身残余的功力集中在头顶，一头撞向高俅，这样的距离，高俅已经无法变招了。

“砰！”高俅的双掌结结实实的击中了阿力的胸口，同时，阿力的头颅撞上了高俅的脑袋。

在周围无数士兵惊愕的眼光中，又是砰的一声，高俅和阿力的尸身一起摔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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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夜，太尉府。

“梁山……倒还真有些人物……只是可惜了我那千挑万选的替身。”

   高俅喃喃自语着，一阵凉风吹来，他才发觉身上已被冷汗湿透。

   他抬头望天，一颗流星滑过夜空，光华璀璨，耀眼异常。

   “罢了！”高俅长叹一声，转身入屋。

   天边，流荧似火，残月如钩。

作者: 凝望云涛 时间: 2006-4-28 14:48

好惨烈的打斗！
好悲壮的英雄！
大丈夫当如是。

作者: 小乐乐 时间: 2006-4-29 13:09

看到“星陨”2字，便进来一阅，风三兄好文，尤其结尾，峰回路转中余味悠长。

作者: 白手违命 时间: 2006-4-29 14:29

迦楼罗妙笔生花，只粗略一览已是讶诧，兄之功力不减当年啊～

作者: 潇湘暮客 时间: 2006-4-29 18:08

果然好文~
只是替身毫无悬念，一出手就猜到了

作者: 思念思想 时间: 2006-5-1 21:16

又见风三武侠,呵呵.

作者: 东方未明 时间: 2006-5-9 17:43

悲壮，真是悲壮，风兄刻画人物和场面，水准实在不凡。
这篇情节也容易懂

作者: 湘江子龙 时间: 2006-5-9 18:09

高俅的武艺，其实按说也还是不错的．一出场就说过他啥都会．
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
输给王进他爹，大约也还不算丢人．
后来他又自称摔交很厉害，应该不是吹牛，或者说吹很大的牛，因为以他之地位身份，没必要吹这个吧．
只不过是最后输给了燕青，但那是小厮扑天下第一啊．

作者: cysa12345 时间: 2006-5-16 19:24

风兄刻画场景真是绝妙,很有电影韵味

作者: jyluo13 时间: 2006-5-18 12:21

这篇文,一个好字怎能了得!!!!!!!!!!!

作者: 绝版坏蛋 时间: 2009-9-11 13:00

不错不错 LZ很有文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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