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说明一下,本版另外的一篇《贼水浒》,是热心读者(当然,我是另一个热心读者……
)将作者在天涯社区所贴的贼水浒转贴的,可以说是作者的初稿,而本人所贴的,是作者修订后的版本。
本书简介
本书以宋江死后魂魄到阴世开始,因受阴世统治者秦广王等迫害追捕,宋江被迫重揭竿起事,汇聚梁山好汉重聚义于隐龙山,先后数次打破秦广王派遣的大军进剿,势力不断发展壮大,在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中,先后汇聚起梁山一百零八好汉和阴间一百零八好汉,最终攻破酆都城,消灭其他割据势力(方腊、田虎、王庆、史文恭等),扫平外寇(南蛮鬼国和西蛮鬼国),最终以梁山英雄重排座次告终。
特点:以不输于原著的文笔,继承原著白描风格,重新刻画深化原著人物,把原著中众多被忽略的梁山好汉依其本性地位,重新定位塑造出其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补齐原著之不足。同时以探讨深层次的人性为原则,塑造全新的阴间一百零八好汉人物,使全书成为一幅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和人物画卷,下自市井人物,上至朝廷庙堂,世情百态,无不具备于笔下,近千人物气韵风貌如在眼前。同时熔冶历史、军事、传奇、情感、神幻于一炉,形成与原著交相辉映、一脉相承的情节体系。
作者:诗词天下无双
原稿首发:天涯社区
修订稿首发:幻剑书盟
转贴人:无为楼主(
)
[ 本帖最后由 无为楼主 于 2007-5-16 18:07 编辑 ]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5-12-26 20:00
第一回 及时雨魂归地府 截江鬼行凶忘川
词曰:醉歌帝阙下,且畅酣,万古情。岂逐臭黄尘,问灸朱门,鹜立青城? 君不见,王谢居,但斜阳废池草青青。痴意惟有紫燕,年年来吊飘零。男儿莫将奇节弃,白首为功名。要把杯临江,举盏喝月,豪兴纵横。更抽笔,淋漓龙墨,驱遣风雨雷霆声。一洗万里江山,人间安愁蚊蝇! 《木兰花慢》
诗曰:地决杀机龙蛇乱,遂起英雄草泽间。
义聚梁山百八数,气雄《水浒》万古寒。
未衅奸首真遗恨,长迷招安徒翼残。
鸠酒余毒黄尘血,倩谁新篇作话传?
话说宋时梁山泊好汉费了多少周折,做了多少事业,方聚得一百零八人,上应天罡地煞星象,下树杏黄“替天行道”大旗,除奸惩恶,杀尽贪滥官吏,赈济贫苦小民,岂不是番英雄事业?更两败童贯,三败高俅,杀得宋官家君臣梦里也怕,此时席卷而起,便是黄巢事业也不输他,只恨那呼保义及时雨宋公明鸡肠鼠志,只是一心招安,双手把梁山晁天王开创的基业送与赵官家,赵官家却之不过,只好收了,却使个借刀杀人的毒计,叫梁山众人外征辽国,内平三寇,自己兄弟折其大半。那时宋公明得胜还朝,满以为从此稳享荣华富贵,封妻荫子,自得朝廷报答。朝廷果委他楚州安抚使、兵马正总管的官职,总道是君恩雨露、泽惠功臣。谁知到位不足半年,朝廷差使赐他金壶御酒,轻轻的将他一条性命送入黄泉,正是:文种重位属镂死,范蠡轻权扁舟生。
这宋公明尚是对赵官家忠心不尽,恐他身死之后李逵造反,坏了他自家名声,便将李逵叫来一同药死,又托梦要梁山泊军师智多星吴用和小李广花荣一起来自家坟前悬树吊死,算得上是对赵官家鞠躬尽瘁,忠贞之至了。那时节四条魂灵飘飘荡荡,先先后后奔夜台来,可怜:英雄到头同一梦,名标青史亦冥归却说宋江一灵不泯,在黄泉路上禹禹独行,不由得感慨愤怒,虽是自觉得一生做了若大事业,执掌十万兵权,领袖百八英杰,更替朝廷销了多少烽烟,出了多少气力,到头来却也只如韩信十大功劳,脱不了未央宫里弓弦药酒,只得了三杯鸠酒穿心裂肚,痛断肝肠,岂不冤枉?更不知朝廷身后给自己抚恤个荣典也无,心中恰是一头事起去,一头事又来,却又不由得念道:“我生时身前后万马千军,任我指挥呼喝,何等威风!想不到死后却如此凄凉,竟无一人相伴,叫人才识得这黄泉滋味了。那黑厮虽是饮得药酒多我数倍,只是这药却是性慢,黑厮更是粗蠢,知道他晚我几日才死?要是他一同死了,有他一双板斧如此勇猛,我这孤单单的在黄泉道上便不害怕,现如今前后皆无个鬼行,便是问路也无处问,只有这阴风惨惨,黑雾漫漫,恣不叫人心惊肉跳?闻道这阴间恶物最多,若是平地里钻出一个来时,却怎生是好?“ 正是在这阴风惨雾中行一步怕一步,只没个躲处,正惶恐间,只听得一声叫,就阴雾间钻出无数鬼来,个个穷形恶状,形相恶毒,怎生见得:折肢的擎着血手,没头的捧着头颅,开胸的要献肚肠,裂背的欲索肝胆,无眼的偏能认人,断喉的恰能歌笑,一般的中枪带箭,没分得餐刀喂剑,恰是沙场横死鬼,来寻阵上相亡人。
宋江只叫的声苦,怎生行动,早被众鬼一冲,裹在里面,不能脱身。
那些鬼挨挨挤挤,将宋江围定,都叫嚷道:“对头来也,对头来也!”
宋江更是心慌,忙求告道:“诸位可怜俺宋公明一生忠义,上不曾负天地朝廷,下不负爹娘兄弟,于众兄弟身上义气更没负了半点儿,今被奸贼以毒酒害死,初来黄泉,无怨无仇,怎生与诸位做了对头?却是饶俺宋江一饶!”
那些鬼听了都齐声哗笑,声如山崩地裂,只听得几人道:“宋江黑厮,你也道无怨无仇,没有对头,怎生我们在阳间与你各据一方,井水不犯河水,你却怎得引兵来将我们来生生害了,不得半点血肉在身上?今日狭路相逢,怎饶的你过,定要将你撕做粉碎方休!”
宋江叫声苦,却不见得发声的鬼魂,不知何人与己这般仇恨?正没摸头脑处,群鬼波开浪裂,早分开两厢,现出三具森森白骨来,只见白骨上各有赵官家的瘦金体字,却是自己平日捧读恩诏时见惯的,正是写着“河北田虎”|、“淮西王庆”、“江南方腊”。此三人生前都兴兵造反,背反朝廷,夺了朝廷多少州县的,后来被自家梁山兄弟一一破灭擒获,献与朝廷,吃了千刀万剐,想不到今日却在这黄泉路上撞着,恰不是苦也?不由得忙自叫道:“诸位英雄豪杰,俺宋江好生敬仰,只奈朝廷所命,不得退步,是以兵事相见,虽将诸位送到京师,处分皆是朝廷所定,须与俺宋江无干,诸位不可错认了对头!”
那三具白骨咬牙道:‘黑心宋三,谁曾错认了你?这里千魂万鬼,俱是为你梁山众贼所害的三家兵卒军将,苦苦在这阴间等你,只想食你之肉,喝你之血,早已是三千丈怒火撑裂了眸子,今日天意可怜,将你交来手上,岂再是你巧言可欺?少废话,便受死罢!“ 只听得众鬼哗然怒叫,各自向前,围困宋江,正是:为求封侯屠血海,今日相逢不可饶。
宋江正慌神间,忽然众鬼一阵大乱,纷纷走避,却见一条黑大汉挥着两把板斧,撞进围中,喝道:’哪个敢伤俺宋江哥哥的,先吃铁牛一斧!”
宋江急看去,不是那梁山上最能杀人放火的黑旋风更是哪个,忙尽力高叫道:”铁牛兄弟,宋江在这里,可救你哥哥一救!”
只听得那黑大汉大声咆哮,板斧挥处,飞起阵阵血雨,刹那时冲到宋江身旁,叫道:”哥哥走的黄泉路急,却叫俺铁牛寻的好苦!不是俺心急追来时,哥哥却不险被这些贼杀才害了?且随俺铁牛杀出去!”
只听那三具白骨大声呼喝,众鬼魂复又围聚,各执枪刀,尽力杀来,复又将二人攒在中心.李逵虽是勇猛, 将三家阴魂军兵砍翻无数,争奈众寡不敌,况又舍身护着宋江 ,不多时已是浑身浴血,看看情势危殆,宋江长叹道:“罢,罢!当年我一力撺掇众兄弟们受了朝廷招安,只为一个好结果,不想反累的众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又结下黄泉路上这般对头,都是俺宋江一人之错!铁牛兄弟,你休顾俺,自己杀将出去罢!”
李逵大叫道:“哥哥如何说这样讲话!俺铁牛生死都随着哥哥,便是死,也须要俺铁牛杀得快活!”
当下如疯虎般,挥起板斧,只是排头砍去,众鬼兵哪里遮当的住?宋江跟在后面,不多时竟自将重围透开,宋江身上早也受了四五处伤,惊恐之间那里觉得?只是拔步向荒凉处便走,李逵执着双斧,跟在后面,众鬼虽是吃他杀的怕了,却只是思想着报仇,呐喊随后追来.宋江放开脚步,如丧家之犬,没命价的只是攒奔,七转八绕,奔走的有一个时辰,却喜得喊声渐远,宋江欢喜道:“李逵兄弟,这回又多亏你相救,却不是天开眼也,教你这时候来救我!”
李逵道:“这些贼厮鸟俺阳世里不知杀了多少,如今便是阴间,也轮不到他来欺负铁牛,这趟倒作成了铁牛的买卖!”
宋江道:“铁牛,却是哥哥教你吃了那药酒,折杀了你许多阳寿,你如何这般一点不恨哥哥?”
李逵道:“哥哥自江州城里便一力带契俺,教俺到梁山泊上大碗酒大块肉的快活,平日里俺做错了事,哥哥虽是个骂,与对别的兄弟并不相同,比真个兄弟还要好,铁牛再粗莽,也自心里感得。便是俺误会哥哥掳了那鸟太公的女儿,,扯了哥哥大旗,要下手杀哥哥,哥哥也饶过了铁牛,全不和俺铁牛计较,俺铁牛这一腔子热血,不送与哥哥还要与哪个?别说只是与铁牛药酒吃,便是把来磨成了灰,铁牛兀自要跟着哥哥!”
宋江闻得,禁不住眼中滴泪,道:“兄弟所言,怎不愧杀哥哥也?只是俺寻思过了,俺被奸贼所害,你必定起兵报仇,要多杀百姓,你性子粗莽,却那里得成事?不几日必定败了,只怕吃人拿了受辱,是以恨心赚你吃了那药酒,和哥哥地下做一处也!”
李逵笑道:“俺心里只怨的哥哥半分。”
宋江道:“怎的是半分?”
李逵道:“哥哥那药酒教铁牛吃的太少,不然俺一死便可赶的上哥哥,这番死的却慢了,却叫俺铁牛好寻哥哥也!故怨的哥哥三分。但哥哥叫铁牛跟着同来,俺心里欢喜,便怨得哥哥只有二分了,这番吃俺杀的痛快,过得老大的瘾,怨哥哥便只有一分了。”
宋江道:‘兄弟那半分呢?”
李逵笑道:“想俺做了那润州统制,整日里没个兄弟说话,便是打那些军卒,也是死样活气的,却不是闷出个鸟来?今趟跟了哥哥来,有说有笑的,省了做那劳什子官,俺心里快活,因此又少怨的哥哥半分!”
宋江失笑道:“兄弟只合在梁山过也,原做不得官的,便是哥哥我穿了那官袍,戴了幩头,整日也只觉的闷杀,全不及在梁山上自在,何况是你这等只愿杀人的魔君!”
李逵笑道:“哥终自悟也,这回若是会了众兄弟,哥哥便夺了阎罗王的位,千万不要在阴曹地府受那招安也!”
宋江笑道:“兄弟只是粗疏,全不知来这阴曹地府要任得阎罗王发落,你我二人却那里能和他争执?”
李逵睁了铜铃大眼,挥了手中板斧道:“这阎罗王强杀也只和那赵官家相似,只仗着些鬼卒唬人,待会见了他若不让位与哥哥时,便要他吃俺两斧!”
宋江笑道:“兄弟只认得这手里板斧,不知那阎罗王分做十殿,掌管幽冥十八层地狱,主阴阳万物生生投化,最有权柄不过,你虽是勇猛,终也当不得他手上鬼卒众多,依我之见,只要他不苛待我等兄弟,便顺着他些也罢!”
李逵还待说时,却听得喊声大作,原来二人只顾说,脚下却慢了,被后面众鬼卒赶近。二人寻路急走时,转出一团浓雾,早听得水声响亮,眼前却茫茫横着一条大江,水烟弥漫,不见边际,水色却尽泛着暗红,江上连一只飞鸟,一棵芦苇也无。正是;一水隔开阴阳界,万古从此度孽魂。
宋江跌脚道:“恰不是苦也?才抛的追兵,却又被这江拦住前路,似此怎生是好?”
李逵道:“哥哥莫慌,待俺插了板斧,下水驮了哥哥过去。”
宋江道:“兄弟你须不是张顺兄弟伏在水里七日七夜的本事,似这等大江,却怎生负的人过去?这事须不是说耍处。”
李逵也知自家水性平常,不然也不曾在那浔阳江上吃张顺老大个亏,听的宋江说出,便发狠道:“既过不得江,待那些厮鸟赶来,便教他吃俺板斧,一千个来时,只是一千个死!”
宋江忽得拍手道:“好了,那不是有只船来!”
果见上流箭也似放下一只船来,忙叫道:“船家,船家,快将船来载俺们过去,多多与你银两!”
那船上却如不闻见似的,早飘将过去了,宋江目瞪口呆,李逵道:“那厮敢是个聋子,这老大叫声也听不见,若来岸上来碰着,定教他吃俺一顿脖子拳去!”
两人正没奈何间,却见三家鬼兵渐渐赶近,只有百十步远近,李逵虎吼一声,提了板斧便待去砍,却被宋江扯住,叫道:“好也,那船回来也!”
果见那船弯将回来,船上钻出一鬼,叫道:“岸上那两个孤魂,你可是新死的不得无常接引么,却一径走到这里这荒野去处?”
宋江那答他话,只叫道:“你快撑船来渡俺们,多多与你银两!”
那鬼听得,一点船篙,将船直靠近岸来,隔得丈余却不再近前,只是叫道:“渡便渡你们,银两却不可少了我的。”
宋江道:“应你应你!随你相要所少,决不少你!”那鬼大喜,方近岸来,宋江和李逵便跳在船上,只对答间,那伙鬼卒早赶近来,早有两个跳上,举刀便来杀宋江,李逵大怒,一斧一个,连头都砍成两半,落下水去,那撑船的鬼早惊的呆了。
宋江叫道:“那船家快快撑船!”
那鬼方将手中篙将力一撑,小舟离岸数丈,飘飘荡荡,早随水直荡向江心里去了。岸上三家鬼卒大声叫骂,又将弓箭射来,却都落在水里。
宋江欢喜道:“却是好也,终脱了那些厮们的毒手,却是天不绝宋江,教这大哥撑这只船来,得救了性命。”
那撑船的鬼听的宋江这名字,面色忽变了变,低了头只是想,却忽笑道:“你这两个新死鬼,却怎惹的那些猛鬼?却又能逃到这岸边,却是什么来历?”
宋江未说时,李逵早道:“说便惊杀你!俺哥哥粱山泊上都头领呼保义及时雨宋公明便是,手下有万千个好汉,此番特来这阴曹地府夺第一把交椅!”
那鬼笑道:“你这厮敢是阳世里发疯不够,却又来这里风!这阴间须不是阳世,由的人反,自古只有一个阎罗王最大,你既来了阴间,却怎能脱的他手?这里牛头马面抬起脚也比你高些。哪里容得你来说这狠话!”
李逵发恼,早把板斧掣在手里,便待劈面砍去,宋江早和身挡住,叫道:“黑厮休得乱做!”
那鬼惊得呆了,撇了篙便往江里跳,宋江急叫时,那鬼已跳下水去了,再不露一个`头。当下船只在江里乱飘,宋江道:“你这黑厮弄地好事!把他惊得走了,却怎生够度的对岸?”
李逵道:“那厮倒把话来伤人,我只吓他一吓,谁想他便撇了我们?罢罢!待俺使这船渡哥哥过去!”
宋江道:“你莫只是说嘴,且把橹来看看!”
李逵便来摇这橹,伊伊呀呀,眼见得这船便如扭麻花也似,只在江心里乱转,却那里近得对岸?李逵先只怕宋江发恼,这回自家嘴里却先自喃喃骂起来。宋江见他惶恐,又不好再将言语来说他。
正没奈何间,忽的水花响处,那鬼自江心里冒出头来,离船倒有三丈远处,宋江喜道:“船家快来,我们都是好人,不要误会!”
那鬼道:“你叫那黑大汉不要伤我!”
宋江道:“他最听我话,你上船来度我们过去,我一力维护你平安,若负了这话时,教我永世不得超生!”
那鬼方泅近船来,又不敢上船。
李逵道:“你这厮好没胆,吓一吓也担不得,我绝不伤你罢了!”
那鬼方扎手舞脚,再爬上船来,接了李逵手里的橹去摇。
宋江道:“船家,这是甚么江?却和阳世的水色好生诧异?”
那鬼道:“你新死的自然不知,阳世四渎,江河淮济,这阴间也有四条大河,分做东南西北,环了幽冥八千里地界,最是浩大不过,西边的唤作无定水,那水有三百里宽,又生的异,任你芦花鹅毛,绝浮不得上面,因此难度。南边的唤作阴阳界,也有三百里宽,流的水却比铁汁也热,随你金子身躯也化在里面,因此难度。北面的唤作鬼门江,也有三百里宽,流的水却比寒冰还冷,却是流着的,随你神仙佛鬼,不得能渡。只有这条河叫做忘川,方是阳世里人死时来的路径,千魂万鬼都从了接引的无常,从那奈何桥上过去,重新投胎轮回。此河水也没别的异处,只是新鬼喝的一口便把前生事都忘了,因此唤做忘川,又叫做没奈何水,那孟婆便每日里差小鬼来此取水,去那桥边迷了死人生魂。你两个不如如何失了无常接应,却走到这里,若不度到对岸,只好似那些追你们的,在这荒野里游荡,做个再不见天日的幽魂罢了。”
宋江听了,惊疑不定,道:“我死时并不见那无常来接引,只是一口气走到这里,若你不说时,怎知得这事?既是这水如此怪异,只容人从奈何桥上过时,那阎罗王怎许得人在这江上行船,坏了他律条规矩?”
那鬼嘻嘻笑道:“是天尚有个洞哩,随你人间阴间,又有那条律法不容人做的手脚,赚些生发?这阴曹地府有多少判官鬼卒,不得效用差使,整日只是穷的口水溜溜,自然想些进财的门路。我有个做判官的舅舅,便指点我这条门路,又与了我这船,凡是那阳世里有甚恩仇未报,或是甚情孽纠缠,要下辈子相见,都不要饮那口孟婆汤的,便可来江上寻我,将他们载将过去,对岸僻静处放下,每个要一千贯足钱,与我舅舅五五分成,他这条财路最是稳便不过,正是:休道阴间正善恶,亦有船儿度人。来近几日却无买卖,因此我撑船出来寻,却正遇着你们俩个,更救了你们性命,须得加倍,待会儿四千贯足钱,不要少了我的。”
宋江道:“我既然答应,却焉有反悔之理?”
侧首看李逵时,却咬着牙只把大斧在手中摩弄,那鬼也看见了,却只不做声。
那鬼伊伊呀呀,摇了整一日,兀自看不见对岸,宋江和李逵却饥渴的很了,宋江便道:“船家,你这船上可有酒食,可卖与我们,一发算钱还你!”
那鬼道:“有便有,却是我自家留着吃的,与了你们,只怕我饿肚子哩。”
李逵听的有酒食,肚里早按捺不住,跳起来道:“兀那厮你若不取酒肉与老爷时,便叫你粉碎!”
那鬼颤抖抖的道:“这位宋官人,你这伴当好凶,酒食便与你们,却不要叫他来伤损我,你方才须有誓言在的。”宋江大怒,便骂李逵,李逵方呐呐的坐了,骨朵个嘴。那鬼停了橹,俯身掀起块船板,取了一小青花瓮酒,和一对熟鸡,又一大块熟牛肉上来。
李逵大喜,便抢过一只鸡来,撕下一条腿与宋江,自己却把那鸡指顾间便吃尽了,又去取另一只鸡,却把那鬼看呆了,宋江也自饥渴的很,也就着手吃那酒肉,无一时,二人把鸡并肉吃的干干净净,李逵更是将酒也吃的干净了,那鬼呆在一边,只是光着眼看。
李逵吃得醉了,便道:“宋江哥哥,这番倒吃的痛快,倒和我在那李鬼家里吃的差不多哩!”
宋江也有七分酒意了,便道:“你这厮只是个说口,那次说回家接老娘,却惹出事来,说杀了个冒名的假货,却怎生在他家吃的好?”
李逵笑道:“兀那厮李鬼吃了我饶了,却反想着害我,要下蒙汗药害我,被我一斧杀了,那时肚子饿,一锅白饭却没有下菜,被我烧了他腿一块块割来吃,却是个饱哩!这鬼我瞧面目倒有几分象他,只今日不要再来伤犯老爷,老爷便饶他的腿。”
宋江方待再开口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道:“你这黑旋风泼杀才不知害了多少人,今日却也井掉到桶里,却看是要饶谁?”
宋江急看时,却见那鬼挺身站在船头,手里早执了明晃晃一把快刀,看着二人,只是冷笑。
宋江知道不好,欲待招呼李逵上前并他时,却见李逵手颤脚颤,口中流涎,扑的倒了,自己手脚却也麻木了,全做不得主,不由得叫苦。正是:才向孤舟逃死难,又来江上逢冤仇。
宋江叫的声苦,见那鬼提刀来杀,忙道:“好汉,我与你有何冤仇,要这般害我?”
那鬼咬牙道:“你梁山贼人不知害了多少人,便我也是被你们这伙贼活活害死,今日相逢,定要将来千刀万剐!”宋江道:“好汉,冤有头,债有主,杀人也要杀的明白,你不可错认了人.”
那鬼道:“你要明白不是?好,我便说与你听,免你死了也是糊涂,我且问你,你梁山上有个浪里白条张顺的不是?”
宋江道:“正是我浔阳江上结识的兄弟,为人最有义气,却有何冤仇与你解拆不开?”
那鬼咬牙切齿道:“我阳世里本在扬子江上做些稳善的道路,劫几分财帛使用,最是快活不过.谁知那年张顺这厮来江南寻那安道全,却寻我的船过江,被我劫了,却被他巧言骗过,将来活撺在江里,谁想这厮手脚灵便,水性又高,却水里逃的性命,却先来城里杀了我的相好,又和那王定六狗贼妆扮了,寻我摆渡,却将我四马攒蹄捆了,丢在江里活活淹死,最是死的苦痛,我便今做了鬼心里也是恼恨,只是不能够报仇,今天幸见教你们这两个男女落在我手里,却不是天教我报仇作甚?今日须吃我一千刀!”
宋江听他明白说来,心里只叫的苦,果是自家攻打大名府时,背疮举发,看看将死,故叫张顺去江南取了神医安道全来救了性命.于江上有此一段冤仇,张顺曾相说过的,记他说杀的这人叫什么截江鬼张旺,想不到今日反在这阴间自家撞着,岂不是冤孽?只得勉力道:“好汉,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张顺兄弟虽不合害你性命,也是你害他在先,况他征方腊早死在杭州涌波门外,想来这冤仇也自解了,你今日害我,岂不是徒造些杀孽?”
那鬼果是截江鬼张旺,却那里多听宋江分辨,咬牙道:“任你说的舌灿莲花,也少不得俺一刀!天下都说孝义宋公明,被你这厮不知骗了多少人今日先剜出你的心来,看看有几个黑心窟窿?”
当下取了粗索,将宋江和李逵二人一式四马攒蹄捆了。却又船板上取出一分酒肉来吃,先前的却都下了药,将来赚客人的.看看吃的七分, 面皮上红热,便道:“你梁山上取活人心做解酒汤,你两个贼厮鸟也不知吃了多少人的心肝,今日须做成老爷,取心肝出来吃个快活,却也死的不冤。”
宋江嘴里只是叫苦,却只挣扎不得,看李逵只是昏迷不醒,正是无可奈何,看他来身前,将袖里取出明晃晃一把解手刀来,扯开胸前衣服,将来心上比比,又馔口酒喷在自己胸前,道:“须是将血冷了,不然取出心来时,便脆了不好吃。”
说完时,将刀便来胸上剜。宋江不由得叹道:“可惜我做了半世强人,枉积了几百万财帛,今番来阴世里却不得享用!”
张旺耳边听得,手自住了一住,把刀顶住宋江心头道:“兀你这厮,却有多少财帛,快取出来献与老爷,就教你囫囵死!”
宋江道:“我有几百万财帛,存在这阴间一个所在,你若饶了我们二人性命,尽数把来与你!”
那张旺听得如此数目,心里火炭也似热,却忽变了面皮道:“你二人只有这两个光身子,那里来这许多财帛,敢情只是扯谎来骗老爷,须饶你不得!”
宋江道:“好汉你有所不知,我在阳世里吃朝廷用毒酒害了,却是慢性,几日方死,因怕这阴世里无钱使用,过的狼狈,又无有老小,因此将梁山泊上分的金银并朝廷赏赐有百十万贯,命小军尽数买了冥钞焚化了,闻说这阳间一贯足可解的阴间十贯,因此倒存了千百万金银在阴间,我身为梁山都头领,却哪里肯扯谎骗你?你若肯饶我们性命时,尽数把来与你。”
那张旺听了意动,便道:“你须先和我说寄存的所在,我便信你。”
宋江道:“那人是阎君面前崔判官,我兄弟神行太保戴宗舍身在泰安岳庙里做打供太保,和他过的最好,因此便托寄在他那里。”
张旺道:“既如此,他怎肯把千百万金银来白白与我?”
宋江道:“你饶了我们性命,寻纸笔来我却写封书信与他,只推说我要把来使用,他自然与你。你自取去使用罢了,只要饶我们两个性命,并不可伤损我们。”
张旺笑道:“想我在这江上撑船受尽苦楚,许多时没有客人,到手几贯又被舅舅分了一半去,似此几时才能发迹?却想不到天送这老大富贵来与我?却不是前辈子修下的?既如此,我和你家去取纸笔。”当下撇了宋江,自去摇橹,一身兴头直似在天上走,那船摇的飞快,正是:有钱自使鬼推磨,今看江上摇船疾那船又摇了一日,看看到得对岸,张旺摇船却只往僻静处去,有七八里水路,前面一片黄泥滩涂,生着些半死不活的芦苇,岸上两间小小草屋,胡乱围着些篱芭,张旺把船靠岸,系了船,道:“好也,却是到家也,却叫这黑旋风留这边,我自与你家中寻纸笔。”
李逵兀自未醒,宋江无奈,由他解了脚上索子,手上却不解,两步捱做三步,上岸往张旺家来。
张旺进门,便自唤道:“婆婆,饭做了不曾?”
只听得一个人恶声道:“你这几日又去哪里停尸?这米缸早三日不见一粒米,家里并不见老鼠叫,老身也只是饿着,却有饭与你这赶尸的吃?要吃饭且拿银子来!”
张旺赔笑道:“婆婆莫恼,今日却撞着两头好行货,眼见得是天大的富贵,自然有金子与婆婆买衣服钗环。”
那婆婆啐了一口,道:“你这厮只是来说嘴骗人,几年来不知骗了老身多少?那里信你鬼话?老身替人熨洗衣服的几分银子也吃你骗了去赌钱吃酒,今日决不信你!”
张旺道:“那婆婆前日也这般说,害我饿了半日,如何你却偷偷有小菜下饭?好也,快取饭来充饥垫肚。”
那婆子道:“墙上挂着黄泥,地上埋着石子,你自取了煮,只要不嫌搁牙!却莫向老身缠讨!”
宋江听他两个合口,心里却道:“这婆子声音好熟,却是哪里听过的?”一时却又想不起。
张旺道:“婆婆不要说闹,这番决然保你富贵,这行货我已带了来,少便要赶去城里取金子也!“那婆子道:“这次不是说嘴,饭便与你吃,衣服钗环却不要少了我的。”
说着挑了帘子出来,却与宋江对面撞着,叫道:“杀人贼,你如何在这里?”正是:一腔无明从头起,今番又遇对头人欲知宋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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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5-12-26 20:03
第二回 崔州平交友赤沙渡 宋公明隐踪绿柳庄
话说宋江眼见得分明,却是郓城县做烟花事业的阎婆,当初不合讨了她女儿阎婆惜做小,为这婆娘婆惜不良,借了招文袋中梁山书信勒掯自己不过,因此杀了逃去在江湖上,一番事业从此而起.做的泼天价英雄文章.只是那时这阎婆要为女儿报仇,向郓城县出首自己,若不是卖糟腌的唐牛儿赶得拆开时,几乎着了这老咬虫的手,却只苦了唐牛儿替自己顶缸。后来闻说这阎婆病死,自己心上也淡了,那想得今日这阴世里碰上,却又这般境况,却不是苦也?只是做声不得。
那婆子直直瞅着宋江脸上,忽得笑道:“好个奢遮的押司,手里勾了千万魂灵,却哪在乎杀了一个泼烟花?只可怜我那伶俐的女儿啊?自小教一知万,说唱的诸般耍令,心头肉也似,谁想要这个无良的天杀害了也?你这狼心狗肺的,今日须还我女儿来!”
张了手便来宋江脸上挖眼,宋江双手给索子背后缚了,药性弄的身子又慢,闪躲稍差时,脸上早带出几道血痕来。心下却恼,脚下一勾,那婆子扑得倒了,要待抢身起来再奔宋江时,那张旺早横身在里面拦住,板住婆子的手,叫道:“好也,婆婆莫将他伤损了,不得这套富贵,须不是说处。”
那婆子吃他拦住,够不着宋江,变了面皮,发作道:“你这天杀的囚徒,水里死的鬼,他须不是你亲爷,为了几分铜钱你便这般出力护他!可见想死的不冤!全不想着你饿倒在我门边,老身周济的你活命,今日却来这般伤犯老身,岂不是虱子可怜养头上——只损他娘的血!你也须吃他梁山上人害来!”
张旺给她骂的做声不得,只得道:“婆婆家的姐姐自然是他害了,原合得将他千刀万剐,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此畔一齐阴间里做鬼来?依我说,若是有了成千上万的金银,天天有大酒大肉吃,过快活日子,便是亲爹娘仇都不妨放下,何况只是婆婆自家的女儿?为这几百万家私,婆婆还是放开些罢!”
那婆子恶声道:“放你娘的屁?你倒是为几分银子将亲爹娘都把来卖了,我只要他把女儿婆惜还来!你却让是不让?”
疯虎也似来奔宋江,张旺只恐她损了宋江,不得那几百万富贵,须不是说处,当下只是横着身子在里面挡,却吃那婆子一掌打在脸上,直跌出四五步去,只见那满天星斗来眼前转,不由得心头一把无名火起,恰一把泼风也似快砍柴斧在手边,当下跳起来,一斧去那婆子脑门上砍个正着,但见:斧到处头分两个,手落时红光崩现,七魂三魄,更那个森罗殿上堪诉?四荒八野,任不到枉死城中叫苦…遍地只流红与白,起因只凭金与银。莫道娇女旧仇报,又向强徒新恨添。
张旺一时怒起,杀了这婆子。心下纵有一丝两丝悔意,也即片刻无踪,你道这张旺如何能下得这般手?原来张旺当初来这江上时,最是困乏,却是这婆子周济他茶饭,又让他住在自己家里,为有此恩,因此那婆子不拿正眼看他,非好即骂,又多向他要银子,因此这张旺心上早恨,却没奈何忍着,今日却一并里发作,更兼强人心性,所以一斧劈了这婆子。饶是宋江见惯杀人,似这等变出意外,却也不住心里乒乒乱跳,说不得言语。
张旺骂道:“老咬虫,你也平日里言语来伤损老爷,却也有今日!”
骂了两声,却把那尸首撺在屋前江里,连人头都丢进去,又拿水来冲了地,方去屋里自寻了饭来吃。吃饱了寻出几张马粪纸,胡乱灶上刮了些锅灰,便逼宋江来写那书信,先把索子缚了宋江双脚,方解了宋江手上索子,自却手里拿了那柄快斧在手边,宋江早有计较在心里,也不来挣扎,自便写了信。
张旺字却不认得,道:“你莫在信里弄什么来算计老爷,且先读一遍来与老爷听。”
宋江笑道:“你如何只是这般多疑?我宋江岂会骗你?也罢,读一遍你来听听!”
便读道:“崔兄州平台次:隈自宋江,久疏清音,想望风采,当以胜昔。今归黄泉,为路途遥远,感染重疾,不得与兄相见,致有一钱在囊之羞,今特求客张大持书,向兄支取钱一千万贯正,书到即付,万望勿却!愚弟宋江拜首。”
张旺听了,不胜之喜,便将宋江双手依旧捆缚了,道:“若是取得钱财时,才回来放你!”
又道:“如何去寻得那崔判官?”
宋江道:“他只在阎罗王驾前掌管文案,颇有权力,你左右只向城里寻他去,自打听的着。“张旺道:‘说的也是。”
便折了书信放在怀里,换了八搭麻鞋,依旧把宋江四马攒蹄捆了,丢在柴堆里,方从外面栓牢了柴门,方兴冲冲的取路向酆都城中来。
于路走了半日,却到得那酆都城门外,眼见得什么模样,正见:把门的牛头马面,凛凛猛烈,掌管的山精木怪,停停凶顽。城环千里,尽是白骨攒就,楼起万丈,自用头颅垒成。黑惨惨阴风乱滚,中有迷魂哭号,昏邓邓恶霾四弥,内藏妖狐乱走。说不尽刀山挂尽不义骨,看不够油锅炸尽无情人,此是阴阳第一界,就中造化阎罗都。
张旺见了这等情势,由是心大胆恶,也自畏惧,畏畏缩缩,照例纳了常例,进的城来,便打问崔判官家住处,问了多时,方有一个老鬼指点他道:“他自在奈何巷里住,那大树下边绿纱窗户的楼,便是他老小住处,却是早间骑了马去衙里办事,发落生魂,你若有书下时,自去寻他,门边军卒便不拿你。”
当下依言向崔判官家来。
门前军卒喝问,张旺道:“我是崔判官的相识差来,有封要紧书信要与判官爷爷看,万望通个方便。”
那军卒听了,倒也不敢怠慢,取了书信,先进去禀知,却叫张旺在门外等。
张旺在门外有大半个时辰,正自老大不耐烦,却又不敢乱走,便想那有钱后的将来快乐,将这城中的诸多粉头尽数叫来陪自己吃酒,正神魂飘荡间,那军卒出来,指定张旺,喝道:“拿了!”
张旺惊吓间,阶前七八个军卒早驱翻在地下,好似饥鹰拿紫燕,挨挨挤挤,拥进府去,正是:铜山万丈高一梦,眼见杀身片刻间。
众军卒当下把张旺驱到一座厅前,叫起威杀来,那时一个官员早出的堂来,升厅坐了,眼光扫处,早看见张旺伏在地下,筛糠也似,微微笑时,道:“支起油锅来,先将这厮炸上一炸,再取他害人骗财的实供!”
众鬼卒应声待下手时,张旺早魂灵儿飞去天外,虽并不知这官员如何识破了自家行藏,却怎敢去那油锅里走上一遭,忙伏地叩首道:“愿实招!实招!求爷爷宽待些!宽待些!”
旁边鬼卒早喝道:“这是阎君面前掌案判官崔府君,休得乱叫!”
崔府君道:“既这厮知机。免他这趟苦楚,且与本官从实招来!”
张旺全不知那由头,只得将自己如何江上行劫,遇了宋江李逵,迷倒二人,要宋江写信前来取财之事原本说了,哪里敢有半点遗漏?崔府君听完冷笑道:“那宋公明上应天象,乃是罡星之首,你这草根游魂岂能知他心机?他生平仗义疏财,与本府君是道义之交,岂会把本府君托为守财之奴?只有你这等贪心迷了七窍的猪狗之徒,才会信他说话,前来取死!却是他的高明处。且将这厮锁在那廊铜柱子上,燃了红炭,烙他一烙!待本府迎了宋公明来,再发落于他。”
张旺叫得声苦时,早被众军卒横拖竖拉,去那廊上自受那炮烙之苦。有诗为证:强梁江上多害命,从来手下无魂生。今日炮烙见心臭,却是梅伯羞相逢。
却说宋江自糊弄得张旺去城里找崔府君讨钱,心下虽有五分笃定,却也有五分焦虑,不知张枉此去如何,若是事情不好被他脱身回来,终免不得被他害了。
正不安间,忽门外雷也似一声响,那两扇破板门齐刷刷的倒了,一人直奔将进来,持了双斧,喝道:“直娘贼,还我宋江哥哥来!”宋江喜道:“黑厮,快来救我则个!”
李逵大喜,道:“早是老天保佑,哥哥不曾被那贼害了!”
忙过来将宋江身上绳索一条条都割断了,扶了宋江起来,方发狠道:“那贼厮鸟哪里去了?若撞上时,须砍来做三五百段方休!”
宋江道:“那厮使蒙汗药药翻了我们,要害我们性命,你猜他是谁?……”
因将前事简口角说了,又道:“这厮若不着手,必定回来,我们只在这里等他便了,你却怎得挣扎了起来?”
李逵咬牙道:“合着吃了他些酒肉,却被他迷倒了,铁牛何曾吃这老大亏!却是这迷药好生有气力,虽被江风吹着,铁牛方才才醒得,那厮虽捆了俺手脚,却忘了拿俺板斧,被俺就板斧上将绳子割断了,因看见两行脚印往这边屋来,却认得有哥哥的,因此奔来看。”
宋江道:“既是这般,且依旧将门依旧样掩好了,待那厮回来,教他吃一惊!”
俩个便依旧立起门来,却坐在屋里等,看看三更时,又没有动静,李逵只是说狠话,宋江道:“这贼今日定不得回来,铁牛你若是倦了便睡一睡。”
李逵道:“还是哥哥先睡,铁牛的斧头若今日发不得利市时,便石头坠着眼皮也睡不得!”
宋江正待说时,忽道:“好也,却是有马蹄声来也。”
又张了张道:“却只有一人骑马近来,若是崔府君时,他必定有随从,敢情是崔府君吃他骗了?既如此,铁牛你躲在门后,待进来便掩住他,不要吃他走了。”
李逵欢喜道:“合是这厮该死!若揪住时便一斧剁下头来!”
便提了大斧躲在门后,只等那人入来便下手,宋江却先寻下一条哨棒,自倚了坐在椅子上。
只听得来人在屋外下了马,却将马栓了,方伸手来推门,不防门是虚立着的,用的力差了,连门直跌进来,叫道:“啊也!”
李逵早老大不耐,和身揪住,举斧便砍时,宋江却听的声音不对,早过来攀住手,叫道:‘慢些下手!”
取了火来那人脸上照时,吃了一惊,道:“你莫不是崔兄,却如何来到这里?”
那人吃这一跌一惊,半天方回过神来,直光光看着宋江,道:“正是小可,仁兄敢是宋公明?险唬杀我也,这黑大汉却是哪个,好生猛恶!”
宋江早喝退了李逵,道:“险些误伤了崔兄,惭愧!只当是那张旺回来,因要拿他,却不想是崔兄,却是天幸不曾叫他下手!这个是梁山泊上一般结义的兄弟李逵,杀人最多,几番得他救了性命。崔兄怎独个来这里?”
崔府君笑道:“久慕大名,只是阴阳路隔,不得相见面,只是渴想的苦。今日见那张旺持了兄长手书前来讨钱,却被我识破了,略施手段便教那厮招了,却教人炮烙了那厮。因此飞马前来拜见兄长,既见了,却天幸宋兄平安,请宋兄受俺一拜!”
便拜将下去,宋江急搀时,已是拜完起来,宋江见他意重,心里也喜,俩人各携了手,椅上坐了,倾诉心事。宋江在灯下看那崔府君时,却是好表人物:白净面皮,五柳长髯,昂藏藏七尺之表,阔达达一腹之机,两个眸子星流电走,叫多少强魂丧胆,一张能口杀伐决断,使无数恶魄惊心。最是阴间第一吏,阴府掌案崔州平。
当下崔州平道:“本欲请宋兄入我府里去,好生管待兄长,不敢有分毫怠慢。只是有一点要和宋兄说知,前几日地藏王菩萨传下旨意,说与十殿阎君,道是近日有无数罡星入阴曹地府,其势凶险,恐有克犯杀荡,因此要各处整顿阴兵,好生提备。因此十殿阎君大惊,传了我去,要点看新流入阴曹各处鬼魂名簿,被我呈上,却无甚异处,只有兄长梁山一伙,上应天象,该着罡星感应,因此诸处无常接应不得,都不入我名簿,因此十殿阎君没个理会处。只有小可一个明白,却只敢藏这纳闷在心里,不敢与人说知,却幸今日接着仁兄,故不敢引兄入城里我府中去处,还望宋兄宽恕。”
宋江听罢,叹息道:“我等梁山弟兄向来只是以忠义为心,替天行道,上锄奸邪豪强,下抚穷苦小民,因此阳世里容不得,多被奸贼陷害,迫得做出事来,搅闹了不知多少生灵,不想今番来这阴世里也不能相容,岂不是命苦?崔兄既得阎君信用,望在驾前为我等梁山弟兄折辩周全则个,宋江众人感激不尽!”
说完离座便拜下去,唬得崔州平跳将起来,忙也拜在地下,道:“兄长在阳世里多所照拂小弟庙宇,使有血食之恩,无以为报,今日里既有用着处,敢不尽力?拼此性命,当与哥哥在阎君前说个明白。”
列位看官,宋江与崔州平阴阳分隔,却怎得有恩在他身上?原来,宋江征方腊时,曾在乌龙岭上大战,当日许愿,得了胜为死亡兄弟报得仇时,遍修岭上神庙,崔判官也有庙在岭上,却早倾毁了,后来宋江平得方腊,念起旧愿,使人持了三万贯钱,将岭上一应原有庙宇,都修复一新,崔判官的也在其内,因此上感恩,托梦去谢宋江。宋江醒来,又使人将了一万贯将崔判官庙加倍修缮,金妆彩画,香火大盛,祭拜之人四季不绝,因此崔判官极是感恩,宋江未死前已托戴宗几番致意于他,因此上阴阳订交,恰不是个异数?有诗为证:忠直能以忠直通,岂因阴阳便不同?叹息今世太凉薄,衔环结草无此风。
二人正拜间,忽听得一人呵呵大笑,却是李逵所发。宋江恼道:“黑厮这般无礼,还不过来见过崔府君,谢过刚才无礼?”
李逵笑道:“谁耐烦你们这般?铁牛只知道求人不如求己,若是那鸟阎君敢难为我们弟兄时,拿大板斧将来剁做十来段,夺了鸟位,岂不痛快!哥哥只是要招安,阳世里招安便招了,却落得甚么结果?这会兀自不悟,却拿铁牛说嘴。”
宋江气得说不出话,知他卤莽,说得又直,却哪里来与他分辩?又恐崔州平听见了不好。却听得崔州平道:“李大哥果是个直性人,果是那些肮脏气小弟也受不得,只是在那地位上没奈何伏小,只好强忍,宋兄不必怪他,小弟也只喜他性直,敢说敢做。”
宋江方放下心来。
当下崔州平又道:“此地兄长须安身不得,城里面眼杂,也去不得。路上小弟早替兄长想来,有个去处。离城西七十里处,有个安平庄,有几百间房屋,多有田地,却是兄弟的产业,凡是来投托兄弟的,都教安在那里,因此上有数百人伴,只是缺人管领,十分作耗,却是小弟事忙,几番欲整顿不得,今想来莫若兄长先落足在那里,一来权且影住身子,可以慢慢寻访其他梁山豪杰,聚的齐了,再做定止。二里可帮小弟料理些庶务,省的小弟为难。”
宋江听他说得明白,心上欢喜,道:“那自多叨扰崔兄,初来阴世,得此一枝之栖,其愿足矣!”
崔州平笑道:“兄长是豪杰之士,做的是掀江倒海事业,这等去处只好容得兄长暂息,待得风腾北溟,怕兄长又不化作鲲鹏也!”
宋江笑道:“崔兄亦非等闲,胸襟如此秀丽,此宋江早相遥慕之因,今日得见尊颜,实是大幸,改日有所微成,皆崔兄所赐也。”
崔州平道:“既兄长愿意那里屈身时,事不宜迟,小弟这便相引前去。”
当下三人取路往安平庄上来,临去前,李逵早寻了火种,泼刺刺的向草房上点起十来个火头,借了火势,片刻间将两间草屋化做白地,且喜这去处实在荒僻,并无人注意得。三人行出数里,却有崔州平先跟来的人,牵了马匹等着,于是三人上马,不消些时候,天大明时分,早到得安平庄上,早有管事的接着,迎进庄去,宋江留神看那庄上时,不由得好生欢喜:“这庄上风景倒和我宋家庄不相差哪里。”
原来阴间八千里地界,除了酆都城中外,其他处却和阳世多半仿佛,一般的城中有三坊六市,耍乐游闹买卖去处,一般城外庄上也多的是桑田美竹,鸡鸣犬吠,不比阳世差些毫儿,这安平庄上经得崔州平几番经营,也早成了规模,怎生见得好处:门前清溪,郭后青山。门前清溪,三五百株接天绿柳排定,郭后青山,一二十里锦绣叠嶂围成。四下里牛羊满地走,靠河边鸡鸭逐对游,出出入入,无非是耕田做活人,转转攒攒,尽是使女儿童辈。正是晨来炊烟袅榆柳,晚来稻香醉归客。
三人到得厅上坐定,崔州平叫几个管事的人,先来参见了宋江,道:“这位是木员外,是我至爱好友,此后来这庄上居住,诸事尽数听其处置发落,你们须当我一般敬重,倘敢欺心轻慢,不用说这阴间法度,便是家法也饶不得!”
诸人一应声喏。又引宋江看了仓库居处,交割了钥匙薄籍。厅上早开出好一桌宴席来,排不尽果品按酒,上不完流水菜蔬,又有几个歌舞的,出来按板佐酒,展放歌喉。崔州平与两个道些豪杰的事物,大笑不绝,劝陪了半日,方道:“兄长便从此在此定居,只当和自己家一般的才好。我不合掌了这文案,须得发放诸事,不敢耽搁,便回城里去,但烦有闲里时,定来陪兄长说话。”
宋江谢了,和李逵出庄送崔州平到五里之外,犹是殷勤之意不尽,看他上马远远去了,两个方回来,自此便在庄上住下。
话说崔州平取路往城里来,路上心道:“这宋家兄长果是意气过人,结交的他,却也不枉了我豪杰心胸,屈了这般久,倒头一回这般爽快,全不似往日的憋屈。却是一番幸事也!”
一路只是想念宋江不尽,到得自家府门前下马,上得厅来,发付诸事之间,忽想起一事,心道:“这人不除必留得后患,先找个因由结果了这厮再说。”
便叫手下衙吏去取那人出来,不多时,那衙吏奔上厅来道:“判官爷爷,只不好也,吃那厮走了!”
崔州平不由得脸上变色,正是:欲待辣手放出去,谁知平地起风波。
崔州平怒道:“命你们好生看守,等本官回来发落,怎生吃他走了,莫非你等卖放不成?”
那衙吏唬得跪下,战兢兢禀道:“小的也多知法度,安敢行此欺心之事?昨日奉爷爷命,将那厮用铁索牢牢捆缚,绑在铜柱上受那炮烙之刑,多派军卒看守,实不曾轻慢,只是今日去提时索子丢了一地,人已走了,夜里当值的吏目和军卒都不见,敢情是这些吏目军卒私放了那厮,小的不曾监察,死罪死罪!”
崔州平怒道:“昨夜当值的吏目和军卒是谁?敢如此大胆,纵放罪囚?,速速查他们出身来!”
那衙战兢兢禀道:“那吏目姓黄,双名文炳,前世是宋朝无为军地界的通判,后来被贼所杀。阴魂来我阴间,因使的好刀笔文案,被拨来这里做个钞写的吏目,因他小心苛细,诸事都做的,所以又委他值夜,向无过错,不想做出这等事来!那两个军卒一个叫董超,一个叫薛霸,俱是阳世里宋朝北京大名府的公人,因陷害人,被梁山泊的浪子燕青射杀,为是熟悉公门事务,所以拨两个来做个军卒,却一般为这等不公不法的事!”
崔州平听得这般说,心里雪亮,盖这三个都是梁山泊仇人,命都曾折在粱山好汉手里,和张旺俱是一般,不想逢着他们看守张旺,如何不生发出这事来?心里只是叫苦,此时却说不得,只得道:“且发海捕公文,遍处张贴,四下里多派快手,定要将这三个贼子连凶犯一齐捕将回来!”衙吏忙应了,自去出文书,发放人手。崔州平心里一团忧闷,闷闷的退了堂不题。
过了数日,却是一点消息也无,崔州平正猜想间,忽传阎君宣召。崔州平忙换了公服,往阎罗驾前来。入得宫殿,见今日当殿的却是秦广王,忙依礼拜了。只听秦广王道:“前日里命你呈缴案卷,查看罡星侵界之事,无有回音,到今日已有多日,却是如何结果?”
崔州平一惊,只得禀道:“普天下诸界人民、禽兽、鱼虫数年新亡化,例该阴世轮回者,俱有诸路无常接引,造册发放,无有遗漏,查内并无罡星转化之人。启禀大王得知,想那罡星既是上天星宿,纵然转世,例该回转天庭,定其阳世所行功罪,依天律条赏罚,或果正天位,或贬谪有差,与我阴曹无涉,如何这番反说罡星侵我界分?想来必是错了。”
秦广王道:“想这罡星计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本是周天神将,职位高尊,却是为当日那猴子齐天大圣搅闹了蟠桃大会,盗御酒仙丹,造下无穷罪恶,使普天宇不得清平,玉皇昊天上帝震怒,命周天神将合力拿捕,这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却怨日久不得升迁,不肯向前出力。待锁拿了那猴子后,值日使者向玉皇昊天上帝奏与此事,玉皇昊天上帝大怒,命将这百八天将贬下凡尘,镇压于江西龙虎山万丈地穴,教其受苦,三千年不见天日,却命张真人看守,不想仁宗年间,朝廷差一员太尉洪信至龙虎山上宣张真人祷攘瘟疫,那洪信好奇要看妖魔,依仗权势,喝令宫主开了地穴,却将此一百零八个魔君并地穴一应妖魔尽数放了,遂使妖兵魔将投生人间,搅闹乾坤,这一百零八个魔君因其气感应,虽自散布四方,却得生出种种事端,将其纠合于梁山泊上,复合其数,罡气所侵,眼见得无人抵敌,便能倾了宋家社稷,教普天下人受尽刀兵之苦,却是九天玄女娘娘怜念天下苍生,以大法力化了为头的天罡星宋公明心中魔性,教他怜念庶民,莫造战祸,信那招安的好处,不然以那当今宋家徽宗天子昏庸腐败,信用蔡京童贯高俅等六奸,荼苦天下生民,眼见得亡国之祸不远,如非宋公明应了九天玄女娘娘,一力要招安时,这等朝廷如何能收伏得这些天罡地煞,混世豪杰?只是此等君臣全不以安抚英雄为念,使借刀杀人的毒计使得梁山全伙去与江南方腊厮拼,各人死亡大半,却是一口怨气难消,幽魂若投我阴间来时,如不及时分头捕捉镇压,只恐做乱不小,扰动阴间千万生魂,所以命你辑拿查看,休得轻纵,你却如何这般慢怠,至今并无消息?”
崔州平听秦广王说出真相,心中暗暗叫苦,只得道:“判官也曾尽力查看案卷,只是并未见有名册中有一人拘到,因此无有消息,既是大王忧心这般紧急时,判官当再竭力去查,务要尽数拿得,以纡大王之忧!”
秦广王听得,忽变了面皮,震怒道:“你这厮还敢虚言搪塞,支吾本王?左右且与我拿了!”
不容得崔州平抗拒,左右早走过许多牛头马面,值殿鬼卒,将崔州平拿翻缚起,崔州平大叫道:“我得何罪!”
秦广王怒道:“你暗地交接梁山贼寇,收受贼子一千万贯巨贿,却替贼人巧言隐瞒,图暗地里造反,却不是千刀万剐的罪过?这会兀自强辨,!”
崔州平心胆欲裂,叫道:“有何证据,莫要凭空冤枉好人!”
秦广王冷笑道:“便叫你看个证见,免的你这厮强嘴!”
喝一声时,早有几个上得殿来,崔州平转头看时,目瞪口呆,做声不得。却是谁何?原来在自家管下的黄文炳、董超、薛霸和前日逃去的张旺,几人跪在侧旁,昂昂得意。只听秦广王道:“前日里这几人早来举发与你,告你诸般泼天罪过,人证在此,你更有何说?”
崔州平道:“这张旺驾船在忘川江上杀掠过魂,罪恶滔天,前日拿得,本要依律治罪,却被这几个贼子卖放,实是罪无可恕,若是来告判官时,眼见得是挟嫌诬告,求大王明鉴!”
秦广王喝道:“你这厮兀自强口!既不服时,再教你见个人证!”
便教“把那梁山泼贼带上来!”
左右一声应,早将一个血淋淋躯体拖上殿来,只是昏迷不起,秦广王喝道:“这个便是梁山上的神行太保戴宗,前日在岳庙里坐化,生魂却一径奔来酆都城寻你,却是你遭了举报,本王怕你受屈,却伏人在你府前查看,因此将其拿了审问,饶是口硬,几番刑用过,也自尽招了与你交通不法诸般情事,枉是本王信你,与你这等重职,你却狼子野心,与这些贼寇坐探,一心一意要谋阴间天下,岂不是合诛九族?却更有何话说?”
此时再饶得崔州平机变多智,又怎再有口分辩得?只是一声声心里叫苦。秦广王道:“此时你的老小都拿下了,家私也都抄检了,你可好好供出梁山贼首宋江的下落。免的教你受苦!”
崔州平强定了心神,道:“大王圣明智慧,岂不知阳世里官逼民反之说?宋江全伙该入得我阴间发落,却是初来我阴间一无过犯,焉可无辜缉捕杀拿?岂不闻得‘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此等上应天象,多有英勇激烈之辈,若无辜再相逼时,恐再复有大泽之举,梁山之为,那时大王恐悔之晚矣!求大王莫听宵小奸邪之言,纳此剖心之语!”
秦广王怒道:“你这厮交结大盗,相谋叛逆,十恶不赦,铁证如山,掩饰不得,却此时又使此巧语来恐吓!大奸似忠,正是尔心!本王且再问你,那梁山贼首宋江的下落,你招是不招?”
崔州平闻言大笑道:“岂有卖友崔州平?大王既不纳忠言,便请用诸般刑罚,看崔某有供也否?”
秦广王怒道:“这厮正是胆包裹了身躯,正合得沟通强贼造反!阴间职掌赏罚普天下善恶,多少凶恶盖世之徒,都魂飞魄散,岂你这厮便得例外?值日判官,且将这厮用起刑来,十八层地狱,教历经一遍,看他还强口也无!”旁边值殿军官早拖了崔州平下去,只听得崔州平大笑之声不绝,正是:自古烈士铮铮骨,泰山压顶不可屈。
第二日秦广王升殿,只听得值案判官前来奏道:“昨日奉旨,教将逆贼崔州平用刑,今十八层地狱酷烈均已教经遍,死去有十余次,惟是此贼心如铁石,虽死而复生,至今并无一字实供,只是谩骂不止,眼见再用刑时,其魂必散,无可下手,特来请旨发落。”
秦广王怒道:“这贼子如此泼顽!既是他不招时,可将其家小押在其前一一用刑,教其伤心悲哀,瞧他还硬否?”判官领命而去,隔日又来回复道:“已将其家小如旨施行,教一般受十八层地狱酷烈,多有抵受不住散魂绝息者,哀号之痛,惨不可闻。惟是崔州平依然强横,竟不发一声,此贼心不知为何物做的!残忍如此!”
秦广王听的大怒,将桌案推倒,道:“本王主宰幽冥数千万载,何曾见过如此一个泼徒?尔等自去下手,不拘如何,定要将实供取来!”
那判官唬得魂飞魄散,喏喏告退。秦广王犹自愤怒不息,在殿上大声咆哮,声如雷霆,眼中火光冒出有二尺远近,值殿众官个个丧胆,皆如穿鳃鱼虾,更有一个敢出得半点声息。
正这时,却有一个上殿来,跪禀道:“大王不必烦恼,那宋江的踪迹,小的已探得也!”
秦广王闻言大喜看时,却是那前日来出首崔州平的黄文炳,为其有功,自己又喜他能言晓事,因此留他在殿前趋候听使,便道:’你如何知那宋江踪迹?快快说来,本王定将你赏赏。”
黄文炳大喜叩首,道:“小的阳世间遭宋江李逵一伙梁山泼贼生割而死,此仇椎心刺血,永不可忘,因此定要与其做个对头,却是前时小人在崔州平案下时,知道他在城西七十里处安置下一处田庄,多有被他包庇的不法奸魂被他藏在庄上,以为爪牙,听其指使,因此小的晓得他一定是把宋江李逵两个藏在那田庄上了,只要拿得宋江,蛇无头不行,别的梁山泼贼自然做不得乱,无有用处。”
秦广王大喜道:“本王只道案前一般多的是酒囊饭袋,却想不到你却如此明白,本王驾前正是用人之时,便委你做掌案判官,替那逆贼崔州平。”
黄文炳喜气洋洋,忙自叩谢了。只听秦广王又道:“你可知会殿前兵马司,选一员值殿将军,一千精卒,密密掩到那庄上,将一干梁山强徒尽数拿来,不可走了一个,另带董超、薛霸和张旺三个做眼,本王自会记下你们的功劳。”
黄文炳听得,却另有计较,因如此这般说了一番,秦广王大喜,道:“不愧本王抬举的你,果个足智多谋,便依你之言,你可自下去安排,只是务要小心,不要走了风声。”不是这黄文炳计谋安排,有分教:绿柳庄上,重燃英雄冲天怒,忘川江上,再横战船千百条,毕竟拿得宋江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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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5-12-26 20:11
第三回 驱狼入阱纵火破阴兵 斩蛇开道穿林逢双解
话说宋江和李逵在庄上住了十余日,因崔州平先自吩咐,庄上管事的十分小心伺候,过得倒也快活,只是许多日子不得崔州平消息,宋江只是纳闷,这日闲来无事,因与李逵带了两个伴当,去庄前的绿柳湾前饮酒,赏看风物,。伴当铺了坐席,陈列下许多时鲜果品,菱角雪藕,鲜鱼熟肉,并那自已庄上酿下的十分足色好酒,伺候二人坐了,宋江见那一株株参天大柳树各有十来丈高,垂下无数枝条,倒影在那清波里,风吹过那柳枝摇摆,便如无数舞儿摇动腰支,荡过那粼粼清波去了,煞是可爱,因此心情大舒,因道:“世人皆恶死而乐生,听见一个死字,何等恐惧,齐景公牛山滴泪不消说得,便是汉武帝平了四夷,幸了李夫人,何等功业享受,也只怕死,寻了栾大一干方士,念念要得长生,入那白云之乡,结果只如秦始皇”赢政梓棺费鲍鱼“,为千古所笑,还不是看不破这生死?今我兄弟们虽然魂归地府,弃了阳世,却也有崔判官看待,过此逍遥日子,赏玩这等美景,却不比阳世里还强,免的受那些奸臣的气?可见得生前有生前的好处,死后却也有死后的自在,但得看破了,死又何足惧也?”说罢大笑,只是叫大杯来吃酒,李逵早吃得醉了,笑道:“那些鸟人只是打叠什么荣华富贵,整日里只是个算计,懊的口水溜溜的,到头来也终须个死,便皇帝老儿受用一生,也要那些后宫娘娘们勄恼,不小心便拿老大擀面杖子赶打出来,须也惶恐,却那里及的上我们自在?依我说,哥哥也不要去见什么阎王求他招安,在此快活,整日大酒大肉,有小厮伺候也罢!”宋江听得大笑,道:‘黑厮只是个说嘴!但有此等日子,却理阎王作甚?想我在郓城县做押司,虽是弄得些微权,结交得江湖豪杰,其实那些县官上司的气受不得,每日里只是发闷,后来为救晁盖哥哥一干人,杀人做出事来,逃去那江湖上,每日里担惊受怕,便上了梁山为一寨之主,却也事忙,不得一点空闲在身上,受了朝廷招安,又提调十万兵马征讨四方强寇,更是繁重,哪有一天清平日子?反是死了来此阴间,消受此等清福,岂不知今日之乐?还想什么招安?这些日子只是放不下先来的众兄弟,不知能逢着也无?倒好生惦记。“李逵道:’我也只想着与他们热闹,只是却那里去寻?若是他们吃了孟婆那碗汤,忘了梁山上情义时,铁牛便脑揪了他们一个个来见哥哥。“宋江正欲说话时,忽得一个伴当道:‘庄上有人来了,说城里崔老爷有书信来与木大官人。”
宋江一喜道:“我也只等他消息。”便起身与李逵往庄上来。
到的庄上,见一个瘦子擎了书,在那里东张西望,宋江道:“那位差人,你可是送书来与我的?”那瘦子忙行礼道:“小的是崔判官差来,要寄书与木大官人的.”宋江道:“我便是木大官人,你且将书来与我,去那厢里坐着吃茶。”那瘦子将眼张了宋江,看的仔细,方将书来献纳了,随道:“与大官人贺喜,便请接了信城里去,闻道有天大的好事哩,”宋江道:“颇劳用心,且请过去吃茶。”自家却拆信,把来读时,只见信上写道: “尊兄宋公明足下:弟自返城,竭力向帝君前为兄解说,秦广王素礼贤下士,实有孟尝之风,闻兄如此豪杰,即生大用之意,昔傅说在野,武丁有飞熊之梦,伊尹负鼎,商汤得盐梅之辅。今兄虽居藁莱,亦先贤之流亚也,岂无进身之意哉?愿闻信即移玉步,速来城中见驾,王必以大位相处,与弟共立于青云之上,决阴冥之大纲,岂不快哉?当与兄把杯贺此喜也。
弟崔州平手书。“ 宋江把信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肚里好些疑惑,却难以委决,便唤过那下书的来,问道:“城中离此不远,崔家贤弟却何以不来,要你来下书与我?这书又不是他自家手笔?”那瘦子闻言一惊,过会方道:“便是崔判官前日惊了马,伤了臂膀,举动不得,因此命掌案上孔目写了书信,命小的擎来。”宋江道:‘敢问高姓,却与崔家贤弟位下做何差使。“那瘦子道:“小人董霸,是崔判官身边人,颇见些心腹。” 宋江道:“崔家娘子曾患有头风,贤弟要我为他买些合用的药材,这几日可又发了?”董霸道:“便是听的娘子声唤,房里又有药香,敢是为操心老爷,因此又举发了。” 宋江点头道:“既如此,你且歇下,待我回书与崔家贤弟。” 董霸道:“便是来时崔判官曾吩咐小人,请大官人即时进城面见阎君,有大大委用的事。命小人和大官人一起去,路上好生服侍。“宋江道:‘便是我生性疏懒,做不得官,负了阎君与崔家贤弟一番美意,因此要你捎了回书去。” 董霸登时呆了,过半晌才道:“大官人如此做,岂不是违了阎君旨意,又叫我家老爷回不得话,便是小的,也难当那罪责,求大官人周全则个!”宋江微笑道:“不妨,我自与崔家贤弟至爱交好,他见了我书,自有说处,并不会怪责于你。“董霸道:“若是阎君发起火来时,好生难当,便是崔判官也难当那雷霆之怒,还请大官人三思!”宋江微笑道:“严子陵有据腹之为,陶弘景谢山中之书,都不见得阳世里人君罪他,况阎君有四海之度量,岂为一野人罪崔家贤弟?我自在书里回复他。”那鬼董霸还待说时,旁边早恼了李逵,过来揪住,道:“你这厮只是聒噪,倒坏老爷们酒兴!去便去,不去便吃老爷拳脚!休说是那鸟阎皇那什么臭位来骗人,便是来请我哥哥做玉皇大帝时,我哥哥若不愿时,也自不去!”发拳便欲打时,宋江早喝住道:“黑厮休得无礼!他是崔家贤弟的心腹人,伤了他时,于崔家贤弟脸上不好看。” 李逵方放脱了。那鬼惊的三魂里走了两魂,再不敢做声,宋江却取了纸笔,写了书信,又封了二两银子,将银子并书一并与了董霸,道:“劳乏于你,可寄这封信与崔家贤弟,银子自赏你,” 董霸不敢多说,自骨都个嘴,接了书和银子,悻悻去了。
宋江待他出门,却传过庄里一个管事的来,叫做草上飞马六——原是梁山上军士,跟了时迁在中军队里刺探军情,走报消息的,身子极是轻捷,却因征方腊时阵亡,崔州平爱他本事,引他来庄上管事,并不教他饮那孟婆汤,因此宋江和李逵来庄上,却认得是旧主,因与二人暗地里认了,宋江也喜,以为心腹,又重重赏他,得他死心相从。这番却要用他,因道:“我瞧此人不尴尬,你可暗地里跟了他到城下,一路瞧他举止言语,不必进城,却速速连夜回来报我。”马六领了命自去。
李逵道:“哥哥既不要做那龌龊官儿最好,却何必打理这等厮鸟?还不如将了精神去吃酒。”
宋江笑道:“黑厮你这般粗疏,可见得到处吃亏!我瞧此人是个奸细,却是来赚我们的。”李逵怒道:“我瞧这贼厮鸟也不地道,却想不到这般可恶!铁牛这就赶去,定要提了他的头回来。”宋江笑道:“正要他去城里报信,且放他去,要马六看他举止。” 李逵道:“哥哥说话只似信他,却如何瞧科了他?‘宋江道:“我与崔兄弟来回的书信,从来宋崔二字都少一笔,这封信里却没有,这是我三分疑他了,只当是崔家兄弟一时忘了,又知他是个极精细人,不会如此。因此将言语来问他。这厮却惊,只将言语来搪塞,因此有六分疑他了。我又问他崔家娘子头风举发也无,只是将言语来诈他,他却忙不迭的来认,倒叫我瞧科了他十分,知他必是城里奸人写了假书来赚哄我们,崔家兄弟只怕已遭了阎君毒手也。” 李逵怒道:‘那哥哥还放他走路?若哥哥刚才说知时,铁牛便砍他做三百块!“宋江道:”那对头的计十分狠毒,只要骗了城里去害我们。若立时杀了这厮,只怕那对头惊觉了,倒先害了崔家兄弟性命。因此先叫马六跟去打探,你我兄弟自在这庄上准备。这对头既赚不得我们,必定一两日夜里引了大队军马来庄上捉我们。待布置了,教这些阴兵见我们梁山上的手段!“李逵喜道:”好也!铁牛的板斧却已多时不曾发得利市。待他来时,定要杀个痛快!“宋江笑道:“晁天王劫那生辰纲时,黄安那厮引了许多人来石碣村上捉人,被吴加亮略施小计,十多个好汉陷了他五百余军马.今日虽只你我两个梁山兄弟,这庄上却有数百精壮庄丁,尽可厮杀,却又胜石碣村当时的形势,待我施舍些手段,教他们为我们所用,布置起来,教那些阴兵来得回不得!”,李逵大喜,自听宋江吩咐,依计行事。
到得一更时分,马六先赶将回来,走的口内气喘,报宋江道:“祸事不好了也,却有军马奔庄上来也!“宋江道:“且不要慌,却有多少军马来?”马六道:“我暗地跟了那厮,约有三十余里,那厮却闪入一座大林子里去,我远远瞄着,见林子里埋伏军马,因此不敢近前,只没半个时辰,这林子里的军马便奔来打庄上,小人伏暗里数,却有一千来军马,当先的却是来下书那厮,因此不敢耽搁,一路里抄小路来报知,想军马次第便来庄上。”宋江笑道:“这厮们算计倒狠,若是骗了去时就城里下手,骗不得便先伏下军马,若不是自己精细时,却不着了他的手!只是‘算人一万,只怕万一’,也教这些厮们吃一惊!过时你自随着我罢了,过时再赏你的功劳。“马六却不知庄上这一时早有了布置,听得宋江说知,方自心安,自随宋江,和一般人都去暗里伏了不提。
却是不过半个时辰,庄前庄后一起火起,各有二三百个火把,照的通天价明,两路军马发声喊,前后一起打进庄来,正是酆都城里遣来的一千军马,选一员首将高雄,并秦广王遣来的三个做眼拿人的董超、薛霸和张旺杀来庄上拿人。却是黄文炳先定下的计,教董超先持了假书来庄上,骗宋江去城里擒拿,若是骗不得时,先伏此一枝军马在路上,随即杀来庄上,把众人都打在网里,原是计算的周全,只不想却吃宋江识破了,这些人却如何得知,只依了计画分两路杀入庄里来。
却是众军马杀将进来,却只不见个人影,高雄精细的人,便叫顿下军马,分军做小队去暗地里寻,却是后军发一声喊,庄外暗地里二三十把强弓劲弩泼水也射将来,早将塞住的军马射倒一片,这里急叫盾刀手去冲突时,却一声响亮,百十阴兵齐齐踏上芦席,都跌进陷井里去,陷井里都是削尖的木棒,一排排立着,却哪有一个活命?高雄大惊,待分军两厢里绕去杀时,两边阴兵又发起喊来,却是房上遍丢下火把地炮,飞射开来,烧的众阴兵走投没路,向庄外又冲突不得,那边只是泼雨也似弓箭,况又阻着陷阱。高雄无奈,只教都退进庄里去整顿守着,待天明再做计较。待退将入来,早折了二百来阴兵,和自庄后来的董超、薛霸和张旺一路恰都撞着,却也一般境遇,只庄后靠的是河,那伏着的弓弩都在河里船上,岸上去赶杀的阴兵都跌进水里,被鱼网裹缠住,那水里却伏下许多水鬼,口里早衔了短刀,此时拔了只是排头价戳杀,又没一个活命,又有一个黑大汉浑身剥的赤条条的,手执了两把车轮来似板斧,火光里只是赶着砍杀,早杀翻有三四十个,薛霸手里执了杆棒,教阴兵去围裹时,被他赶上,一斧将脑袋砍开,众阴兵发一声喊,都奔进庄来,且喜那黑大汉却不曾来追杀,却和庄前里自家人撞着。高雄听得董超说完,做声不得,正相对了叫苦时,只听得军兵来报,庄里屋上都堆积着柴草,又闻见有火油味道。高雄醒悟,大叫不好,急叫向庄外舍命冲突时,却那来得及退步?四面八方早有火箭射进庄来,一时庄上火起,四面八方都变做祝融世界,怎见得这番好火:万丈金蛇,脱了华光掌握;千条火龙,挣断龙宫铁索。便泼塌塌烧倒了昆炎冈,蓝田玉须化灰烬;哐啷啷冲决了老君炉,天宫阙都做焦国。说什么廊折房倒树成炬,只听那惊声惨呼鬼哀歌。虽不似那三月未尽阿房火,却苦杀这军兵此番难闪躲。
一时火起,将这一千军马连高雄董超等尽数烧杀在庄里,却是宋江定下的计策,先把庄上应有财帛分一半与众庄客,只言道城里官军杀来拿人,拿去须没一个活命。众庄客都是崔州平招来暗伏下的强梁之徒,生平只恨得官府,此时闻得官军杀来,顿时大哗,尽感愤怒,又得了这许多财物,况喜宋江这些日来作事宽洪有恩,都心里感激,拥戴宋江,愿效死力。宋江大喜,便叫将其余细软财物和一众老弱妇女都移到后山上去,却选了三百精壮庄丁,教各自布置,前后都暗伏下三十张强弓劲弩,设下机关陷阱,庄里却遍堆了柴草,暗倾下火油,又教李逵和马六两路带人赶杀,正是:安排窝弓候猛虎,备下香饵钓金鳌一番将高雄、董超、薛霸并一千军马都烧杀在里面,自家却并不伤损得一个,却不是宋江的手段?这个却唤做“驱狼入阱”,是宋江梁山上多经战阵,日夕与智多星吴用讲习孙吴兵书、太公阴符揣摩的胸襟心计,此时虽是牛刀小试,却喜得了全胜,正是:无端逼得英雄反,初来阴间第一功。
且说秦广王差了高雄等去后,只以为必得结果,不复在意,第二天又升殿,却听值殿官报道:“差往城外的人回来了。”心中喜悦,忙叫传入,上得殿来时,秦广王目瞪口呆,却只是水漉漉的张旺和几个七死八活的军兵跪在下面,不由得急问时,才知如此如此,贼人狡计,陷了高雄、董超、薛霸并一千军马,就只张旺聪明,先见情势不好,跳进水里泅渡的上岸,逃了性命回来报知。秦广王怒发如雷,教将这几个带下去斩首,张旺一连声的叫苦时,旁边早转出一员判官来劝说,却是秦广王新委信用的黄文炳,秦广王怒道:‘正是你使的好计策,却陷了这一千军马,今又来阻孤意,分明是回护包庇同党,待孤将你一起斩首!”便待喝叫下手时,黄文炳面不改色,笑道:“恭喜大王!恭喜大王!“秦广王怔住,随即怒道:‘本王却有何喜可恭?“黄文炳道:“眼见得宋江这回全伙潜来阴间,又勾结了这叛贼崔州平,足见所谋之大,意在谋取阴间天下,贼人既蓄意已久,其反愈慢,其祸愈大。却被大王神目如电,洞烛其奸,先拿下了贼人内应,去了心腹之患,再略施手段,逼得贼人所藏的全伙尽数出现,提前造反,为我阴间消了弥天大祸,却不正见得大王高明?所以文炳敢为大王贺也。” 秦广王听的回意做喜,道:“如今贼人既反,当如何处置?” 黄文炳道:“贼人虽是小胜我军,却自将多年经营的窝巢烧了,却是得不偿失,也见出贼人有将走之兆,此番必定向远处深山大泽潜伏,招纳叛众,却是其势可忧,依文炳之见,当速发大军,前去追剿,务要杀绝种类,不可使其养成气候,为我后患。”秦广王大喜道:“还是你见事明白,真个足智多谋也!”便要召殿前司来出军。黄文炳又道:“还请大王饶了张旺等人,若是此番将这几人杀了,只怕后有小挫,无人再敢回来报信,却是与我无利。” 秦广王思量道:“罢!罢!也便依你,只是败兵例须处置,不可轻纵。“黄文炳道:’可每人责打二十棍,照例贯耳插箭游营,便可正我军法了,再教发到前敌效死,若再不奋勇向前,一并问罪:” 秦广王大喜,便要依此施行,又宣殿前司教选取骁将四员,精兵一万,即日杀去安平庄上,务必要剿灭宋江全伙,不留种类。殿前司自依旨去选将出军不提。
却说宋江和李逵大破官军,并收得不少军器,众人心中都喜,只有宋江脸上却有忧色,李逵道:”哥哥今日得了全胜,如何反这般不快活?”宋江道:“今虽得胜仗,却没了安身之处,况官军损了一千,只是区区小挫,阎君必另发大军前来,如此却是投哪里去的好?“李逵道:“这些官军如此脓包,有何惧哉?便有几万来时,铁牛这一双板斧也自保得住哥哥。” 宋江道:“兴军者不可徒恃勇力,必慎于周察大势,况如今我们没了去处,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们当初做得偌大事业,赖的是以梁山为基业,官军来征剿时,先自失其地利,如今却无此去处,我是以心中纳闷。”李逵听了做声不得。马六忽道:“都头领不必忧心,小人却知东南有个去处,离此九百里远近,有座隐龙山,山势回环,有百里方圆,极是险要,尽可囤得十来万人马,且周围却有千百里水面,是忘川江于此浸成的一个大泊,形势比梁山却不差与那里。”宋江大喜道:“却不想有如此好去处,却不是天佑宋江?却不知你如何晓得有此等所在?”马六道:“崔判官知小人善走,多曾差去四方下书,因此多识得这阴界地理。昔曾经过那方,为和梁山气势相似,多有感叹,所以记得亲切。”宋江道:“既如此,便快收拾了都去,”当下将人分做三队,李逵领先,马六合后,宋江自督护了老弱妇孺在中,合数有七八百之众,,却教凡是粗重的都撇了,离了安平庄上,走小路往隐龙山来。却另教数十名轻捷的,各自骑了善马,往东南西北各大路去,隔十数里便放把烟火,教追兵迷惑。
于路行了三日,并无追兵赶来,原来殿前司发来一万军马,四个首将,到得庄上寻不见众人。都往烟火处四下里分路赶去,追的七颠八倒,踪迹都寻不得,只得回城去了,因此宋江等一路平安。这日看看天色将晚,暮色一步步深将上来,众人于路却赶到一座大林子里,宋江见林子古藤蟠枝,怪树嵯峨,心下耸然,便传令道:“这林子眼见得诡异,必多有毒虫妖物强徒出没,眼见宿不得,且前后各队催趱紧行,务必行出林子去歇。”李逵接得传令,呵呵笑道:“哥哥恣也小心,便有大虫长蛇来时,俺却怕个鸟?正嘴里没滋味,若出得来时,且今晚拿它烧烤!”当先拽了脚步便行,却早有些小卒赶在头里,忽得发起喊来,李逵笑道:“是那话儿来也!”拔了双斧赶去,见数十个小卒跌跌撞撞的奔回,惊的面无人色,叫道:“铁牛头领,前面有大蛇拦路也!”李逵笑道:“你们这些杀才只这般没用,一条草绳,怕它作甚?”仗了胆气,迎面撞去,早起一阵狂风,吹的周围树只是摇动,又是漫漫一片黑雾,透骨只是森森寒气,李逵也觉难当,便立住了脚,将板斧执在手里。风过处,早见一条水桶也粗来黑章白花大蛇从雾里腾踊出来,怎见得那物的恶处:遍体铁鳞打就,浑身银叶嵌明。巨口利牙使人惊,一吞便欲清城。红信伸缩无定,恰似丈二长缨。行动处倒山倾树,趱滚处寸草不生。当年吓杀李寄女,今来此林又逞凶。
见李逵立着,先自盘缩住了,将头立起来,倒和李逵一般高低,只是吐着信子。李逵心上焦躁,喝一声,那蛇腾的扑过来,张大口向李逵便吞,李逵腾的向后一跳,倒有二丈远近,那蛇便落空,信子离李逵脸上只有二三尺远。李逵落定时,那蛇早又将身子扫过来,便如风也价快,李逵托的向上一跳,只听得喀察察响,原来身后六七株碗口粗般树齐齐折了。李逵又一闪,却和那蛇换个过,那蛇身子恰收回来一卷,却又落个空,就地下滚出二尺深浅个坑,只是奈何不着李逵。李逵喝一声,提起斧却去那蛇头上砍个正着,却一滑,不得深入,原来那蛇积了千百年鳞甲,身上青苔滚的却厚,这一斧只教那蛇受个伤。饶是如此,那蛇也当不得,就地上一绞一滚,腾起一片埃尘,笼有十丈方圆。李逵防看不见受了害,托的一声跳在一块大石上,定晴待看时,忽觉脚上一紧,却是那蛇将长尾卷来,早将李逵下半身缠住,李逵心下慌,举斧待去砍时,那蛇烌得收紧来,早将李逵的右臂裹住,说十迟那时快,那蛇张开大口,向李逵咽喉处便咬,李逵左手却在外面,急挥将回来,恰那蛇目处去砍个着,正是红光崩现,那蛇虽然狠恶,却怎吃的李逵此斧?将身子一甩,将李逵跌出有五七丈远近,其行如风,早撞入林中去了。
李逵跌得七荤八素,爬将起来,只觉身子酥软,斧头几乎提不得,心中也自骇然,便这时,只听得一派声唤,却是宋江领了三五十个悍勇的小卒赶来,走的口中气喘,见了李逵,大喜道:‘且喜兄弟不曾受害,却是唬杀我也。“李逵道:“铁牛胆大,却也不曾见过这等恶物,真个凶也!。”马六道:“闻道阴间出此恶物,唤做巴蛇,能吞百兽,最是凶恶无比,其胆能解百毒疗诸般恶症,只是于数极少,想不到这林子中倒有。”李逵道:“既是有此好处,待铁牛赶去杀了,为哥哥取了胆来。”宋江道:“兄弟使不得!”李逵那里听得,早赶了那蛇去,宋江只是顿足,又担心李逵,只得领众人随后赶来。
李逵赶有六七里路,早见那蛇伏痛,做一堆儿蟠在一座山岗前,见了李逵,正是分外眼红,踊身扑来,李逵却乖,将身只一转,那蛇腾的向大树上却撞着,原来那蛇新损了一目,行动便不利落,却把个头恰搭在李逵面前,李逵手却是快,提起一双板斧就那蛇头上砍,如发擂也相似,那蛇急待挣扎,早着了二三十斧,把头剁做肉酱也似。只余得一个七八丈长身子在地上扑,毕竟是蛇无头不行,过的许久,终也没了动静,李逵却如一个血人相似,眼前却光亮了,原来却是月上来,把光照着,李逵哈哈大笑道:“这回却是好也!从来梁山上只说打虎武松,把俺黑旋风却压住了,这回俺却杀得这么个老大恶物,且扯了回去给他们看!”把板斧倒插在腰里,把手便来拖那蛇身子,却是都软了,只拖不动,便道:“俺自回去,却招呼小厮们明日来。”正待走时,隔山涧忽的一声啸,却是钻出两只猛虎来,李逵吃惊道:“啊也!这回休了!”正是:任是摇天揭地勇,争奈身疲力困时。
李逵拔步便走,只听一声虎啸,那两只猛虎蹿过涧来,却追着李逵来,原来李逵身上都是血,那虎喜的最是血气,因此不舍。李逵身子软了,争斗不得,当下拔步只是走,正慌忙间,只觉脚下一空,直堕下去,摔的一天星斗,挣扎起来时,见身子却在一个大坑里,旁边却插了削尖的木棒,原是猎人陷兽的深阱,不想把李逵陷在里面,且幸喜不曾伤得,扒起来时,见陷阱的壁都是向内削出来的,况又四五丈深,没一点搭手处。正待将斧头来砍搭手处时,却听得一声啸,那上面却早现出两双碧幽幽的灯来,却是猛虎扒着坑壁,把头直探下来,李逵心慌,叫苦道:“贼老天,却是那个挖的这阱,却不是要坑杀铁牛也?”正没奈何,直听那虎又一声啸,便欲要扑下来,李逵直了身子,拍着双斧道:“你来!畜生,你来!”那虎又啸了一声,却是熬不得这饥渴,又闻了李逵身上血气,一阵风起处,那虎直扑下来,李逵将身子一缩时,那虎叫的一声,却是正撞在那棒上,将前心穿个透,竟自死了。李逵心上喜,却是上面兀自还有一只,呜呜的只是叫,却不敢再下来,李逵又上去不得。
正自没奈何间,忽听得一声弓响,那虎中了箭,在上面只是滚,倒将土尘石子落了李逵一头。那虎中的却是药箭,劲力透来,那虎熬不得,过了阵便自没了声息。李逵却不知端得,做声不得,只听两个人奔将来,只听一人道:“这回调的药力倒足,这畜生受不得,上次的乌骨蛇藤不到年岁,药性便差了。“另一人道:‘我看的是两只,那只定是赶山猪,扑下坑里了,倒省了药箭,只是拖上来倒用力。”李逵听的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便喊道:“上面的,却是救俺一救,扯俺上去。”那两人吃的一惊,一人道:“兀那汉子,你却不是山精么?怎却落在坑里?”李逵道:“我自过路,被猛虎赶来这里,却落进来。”那人道:“你却是豹子胆裹了身,黑夜里如何敢独自在林中走?”李逵听他只是说话,却不将绳子来扯,心下焦燥起来,叫道:“你这汉子好不晓事,只将言语来问俺怎地?俺须不是歹人,若不杀得那大蛇没了力时,却怕这两头鸟虎?惹的老爷焦燥时,出去拳头敲碎了你!”那人讶道:“你杀了那巴蛇?这畜生却是林中一霸,吞得虎豹狮象,势大难近,便是俺兄弟俩时,也只可躲着他则个,你却一个人杀了它,不信!不信!”李逵焦燥道:“你若是不信时,将来接了俺出去,俺自去引你看,只将言语来磨什么?你这鸟这般不晓事!”那上面的汉子忽笑起来,道:“可知那巴蛇吃你杀了,黑旋风哥哥,你脾气兀自未改哩!‘李逵吃惊,道:“你两个却是谁?”只听那两人笑道:“可记得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我们自听得你声音,只是与哥哥小耍,绳子这便垂下来也!”
李逵大喜,接着山藤,解珍解宝却将李逵扯将上来。到得上面,三个都是不胜之喜,扑的倒地都拜了,相诉别来之事。解珍道:‘俺们兄弟摔死在那乌龙岭上,一魂不散,却是无常不敢接应,任俺们走到这里,依然在这阴世做猎户为生,霸了这座大林子,倒也快活,只是近日不知那里来这巴蛇,却是百般除他不得,好生纳闷,今夜里又出来看它的蛇路,安排地刀窝弓,想不到却遇到哥哥,容我们在这阴间再会,却不是上天垂恩也!“李逵笑道:‘你们过的倒清闲,却不知俺和宋哥哥又反了阴间!教那阎罗王吃老大亏,眼下要去那隐龙山上再做大王,路上遇着这巴蛇行凶拦路,却是被俺赶着杀了,又钻出这两只畜生,却使得没了力气,被它们一径赶到这里。“解珍解宝喜道:“宋江哥哥也来了?你快领我们去拜见。”三个一路说着,却寻回头路来。
走出数里,早见得火光明亮,五七十人拥簇着宋江,三人飞奔去相见,解珍解宝先拜倒在地下,宋江惊喜,忙也拜,道:“果是上苍眷顾宋江,教我还能见着二位兄弟!“眼中泪早滴下来,解珍解宝早听得李逵在路上说起,自家丧命在乌龙岭上,宋江舍命去夺自家尸体,心里感激,此时见宋江落泪,都落泪道:‘俺们兄弟只是想念哥哥,这回见得哥哥,决不再分开也!誓与哥哥同生共死!”宋江道:“这番又与阴间做了对头,正要倚仗两个兄弟!两个兄弟便可收拾,与我一起投隐龙山去,不知两位兄弟却得着别个兄弟的消息也无?“解珍道:‘哥哥要再上那隐龙山聚义么?我兄弟打猎却也去那儿寻觅,知那儿真是好个所在,形势不比梁山差些儿。只是有一事须禀报哥哥,现那山上却有一伙强人聚集,有七八百小喽罗,据了险要,不许别个上山,我兄弟为不愿多惹事,却多时未去了。至于别的哥子兄弟的消息,却听不到:”宋江道:“我见过这阴曹的崔判官,他道我们兄弟是天上的罡星下界,为带着罡气,所以阴间无常收不得我们,所以别的兄弟必都四分五落在别处,且取下隐龙山来,再四处寻觅,只是如今阴间却无端要拿我们,只说我们要造反。岂不可笑?为此我和铁牛灭了那厮们来安平庄上拿我们的阴兵,却商量去这隐龙山上落足,做个持久之计,不想倒另先有此强人驻扎,倒别要费手脚。却不知是不是我们的兄弟在那里,如是时,倒免了厮杀。“解珍道:“便听说那厮自称什么‘圣手秀士’,心里极是狭窄,容不得人,生生将一座大山霸了去,不许周围人打猎捕鱼,夺了无数人的衣食,真是教人耐不得。”宋江道:“既如此,便不是自家兄弟,却到了那里,再定下行止,文有文取,武也武取,好歹要取这山来驻扎。”
有分教:兴王基业从此取,纵横海内赖此番。毕竟宋江取得此山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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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5-12-26 20:21
第四回 狭中狭秀士重亡魂 错中错旋风建奇功
话说宋江听解珍解宝兄弟说了隐龙山上形势,定了主意.便命小卒去抬扛了猛虎巴蛇,回转将来.将虎洗剥了,生起火来,兄弟几人围坐了欢呼饮酒,算是来阴间的第一次兄弟小聚会,李逵自取解手刀,将虎肉割来灸烤了,与众人下酒,宋江命小卒们自去扛另一头虎去吃.却说起杀了巴蛇,众人都与-李逵把杯作贺, 李逵大乐,饮的大醉,宋江道:”古传后羿上射十日而下除猛兽,而华夏万民得安.这巴蛇便是后羿诛的猛兽之一了,传说这巴蛇力能吞象,吐象骨而成巴丘.实是猛恶无比,想不到今日铁牛能杀此恶物,其勇不在后羿之下,端的是为我梁山兄弟增色也.”马六早将蛇腹破开,取出胆来,众人看时,金光灿然,有人首大小,各自称奇.宋江便教收起,备日后使用。次日天明起来,各人整顿了,仍分三队取路向隐龙山来,却教马六引十个轻捷善走的先去隐龙山打探,但凡有消息便报将来。
于路又行了七八日上,早见那隐龙山在目前,却是怎生气象:立十万围雄峰森严,绕一千里洪波浩荡,重峦处,只见云迷三日还,叠潮处,惟有声接渤溟长,遍峰壑嵯峨奇林石,老龙闷来啸风雨。尽洲岸萧瑟满芦寥,过鸿独过背寒阳。更生青茅攒刀枪,如八公山上百万阵,还耸怪石畏虎豹,似昆阳城外三千将,正是绿林豪杰生聚地,更宜梁山好汉写新章。
宋江见了这等形势,心下不胜之喜,道:‘此等形势还胜我梁山多矣,如梁山相论,虽有宛子城天险,周围围着八百里水泊,终是死地,不得大周旋。若高逑童贯将十万兵马来征剿时,但使知些兵法,将湖边要害屯扎住,不许粒米入湖,却不厮杀,不出半年,我们兄弟皆束手受缚了。所以说梁山泊是死地,但看此地时,千峰万嶂,尽可屯军,下面大湖宽广远过梁山水泊,况两头又通着大江,如此形势,便是起一百万军来困不得,岂不是天生与我们的福地,是我们阴间的大基业?“便教军马去山前屯住,待马六来回报。
晚间,马六来报,道:“小人去山上探听的明白,山上今聚集有一千余军马,据住此间,但欲入山去时,已有寨栅在彼,却是两峰夹峙,各有千百丈高,势如刀削,攀爬不得,却有一段七八里峡道,入去时,只容得十人并行,上面若将灰瓶炮石打将下来,一万人抵不得一个。因此形势险要,他今紧要处立起关栅,又两峰上各立有小寨,若是硬攻时,却无法可想。”宋江听道,呆了一呆,却道:“是什么人据住此间,如可以投托时,拼将金银来买告他,再别作计较。”马六道:“闻是数年前,一个落第举子引百十人来占住此间,后来渐聚了这许多军马,闻道这厮自称什么‘圣手秀士’,心胸且是狭窄,自己并不懂得枪棒,只好将大话来唬人,小意思来买人,凡十分有本事的都不容在山上,因此无有声势,只是这山须吃他先据了,自也难容我们。”宋江听了,忧闷不乐,李逵道:“哥哥心里烦恼什么?待与铁牛三二百个孩儿,明日冲上山去,一斧砍了那厮鸟,却夺转位来教哥哥坐。“宋江恼道:“你这厮只是鲁莽,如打的,自然点你做先锋,却是打不得,你这厮只是来夸口。”骂的李逵火冒三丈,道:“哥哥须不见俺厮杀,却空口白牙来说这话!”宋江道:“你自有本事,取了这寨来,我便服你!”李逵愤道:“哥哥拿话不是来堵铁牛?呕得俺心疼?既如此,待俺作出事来你瞧瞧!”竟出帐去了,宋江自气的脸青唇白,做声不得,解珍解宝忙来相劝,又要去打抹李逵回来,宋江恼道:“这厮今日只来和俺合口,却不是怪?他要去便去,休得拦他!” 解珍解宝见宋江气十分大了,便不敢去,只得罢了。
到得次日早上,宋江再教叫几人来商议时,却报李逵昨夜一个独自取了板斧,气愤愤自去了,并不知去了那里,小卒知他暴躁,又不敢问。宋江听了,呆了半晌,忽得眼中滴下泪来道:“是我昨晚上言语伤了他,他恼不得,自去投别处去了;“解珍解宝忙劝道:”铁牛哥哥对哥哥最忠心不过,定不会去别处,以前也曾几次私自下山,却都回山来,这次自也如此,出去游荡数日,念起哥哥恩情,自会回来,哥哥却不必忧心。“方将宋江劝住,宋江便教马六四处到带人去寻,如见他时,便说我挂念得他紧,要他回来。马六领命自去。
宋江道:“眼下粮草只支得七八日,如不尽快取下这寨子来时,却是危急,须是筹画个法子方好,”解珍道:“哥哥先前说有文取武取,依小弟意思,可先写封书信,备些礼物与他,就说求投大寨入伙,如他肯安着我们,教我们上山时,自再做计较。如不肯,这里也整顿攻山器械,选下那惯攀山会走的军士,我兄弟两个自领了去取此山来与哥哥。”宋江道:“正宜如此,”便自写一封书,尽好语说了无数,方道来慕名远投的根底,选一个能言善语的军士,教持了书,并携了一大盘金珠宝贝,去上山献书,这边只要解珍解宝去准备。
却是过不得半日,那军士哭着回来,却是已没了两个耳朵,又教打的路走不得,宋江等大惊,急相问时,那军士哭告道:“却是小人上得山去,将书并金银献上,过了许久,那大王方教人带进小人去,却坐着四个头领。当中那厮大刺刺的坐了,道:‘你便是那贼宋江遣来下书的么?‘小人听他口齿不好,只得没奈何应了。那厮忽的变了面皮,恶狠狠地道;‘我知晁盖宋江这些贼都是言清行浊、笑里藏刀,惯谋人基业的贼!晁盖阳世里便谋了我辛苦创下的基业,老天报应不爽,他便吃宋江排挤谋害了,今这蠈宋江又来使此奸计,岂不是可笑?这次我须将这贼千刀万剐方休!’说罢便命将小人推出去杀头。旁边几个却苦劝,那厮恼道:‘你们几个原来也是跟随我的,却反投顺了那些奸贼,本也该死,今来阴世,我宽宏大量,许你们再来这山上做个头领,今这贼宋江一来,你们又起了反叛的心!“那几个都不敢再说话。只有一个道:’哥哥何必疑我们?想我摸着天杜千与哥哥一同曾创下梁山基业来,却被那些厮来强夺了,教我们来坐了末位,那个不气愤,只为势力不如,因此吃他羞辱。今又来跟随哥哥,得当青眼相待,自当生死以报,岂复有他意?当与哥哥同心抵敌这伙贼人,保这基业。哥哥不可将言语来冷了兄弟们的心。”那厮方回颜作喜,道:‘既是你们兄弟和我同心时,自是最好,却又何阻我杀这贼?’那杜千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况哥哥杀了他,无人再传话与宋江那厮,教死其心,反为不好。‘那厮道:’你却也说的有理,便饶了这厮活口,只是须得教他纳下表记。‘便教左右拿住小人,生生割了两个耳朵,又教大棍将小人赶打出来,如此无礼,求与小人做主!” 宋江等听得,一齐恼破胸膛。宋江便先叫那小卒自下去好生养伤,方道:’这厮如此言语行事,自是晁天王初上梁山时火并的白衣秀士王伦那贼!想不到这番却又来这里遇着!只是想不到摸着天杜千兄弟却在他山上,那两个不知是谁?算来也总是一般兄弟了,只是吃那厮威逼住了,只怕接应不得我们,且教人马尽数都起,先去攻他关栅,定要将这厮拿住,千刀万剐!“便较军马尽数都起,只教老弱妇女看守寨栅。教解珍为先锋,解宝为合后,自为中军,大刀阔斧,杀奔关上而来。
宋江催攒军马杀到关前,只听上面早擂起鼓,涌出无数小喽罗来,人马但凡近前,便将灰瓶炮石打将下来,更兼弩箭雨发,那里能靠的近前去,当先的早打倒二十来个,宋江见不是头,忙将军马退后,却与解珍解宝看关前形势,见那关都是光荡荡大石砌就, 光荡荡的无可攀爬,两边都是高山,千百丈刀削出来的峭壁,上边也早扎了寨栅,隐隐的旗号在那云里飘动,关上却是刀枪布满,剑戟如雪,端的守的严密无比。
宋江等见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只是皱眉,解珍道:“似此等雄关,便是三五万人马,器械充足,攻开时,也非一时半月之功,眼下只有七八架仓促扎就的梯子,这几百人便都拼尽了,也不济事,哥哥只可收军回去,再做计较。”
宋江虽自恼恨,却也知攻不得关,便传下令去教收军。
却是回马待走时,早听得关上发起喊来,众喽罗早拥出一人来,背后打出旗帜,却是一个斗大的“王”字裹在白光里,正是那白衣秀士王伦,自来阴间复又纠合人众,占据了这隐龙山,因自家思想“白衣”二字不吉利,教晁盖火并了,便将字号改做“圣手秀士”,此时又见宋江一伙梁山上人来打他寨子,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喝骂道:“你们这等腌瓒草寇怎敢来夺吾大寨,教你们倾刻个个都死!”
宋江见了也都怒,正待回骂时,只听得王伦喝令,一声梆子响处,两侧峭壁上各涌出数百小喽罗来,将无数大石头推将下来,这山道本窄,躲避不得,顿时宋江军马惊喊之声大作,被石头砸的没个躲处,一个个鼠突狼奔,死伤无数,宋江惊得目瞪口呆,却得解珍解宝拥护了,先抢进处山壁凹处,避得大石,却听得外面军卒哭喊之声阵阵传来,不由得滴泪道:“罢罢,是我陷了这几百人与众兄弟,王伦这厮心下算计却狠,毁书伤使,分明为激我来打关,却安排下这等毒计,为我见识不明,却中了他计!便是我死不打紧时,争奈这几百人跟随于我,今于此陷了,教我心下怎安?”
解珍解宝解劝道:“哥哥不可如此,且等他将石头推尽了,我们拥护了哥哥冲出去,却收拾兵马再来报仇。”
宋江正待说时,只听得外面又发起喊来,却是再无大石推下,宋江等大喜,忙自冲将出来,却见关上小喽罗奔走不迭,正是大乱。
却是王伦见宋江中了自己的计策,眼下得顷刻间必定尽数被大石砸死,却解了自己心下的一桩大恨,自家喜悦,呵呵大笑,正笑间,忽听得两侧峭壁的小喽罗发起喊来,却不再将大石推下,不由得大惊,忙教人去问时,却见一条大汉手里提着刀,朝自己奔来,急看时,见那大汉双拳骨脸,三叉黄须,脸上都是杀气,不由得叫声“啊也”,怒道:“朱贵你好生贼胆,敢再来叛我!”
那汉子却正是梁山上旧日好汉旱地忽律朱贵,旧也曾跟随王伦,因此来阴间被杜千说合,又来此做个头领,今日却提刀来杀王伦。听得王伦骂,叫道:“宋公明天生仁义,如骨肉般的待兄弟,哪象你这等做事吝薄,只要害人的贼?如何将我与杜千宋万几个平白无故都监下了?如不是被人救了,岂不是吃你害了?你这贼,且今日吃老爷一刀!”王伦喝令手下上前时,见朱贵来的头势凶猛,都躲避开去,便有几个心腹的上前,也吃朱贵一刀一个剁下关去,看看赶到王伦身前,王伦见不是头,抽身便走,口里叫道:“哪个今日救得我时,便教他坐山寨第二把交椅!”却抢过一条黑大汉来,叫道:“我来救你!”
走到王伦身前,手起一斧,去王伦胸上砍个着,正是红光崩现,眼见得王伦呜呼哀哉,心肝肠肺都流出来。
这黑大汉正是李逵,却是那日负气,自取了板斧,心道:“待我上山去,将这些鸟男女一斧一个都砍了,教他们都匾匾的伏我,”
因此一径里走进山里去,却是不识得路途,转来转去都迷在山里,走到半夜,又饥又渴,却听得流水声,奔将过去,见月华下一弯流水,如银子也似,不由得喜,忙伏下身尽力喝了几口,便觉如一条冰线通下腹去,心下方畅快时,腹中又叫起来,却是饥火耐不得,不由得道:“老天爷娘的,这时却那儿弄吃的,早知营里拿些酒肉也好,”正没奈何间,却见水上银光跳跃,却是几尾大腹阔口的尺来长青鳞跳将上来,映着月华,在那里玩耍。
李逵见了却喜,道:“正好捉了来烧着吃。”
因脱了衣服,除了鞋子,和板斧都放在一起,却赤条条的跳进去捉鱼,李逵原在浔阳江上住过数年,却也识得些水性,只是这鱼却滑溜,好容易捞得一尾时,依旧被它溜脱了,急的李逵口里喃喃只是个骂,叫的声音却大了些,好容易捉的一尾小的,心里欢喜,却奔岸上来.要取斧头来破腹取肠时.到的边上,心里一惊,却是自家衣服和板斧都没了,正一呆间,一张老大鱼网当头撒来,早将李逵打在网里,急待挣扎时,旁边早涌出十来个小喽罗来,一齐下手,横拖竖拽,早将李逵扳翻,连鱼网一索子捆了,抬扛了,连拿了李逵的衣服板斧,却投路往自家寨中来。
李逵没奈何,由他们扛着走,过得几个山弯,早见个小小寨子,有一二十间房舍。众嘍罗将李逵抬将入去,叫道:“可报知头领,巡山的拿将一个奸细来也。”
过不多时,早转出一个汉子来,喝道:“奸细却在哪里?”李逵听的声音熟,睁了眼睛看时,心下大喜,叫道:“朱家哥哥,可来救铁牛一救!“那人吃惊,奔将过来,道:“如何你走到这里?”忙教小嘍罗将索子解了,松脱鱼网,放了李逵出来,又教将衣服和板斧将来还李逵,李逵穿了衣服,也不顾得扎起头发来,先将那汉子抱住,叫道:“朱家哥哥,想杀铁牛也!”那汉子心下也自喜。看官你道这汉子是哪个?正是梁山上旧日好汉旱地忽律朱贵。在梁山泊边开酒店,专一探听消息,迎来各处好汉,却是李逵在梁山上多去他酒店里吃酒,因此和他过得最好,因此今日见了这般喜。朱贵自拖了李逵手,入房里去,便叫摆酒,和李逵述这诸般事,李逵早饿的急了,话闲不住说,先去风卷残云般扫荡酒肉,吃得有二十分饱,方才和朱贵说话,朱贵自知他脾性,看着他吃,只是笑。朱贵闻得宋江来取这寨子时,心下也喜,道:“我来这里,王伦却只叫我巡山,领此一百人,这厮一般地刻薄寡义,妒贤嫉能,能做的甚事?既是宋公明来时,取了这寨子最好,只是我两般随他,却不忍得自己下手。”李逵道:“我自结果这鸟,你只领我去罢了。”朱贵道:“不可莽撞,这厮聚得一千余人,多有心腹,况杜千宋万一般得在这山上,又不知他们意思,待我和他们联络了,却透消息与宋公明,教他引人入来取了寨子,方是万全。”正说时,天却亮了。有小嘍罗来报,说王伦来叫去商议。朱贵便叫李逵在这里,道:“这里人都是我心腹,你自在这里不妨,我自去和杜千宋万他们透消息,晚些回来却见你。“因此李逵呆在寨子里,却十分气闷,只是看着板斧发呆。
到得中午,却是跟朱贵去的两个小喽罗气喘喘的奔回来,叫道:“不好了,头领被监下了也!”李逵大惊急问时,才知朱贵被王伦喝令教连杜千宋万一并监下了。原来王伦却心中有算计,疑这几个,自己寻思:“曹孟德有言语道,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我负天下人,因此他一生不曾着了人手,却是我好面子,不曾狠心,便吃林冲晁盖害了,这回又辛苦弄的这番事业,决不能再着了别人的手!”因此发付得那下书的去了,却变了面皮,喝教将杜千宋万朱贵都拿了,监将起来,待退了宋江时,却别做来计较,自家却赶去关前布置,要害了宋江军马。跟朱贵去的两个小喽罗却见了事,奔回来说知。
李逵听得虎吼一声,提了板斧就走,却叫两个小喽罗引路,那一百小喽罗素日却得朱贵待得亲厚,听得也忿,也随着杀来。到得大寨,却是王伦将人都带去关上,只留下几个把门的,怎当得李逵勇猛,一斧一个都尽数杀了。小喽罗却早打开锁,放了那几个出来。杜千宋万心下一齐都怒,因此商议了,杜千宋万原被王伦派去把守峭壁那两个小寨,便赶了去收束小喽罗,教不要再推下石头,李逵朱贵却奔来杀王伦,堪笑王伦阳世阴间做了两回强人,一般的妒贤嫉能,心中狭隘,都丧了基业,身遭横死,只空费此一场辛苦,岂不可笑?有诗为证: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王伦妒贤空辛苦,却送基业与宋江。
当下王伦身死,朱贵早赶过来,一刀割下头来,叫道:“王伦无德无义,不配为本寨之主,所以把来除了!你们都快来投顺,大家欢喜,否则以此为例。
“关上小嘍罗都惊得呆了,却是王伦待人无恩,此时又已身死,那个肯再为他出头,都将来随顺了。李逵朱贵大喜,便叫大开关门,放下吊桥,迎接宋江等入来。宋江众人得了李逵奔来报知,一齐大喜,便收拾死伤军马,都入关来,朱贵杜千宋万早在关上迎候,宋江自上前一一握手抚慰,相述想念之意,众人心下都喜。当下喝令将王伦尸首抬去关外埋了,教随自家来的军马中伤者医治,死者掩埋,且去安顿。这边却大吹大擂,一行人都上大寨里聚义厅中坐定,一共是七位头领,当中自是宋江坐了,左一带李逵解珍解宝,右一带杜千宋万朱贵。
宋江发话道:“自遭了阴阳之变,兄弟们各都分散了,且喜阴间并不能收得我们,依旧众兄弟渐渐团聚了,且有此隐龙山为根据,看看自可复得梁山基业,却要靠众兄弟们协力扶助,将分散的众人一一寻访回来,将这山寨建的有金汤之固,免得再受阴间的气恼。今阴间无故要拿我们,逼我们来做个对头,自不会长久容我们在此,必要发大军来围剿,那时还要靠众兄弟并力向前,杀的他神惊鬼怕!”
众人都一齐下拜道:‘敢不听哥哥之命,舍命向前!”宋江大喜,便教小喽罗斟上酒来,喝的大醉而散。
第二日起来,却与众人检点山寨人马钱粮,却是山寨原聚集有一千二三百小喽罗,随宋江来的安平庄上有七八百人,去了妇女老弱并昨日的死伤,尚有四百来人,合有一千六百来军马,粮草也足数月之用。宋江大喜,便教取出库中的金银财帛,将众小头目并众多小嘍罗都赏赐了,又去椎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庆贺重新聚义,连吃了几日宴席。宋江又召集众兄弟到聚义厅上坐定,一般说规划职司,却依然按粱山旧制规模,将聚义厅改作忠义堂,两边立起耳房,分设抄手文书,把来总计山寨钱粮出入,考功责罚,这个却是眼下宋江自管。依然择极险要处立起三关,第一关命杜迁守把,并总领那两个小寨,第二关命宋万守把,第三关却是李逵守把。各关上都修理寨栅,打点刀枪衣甲,预备迎敌阴间军马厮杀,命解珍解宝引三百人后山下寨,除巡山之责外,却只砍伐树木,盖造房屋,为将来预留下发展地步。却叫朱贵为主,马六为副,引二十来个火家,去山前大道处立起酒店,专一探听消息,迎来送往各处好汉,并打听旧时众兄弟消息,一般的设立水亭号箭,正是一番崭新气象,将山寨布置的十分齐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上下各自欢喜,比那王伦时胜过多少去来。有诗为证:徒守旧宇做苟存,万钧寸蜗力堪任?且看新主新布置,便使鲲鹏起乾坤。
却是此后七八日,各人自去忙碌,毕竟多少事务待人去做,这等规模新创,非同小可。却是一日山下朱贵使人来报道:“此去一百八十里,是酆都城治下罗海州,新来一个城隍张蒙方,听得我们这里强人聚集,因这里是他治理地方,便要起军来剿,眼下收拾的有三千军马,并百十只大小船只,看看日下便杀来。”
宋江便叫聚会众头领来忠义堂上商议,把此事说于几个知了。李逵便道:“哥哥却惊什么,待他们来时,铁牛领小嘍罗杀出去,一顿板斧便都了帐!”
宋江笑道:“兄弟自是勇猛,只是我山寨草创,若与他对面硬撼时,损折必多,反是不好,这是其一,二则山寨人马日多,钱粮却少,他既来时,须要漂漂亮亮的杀他一场,不片甲不留,也要叫他折其大半,从此正眼不敢窥我山寨,”
众人道:“哥哥既如此说,必有布置在心上了,便请哥哥号令,我等一力向前!”
宋江道:“我自已问的周详了,那罗海州中钱粮广有,打的下来足支持的山寨三五年用度。张蒙方那厮若起军来时,城中必然空虚,我意便可乘机取城,这里自布置好了,待他来时,却歼灭他军马,教那些厮们纳些败缺。只是须得一个兄弟先去城中做内应,到时接应自家军马,夺这城子。”
李逵便道:“我自与你去!”
宋江笑道:“却是这番大厮杀要用你,你好倒会偷闲取巧!我意下早有人了,便是解珍兄弟去。”
解珍道:’便听哥哥吩咐!‘ 宋江道:“过三日却是月尽夜,你自去城里藏下,待二更时城外必然火起,我和解宝各引三百军抢城,你可杀翻守门的,放起火来,接应大队人马入去。便是你的功劳。”
解珍领了命自去准备,这厢里宋江却各布置李逵杜迁宋万朱贵,教各依计行事。
却说解珍领了宋江言语,自去准备,依然猎户打扮,挎口腰刀,背了钢叉,叉上却挑了许多山鸡野兔,诸般野味,身上藏了放火的药头,取路却往罗海州城里来。他自走惯山的人,第二日下午便到了城外,却见城外多了许多新坟,一团团老鸹在那里打架,争那新死鬼的肚肠吃,解珍看的如此,心下惊异,见一个老者过来,便问道:“老丈,我几日不来,怎的这城变的如此凄惨,这般冷落?”
那老者瞅他面善,方带他去个僻静去处,道:“后生,你如何还来这里?“ 解珍道:“我自是隐龙山上猎户,来此卖野味寻用度的。”
那老者吃了一惊,道:“你那里添了一伙强盗,你如何还住的?”
解珍道:‘便是那大王十分好,却不来扰我们,又不教我们纳钱粮。“ 那老者听了呆了一呆,方道:“如今这世道稀奇,官府原来是贼,贼却不来伤害人。”
解珍道:“丈人如此话怎讲?”
那老者道:“如今城里来了一个新城隍,比旧去的官将这城里外住户更十分残害,出入城的常例足足加了三倍,又是城里凡是一应买卖、房屋、牛马、树木、鸡鸭,但有之物,一应要捐要税,但缴不得的,便拿去下在监里,戴了大枷做苦工,说是抵税,不知害死了多少。这几日要说要起军去打隐龙山上的大王,将住户十分勒掯,要什么助军钱,逼的住户卖儿典女,犹自凑不足哩!我便在城外住了几十年,今也住不得,要一切都撇了,自去逃条活命。便是后生,我瞧你面目也善,和你说一声,今城中说要拿奸细,凡是隐龙山那边来的,都拿住做奸细杀了,你若要活命,莫再向那边迈半步,自回去也罢。”
解珍听了,深深一礼道:‘多谢丈人指点,只是我母亲患心疼,要去城去寻药汤与她,只得往城里去。”那老者吃了一惊,道:“你好好一个后生,怎地如此愚迷,吃他害了须不是说处。”
解珍道:“我只不说是隐龙山来的罢了。,这两只山鸡送与公公,休嫌轻微。“ 那老者呆了道:“怎好生受你东西”
解珍道:“丈人有指点救命之恩,这两只山鸡,只是小人的一点微心,何足挂齿?‘ 那老者欢喜,便拿了,又道:“罢,我却有女儿在城里,出入的自多,门上的都识得,我自送你入去,你只须替我纳出入城的常例。”解珍又拜谢了,道:“常例自是小人纳,却不晓丈人与我的称呼。”
那老者道:“我姑娘年纪倒大起你,只说你是我姑娘的兄弟罢了。”
当下那老者引了解珍,来城门前依旧纳了常例,正待入城时,把门的一员官却喝住,道:“这汉子却面生,却是什么人,遮莫是奸细不成?”
便喝教把门军卒来拿,解珍大惊。正是:才兴翻城劫州谋,又惊明眼善识人。不知解珍性命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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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5-12-29 11:54
第五回 鼓上蚤放火罗海州 张蒙方败绩隐龙山
话说解珍随那老者如城,却被把门官喝住,便吃一惊,那老者急向前道:“这是我姑娘的兄弟,为他母亲心疼,特来城里替她赎些汤药的。”那员官道:“你这老儿常自出入,我难道不识得?老狗却来多口!只要那汉子答。”解珍道:“小的原在万丈林里打猎,却不常来城里,此番端得是母亲心疼病举发,整夜声唤,看看待死,方来城里寻医赎药,求大哥怜老人则个!”那员官光着眼只看他,却道:“你叉上挑的是什么?”解珍却精细,晓得他意思,便道:“是些野味,将来城里卖,若是大哥要尝些,便不妨将了去,”那员官与把门的几个都笑起来,道:“这厮倒乖觉!既如此,你把那山鸡却留下,剩下的自将了去城里卖。”解珍道:“深谢大哥,容当后报。”自解了山鸡,那员官早接了去,方放解珍与那老者入城里来。
两个一径走到僻静去处,那老者道:“看是甚么?这厮们便如此害人,我须今日领了女儿出去,再不受这些禽兽们的气!“解珍道:“多感老丈,却是这等地方端的居不得,却是今日出城最好。俺也要去赎药与母亲医治,便与老丈别过了。”那老者向解珍讨了出城的常例,自去了。解珍见他走远,自家却挑了野味,在城里走,胡乱将来卖了,寻觅下官府、军营并牢狱的去处,都暗做下记号。看看天色暗下来,自去一处药王庙歇,那庙祝却不知去了那里,却喜无人聒噪。
第二日中午,解珍来街上闲走,就吃些酒食,却见街上冷清,大半店铺都不开门,不由得心里暗叹,便寻一家小酒肆坐了,要两角酒并些案饭,自坐了吃,却听临座说道:“早间张知州自领大队军马去隐龙山征剿强人,我兄弟也被征了去,却不知此去如何?”另一个道;“这厮只合欺压良善,却怎奈何得那些强人,怕是去得回不得,你兄弟若乖觉,早些扯撒了倒好。”先前的道:“你自禁声些!若是吃那些快手暗听了去时,自坑陷了你一家,连我也须吃挂落。”那一个道:“眼见得一城都七颠八倒,离死不远,我却怕个鸟?若是强人来时,我自应他,只要除了这些滥污禽兽!”先前的见他醉了,口里只是骂,却慌了,忙会了钞,扯了那人自去。
解珍听了却笑,胡乱吃了酒食,丢些碎银子在桌上,又起身来街上闲走。却听那边闹,却见两个公差从条小巷里奔出来,面目都是肿的,接着又一个奔出来,却跌一交,后面一个长大汉子追着了,踏上一步,拽起拳头只是打,打得那公差杀猪也似叫,那汉子喝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偏有你们这些贼来害人!要什么助军钱,拿不出时便要强奸人家妻子,既要老子撞着了,便将这般禽兽来结果了!”围着的只是来看,并无个劝的,却自有叫好的。那汉子打发了性,将那公差扯起,去那路边石上只一磕,那公差怎样?未见手足扯动,先自脑浆迸裂,做些白的红的都流出来。围着看的发声喊,怕将来连累,都四散了。那汉子啐一口,还待去赶那两个公差去打时,却有一个来扯住,早奔进那小巷里去。
两个七拐八绕,眼见得离街上远了,方自停下步来,那个扯的却埋怨那汉子道:“你还是这般脾气,又这般做出来,如今打死了公差,这城里必要来搜捕我们,这阴间却如何再有梁山给我们投奔?”那汉子忿忿的道:“这等禽兽,如何教人忍得?杨雄哥哥,偏你能看的下去?若不把来打死时,岂不要气破了俺胸膛?”那个扯的道:“石秀兄弟,我自也看不得,只是杀人须杀彻,救人须到底,今我们杀了那公差,那人家须受官家愍恼,岂不是更害了他们?须想个法子才好。”石秀道:“眼见这些小爪牙杀了百个也不解气,直今夜去杀了张蒙方那滥污禽兽,教这些贼都吃一惊!”杨雄便道:“只是吃张蒙方今早引军去了,军营里却不好下手,便杀了也难脱身。” 石秀道:“他也须有妻小,便今夜都来杀了,倒教那禽兽痛断心肺。”两个便自在那里商量如何下手。忽得一人在背后道:“好啊,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你两个却在这里商量如何灭人满门,我自已出首了!”
这两个便惊,石秀早拔出刀来,待去剁时,解珍早笑着转出来,叫道:“杨雄哥哥,石秀兄弟,却是打抱不平的好哩!”这两个看见,自是不胜之喜,都道:“你如何在这里?却是唬杀我们也!“解珍却笑,因把逢了宋江李逵,去取了隐龙山作基业,今要来打城做内应诸般事都说了,这两个越听越喜,道:“便是我们折在昱岭关,为无常收我们不得,便一径走在这里,且做屠宰生意,为张蒙方这禽兽来了每日搅扰,因此收了幌子不做,今日烦恼间出来喝酒,却余上这桩事耐不得,因此上挺身出来。既是宋江哥哥重新聚义时,自也再随他做一起!”解珍道:“却是明夜宋江哥哥便来打城,我们且做接应,放火的药头我放在那庙里了,我们今夜便在那庙中歇,只等明夜放火大闹罢了。”三人自一径来到那庙里时,解珍去那神像庙后取那药头出来与二人看时,早吃一惊,那药头竟自无影无踪,作声不得,杨雄石秀却笑,解珍心慌道:“既是药头吃人拿了去,却也不打紧,只怕走了风声误了哥哥大事,你两个却如何只是个笑?”石秀笑道:“解珍哥哥你莫心慌,我们自知何人拿了去,你道这里主人是谁?” 解珍道:“这里眼见得是荒了的药王庙,并无庙祝,却是何人,莫要急杀俺也!“石秀笑道:“哥哥莫急,我们自唤他出来,便是那梁山上第一惯做贼的时迁兄弟是也!” 解珍听了正喜,柱上早溜下一个鲜眼黑瘦汉子来,叫道:“好啊,你们却卖我,好没兄弟情义!” 解珍道:“时迁兄弟,你好手段也!”时迁笑道:“昨日我去出打些夜食,今日回来,却见庙里许多事物都动了,因疑心便寻出这药头来,只是没猜疑处,却想不到哥哥是来放火也,却不是断俺的衣食道路?” 解珍笑道:“原自忘了你是梁山上第一惯放火的,只是这番没寻你处,宋公明自差我来,却是这回任你点火也!”时迁道:“我方去张蒙方那里弄的好大一串珠子,只愁没还他人情处,既如此,送他一把火罢了!”几人都笑,时迁道:“俺自来这阴间,却自东西游荡,却喜月前撞着这两个屠户,俺却耐不得那血腥气,只是做这本行,却也自在,只在这城里闲耍,闲来却去扰他们杯酒喝。却是方才在庙后烧的一只鸡,并一葫芦酒在此,既解大哥来此,正好请哥哥!”解珍道:“只须你不是去偷的张蒙方的报晓鸡罢了,他却来向你要一百两银子时,你却没讨处。”几人大笑,席地坐了,撕那鸡吃并饮酒,因又商量放火事宜。
时迁道:“放火的事自是我做,张蒙方家里一把火,城楼上也放一把,军营里马场草料堆上也与他一把,这三把火都是我的。” 杨雄道:“我自与石秀兄弟杀倒把门军士,去接应宋公明哥哥军马入来。”解珍道:“事情便你们都抢去了,我却如何见功?我自思量起来,张蒙方这厮害的人却多,都下在牢里,我到时自去杀了看守,放出这些受冤屈的,教他们各处呐喊,这些人必来出死力。”几个道:“便是如此最好。”因此计议定了。
※ ※ ※
却说宋江自解珍去后,隔一日自与解珍领六百军马,却抄小路往罗海州去.关上自有杜迁宋万等守把,多备擂木滚石,提调小喽罗日夜分班提备,把守的铁桶相似,各人自按宋江交待的计策预备行事。却是过得两日张蒙方催攒军马杀到,安下寨子,却教军马来打关,关上只把弩箭雨点般射下去,又将擂木滚石滚下,那军马攻了半日,折有二三百,却怎上得关来?看看天色将晚,张蒙方没奈何收住兵马,自回寨去。第二日,一面教军马来前面打关,却另教一员首将引五百军坐船从水路去,抄出隐龙山寨之后,教放起号炮,两下进兵,夹攻贼人。
那员首将引了军马,将拘刷来的船只大小总有五六十只,也有撑的,也有摇的,却从水路上来,看看有一二十里水路,前面却是一条狭港,两边芦洲限住,望不尽的尽是青苇子荡,首将要干功劳,只教将船只进去,次地到的中间,忽的一声忽哨,苇子荡中忽的突出五条小船来,那船上早自堆了芦苇干柴,又浇了油,火烧的毕剥响,却只向船队里冲将来,这些军卒早慌了,便将弓箭来射,又使枪来戳,却是船上并无一个人,怎济得事?这港又狭,并没回避处,这五六十只船都屯塞在一起,却怎生避让?恰又是顺风,早有一半船都刮刮杂杂的烧起来,这些军卒只叫的苦,待往前夺路时,冲到港口处,又只叫得声苦,却是早有一条大粗索横着,那船只都拦住了,待有不怕死的军卒上前去砍索时,一棒锣响,两边青苇子荡中早钻出五六十只小船,将弩箭、灰瓶、炮子雨点般打射来,把军卒都打下水里去,并无半个逃得性命。首将只叫的苦,自家船上早也烧起来,没奈何跳下一只小船里去,就火船夹缝里摇着走,看看还剩的十三四只船,百十个军卒,要尽力去挣扎活命,却是行不远时,青苇子荡中号炮又响,早有无数小船从芦荡里冲出,围裹将来,那首将待挣扎时,早被个大汉跳上船来,一枪搠下水里去,就取了首级,那大汉喝道:“降者免死!”众军卒那里还敢厮杀,尽数被把来活捉了,先前跳下水里的军卒一半被箭射死,一半被早伏下的水里的小喽罗杀了,并无一个逃了回去。那大汉却是朱贵,早伏兵于此,只有三百人,却是尽挑选的水势精熟的小喽罗,又预先伏下阵势,因此上赢得轻易。
那张蒙方却只教军马虚打关,排布在关前,只待那水路上军马绕出后方,放起号炮来时,这边再乘乱取关,关上杜迁宋万也只等水路消息,却是两下各自虚声呐喊,相持了一日,张蒙方只等不得号炮响,心上惊疑不定,看看天又晚了,只得将军马收回寨去,却是自家里心里纳闷。看看一更时分,忽然伏路的小军来报拿了一个奸细,心下大喜,忙教推了来拷问,小军把那汉子拥来,那汉子不慌不忙,立而不跪。张蒙方大怒,道:“你今来作细作被拿了,是千刀万剐的罪过,兀自对本官如此无礼,与我推出去细细的割这厮!”那汉子被小军推出去,却是笑声不绝,叫道:“我家头领自识错了人,差我好心来献关,反遭这般下场,罢了,罢了!” 张蒙方惊疑,便叫再推回来问,那汉子扭着脸却不做声,张蒙方便叫人与他松了绑缚,道:“那好汉,若是你果来献关时,我自错怪了你,你可把事情说来,若是取得关来,灭得这伙强人时,我自重重赏你。”那汉子闻的有赏,方躬身唱个大诺,道:“小人羊五,却是这山上杜千头领部下心腹人,杜千头领原与王头领过得好,却被朱贵那厮害了,勾结宋江夺了山寨,杜千头领没奈何,只得随顺了。却是宋江那厮自得了山寨后,只是饮酒淫戏,十分横暴,整日将山上旧人把来耻辱,因此杜千头领十分怀恨,只是要杀了宋江这伙贼人,只是孤掌难鸣,没下手处,宋江那厮又有李逵保护,不离左右,李逵这贼有万夫不当之勇,因此上不敢下手。今日幸得大人领军至此,我家头领十分喜悦,特差大人前来表投顺之意,将此关今夜来献与大人。”张蒙方听的大喜,却自喝道:“你分明来诈欺我,既是本官领军已来了这多时,如何不即时来献了,却此时来?”那汉子呵呵冷笑道:“大人如何这般多心!这两日白日里宋江那厮自在关上守,我家头领如何能行得此事?便是大人也自做不得。” 张蒙方道:“那你又此时来?”那汉子道:“便是今日大人差军水路里去打山寨,却尽数覆灭了,一个也不得回去,宋江大喜,叫了许多贼大寨里饮酒淫戏,与众贼贺喜,却教我家头领看守关栅,因此有此空闲,把来献关,若明日时,又有别的贼在关上,却再献不得。” 张蒙方听得水路里军覆灭了,此时方知端地,只是暗地里叫苦,却喜贼人内哄,有此机会,不由得大喜,道:“既是你们知机,来弃暗投明,待取得山寨,擒得众贼时,我自重重赏你们,也与你们官来做。”那汉子大喜,忙将来拜谢了,张蒙方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我自点起军马,你可密地引我去。” 那汉子道:“杜千头领早已安排妥当,专候大人,大人即可前去。”
张蒙方自点起一千五百精兵,教其余的六七百人守住寨栅,人衔枚,马勒口,暗暗往关上来,却见关上黑沉沉的,只有一盏红灯在风里摇,那汉子羊五道:“大人可将三盏红灯点起,杜千头领自会开关,放大军入关里去。“张蒙方大喜,便教点起三盏红灯,果然过不多时候,那吊桥放下来,那关门也自吱呀呀的开启来,张蒙方大喜,便叫军马大刀阔斧杀入里去,不要放过一个贼人。那军马都奔进关里,却是苦也,前面早挖下深壕陷阱,黑地里众人看不见,层层叠叠的都陷进去,便惊觉了,后面人马走发了拥将来,也赶将陷阱里去。待张蒙方省得收勒时,早有当先的两员首将并七八百军马陷进去,张蒙方叫得苦时,关上早丢下火炮来,地下干柴又着起来,烧的众军马没个躲处,两边又突出两队精兵,大刀阔斧的赶杀这败残军马。张蒙方却省得,回马便走,早有一个黑大汉精赤着上身,抡两把板斧,火光影中滚将来,却得张蒙方身后那员首将来挡住,李逵忿怒,将斧来隔来长枪,早抢到那首将马前,一斧将马脚砍断,那首将从马上颠下来,被李逵一斧将头砍做两个。张蒙方却自奔走,只听得身后一片哭喊声滚来,却是关里小喽罗只把长枪乱戳,尽把军马戳死在陷阱里。
张蒙方身边剩不得三五十人,奔走回寨,却是未到得寨边,寨里又一片杀声滚起来,却有数百小喽罗在寨里赶杀,早夺了寨子,张蒙方苦也叫不得,回马只是落荒而走,连寨里赶出来的总不过百十个败残兵卒,随在马后,逃得性命回罗海州城去了。却是梁山好汉大胜,水上自是朱贵的功劳,此后却是差马六来诈降,引张蒙方入关里去,此后关内关外一齐赶杀,关内是杜迁宋万的功劳,关外是李逵的功劳,朱贵自引水上得胜的小喽罗却水路上来同时劫了寨子,尽夺了一应军资钱粮,因是两日夜间,以不到一千小喽罗,倾了张蒙方三千军马,自家死伤的只有几十个,却不是一场完胜?这个首尾,却是宋江定的计策。
※ ※ ※
却说解珍等自在罗海州城中准备,这夜却见一钩眉月升将起来,清光淡淡,照进城里来,解珍等见得月上,各自悄悄离了药王庙,自去行事。时迁带了药头,自先来张蒙方家里伏着,寻个僻静处,托的跳进去,那边早有犬儿奔过来,时迁早预备下了,且把肉丢过去,那畜生馋嘴,便吞了,却是时迁这肉里早放了药物,这畜生却怎知道?走得几步,麻倒在地上,口里流涎,再叫不得,时迁却将绳子绕来颈上一勒,这畜生便自了帐。时迁自把这畜生拖墙角黑影里藏了,方呲着脚步,就黑影里溜往后宅来。却是这两日来惯了的,自识得门户去处,一径走到张蒙方房里,就使小刀开了隔扇,将身子溜进去,又将隔扇虚掩了,却钻牙床底去,将手去牙床腿上一摸,早寻到那消息,转上几转,却去墙上一推,那一小块墙却是活的,早旋过去了,现出个黑洞来。时迁自钻进去,眼前却尽是黄白之气,却是张蒙方搜刮来的财物都藏在这里。时迁自把袋子来装满,却拖了袋子,就原路退出来,把墙来掩了,又旋上消息,方自床下钻出来时,只听得门户响,却是两个女使开了门,捧着灯进来,时迁躲不及,把袋子忙撇床下,将身子做一堆向黑影处伏了,心里只是跳。却是那两个女使将灯来照一圈,先去那边照时,时迁自床下抽了袋子,将身子靠了柱子,盘上梁去了。两个女使方将灯照过来,不见异状,两个走了一圈,却不出去,将身去那边椅子上坐了,且咕咕哝哝的,尽把没要紧的话来说。时迁心里却是个恼,心道:“只为自家手痒,要取这些财物,却不想困在这里,若把大事来耽误了,却怎生好?”见那两个女使话只没说完处,心里只是躁,却不敢弄出声音来,却见那灯明晃晃的照着底下,又不敢下来。过了不知多久,只听那打更的过来,却是一更三点了,时迁正惶恐间,忽的一阵风吹进,却把那灯扑了一下,时迁却喜,却昏暗里把两腿挟了梁,却把身子倒吊下来,取只管子向嘴边,向那灯尽力一吹,却把灯扑灭了,那两个女使惶恐,嘴里只是怪风,忙拿了灯,一齐出去寻火。时迁却自梁上就柱子溜下来,轻轻款了脚步,就跟在后面出去,那女使回头来关门时,时迁早钻进黑影里去了。
时迁喘一口气,却把袋子藏了,却返身去厨下,且喜无人,就炉膛里借出火来,去那柴堆上点着,随手把油瓶儿也倾倒,那火腾腾的着起来。时迁取块带火干柴,就出去宅里点出四五处火头来,方回去背了袋子,依旧翻出墙去了。奔得不远,早听见锣响,回头看时,宅里红光早腾上天去了,四下里都闹动,当当的打得锣响,早有地方督促了民夫,军营里首将叫起留守军汉,带了水桶钩子,前来扑救,却是愿出力的少,尽自大呼小叫,却见得那火扑不下。正没奈何间,却是军营里草料堆上一把火又起,众人心里都惊,正待分人去救时,却是城门楼上一把火又着起来,照的满城里明亮,接着满城里嚷动,都道强人已破了城,有千万人马打入里来,正是哭喊声、奔走声、房子崩塌声响成一片,正如开锅相似。
正乱间,杨雄石秀早杀倒守门的军兵,大开城门,放宋江军马入里来。宋江却迎着两个,不胜之喜,说了数语,因见城里火起,忙教军马一厢占住各处城门、大小衙门,一厢却拨人去救火,安抚百姓。城里住的早被张蒙方盘剥残害,怒气冲天,闻得军马入城,便多有出来助战的,因此城里虽有千余军马,却自扰乱,各自逃生,不到天明,宋江军马早将罗海州城占住。
宋江却去州衙里传下号令,先收了府库钱粮,教军士救灭了火,各将钱米去救济过火之家,并满城百姓。又立起准告牌,许百姓来伸冤诉屈,百姓嚷动,各来告诉,宋江抚慰了看时,都是告张蒙方与众胥吏滥污害民的,何止有千百来条,因此心下也怒,便叫将百姓告诉的许多胥吏与张蒙方一家老小,都去市上斩首。因此百姓相感,多有投军的,宋江自把强壮者补入,约得一千余人,心下大喜,便教将府库钱粮金帛,并张蒙方许多家私,尽数收拾起五六百车,却离了州城,还隐龙山去,百姓感激,尽持酒食,相送于路,宋江又教将钱粮来俵散。百姓不舍,尽送出十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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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蒙方领百十个败残军卒,回罗海州城里来,到得半路之上,却接着城中逃出的官吏,告说州城陷没之事。张蒙方闻得丧了一家老小,放声大哭,几番死去活来,深恨宋江这伙强人入骨,自家寻思了无奈,又不敢再回罗海州城,只得去属下县里将败残军卒歇住,一面写告急请军文书,教八百里加紧发往酆都城里去,申奏阎君,请速发大军扑灭强人,安静地方。一面却行文去属下各县,教各起悍勇民夫,征集粮草,守御本境,预备大军来时,一体收捕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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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一员差官将文书送到酆都城里,正好阎君升殿,兵部应值那员侍郎见此军情,大惊,忙自带了案卷,上来奏与秦广王,秦广王听了大怒,声如雷霆,一殿尽皆失色,独有黄文炳近前奏道:“眼见得是宋江这伙贼全员造反,以他一州之力,自然收捕不得,可速发大军,以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全伙剿灭,免被贼人四出搅扰,倘成燎原,只怕为祸不小。”秦广王准奏,就叫殿前司选精兵一万,并五员上将,前去收捕隐龙山宋江贼人,务要杀绝种类,不留子遗。殿前司奉命,自选拔得五员猛将,再上来启奏阎君,却是那五员?
甘茂,卓敬,天子山,马劲,罗士奇俱各有万夫不当之勇,仗本身武艺,多与阴曹出力,因此有名。秦广王听是此五人,也道:‘须是此五个,方可收伏得这伙泼天贼寇。“因此教上殿来各自抚慰,赏赐花红缎匹,又令有司劳军毕,因差五将领一万精兵,大刀阔斧,杀往隐龙山来。却教地方有司整顿军马民夫粮草,协力收捕,将功赎罪。看官,本是阴曹法度最严,张蒙方折了许多军马,失了本身职守去处,却如何无事?却是张蒙方的妹子年前入宫,与秦广王为妃,极得宠爱,为此干系,因此秦广王委张蒙方做了一州之主,这回张蒙方虽自失利,秦广王却发作不得。黄文炳却知此关系,因此上前以巧言解说,将张蒙方的罪责悄悄滑了过去,不去罪他。这却是黄文炳的聪明处,天下事,从来是这般的,因此上黄文炳最得秦广王爱用,有诗为证:
楚国谗人费无忌,阴曹今见黄文炳。
一自昏君逢奸佞,便见当朝纲纪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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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宋江领了军马,班师还山,一路秋毫无犯,并一路见穷苦百姓,都与钱米赈济,因此欢声载道,百姓都不相避,各持酒食劳军,宋江大喜,与众兄弟道:“们初来此地,不免搅扰百姓,我时常担心,今得百姓拥戴,大事有望矣!”秀道:“我们在梁山上,哥哥约束军卒,不教侵害百姓,原已极好,只是后来受了招安,便没结果。今来阴冥,哥哥更是处处收揽民心,兄弟们瞧着倒也欢喜,只是心中愚蒙,却不解得哥哥用意,还求哥哥解说。”宋江道:“石秀兄弟,你和众兄弟都为这招安事上怨我,是也不是?“石秀道:“兄弟如何敢怨艾哥哥?只是如不受招安时,众兄弟们在梁山上何等快活自在,须不用去讨方腊,十者去七,哥哥也不用吃权奸荼毒,用鸠酒生生害了,因此众兄弟们知招安都没好结果,今见得阴间阳世一般君昏臣奸,苛害百姓,因此石秀心上恼,相随哥哥再做番事业,只是怕等事业做大了,大哥再要主张招安时,又不免空辛苦,只得先将话先说开来,若是哥哥要自家做得事业,与阴间做个对头时,石秀自跟随哥哥,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去,这腔子热血都是哥哥的,若是兄长还是主张招安时,只怕依然没好结果,兄弟们再为昏君奸臣去拼性命,却为得何来?因此石秀这两日心里疑闷,也听说欲求终者必先慎其始,今日并不敢隐瞒哥哥,若是到头终要招安时,石秀却不再跟随哥哥上隐龙山去,只得就此别过了。”宋江听着,面皮变了数次,最后忽得流泪长叹道:“石秀兄弟你好生忠直!我自见你这两日闷闷地,却是为了此事!当初自是宋江一力主张招安,谁想落得如此结果?众兄弟的心等冷了,宋江的心如何不冷?既石秀兄弟你这般说时,宋江今日与你折箭为誓,若这回宋江再主张招安时,教宋江死于乱箭之下,世世不得转生!”便从腰中箭壶中取出一支雕翎箭来,一折两段。石秀眼中早自滴下泪来,早下马跪在地下,道:“哥哥且原谅得石秀粗莽,石秀今日也自立誓与兄长,愿生生世世愿跟随兄长,任凭哥哥驱遣,万死不辞!”身后杨雄解珍解宝时迁也一般跪了,一般的说,宋江忙下马扶起几个,流泪道:“我梁山兄弟昔曾登五台而发愿,愿生生世世相聚一起,再不分离,精诚鉴于上苍,故教我等兄弟再着阴冥里相聚,宋江既是众兄弟之首,自等竭力将众兄弟再聚拢来,同当福祸,共创事业,誓不负众兄弟之心!”石秀又自拜谢刚才言语无礼之罪。宋江道:“贤弟何必如此,岂不闻直臣在堂,国之福也?诤子在庐,其家也幸?有你此等忠心直性的兄弟,实是我宋江与梁山事业之福,自当永记兄弟之言于心,永不敢忘也!“石秀只是流泪,再说不出话来,宋江又将好言来抚慰,方自休了。
且说于路非只一日,宋江等催攒军马,早到山寨,如何去时两日,回来的路途却慢了?原来宋江去时轻兵奔袭,故只用得两日,回来却添了许多金帛粮米,五七百车仗,因此路途上自慢了。山上众人听得时迁报知,心下喜悦,都先下山来相迎,宋江与几人相见时,却不胜之喜,几不敢信,你道如何?来相迎的除了李逵杜迁宋万朱贵几个人,内中却多了二人,却是梁山上执掌军机的第一足智多谋的军师智多星吴用,与小李广花荣。几个相见,执手欷嘘,如在梦寐,各言昔时死别之痛,追随之诚,流泪不已。李逵却不耐烦,呵呵大笑道:“今日见了便见了,欢喜不够,你们几个却只把手来哭,却不似些婆娘?那如俺黑旋风,阴间阳世只是随着哥哥,见了面自欢喜,且大碗来喝酒,你们却只是哭算来怎地?“宋江笑道:“你这厮只是好口,有几个兄弟似你这般粗鲁,不晓得些人情?今日见了,心里却喜,那来时间来与你合口?”李逵哈哈大笑,宋江却一手执了吴用,一手执了花荣,教回山寨去大开宴席,今宵定要个个大醉,以贺兄弟重逢之乐,一面细问两个别来之事。
吴用道:“自我与花荣兄弟于哥哥暮前树上自尽而死,却一地奔来阴冥寻找兄长踪迹。却是一地打听不着,因此直走到酆都城里去寻崔判官,不想他却被秦广王捉了,连家小都捉了去受苦,说是结交兄长,图谋造反,早晚必是死罪。秦广王又多差了快手四处拿拘我们梁山兄弟,我们两个便险些打在网里,却亏得花兄弟弓箭,当头的连连射倒一二十个,那厮们吃惊,不敢追来,因此脱了毒手。一路却听得哥哥在安平庄上大破阴兵,又再并了王伦,占得隐龙山做基业,因此心下喜,一地里赶来,却喜终见得兄长。”宋江道:“我也为崔判官担忧,先前已差人去酆都城打探,以备援救,只是未得确实消息,却喜贤弟得此确讯,既如此,明日便差个兄弟多带金帛去酆都城里使用,买上告下,定要救得崔判官性命。”吴用道:“好教哥哥得知,秦广王还不止拿了他一个,还自捉了我们一个梁山兄弟也!”宋江惊道:‘却是哪个?““吴用道:“是戴宗兄弟,不知底细去寻崔判官,却被早伏下的快手捉了,闻得秦广王用毒刑逼拷,极受折磨。” 宋江惊怒,道:“这秦广王如此逼迫我们,要与我们做个对头,岂不该死?若将来拿住时,将来千刀万剐!”吴用道:“还好教哥哥得知,朱贵兄弟已探得,酆都城已发一万军马,五员上将领军,前来征剿我们,十日内军马必到。”宋江道:“既是他发大军来时,我这里不过三千人马,多是乌合之众,未曾操练精熟,却是可忧。”吴用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今哥哥得了这隐龙山为基业,又有了这许多兄弟,他兵马来时倒也不必惧他,小弟已筹划一条计策在此,好歹破灭了他,只是须得即日差人去酆都城里打点,免得教戴宗兄弟与崔判官受苦。”宋江道:“却是差何人去?” 吴用道:“便可差时迁去,他自精细,又会得高来高去,正合此事。”宋江道:“既如此,明日便差他去。”于是商议已定,第二日一面差时迁去酆都城里打点,随身多带金银,使上买下,先定要保住戴宗与崔州平的性命,一面各人准备,预备拒敌阴间兵马。有分教:隐龙山上添几个了得好汉,绿林行里传许多声价姓名。正是:收拾翻天动地阱,要坑猛烈厮杀人。欲知这番厮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桓大司马 时间: 2005-12-30 16:02
如此好文,为何大家都不来看一看;看后也不发表一下意见呢?
作者:
逐鹿苍狼 时间: 2006-1-1 00:28
不知道作者写完了没有?这种天天等的日子时就难熬的。
从前面几章来看,宋江的刻画还是挺到位的。听到石秀直言相告,宋江听着,面皮变了数次,最后忽得流泪长叹。这句好。
只是很期待死得最早的林冲怎么出场?林冲的死法,黑白无常因该可以接引的,如果这样就得喝孟婆汤。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2 21:41
第六回 战甘茂好汉各奋勇 杀卓敬猛将投大义
话说酆都城发下一万精兵,差五员上将领军,取路杀奔隐龙山来,这五员上将都是极骁勇之辈,前番酆都城与南蛮鬼王交兵,这五个都多建功勋,杀将陷阵,战退南蛮鬼军,因此上秦广王选此五个来征剿宋江这一伙.就中第一个甘茂,为其性耿直,不善佞幸,故此淹沉,始终只为偏卑,不得重用。虽自前番南蛮鬼王取了阴曹八州之地,甘茂奋勇当先,交军时连斩南蛮大将,算来赏功时当受元帅之职,为无钱买用,故依旧只做个值殿将军的虚职,甘茂每每扼腕痛恨,却也无可奈何,想不到这番点军出征,第一个却是点他,自以为必得执掌军权,谁知秦广王却命卓敬掌军,只命其为副将暨先锋之职,因此甘茂怏怏,长叹而出,没奈何第二天军前听用,布领先锋二千军马,取路杀往隐龙山来,怎见得军容严整:震天颦鼓,尽骇山川之虎豹;映日旌旗,早迷鬼神之耳目,将士英勇,拔山开道浑闲事,统军雄烈,喝水断桥自有余。一拨精兵发酆都,来收降龙伏虎人。
于路非止一日,早到隐龙山下。山上却早预备,吴用道:“此是酆都精兵,须先以力取,惊其心胆,挫其锐气,然后就中用计,可以全胜。”宋江道:“只是眼前快厮杀的兄弟不多,若吃他着了先手时,倒教那厮们耻笑。‘话音未了,李逵早叫道:“哥哥如何只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有铁牛在此,却怕何来?便拨与铁牛五百个孩儿,好歹下山将他们首级一个个砍了来。” 宋江笑道:“若是乱军厮杀,兄弟无人可敌,自当用你先锋,只是眼前阵上一刀一枪的勾当,你却吃亏,因此先不要你在前。军师心中必早有人选,便请调拨。”吴用便道:“当下众兄弟的武艺,我自思量过了,可叫石秀兄弟打头阵,花荣兄弟打二阵,杨雄兄弟打第三阵,各引三百军马,三队人马各如车轮相似,队队首尾相接。我自与公明哥哥,李逵兄弟引五百人马押后,却教解珍解宝各引三百步军,分左右两路伏了,埋伏救应。依然要杜迁宋万守关三关,朱贵提备水路:”当下调拨已定,各队人马依次下山,向平川之地列成阵势,早望见甘茂军马,吴用道:“敌军远来疲惫,便可要我军冲突前去,乱其阵势,只是小惊他。”便催促三队依次上前,渐渐逼将上来。甘茂却深晓兵法,早自防得,先教牌刀手立起阵脚,两侧却伏下强弓劲弩,因此冲阵军马不得近前,吴用急叫三队军马回转时,早自伤了不少军马。宋江道:“这厮倒是强对,也罢,且与他立阵厮杀,待军前取他首级。”教军马退下一二里,却自擂鼓索战。甘茂心中本自郁郁,闻得敌人鼓声,冷笑道:“这厮们自来求死!“便叫副将去立下寨栅,却自家出到阵前,来迎敌梁山好汉。
对阵三通画鼓,甘茂出到阵前,怎见得甘茂英雄:戴一顶青缨龙吞珠烂银盔,披一副红锦嵌连环熟钢甲,穿一领闹麒麟金线织就素白袍,着一双登山倒云海龙靴,弯一张朱雀描画泥金弓,悬一壶狼牙雕翎凿子箭,仗一支朱缨出白点钢枪,骑一匹跳涧度水赤兔马。
宋江和吴用各看见甘茂威仪,心中惊讶。前军却发起喊来,石秀早出到阵前,挺枪当先,喝道:“那个多了驴头的敢来惊俺寨子,可先与老爷纳下驴头来!”甘茂却怒,道:“贼人无礼!”挺枪便出,径来抢石秀,石秀心下也怒,来战甘茂,两个就战尘里滚,两个斗到三十余合,石秀却慢了,将枪只办的招架隔拦。花荣却早看见了,心下却喝采,叫道:“石家兄弟少歇,待俺来战这厮!”挺枪却直取甘茂,甘茂道:“你便两个来,将军也不怕你!”将一柄枪圈住了石秀,哪里肯舍,花荣马到,与石秀双战甘茂,并二十合,甘茂心中喝采道:“这伙贼人果是强的,后来的这厮又胜先前这贼。”仗胸中忿怒,将一身武艺施展了,饶是花荣与石秀两个,寻不得甘茂一点破绽,两个心中都喝彩,“想不到阴间中竟有如此人物!”再斗十来合,甘茂精神倍张,看的两边军士眼都呆了,杨雄恐输了两个,挺一条枪也上来夹攻,将甘茂攒在核心,甘茂喝道:“这般逆贼,有何可惧?都一发上来!”将一柄枪使的风雨也似,独力并这三个。又斗五十合,甘茂终是一个,时间久了,怎当得这梁山这三个大虫并力杀来?看看却困乏了,这三个并力,要取眼下功劳,却忽得宋江阵中鸣金,三人心下都怪,却不敢违令,各卖个破绽,拨马都回,甘茂力已倦了,况更心下也惊疑,亦不来赶,收军自回阵中去了。
花荣几个回来,却是宋江爱惜甘茂武艺,看看势头不好,恐三个将甘茂坏了,因此鸣金,说起来,三个与甘茂战的一日,却也惺惺相惜,也罢了,便只收军回去。却是甘茂回去,自家心里只是纳闷,又不得和别人说,因此一夜只是自家来心里打叠。却是第二天第二队军马到了,领军的却是天子山,甘茂迎入寨内,将昨日战况说了,天子山要干功劳,逞自家本事,道:“眼见得昨日他三个并不得甘将军你一个,便是力穷,此等草寇,何足惧哉?待俺今日将他们一个个活捉了解酆都城去。甘将军,你昨日杀了一日,劳乏了,且与俺掠阵。”甘茂心里又不欢喜,却知这几个与自己一般的值殿将军都是自大惯了的,便道:“贼人中也有猛勇之辈,天将军也自小心。” 天子山哈哈大笑,哪里放在心上,便教拔军都起,杀往山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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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梁山好汉回山,众人俱赞甘茂好武艺,吴用道:“观此人却是一股愤忿之气,不知何来,但其武艺果不在我梁山五虎大将之下,昔日三英战吕布,传为天下佳谈,今日他独自并花荣等三个兄弟,虽比不得温侯,却也是个猛将。今哥哥重振大业,正要广收人才,若能收得此人,正是臂助。“宋江道:“可惜他是阴间大将,怎肯归顺我们?”吴用笑道:“梁山多少兄弟,不曾是宋官家的大将,却都跟随了哥哥?只缘哥哥爱贤如命,虚己下人,于这兄弟上情分最厚,所以都情愿为哥哥效死,最后聚得百八兄弟。今虽来阴间,情理一般,吴用看此人也是个有血性的,必然在阴间不得意,待小可略施小计,哥哥到时再以大义感召,必然叫他归服哥哥,为我梁山大业出力。“宋江大喜,道:“全凭军师策划。”吴用便把来布置了,众人一一按计行事。
此日却听得山下要阵,宋江便依然带众兄弟下山,将军马如昨日般排定。依然石秀花荣杨雄三队在前,后面宋江自领中军大队,解珍解宝引步军左右暗伏了,排布的十分整密。却见对阵上出阵的却不是甘茂,当先的却是个丈来高大汉,面目狰狞,骑一匹黄膘马,横一柄宣花大斧,大骂道:“梁山腌瓒草寇,快快出来送死!”背后却打一面认军旗,道是“值殿大将军天子山”,众人看了,一齐都怒。宋江阵上依然是石秀当先出马,喝道:“哪个倒路尸敢来伤犯老爷们,教你顷刻就死!” 天子山大怒,骤马来取石秀,斗有二十五六合,石秀却力怯,拨马就走。原来天子山力大,使的是五十七斤宣花大斧,只将斧横劈竖砍来,因此石秀招架不得。天子山却随后赶将来,花荣挺枪拦住,天子山叫摇:“来了的便不要走,若走了的须不是吃娘奶的!”花荣笑道:“正要与你见个真章!”两个忿怒,却将枪斧来绞缠,直斗到四十合上,怎见得这番好杀:两马盘旋,如蛟龙搅翻了东海水,四臂纵横,如猛虎争霸在昆仑岳,那个斧恨不得劈开地府门,这个枪只要搠翻天边阙。一斧斧带风挟霜,便九万里北风结了冥海,一枪枪映日带明,正四极中慧星寒了皓月,正似巨灵战哪吒,不输华光并天王。
原来花荣见他力大,心里知觉,只是使卸缠挑抹的一套枪法,只放他斧影在漏里闪,却不与他来硬架,因此并得到四十合上,那天子山大怒,将斧风雨般使发了,口中牙咬的只是响,恨不得将花荣生吃了。两边众人看得都呆了,这边甘茂心道:“原来他好枪法,昨日三个并我一个,他倒未使尽力气。”那边众人心道:“这厮倒好斧,况又力大,倒胜得我们索超兄弟。”正是两家心里思索。花荣又斗了几合,叫道:“好凶!”回马便走,天子山斗得兴发,哪里肯舍,骤马赶来。花荣却听得马蹄响,去了事环上带住枪,取出弓箭去,喝声,“着!”弓弦声响,天子山早倒撞下马,原来被花荣一箭射中额上,闪躲不及。这边甘茂大惊,急骤马来抢时,怎当得宋江阵上人多,石秀杨雄两骑马齐出,接着厮杀,这边小喽罗早抢出来,先下手抢了那匹好马,连天子山都拿了去。甘茂大怒,将枪风雨般搠去,只盼伤得一个,拿来赎过,那边宋江早见了,发出号令,教解珍解宝就引伏路军抄他阵后,这边李逵早引大小头目喽罗,一发杀将过来,这边输了军将,正是挫动锐气,怎当得三面赶杀?一时大败,甘茂一柄枪拼死断后,看看到寨边,解珍解宝两柄钢叉早撞将来,后面石秀花荣杨雄一发赶上,李逵两柄板斧又横地里卷来,看看将甘茂攒在核心,甘茂待死战时,早听得宋江阵上又复鸣金,将军马都收回去了。甘茂呆了半晌,自回寨去,整点军马时,被梁山好汉杀翻俘去的五百余人,况又折了天子山,甘茂懊闷不已,只得紧守寨栅,不再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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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宋江大胜,正是鞭敲金蹬响,齐唱凯歌还。回得山寨,小喽罗将天子山抬来,原来花荣一箭射中,却是天子山生得骨硬,不曾透得额头,却也伤重难起,宋江看了,便教寨中医生来拔了箭,将好药来调治他,又拨小喽罗去好生服侍,惟是要紧看视,不可使走了。这边却整治酒席,与花荣庆贺不提。
却说又过一日,阴军大队早到了,掌军的却是卓敬,并马劲、罗士奇两个猛将,甘茂无奈,只得到中军见过,将两次交锋,输了天子山一干军情说了,卓敬大怒,道:“题你做个先锋,是抬举于你!正应早早扑灭贼寇,免得本帅烦忧。想不到你这等懦夫,却畏刀避箭,不肯向前,以至损军折将,挫动锐气,却尚有面目来见本帅?左右与我推去斩了报来!”左右听得主将发怒,不敢怠慢,早将甘茂绑起推出帐去。马劲,罗士奇两个大惊,急忙与一应将佐上来告说求情,跪了半日,卓敬方叫将甘茂推回帐来,解了绑缚,甘茂没奈何,只得上前跪谢不杀之恩,卓敬冷笑道:“看在众人面上,饶你残生。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与你二十军棍,以为畏死慢军者鉴!”便教又将甘茂拖出,打将二十军棍,方拖回帐来,卓敬又喝道:“限你三日之内,将山寨打破,将宋江以下大小贼目一并杀擒,若违了期限时,一并军法处置!” 甘茂大惊,忙复禀说敌人兵强将勇,况又有山寨天险,攻打难进。马劲,罗士奇两个也来求告,卓敬冷笑道:“既如此,天子山军马拨与你,再教马劲助你,我知寨中草寇不过二千,这般精兵已三倍与敌,若是打不得寨子时,便提头来见本帅!”却叫罗士奇去后军接应押运粮草。甘茂无奈,长叹而出,心中道:“当年卓敬比箭输了与我,后来在南蛮阵上,他又奸杀了军中罗蛮女,是我告了他,累他吃了军棍,因此这厮如此来记恨我。今日一有权柄在手,便这般来摆布羞辱我,我直如此命苦!罢!罢!大丈夫自当马场裹尸,明日便在阵上拼一个死也罢,焉能死于小人之手?” 马劲、罗士奇两个来相解劝,只说卓敬不平。甘茂只是摇头,却不言语,马劲、罗士奇两个叹息自去。甘茂一夜未睡,次日却点起自家与天子山一应兵马,马劲也引军来会了,却来攻打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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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那关上早摆布得铁桶相似,军马上前,弩箭、灰瓶、炮子、滚石便雨点般打来,况关前早掘下三重深壕,不能够得到关墙边。甘茂催促军士去填壕时,早又踏进陷阱,百十个军士都陷进去,无一个活命,其余军士发声喊,流水价退走不迭,便催促的紧时,也自战战兢兢,进三步退两步,眼见得半天挨不到壕边。马劲大怒,将挨后的军卒连斩几个,方将军气重又振作起来。甘茂便调五百弓弩手,都教穿了绵甲,去壕前与关上对射,前面却教一队军士用敌牌防护了。却又教两千士卒各持了锨楸土筐,去填那深壕,却是关上都有敌楼筢片团网防护,又居高临下,便对射时大占便宜,关下的应弦而倒,关下也放箭去射时,却多少箭不着一个,眼见得弓箭手阵里渐渐稀疏了,填壕的更是死伤枕籍,却是大半日第一重壕犹未填满,马劲急得眼中出火,自己拿鞭不住的去打那军士,喝教向前,却那里济事?却是甘茂道:“兄弟何以如此?徒自多伤了士卒,寒了士卒之心,为将者当其身在前,当其艰危,为士卒之先,岂可避刀畏箭,落人耻笑?”便下马,脱了战袍,亲自裹土去填那深壕,一时士卒士气大振,都舍命向前,到得天晚,竟将第一重城壕填了。却是苦战了一天,士力都已困倦,甘茂便与马劲商议,教收军回去,检点死伤时,已自折伤了六百余,两人相对叹息,甘茂日间也中了两箭,且喜甲厚,伤得不甚重,马劲便道:“眼见得还有两重深壕,便拼两日再填尽了,却怎还奈何得他高关重墙?便送了这几千精兵也不济事,又无飞楼撞车,怎攻得开这关?不如且向统军前去告说,求拨军马并攻城器械,再来打这寨子。”甘茂道:“卓统军必定不肯拨发,若要去求时,徒然没意思。” 马劲道:“元戎者掌三军之司命,他既掌了军符,好歹平这梁山贼寇的职责在身,命我等来攻关,岂能坐视不理?若不去时我自去催他。”言罢自去了,却是过了多时,气的面皮紫涨涨的回来,甘茂问时,马劲气愤愤地说了。却是他在营帐外求见,过了多时,不叫传进,只听得帐中有女子歌笑之声。他疑了问帐边军卒时,却道是本州知州张蒙方来营中劳军,带了两个女子,此时正在和统军做乐饮酒,自无余暇见他。因此上马劲气愤愤地回来,甘茂听了只是长叹,马劲道:“似这等滥污禽兽,偏生来掌管我们,真恨不得一刀将来杀了。”甘茂道:“眼下只是该他管,却没奈何。” 马劲道:“他只是会向大王前取媚献小意儿,年节下都有稀罕物事进奉,又常拿钱去买了大王左右亲信,因此得大王看顾,那里有什么本事?却如今压在我们上面,拿威权来压人,如此败坏军事!眼见得他是要谋害兄长,处处刁难,我们如此本事,却受此气,不得自由,反不如那些强人大碗酒大块肉的自在,依我说,便杀了这滥污禽兽,去和山上强人做一处也罢,我们如此本事,他们必然另眼看待我们。”原来马劲和甘茂过得最好,所以敢如此说。甘茂脸上变了颜色,道:“兄弟禁声!我们虽是不得重用,到底是将军,如何去落草做强人,把自己都辱没了?自当明日奋力向前,把强人都剿灭了,回酆都城去,去告病推卸了本身职司,自在饮酒快乐,却不可有此叛逆的念头。”马劲叹口气,道:“我如何说得不是气话?只是如今这天下诸般颠倒。贿赂公行,无钱不能进步,得手的便去盘剥虐害小民,再据敛了来买官升官,眼见得都是些害民的豺狼,便我们值殿时也羞和这些禽兽同位。却又要受着这些禽兽的气,因此上心里只是焦躁。”甘茂道:“便明日去阵上拼命也罢!只是我思想如此攻关,只枉然多伤士卒,须另想个计策。前两日我把着寨时,却暗地里打发小卒去查探山中别的道路,好奇袭这些强人,只是如今并没有来回报的,因此心上纳闷,只是无可奈何。” 马劲道:“便打水路上去如何?这隐龙山三面环着大水,千百里水面,若以精兵乘了小船趁夜色去,强人必然料想不到。” 甘茂道:“这计策果然十分好,只是小船一时难以拘刷,水路上也无向导。” 马劲道:“便扎几十条木筏,一千精兵去,乘夜里杀将起来,这边夹攻,必然破得强人。若无向导时,只看着山影划过去罢了。”甘茂道:“说得也是,今日形势如此,只好行此险着,我自引军去,兄弟可这边预备,若见火起,便来打关,灭此贼寇。”马劲道:“还是我打水路。” 甘茂道:“我是先锋,自合是我去,况兄弟不识水性,又不精细,不如我去得稳当。兄弟可明日虚去打关,教贼人疲累,我自引一千精兵造战笩,明日夜里去下手,当得全胜,”因此两人计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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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第二日,马劲自引军去打关,只是虚张声势,不似昨日的凶猛。宋江疑心,便与吴用商议,吴用笑道:“眼见得这是障眼法,夜里他必来使计策,这甘茂智勇兼备,先是守寨不出,却差小军来打探山中道路,却早被我伏下机关人手,因此都吃拿了,不曾回去得一个,他陆上无计可施,必然水路上弄手脚。” 宋江道:‘他新来此地,并无船只,如何能从水路来?’吴用笑道:“我早命解珍解宝去探,那甘茂却引人在寨边林深处砍伐树木,想是要造筏子,今夜必定来,我们今夜且安排厮杀,就水路上教他吃一惊,就拿了甘茂,哥哥施加恩义,叫他投顺。” 宋江大喜,便问其计,吴用道:“只须如此如此。”宋江便教众兄弟都来,各加吩咐,依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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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甘茂督促军卒,就一日间于水近处砍伐木植,造起三十只筏子,入黑时却教早选就的一千精兵饱餐战饭,尽数轻衣利刃,将筏子推入水去,就水里上去,撑起筏子却向隐龙山后来.就中划了两个多更次,看那轮明月渐渐落向隐龙山后去了,黑矗矗的山影直似千万伏兽,都投入湖里来。甘茂见那山寨的灯影就几点萧疏,风里明灭不定,传来的刁斗声也都乱了。心里暗暗欢喜,:“贼人守了两日关,都困倦了,正是天意合教俺成功。”便教军士悄悄向灯影处划去,只向黑暗处扎住筏子,就扑上岸去,攻打贼人寨子,却是将近得岸边,有一箭之地时,军士一片苦声叫起来,却是如何?下面不知什么都屯塞住了,筏子再向前不得,后面的筏子却赶撞上来,自相撞击,便把前面的筏子都撞翻了,军士大多落水。甘茂心慌,便叫会水的军士下水去摸,却是下面早尽钉了暗桩,层层叠叠,因此将木筏都陷住了。甘茂连声叫苦,知是又中了贼人计策,待急叫军士将木筏撑转时,忽地一声炮响,岸上水上忽地有千百个火球亮起,就飞将过来,都落在木筏上,将木筏腾腾的烧起来,接着黑影里一片唿哨,不知有几千百只小船就黑影处钻出来,上面又不知多少小喽罗,尽持着笔管枪、柳叶刀,个个轻捷如飞,四下里围裹来,却先将弩箭雨点般射将来,甘茂这边军士却都未着甲,怎当得这般弩箭,一半都射倒在水里,其余得当不得,便都跳下水里寻活命,却早又发起喊来,原来水里有不知伏下多少水鬼,此时只是排头价戳人,早见得鲜血一股股冒上来,有几个往岸上抢时,早有一队小喽罗在那里伏着,灯火影里跟一个黑大汉一发杀将来,那黑大汉咬着牙,只是赶着砍人,抗拒的都杀翻了,知机的跪地求饶,都教裹了活捉了去,眼见得这一千军马星离雨散,所余无几。甘茂见此情状,五内如焚,叫道:“是吾见事不明,料敌不智,葬了这一千军马,吾之罪也!”就腰里拔出长剑,往颈上就抹,说是迟,那时快,旁边水里早钻出个大汉来,手里拿着挠钩,一挠钩将甘茂搭住,就手里夺了剑去。甘茂急待挣扎时,水里又钻出几个小喽罗来,七手八脚,早将甘茂放翻,就绑缚了。那大汉见拿了甘茂,大喜,喝道:“降者免死!”剩下的军卒哪里还有斗志?闻声都各自降伏了,那大汉就教小喽罗撑过一只快船来,先将甘茂送上岸去,却教其余的小头目督了小喽罗,收点降兵,打理夺获的衣甲兵器,眼见得又是全胜。这个正是吴用的计策,料到甘茂从水路上夜袭,又少向导,便故意靠岸处悬起几盏灯来,引甘茂军马来,岸边早钉下暗桩,教朱贵引一队在水里预备,杨雄、石秀各领一队乘了小船都伏在暗影里,岸上却是李逵带一队赶杀,摆布得铁桶般密,甘茂被卓敬勒逼的无法,只得行险求幸,正堕进吴用计里,因此上全军覆灭,自己又不娴水性,空一身武艺无可施展,亦被朱贵拿了。
朱贵将甘茂送来岸上,眼见得灯火明亮,一队小喽罗早拥簇着宋江吴用过来, 小喽罗将甘茂拥到面前,宋江见了,忙喝道:“怎地如此冒犯将军?”便急叫解了绑缚,将来一包锦衣绣袄换了湿衣, 甘茂本自分必死,见此相待,大出意外,便道:“败军之将,惟愿求死,就请施刑,不必相戏!”宋江大笑,就叫抬过轿子来,送将军去山寨叙话,前后一部鼓乐,二三十个红灯笼相照,就送甘茂上山寨来.却是忠义堂中早安排酒席,十分齐整,宋江等数个头领都已坐定,把来殷勤劝酒,夸说甘茂武艺。甘茂如在梦中一般,做声不得,又见此盛礼,不能相却,只得饮过数杯,道:“头领盛情,俺自领了,只是在下本奉王命,前来征讨,今智穷力竭,兵败被擒,情愿就头领手里受死,不必如此相待!”宋江笑道:‘将军如此英雄,名闻寰海,宋江和众兄弟俱各钦敬,只为奸人逼迫,故此取此山暂避,却不曾虐害人民,今得与将军相遇,实有不胜之喜,焉有相害之意?“甘茂阵上先自两次得宋江鸣金,不曾逼迫,心中本已相感,听了宋江此语,再无言,只得道:“既如此,甚感将军厚意,只是在下身为将领,自当忠于职守,不敢背叛,如头领相劝落草时,却是不敢从命!”宋江笑道:“山寨狭小,如何敢强逼将军?且请安歇,明日一早送将军下山,如何?” 甘茂大出意外,却暗自惭愧不已。宋江大笑,却叫众兄弟都把来劝酒,甘茂只得一一饮了,席中梁山各人都说起胸中事务,都是豪杰意气之事,却把甘茂听得呆了,不住把来点头,因此酒入愁怀,不觉喝得大醉。
次日起来,宋江又叫杀牛宰马,大排宴席来相待,甘茂称谢不已,席中却又说起求放下山,宋江笑道:“昨日应了将军,如何敢违?便请将军吃酒,做个送路宴席,自会送将军回营去。” 甘茂没奈何,只得又吃三五杯酒,复又说起下山之意。旁边早恼了一人,却是黑旋风李逵,高叫道:“你这汉子好不爽快!便留在俺寨中跟随哥哥,做个头领也罢,大碗酒大块肉的岂不快活?只要回去受那大头巾的腌瓒气,真个做奴才惯了!”甘茂听得脸色大变,宋江早把来喝住,叫道:“黑厮只是这般无礼,如何敢来这般伤犯将军?且闭住了嘴。”李逵道:“便自这将军一身武艺,却也未必强得过林冲哥哥、董平兄弟,便是花荣哥哥也不输于他,他们都如铁牛般一般为哥哥执鞭随蹬,忠心不二,偏他强杀俺们,倒会如此装大!”宋江急来喝住,就与甘茂斟酒陪话,甘茂却早听得泪如雨下,就跪下道:“头领如此胸怀意气,世间罕有,于甘某身上如此用情,甘某心非铁石,焉能无感?本应为帐下小卒效死,不敢有二。争奈甘茂心怀一个忠字,于这名上看得最重,所以不敢投辱山寨,头领若肯放下山,教回去申了三军之法,号令辕门,此甘某之愿,如不能时,情愿就此请死。只愿来辈跟随头领,生死必从!” 宋江急来扶起,道:“将军烈士之心,宋江与众兄弟都自识得,所以惺惺相惜,看重将军,既是将军心不自安时,可即时送将军下山。”便教取一匹好马来送将军下山,甘茂泪如雨下,端端正正拜了宋江四拜,方上马下山而去。还未到关前,忽听得背后有呼唤之声,甘茂回头看时,却是宋江领众兄弟复来相送,道:“甘兄意气激烈,宋江等好生不舍,因此再送将军一程。”便叫取过酒食来,再与甘茂把杯。甘茂复又洒下泪来,尽力干了三大杯酒,方自怅怅上马而去. 众人见宋江如此管待甘茂,都好生不解,却当着甘茂面说不得。见甘茂出关,方自相问。宋江道:“此人血性无疑,只是生性高傲,不做负人之事。自不会甘心负了叛名,因此我和吴用兄弟商议了,只将礼来管待,便送他去下山,却不勒逼他落草,他心里必然来感激我们。却是昨夜我们把投降的小卒都问过了,知道此番掌军的卓敬那厮最是妒贤嫉能,况又与甘茂有仇,这番甘茂折了许多人马,自己也被活捉上山,卓敬如何肯饶得他过?必然把他将来斩首,我们可就中用计,一举覆灭了酆都这一万精兵。“众人都惊道:“甘茂此去必然吃害了,岂不是负了哥哥这一番心意?”宋江笑而不言,吴用道:“甘茂忠勇爱下,最得士心,卓敬要来杀他时,军心必变,自有他亲近的将士救他,所以我和哥哥肯放他下山去,知他性命无忧之故也。他军中反起来时,我等就引军去,自不必费张弓只箭之劳,只要帮甘茂镇住大局,便收得他几员猛将,数千精兵,可壮大我山寨也!”众人俱都心悦诚服,道:“吴用哥哥果有神鬼不测之机也!”吴用道:“似此小计,何足为奇,不过是攻心之计罢了!兄弟们可听分付,就引军去,莫迟了时候。”众人各自领命,去依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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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甘茂独自一个,回自家军营来。马劲听得又惊又喜,忙迎他入帐里来。甘茂并无隐瞒,就把昨夜如何失利被捉,宋江等如何管待,都说了。马劲叹道:“既是他那里如此相爱我们,哥哥何不就归顺了,小弟自也领了这人马去和哥哥做一处,寻份快活。”甘茂叹道:“大丈夫生于世上,如日月经天,不可亏负于心。我也自感激他们意气,只是不能为此负心之事,因此还是回来,就投卓敬那里去!” 马劲惊道:“哥哥此番折了许多人马,自己也被活捉上山,卓敬那厮这回如何放的你过,必定将你斩首,如何能去得?不若小弟收拾人马,就这里和哥哥一起投山上去。” 甘茂叹道:“兄弟如何能为此不忠之事?须怕自己声名坏了,不得结果!”马劲道:“哥哥只是如此愚迷!岂不闻见机而作?似如今这颠倒世界,岂值得我兄弟为此出力?便是投了强人也罢!哥哥劝我,反见得是你顷刻没好结果!” 甘茂叹道:“我自求仁得仁,兄弟要铁心投强人时,我也不来阻你,我自去卓敬那里请罪,伏了军法。” 马劲把来苦劝,甘茂只是不听,自换了一身罪衣,投卓敬中军去了。马劲呆了半晌,却叫聚合营军士来商议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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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甘茂来到中军大帐,卓敬却早听说昨夜前军败兵之事,因此只是冷笑,听得甘茂独自一个来帐外跪着候见,冷笑道:‘这厮自来讨死!“便传令升帐,教将甘茂绑缚了带进来。卓敬冷笑道:“甘将军,本帅命你攻打山寨,今日已是第三日,你可是已打破山寨,尽数擒杀了众贼,此特来向本帅报功的?本帅自当在大王面前好好保举于你,酬你的大功。”甘茂跪禀道:“便是末将无能,折了人马。此番特来求死,以申明三军之法。”卓敬冷笑道:“原来你如此深明大义?倒是失敬,只是你被贼人活捉了去,却如何得回来?”甘茂道:“便是末将一心求死,所以得放下山。”卓敬冷笑道:“你却将这话来欺哄谁?分明是你投降了强人,此番来替强人做细作卧底,却将此言语来支吾!你便想要骗个好名声,本帅岂会如你之愿!便教你死个明白!”便叫将甘茂推去斩首,发下判名来却是“斩投敌卖军,为敌军做细作一名叛将甘茂。”甘茂仰天长叹,要来争辩时,早被嘴里塞了麻胡桃,被拖去辕门外,刽子手抱了大刀,只等午时三刻来把刀开斩。
甘茂跪着,心里却是愤怒不已。听得三声炮响,刽子手便把刀抡起来,却是将落未落时,早听得一声大喝:“何人敢伤我哥哥!“声如霹雳相似,就冲来一刀将刽子手砍翻,地下救起甘茂,将刀来把绳索尽条条割断了。却是马劲领了数百军兵,冲入营来,救了甘茂。甘茂惊道:“兄弟,你这番做的祸事不小!却是何苦来!” 马劲道:“哥哥只是愚迷,所以得此下场,不是兄弟救你时,头已落了地也!此番前军将士合营已反,都归顺了山上宋公明头领。我便是他遣来先教救哥哥的。“甘茂听了无言。马劲早大呼道:“卓敬这厮不仁不义,陷害前敌将士,又克扣军粮,公然在军中与女子淫戏,实是该死之极!各位将士们,都随我去杀此贼!”一言既出,满营都鼎沸起来,却是卓敬掌军后,肆意克扣军粮,将士每日的供给只有一半份量,因此满营士卒尽皆愤怒,此时马劲一呼,正是万人相和,各营汹汹,军士都执起兵刃,随马劲奔来杀卓敬。卓敬闻得军乱,头势不好,正待奔走时,却是哪里来得及?被马劲帐后截住,当胸一刀砍着,倒下地去,众军卒刀枪乱下,眼见得卓敬顷刻之间身为肉泥。却笑卓敬平日只将钱来买上官,得了高位只是克扣军士,又妒贤嫉能,陷害将士,今日激起军变,落此下场,岂不可笑?正是:虎皮羊质贪心辈,终有碎尸断魂时。
卓敬一时身死,营中大乱,甘茂马劲两个安抚,又去叫后军罗士奇来商议。罗士奇来到,本与二人交好,又闻卓敬已死,也无异议。三个正商议如何收拾军马上山去投宋江时,忽然军中一阵大乱,大哥大惊,急出来看,正是:方才翻海倒江罢,争奈风波又眼前。欲知这一番变乱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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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救兄弟二雄入酆都 见不平三郎闹酒楼
话说军中一时变乱,原来却是卓敬自有随身亲信将士,被马劲一时发难,杀了卓敬,本已不忿,又闻得三个商议要投强人,便自鼓噪起来,一营乱兵无主,又都附合了,反来杀甘茂等三个。此时甘茂几个军马大半都不在近前,只有随马劲来的二百余士卒,因此被围困至急.马劲大怒,便欲冲阵搏杀,却是这些叛军都用强弓劲弩,远远射来,箭如雨下,哪里冲的过去?身边精兵反多死伤。甘茂道:“乱兵无主,随势而趋,此时不可迎敌,且杀将出去,引得本部军马来平此乱。”几个欲待突围时,忽得叛军中又发起喊来,甘茂几个惊异,急看时。早见前后营门处各杀进一队军马,前门却是一个黑大汉当先,正是李逵,两柄板斧杀的乱兵头颅乱滚,后面又是解珍解宝两个大虫,挺着钢叉,一冲一撞,引七八百悍勇小喽罗杀入寨里来。后寨却是花荣杨雄石秀,带领小喽罗冲入里来,乱兵本自乌合,怎当此两路军马?不时死伤数百,其余的都把来投降了,局势大定。甘茂几个大喜,忙过去相见,花荣笑道:“三位义气,正合我辈中人,今宋江吴用哥哥怕寨中局势不稳,故命我等兄弟分两路来接应,且喜诸位无事,宋江吴用两位哥哥随后便到。”三个方自称谢时,却见旗帜入寨里来,当先两骑马正是梁山泊掌兵都头领宋江与军师吴用,引一队轻骑到来,甘茂急引马劲罗士奇两个上前拜见了,道:“为自家愚迷,负了头领好意,险些被奸人所陷,今自当跟随头领,为山寨一小卒,出力向前,誓死不辞!”宋江道:“为担心将军安危,所以请众兄弟们来接应相助,今见将军平安,宋江等于心大慰。”马劲罗士奇两个也上前拜见,宋江见两个威风凛凛,都是勇猛之将,心中大喜,各以好言抚慰,两个见宋江处事待人谦和,然气度不凡,各各喜悦,效死之心更坚。
当下宋江等收点一众归降军马,传下号令,教愿上山寨者各自厚赏,不愿者发与路费,各自回乡。此令一出,三军各自喜悦,愿去的不过千余,其余六千余军马,并许多兵甲粮米军资,尽归山寨,宋江大喜,连开数日宴席庆贺,一来庆此大胜,二来庆这几个头领上山。其时天子山伤势小愈,宋江便教甘茂三个相劝,那天子山是个粗莽之辈,心下也感宋江恩德,便也归顺了,做个头领。宋江与吴用商议了,便叫梁山众兄弟去忠义堂左边坐,甘茂等四个去右边坐,日后计点功劳高下,出力多少,再定座次。就重新安排职司,教甘茂马劲罗士奇天子山四个引三千军马,去山前立起三个大寨,一来守把险要,二来伺候山寨各处征进。依然叫杜千守头关,宋万守二关,三关却换杨雄石秀守把。宋江自与吴用居于忠义堂,总掌山寨军机事务,花荣李逵各居两厢,就守护中军。后山依然解珍解宝,依然要朱贵去山前开起酒店,打探各处事项并迎来送往各处好汉,时迁自去酆都城营救戴宗崔州平未回,因此各个头领俱守自身职司,同心共建山寨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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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卓敬身死,甘茂四个都投了山寨,一万精兵就此全灭,这事项张蒙方不日探得,心中大惊,更畏惧梁山宋江这伙强人,便教急修下文书,报往酆都城来。说卓敬军马覆灭,甘茂几个背反之事,敦请早早再发大兵,剿灭强人,拯救地方。那信差报到酆都城中,有司大惊,急上殿来报知秦广王。秦广王怒发如狂,便教聚文武百官商议,征发大军剿灭梁山贼寇,正商议未了,却是一个急报又到,南蛮鬼王聚合三十万军马,又犯南部诸界,已陷了南部八州,杀死生民十余万口,眼下分路侵扰正急。秦广王大惊,复教众文武商议,都道梁山贼寇不过芥癣之疾,南蛮鬼王却是心腹强敌,须先发大军抵御鬼王军马,至于宋江等辈不过负隅山海,并无大志,可拨一员良将,数千军马守护罗海州界,待战退南蛮鬼军,那时抽回军马,再一举剿灭贼寇。秦广王听得有理,便教如议施行,征大军二十万抵御南蛮鬼王,却教就酆都城选五千军,一员良将会同地方有司去保守罗海州界,抵御贼寇。众官各去急急调发兵马粮草不提。却是黄文炳这几日本在家中患病,听得此事大惊,急急抱病上殿来求见,与秦广王道:“梁山贼寇此番一举覆我一万精兵,已足见其力。如再耽搁,被贼寇养成气势,必有滔天大祸,依臣下之见,可就发大军将贼寇一举扑灭,再抵御南蛮鬼军不提。”秦广王不满,道:“南疆事已紧急,如再耽搁,南蛮鬼军席卷而来,恐酆都城亦不能保守,如何能再有片刻耽搁?事当分轻重缓急,本王知你与梁山贼寇前生有深仇大恨,但为尔者既以执掌重任,焉可因私害公,误了军国大计?此次暂且恕你,下次定然不饶。”袍袖一拂,入内去了。黄文炳怔怔呆立半晌,仰天长叹而出,道:“今日不灭贼寇,恐日后有噬脐之悔也!天乎,天乎,你不欲灭梁山贼寇乎?”回至家中,病势日以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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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宋江等在山寨,忽一日朱贵报将来, 酆都城拨来一员将,并五千军马已到罗海州城,与张蒙方协力守御城池.宋江聚众人商议道:“眼见得他奈何我们不得,所以添兵把守,量他一时半晌不敢再来,且不去管他。只是时迁已去了酆都城许多日子,却一点消息也无,令人好生焦躁,不知营救得戴宗兄弟与崔判官也无?须是再差个兄弟去酆都城一趟,并要取消息来回报。”石秀道:“小弟初来阴间时,曾到过酆都城,此番愿去打探消息,替哥哥分忧。”宋江大喜,就叫收拾一笼金珠宝贝,付与石秀。次日石秀起来,做个远行客人打扮,跨口腰刀,就把金珠都藏在身上,手里执把朴刀,辞了宋江并众头领,下山往酆都城来。
于路行了一日,看看天晚,石秀待寻家客栈去安歇时,背后忽得有人叫道:“石家哥哥,等我一等。” 石秀抹头看时,却是黑旋风李逵,吃了一惊,道:“你如何赶来?可有宋哥哥将令?”李逵道:“便无宋哥哥将令,是我在山上闷出鸟来,许多日子没有厮杀。因想你上酆都城去,须得有人相帮,是以特赶来和你做伴。”石秀道:“既无宋哥哥将令,如何使得?你还是快回山去,莫被哥哥寻起来不好。” 李逵道:“便是我下山早叫小喽罗过一日后告诉宋哥哥,此时他多半知道了。我且和你上酆都城去。”石秀道:“我这次去寻时迁,就营救戴宗哥哥,不用厮杀。你去了却无用处。”李逵听了焦躁,道:“梁山上我自多遭下山和燕小乙哥一起,却不见他如你这般来推托我!你既不要我去时,我自上酆都城去,一斧一个将那些阎王鬼卒都杀了,却自快活!”提了双斧便欲自去。石秀见他如此,一来怕坏了兄弟情分,二来怕他莽撞,做出事来吃亏,只得道:“既如此,你且和我一道去,只是路上不可多吃酒,又不可使性子多管闲事,坏了哥哥大事。”李逵听了方喜,却道:“你却和军师哥哥一般,争不成又要俺来扮哑道童?只怕俺来惹事!且自依你些罢了。”石秀见他允了,没奈何只得带他去,当晚且一处歇了。次日又行,石秀身边有的是金银,一路自与李逵买酒肉吃,只是怕他醉了惹事,只吃个三五分便罢。
这日来到酆都城,石秀自纳了两人的常例,和李逵进城。却见街坊行客寥落,并无初次来的繁华气象,问起时却是南蛮鬼王兴兵,道路商旅不通,兼新征收军赋极重,因此商旅极少,故是这般冷落。石秀点点头,自去和李逵寻家旅店住下,要两间上房时,那老板定要三两银子一天,打火又另算,说官家要的税太厉害,不如此便住不得人,开不得门。石秀自丢了二十两银子在柜上。安顿下了行李,却和李逵来街上闲走,就找时迁做下的暗记,却是寻了半日,并无一点影响,只得回下处去歇。
次日起来,两个吃罢早饭,又走来街 上寻,繁华去处都走遍了,两个只空着眼,寻不到一点踪迹。李逵焦躁了,便骂。石秀也不耐烦,心上忽猛省道:“时迁是个日走百家,夜串千户的积年,如何能来这等去处出没? 他一惯在荒庙里去歇,只可寻这等去处去找他。”便叫了李逵,就打听这城中的庙宇去处,又走了十来家寺庙,却只不见时迁的暗记,石秀心里慌起来,心里道:“莫非时迁做贼失了风?怎地这般踪迹全无?如是时,却不是苦也?”正慌张时,却听得前面街上一派细乐,却仿佛有人家娶亲般的热闹,石秀好奇,心想:“如何这般时候,却有人敢兀自娶亲?终不成有泼天势要?”便和李逵去看。李逵更是个喜热闹的,转过街角,见一队人披红挂绿,将一部细乐在那里吹吹打打,簇拥在一户人家门首,一个新郎官骑在马上,只是影绰绰的看不清面目,许多闲汉在那里挤簇着,不住的要喜钱,说淡话,耍乐子。
两个立住了脚看时,却是也怪,那家人家死也不肯开门,任那细乐在哪里吹打,只是不放人入里去,那新郎官恼了,叫道:“如何只将我新娘子藏在家里?终不成要再谋我银两?将女儿多卖些价?若是误了我吉时,不能够冲喜时,便要你家粉碎!都变做白地!”却是闲汉们都发起哄来,有的便飞瓦去打那人家。却是一个婆子声音隔门叫道:“朗朗乾坤,昭昭白日,酆都城地藏王菩萨脚下,如何容得你这般强夺人家女儿?你自是个浪荡的没头神,却去拜那个黄剥皮做个干爷,为他病重,眼见得棺材不远,却弄这心思,说与他冲喜,反来抢夺我家女儿,前日抢进家来丢五十两银子,两匹绸子,说是定钱,却一哄走了。今日便来抢人,却不是禽兽行径?天底下如何能安着你这样的?”那新郎官喝道:“老咬虫只是说嘴!却那里时间来与你合口?已是有媒有定。怎容得你叫屈?小的们,却进去将新娘子迎出来。莫误了洞房花烛的好时候!”那几个闲汉发一声喊,便去撞门,发一声喊,早将门撞下半边来,一齐拥入里去,只听得屋里哭喊之声大作,早将一个女孩子扯将出来,喜娘胡乱将红头巾来蒙了,便要拥入轿子里去。一个婆子哭着追出来,却给那些闲汉扯住了,不能够去救女儿。
便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喝,早有个黑大汉从人群里冲出来,就奔到新郎官马前,伸手便扯下来,拳头脚尖一齐上,打得这新郎官遍体上皆着,只空着一个舌尖儿。那些闲汉都惊呆了,有几个手脚稍活的抢来救时,被那黑大汉一拳一脚,早打翻了两个,第三个就扭住胸,倒扯起来,直丢到屋顶上去,又跌下来,摔的三丝气里没了两气,众闲汉发声喊,都走了。这黑大汉却地上扯起那新郎官来,口鼻里出血,新衣服都扯做粉碎,早是心惊,叫道:“好汉,好汉,可饶我性命!“那黑大汉叫道:‘你这泼娘贼,这般欺侮孤母寡女人家!却是倚谁的势要?那个黄剥皮却是什么东西?要你这厮去冲丧?”那新郎官道:“他自是我爷,便是秦广王驾前掌案判官黄文炳大人,最有权要,你若敢再伤犯我时,定有你罪过。”那大汉冷笑道:“却要你放这些骚辣屁来惊老爷!我当是那个阎君玉帝龙王的太岁,原来只是这厮!老爷生在江湖上,聚义在梁山上,强似他的不知杀了多少,便是他也生灸烧了来吃。不想今世里又撞着!且杀了你这泼皮,老爷自去寻那禽兽来杀了!”那新郎官听得不好,待要叫起来时,早被那黑大汉扯开胸前衣服,就自家腰间取出一把明晃晃刀来,去心窝里只一剜一搅,那新郎官七窍里都溅出血来。
旁边看的见那大汉行凶,骇的都走了。那大汉气愤愤的还待寻人来厮打时,早被扯住,只听得一个汉子叫道:“这般白日行凶,岂有此理?且随我去打这场官司!”那大汉一惊,回过头来,作声不得,早被那两个扯入小巷里,走的只是飞快,直奔到一处极僻静的荒园里,方自住下脚步,这两个纳头就拜道:“刘唐哥哥,别来可好?”那大汉忙也拜下去,喜道:‘你们两个险些唬杀我也!却如何来到这里?’三个都是问,都不答,不由得都大笑,看官你道是谁?那个仗义的大汉却是赤发鬼刘唐,最是性烈,因此来打这个不平,这两个扯他的却自是石秀李逵,三个都是不胜之喜,石秀道:“我们事且慢说,刘唐大哥,你如何来到这酆都城?”刘唐道:“我自在杭州吃铁闸害了,却怪,无常只是不收我,因此只是在这世间里游荡,东也不着,西也不着,只是没落脚处,前几日遇上没面目焦挺,便奔这酆都城来,只是和那些闲汉们赌博,因这几日输得赤条条的,没奈何只得胡乱来街上闲走,却遇上这伙厮鸟。”石秀道:“焦挺哥哥呢?“刘唐道:“他自剥了身上衣服去当,只要翻本,恐也是赤条条的了,你们两个却又如何撞在一起?”石秀和李逵都笑,石秀因把宋公明重新聚合兄弟在隐龙山,要与阴间做个对头的事都说了,道:“我们两个来救戴宗哥哥,因先要寻时迁,满城里走,不想撞着哥哥。“李逵道:“我也待出来打这伙厮鸟,却是石秀哥哥扯住了,因此不能够下手,石秀哥哥你平常也快性,爱打不平,今日如何却扯我?”石秀道:’便是怕为耽误戴宗哥哥的性命,那崔州平也是义气上人,须得救他,若为这一场不平送了两个的性命时,须不是说处,你若要除这贼厮鸟,夜间寻去悄悄杀了,便罢,这时却须得忍住,却不想刘唐大哥挺身杀了这厮,必然此时满城里嚷动了,四处里快手出来拿人,我们且还是避一避的好.”刘唐道:“也罢,我和焦挺住在那边华光菩萨庙里,那里最是荒凉,整日也没个影来,你们便,就一同那里去住,却寻着了时迁,大家就看了牢狱出入,下手救戴宗哥哥出来.”石秀道:“也好,我们只有些不要紧的随身行李在下处,这会儿快手必然去那里搅闹查问,打着了便不好,大家都去那边,且商议了行事.”几个走一段路,刘唐道:“石秀兄弟,你身边有多的银子,可将些出来,买些酒肉,今晚大家过口.”石秀笑道:“来时宋哥哥与了许多金珠,我都缠在身上不曾动用,哥哥要买酒肉时,大家同去.”却看不远处一家小小酒店,刘唐道:“便是这家也罢!”几个进去时,只听得店里有人嚷动,道:“却是怪也!我这店里酒肉这几日总是短少,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贼偷了去?”旁边一个道:“敢情是猫来拖了去,鹞鹰叼了去,店家不要来骂人.”那店家道:“猫狗须不解得偷酒喝,便是杏花春这几日也少了半瓮,因此心上纳闷.”旁边那个道:“便是贼来偷去时,你须少了银子。”店主道:’便是怪也,银子并不短少,反是前夜柜上多了一锭大银子。”那个笑道:“敢是神明吃了你的酒肉,所以赐银子与你,你须猪羊三牲今晚来祭供。”店主道:“若是神明,便拼得一个猪头也罢,却不知是哪路神明,不好祭赛。”那个道:“闻是南天门上值日神将时迁爷爷这几日下凡,是他吃了你的酒肉也未可知,你牌位上便写时迁爷爷之位罢了。”店主道:“倒是好,你既说得清楚,我便夜里供这位时迁爷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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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2 21:44
几个在外面听得时迁和店主捣鬼,都笑,李逵便嚷道:“时迁爷爷来也,大家都来迎驾!”就闯进去。那店主和时迁都吃一惊,李逵叫道:“店主你好小气,神明来临,你却只是一个猪头来供,时迁爷爷吃不饱怒起来时,教你全家都死!”那店主看他凶猛,心下早信了八分,忙跪下道:“不知时迁爷爷驾临,真是该死!爷爷要吃什么,尽管说来,便去备办!”李逵道:“便是一猪一羊也罢,都要煮得稀烂,又要两瓮十分有气力的好酒,若吃的好时,便赐福于你!”那店主叩头道:“一定一定!神明爷爷,慢坐慢坐!”李逵愈发装起疯来,嘴里只是胡说,唬得那店主心惊胆战,时迁看了只是笑。李逵却瞧见了,叫道:“那汉子只笑什么?却不过来拜见神将老爷,教你倾刻就死!”时迁道:“你若是神明时,可先将银子来赐,我便信你。”李逵道:“本神将有八万四千天兵随身,那里弄不得些金银?伴当的,可放十两银子在外面台阶上,就赐与这两个鸟人。”那个店主大喜,奔将出去,回来却捧了十两银子,跪下道:“多谢时迁爷爷,又赐于小的这大银子。”时迁便吃一惊,李逵道:“店家,便是猪羊煮得太慢,便是熟肉不拘牛羊,将来三四十斤也罢,又要两瓮好酒。”那店家道:“有!有!”便将了酒肉出来,李逵道:“便是这鸟人与我拿了酒肉,老爷自带你回天上去享福。”那店主听得呆了,跪下道:“小的愿替老爷拿酒肉,并不敢要这银子了,只求带小的去。”李逵道:“你生得命薄,无有福缘,要去天上时,除非杀得人,放得火,又能吃三五十斤好酒,三千年都不醒。”那店主呆了,时迁只是笑,李逵道:“那鸟汉子快拿了酒肉,老爷就送你天上去。“时迁便把肉拿了,李逵喝道:“起!”时迁一踩脚,早闪不见,把店主看得呆了,叫道:“真是神明!神明!”李逵早一手提了一瓮酒,就闪出门去,店主回过身来,又不见李逵,呆了半晌,叫道:“可惜我命薄,不得神明度引!老天何其不公也!“此后一连数日闷闷不提。
李逵提了酒出来,刘唐石秀两个接着便走,一路里只是笑,转过一条小巷,当面一棵好大黄桷树,时迁就树上溜下来,笑道:“李大哥惯断人衣食道路,此番我的香火受不成了.”李逵道:‘我特得来成全你,哄弄得他匾匾的伏,早晚要塑像供你哩。“时迁笑道:“然则他的真容不知塑的是谁?我却没李大哥这么威猛,眼见得香火只是你受,我担个空名儿罢了。”众人都笑起来,石秀道:“眼见得世间多少担虚名儿的,历来商周乃至本朝太祖,打的都是为民伐罪旗号,到头来江山到手,这一般小民依旧为牛为马,不都是担个虚名儿?你时大哥好歹有两柱青烟可受,别人却都是倒贴的。”时迁笑道:“既是不吃亏,也罢!只是这店主好哄,却和后世的那些小民差不多哩!略张些势他便信了,可见得愚笨。”刘唐道:“如此如何吃你们诈得许多酒肉?只是石大郎霉气,要替黑旋风圆谎,便得将大银子出来。”众人一路说笑,刘唐引路早到自家下处的破庙,却好焦挺将两贯钱回来,正要去赌,见得众人大喜,都厮见过了,众人都席地而坐,且欢呼饮酒。
饮到中间,石秀便问时迁打探得戴宗并崔州平等事项,时迁道:“我自来这酆都城许久,却是诸般事项都打听得明白了,戴宗哥哥并崔州平都被下在死牢里,说是造反的梁山贼寇,秦广王心上极恨,因此教每日用惨刑拷打,都受尽了苦楚,又看守的极是严密,稍面生的便到不了牢里。因此起初难以探视,我几次潜入进去,都险些给发觉吃拿了,因此到不得近前。后来将金帛暗地里使用,重重的买牢内上下诸色人等,方得前日带进去看了两个一面。却是戴宗哥哥昏迷着,遍体已是稀烂,将声来唤时,只是微微呼吸,并不能应,崔州平也是一般,若不急救得出来时,眼见得性命旦夕之间。却是我孤掌难鸣,只得又将一大包财帛与他狱中牢子分散,却是说得好了,若不得着上面来督促时,不再与他们用刑,又将好药来与他们两个调治,务要先保住两个的性命。我又许下了那些狱卒一千两金子,却是宋江哥哥教将来的金珠都使用得完了,正要寻思今夜去那家权贵大户去重重盗一笔时,却不想在酒店里遇见几位哥哥。”石秀道:“金子自有,却是宋公明哥哥教我带来,只是有道是‘欲壑难填’,公人们见了金银,如苍蝇见血,如何能有厌足?便有金山银山,时间久了,也当不得他勒掯,这是其一。再者秦广王深恨我们梁山兄弟入骨,如要来拿戴宗哥哥两个来斩首号令时,却如何处置?就我们几个力量,却劫不得法场,这是其二。就须想个法儿,便这几日迅雷不及掩耳,劫了牢狱,救得两个出来,便上隐龙山去,秦广王手再长时,也没再使力处。”时迁道:“却是牢狱有三层高墙,便是鸟也难飞进去,里面机关既多,又有一二千凶狼似虎的狱卒巡更守号,凭我们几个,纵进去,却如何能救得这两个出来?再者,那禁狱又紧挨着军营,有二十万兵马驻扎,如闻得狱中乱,必然发兵过来,却是当不得这许多兵马。若救不得他们时,你我几个连他们两个性命都休。”石秀听了,再做不得言语,众人也都没主张处,只得闷闷饮酒。李逵饮得半醉,发狠道:“待俺去将那秦广王和黄文炳两个厮鸟杀了,省得他们如此害人!若遇着时,须砍来做三百块!”石秀自心里又思量了,道:“李大哥不可来莽撞,既都没主张处时,时迁大哥可先将了这一千两金子去与那狱卒,就买住了,先要保住戴宗哥哥性命。我们几个可就先分散了,每日出去寻机会,或是寻禁狱的缺失,若是老天可怜得见时,必有办法。”众人都没得说,都饮酒醉了,时迁自取了金子,去狱中打点。
却是又过得两日,几个每夜在庙中相会了,都没办法,急得刘唐李逵只是三神暴跳,只要去劫狱,被石秀时迁死劝住了。这日石秀李逵去禁狱前小巷里窥看查探,见禁狱四周把守的铁桶相似,并无一点疏漏处,两个心里只是闷,李逵几次要提了大斧要杀入去时,都给石秀拦住,石秀道:“李大哥,我知你和戴宗哥哥好,只是此去决没机会,你我便走了,若是惊得秦广王,下手将戴宗哥哥害了,须是你将他害的。”因此将李逵说住,抱了头只是发恨。石秀道:“李逵哥哥,眼见得无法可想,这几日来却听得酆都城里有座好酒楼,叫什么万金楼,设得极齐楚的阁儿,诸般好齐整器具,调得好汁水,有诸色好酒,我且和你去吃会酒,就散散这胸中闷气。”李逵道:“俺自不耐烦吃那些小菜,只要大块的牛肉羊肉也罢!”石秀道:“便是多与你要些酒肉,只要去看看那地方,吃几回酒。”两个便穿街过巷,一路寻问万金楼的去处,到得万金楼面前,怎见得是处好齐整酒楼:楼分五层,栋画九楹。楼分五层,笼千里万里之彩霞;栋画九楹,招四向八方之瑞气。把杯小坐,西山晴雪来眼底里;依栏一笑,东洋紫云随风散去。出出入入,皆是公子王孙客,依依偎偎,尽是娇娥宝妆女。就中声名腾四海,囊无万金莫进来。
石秀看得喝彩不迭,就和李逵入里来。
两个入得酒楼,待上楼时,早被个伙计拦住,道:“那两位,本楼只是各衙门官员、王孙公子、富商大贾的耍乐去处,若是只吃两杯水酒时,那边尽有许多好酒肆,好酒水好菜,不需许多文钱,两位且自那边去!“李逵发怒,眼瞪得铜铃大,便待来揪住打,石秀却早冷笑道:“你怎知我没有大家私?这双狗眼好会小瞧人!我且问你,便他们来吃一日酒,便费的多少银两?偏生我们就不能够?”那伙计撇嘴道:“你这两个泥腿子倒来寻大哄!这里须不是车马店,有你们这等几文闲钱的寻趁?这楼里上等酒席便是三十六两银子,还不算要姑娘的打赏花头,若说城里第一大户范大官人的排场,一日花酒十两金子也不够哩,便是五两银子,也是打赏我的零头。”石秀冷笑一声,劈面把一块金子丢过,道:“我也不叫姑娘粉头,只是要和兄弟安安静静的吃酒,这是二十两金子,你且给我挑最高的轩敞阁子,将好酒席开一桌来,其余的便都赏你。”那伙计一下呆了,那正在看伙计算帐的掌柜却忙出来。脸上早堆起二十分笑,道:“原来是两位大官人驾到。小处蓬芘生辉,却是几时修来的福分?幸甚!幸甚!就请大官人去‘天福第一号’,那是敝楼最好的去处,正好空着,平常便是提前三日订,也不敢答应哩!”一面便骂那伙计:“瞎了狗眼的驴王八,如何敢这等轻慢大贵客,看驴毛都拔净你的!还不引大官人上去!”那伙计给骂的慌了,慌忙便引两个上楼,到那最齐楚的阁子里,请二人坐了,一面招呼两个使女安派下许多果品按酒,细巧茶点,一面放出无数的奉承话来,趋奉两个。石秀冷笑道:“我们兄弟两个只要清静说话,赏玩风景则个,你这厮们莫再来聒噪!且将那有气力的最上色好酒抬一瓮来放在这里,并不要你们来旋,另拣花膏也似好肥牛肉煮二十斤来,切做两大盆子,别的随意安排几样菜蔬,你便滚的远些,我们若是有用你处,自来唤你。”那伙计答应不绝,又问道:“大爷们可要大家来陪酒?这楼上的姑娘们个个天仙也来似容貌,唱得诸般时新曲子,省得诸般耍笑,弄得几十样好弦索,贵客若肯给她们福气时,小的便捧牙牌过来。” 石秀冷笑道:“你这厮们只没生耳朵!先说俺兄弟们只爱清静,并不喜聒噪,要什么王八粉头?你只管酒肉上来,别的莫要多口,休要讨老爷们来打!”唬得那伙计一连声的应,忙自出去安排,却暗地里骂道:“这两个乡下肉头老儿,却把俺万金楼当作什么?要清静怎不在你那狗窝里听风听雨,却来这里耍横摆阔,不看你囊里那金子时,那里得老爷来伺候你们?野地里贼猪狗射出来的!”自个儿胸里十分发闷。
石秀李逵那里去管他?两个自坐了吃酒,一人吃得五七碗时,都有几分醉意,却听得隔壁哽哽咽咽地哭起来,却是女子声音,李逵心里焦躁,一脚便把桌子踢翻了。那伙计听得,忙过来叉着手道:“贵客们还要什么,尽管来吩咐。若是酒菜不合口时,重来做过,只是请莫伤损家伙,主人须责备小的。”石秀冷笑道:‘你耳朵里真塞了毛?先前便说过我们只爱清静,你如何教女娘们在隔壁哭,搅俺兄弟们的酒兴?“那伙计听了慌,道:“待小地看看去。“一厢自到隔壁里,却叫起来道:“你这贼妮子,不去陪大人们吃酒,却来这里哭丧,搅闹贵客的酒兴,看晚上和妈妈说了,连皮都揭下来你的!“那女子只是哭,伙计恼了便去打,越发闹个没休。石秀道:“可是怪,待我看看去!”起身到隔壁里,见那伙计正打那女子,那女孩子只不过十五六年纪,抱了头抽抽搭搭的只是哭,任他打骂,石秀见了,心中早忍不住,喝道:“伙计,你只管打她怎地?“那伙计赔笑道:“这贼妮子是前日刚送入楼里来的,是以少了管教,不懂得规矩,方才西门大人要她去陪酒,谁知一会这妮子便逃走了,七八个寻不见,谁知却躲在这里,哭起来惊了贵客,却不是该打杀?”又将脚去踢,石秀哪里忍得住,当胸一推,那伙计早踉跄过一边,连花梨木盆架也撞倒了,喝道:“你也须是父母生养,这般打一个女孩子怎地?”那伙计见石秀凶,又知他有钱,忍气道:“你是客人,自去吃酒罢了,如何护这贼妮子,你须不是这楼里人,又不是她亲眷。”石秀却吃他使话逼住了,便待发作了,心里却怕闹起来误了大事,一转念头,却冷笑道:“我便要她去陪我酒时,却怎地?”那伙计呆了一呆,道:“你先前并不要伺候。”石秀冷笑道:“老爷们先前不要了,此时却来要,却怎得?老爷们的二十两金子并不是土瓦块,谁敢不与老爷们方便,便这里打起来!你吃了老爷们十两金子,便这般来伤犯老爷?好个眼色!“那伙计得了他这许多金子,哪里敢来惹他?只得囁嚅着道:“只是西门大人要定了她,现坐在那里等他去陪,如何敢要她再来这边陪酒?”石秀道:“你自要别的姑娘去陪他罢了,便说寻不得怎地?终不成他烧了你楼?若只要合口时,我自去寻你掌柜,说你只来抠老爷,本要以后每日来照顾,却因你这厮强口,再不来这楼上吃酒!”那伙计听他这般说,明知是强诈他,却哪里再敢来顶撞,只得道:“小的自去和西门大人说,只要他要别的姑娘罢了,还请大官人多担待小的,不要和主家说这般话!”石秀道:“如此最好,这小娘子,你且随我去那屋里。”那女孩子见石秀这般一力为她出头,如何不依他话?便跟他到那边阁子里。那伙计忍气吞声,自去那西门大人那里赔付小心不提。
石秀引那女孩子到阁子里,便要那女孩子坐,那女孩子跪下道:“多谢恩人仗义相救,却如何不要小女子服侍?况恩公前如何有奴家坐处?”石秀道:“一般是父母生养,如何眼看得你被人欺?叫你坐便坐了,俺们兄弟都是快性的人,并不要人来扭捏,你可只坐了说话。”那女孩子方自深深地万福了,起来去一侧厢里坐了。石秀就看那女孩子时,生得如何?却见:桃腮带晕,星眸含泪。两眉春山盈盈淡,一片愁态深深长。纤腰袅娜,似风里杨柳难自主;素袖湿透,如雨中芙蓉早着伤。正是瑶娥伤心态,还羞灵芸半面妆。
容颜着实美丽,却依稀有几分熟悉,却只想不起,便道:“小娘子,你是那里人氏?却如何甘愿来这火坑里,难道没个父母兄弟做主?“那女孩子听得,泪早如珍珠般落下来,说不出话来,过了一时,方自含泪说道:“奴家方灵娥,世代在这酆都城住,父亲在军中做个都将,原也一家和美,十分快乐。不想前年出军抵御南蛮鬼王,父亲阵上折了,不曾存得尸骨。只得和母亲在城中替大家门户做些针线过活。不想十余日前,母亲害病,奴家到药铺赎药,却被街上的黄五郎看见,因涎着脸上来调戏,是奴家挣扎脱了回家。谁知他十分无良,因先前拜一个叫黄文炳的判官做干爷,一应闲汉都奉承他,唤他做黄大官人,在街上十分作恶。过了两日,却领一伙闲汉闯入奴家家里来,丢下五十两银子,两匹绸子,说是定钱,却一哄走了。奴家心慌,待和母亲出去避时,又没个亲眷,是以走不得。又过两日,却又领了闲汉喜娘,抬了轿子来家里抢奴家。将门推倒,一伙闲汉将奴家拖上轿去,将母亲打伤,那厮十分得意。谁知触怒了一位壮士,出来挺身将这厮杀了,却是奴家吓晕了,醒来见母亲没了气息,已是连伤带气而死,奴家哭的无法,却得邻家帮助,将母亲来葬了。因此只想寻个死处,不想三日前又被官府抓去,说是杀黄五郎的有人认得,是梁山泊上好汉,既为奴家出头,必有干系,要着落在奴家身上寻出凶身,因此当场判了,将奴家没入官中,第二日却发卖了,却是这万金楼的东家出五百两银子,买了奴家来,逼奴家与客人陪酒,如不肯时,便日夜折磨。今日那典禁狱的西门大人来见了奴家,便要唤去陪酒,将来十分调戏,因此受辱不过,逃来这里藏着,因念起自家事来悲哭,却不想扰了恩公们吃酒。”这女孩子一边说,一边哭,说到末里,已是哭倒了一个,却气倒了两个。李逵怒道:“这西门禽兽在哪里?待俺去一顿板斧剁碎了他!”大踏步的便待往外走,登时惊动了一楼上下的人。正是:为有世间多冤屈,遂使英雄叫杀人,毕竟这一场祸事如何消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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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银枪孙伯符 时间: 2006-1-6 11:04
第八回 劫奸贼群雄大反狱 战城门烈女逝香魂
话说李气愤愤的向外走,石秀忙挺身拦在头里,低声道:“李家哥哥莫要莽撞,要救戴家哥哥,眼下却是机会了,要杀这滥污禽兽,却不在这一时半刻。”李逵听他如此说,方自强忍住了,嚷道:“真真教人忍不得,若不是为救戴宗哥哥时,决不留他半刻在世上!”石秀听他一腔子直说出来,心里叫苦,急出门一张时,近处幸无别的客人,那伙计和这边的使女怕这两个性子不好,又不叫来使唤,所以都乐得去别处偷些自在。石秀张得无人,方放下心来,回阁子来时见那方灵娥骇得花容失色,却显是已瞧科了,心下略一沉吟,已有计较,便低声道:“方家小姐,有道是俏不厮瞒,你是极聪明知觉的人,我们今也不来瞒你,只我兄弟两个,便是阳世里梁山好汉。为今来阴世里无端嫉妒陷害我们,所以十数个兄弟同上隐龙山造反,与秦广王官家重做了对头,现聚了上万军马。只我便是拼命三郎石秀,他是黑旋风李逵,奉宋公明哥哥将令,特来救一个戴宗哥哥,为一点爱抱不平,所以出头救了小姐。今与小姐说知,并无一点隐瞒,若是小姐要出首时,小人只怨自己错生得一双眼睛,认错了人,并不敢坏小姐性命。”那方灵娥听他这般坦白,三分惊,七分喜,听他后面几句时,却又气恨,流泪道:“恩公如此说,教奴家置身何地?罢!罢!便是死了,教恩公放心!”却一头便撞向桌角去,石秀大惊,幸得身子近前,忙一把拦腰抱住,叫道:“小姐何以如此?小人是个愚蠢的人,不识小姐如此烈性,实是该死无地,小姐原谅则个,则个!”方灵娥心中气苦,又流下泪来,只是身子这般给个男子抱住,却也觉羞,道:“你且放开了我!”石秀忽然解得,脸早红了,忙脱手退开,呐呐的再说不出话来,方灵娥更是觉羞,一时都不来说话。
却是李逵心下不耐,道:“石家哥哥,你如何把嘴来做了闷葫芦?那西门禽兽若走了时,只怕没寻他处!”石秀一语惊醒,心里道:“救戴宗哥哥,是何等大事?我如何为一个女子把心迷了?须不是好汉子做的事。”正待开言时,方灵娥早起来,盈盈拜倒,低声道:“两个好汉既是来救兄弟,必是与那西门大人有甚干系,若用得着奴家时,却不敢推付。”石秀一惊,心里道:“这女孩子如此聪明!更难得这般意气,却不把我男子都比下去了?”便道:“难得小姐仗义,俺若再说甚么巧言时,反见得虚诈,便可把事都说与小姐,只前日杀了黄五郎的出头好汉,也是俺梁山一般弟兄赤发鬼刘唐。这个戴宗哥哥,和另一个崔州平判官都被秦广王下在禁狱里,看看折磨几日便死,因此俺们兄弟心下焦急,只为那禁狱把守得铁桶般密,无可下手处,空把肠子煎熬断了,今忽得有这个贼子在这里,心下生了一个计较,却须得小姐之力,只是没奈何须要小姐耻辱,因此上心里难为,今得小姐如此,俺自替梁山兄弟全伙谢过小姐。”便自跪将下去,倒金山,折玉柱,端端正正,向方灵娥拜了四拜。正是:
男子膝下有黄金,只为意气拜佳人。羞杀西厢张家郎,曾为求色跪红裙。
方灵娥道:“恩公休得如此,既是有相用处时,拼此性命,当为恩公完成心愿。”石秀道:“并不敢要小姐如何,便是这里有一包药物,要小姐去陪那西门大人饮酒,得空就下到酒壶里,诳得那禽兽喝了,就迷倒了他,俺兄弟们自过来,有用他处。”方灵娥道:“此等事,何劳恩公重托?奴家这就去,可请恩公在此相待,便听好音。”石秀又谢了,方灵娥自接了药物去了。
石秀和李逵就坐了等,过些时候,李逵忽得笑起来,石秀道:‘李大哥,你发笑怎地?”李逵道:“便是笑你。”石秀疑惑道:“如何你却来笑我?”李逵道:“笑你头上红鸾星动哩,我说你如何只要来这万金楼吃酒,却为要来撞这头好姻缘。难得这般齐整的小娘子,人又快性,和你却恰是一对。”石秀道:“我心里只想着救戴宗哥哥,如何有这等心?你莫要来说笑。”李逵道:“我自粗莽,也心中瞧科了,不见那小娘子临去时瞧你那一眼,你又半天坐这里长吁气短叹气,可见得是想那小娘子,恨不得放她在心里。”石秀听他嘴直,都说破了,偏又恼不得,只得苦笑道:“人家自是好人家女儿,如何能瞧得我这般江湖上杀人的粗汉?便是将来娶了,也误了人家一生,我便不敢做出来。”李逵呵呵笑道:“既是如此时,最好,我们若是被个婆娘管起来,如何还有个自在?便是你娶了浑家,我来寻你喝酒时,心里须也惶恐。不见征田虎时张清娶了那琼大小姐时,再不和咱们做一道,只想着那妇人,念的兄弟们便轻了。便是王英得了一丈青女儿家,也只颠颠地随在后面,全无个汉子样,我便懒得待见他。”石秀叹道:“我和你救了戴宗哥哥时,都只回隐龙山去,如何敢误了人家清白女儿?只索性吃一辈子酒罢了。”李逵呵呵大笑,却听得帘子响,却是有人挑了帘子入里来。
石秀两个看时,,正是方灵娥,道:“两位恩公,那西门大人口角流涎,已伏在桌上了,奴家恐误了两位恩公事,所以一径过来报知。“石秀道:“如此最好,只是那厮可有从人跟着?”方灵娥道:“便是有三个跟着的,在隔壁阁子里,奴家命使女给他们送过酒肉去,只说是大人赏赐的,都欢喜吃的口滑,也都迷倒了。”石秀两个大喜,跟着方灵娥一径到那边阁子里,见个官员伏在桌上,昏迷不醒。石秀便点了点头,却扯了李逵,到隔壁阁子里,见两三个狱卒打扮的,都东倒西歪在那里,昏迷不省,石秀就解下身上紫罗鸾带,去一个颈上一绕一勒,片刻便自了帐,如法将另两个也勒死了,却将三个身上衣服尽数剥了,教李逵选身材相近的换上,自己也换了,将自己的应有事物都塞在怀里,却将三个死尸都塞在桌下。留下一身瘦小的衣服在那里,与李逵返身到那阁子里,与方灵娥道:“今日小姐助了我们,只是若事发了,必然连累小姐,如今没奈何,若小姐肯时,且请与我们一起上隐龙山去,那里多有上山人的家眷在那里,宋公明哥哥治理山寨更是森严,必然不辱没了小姐。在那山上权住几时,避过风头,那时小姐有去处投奔时,石秀再送小姐去那里结果,不知小姐意下如何?“方灵娥听他如此说,却垂下泪来,道:“如今奴家并无个亲眷,既是恩公愿意替奴家作主时,便任凭恩公罢了。”石秀道:“既小姐允了,日后好歹自然都在石秀身上,不敢教小姐有半点闪失,且请小姐去那阁子里换了狱卒衣服,再做计较。”方灵娥拜了两拜,却又流下泪来。自去那边换衣,就撤下簪环,洗了脸上残妆泪痕,正换衣间,一个使女却捧了茶壶挑帘进来,见她如此,吃了一惊,正待张口叫时。是石秀听得脚步响,早奔过来,就掩住那使女口,已拖入那边阁子里去了,方灵娥急换好衣服过来,却不见那使女处——却是石秀手毒,就一般勒死了,将尸首塞入桌下去了,见方灵娥过来,已是装扮的整齐,便自和李逵一边一个架起那西门大人,只做西门大人吃醉了,要回家去,叫方灵娥抱了三个的衣服,却将帽子压到眉间,四个挨挨挤挤的下楼来。却喜下楼时一般撞见一伙吃醉酒的,就混杂在那十来个客人间。却是天色早暗下来,杂乱间,那些老板伙计那里来分辨,石秀胡乱丢块银子在柜上,便一哄出楼去了。
石秀两个架了那西门大人走不多远,便转入小巷里去,石秀自去觅辆车儿,却取一块金子与那车夫,就买了车子。自己赶了来,教几个都上车去,便一径将车子赶到几个安着的荒庙处,和李逵自架了那西门大人,方灵娥跟着,几个都入庙里来。刘唐时迁焦挺几个都在,见几个这般模样,都呆住了,石秀便挑紧要处来说了,接着便道:“天幸教我们撞上这头行货,这厮既典着狱时,便可胁迫这厮带我们入里面去,只推做秦广王要提戴宗哥哥和崔州平去拷问,有极要紧的事,便把戴宗哥哥两个带出来,外边安排下车辆,就一起出城上隐龙山去,教这些滥污贼子们吃上一惊!”几个道:“这个计策果十分好,却如何安排?”石秀道:‘我自盘算在肚里了,焦挺可带了方家小姐就赶一辆车,在东门边,却教方家小姐看守车辆,你自去城门边伏了,若是我们赶来时,就杀散把门的,夺下东门,一发冲出城去。李逵哥哥和时迁兄弟可在禁狱门外接应,若是我们出来便罢,若是吃发觉了,李大哥便来杀人夺门,时迁就可纵起火来,放他数十处火头,教这些厮们心惊胆战,寻救不得。我自和刘唐哥哥胁迫了西门官人这厮,入里面去救人,身上都带了暗器。“几个道:“便是如此最好,就依此行事。”因此计议定了。
却是天色将到黄昏时候,正是城里近来日征发的紧,因此上早早家家关门闭户,正见出那冷清来,怎见得:几点疏星,碧惨惨天幕初挂;千片暮鸦,噪纷纷城头乱落。千街万巷,早绝少出出入入; 四邻八舍,更无有交交接接。香积寺钟声,惟令愁客添愁绪,十字街灯火,漫是浪子寻乐家。呜呜画角忽吹残,一轮寒月出海门。
焦挺自带了方灵娥,赶了车儿去近东门僻静出处伏下。李逵和时迁两个,各带了器械药头,就去那禁狱门边等候,都不去提他。且只说石秀和刘唐两个就等各人起身去了,就取井水来浇在那西门大人脸上,那西门大人就迷糊中醒来时,未开口时,刘唐早把一把冷飕飕快刀去他脸上撇两撇,就按在喉咙处,冷笑道:“滥污禽兽,你要死还是要活?”那西门大人一惊,要待来挣扎时,手脚兀自麻木着,只得道:“好汉,我自然要活,你可是索要金银,我自写了信付你家里去讨,任要多少,只求好汉饶我性命。”刘唐冷笑道:“休拿金银来说事,老爷们都不稀罕,只特地向你讨要两个人。”那西门大人道:“好汉,你要讨谁?我家里自有几房老小,随你讨要,饶我性命时,都送与你。“刘唐道:“谁要你的老小?老爷说与你听,便只要你狱中锁着的戴宗和崔州平两个,你把来将与我们时,就饶你残生性命!”那西门大人叫起苦来,道:“这两个都是秦广王钦命要看守的要紧犯人,有几千个虎狼看守,如何能提到你面前?你便杀我十遍,也不能够!”石秀早接口冷笑道:“便是他们出不来时,你难道便进不去?时间无多,老爷们也不与你罗嗦。只要你带我们入禁狱去,说是秦广王因梁山紧急军情,须提这两个去问,就把这两个交我们带出来时,便饶你性命!不然便把你千刀万剐!不留你一点血肉在身上!”便抽刀去他心窝里比量,那西门大人叫苦道:“这两个都是天字第一号的要犯,我若与你们赚开狱门时,须也是死罪,还连累了我老小,两相都是一死,这事如何行得?”石秀冷笑道:“你这厮只是推托!便是你领我们入去时,你只说我们逼你的罢了,只落个失察的罪名,最多丢了鸟位,强如眼前受千刀万剐!你若是允了,我另与你一千两金子安家,强起你做这鸟官!”那西门大人道:“若是如此说时,我终脱不得干系,如何行得?你既说是秦广王钦命来提这两个要犯时,何不去弄张诏命,便是大王驾前的亲信之辈捉一个来也好,我便有话说,把事都推在他身上。不然便是你们两个面生,我须也带不进你们去。”石秀冷笑道:‘你便会盘算,倒做得好官,便是依你也罢!我且问你,眼前秦广王最爱的亲信是哪一个?老爷们顷刻间便捉他来!“西门大人道:“最得宠的便是黄文炳,他自倾了崔州平,秦广王把崔家的宅子都赏了他,他在驾前说一不二,甚受信用,别的官儿都及他不上。”刘唐冷笑道:“原来便是这猪狗,这番一发和他算帐,石秀兄弟,你可看着这贼子,我这便去捉他来,我自在这酆都城许久,却识得他家门户。”石秀道:“若是硬做时,须得耽搁功夫,你和我这般如此如此,各自分头去做。”刘唐笑道:“便是如此最好。”
这两个自分头去干事.却说石秀自缚了这西门大人双手,押他到禁狱外一箭之地的僻静处,会着时迁李逵,三个等候,却是过不得半个更次,一辆车儿赶过来,赶车的却是刘唐,石秀大喜,上前接着,道:“可拿了黄文炳那厮?”刘唐大笑,就车上提下一个官员来,,道:“这个便是黄大人,险些吃他叫破,真个好生奸滑!”众人看时,见黄文炳如何模样?但见:面如黄纸,便是佛面上刮金再难妆就,体似枯柴,纵再蚊身上熬油难阻消瘦.一双三角眼,犹有千百条恶蟒之深毒;两片鹭鸶唇,还思七万种颠倒之说辞。正是世间第一刻薄辈,专害良善黄蜂刺。
石秀大喜,就和刘唐一起拖黄文炳入黑影地里来,却问道:“如何险些吃他知觉?”刘唐笑道:“我自假扮了差人,却到他居处去敲门,只作秦广王有急事要宣召他,他家里的人都习惯了的,便引我去见,这厮躺在床上,已是病得三丝两气,听的秦广王来召他,却不知哪里来了精神,就穿衣下床招呼要去见驾,却是兀自精细,叫我去问,我胡乱答他,吃这厮省觉了,便待叫起来。我拔刀把他跟前人都砍翻了,就把他逼住,这厮倒乖觉,便不叫了。我自逼了他,和门上人只说入宫见驾,有紧要机密事,不带随从,便出门一径赶来这里。”石秀喜道:“捉得此贼,却是天佑我等兄弟成功也!事不宜迟,眼下便去!”就用麻胡桃塞了黄文炳的嘴,一径带他到那西门大人前,石秀冷笑道:“今已捉了与你垫背的来,你可便引我们入来去,若再推托时,便这里剐了你!”那西门大人和黄文炳两个对面,都是面如土色,那西门大人如何敢再倔强?便道:“我自引你们入里去,只是再不许伤我性命。”石秀道:“老爷们一句顶一万句,若救了人时,大家各自走路,却来伤你这鸟干甚?”那西门大人方把心放肚里,道:“既如此,我引你们去罢了。”
石秀大喜,却教李逵依然外边接应,时迁赶车,自己和刘唐两个押着着西门大人和黄文炳上了车,便往禁狱里来,到得近前,早有把门的大声喝问,那西门大人稍踌躇时,石秀早将顶在他后心的匕首紧了一紧,刀入肉里有二分深浅,那西门大人又痛又惊,只得强叫道:“是本官奉了秦广王殿下圣谕,来和掌案判官黄大人来提要犯去宫里去,快快开门!”那把门的听的是本官,如何敢不依?又自见车上坐的却是黄大人,哪里来疑心?便把门开了,放车子入里去。
如此连过三道大门,早到那一座大牢前,几个都下车来,石秀就帮住西门大人,刘唐就监定黄文炳,看似随从一边,实则就贴身押住,各将一把明晃晃刀子暗顶在后心里,因此上不敢叫,时迁就随在后边,几个入牢里来,那些大小牢子见是本官,只当是下来巡视,个个趋前不迭,早将门开了,将火把来照,引几个入里去。西门大人吃石秀勒逼不过,只得开口道:“我奉秦广王圣谕,因有梁山贼人火急军情事,要提贼犯戴宗和崔州平二人去宫里拷问,可速将这两名贼犯提出,教黄大人带去。“那把头的牢子踌躇道:“大人,这个须与规矩不合,若是提人出去时,须有钦印勘合交接照验,这等紧要钦犯,如何敢坏规矩?”西门大人怒道:“你如何聋了?此是火急军情,所以本官奉大王紧要口谕,就陪传口谕的黄大人一道来提这两个要犯,你若再耽搁时,这等抗旨的罪责都在你身上!”那牢子听得本官发怒,又有抗旨的罪名,魂飞魄散,急道:“大人莫怒,小的这便就去提这两个贼犯出来。”一声喝令,那些小牢子个个奔走不迭,早将戴宗和崔州平两个拖来,石秀和刘唐看戴宗时,心中伤痛愤恨,见戴宗两眼紧闭,俯伏地下,浑身皮绽骨露,鲜血凝结,显是不知受尽多少苦处,再看崔州平时,亦是一般模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暗里勒逼西门大人和黄文炳,就教那些小牢子抬了这两个,一起出牢里来,叫一辆囚车,将两个装了,却教八个小牢子随车跟着监押,只要遮众牢子的眼目,不教犯一点疑心。这个都是石秀暗里勒逼西门大人,教发下号令,那西门大人只要保命,不敢不从。那黄文炳亦吃刘唐押定了,心里只是叫得一万个苦,只是不敢叫出来,况且嘴里又塞了麻胡桃。因此虽是这禁狱铁桶一般紧密,这几个好汉只看作无物,就里救出自家兄弟来。
当下几个又上了车,时迁赶了车当先,那囚车跟在后面,却是行出二里来路,看看离禁狱已远,时迁就停下车,叫起苦来,后面押囚车的小牢子不知怎么回事,早有四个过来问,时迁跌脚道:“却是苦也!这车子陷下这泥坑里去,再也上不来,你几个可过来帮我推车子,大人自会赏你们。”那几个小牢子慒慒懂懂,听得有赏,心里欢喜,便抢着低头去推车子,时迁却闪在后面,就拔出一把刀来,一刀一个赶上剁个着,这几个小牢子猝不及防,都吃杀翻在那里。
后面的那几个小牢子听得叫声,正诧异时,黑影地里早撞出个黑大汉来,手轮两把板斧,就把两个先砍翻在地下,脑袋都砍开来。那两个小牢子惊得胆裂,叫都叫不得,腿就钉在那里,走也走不得。李逵赶上,顺手砍来,就把这两个都杀翻了。就将囚车劈开,抱了戴宗出来,看了戴宗模样,连声来叫,戴宗只是昏迷不醒,那里来应?李逵就要来哭,却是时迁早赶过来,劝住了李逵,就把崔州平也救出来,早抱到那边车上去。几个好汉俱都大喜,就护了这两个,押着黄文炳两个,赶了车子,奔东门来。
却是将近东门时,后边远远发起喊来,一队军马赶来,叫道:“不要走了劫牢反狱的贼!”火把灯球,照的半座城如白地相似,时迁叫道:“阿也,吃发觉了!”石秀叫道:“拼一千个死,也要杀出去!”几人拥着车子,飞奔向城门边来,就见火光影里,焦挺与把门的军卒厮杀,地下早杀翻十七八个,焦挺浑身浴血,只是咬牙苦斗。后面赶来的军马却更近了,石秀叫道:“李逵刘唐哥哥,你们去帮助焦挺,我去挡着这后面赶来的,时迁可看住车子,便是死也须将戴宗哥哥救出去!“就拈条朴刀,杀入一二千军马队里去。前面来的却都是马军,全装带甲,见石秀独自一个杀来,放箭已是不及,待将长枪来戳时,石秀早撞入队里来,挺着朴刀只是矮身砍削马蹄,只听得战马哀嘶不绝,早有十数骑马军倒下地来,后面的都塞住了,就向前不得,一时大乱,石秀挺着朴刀火辣辣的乱砍,一时挣扎起来的和冲前来的都吃杀翻在那里,因此军马一时不得向前。这边李逵挥动板斧,刘唐仗着朴刀,就杀入把门的军卒队里,一冲一撞,就杀翻十几个在地下,那些军卒本已吃焦挺杀的心惊,如何再当的住这两个大虫?一时赶散,把门的偏将就叫唤时,早被李逵舍命抢到怀里,一板斧砍翻,余下军卒发声喊,都四散逃了。几个大喜,就抢到门边,合力将门开了,时迁正赶车子奔将来,却是身上带血,几个惊问,时迁道:“那个什么西门大人乘乱抢了把刀,一刀偷搠入我背脊里,亏我身手灵便,翻下车去,不曾伤得要害,待与这厮放对时,这厮就黑影地里逃了,临去时却一刀搠入那黄文炳心窝里,将那厮杀了,割了他的头去了。”刘唐怒道:“这厮如此阴毒!”随就道:“焦挺兄弟,你也带伤,就护着时迁先走,我自和李逵杀回去接应石秀兄弟!”李逵拍着板斧,只叫道:“走!走!“就一径奔入城里去了,刘唐随后赶去。这边焦挺就护着时迁和车子出城,身上已带了四五处伤,却是兀自不觉得。
这边两个杀来接应石秀时,早见火光影里无数军马涌到,重重围裹将来,李逵大声咆哮,就赤剥了上身,挥动两把板斧杀入里去,板斧到处,血雨横飞,刘唐挺着朴刀随后赶杀,两个一前一后,就万马千军中冲出一条血肉胡同来,围裹来的军卒虽多,怎当的住两个猛恶?反自退后冲动了自家军马,早被两个透过十余丈,,就赶到石秀处,见石秀已成血人,瞪着眼就一地尸堆里厮杀,两个叫他,只是不应,刘唐伸手去扯他时,反被他一刀砍来,亏得刘唐敏捷,就刀影里躲过,却惊出一身汗,心里方知,石秀已是杀的迷了,忙就矮身抱住,叫道:“兄弟是我!”拖了手便走,石秀似醒非醒,任他扯着走,手里却兀自舞刀狂杀。两个冲到城门边,忽的斜刺里冲出一队军马,那员当先首将见两个猛恶,心中大怒,一声喝令,早有一队军卒将弓箭雨点射将来,两个猝不及防,眼见得性命危急,忽得旁边扑出一个,就挡在石秀身前,却是方灵娥,躲在城门近处,却见两个危急,就挺身出来——救了两个性命,自己却中了数十箭,就此香消玉殒。石秀看得明白,顿如被天雷相劈,到此时纵身上有一千张口,口中有一千张舌头,怎叫得出一声?已是五脏如裂。那首将看此情景大怒,又待喝令再放箭时,刘唐大吼一声,早冲倒近前,一刀搠下马来,赶上前喀察喀察只是乱剁,就把这首将戳做肉泥,旁边军卒待来救护时,就被刘唐手起处,早杀倒十余个,就转到石秀身前,见石秀跪在方灵娥身前,只是哭叫不出,如呆了相似,便叫道:“兄弟护了这好女子先走,我与你断后!”石秀迷迷糊糊抱起尸首便走,并不避刀箭,刘唐就一口朴刀前遮后挡,拼命护住两个,怎挡得千百军卒团团围裹来?如潮水相似,刹那时两个各带重伤,眼见得性命倾刻,刘唐杀得脱力,就尸首上一绊,跌倒在地,一员首将见此大喜,拍马向前,挺枪便刺。
便是这时,只听得弓弦一响,这首将眼里中箭,倒撞下马,却早有一员大将白马银枪,引一队铁骑自城外冲入里来,就杀散围裹二人的军马,救了二人性命。刘唐看时,却是自家梁山上兄弟小李广花荣,心中大喜,花荣却顾不得过来厮见,就叫手下军马救两个上马,叫道:“李逵哥哥呢?”刘唐道:“只怕是他杀人杀疯了,就陷在里面!“花荣道:“你们先走,我自杀入里去救!”一语未了,那边军马阵中如波开浪裂,早有一个黑大汉浑身浴血,手执两把板斧,就千万军马中杀出,飞奔过来,正是黑旋风李逵,花荣大喜,急向前接应了,回身便走,那边军马发声喊,就赶将来,花荣大怒,就按下枪,取出弓箭,弓弦响处,当先数员军将接连落马,那边军马都吃一惊,退走不迭,有的便取弓箭来还射时,花荣早领军马杀出城外去了。
花荣赶将过来,见几个好汉都上了马,就叫急走。城里军马大怒,就有一二千骑马军赶将出来,当先两员首将,一个是黑面神韩寿,一个是赛雄信高子阳,两个俱有万夫不当之勇,仗生平胆气,又欺花荣军马少,故一径里赶来。花荣招呼军马急走,就投那边大林子去,两个要干功,急急赶来,却是到得林子近前,只听一声大喝“甘茂在此!”就林中冲出一员大将,高子阳吃惊,措手不及,被甘茂一枪戳下马去。韩寿大怒,回马来杀甘茂时,早被花荣一箭射死,那些军马大惊,早被花荣和甘茂两头赶杀,折了无数,大败而走。
花荣甘茂却不追杀,收住军马便走,一径走到五十里外,见再无追兵,方歇下军马,看几个情状,五个各自带伤,就唤随军医生来包扎了,只是石秀昏迷不醒,众人都自焦急,见石秀兀自抱着方灵娥的尸身,并不松手,众人听刘唐说起方灵娥舍命相救之事,无不垂泪,各自心下钦敬,花荣叹道:“想不到阴间还有这等好女子,不输我梁山兄弟,比红拂还要远过,可敬可敬!”刘唐时迁问起军马如何那时赶来,救得众人性命,花荣道:“宋公明哥哥见李逵私自下山,料他必追着石秀兄弟来了酆都城,吴用军师料二人做一起,恐要劫牢反狱,相救戴宗哥哥,作出天大祸事来。因此命我和甘将军带五百轻骑,就赶来酆都城外接应。我二人将军马藏在离城二十里外的林子中,每日差精细小卒打探城中情势,却是今夜见城中火起,料到两个大胆做出事来,因此急急来救应。教甘将军引一半军马城外埋伏,我自引军杀入来,天幸到得及时,救得诸位兄弟性命。”几个方知端地,各自称谢了。花荣道:“眼下须得即时回隐龙山去,一为我们军马不多,酆都城里虽然吃了这个大亏,但若发大军赶来时,却是难以抵挡,二来戴宗哥哥两个并石秀兄弟,俱有性命之忧,须得寻好医生去调治,搭救性命。须得即时上路。”几个都知身在险地,便都督促军马,一径投隐龙山来。
却说酆都城里闹动一夜,如天崩地裂相似,天明方自平定,有司点检兵卒损伤,各自大惊,就报上秦广王来,计城内被杀军马五百有余,城外折损马军二百余,中伤者不计其数,又被梁山贼寇劫去了禁狱牢内戴宗并崔州平两个要紧犯人,杀死在职文武官员掌案判官黄文炳,正将军韩寿、高子阳等六员。秦广王听得,雷霆大怒,推翻了龙案,便喝教杀人,正是:君王已施雷霆怒,罪官须当齑粉灾。不知那些获罪官员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慕容剑 时间: 2006-1-6 11:08
好文啊,等楼主多贴一点再发表评论。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9 18:20
第九回 收不义宋江效相如 射虎精花荣赛由基
话说秦广王听得有司启奏,雷霆大怒,就教将昨夜城内文武巡城职守官员并看守禁狱官吏,共三十余员,一并斩首,又喝叫将在狱中的崔州平老小,一并押往市曹斩首,将首级都去四门号令。有司查得典禁狱一员官西门庆,故勾结梁山贼寇入狱劫走要犯,现潜逃不知去向,复申奏秦广王,秦广王大怒,就叫普管下八千里幽冥地界,七百余州县发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形,捉拿这叛贼,又叫有司抄检其家,男的尽行弃市,女子并财物抄没入官。方聚集众官,就商议征讨梁山贼寇,多官奏道:“梁山贼寇罪恶滔天,如不速速剿灭,深恐日后难制,奈当今为抵御南蛮鬼军,征兵前后二十余万,诸处军马调发将尽,粮秣支付更是艰难,今若再发大军征讨,诚恐国力难支。”秦广王大怒,痛责诸官道:“尔等进奏,无一实效可行之策,专以空言敷衍应付,玩国事为儿戏,真不知彼等何等心肠?岂欺本王无三尺霜雪之法哉?尔等宜速筹善策,明白回奏,如不然各自拿问,决不轻饶!”各官惶恐,复下去商议多时,就回奏道:“贼寇盘踞隐龙山,属北部罗海州该管,可命该州与临近四州并力剿捕,就每州内十丁抽三,各起军一万,合计五万军马,并力剿捕强人,”秦广王准奏,就发诏书与北部五州,教各起军马,合力收捕梁山贼寇。
却说花荣等好汉引军马回隐龙山来,这日正过一座高山之前,怎见得那山险峻:险石槎砑,就触翻羲和六龙金根车;怪木横空,常攀断嫦娥七彩海霞裙。毒蟒垂崖,五百里飞鸟常无寻处;恶龙伏涧,三千丈清风皆化瘴气。满山豺狼队队走,遍岭狐狸对对行。正是强人藏身处,不见樵子共诗客。
众好汉都自心惊,花荣道:“自催趱军马,速速过去,若遇强人拦路,此地不好厮杀。”却是正待行时,山头上早一棒锣响,就撞出五七百小喽罗来,都执着刀枪,齐喝道:“留下十万两黄金买路钱来!”却是甘茂当先,喝道:“此是天下义军,救民水火,今日暂过,鼠辈如何敢阻挡道路?”只听呵呵大笑,就小喽罗里撞出两个头领来,怎见得上首的模样:骨脸蛇形号豪英,当年绿林曾擅名。从来买卖无本钱,打劫天下入囊中。
骑一匹青鬃马,横一条笔管枪,昂昂雄健。
下首那个又如何模样?也有诗为证:阔面雄声似霸王,行如虎豹下山岗,漫道腹空无手段,也曾满山食猪羊。
骑一匹紫骝马,仗一条绿沉枪,狞状狼形。
这两个一齐出马,叫道:“便你是地藏王从此地过,也须留下买路钱来,何况是你们这些贼男女?”甘茂心里烦躁,叫道:“鼠辈无礼!”挺枪便取这两个。只听得鸾铃响,下首那汉子挺枪来迎,却是斗不过五合,这头领本事不加,买个破绽,拨马跑回本阵,甘茂赶去,那枪尖只在他后心弄影,如灵猫戏鼠。上首那头领见了怒,叫道:“如何敢来赶俺兄弟!“纵马来接着厮杀,甘茂冷笑道:“看你强得几何?”就舍了那个,纵马相迎,斗的十合以上,这头领如何敌得住甘茂,眼见得只思量走路,却被甘茂一柄枪绞住了,如何脱身?那先退回的头领见势不妙,就鼓噪起来,跑回来夹攻,甘茂冷笑,叫声着:“着!”先将那上首头领一枪杆扫下马来,正待挺枪去刺时,早一人叫道:“甘将军,枪下留人!”纵马过来,就架住甘茂的枪,却是小李广花荣。
甘茂吃惊,花荣笑道:“这两个正是俺梁山自家兄弟,先前你斗的是小霸王周通,后面的是打虎将李忠,却是我来的晚,不然省了一场厮杀。“那两个也都笑起来,道:“花将军,如何是你?却是大王冲了龙王庙也!这好汉是谁?端地好枪法!”正是李忠和周通两个,李忠就地上扎手舞脚,爬将起来,上得马去,这时刘唐李逵焦挺时迁几个俱到,众人一见大喜,李忠和周通就分开小喽罗,请众人上山说话。
到得聚义厅中,诸人坐定,花荣就把甘茂与两个引见了,俱都大笑,李忠叫小喽罗开上宴席来,这几个就问李忠周通两个如何于此山来落草?李忠道:“此山叫做黑岳山,原是几个不成器小厮在此驻扎,胡乱种些荒地,就道上偶然劫些单身客商,是我和周通兄弟会着,看得此山好,就引人来夺了这个所在,现在聚集的有七八百小喽罗,山寨倒也兴旺.”花荣道:“现在宋公明哥哥在隐龙山重招梁山兄弟聚义,团聚得现已有十几个兄弟在彼,且有上万军马,连败阴间大军,正是兴盛,两位今日正好遇着,便弃了此处,共去隐龙山相聚大义如何?” 李忠和周通听了面面相觑, 周通便道:“梁山上虽曾聚义,但既来了阴间,各人都分散了,何必还要强拢起来?我们就此处歇马,为一寨之主,甚是快乐,这隐龙山便是愿意的自去,我们两个兄弟于此处自好.”他此言一出,花荣刘唐等人都惊,只听得一声怒喝,李逵就座位上跳起来,一脚踢翻了桌子,轮板斧就奔周通,众人大惊,花荣刘唐忙上前拦住,就抱住李逵,那里肯放他下手,周通惶恐,李忠也忙来解劝,李逵怒道:“这梁山自家兄弟凡听见宋哥哥召唤,无不拼了这腔子热血,欢喜的要命,偏是你们两个如此妆大,这般没义气!你却去是不去?若说不去时,就今日杀了你们这两个没义气的贼!”李忠赤红了脸,嘴上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李逵大怒,就疯虎也般挣扎,待与这两个来放对,花荣见势不好,就死命和刘唐时迁几个扯他下山去,一面与这两个发话道:“虽是李逵鲁莽,到底他是看得梁山大义上情分上重,你们两个也是旧日梁山上兄弟,如何把这情分上来看薄了?我们就引李逵下山去,在山下扎下寨子,明日两位若是愿上隐龙山同去聚义时,便可收拾人马粮草,来山下汇合,我们自专等两位兄长。”李忠只是来喏喏,就把几个送到山寨入口处,看着下山去了,却自回来与周通两个商议。
周通道:“李忠哥哥,想你我两个当初在桃花山上何等自在?从不要看谁的脸色,后来不合盗了呼延灼的赤免马,被他引军攻打,那时只要救兵,却被宋公明引大队军马来破了青州,就把我们裹挟上梁山去,那时侯没奈何随顺了,于他大寨中你我两个只得个马步小头领来做,并不比那些朝廷官员、大庄户上山来个个都做上首交椅,临敌当前时却是驱使我们上阵厮杀,中刀着枪,那些上首的却有多少向前的?便是招安时,宋公明和卢员外都做大官,我们只支些金银花头来使用,却都征方腊时拼了性命,更有什么义气可相念的?今好容易来此重做一寨之主,自由自在,何必再要受那些虚着的大义愚弄,再去受别人的号令指使,将自家身子都卖与别人?”李忠听得句句都打入心里,却犹豫道:“总是当初相聚了一场,发下誓言,同生共死,今若是背弃了,不顾义气,须吃江湖上好汉们耻笑。“周通冷笑道:“哥哥只是痴迷!如说意气时,须不过刘关张桃园三结义,都发誓是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却是关云长死在麦城,那见刘玄德知道了消息就自刎,把来应了誓言?依旧只做他的皇帝,后人又有几个说他?依旧说他们义气。这几个都如此,偏我们梁山上的誓言做真?这是从虚的上说了,要说实在的时,便我们抢夺得来金银时,你我各自一分,再分些与小喽罗也就够了,若是再去拼并大伙时,须分做百十份,还要先取一半来入库,你我兄弟能得着多少?更有些什么好处?哥哥千万莫再来愚迷!”李忠听了,长叹道:“果然是兄弟说得在理,只是昔也做一场兄弟,今把来撕破了面目,终是不好。”周通冷笑道:“哥哥终是抹不开情面!却不见今日的李逵,口口声声只要杀我们兄弟?他偏能做出来?他只是宋公明的心腹,这时先自仗着势力来欺负我们,若是上了那边山时,更拿那只眼看待我们?少不得欺压我们,这是一了;再说就明日我们委曲求全,把人马去就他们时,就今日的事他们回去也必与宋公明说,宋公明如何能喜我们?必也来薄待我们。这却是二了。哥哥平日也聪明,如何今日却主张不得?”李忠听得就难说一句话,最后方道:“‘真个是宁为鸡头,莫为牛后,’兄弟说得我去隐龙山的心都凉了,只是花荣却发下话来,要我们明日去回话,却如何是好?若不应他时,他必要起军马来与我们厮并。”周通道:“此事容易,就叫孩儿们多准备滚木擂石,紧守寨子,他若是敢来攻寨子时,是他先坏了义气,就与他厮杀,此处地形如此险要,就十万人一百年也未必打得上来,他只有三五百过路军马,却怕他怎地?”李忠听得大喜,就教小喽罗们紧拴了寨门,把炮箭都搬上去,伺候厮杀,山下但来人打话时,都不要理他。自与周通两个饮酒做乐不提。
却说花荣等拖了李逵下来,去将军马数里之外自扎下营盘,几个心里都怒,除了花荣甘茂,一齐都骂,李逵怒道:“他两个如此没义气,如何你们只来拦我,不教我把他们杀了?此时却骂个甚鸟?”花荣道:“若教你下手时,不更坏了兄弟义气?宁许他们两个不仁,却不能我们不义,再来做计较。我已发下话来,要他们明日回复,且看明日他两个如何行事,若真是冷了兄弟们心时,再来做计较。”众人听得无话,都散了自去将息,却是第二天起来,等了半日,只不见人见,叫小卒去山上问时,并不见答复,但近了,就将炮石先虚打下来,小卒无奈,只得回报,这几个好汉听了,腾无明火有三千丈高,都要摩拳擦掌,杀上山去,取这两个的性命,正是:粱山义气如金玉,今日反见无义人。
花荣急向前拦住,就道:“如要去厮杀时,必有损伤,便杀了这两个,也须吃外人耻笑。“这几个都怒道:“这两个贼如此没义气,不顾当日誓言,今日如何能放得他们过?”花荣道:“是他们自做出事来,须也有报应处,我们梁山自家兄弟自窝里反时,枉与天下闲汉做笑柄,怪我们兄弟不义气。再说,这等事,也须得宋江哥哥主张,你我如何能拿主意?”几个听得说出宋江来,方气愤愤得不做声了,李逵犹自道:“容他们活过了今日时,铁牛兀地不要气杀?你们若都不去时,我便自去,将这两个贼砍来做八百块!“花荣喝道:‘你如何只是这般杀性?当初为那外人冒名掳掠刘太公女儿,你误听了,险些便害了宋江哥哥性命!今日便他们情分薄些,须也曾做过一场兄弟,他便舒了脖子由你砍时,你便下得去手?教这许多兄弟从此受天下耻笑?这等事须由宋江哥哥主张,你如何有这能力?”说得李逵作声不得。花荣道:“此事只可回去与宋江哥哥说知,便是起军来征讨这两个时,也是他主张。要是今日翻脸,一来我寡敌众,二来我客他主,三来我军中现昏迷着戴宗哥哥三个,须得急寻好医生调治,如何可以耽搁?你几个就顾着自己胸中气顺,不顾他们性命?“说得这几个都默默无语,花荣便教:“收拾起军!且赶回隐龙山去,禀报哥哥得知。”便催动军马起行,一路投隐龙山来。
这日到得山下,宋江和吴用两个听说,早迎下山来,先来看戴宗三个。戴宗和崔州平沿路得医生调治,又不再受酷刑折磨,两个伤势已略有起色,见了宋江大喜,说得几语,三个各自流泪,吴用便叫先送两个上山去静养,不可使心神动荡了,倒教伤势难好。再来看石秀时,依旧昏迷难醒,并听不得一声唤,其时花荣早教小卒将方灵娥尸身另收拾过了,却将棺木带回隐龙山来安葬,因把前事与宋江吴用说知,宋江深深叹息,道:“石秀兄弟是个极重情义的人,眼见得这方灵娥也是个好女子,却为他拼了性命,他心里如何不哀痛?石秀兄弟这病一多半倒是因此而来了。“花荣道:“正是,那医生说,石秀兄弟苦战脱力,血不归心之时,再经此事,便成急怒迷魂之症,是以昏迷难醒,若再拖久了,只怕不好。”宋江愁闷道:“如此怎生是好?眼前并无安道全兄弟那样的良医,如何能救得石秀兄弟?”吴用劝道:“哥哥休要愁闷,想这阴世定也不乏良医,待四下里以重金聘请,定能请的好医生来,眼下且安排好药物与石秀兄弟安神调养,再做主张。”便叫把石秀也送到山上静处去调养。
花荣便乘便将路遇李忠周通两个之事与宋江吴用说知,宋江听了不语,吴用便道:“众兄弟当初相会梁山,共聚大义,只是为替天行道,锄暴安良,上合天数,下符人心,只因百八人如一心,方成就了我梁山事业,与日月同辉,万古传名,当日曾发下誓言道:‘自今一后,若是各人心存不仁,弃绝大义,万望天地行诛,神人共戮,万世不得人身,亿载永沉末劫,’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断阻,这等誓言今日言犹在耳,如何一来阴世,他两个却都抛在脑后忘了?岂不是太过欺心?用虽不才,愿请一枝人马与几位兄弟相助,即日打破他那寨子,擒拿这两个回来问罪。”宋江又沉默多时方道:“想不到他两个竟不守信誓,这般令人伤情,只是要发兵马前去讨伐时,宋江却实在不忍,想来还是我宋江凉德薄义,不能以义气感化众兄弟们,所以至此,若要自家兄弟兵戎相见,教宋江如何忍心?宋江愿独自一个,就上他山寨去请罪,如得能他两个回心转意,重聚大义时,宋江于死无憾。”旁边众兄弟听见,一齐流泪,就跪下道:“哥哥义气深重,这两个要是知道哥哥如此,定自羞杀了也!”正是:莫笑公明效廉颇,从来胸怀胜相如。
吴用就道:“哥哥此意此行,胜吴用多矣,此兄长之所以以胸襟广纳四海,领袖群伦也!只是他两个既心生异念,哥哥如独去时,太过冒险,以小弟愚见,可命花荣兄弟等就领三千精兵,打三倍旗帜,就山下不远处扎住,扬兵耀武,再选几个兄弟与哥哥随身防护,万无一失。”众人道:“便是如此最好。”于是计议定了。
次日便选六个头领随宋江,哪六个?花荣,甘茂,杨雄,解珍,解宝,罗士奇,并三千精兵,一同随宋江往黑岳山去。其余头领都随吴用保守山寨,另分派小喽罗下山广寻名医,与石秀戴宗等医治不提。
话说宋江军马到黑岳山下,早有巡山的小喽罗飞报与李忠周通知道,两个大惊,急上高处来看时,就见山下旌旗招展,兵马雄壮,就要害处布下大寨,远近裹起无数杀气,怎见得宋江军马威风:绣旗迷日月,飞龙飞虎飞豹八方紧布;鼓角惊鬼神,画角铜鼓飞炮四时动响。点钢枪、芦叶枪、绿沉枪,遍野寒光迸人眼;青龙刀、偃月刀、雁翎刀,满寨凛雪摄人魄。蛮牌当路,后有强弓密密伏,大戟把门,旁有劲弩层层列。虎将守帐,好斗能战万人敌,猛士从军,敢冲善斗无抵挡,正是大军屯云雪,一座兵山间将海。
李忠周通两个看了,魂飞魄散,就互相埋怨,李忠道:“周通兄弟,便当日随顺他,上隐龙山也罢,还全了兄弟情面,却是你主张不去,今日恼了他们,起这等大队军马来,却如何抵挡?”周通道:“哥哥呀,你莫紧只是说我,当日你也不是三心二意,只想着做大王的快乐?今日却只说起我来。”李忠道:“兄弟且莫说嘴,且说如何抵挡他军马?“周通道:“哥哥,我只心慌,如何敢下山与他厮杀?哥哥武艺好,就下山与他见一阵也罢。“李忠道:“我腿上老伤寒近来举发,上马不得,遮莫还是兄弟你去。”周通道:“既是我们两个都去不得时,只好坚守,他若来讨骂时,不要理他。若来攻山时,便叫小喽罗只是将炮箭打下去,这山险峻,他也难攻上来。”李忠道:“便是如此也好。”便吩咐下来,只教坚守,不要出战。又叫开宴席来与周通两个在寨中吃酒,却是两个都坏着鬼胎,都吃不多。
正饮之间,忽听得山下大响,就万千军马齐声叫喝,如山呼海啸一般,两个惊得都跳起来,就听小喽罗来报道:“山下来了四个,已到寨前,说是宋大头领要他们来下书的。“李忠道:“兄弟,你说如何?”周通道:“好歹他们是过一场兄弟的,却还来先礼后兵,便见见他们也罢!”李忠道:“书里必是来招我们投降,却如何答他?”周通道:“若是好言语来招我们时,只好从他,好歹再做他个地煞星之位,若是来恐吓我们。没有一点面目,只可和他厮拼,不可受辱。”李忠道:“便是如此也罢,当初伤了面皮,弄到今日,若要再伏他时,却不是‘不好马前作揖,却去马后磕头’?罢罢罢!便随他也罢!”便叫将下书的带进来。小喽罗领命,将那几个带进来,李忠和周通见了。目瞪口呆,就作声不得,原来,入里来的那个是谁?正是梁山泊都头领呼保义宋公明,后面就是杨雄,解珍、解宝拥簇着,几个入里来。
宋江见这两个呆成这般,就微笑道:“两位兄弟别来无恙,却是教俺宋江好生渴想也!今听闻两个兄弟在此暂时歇马,好生喜欢,就赶来见两位兄弟一见,今日相见,却不是我们兄弟三生缘份也!”这两个如梦初醒,急急向前跪下,欲说话时,却是自家心中惶恐惭愧,如何能发得一点言语?只是将头来磕,宋江就上前扶起两个来,用好言语抚慰,这两个心方有一分定了。忙叫撤了残席,就火急摆上一桌齐整酒席来,请宋江坐了首位,杨雄,解珍、解宝两厢坐了,自己两个下首相陪。劝了两三次酒,宋江道:“两位兄弟在此做的好生事业,足见其手段气魄,却是与俺梁山兄弟们增光也!”这两个如何说的出话来,就对视了,齐齐伏到地上,磕头请罪不迭,宋江忙跪下也拜,就道:“两位兄弟何必如此?昔日之事,我已知闻,绝无一分责怪两位兄弟处,只是恨我宋江德行凉薄,不能将大义布诚于众兄弟,岂不是心中有愧?此来特请两位兄弟见谅则个!”说着就滴下泪来,那两个见宋江如此,心中感愧到了十二分,就磕头道:“哥哥胸有四海之量,惟我们前日里猪油蒙了自家心窍,不曾早上隐龙山去追随哥哥,劳动哥哥亲来,今愿弃了此处,就收拾人马,随哥哥上隐龙山去,以后誓死出力向前!”宋江大喜,就地上扶起两个来,教取大杯来,与两个饮酒,杨雄几个也喜,宋江就叫杨雄下山,取上花荣几个来,都厮见了,兄弟们大会饮酒,当晚诸人就大醉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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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9 18:22
此日起来,李忠周通就请宋江等赏玩山景,就山南亭子上摆布酒席,请几个兄弟并甘茂两个吃酒,宋江等坐了,见远处那一座大山脉青魃魃的,就迷云乱雾中突出来,高接青天,下面两条大河如明带般飘动,就夹着山汇成一条,直流到远方那大湖里去,合着那无数田庄人家,密林美竹,景色绝佳,都含笑赏玩,周通就指点道:“那边闻叫逐天山,多有奇禽怪兽、仙花异木在那里,只是山势险峻,又有那两条大河阻挡,无人可以渡得过去,是以山上景象却谁都不知,近却听说山上有个高人隐居,医术神妙,有起死者肉白骨之手段,若高兴下山时常与山民疗治绝症,多曾救人性命,因此小喽罗们传说,呼为神医,故此小弟知道。”宋江大喜,道:“石秀兄弟昏迷多日,是以我每日忧心,却苦无良医可求,今得此消息,岂不是天佑我们兄弟?哪个兄弟肯出力向前,就去请了神医来,相救三个兄弟?”杨雄早挺身道:“小弟愿去!”宋江大喜,花荣忽道:“闻周通兄弟说那山上多有奇禽怪兽,此去必然险恶,小弟不才,愿就随杨雄兄弟同走一遭,就互相照应,取这位神医来。“宋江大喜,就叫取两个大盏子来,斟满酒,就敬这两个,花荣杨雄都饮了,就即席辞了众兄弟,从李忠寨上选两个熟悉道路的小喽罗做伴当,带了应用物事,起程上逐天山去,这边李忠周通两个自收拾军马钱粮,放火烧了山上寨栅,就随宋江大队上隐龙山去不提。
且说花荣杨雄两个带了伴当,取路往逐天山来,一路上自见了些琪花异草,青鹿白兔,却是无心赏玩,放开脚步只是走,就山中转了三日,早见得那大河横在面前,将来路拦住,那水面有数百丈远近,更兼迅激无比,就如大白龙般从山峡里直奔出来,卷起的旋涡个个有车轮大小,哗哗的水声直数十里外也听得见。两个前后张了,远近并无一条船只,都不禁犯愁,杨雄道:“这等大水,船儿也没一只,却如何过去?想来若是生得双翼,可以飞得过去。”花荣道;“若是有李俊张顺他们那好水性时,自可以游得过去,便是阮家兄弟也能够,你我只好在这里瞪眼,不若向上游走,若是有狭窄处或能撞条船儿,就与他些银两,摆渡我们过去。”杨雄道:‘你我水性都不好,若是再撞着截江鬼张旺那样的,不是说处。“花荣道:“我们自当心便了,准备下器械,也不吃他酒食,谅他没奈何咱们处。”杨雄道:“说得也是。”几个就起路往上游来。
却是走过两程,前面山凹里就冒起浓烟来,那两个伴当欢喜道:“好也,想是前面有人家,可就那里讨些饭吃。”杨雄道:“我们走得都累了,你们可去一个那里讨饭,一个就江里取些好水来。”这两个伴当分头自去,花荣杨雄自拣了大石头,就树上倚了朴刀,解了遮阳笠子,坐凉地里歇,过些时候,那取水的伴当回来,却只不见那取食物的回来,那伴当道:“怪也,他平日也伶俐,今日却如何这般迟钝,我自去催他。”便一径里赶着去了,却是过多时,又不回来,这两个都怪。杨雄道:“花将军,你在这里看着包裹,我自去寻这两个没腿脚的。”花荣道:“刚才那阵烟起的甚是蹊跷,这两个做事平时也是伶俐的,如何都不回来?定有原因,你我两个都去,手里都要紧着器械。“杨雄道:“正应如此。”两个戴上遮阳笠子,紧了麻鞋,背了包裹,拿了朴刀,就寻那炊烟起处来,却是走过四五里路远近,就见前面一个小小庵子,前面一带都是齐人高的长草,中间一条小路,两个就小路往庵里来,却是行不得三五十步,杨雄脚下一绊,却是有东西碍着,就草里摸索出来看时,却是一个骷髅头,白渗渗的看着吓人。杨雄就叫声晦气,把骷髅丢了,花荣却不做声,只把朴刀紧在手里。又行不多步,却是有东西把杨雄的衣服扯住,杨雄就回身来挣脱时,又唬一跳,却是只半截的死人手夹在那枯树桩上,早都干枯了,花荣听得声唤,就转回来看。杨雄唬的没了胆子,低声叫花荣道:“花家兄弟,你看这东西,多半是有个吃人的妖魔在这里了。若是再走去,撞见他如何是好?”花荣道:“杨家哥哥,你也是做过行刑刽子的,如何这胆气都没了?若是不去寻那两个伴当时,终不成任他们被害了?若是有妖魔时,只好努力向前,就与这一方生灵除此大害。”杨雄听得,便咬牙道:“罢罢,若是遇上它,就拼命向前戳翻了它也罢!”两个就鼓起胆勇,穿出长草,往庵里来,却见庵门上尘土积着,却还有两个新手印在那里。花荣道:“多半是我们伴当的,推门往庵里去了,就里面去寻他们。”正待去推门时,就听见有人桀桀的笑,两个急转身时,就听见振翅之声,却是一只老枭拍着翅膀从身后的大柏树上飞起来,投那边乱林里去了,杨雄就吐口唾沫在地下,叫声吉利,却看花荣已推门入里去了,杨雄就随后跟入里来。
两个进来,看这小庵时,却吃一惊,却是怎地?两个都以为里面荒凉,必是个虎狼出入的去处,谁知却好等整齐,怎生见得:一道石径,两边雨花半是苔,三座佛阁,中有观音并如来。诸天环绕,庄严灵山听法样,金刚威貌,神通俨然能伏怪,尚见香烟长袅袅,还听钟磐按时鸣。
两个就惊疑不定,就进佛堂里来,一个老和尚面黄肌瘦,就佛前长明灯前正诵经,见两个来时,忙起立,打个问讯道:“两位檀越何来?”花荣道:“师父住持,我们自是过路客人,方才有两个伴当入庵里来,不见回转,因此寻来相问。”那老和尚有气无力道:“老衲在此坐禅,并不见有外人入里来。想是贵檀越的伴当走别处去了,也未可知。”杨雄暴燥,就道:“门上现新有手印在,眼见得是推门入里来,你这老秃驴如何出口诈谎?却将我们伴当怎么样了?”那老和尚吃惊,道:“檀越何以如此?出家人如何能说谎?却不是亵渎我佛?善哉!善哉!”杨雄暴躁,举朴刀就砍那老和尚,叫道:“大胆妖魔,如何还敢蒙骗老爷?吃老爷一刀!”那老和尚战兢兢倒在地上,跌的头上出血,花荣急向前挡住道:“杨家哥哥,不可莽撞,误伤了好人。”扶起那老和尚道:“既是师父说未见,也许是我们伴当怕打扰,自寻别处去了也未可知,惊了师父,深自为歉。”就摸些碎银子做香火钱。那老和尚大喜,见两个待行,就道:“小庵僻处,极少过往,两位既来,实是光辉山门,且请入内吃盏香茶再去。”两个要行,这老和尚只是不放,杨雄也觉口渴,就道:“花将军,我们就吃他盏茶也好,再去寻那两个伴当,想他们定是投别处去了。”花荣笑了一笑,便道也好。两个就随老和尚入里面来,见得里面佛堂甚是齐整,那老和尚自寻些茶叶,将开水烧滚了,沏出茶来,奉与两个,这两个闻得香,杨雄便待去吃,忽听得前面殿上有人叫道:“师父住持,远方客人寻个投宿,多奉香火钱。“老和尚大喜,和两个说声失陪,就迎出去,花荣就劈手夺下杨雄茶来,泼在僻静地处,杨雄大惊,见花荣指着地下,早一片苍蝇飞起来,就一片血从泥地里泛起来。杨雄惊怒,挺朴刀就待去杀那老和尚,花荣扯住,道:“刚才那声音好熟,不知是我们梁山那个兄弟,且等他入里来看,不可莽撞。”杨雄方忍住气,见老和尚引个客商入里来,那客商怎生模样,有诗为证:白面明目能神算,长身健足惯远行。从来能学范蠡样,取尽江湖有利名。
就背个包袱,夹把雨伞,跨口腰刀入里来。花荣和杨雄便出去,那客商见了吃惊,急扑的就拜,叫道:“两位兄弟,你们如何在这里?“正是:梁山豪杰百八数,且喜今日又相逢。
原来这客商却是神算子蒋敬,向来精通书算,积千累万,纤毫不差,前征方腊后不愿为官,自回乡经商,不知如何却隔世与花荣两个在此相逢,两个行礼罢了,便问,蒋敬道:“为天时不正,降下瘟疫来,两湖江西不知人死了多少,我贩布走到南康地方,也着上了疫症,百般调治不得,就绝了阳世气息,一地里走来这阴间。为要谋生,就又做这客商道路,倒也有几分生发。因听说这逐天山上广有珍奇药材,因此过来收买,不想在此碰上两位兄弟。“花荣两个方知端地,却见那老和尚听的呆了,不知端地,只是光着眼看三个,花荣便道:“师父住持,我们兄弟走路都饥了,你可将二三升米来做饭,今晚就都歇在你这里,柴米明日一发算钱还你,有甚好下饭的都将来,都多与你银子。”那老和尚道:“柴米有不多,只是出家人不用荤腥,厨里便有些蔬菜,你若用时自去打伙做饭,油盐自有。”花荣叫声打扰,自使眼色,打抹两个一起来到香积厨里,看有一座不整不齐灶,几根东丢西放柴,又有一个破瓮,却是些蛾子都覆在里面,惊了都腾腾飞起来,剩些霉烂完的米在那里。厨里到处结着蜘蛛网,落了一层厚灰。花荣看了,点点头,却不去打伙做饭。只听蒋敬道:“两位兄弟,你们不在那精舍香茶坐地,如何来这边?若是你们肚饥时,我自有些干粮在这里。”花荣却不接话,却前后都张了,方入内来笑道:“蒋家哥哥,你也是惯走路的人,却觉得这寺里如何?”蒋敬道:“我自在山下遇见老大一只猛虎,衔着半个人身子在那里啃,幸得我眼快,就树密处隐了身子,见那虎啃完了人,摇一摇就变做个粗莽汉子,摇摇荡荡的下山喝水去了。我便得了空,一径地里走到这里,慌忙进来投宿,心到现在却还是慌地。若说这寺,原不觉得,兄弟一提,倒觉得有十分阴森。”花荣道:“原来却是些虎精!蒋敬哥哥眼明,可见那吃人的虎变了形身上穿了什么衣服?”蒋敬道:“便是隔得远,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却见他身上衣服宽大,似件大大的百衲衣那样。”花荣道:“比这和尚身上穿的袈裟如何?”蒋敬惊道:“便正是袈裟了。难道,难道,这寺里的和尚都是虎变的?那老和尚看起来却不像。”花荣道:“我们原只有九分疑心,哥哥这一说,倒定住了十二分。哥哥,你可知那虎吃的是谁?便该是和我们一起来的伴当。我们两个伴当因看见炊烟来这边买米,都不见回转,我们才寻到这里,却见了些异状。”因把入寺所见都说了,又道:“眼看这厨房里这般模样,不知有几十年没有打伙做饭了,那老僧却吃什么?眼见得这寺里都是虎精,以吃人为生了,却假化了和尚在此骗人入寺里来,就不知如何害来吃了。他前面打扫的倒干净,骗的人,这里他从不来用,就露了马脚。”蒋敬心惊道:“似此如何是好?这等深山去处,我们只有三个,谁知他有多少精怪?”花荣笑道:“任他有多少,这回也吃我们先识破了,就先下手为强,对付了这老贼再说。刚才这老贼见我们手里都紧着器械,因此不敢下手,我却见他眼里时透出凶恶气息来。你入里来,他又碍着我们,更不敢下手,自饥渴的厉害。我们便做个圈套。就对付了这老贼。“蒋敬杨雄两个都喜,道:“该如何下手?”花荣道:“只须如此如此。”几个便分头去布置。
却说那老僧在房里坐地,杨雄便撞进去道:“啊也!我们有个同伴去打水,却为捞桶子,掉进里面去了。师父可救一救!”那老僧惊道:“竟有这般?“心里却暗喜,就随杨雄一径奔到后园,见蒋敬在井边连声叫苦,就道:“师父可来打救打救。”那老僧便到井边,双手按住井台向下去看,说时迟,那时快,杨雄和蒋敬就一个抱起老僧腿,一个掀定他胯,发一声喊,就把那老僧倒撺入井里去。花荣就墙后闪出来,手里按定弓箭,三个方大喜时,就听井里咆哮起来,声如闷雷。三个来井口看井里时,就见水里一只猛虎半沉半浮,半个身子扒着井壁,在那里挣扎。只是井壁上都是青苔泥,溜溜的滑,只是扒不上来,急得只是张着血盆大的口,在那里吼。见这三个露头来看,那虎心中忿怒,尽生平力,向上一蹿,却是离井口有四尺来远,方掉下去,倒激起水花,溅得这三个一头一脸。三个吃惊,却是蒋敬眼尖,见不远处一长条大阶石在那里,便扯两个一把,指了那石。三个会意, 就过去抬起那石来,总有七百来斤,抬到那井口边,发声喊,把那大石丢将下去,只见那虎一声大吼,就没了声息。三个再低头看井里时,见那虎给石砸得头破额裂,死在水里,就半沉半浮在井里,血只是冒上来,把井里染得一片血红,倒和阎王殿前的血池相似。
三个大喜,就拿了器械,翻身细细来搜这寺,搜到后边,就见地下死着两个,正是随花荣杨雄的两个伴当,只是一个给啃的手足残缺,一个就缺了半边身子。三个心中都惨然,再去搜时,就见后面一张大床上放着十三四个包裹,打开看时见里面都是男女衣服,花荣道:“眼见都是这些虎精害了吃了的,这许多衣服,总该吃了一二百个,直是万死犹轻!”又见一个包裹里都是金银,有千百两在那里,蒋敬就打扎起来,背在肩上。花荣和杨过就去灶下扎起十数个火把,将火石火刀来打着了火,前后放起火来,一连放了十余把,怎见得这回好火:祝融施威,三千丈明火烧没了灵山境;炎帝弄强,一万条火龙弄白地普陀阁。金刚有力,化泥身如何展神武;韦陀妆金,成焦炭怎生伏毒魔。四海龙神,倾海水不及施救,三界揭谛,移泰山如何扑灭?一片火海摧殿宇,营巢鸟鼠都难躲。
三个就出寺来,放开脚步只是走,日头却早落在西山背后。三个走有一个更次,回头看时,见那边红光犹自闪耀,却是火势犹自未灭。花荣便道:“这虎精在此不知什么时候吃了寺中和尚,却化样来吃人,这把火方除了他们巢穴,只是他们必定还有同党,这等暗夜却须要小心了。”话未落时,就听得后面呼啸之声大作,隐隐杂着虎啸之声。蒋敬惊道:“苦也,是它们追来了,却如何是好?”花荣道:“都不要慌,若只是走,只怕走不脱。且都盘大树上去,这虎便施不得厉害,我们自想法子来对付。”三个寻棵大树,就扳枝攀藤,互相接应着,攀将上去,眼见得到七八丈高处,方盘定了,就看那下面。只听歌的唱的,舞的跳的,却不知有几百个过去,三个细看时,见有僧人,有道士,有女子,有老翁,有小童,有壮汉,形相不一,蒋敬唬得身子都软了,见花荣在近前,就附耳道:“兄弟,竟有这许多虎精,如何是好?”花荣低声道:“不要慌!这些只是被虎吃了的,就化作伥鬼,在虎前为虎清道,所谓‘为虎作伥’是也,再多也不须怕他。”就听那些伥在下面围着树跳跳舞舞,都叫道:“这些天杀的,害了我家禅师,等我家将军来报仇也!”花荣只是冷笑,就把弓箭摘下来,紧在手里。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阵风响,花荣三个都觉透骨的冷,一万个汗毛孔都耸起来,那树叶就从身边落下去,狂风过去,就林里窜出一只极大的吊睛白额大虫来,吼了一声,震得那半个山冈都动。那虎就立定了身子,回头只是瞧着这树上的三个咆哮,杨雄蒋敬两个吓得身子都酥软了,只是死命抱住那树。只见那虎又啸一声,就腾起身子扑上来。却幸得三个坐得高,隔了丈来远,这虎身子就落将下去,只是够不着。那虎愈怒,只是在下面咆哮。把前爪在地下刨出大泥坑来。花荣冷笑,就两腿夹定了树枝,把半个身子从枝叶里探出去,伸手去招,逗那猛虎。那虎大吼一声,就尽生平力腾在半空里,朝花荣扑到。花荣就看得亲切,尽力将那张好弓拉满了,搭上两只箭,叫声“着!”正是弓发霹雳,箭去流星,连珠二箭,就那虎两个眼睛穿进去,直透入虎脑子里。那虎吼一声,就直挺挺跌下去,身子在地下只是滚,将地下旋出无数个坑来,过得一时,方没了气息。杨雄蒋敬两个都看在眼里,大喜,就待溜下树来时,却被花荣扯住,指着下面教两个看。只见那些伥鬼都四下围拢来,在那虎尸旁痛哭,叫道:“害我禅师,又杀我将军,宁有此理哉!“吵吵嚷嚷要上前为这大虫报仇。正是:才除恶精凶煞尽,又见虎伥来行凶。不知这三个性命遭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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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9 18:26
第十回 伏水兽白条跃清瀑 逢夔怪神算说洪荒
话说花荣射杀那虎精,众伥吵嚷,各要报仇。花荣冷笑,就高声喝道:“尔等葬身虎腹,被他吃了,又供他驱使。不思报仇,好不自羞!今这两个妖魔都被我们兄弟除了,你们有知觉的就到酆都城去,找那阎罗王寻个挂号,另求转世为人,不然再在这里鬼叫时,老爷们烦了,就教你们连鬼也做不成,打发你们地狱世界里去!”却是此语一出,那些伥随之默然,过一会,只听得就中一个道:“多谢英雄除了这两个恶魔,我们被他吃了,本性都迷了,再不知自家事情,却是这回都明白了,多谢英雄!”群伥就朝树上拜这三个,又朝那虎跳脚痛骂一阵,方自向黑暗中散尽了。三个赶得这半夜,却也都筋疲力尽,又怕下地来再有变故,就树上胡乱睡了一夜,天明方下得地来,看地下的死虎竟比一般大虫大了一倍有余,杨雄蒋敬两个各自骇然,都夸赞花荣箭术胆气,道:“莫说是李广,便是养由基也比不得兄弟!”花荣自逊谢了。
三个就山里走,行到个三岔路口,花荣道:“蒋敬哥哥,你投那边去?我们只要去寻访那神医,救石秀兄弟,却不知你意下如何?”蒋敬道:“兄弟们性命要紧,我如何还图这几分利?就弃了这买卖,引两位兄弟上逐天山上去。我却是才从那山上下来,倒知那神医去处,这神医好生古怪脾气,等闲人不知他,用金银去买他时,只是翻脸,赶逐人出去。只是无事时,却自去与山民穷家去医治,并不要一文钱,只是要救人性命,倒好似药师王菩萨转世。”花荣杨雄两个惊道:“亏得哥哥说起,我们也原只打算送他金子,请他去医治石秀兄弟则个,若是那般做时,岂不误了石秀兄弟性命?却不知蒋家哥哥怎地识得他?”蒋敬道:“我在山上收买草药时,却被路旁毒蛇咬了脚,看看待死,却是得他行救,逃得性命。在他草庐中住了几日,因此知他脾气,若这回去时,只可将好言语述说我们兄弟义气来感他,却不可说金银钱财去诱他,反落地不好。”花荣道:“便是如此行最好,只是不知哥哥如何能过前面这河,昨日我们两个倒犯难。“蒋敬笑道:“这河上若无我们梁山兄弟时,原是难渡,却是此时我们梁山兄弟来了阴间,都分布各处,这河上却此时也有我们自家兄弟把渡,何必为难?” 花荣杨雄两个大喜,就问时,蒋敬笑道:“便是船火儿张横和浪里白条张顺兄弟,他们自逞仗水性,在河上弄条船儿,往来接应客人,着实弄得钱财。” 花荣道:“闻说张顺兄弟早做了杭州涌波门外土地,封做将军,他如何却来了这里?”蒋敬笑道:“便是当地城隍勒掯他不过,娶第六房小妾时要什么喜钱好看钱,张顺兄弟不肯,被城隍恼了,造个罪名派鬼卒去拿他,被张顺兄弟杀了鬼卒,一径走到这河上,却和他哥子相逢,就在河上摆渡过日,霸了这河,不比他兄弟在浔阳江上差些。”花荣笑道:“如何这阳世阴间,这做官做吏的只这般要钱,全不体恤下属百姓则个,都似害了钱痨?原听说这阴间最是公平廉明,不曾有丝毫徇私枉法,却也如何做了这般?又逼得宋公明哥哥造起反来,倒又渐渐把兄弟们这般聚拢来。”蒋敬笑道:“佛家说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如何唐三藏和尚九死一生到得西天求真经时,佛祖还要勒掯他,说空了手后代子孙必然没使用?可见鬼神万物自古以来都是一般,这阴间偏能例外?不过是妆了高高的骗人的幌子罢了。我前年在九江听个老和尚说法,说一千年后方是末世,人心大坏,当官的个个都是虎狼,敲骨吸髓,荼毒百姓没个死处,更坏了百十倍,普天下没个王法。更有一般妖魔鬼怪出世,鼓惑人弃绝父母亲族,互相残害,只要信那些妖魔鬼怪,任它们驱使,人若生在那时,方是大烦恼世界。算起来此时的世道已是好的哩!”花荣叹道:“此世阳世阴间老百姓已是苦到极处,若要再坏百十倍时,却如何活法?罢罢罢,只没个想处,且救我们自家兄弟。蒋家哥哥,你可引路领我们去见张横张顺兄弟,就那里过河,上逐天山去。”蒋敬道:“只可如此,就那老和尚说,那时转世的虎豹豺狼,都是几千年里人杀绝的,怨气冲天,就那一世里出来转世做官吏,荼毒残害百姓。我们刚才杀了两个虎精,只怕他那世里也要转世去哩。因此我想的这话,就说与两个兄弟知道。做个笑话说又如何?只是我们自家兄弟性命要紧。”这几个一路说一路走,看看又行到河边,就顺着河走,行出三四十里地,早看见那河就绕一个大弯,水势却缓了,聚成个大湾荡子, 如一方十来里大的明镜相似,一片粼粼清波只是在风里漾,那湾荡子尽头,却是一二千株大柳树,遮天隐日,把十来间茅草屋包在里面,门前却是一片平坦坦的白沙,屋前水桥上,就系着三两只小船,几片破鱼网在地下晒着。三个看了都喝彩,杨雄笑道:“他两个倒会享福,寻得这般去处,做得这河主人,享福比谁差些?我和石秀兄弟一般来这阴间,只会杀猪,起个五更,还要弄一手血腥,何等辛苦!”那两个都笑,一径走到不远处,却听得许多声音在那里吵,有二三十人相似,有待厮打光景,蒋敬道:“却是奇怪!凭他们两个水性武艺,却是谁敢来撩拨他们,敢来堵门吵闹?”三个足下都紧,就转过一道沙堤,从些芦苇荡里胡乱踏条道过去,走到屋不远处,就见二三十条大汉,就簇在那里,手里都拿了飞鱼钩、柳叶枪、留客住,有几个捉风使脚的,当头乱叫,却隔得屋远远的,没一个敢近前去。三个便先立住脚,却看那边,也有七八个鱼丁,手里把着些竹篙、鱼钩,只是人少,似也没有主张的,就那里抵着,只不叫他们屋前去,只是势单力薄,看看形势危急,这三个正待向前时,只听得那边雷一般声喝,就树荫中大步奔出个汉子来,上身赤着,手里拿个破棋子背心,走的热汗都流下来,喝道:“贼厮鸟们怎再敢来触恼老爷!”后面又有两三个闲汉跟着。那七八个鱼丁都喜,叫道:“好也,主人家回来也!“一起上前拥着,就到那些捣子前立住,这三个见那汉子怎生模样:黄髯赤发,能行陆上真五道;长身健躯,惯横水中做恶霸。黑臂肉突,水中分波擒蛟龙;怪睛眸凸,江里伏底寻精怪。曾在小孤山下住,当年九派有声名,绰号船火儿,人道是张横。
对面那些汉子见他来了,就都噪喊起来,张横喝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如何敢来到这里吵闹?上次还留你们性命,这次老爷须都当狗般打杀了,落个清净!“那伙汉子中早抢出两三个来,叫道:‘你们这两个狗男女,如何平白来都强占了这湾子,不许我们打鱼,坏了我们衣食道路?上次被你们占强,这次须再与你们决个死活!”张横呵呵大笑,叫道:“姓乌的,上次你们兄弟三个水里并不得我兄弟一个,片刻几乎都淹杀了,是我兄弟手里饶了你们性命,如三条死鱼般拖了去,如何还敢这回大虫嘴里寻食拔毛?好没个羞耻!”只听得那三个大汉脸上一般火辣辣地,就有个道:“狗脸姓张的,你须不是你兄弟,可敢与老爷放对么?”张横呵呵大笑道:“有何不敢?你须这回没多上两条臂膀,就水里陆上,你没寻个走处?走了的不是男女!”那大汉虎吼一声,挺把尖刀,径直奔来并张横。
张横退开两步,那大汉就赶来,将刀去心窝里就搠,被张顺就肋窝里闪个过,伸手去腕上一扭一拨,那把刀就直落下去.探手挽住了那汉子的头发,就按翻在地,一只脚踏住了,抽拳头照背上便打,如发擂相似,打得那汉子杀猪般喊.那乌家两个见自家兄弟吃亏,大怒就赶过来,一个拿着飞鱼钩,一个挺条铁尖竹篙,奔上来拼命。张横见他两个来得凶,便撇了这汉子,先来照应这两个。一个先将铁竹篙扫过来,张横托的跳个过,就转到背后,一脚先踢翻了。另个汉子见两个弟兄都吃了亏,心里便慌,欲走未走时,张横却先赶上,这汉子就拿飞鱼钩来搠时,面门上早被张横一拳捣个着,那汉子捂了脸叫痛时,被张横一脚去腰上踢着,沙滩上滚上几滚,挣扎不起。旁边的二三十个汉子见张横指顾间打翻这三条大汉,都惊呆了,只有后边的那些鱼丁轰天价的叫彩。花荣三个也看的真切,杨雄便道:“这张火儿倒做怪,我只当他好水性,原来却也使得好拳。”蒋敬笑道:“我和他隔得近,倒知他底细。他每日在浔阳江上使船劫人,有了钱便去吃酒赌钱打架。每每和揭阳镇上穆家兄弟两个比拳放对,就练得一身泼皮打架本事。这三个厮鸟手脚又松,因此吃他逞强。若是比起自家武松燕青兄弟,他如何敢在陆上行走?便是焦挺,也是受过多少有名的点拨,打架厮扑的积年,也轻易赢他。”那两个都笑,花荣道;“不怕强,只怕呛,李逵也是惯厮打的,当年在浔阳江上也险些吃张顺兄弟淹杀,只是说他就这一般水上使船里算好的了,如何拿他比起那两个来?岂不是‘骆驼赶着水老鸹——不管旱涝?’”三个都笑起来。
张横打翻了这三个,就大踏步里赶过来,那些汉子发声喊,就待走时,就后面走出个汉子来,叫道:“兀那泼贼,如何敢欺负我三个徒弟?”张横就立住脚,看那汉子时,七尺来壮健身材,两道墨扫眉,一张阔拳口,一身横肉,斜披了褂子,露着黑毛胸膛,手里把着一把大蒲扇,张横喝道:“我道这三个厮鸟如何敢来惊闹老爷?原来有你这驴头给他壮胆,休要放屁,有种的一发上来厮打。”那汉子呵呵笑道:“我把你这不知死活的贼!敢来触犯我!你可知这世界四江八川三十六条大河水上的,听说俺分水兽樊伦的名字,都匾匾的伏,倒是你这不知死活的,敢来和俺叫板!”张横心里忿怒,叫道:“只放些什么屁?有种的便见个真章!”发拳便打入来。那分水兽樊伦呵呵大笑,将双拳使个势子,就来并张横,怎见得这两个厮打:这个飞拳拽腿如飞炮,那个进身退后似灵獒。这个青蛇吐信欲捕物,那个白猿摘果待献桃。这个一字平拳杀机藏,那个七星贯势有玄招。这个恨愤愤双风贯耳劲,那个笑何呵退步连环妙。正是,一双黑汉比高下,刹时胜负须有倒。
这两个厮并有七八个势子,张横使的势子急了,就露出破绽来,被那樊伦瞧个便,喝一声,一腿扫个着,张横跌翻在地上。樊伦心毒,跟上一脚就心窝里飞踢,看看张横避让不得。就这时,忽得一声弓弦响,樊伦吃惊,急一扭头,一只箭就耳根上擦个过。樊伦急退出十数步时,见早有两个汉子赶上来,就护住了张横,都是雄纠纠的。又一个俊秀汉子从树后闪出来,手里提着弓,微微冷笑。樊伦见这几个模样,又惊又怯,叫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有种的过来拳脚见真章!”花荣冷笑道:“要暗算你时,你这厮早不知死了几遭!休要强口,待俺射那水鸟与你看!“见芦荡里两个水老雕赶着个小雁儿出来,有三十来丈远近,就拉开那鹊画弓,搭上雕翎箭,认得真切,一箭放去,那两个水老雕就并着打着旋儿落水里去,却是被这一只箭穿过去的。樊伦见他这等手段,打心里都颤,却要说场面话来交代,强自道:“俺这趟来只要与那张顺比水里手段,闻道他叫浪里白条,水里伏得三昼夜,夸口说天下水性第一,可敢与俺比试么?”杨雄两个早扶起张横来,张横冷笑道:“你若是与我兄弟比水里本事时,不是寿星公吃砒霜——只嫌命长?他只不在这里,你若是要比试时,三日后在那边大瀑布边水潭里决个胜负,我们弟兄在那里专等,不来的只管现在先夹了那屁口!” 樊伦听的脸青,叫道:“好!好!”叫那些闲汉捣子扶了乌家三个,悻倖自去。
张横哪去管他,就自和这兄弟们欢笑着厮见了,又谢几个救护之恩。让三个屋里坐,叫渔丁们七手八脚排布出一桌酒席来,无非是前村酒店里酿的淡薄白酒,和些自家湖里打的鱼虾,就炒蒸爆烹,弄出十来样来,使张大桌子胡乱摆了,自坐了主位。请这三个大碗饮酒。这三个问张顺时,张横道:“他这几日闷的慌,带一船鱼去城里发卖,要在城里耍乐两日才回来,所以与那贼厮鸟定三日后比试。你三个如何来得这里?我只当再见众兄弟们不着。”花荣便把宋江于隐龙山重新聚义,自家几个要去逐天山寻那神医诸般事项都说了,又问起樊伦为何来厮闹时,张横冷笑道:“这弯泊子本是没主的荒处,是我们兄弟两个走到这里,招些渔丁,搭造房屋鱼船,开辟成这个局面,打得许多大鱼。那乌家三个本是不成器的,在那边湖子里打鱼,却看了我们眼红,聚了许多泼皮来夺,却是那次在水上较量,被张顺弄翻了他三条船,将他几个几乎浸死,方饶了他们。他几个逃了性命,几个月不敢来搅闹。这次却仗着这个姓樊的厮鸟,又起了恶心,等张顺赢了那厮鸟时,定要都打杀了,方消得这次恶气!”三个方知端地,花荣道:“眼见得这阴间也黑的没个日头,你们兄弟便赢了那樊伦,也过不得几天安生日子,何不再随我们上隐龙山去,大伙儿重新团聚,岂不快哉?”张横听了,却呆了一呆,便道:“若这话说与我兄弟时,他与宋公明身上情分重,必定要去。我却心上懒,为何?本来大伙一百零八个兄弟在梁山上做大王,见那些没天良的都把来杀了,大碗吃酒,大块切肉,过得何等快活?宋公明却一力主张招安,弄得这许多兄弟去吃官家那些贼禽兽耻辱,嘴里放不出一个屁来,岂不憋杀?又去江南平什么方腊,弄的众兄弟十死六七,只成全了他和卢员外两个富贵,这招安却是为的什么?似我兄弟,阳世里死在杭州涌波门外,无个全尸,岂不痛杀?今幸得这世里,我们兄弟两个在此自由自在,似神仙般日子,却要再去聚什么义?若聚义了将来再招安时,却又如何说法?想起没个了局,因此我懒得去。”这三个听得面面相觑,花荣便道:“眼见得这次宋公明哥哥再不主张招安,曾与杨雄兄弟前折箭为誓,只要与阴间做个对头,为众兄弟们寻条好路,立起我梁山大业,张大哥却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况是众兄弟曾在梁山社五台山上都发下誓言来,‘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断阻,’张大哥难道忘了?我梁山兄弟若少得一个,那一百余人又如何能快乐?张大哥莫要冷了兄弟们的心!”张横呆了一呆,方道:“既是宋公明不再主张招安时,我便去,若将来还走招安这条路时,我却不依他,只把来散伙!”花荣几个都笑,杨雄道:“便是如此!无论阴间阳世,并不见得一个好人,我们如何再受他气?只要自家做起事业,寻份快活,哪里再去与他做猪狗?眼见得宋公明哥哥心自坚了,只把众兄弟们聚集起来,再做份揭天掀地的事业!”因此几个大笑,就喝得大醉,张横叫渔丁,引三个寻地方歇了。
清晨起来,几个胡乱吃些早饭,自去湖边捉把椅子,柳荫里坐着说话.花荣道:“闻道这阴间与南蛮鬼王交兵,征发军马粮草数十万,各处弄得鸡飞狗跳,民间骚然,如何你这里反如此太平,不见得兵火模样?”张横道:‘这里只是个三不管地方,各管治隔的都远,又尽是重重高山大河,毒蛇猛兽出没的去处,那些收税作恶的公差各自要保性命,哪里敢来?因此吃我兄弟们在此快活,便那些厮鸟敢来搅恼时,老爷也把来杀了,沉到河里,哪里能来计较?“花荣笑道:“唐朝人看了老百姓给那些滥污官吏逼的走投无路,痛苦不堪,因此写诗叹说‘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那里知几百年后却在此处有这地方被你们兄弟得了?倒好个桃花源般的去处!若是将来自家梁山兄弟得了天下,我倒要来此去处住下,早晚打渔射猎,过些逍遥快活日子。”几个都笑起来,杨雄道:“花大郎,你倒好算计,到时莫忘了招呼我,我自和石秀兄弟随你来。“蒋敬道:“只是你莫再做杀猪的生意,倒弄的这地方血腥了,不是说处。”杨雄道:“倒是你这奸商身上的铜臭味重些,我闻了便耐不得。”几个互相取笑,张横忽得叫道:“好也!我兄弟回来了!”就跳起来。那几个看时,早见那湖面上一只小船箭也似的来,船上两个水手摇着橹,一条汉子立在那船头上,头上扎着一个穿心红角儿,赤着上半身,就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就口里唱着歌, “雪波白浪大江开,万古英雄淘尽来。好汉只在水间住,不与官家做奴才。”
张横早叫道:“兄弟,你如何不在城里快活?”张顺笑道:“便是到了城门口,吃那些把城的贼硬问我要什么助军钱,三言两语合口时,便变了面皮,要捉我去从军,将这船儿和鱼虾没收了,被我抽出刀来,剁翻了几个。吓的那干贼屁滚尿流的去城里叫喊,我却自和伴当划了船就走,顺流放下来,却赶回来吃酒。”张横呵呵大笑,就道:“也吃你这趟杀的快活,却有自家兄弟在这里,你快过来见。”张顺道:“又是蒋家哥哥么?他方去了如何又回来?”就一面答应着时,船离岸尚有三五十丈,张顺就跳下水,自水里赴过来,那水浸不到他腰下,瞬间早到岸上,倒比那船儿快得几倍。这几个都道:“不枉亏了叫他浪里白条,那分水兽樊伦枉自胡吹大气,如何有这等好水性,且看到时怎生羞辱这厮。”就都起身去迎他,张顺骤看见这几个,先是呆了不敢信,一会方自过来与几个相拥,大喜见了,这几个也喜。张横就教渔丁再弄桌酒席,兄弟们快活饮酒。席上各人自说起事务,张顺听得宋江重自聚会梁山兄弟,就聚得上万军马,一二十个旧家兄弟时,大喜,就道:“似此说来,我们兄弟自当一发都去,明日我自和哥哥摆船送你们过去,你们寻得那神医回来,我和哥哥就收拾了此间,都起身上那隐龙山去。”花荣等大喜,因又说起昨日那分水兽樊伦一伙来搅恼叫阵一事,张顺听了,只是冷笑,只不言语。花荣便道:“我们三个一发待那日你比试赢了方去,一来可以助阵,二来免得担心。”张横张顺喜道:“如此更好。”因此上说定了。
几个就在这庄上住了两日,到得第三日清早,各人都结束了,带了器械。张横和张顺早收拾起两只快船,每船上三五个渔丁打桨弄橹,几个都上船来。花荣杨雄在张顺船上,蒋敬在张横船上,烧末顺溜纸,几个打起唿哨,就叫水手起船,不多时划出那泊子来,早入那大河里面,就见那河水如万马奔腾相似,将一个个浪头滚着打将来,将那船卷的如孤蓬败叶,没个使力处,两侧都是极险的山壁,山石瞿立,阴影里就如无数大鬼张臂捕人,那船眼看着就直撞那壁上,花荣几个都吃惊,心都提到咽喉里去。张横张顺却不慌,手里仗条长篙,但有急险处略撑几撑,那船便如鱼儿摆尾,脱开激流,依然随流向前。花荣等方放下心来,看他两个口里唱着山歌,自自在在的,没大半个时辰,就放出三十来里水程,张横叫道:“好也,前面就是那瀑布,水急的厉害,船儿都下不去,可就此停了船只,大伙走将过去。“那两只船依言都就水势缓处泊住了,几个都跳下船,留几个鱼丁看船,其余的拿了器械,随几个往瀑布边上来,早听得水声响亮,隐隐有闷雷之声,到得近处,那雷声更加响了,震的各人耳鼓里只是跳,几个放眼看去,早见那河水远远流出数十丈去,忽得凭空不见,就激起十来丈高一片蒙蒙白烟来,飞起的水点隔这许远,风一倒卷来,犹自打的人脸上,隐隐生疼,几个看了都吃惊,道:“这等地方如何比得水性?若是下水里时,被激流冲下去,数百尺高处,如何活命?”张横笑道:“若不是这等去处,如何教那厮献丑?我这兄弟不敢说别的,就水里的这些事物从来没第二个比得上,这厮既夸下海口时,就灭那厮一回,教那厮脸面没个搁处。”花荣三个见他自家如此暇定,方放下一半心来,那半颗心兀自是悬着的。
就见那对岸也有三五十个出来,就几个闲汉打两面歪歪倒倒的旗子,弄几声有力无音的锣鼓,胡乱拥簇着那乌家三个和分水兽樊伦。众人看了都笑,只听得那对岸喊道:“你这伙贼鸟人既有胆子来,可敢有一个过来说如何比试的么?”张横道:“这些贼厮鸟如何有胆子过来,待我下水过去,先教这些厮鸟吃一惊。“花荣几个都惊,道:“如何使得?岂不是拿命作耍,须使不得。”张顺笑道:“不须吃惊,我兄弟当初来这河上时,来回走了十数遭,这等激流,不知泅渡得多少,都惯了,且叫这些贼男女吃一惊,”几个方依他言语,见张横就脱剥了,赤条条的,只留得一条水绲儿,就自投水里去,水里带出一条线来。几个的心又悬绷着,好似有千万面鼓上上下下的敲响,眼睛就直勾勾着看着水面上,只不见张横露上头来。方自慌间,见对面就冒出一个头来,张横就水里扒出来,走岸上去,那边三五十汉子都吃一惊,那分水兽樊伦也吃惊,肚里寻思道:“这厮倒好水性,只怕不在我之下,他那个兄弟却更是如何了得?”心下先有三分怯了,便叫道:“你这厮倒好泼胆,敢来这边?且说如何来比试?”张横笑道:“我把你这狂妄的禽兽,如何不走,只要硬着脖子待死?这比试简单,且放一样物事从上水处下去,你和我兄弟都上一条船,各自同时下水,先得着那物事的为胜。” 樊伦又吃一惊道:“你如何不是害人?若是这等激流时,冲到瀑布底下,不是说处。“张横道:‘我兄弟不怕?你倒先怕了?好没胆色!罢!你若是不敢比时,自夹了尾巴滚去,莫要再在这里充鸟大。”樊伦见他谈笑自若,心里又怯二分,却不肯认输,道:“便是这样也罢,只是若你放物事时,你须向着你兄弟作弊,我如何不吃亏?须是叫我的徒弟去放。”张横冷笑道:‘这也依你,任你卖千番乖,怎当得老爷一味强?就此说下,我自和兄弟驾条船儿去上水处等你,你也可叫个徒弟跟着来。“樊伦没奈何,强口应了,就看张横又一跃跳下水去,就水面上径自泅回去了,又吃一惊,心里已有七分惧了。
樊伦领个徒弟,就来上游,走出三四十丈,就见条小船箭也似的过来,船上两个好汉,正是张横张顺两个,吹着唿哨,见这两个在岸边探头探脑,就将船撑近来,离着一丈远近,樊伦就结束了,托地向船上就跳,却是张横欲耍他,见他跳来,将竹篙往岸边石上一点,那船就移出三丈远近去,樊伦猝不及防,就堕进水里去,急展手脚从水里冒出头来时,张横又将船撑近来,叫道:‘啊也,刚才水急了当不得,你莫怪莫怪!“樊伦心里恼怒,却也说出不得,就忍着气扒上船来,张横方过去接了他那个乌家徒弟,就将竹篙一撑,小船早离暗边,就到中流水心处,张横喝道:“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两方争强,拼命赌赛,任凭死伤,不恨不怪!”就将纸烧化了,把米撒进水里去,方将身上那破棋子布背心脱下来,就道:“你两个谁先将这棋布背心回来,就算胜者,赢的就霸了这河水面,输的从此不许在这河上行走。如有违者,神明共诛!”见两个都无异议,就将那背心与了樊伦徒弟,樊伦徒弟见师父眼色,将背心略一团,往师父近处河面上便抛,樊伦倒翻个筋斗,就翻下水面去,将身子略摆一摆,早到那布团近前,伸手便去抓,却听得水花响,那布团早被人伸手抓了去,急看时,却是张顺,樊伦就吃一惊,喝道:‘不是我,便是你!“双手略晃一晃,就取出明晃晃一对分水峨眉刺来,往张顺肋下就扎。张顺略略冷笑,就沉将水底里去,却见樊伦紧紧追来,心道:“这厮夸口,却也有些本事。就耍耍他,教他吃些苦头。”就只在水底下走,樊伦在水下却也开的眼,有三尺远近,只是追来,连刺得几刺,都吃张顺闪过了,心里忿闷时,忽得身子一震,就不知那里水流来,将樊伦卷将进去,樊伦急挣扎时,哪里得脱?原来水下却有暗流,樊伦不知,卷将进去,怎脱这番劫难?那暗流最急,早将樊伦带出二三十丈远近,樊伦心慌,就竭力挣扎时,脱不出去,连吃了几口水。眼前一亮时,樊伦方得露出头来,却又魂飞魄散,如何?早被暗流卷到瀑布边上,就直冲下去,眼见得这回比试如何结果?正是:两雄水中各逞才,不曾翻江亦倒海。飞流直下三千尺,却送水兽下崖来。
张顺却在边上,心里暗笑,原来张顺在这水里却走过十数遭,知这暗流,因此只是引樊伦追来,不费半点手脚,轻轻松松便赢了这赌赛,就水中冒出头来时,只听得两边岸上惊呼喝采之声不绝。张顺就踩着水直到张横船上,见樊伦那个徒弟只是惊得发抖,喝道:“说好只是比试水性,你这鸟师父如何暗藏凶器害人?我连命都取了他的,再教你这些厮鸟个个都死!”那徒弟只是下拜,张横就将船直赴到那伙闲汉前,叫道:“那水兽已做了水鬼,你们这伙男女若再来搅闹时,就把来例样!”那些男女就都跪下去,插葱般拜,樊伦那两个徒弟就叩头道:“是我们师父有眼无珠,冒犯虎威,罪合万死!只是求好汉念一点情份,搭救我师父一救,感恩不尽!”张横喝道:“他自该死!却救什么?说好生死各安天命,须无反悔!”那些捣子苦苦叩头哀求,张横见他们如此,心中道:“如说不救时,须被他们说我们兄弟心肠冷,好没齿牙!罢!罢!”与张顺道:“兄弟你说如何?”张顺道:“这个当得什么?我自下去救他来!“张横道:“这等大瀑布,怎生下去得?不要勉强!”张顺道:“我自小心罢了。”就上岸去,早到瀑布边上,相了一相,就踊身一跳,跳进那瀑布里去,两俺众汉子都不由得失声惊呼,正是:青山万古白练飞,今日英雄始界破。
那瀑布总有四十来丈高,众人就扒着山石向下看时,只不见张顺露出头来,张横也自看,心里更比别人添一千倍焦急,看了多时,只是不见张顺半点踪影,心里烦恼,叫道:“苦也,这回我兄弟休了!”捶着胸只是叫苦,梁山几个好汉也惊疑,急过来劝,那里劝得住张横泪流,却是花荣叫道:“好也!张顺兄弟出水面来也!”众好汉大喜,一齐来看时,就见那碧波潭中,张顺翻浪伏波,早出水面来,手里却还挟着一个,不是樊伦是谁?众好汉大喜,就绕路下潭子边去接应,总有一个时辰,方觅路到得潭边,看时,见樊伦伏在一块大山石上,两眼翻白,挣扎不起,却是被瀑布冲下来,当不得那大力,昏了直沉到那潭底去,被张顺潜水寻着,救将出来,又替他逼出腹中积水,逃得性命。那些闲汉大喜,一齐跪拜张顺不迭,张顺笑道:“这个当得什么?你们带了他自去,以后莫要再来讨是非!”那乌家三个答应不迭,见樊伦兀自挣扎不起,说不得话,便抬了他,狼狈自去。
花荣大喜,各夸张顺水性,各人就复觅路回上崖来,就教水手撑了船,自回那泊子里来。就摆布一桌齐整酒席,与张顺贺喜,席间杨雄道:“昔日里只是说张顺兄弟的水里功夫了得,究竟不得其实,今日一比,方见着真正,那樊伦的水性也算得是好的了,却怎及得张顺兄弟十一?不愧叫做浪里白条也!”蒋敬道:“当初张顺兄弟水中伏铁牛,方是一场好斗,今日这厮死样活气,没一丝气概,便是溺死了也罢!“众人都大笑,就说当日情景,张顺道:“李逵兄弟真是快性,我倒想念他,甚时上得隐龙山去,倒要和他醉上一场。那日他只是要寻鲜鱼,欺负渔家,坏了众鱼牙子的衣食饭碗,因此上和他小耍一场。”花荣道:“眼见得这回张顺兄弟大胜,为我梁山兄弟增光添采,各人心里都喜悦。只是我们几个却还要上逐天山上去请那神医则个,不可再有耽搁。你们兄弟可就收拾东西,待我们请的神医来,一同上隐龙山去。”张横张顺自应了,第二日自摆两只船送花荣三个过河,自家回去收拾东西预备不提。
却说花荣三个行路,一路只是在那大山里转,见了些狼虫虎豹,长虫毒蛇,心急行路,但不来伤犯时,都不去理它们,因此走得路程急。这日看看又翻过一座山去,蒋敬手搭凉棚,望了一望,叫道:“好也,前里便是那神医住的那大山了,他那山生的奇,上生有千万树异样红花,远望如霞蒸云蔚,极是壮观,但是猛兽毒蛇不敢近那红花,因此那神医住的清闲快乐 ,只有一个童子看家。”花荣两个看时,果见远处一片红云笼了那山,如火烧着相似,各个称奇不已,就催动脚步赶下山来。正行间,花荣忽得大惊,就叫道:“两个兄弟,速速上树,有恶兽来也!”杨雄蒋敬不解,见花荣惶恐,却那里敢怠慢,就寻株大树,各人扒上去时,早有一阵狂风冲到,吹得飞沙走石,树木断折,几个抱住树,心里只是吃惊,接着便听有大声如闷雷,滚滚而来,正是:凶煞远古隐上荒,今日相逢无路藏。
几个急看时,就见千百头狼虫虎豹疾冲过来,势如风雨,蒋敬叫道:“啊也!”心里吃惊,见那些狼虫虎豹冲到树下,却都止住了,将树团团围住,三个都惊呆了,却见那些狼虫虎豹都坐下,朝着树上哀号不已,状若求人哀悯,三个都惊讶,不知端地。正在此时,只听得一声怒吼,如焦雷相似,震得那山都微微的动,那些狼虫虎豹闻那叫声,都浑身颤抖,俯于地上,再也不敢有半分动弹。三个正惊间,就见一头怪兽过来,高约三丈,通体青色,,面目狰狞,颈子奇长,一跳一跳过来,落地时其动静如雷,看看跳得近了。三个都目瞪口呆,杨雄惊道:“好个怪兽!却是一只腿子的!”花荣猛醒,道:“我解得了,这怪兽名叫夔,乃是远古异兽,极是凶恶,阳世早已绝迹,不想此间都有,却被我们晦气遇上。”蒋敬道:“正是,昔蚩尤作兵伐黄帝。大战于涿鹿之地,蚩尤纵百兽,黄帝患之,乃使神南射大泽之夔龙,取其骨为擂,百兽皆骇,乃胜蚩尤。那夔龙便是这怪兽了,又孔子曰:‘木石之怪夔、罔两,水之怪龙、罔象,’都是一般的怪物。其发声如雷,万兽闻声皆骇,俯于地上,任其所食,最是凶恶不过。”杨雄听的筋骨都软了,道:“这等怪兽,如何教我们遇上?不如快些走,莫教它吃到肚里。”花荣急道:“不可,这时走也走不得,只好静以待变,看他怎地。”却见那夔欺近树边来,各人惊惧。正是:才觉天河平波过,又惊远古凶煞来。要知这三个性命端地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9 18:28
第十一回 上奇山神医忆青囊 取五州军师定良谋
话说几个说话间,那怪兽早到近前,三个伏在树上,连大气也不敢透,惟恐那怪兽发觉,花荣却把弓箭紧在手里,但却也惧这怪兽,不敢弄出半点动静来。就见那怪兽跳到兽群里,挨个看过去,见一头猛虎肥壮,就叫一声,伸爪去那猛虎头上一拍,那猛虎脑盖碎裂,就流出脑子来,那怪兽俯下头,就将虎脑子吃了,又伸头咬住那死虎喉管,就吸了虎血,却还不饱,又去吃别的兽,不过片刻,已吃了三虎两狮一豹。三个看着,各各心惊,花荣见此情景,心里却恨怒,就悄悄将箭搭于弦上,只是不明那怪兽底细,终不敢射。却是那兽又走到一头花斑豹跟前,伸爪去那花豹头上摩挲,那花豹瑟瑟发抖,只是不敢反抗,正在这时,一头小豹子忽得从它身下钻将出来,原是却与那花豹是母子,那花豹将它伏在身下,只盼不被那怪兽发觉,谁知自身却被怪兽看上。这小豹正是初生不知畏惧,见这怪兽,竟露齿呜呜咆哮,那怪兽大怒,伸爪就来拿它,抓住往山石上就摔,却是那母豹护子,见此如何不急,反立起来扑咬这怪兽,那怪兽更是大怒,伸爪就打,只两下就打得那母豹翻滚不起,又去抓那小豹。正在这时,只听的那怪兽大吼一声,如同炸雷,旋风般反过身来,恶狠狠便看那树上,原来花荣见那母豹母子天性,拼命相护幼崽,动了侠义心肠,就觑那怪兽耳朵处,尽生平力一箭射去,谁知那怪兽体如金石,刀箭不入,饶是花荣神箭,竟伤这怪兽不得。却惹得这怪兽怒发如狂,就寻对头,早看得这三个在树上,就纵身一跳,有六七丈高,反在三个头上,就扑下来。树上最高处却是杨雄,见怪兽扑到,叫声“阿也!”,就跌将下来,那怪兽不知好歹,就以为杨雄是那放箭的对头,见杨雄落地,就跟去扑他,杨雄大惊,顾不得跌的腰背痛疼,就连滚两滚,倒将那怪兽一抓避开。那怪兽大声咆哮,待再追扑杨雄时,花荣早又放连珠二箭,就分射那怪兽的咽喉眼睛,那怪兽闻得弓弦响亮,举爪将射眼的一箭挡了,另一箭却不闪不避,任它射在自家咽喉上,却是不能透入,滴溜溜落向地下去了。花荣大惊,才知这怪兽的厉害处。那怪兽又挨了一箭,却也知是花荣射它,更是大声咆哮,就又腾起来,去抓花荣,花荣不及再放箭,急将那弓丢向那怪兽眼上,就一个筋头,从树上翻下来。那怪兽不防花荣灵便,又落个空,却是凶恶,方落地时就又腾的跳起来,去抓花荣,花荣却给它逼在死地,手上又无器械,看看危急万状,便在这时,只听的那怪兽一声大叫,震的半边天也动了,却从空中直挺挺跌下来,再也不动,竟是死了。却是如何变得这般?原来杨雄见花荣危急,就拈朴刀,舍命来相救,正那怪兽扑将起来,杨雄尽生平力量一刀搠去,恰从那怪兽脚心里透将进去,却恰这脚心处是那怪兽的命门,那一处最是娇嫩不过,伤者立死,却是杨雄误打误撞,这舍命一刀正搠着这畜生的极紧要害处,这怪兽如何不死?就花荣和杨雄两个,仗义出手,杀了这洪荒凶兽,正是梁山英雄仗义除害处,有诗为证:一夔天下足,百兽莫敢当。吼动天外震,凶使万物伤。虎豹食欲尽,狮豺闻早僵。焉知逢英雄,诛却不复狂!
三个见这怪兽死去,俱各骇然,呆了半日,还不敢信是真的。蒋敬舒手舒脚,从树上爬将下来,看了那怪兽确是死得僵了,方惊道:“这恶煞如此凶恶,连花兄弟神箭也伤它不得,却被杨雄兄弟一刀杀了,真是天数!”杨雄花荣两个各各后怕,浑身都透出冷汗来,都道:“万幸!”花荣道:“我这箭下不知射过多少凶兽,倒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恶煞!”就谢杨雄救命之恩,杨雄道:“哥哥刚才不也舍命救我来,彼此兄弟之义,如何不敢舍命向前救哥哥?”几个心里都喜,也有诗为证:张耳陈余刎颈交,一争权位互杀身。如见粱山英雄意,天下共嗤笑杀人!
那些猛兽本都伏着发抖,却见三个杀了这夔,俱都大喜,都围过来前足伏下,口中呜呜而叫,谢几个救命之恩,几个心中喜悦,相视而笑,过了好一会,众猛兽方渐渐散了。惟有那母豹衔了小豹,在三个身周围挨挨擦擦,十分亲热,却再也不离开。三个惊异,起身复上路时,那母豹带了小豹,依然跟在后面,过了十数里,犹自不去,三个方醒悟,这母豹为报救命之恩,是以要跟随三个,都面面相觑,蒋敬道:“不到这禽兽如此重情义也,胜于人多矣!古传蛇献隋侯之珠,我曾以为妄传,今日却不得不信了。”花荣道:‘“既然这豹子如此重情,由它跟几日也罢,过几时它饥饿必然自去。”三个便不去管它,由这豹跟在后面,到得傍晚,三个肚中饥困,停下打尖就宿营时,那母豹果不见了,三个也不以为异,谁知过不多时,那母豹拖只龅子,带了小豹又来三个近处咬啃,三个方自骇然,相视而笑,一夜宿了无话。到得天明上路,那母豹依然跟随,三个方信这豹子报恩之意,到得中午,花荣射了一头小鹿,自分半边与这豹母子两个,于是这豹遂跟定了三人。正是:莫笑禽兽无言语,从来情意能胜人。试看紧紧相随处,羞杀今人无义心!
话说三个又行出十余里,早到那红花山峰下,果然景色清幽,与周围山峰都大不相同,怎生见得?但见:碧崖滴水,千丈清瀑吟老龙;翠岫出云,百合翠峦迷烟雨。岩前花木,万古长能留春色;洞口藤萝,百世由来带寒烟。仙禽双双,啼出林下相思调,白鹿双双,衔来草中如意花。
正合幽人隐居处,从来禅客出性家。
三个各自赏玩不止,更见那千万树红花从山顶上开下来,就占了半个山面,花林绵延,灿若云霞,就如织女巧手千百年方织就的一匹几万方的大红锦匹,又如国手李家兄弟拼了天地颜色抹出的一幅无限大的异样屏风,只是都不及的这花海生动,但风吹来,便似有千万个红衣仙女在枝头上翩翩起舞一般,实是绚美难言,迷的这几个神喧目驰,杨雄良久方叹道:“这神医倒会享福,弄得出这么一大片花儿,却难得他怎么种出来?”蒋敬笑道:“这花海本是天生就的,人如何弄的出来?除非他有菩萨神通。只是这花看起来极美,却当不得有剧毒,若是鸟兽食了它的花叶,不过半刻便死,更兼花树上生有无数尖刺,只教扎着了不过半刻也是死的,因此无有鸟兽敢去近它,由得它活的自在。“杨雄吃惊道:”如此好花。怎得反有剧毒,岂不是反糟践了?“蒋敬笑道:“世间凡是极美的,便往往带着奇毒,便如鹤顶红、孔雀翎、碧蚕卵,都是一般的,只要保得它不受别物侵害即可,却如何管的许多?”花荣道:“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这花虽生具奇毒,难到就没有克它的?”蒋敬笑道:“如何没有?凡是到了结果时,这花树结的都是浆果,便有一种青色异鸟飞来啄食,将果实十吃八九,因此这花树生长的极慢,况别的山峰上水土都不适宜它,也长它不得,因此就单单这峰上长着此花。要是这花如野草般好活时,普天下都是它的了,人兽鸟虫连同别的草木那有活路?”那两个都笑起来,花荣道:“难到那神医偏不怕毒?他倒活的自由自在。”蒋敬道:“他自解得药性,配得药物,因而不怕,我在他那草舍里养得几天毒伤,因此知道。他因这花便如护墙相似,盗贼鸟兽滋扰不得,是以在这里隐居,就只收个小童作伴。”花荣道:‘难道他便没个名字?却是如何模样?“蒋敬道:“他自称云中老人,生的鹤发童颜,真乃隐者修真之流。举止萧散,无一点世俗之气也。却是医术如神,多少医家束手的绝症,都随手而解,不比扁鹊仓公差些仿佛。”杨雄道:“却是比我们安道全兄长如何?哪个医术高些?“蒋敬道:“只怕安家兄长不及也!我曾见他于一个山民治头风病,就令那人饮下一味药汤,便如死去仿佛,后用利斧劈开脑袋,取出风涎,再将那山民头骨合起,施以药物,后两日那山民方醒,头风病却已好了,只须养好开颅之伤即可,看的我目瞪口呆,真当的得起生死人而肉白骨之术也!”那两个闻得俱是骇然,叹道:“真真神术也!”花荣道:“如此神医,救石家兄弟只是举手之劳也,我们速上山去,就好言求他,必有结果。“蒋敬道:“两个兄弟且随我来,这红花中却有小道,惟此间山民和他师徒知晓,外人不知。”
两个大喜,就随他寻到所在,就穿入红花丛里去,次第上山。那豹子见了那红花却畏惧,口中低低咆哮,不敢向前。三个且不去理它,就任它母子在红花外守着。
三个又爬了半日,早行出红花丛中,就见山上好大一片空地,尽是茵茵绿草,数十株大树掩映之中,却有三五间小小草舍,门前一道清溪潺潺而过,别是一番景致,蒋敬道:“这便是神医所居之处了。”就引两个过去,却见一个小童在那树下整理药草,见了蒋敬,笑道:“蒋先生,你如何又来?可是又有什么事要求俺师父么?”蒋敬道:“正是,小可有个至爱结义兄弟,却患了一种绝症。昏迷不省,看看性命难保,是以引这两个兄弟不远千里来求告尊师,万望尊师大发慈悲也!”那小童笑道:“却是俺师父不在,早两日下山寻朋友去了,就采几味草药,回来好制麻沸汤,你几个若要等时,便去那边客舍里暂歇不妨,我自多做三份饭与你们下肚。”三个都道:“深感小哥。”称谢不已,那小童就引他们到一间草房里坐地,就捧上茶来,三个谢了,看房中布置时,就是四壁萧然,除了竹床木椅,就几子上铜瓶里插了一枝山花,板壁上悬着幅字,笔意冲闲高淡,有出尘之意,三个就看时,杨雄花荣两个不解,就蒋敬知道是《太玄经》里的一段文字,“苍木维流,厥美可以达于瓜苞。测曰:苍木维流,内恕以量也。”心中敬佩,见这两个问,就与两个解说,那两个依然是似懂非懂,却也懒得再问,那小童献了茶,自叫声失陪,就去整理药草,任三个在屋中闲话。却是到晚那云中老人依然未回,那小童自送过饭来,却是黄黍米煮的稠粥,自家泡的酸山菜,三个胡乱吃了,那小童收了器具自去,这三个在房中歇了一夜。
却是第二日起来,又等了半日,依然不见那云中老人归来,三个都等得不耐,又没奈何,蒋敬笑道:“这道真应了那贾岛的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诗倒似古人几百年前为我们今日写就的一般。”杨雄道:“既在此山中,好歹等的他回转,只是不知他甚时回来,好生令人心焦!又是这饭吃得肚饥,没些酒肉荤腥,昨晚只好用口水去填那饿肠.“蒋敬笑道:‘你自也有些耐性,只是还不及花将军,亏得不是铁牛那黑厮来,此时早焦燥的抽出板斧来,‘去是不去?不去先砍杀你!’又坏了事也!”花荣笑道:“那次他去和戴宗去请公孙胜,是罗真人不准,便夜里上山去杀罗真人,坏了罗真人两个葫芦,亏得真人大度,虽教是教他在蓟州城中受苦数日,终是叫黄巾力士取他回来,饶了他。却自那事后,众家兄弟每做笑谈,只是不敢守着他说,坏了兄弟们情意。”三个正说笑间,忽听得那小童在门外叫道:“好也,师父回来也!”三个大喜,就抢出门来看时,早见个老人自岭下上来,举止萧散,相貌奇古,有云举霞张之表,怎生见得:高冠切云,鹤发酡颜,神朗似秋空皓月,眉白如西山横雪。藜杖麻鞋,依稀商山四客,药囊当腰,还似药王神仙。自在山中,常被仙猿献寿桃,萧然泉畔,每命老鹤衔奇草。正是清古高人客,阴间医术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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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9 18:29
三个就迎下岭去,迎着老人便拜,那老人见了却喜,道:“远山索居,却得几位过临,幸何如之,就请屋里说话。”几个随他自到中间屋里来,那小童早献上茶来,就接了师父药囊,自去整理那些药草不提。
那云中老人道:“三位前日仗义,为此山除去大害,造福此山苍生不浅。”三个怔住,不知他如何得知。那云中老人微笑道:“这夔怪在此山横行已数百年,伤了无数山民性命,造孽极深,只是从来驱除不得。便是老夫日常在山上行走,也自提心吊胆,惟恐为其所害。前日老夫下山,却恰正见得三位与这夔怪恶斗,将其除去,老夫心中敬佩,本欲出来与三位相见,只因逢一山民生有恶疾,须急救他性命,因此上便错过了。今却得三位驾临草舍,老夫心中甚是喜悦。”三个方知端地,蒋敬先将花荣杨雄两个与那老人引见了,便道:“路见不平,除恶去暴,实是我等兄弟本分,哪里及得上神医心念天下苍生,以高术救天下生者性命的无量功德?前时小可亦蒙神医所救,幸得性命,日日常感激在心,只是无可报答。今日引这两个兄弟到此,亦是为拯救一个兄弟的性命,是以再求神医再折三肱之曲,屈步出山救我兄弟性命。”那云中老人沉吟不语,显是心中为难,蒋敬见状,便起身跪将下去,花荣杨雄两个也跪,那云中老人吃惊,忙起身相扶,三个哪里肯起?杨雄道:“若神医不肯时,我兄弟宁愿跪死在这里,决不起来!”云中老人叹道:“三位都是义气深重,想你们的兄弟也必是好人,医者都有割股之心,如能出力,如何不尽心相救?只是三位有所不知,老夫自汉末来此阴世,已有一千余年,以青囊之术行世,救人颇多,感动上天,赐我散仙之位。却是三百余年前,秦广王的太子得一绝症,阴间诸医束手无策,是以秦广王亲求我相救,许我好处无数,我却知他太子作恶多端,曾带军以剿匪为名,杀掠奸淫平民男女十数万口,积头颅为台,号为‘骷髅之台’,又好虐杀宫娥,每生啖宫女之肉,害死无数女子,是以心中憎恨,坚不相救。后秦广王太子病重而亡,他深恨于我,寻借口将我下在狱中,意欲将我害死。却是上天诸仙垂怜,奏过玉帝,只教将我流放在此,五百年不得出山,却命山神监押,是以老夫在此采药医人,却不出山一步,恐违天罚是也。此间数百年并无人知,却是相敬三位,故此说明,请三位乞谅则个!“三个听完,都是呆了,杨雄流泪,捶胸大呼道:“如此我石秀兄弟岂不是无救了?老天!,你怎得如此残忍?”撞头于地,就流出血来。那两个也自落泪,却见他势若疯狂,忙上前抱住。云中老人急道:“三位不可如此,老夫虽不能出山,却自信歧黄之术无出之右,三位可将那兄弟的病状告与老夫,待老夫斟酌试拟一方,就于此处配齐,三位可急速赶回,将药与其服下,当可救他性命。”三个大喜,忙都拜谢不止,云中老人问了石秀病情,道:“此迷情离魂之症也,难怪你军中医者为之束手,当以猛剂去他心头积住之血,再以灵药调补,使他元神归位方可,待老夫与他写方配药。”就入内室,无半个时辰出来,提出三大包草药,并写就一个方子,付与蒋敬道:“你可将此方付与你军中医者,教他按方如法与病人调治,不出百日,病人可复原如旧也!”三个大喜,就拜谢不止。云中老人道:“你三个于这路上时日耽搁已久,可速回去,恐他病重难治也!”三个听得,哪里再敢怠慢,就告辞下山,云间老人因送他三个,就问宋江军中之事,沉吟多时方道:“如此说来你们梁山兄弟上应天象,乃罡星下凡历劫也。只怕此番来阴间厮杀不小。数百年前老夫曾听神卜管佫说起,数百年后阴间必有异人来,搅动阴间乾坤,天为之赤,地为之裂,海之为沸,翻转十八层地狱,使天人三界不安,再教阴间换一乾坤。老夫听后心中疑惑已久,只是怕泄漏天机,从不敢与人说起,不想这番看来却应在你们身上。真个是天数有定也!”这三个听了都惊异,云中老人又道:“只是你们日后与秦广王对敌时,须防一个人,那人善会瘟疫祈攘之术,能一日驱遣瘟鬼杀人百万,乃瘟鬼之主也。只是此人多年前出游西海,至今未回,只恐到紧急之时,秦广王无奈必定请他出来,却不可不防也。”花荣等心中惊惧,都谨记于心,又自谢云中老人,云中老人微笑,就作歌道:“天动杀机,龙起于陆;地动杀机,虎暴于野。苍苍千年,干戈难绝。幽者虽有言,争知天命难测?不如歌采薇,回入白云歇。”就与几个作别,回山去了。
三个心中敬佩不已,花荣道:“真高人也!”蒋敬道:“胜于伯夷、叔齐之流多矣!忧世而不愤世,远世而不避世,冲和高明,光风霁月,无人可比也!”杨雄道:“你们说的都对,我却只服他菩萨心肠也!此番救得石秀兄弟,我自甘愿为他粉身碎骨,任他所命。”花荣道:‘他这等世外高人,如何还望人报答?我们且急赶回去,就救石秀兄弟!“三个便放下脚步急走,就下山来,见那豹母子依然守在红花之外,就容它跟随,一行就自赶路,行到那日杀夔之处,见那夔的皮肉早被鸟兽食尽,只留一堆骨头,上面却落些乌鸦啄食。蒋敬就道:“那日走的急,却忘了此事,这夔骨也是神物,以之击鼓,可骇万兽,为救石秀兄弟心急上山,就忘了取这骨,今日回来不可错过,就带它回隐龙山去,日后当有用这骨头之处。“杨雄笑道:“真不愧你叫神算子,当真一点便宜不折也!”就自过去驱散群乌,见骨骸之中,就有一只巨骨,其粗如人大腿,长有一丈,隐隐透出白光来,与众骨截然有异,便道:“也是个狼肮物事,这等巨槌,却是什么鼓能供它擂?又何人可以使动?却也眼见得是件宝贝,就带回去再说。”就自荷在肩上, 几个说笑,一行赶路不提,三个行了数日,已到那大河边,却是花荣早与张横张顺兄弟约好,此时便放起烟花火箭来。过不一个时辰,张横张顺兄弟早带渔丁,就驾两只船来相迎,见面各自大喜,却见三个带着豹子,扛着这巨骨,又自奇怪,三个把山中诸事都说了,听得两个惊叹不已,就教渔丁撑船,一溜放船到那泊子里,此时两个早收拾的停当,凡是不愿跟随的渔丁都与些银两打发了,有四五个愿跟随的,此时便一起启程,放把火把那茅舍烧了,都行路向隐龙山来。一路无非是渴饮昏宿,并无多话,这日行到离隐龙山不远,却早见旌旗招展,刀枪耀日,扎的密麻麻的营盘将隐龙山前困住,正是:才离虎豹出没地,又见白骨杀场横。
几个都吃惊,却是早有伏路小军报到寨里去,就有一员偏将领数百军卒杀来。花荣大怒,拈弓搭箭,只一箭就将那偏将射下马来,那些军卒都吃一惊,早被张横张顺杨雄几个并力向前,一阵就杀翻三四十个,带甲马军待向前时,早被花荣连珠箭发,就连射七八个下马,众军卒见不是事,掉头就走,倒将自家人冲倒践踏死了又十数个。杨雄几个追杀,看看离寨子不远,早被花荣蒋敬两个赶上叫住,道:“这败兵回去,必有大队军马出来,我们快走!“一语未了,只听寨中擂起鼓来。几个见不是头势,向密林荒野中就走,一气走出二十余里,那寨中大队军马赶出来,赶将一程,却寻不着,只得自回去了。
这几个就密林中商议,蒋敬道:“却是你们追杀败兵时,我拿住两个逼问,却是秦广王恼我们梁山兄弟闹了酆都城,心中大怒,就发旨与北部五州,就每州十丁抽三,各起兵一万,来围困隐龙山,剿杀我们梁山兄弟。那些贪官污吏乘机逼取民财,敲诈勒索,十分害民,好容易拘刷起人马。五州会兵,到这隐龙山下已有七八日。两次交锋,被吴用哥哥设计,都杀得大败,因此不敢再向前攻山。只得这般远远扎住,就等待酆都城发来援兵,并力攻山。与我们厮杀的却是司州的军马,前日对阵时两个统领军官都被个姓甘的将军杀了,军马也折了二三成,因此被拨来守护粮道,领军的只是个副将。”这几个方知端地,都赞蒋敬细心。杨雄道:“既是如此,却怎得透过他营盘,回隐龙山去?”蒋敬摇头道:“却是这五州人马把大小道路都堵塞住了,伏下明卡暗桩,并有巡逻人马,提备严密,若要过去时,倒十分为难。”几个听了烦恼,花荣忽道:“他便陆路上堵塞住了,水路上如何提备?我们就砍伐树木,扎两只筏子,从水路上回山去。”几个道:“此计大妙。“张横张顺道:“便水路上有哨船巡逻时,也如何轮得他逞强?且看我们建功。”几个笑道:“正是你们用武之时,如有船时,便可夺他两只船来,连扎筏子的气力都省了。”因此计议定了。
一行十数个便向南走,走到日落,正到得湖边,只听那鸿雁啊啊的叫,一队队落进那芦苇荡里去,那日落到湖心里,就映得一片血红,又有些白芦花风里吹起来,倒落得各人一头。各人就湖边歇脚,就看那远处时,却有两个小船在那边隐隐约约,就知是把守水路巡哨的阴军。张顺道:“我和哥哥自下水赴过去,就夺那两只船儿过来。“就和张横两个都脱了衣服,只着条水尡儿,口里咬柄尖刀,就下水奔那船游过去。却是不多时,早到得那几只船边,张顺和张横就各奔一条船。张顺到得船边,见船上两个打桨,一个伊伊呀呀摇着橹,还有两个拿着留客住、柳叶枪坐在船里,和那三个没来由的扯淡。张顺却不做声,就底下赴到摇橹的近处,就水里突然冒出来,一刀把那摇橹的剁下水去,那几个吃惊,还未叫出声来,张顺早翻上船去,就一刀一个把那两个使器械的也剁下去,正待杀两个摇桨的时,那两个却知机,就跪下讨饶。张顺便道:“你们若要死活时,就听老爷号令,好好将船送几个老爷上隐龙山去,便饶你们性命。“那两个答应不迭,就道:“老爷是山上的大王爷爷?”张顺哈哈笑道:“上得山上便是,老爷这趟就是来上山,要与那黑心阎君做个对头的!”那两个唬得胆也没了,哪里敢再多口,正待摇船去凑岸时。张顺早见张横独自一个摇着船过来,知这兄长心狠手毒,那船上的必是一个不剩了,只听张横笑道:“兄弟,你倒是乖,留下两个替你省力,我便是手顺,都砍进水里去,这会儿只得自己撑船也!”张顺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谁要你手快?那岸上自有跟我们的渔丁,到岸上自要他替你把桨好了。
这会儿却没人替你省力。“两个就斗嘴取笑,看看那船早靠到岸边,那几个看见,一齐大喜,就岸上迎将过来。
几个都下船来坐定,却是杨雄道:“苦也,却是这豹子如何上得船来?“张横道:“便是人坐着也嫌挤,一只畜生,怎管他许多?放它在这里也罢!”杨雄道:“它母子随我们这许多日,并不肯走,如何我们便抛下它们?反见得我们不如它们畜生义气?”张横没了说法,便道:“我们撑船的尽够了,这两个摇船的却碍手脚,便杀了也罢,倒能腾出位子来。”那两个听得,便跪下求饶。张顺道:“我自答应了不伤他们性命,如何能再伤他们?哥哥说的不好。”张横没了主张,道:“这也不好,那也不义气,我却瞧你们如何摆布?”花荣笑道:“这许多人如何没有主张?便是要这豹子上船来,它自也惊恐,放着这十数人在此,可砍倒树木,扎个小小筏子,系在船后,就要它母子上去,带它过去罢了。”众人依议,就七手八脚砍伐树木,扎起个小小筏子来,就系在船后,那豹子却也通灵,却衔了小豹,窜将筏子上去,安安静静伏在上面,众人都大笑,就笑声里开船,一路划向隐龙山来。
走两个多时辰水程,看看离隐龙山不远,忽然一声唿哨,就黑影里钻出七八只小船来,将这两只船攒定了,灯笼火把一起亮将起来,只听得一个大汉喝道:“我把你们这些该死的贼!如何敢黑夜来偷袭俺们寨子?要活的就束手就擒,莫要老爷们污手脚!”花荣听的却笑起来,就挺身道:“朱贵哥哥,你好精细也!如何不见得是我们几个?”朱贵认得大喜,就将船靠过来,道:“是了望的小厮们走报,说有两只船悄悄过来,恐是贼军偷袭,因此我带些孩儿们瞧瞧,却不道却是自家兄弟,呀,如何你们也在这船上?”张横张顺和蒋敬大笑,就与朱贵隔船厮见了,各道事务,就一起往岸上来,朱贵早命小喽罗去岸上大寨飞报与宋江等得知,就道花荣等回山和这三个上山之事宋江听得大喜,就会了吴用,传令除了前敌守关守寨头领,都来水寨迎这几个自家兄弟上山,当下宋江等赶到水寨,奏起一班细乐来,花荣等几个早迎上来,张横张顺蒋敬三个就拜宋江,宋江眼中早滴下泪来,与几个深述想念之意,那几个也落泪。宋江见这几个劳顿不堪,就教先去山上大寨歇息,第二日再到忠义堂上相会筵席,就与花荣两个接风并庆这三个兄弟重会。三个见宋江接的意重,也自欣喜。宋江就暗教花荣单邀住张顺,去自家房里歇息说话,相说诸事。
第二日天未晓,花荣先会了杨雄,就到石秀房里来,看看石秀气息越发微弱了,禁不住垂泪,就问那军中医士,那医士道:“已是多日不能言语,三丝两气,不进饮食,只是使牛角强灌些米粥进去,勉强挣命,看看已是无法可救,宋江大头领每日朝昏都过来几次看视,深责小人无能,亦是无法可想。”花荣道:“你这等有限手段,如何救得他性命?好在已求得神医方药,你可按方与我石秀兄弟调治,等治得好时,自重赏于你。”那医士大喜,就讨得药方看了,拍着脑袋道:“真个神医!如此药理,小人闻所未闻也,但也知道全然对路,只是口中不能说出它的好处。依此方调治,石头领决无半点差失,不过数月,决可全愈。”花荣等大喜,那医士喜滋滋的自去按方煎药不提。花荣等就再来看戴宗,就见精神己是健旺了许多,正倚着枕在那里借着朝日读《黄庭》,见得花荣大喜,只是还起不得身,下不得床,枉自努力只是挣扎不起,花荣两个忙向前扶住了,就问病情饮食。戴宗道:“我自去酆都城遭了暗算,多受苦刑,那厮们说我是神行太保,必有妖术,就用一百六十斤的大枷锁住我颈子,又用百般酷刑折磨,无数次死去活来,两腿的骨头吃他用夹棍夹得都碎了,脚上指甲尽数吃他拔了去,又下在水牢里,骨肉腐烂,半身皆被万蛆钻咬,疼痛非人所能经受,日夜只是盼着下刻速死。不想还能蒙众兄弟舍命相救,得到此间,实是非敢所望!如今上得山来已近一月,得宋江哥哥日夜相伴探望,尝药问食,又命医士用万金良药调治,精神已好的多了,只是下半身骨头尽碎,不能举动,想已是废了。想不到我神行太保在阳间日行千里,来此间却做了废人也!‘说着眼里禁不住流下泪来。花荣两个先是听得戴宗受那折磨,都切齿痛恨,花荣咬牙道:“等打破酆都城,拿住那秦广王,必要千刀万剐!”又见戴宗流泪,两个忙殷勤劝慰,花荣道:“哥哥勿要忧心,此间我和杨雄兄弟去逐天山去求告那神医,救石秀兄弟性命,此人真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手段,乃医中圣者也。除了与石秀兄弟求方外,下山之时我就向那神医求告,说与他哥哥与崔州平的伤势,他与了小弟两种丹药,内服外抹,言说不管多重的外伤,不过半年,必定全愈,哥哥可将这丹药来用,想不过半年,必定又能逍遥遨游四海也!”戴宗大喜,花荣就取出丹药,与那在一边服侍戴宗的医者,教他如法与戴宗调治,也一般与崔州平治理,那医士喏喏连声,小心收了。两个正再与戴宗来闲话解闷时,忽听忠义堂上鼓响,两个忙别了戴宗,就奔忠义堂来。
却到得堂上,见一应头领除了前敌把关诸人外,都到的齐了,忠义堂上早摆下齐整筵席,就与花荣两个和张横张顺蒋敬三个接风。各人把盏敬酒,十分欢喜。却是此时强敌当前,也不敢十分醉。待得用过筵席,宋江就复聚拢众兄弟,商议破敌之策,吴用笑道:“哥哥不必忧心,小弟已思得一计在此,就教这五万军马有来无回,好歹也杀其大半。”众人听的大喜,就听吴用说来,只听吴用道:“此间虽有五州军马,分别是罗海州、司州、无定州、明州、海阳州聚拢来的。却是各州原先操练的精锐敢战军马,多半都抽去抵御那南蛮鬼军。此番发来的都是强征入伍百姓,十丁抽三,并要这些百姓自家准备军械、粮食、马匹,不能如期完备者,举家斩首。更兼那些贪官污吏百般勒索,多有家贫不能完备举家上吊的,闻道路上悬于林间的自尽的,累累相望。故这些军士个个怨恨之极,哪有心思来拼命打仗?这数日来每日都有数百军卒偷逃出寨,来投奔我们,小可已命将他们收在后山,别做一营,加以鉴别操练,一家人只是要求我们去打他城子,打救自家亲属,因此十分勇敢请战。古来行军打仗,全靠士气,此间酆都虽征集这五万军马,却是军心大变,又不精锐,乃乌合之众也,何足为惧?我军连新近上山的,不过一万五千,却多半都是勇敢善战的精兵,都有必死之心,如此以顺击逆,以勇击怯,以死击生,敌虽有百万,可一战而破,何况他只有五万军马?所以说此战必胜也。”众人听吴用说来,尽皆大喜,都欢呼请战,却听吴用又说道:“虽然我军尽起精锐,一战可胜,然我军正面冲杀,纵能杀敌一万,必也自伤八百,损折也重,是以却不正面迎他。今五州人心既离,尽是城中空虚,我意可兵分数路,就乘夜自湖中度过军马去,分路去奇袭他五座州城。就将那近日投来的小军分头带路,另拨一半先潜回自家城里去,联络亲故,到时一齐在城里放火起事,接应军马夜里入城去。如此打下五州,其军必定大乱,必定各自星夜奔回夺城。我这五支军马可就城里都召集从军百姓的父母家属,教在沿途山上呼唤,其军必定各自逃生,就中途散去大半,我这隐龙山再以精兵随后分路追击,可将那五路军马余众尽数覆灭,片马不回也!”众人听的尽数大喜,都道:“如此再妙不过,吴用哥哥神算也!”吴用道:“此计也不足为奇,乃三国时吕蒙麦城破关羽之计也。教关羽十万精兵星离雨散,兵败身死,今我用来破阴间这五万军马,正合其用。众兄弟可各听吩咐,准备破敌。”众人一齐起立,凛听命令。只听吴用道:“今日是初八,五州路程各自有远近,但十三日夜各路军马当都能尽数到其城下,就三更时见城里火起时奋勇向前夺城,然后依计行事。”就分拨人数军马:取罗海州,解珍,杜迁,一千军马;取司州,解宝,宋万,一千军马;取无定州,李忠,周通,一千军马;取明州,刘唐,焦挺,一千军马;取海阳州,杨雄,朱贵,一千军马;各自到时过湖,分路去打城子,限定十三夜见火打城,不得有误。又拨五路追击军马,花荣、甘茂、天子山、马劲、罗士奇,各领一千精兵,就随后追杀五州军马,务要斩军杀将,使其不留片甲。又拨定张横、张顺兄弟总管水军,除先渡五路打城子军马,就随后去收拾五州军马弃下的寨中的军粮、器械、营帐,车马,尽数搬运上山。自家却和宋江就安排下庆功簿和庆功筵席,预备贺喜,众人大喜,各自去依令准备从事,预备行路厮杀。
却有两个人发闷,只听得一人声如巨雷,就跳出来, 喝问吴用,正是:才定良谋,争又他人忿怒;未行妙计,先见祸起萧墙。毕竟喝问吴用的是哪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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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9 18:30
第十二回 伏荒林误伤降将 入异境忽遇奇僧
话说吴用分拨军马去打五州,却不曾分派李逵,恼得李逵五神暴跳,就叫起来道:“军师哥哥,你如何把铁牛忘了?这等快厮杀不要俺做个先锋,却待何时?要俺憋在家里,岂不是屈杀铁牛也!”吴用微笑看时,却是黑旋风李逵,就道:“你前日不听军令,私走下山,目无哥哥,本应重罚,念你为相救戴宗兄弟出力上,因此饶过。只是须有薄罚,这次厮杀便不用你,日后别有好的时,再用你出力向前。”李逵听得叫起撞天屈来,叫道:“日后谁知哪个猴年马月?岂不是活活憋杀人?俺铁牛只要第一个向前,若不用俺时,就这时提板斧下山杀他千百人,战死方罢!”众人忙也上来替李逵说情,吴用微笑道:“既你要死命去上阵冲杀时,有个人这次不可使他走了,你可敢就万军中取他首级么?”李逵大喜,拍着胸脯叫道:“敢!敢!”吴用道:“这次他五州会兵,就中最要紧的是这知罗海州张蒙方,总领五路军马,须是杀的他,方是大功告成,只是他身边有酆都城拨来的一员大将,叫赛雄信吴子安,十分骁勇,与甘茂将军等几次交兵,不分胜负,因此若杀张蒙方时,必先杀得此人,方告成功,你既愿去时,可与时迁兄弟引五百精兵,伏在罗海州外二十里地外的山上,到时突出`,先杀吴子安,再杀张蒙方,这两颗首级,都着落在你们身上。”李逵大喜,拉着时迁去了。宋江和吴用相视而笑,就商议日后诸事不提。
正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张蒙方自五州会兵,得总领五万大军,心中十分得意,却依样大口小斗,将军士十分克扣,便是他州军官进谏,只是不听,因此军士怨声载道,谁肯出力向前?十数日间与梁山好汉两次交锋,都大败而归,损兵折将,张蒙方心中懊闷,只将自家带来军中的两个歌舞姬教来调丝弄竹,将歌喉佐酒,哪里去抚恤军士?那丝竹之声传将出去,远近军士,无不切齿,正是:将军贵重不据鞍, 调丝弄竹来行酒。更阑酒醒山月落,彩缣百段支女乐。谁知营中血战人,无钱得合金疮药!
却是那酆都城拨来的大将赛雄信吴子安这日夜间出来巡营,闻得丝竹之声,心中也怒,遂来帐中劝谏,张蒙方喝的醉眼蒙胧,见吴子安不传而入,不悦道:“莫非有紧急军情,否则本官并未传你,何以擅自闯入本官帐来?”吴子安冷笑道:“大人受统领重任,不思剿灭贼寇大事,却于屡败之余,今军心不稳,人人惊惧,特来请大人示下。”张蒙方已经醉酒,听的他如此说,心中大怒,道:“本官不过喝两杯酒来解闷,如何慢了军心?你竟敢来伤犯本官面皮,该当何罪?便是有几个倔强的不服时,都斩头来去辕门号令,以一儆百,何惧之有?”就教左右将吴子安乱棍打出帐去,那吴子安心中忿怒,恨恨而出。张蒙方心中也忿,一脚把酒案踢翻,唬得那两个歌女战盏兢兢,面无人色,哪里敢向前劝说?张蒙方余怒未息,便欲召亲信去捉吴子安来斩首,却是他素日亲信的一个清客相公,唤作小张仪陆定的,急向前拦住,道:“大人不可如此,那吴子安十分骁勇,又极得军心,况是与那四州的领军军官十分交好,若今时去捉拿时,若是那厮不服,做出事来,如前番甘茂那些叛将时,大人性命危矣!” 张蒙方听他危言耸听,将身上的酒吓的都自三万六千个汗毛孔走了,便呆住了,好半晌才向他问计,那小张仪陆定颇有几分歪才,况心中凶险,专一妒贤嫉能,是以旁人才以小张仪呼之,他方心中得意,就索性以此为号,此时上前时,却早有成竹在胸,筹划了好几条毒计在心里,见张蒙方如此,便献计道:“大人不必为难,毒蜂入怀,解衣去之,今这厮去时,脸上已有悻悻之色,必有反意,自当早加铲除,昔秦末时楚军屯军于河上,卿子冠军宋义不能早下手杀项羽,致使为其所害,今大人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张蒙方不耐道:“我自有杀这厮的心,你只须说如何下手方稳妥?” 陆定道:“小人已想的计较在此,眼见得吴子安这厮多有勾结,其党甚众,当一举除尽,方免后患。大人可明夜就大帐中排下宴席,就教军将都来赴宴,只说商量破敌之策,却于帐后就伏下刀斧手,待酒过三巡,就掷杯为号,教刀斧手一拥而入,将这些军将就都酒席上拿住斩首,却教大人的亲信分领其军,大事可定也!” 张蒙方踌躇道:“我只想杀吴子安一人,如何反杀这许多军将?若是真的激起军变来,却如何是好?此事做出来须无悔处。”那陆定道:“蛇无头不行,最多只是几个乱兵鼓噪,做不出什么大事,到时候以大人之威镇压,决无疏漏处。”张蒙方又踌躇道:“倘若梁山贼寇乘机来攻,却如何是好?那时却无将可用。”陆定道:“我军几倍于梁山贼寇,梁山贼寇自保不足,却如何敢来攻我?便来时,大人自可高沟深垒,不与他交锋,贼寇怎能奈何得我们?只须将军情拖延的数月,自有千万两金银落入大人囊里,那时只须将金银送去酆都城中使用,再教大人的妹妹于大王驾前说项,升大人于酆都城去,做个大官,此处只教调别人来顶缸,何险之有?” 张蒙方听得大喜,道:“真不枉你叫做小张仪,真个好计!我自升调的去酆都城去时,决抬举于你,寻一个有油水的好官于你做。”小张仪陆定大喜,就屈膝谢了,两个便密议,将毒计来安排,正是:阴曹任官谋不臧,除却冠虎便贪狼。求贪便将军国卖,如此之邦安不亡?
却是次夜月上时分,张蒙方看陆定把事安排的都停当了,就教传下令去,教众军将文官都来中军帐赴宴,就商议破灭梁山贼寇的大计,众军将文官听得主帅呼唤,如何敢不来,只得都来赴宴,吴子安只得也来,心中却有些惊疑,却见张蒙方笑容可掬,只将大杯就来劝酒,心下稍安,只得将愁肠抛开,没奈何强饮了几杯。张蒙方见这些军将都不提备,心中大喜,只待酒过三巡便来下手。却是看众军将饮酒间,陆定从外面进来,就自点头,知诸事安排都定,大喜,就待去席上拿起酒杯,掷杯为号时,忽听得帐外一阵大乱,心中一惊,就见一员将奔得热汗满面,口中气若牛喘,冲进帐来,叫道:“大人不好,梁山贼寇袭了罗海州城也!” 张蒙方并诸军将一齐大惊,就问端地,那军将道:“十三日夜间,罗海州城中忽然火起,却是奸细放火,打开城门,梁山贼寇伏兵在外,一拥而入,就陷了城池,杀掠官民,抢劫府库钱粮。小人因去城中催粮,幸逃得性命,因此赶回报知。”张蒙方并诸军将听得都惊呆了,就如穿鳃之鱼,截颈之雁,到此怎做得言语?半晌张蒙方方道:‘我等将贼人围困于此,贼人莫非身生双翼,飞过去打了城?”众皆无语,一员将忽道:“贼人有水军,想是乘黑夜将军马暗度过湖,就去偷袭了城。” 张蒙方大怒,就问管领水面上巡哨的首将时,那首将抵赖不得,只得道:“前几日贼人水军夜间攻打水寨,只在寨外呐喊,小将恐中埋伏,不敢出去交战,到得天明前一个时辰,贼人方自退去,想是那夜过的湖去。”张蒙方怒问如何不来回报时,那首将禀道:“本也来帐外求见,只因闻大人饮酒,帐外定不放小人入里来,因此不能报知。”张蒙方怒道:“胡说!分明是你怕死避战,延误军情,却来诬陷本帅,将罪责推在本帅头上,如何不是罪该万死?左右与我斩了报来!”众军将哪个敢来劝,就见那员首将被拖将出去,顷刻将血淋淋一颗首级献上帐来,众军将心中各自怨怒,都不言语。张蒙方又道:“那位将军敢领兵去剿灭梁山贼寇,收复得罗海州城,本官重重有赏!”却是连说三遍,无人言语,张蒙方大怒,忽得一人挺身道:“末将不才,愿领一枝人马,双手将罗海州城取回。” 张蒙方看时,却是吴子安,心中大喜,就教拨五千精兵于吴子安,务要杀败贼人,将城夺将回来。吴子安领令待行时,却是一连串报马入帐来,就分别报梁山贼寇袭了司州、无定州、明州、海阳州,都是一般说话,众军将面面相觑,俱各大惊,顾念家中妻小,商议一遭,便齐上来道:“今贼人袭取州城,军中将士家小都在城中,须得星夜回去相救,请大人允准。”张蒙方目瞪口呆,大怒道:“凡是须得本官做主,你们如何擅做的主张,哪个敢行的,就地斩首!”众军将心中忿怒,都冷笑道:“我们只是奉旨来与你会兵,便轮得到你妆大?今日哪个敢拦阻老子的,就乱刀剁为肉泥!“都气忿忿出帐去了,各自点起应有军马,星夜回去救自家城子,一时军中大乱。张蒙方见反了众军将,一时气倒在椅子上,吴子安心中鄙夷他,哪里去来劝他?却是陆定暗近前来与张蒙方说道:“今日军中大乱,众将都引兵走了,倘若贼人乘机起大队军马来冲击时,我们这几千军马如何当得住?不如也奔回去,就夺回罗海州城来,再做计较。” 张蒙方哪里再做得主张?就教吴子安起兵回去打罗海州城。吴子安冷笑出帐,忽得见一阵风吹过,就掀起两侧帐幕,露出那些刀斧手来,大惊,就急回自家帐中,教手下去探,方知端地,不由得咬牙切齿,心中道:“我只一心尽忠于国,才忍着受这些贼猪狗的气,这些贼猪狗却欲害我,罢!罢!”就自家心中有计较了。却是也不声张,就点起军马待行,却是张蒙方要安顿歌姬,收拾自家克扣下的诸多金银,忙有两个时辰,兀自收拾未了,吴子安心中冷笑,也不去催他,自冷着面听众军士大骂。又过大半个时辰,张蒙方才得收拾车仗完毕,传令教军马起行。吴子安也不去见他,就催军马起行,众军士闻得州城陷了,都顾念老小,要赶回去探视,早已归心似箭,此时听的令下,如何不抢着走?正是军行再无纪律,凡是一应行李辎重都抛了,只是拼命奔走?吴子安也不约束,只是随着行。看看张蒙方车仗行李沉重,哪里跟得上大队?就落在后面。
行出数十里,就忽两侧山上喊上大作,众军大惊,却是无人马杀来,细听时,都是喊子唤爷之声,都是自家亲人,那些强征来的军士此时那里管的许多?都抛了刀枪,向两侧山上乱跑,要去和自家亲人见面,一时军马大乱,散去者十有八九。张蒙方在后闻得大怒,带百余名亲信赶上来恐吓,众军那里听他?尽散入山林中去了。张蒙方目瞪口呆,见吴子安领数百亲军过来,急道:“似此如何是好?吴将军可努力保我一家老小,若是挣扎的性命,我到酆都城见得大王面时,当重重保举将军,做个大大的官!” 吴子安道:“大人尽可放心,在下必有报答大人处。” 张蒙方大喜,就马上乘谢不已,便教自家车辆先行,要吴子安领兵在后保护。
看看天明,正行到一处山口处,两侧都是猛恶林子,张蒙方心惊肉跳,就马上许下三千座寺,十万卷经,只求天上神明打救则个,只听得后面喊声大起,一队军马追来,张蒙方大惊,吴子安冷笑道:“大人不必惊慌,待我去挡住追兵。”张蒙方大喜,就如丧家之狗,骑马先逃。却是行不数里时,早听得一棒锣响,就林子中涌出无数悍勇小喽罗来,当先一个黑大汉手执双斧,就如黑旋风滚近来,张蒙方急叫左右时,早不见一个,却是乖觉的先回身逃了,张蒙方急也待下马要走,哪里能够?早被李逵滚近身来,就一斧劈断马腿,张蒙方跌下马来,李逵就待再将斧来劈时,早有一个汉子就树上猿猴般荡下来,就揪住张蒙方,一刀劈下头来,正是鼓上蚤时迁,正是:莫言恶尽无报应,今日须将头颅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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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9 18:33
却说吴子安看那追兵,却是“甘”字旗号,知是甘茂追来,心中大喜,原来吴子安与甘茂在酆都城中曾同做值殿将军,因此有一段交情。便下马等候,教手下的都弃了器械,只等甘茂过来。过不久,甘茂一马当先,引一千铁骑风驰而至,见吴子安如此,惊喜交加,便喝下人马,下马自与吴子安相见,吴子安道:“前日阵上,蒙尊兄相邀弃暗投明,为那时愚迷,不曾答应兄长,今日穷途末路,腆颜求降,还忘兄长莫加耻笑。” 甘茂大喜道:“难得兄弟回心转意,愚兄欢喜不尽,却如何说此等话?梁山宋江都头领爱才如命,义气深重,因此愚兄投托于他,誓死向前,既是兄弟有此心共聚大义时,愚兄当在宋都头领前竭力举荐,不负兄弟之才也!”吴子安大喜称谢,甘茂道:“愚受宋江大头领军令,不可使张蒙方那狗官走了,兄弟可与我一起追去,杀了这狗官,将首级去山寨请功,兄弟脸上也有光彩。” 吴子安大喜道:“这狗官就在前面不远,自当随哥哥追去。”甘茂也喜,就一齐上马追去。却是吴子安急着要干功劳,就抢在头里,追出数里,看看离那车仗不远,心中大喜,叫道:“狗官休走!”将马急赶过去时,忽得座下马一声惊嘶,就把吴子安翻下马来,旁边冲出一个黑大汉,举斧就砍,正是:才生豪杰聚义心,又逢煞星性命危。
却说时迁杀了张蒙方,就割下头来,李逵不忿道:“时家哥哥,你如何来抢我道路,怕不坏了兄弟们义气?”时迁笑道:“这厮手脚活些,我怕他走了,因此赶上杀了,莫怪。” 李逵愤愤的道:“我在宋哥哥前好番说话,才得这番厮杀,却被你拈了头功去,好没面目!“时迁见李逵大急,心里倒有七分惧他,便道:“眼见得还有一个什么赛雄信吴子安,必在后面,那厮武艺出众,李哥哥你可就杀那个,方才身份相称,杀这死样活气的,如何不教人笑你?杀此人时,我自再不与你抢。”李逵骨朵个嘴,听这几句话受用,方不言语了。时迁就叫小喽罗在道上设起绊马索,上面压了浮土,自和李逵依旧在道边长草中伏了,只等吴子安来,——却不知吴子安已降了自家人。过不多时,却见吴子安骤马赶来,正奔到埋伏处,那小喽罗得了头领吩咐,只要干功,不管好歹就拽起绊马索来,吴子安哪里防备,翻身落马。李逵早等的心里燥,只是咬牙,喝一声,跳出来,挥斧就砍。吴子安大惊,将手臂来隔时,早被李逵一斧就将条手臂卸下来,痛晕于地。李逵哪管好歹,举斧朝吴子安面门上就砍落,却早听的一声暴喝,“不可莽撞!”就有人骤骑赶上,将枪来斧中间一格,将李逵斧头荡开。李逵大怒,挥斧待赶上厮杀时,只听身后时迁早叫道:“甘将军,你如何来到这里?“李逵光着眼去看时,赶来的却是甘茂,一脸惊怒之色,方悻悻收了斧头。只听甘茂怒道:“你们如何伤我这兄弟?“时迁道:“甘将军如何这般说?我们自奉了哥哥将令,于此伏着,要拿这张蒙方与姓吴的首级,是以先杀了张蒙方,李大哥见这人骤骑赶来,只当他来与张蒙方报仇厮杀,是以伤了他,却不知此人与甘将军是这般关系,只是山寨里宋哥哥与吴军师的将令,莫怪。”他口中说话,甘茂自早下马去看吴子安,只见双目紧闭,断臂处血如泉涌,唤了几声,哪里来答应?——却未把时迁的话听在耳里。心中那火腾起三千丈无明来,叫手下小卒与吴子安裹伤,自挺身起来,朝李逵道:“黑厮,你这般伤我兄弟?该当何罪?”李逵听的他骂,心里也怒,叫道:“俺自奉两个哥哥将令,来这里杀这两个厮鸟,便砍一千段也是应的!偏你横身在里面打炮发横?便莫说是你什么狗屁兄弟,便是你十八代祖宗老爷也杀翻了,你却来咬老爷鸟!”甘茂大怒,就小校手里夺条枪,奔来戳李逵。李逵也忿,挥板斧来迎,两个就坡前杀作一团,怎见得这番厮杀:那个气忿忿斧欲劈开华山岳,这个恨怒怒枪欲搅翻东海波。这个是天蓬下凡,裂目要将对头断头斩;那个是华光重生,暴心欲把冤家穿心破。那枪点打挑戳,似万朵梨花散天宇,那斧劈砍捣斩,如千条白芒贯皓月。正是黑虎赶白龙,一对恶煞没闪躲。
这两个仗一腔怒气,尽生平武艺厮杀,就斗到六十余合,不分胜败,看的时迁和众军士都呆了,时迁不住叫,这两个哪里肯听,时迁又知自家本事,不敢近前来与这两个解拆。斗到间深里,恼的李逵口中发喊如雷,将斧横滚竖剁卷进来,甘茂虽是好武艺,也觉难当,当下喝一声,拖着枪便走,李逵哪里肯舍,大喝挥斧赶来。赶不上十数步,甘茂兜胯大转身,就喝一声,早一枪戳回来,力量贯处,那枪红缨都扎起来,李逵猝不及防,却幸得身手快,就把两个斧篡立起,如合门扇似挡他这一枪,却听声音响亮,这两个都退开三步。却是甘茂得了先手,就将那枪只向李逵小腿上乱戳,一连十数枪,如风疾般快,就唤作“拨草寻蛇缠丝枪。”李逵大喝,就挥斧乱架,一连退出一二十步去,却是被甘茂一路枪赶得脚步都乱了,甘茂见李逵斧招错乱,心想:“此时我伤他不难,只是宋公明待我恩义,伤了这黑厮与他脸面上不好看,只是叫他一跌,出这胸中一口恶气罢了。”就喝一声,将枪就掣到背后去,李逵见面前那枪影忽的不见,方一呆间,甘茂那枪早荡回来,就如大竿子相似,枪杆去李逵腰上抽个着,李逵暴喝一声,和身跌倒,挣扎不起,时迁大惊,急跳到李逵身前挡住,就见甘茂并不追击,退后两步,收住了枪,发话道:“这回如何?俺这兄弟已先降了山寨,赶来追杀张蒙方则个,你两个如何反伤了他,弄断了他臂膀,教他成了废人?” 时迁和李逵听他如此说,方知端地,都后悔不迭,时迁因把那上面话又与甘茂说了,甘茂也方才知缘故,却是冤冤相错,也难深怪这两个,只得恨道:“你两个也恣鲁莽了些,我这兄弟好武艺,本投靠山寨,待来与山寨出力,却被你们伤做了废人,既如此,也只得回山禀报与宋江大头领知道,再做计较,”因叫手下将吴子安抱上马去,就领人马回转山寨不提。
时迁和李逵两个都呆住,半晌时迁方道:“李大哥,这回如何是好?”李逵羞恼,脸上早如红布相似,却说不出话来,心里只道:“这厮枪法倒强,又会使什么回马枪,我铁牛倒吃这老大亏!眼见得却是这厮占住了理,必又去哥哥面前去说嘴,教哥哥责罚我,哥哥定是要俺与他磕头陪话,岂不是教俺铁牛再抬不起头来?俺如何能再回山上去?罢!罢!”呆了半晌,就地上爬起来,也不和时迁说话,就自走入林子里去了。时迁叫道:“李大哥!李大哥!”李逵哪里答他,就一时走的不知去向,时迁却知李逵脾气,不敢去赶,只得无精打彩,就领小喽罗回山来。
且说甘茂回山,将诸事项说与宋江与吴用,两个大惊,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先叫军中医士与吴子安治伤,又与甘茂好生陪话,说明事出误会,不可伤了山寨大义,又允等李逵和时迁回山,必责罚二人,教二人磕头赔话,甘茂方才意平。却是过不一日,诸路军马回报,就大破五路阴间军马,杀死五千有余,收到投降归顺军士三万有余,战马数千匹,并粮草、车辆、军器衣甲旗帜等不计其数,又打下五座州城,尽得五州仓库钱粮。宋江大喜,便与吴用商议,吴用道:“我军虽然大胜,毕竟力弱,若分军守把诸城时,被他大军来时,必然吃亏,眼下只可就守住潜龙山,教诸路军马兄弟都回山来,然后训练军马,再图大举。另教众兄弟离城时就发仓济贫,留与百姓想念,日后再取五城时势如反掌。”宋江大喜,就发令与诸城兄弟如言施行。过不数日,诸路人马都回山来,搬取诸州钱粮上山,山寨一发丰足强盛,上下无不欣喜。只是时迁回来,禀报李逵走得不知去向,宋江却十分忧急,吴用劝道:“眼见得他必然畏罪,自然寻个去处去安身,铁牛虽然粗莽,却多有福气,每每逢凶化吉,决无差池,或者过数日自行回来也未可知。”宋江方梢稍安心,却是过得数日,李逵并未回山,宋江又复忧急,便叫刘唐、焦挺、时迁、杨雄分四路去寻,务要寻着李逵,劝他回山,四个领命,自带盘缠下山不提。
却说李逵自家心里惶恐烦恼,不回隐龙山来,只是在林子里乱撞乱走,也没个定处。一气走上五六十里路,那天色却早暗下来,那轮红日渐渐的落到山后头,众老鸹都哑哑地拍着翅膀,投林子里去歇。李逵心里便慌,更兼肚里饥饿,只是咕咕的叫,左右看时只看不见有个人家,不禁肚里烦恼道:“往常这时候铁牛早有好酒好肉下肚,喝他七八分烂醉,又有小喽罗来服侍,宋江哥哥也不来管束,任由铁牛快活,怎知这回闪了这一场,教俺再回不得山去?只是要回山时,却伏不得这口气,怎能与那厮伏头做小?便是打死铁牛也不跪他,只是眼下却耐不得这肚饥,又是眼下投那里的好?”正是没主意处,只是信着脚步乱走,看看又过得个山岗,忽得林中奔出只黄麂来,正撞在李逵身上,李逵掣出板斧来,当头砍着,那黄麂倒在地下,李逵喜道:“不是老天爷见俺肚饥,送这畜生来与俺吃的?”正欲拖了这黄麂去寻个山涧洗剥时,林里又窜出只狼来,却是赶着那黄麂来的,这畜生见了李逵,不管好歹,张牙舞爪便来扑,被李逵两斧劈翻在地下。李逵大喜,将板斧插回腰里,一手提了那黄麂,一手提了苍狼,便来寻那山涧。走不出三五里,却听得淙淙水声,李逵大喜,顺水声寻去,早见月华下一条小溪从高处落下来,倒做个小瀑布,飞银溅玉,作出一弯好水,李逵就把这黄麂苍狼都提到河边,胡乱开膛洗剥了,寻些枯枝来生着火,就搭个架子,将解手刀将黄麂苍狼身上一块块的割下肉来,烧了吃。吃个十二分饱,李逵困倦了,哪里管什么好歹,倚在河边山石上便睡,却是忽然一阵风吹来,觉的身上寒冷,便自家寻思道:“须寻个避风去处去睡,不然着了风寒,不是说处。”便起身来去寻睡地,走过几处去处,却见得花开的烂漫,桃红柳绿,李粉杏白,倒似是三月的光景,不禁心里惊异,想道:“白日还见得黄叶飘个没完,如何又是春上了?我这一觉睡得好长!”正没主意处时,却听的笛声悠扬,一个牧童骑个黄牛,吹管竹笛,从山坡后桃花林里转将过来,怎见得那牧童的相貌:两眼秋水天然清澈,一身蓑衣麻草相结。骑黄牛惯去山边吃草,横竹笛常向风里呜咽。向夕阳玩耍误了炊烟,踏明月作歌惊起鸟雀。正是仙家好根骨,农舍无羁一顽童。
见了李逵,便叫道:“这里是仙家境地,什么黑蠢村夫,闯来这里搅扰?”李逵听他口气大,心里便燥,提起板斧便奔将来,那牧童呵呵大笑,催着黄牛便走,李逵赶去,不知怎地,只是赶不上。转过六七个山坡,前面一带疏篱,几树杏花,却有几户人家。那牧童催牛转入杏花丛中去了,李逵提斧赶将入里来,那牧童和黄牛都不见了。正没做理会处,忽得竹篱门开处,一个光头和尚呵呵笑着出来,见了李逵遥遥招手叫他,李逵心里奇异,便把板斧插了,摇摇摆摆走将过去,学着做个揖,道:“上人,这是什么地方?”那和尚只是笑,道:“你来,你来。”领着李逵屋里去,见地上两个蒲团,那和尚自坐一个,指着一个教李逵也坐,李逵摸不着头脑,见那和尚笑容可掬,违背不得,要学那和尚打坐时,却是不会,只得扎手舞脚,将屁股挨在那蒲团上,两条黑毛腿都舒在地下。那和尚看了李逵只是笑,李逵问他,却是不应,李逵恼了,起身要走时,却是奇怪,那蒲团竟将身子粘住了,再也起身不得,任凭百般挣扎,莫想挣扎起来,李逵又惊又怒,叫道:“苦也,这个妖僧把我陷在这里。”将两只手去撕那蒲团时,莫想撕的动,李逵大恼,欲抽板斧去劈那和尚时,却是连手也粘住了,再也拿不下来,李逵百般挣扎,却是越粘越紧,再也抽不得手,那和尚笑着,只是看李逵挣扎,约末有一个时辰,李逵累的力尽,作一堆儿软倒在地上,除了将言语来骂,再没丝毫力气,那和尚又似是个天聋地哑的,只是笑,不做声。李逵没奈何间,那和尚却起身来,走来李逵身前,将李逵的头摩一摩,叫李逵的小名道:“铁牛儿,一念冤孽,下界杀人无数,造尽杀孽,今来得挣脱天缘尽地,还不回转本性,更待何时?”李逵怒道:“你这妖僧,使这等妖法坑害老爷,快将老爷放了,若不然老爷力气回复,将你斩作八万四千段,连肉酱都不留你的!”那和尚呵呵大笑,指着李逵道:“磨磨磨,磨磨磨,磨尽魔性见结果,复君龙华会上身,证得清净不作恶!这蒲团但凡人心中有一点魔性,再脱不开哩,但有一点杀人的念头,便增八万四千年磨缘,你心中又起杀性,便到八万四千年后才挣的脱哩,还须今后一点杀心不起,不然便永远定在这蒲团上哩。”李逵听的目瞪口呆,叫的几千万声苦,方道:“你这妖僧,我与你有何冤仇,你这般坑陷我?“那和尚笑道:“这里是挣脱天缘尽地,我自是磨磨僧,不受三天六界约束,却与君三千年前在龙华会上有缘,那时同席,知君有三千年沉沦之苦,魔性迷心,只爱杀人,不可收拾,故龙华会上与君约定,三千年后来与君成师徒,度君此厄,今已说透本相,铁牛儿如何不醒?”李逵听他口中许多鬼话,大恼,叫道:“你这妖僧,说什么屁鬼话?老子生平只爱杀人放火,喝酒吃肉寻快活!谁要你来弄什么假慈悲?做什么馍馍炊饼?老子挣脱了骨头都敲碎你的!”那和尚只是笑,道:“铁牛儿坐了这蒲团,便是前世约见明证,不然如何脱的诸般世间厄苦?你不知我这蒲团的好处,诸天神佛想坐我这蒲团的不知多少,但坐得,便脱尽世间轮回,不垢不灭,成清净本体,何等自在?你今心中烦恼,来日却要欢喜礼赞。既是此刻缘到,老僧先与你剃度,尽去这三千烦恼之丝,要你再无拘无碍。”便走近李逵身来,李逵大惊,拼命挣扎时,哪里得脱,只是叫骂时,那和尚又充耳不闻,也不见他取剃刀诸般物事出来,只把手放在李逵头上,作偈念道:“三千烦恼丝,一腔无明火,既来清净地,如何不尽灭?黜!”一颂做罢,李逵头发纷纷扬扬落将下来,再无一根在头上,李逵目瞪口呆,再做不得一声,那和尚道:“呼天天开霁,喝地地涌泉,要知本来性,终观一明镜。黜!”将手一指,李逵身前裂开,就一股泉水涌出,刹那时汇成个小小清潭,就如面明镜相似,李逵探头看时,只见自家头上光秃秃的,再无一根头发,倒真成了和尚,和那和尚的光头倒是一时瑜亮,不由得呆住,好半晌才放声大哭,眼泪把衣服都打湿了,口中把那和尚千贼秃万贼秃价来骂,抽筋剥皮,煎肉熬骨,无所不为,那和尚充耳不闻,自回自家那蒲团上去坐了,入定去了,李逵哭骂了半天,神疲力倦,也只得停口,不觉睡去,正是:烦恼丝去烦未尽,先做世上最烦人。欲知李逵这番出得家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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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20 15:09
第十三回 烦里烦杀星拒禅缘 冤内冤铁牛丧老母
话说次日李逵醒来,见那和尚笑容可掬,瞧着自己,不由得又是破口大骂,那和尚便充耳不闻,自去打坐.不理李逵。李逵无法,寻思半晌,忽叫道:“快放老爷,不然老爷便拉一泡屎尿在这里,熏死你这老贼秃。”那和尚只作听不见,李逵叫道:“啊呀,屎拉下来了!裤子里都满了,好臭!好臭!快放了老爷!”叫了多声,那和尚忽地睁眼笑道:“坐了这蒲团,你体内尽是清气,如何还有那五谷轮回?叫也白饶,铁牛儿不必诈口,老僧自在这房中和你对禅坐地,只要坐足八万四千年,磨尽你心中魔性,还你个金身正果。”李逵叫骂道:“这般一日也当不得,你还要拘管老爷八万四千年?直娘贼!但活的手脚,老子自砍你十万块,把你的臭骨头都把来溉粪,要不就喂狗!”那和尚不再作声,又入定去了,任李逵骂。如此一连七日,把李逵拘得三尸出脑,七神暴跳,世间诸般骂人之语都不知重复了几万遍,兀自颠倒未休,只是那和尚都把来变做了聋子,一句也似听不进去,任李逵骂的嗓子哑哑的,却不解放李逵。说也奇怪,七日间李逵却不饥不渴,也不须做得水火工夫,只是手脚都粘在蒲团上,扒起不得,这日李逵骂的没了力气,只得暂歇,况这几日又没有酒肉到口,只是溜口水,愈发烦躁,见那和尚死样活气的,也骂不出来,只得在心中自发想象打架杀人、大酒大肉之乐,那和尚忽地睁眼,朝李逵微微一笑,李逵骂道:“臭贼秃,你笑什么?却是梦见了那个婊子,和她快活?”那和尚笑道:“善哉!善哉!铁牛儿,你是个刚心直口的好汉,如何也有色念?若是有此一念,又增你三万六千年磨缘,你和老僧真的是有缘分哩!”李逵听得,叫苦不迭,怒骂道:“你这臭驴,如何这般来害人?那不是有十二三万年了?如何教人过得?” 那和尚笑道:“不然如何尽灭你心中魔性?欲见莲花净,心中自无尘。你心中有着许多孽障作恶,不驱除得,如何度得你?你不闻得诸菩萨坐地,竹出于胫?心中无物,方化得物,怜得物,得与这生生万物为一,流转无碍,不堕轮回。铁牛儿须慢慢将心学会耐得,老僧自把那清净妙理一一说与你听,十二万年后,与你同登彼岸,到那极乐之国,受香花明烛供养,岂不美哉?”李逵怒骂道:“狗屁,狗屁!尽是狗屁,老子只爱杀人放火,酒肉快活,哪里与你来做这活死人?休说十二万年,便是一百二十万年,一千二百万年,老子也不改这心中一毫念头,依旧杀人放火,专杀你这等秃驴!”那老僧只是笑,哪里来与李逵动气?如此又过数日,李逵拘的痛苦不过,心里道:“不如咬舌头自尽了罢,哪里能熬的他十二万年?”便将这舌头拼命来咬,只是说也奇怪,凭李逵如何用力,只是伤不得那舌头一毫半点,正在目瞪口呆之时,那和尚又睁眼笑道:“善哉!善哉!铁牛儿心中如何又起恶念?岂不闻弃绝人身,也是大罪?如此又增你六万年磨缘,大违老僧本愿!”李逵如何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把头来摇,痴呆了半天。那和尚笑道:“铁牛心中既悔,如何不改过迁善?佛门无边,回头即岸。只须跟着老僧念佛诵经,念一声便有一声的好处,便消得你一年的磨缘。”李逵被这和尚逼的死活不得,走投无路,听得着和尚这般说,心中大动,心想:“只须念得他十来万声,便挣脱了,岂不是好?待挣脱了,再来与老秃驴算账。”心下有计较,便道:“和尚,我念一声佛,便真消的一年?”那和尚笑笑,道:“佛门如何有诳语,你但凡念一声,便有一声的好处。”李逵大喜道:“如此,我自念罢了!佛!佛!佛!佛!佛!佛!佛!佛!佛!佛!”自家数着,大喜道:“消了十年了!”那和尚笑道:“善哉!善哉!难得铁牛儿回心念佛,老僧自与你鸣钟击磐,助你回心向善。“又与李逵一个木鱼,一个槌儿,道:“铁牛儿不妨将这木鱼来敲,但敲一声,也消的一年磨缘,”李逵大喜,便抢过那槌儿,将木鱼乱敲,一气尽力敲得千百下,喜道:“消了一千年了!”那老僧只是笑,自去击磐念经,却不再理会李逵。李逵口中乱念佛号,手中将木鱼乱敲,只要将那十八万的数凑满,如此闹了一日一夜,困倦不得,只得睡去,起来又念了半日佛,敲得半日木鱼,自觉得数仿佛,便道:“和尚,我的数满了。”那和尚笑道:“善哉!善哉!若是数满,自起得身来,你自起身来看。”李逵便挣扎起来,恰是一身轻松,手脚都是自家的了,李逵伸手蜷足,悲喜不胜,看那和尚,又闭眼入定去了,心中大喜,偷偷将板斧掣在手中,轻轻舞动两下,却不敢带出风声来。看那和尚一无知觉,心中更喜,当下捏着手脚,走到那和尚身前,叫一声,如半空中起个霹雳也似,将板斧尽二十成力气,朝那和尚头上劈下去,就喝道:“老秃,如何敢戏弄欺负老爷!”只听一声响亮,如金铁交鸣之声,就迸起一派火光,李逵定目看时,只是那和尚已自不见,板斧却砍在地下,起了一个坑,不由大笑道:“这和尚原来只是说大话的,被俺一斧便劈的没了,想前世是个卖嘴的,只会嘟嘟的吹法螺!这番方出了这几日鸟气!”提着斧往外便走,走到门边,忽听得笑声,回头看时,见那和尚坐在原地蒲团上笑,不由得心中惊怒,再叫道:“老秃,如何敢戏弄欺负老爷!”回身再将斧劈来,那和尚笑道:“铁牛儿,佛既念得,如何恶心不除?善哉!善哉!”李逵一连十数斧,不知如何,都偏在那和尚身前三尺之地,伤不得那和尚。不由得怒火有三千丈无明,叫道:“不是我,便是你!”尽全身力气一斧劈去,只听得那和尚笑道:“蒲团儿,如何不收了这铁牛儿?”那李逵原先坐过的蒲团忽得飞起,变有十来倍大,将李逵一兜裹起,复落在地下,复将李逵手足身子粘住,再挣脱不得,李逵目瞪口呆,叫唤不出。正是:枉教念佛声百万,难改杀人一片心。
那和尚指着李逵悲哀道:”铁牛儿,你念佛也罢,杀人也罢,如何尚存着诈心?便假装来悔改念佛,却只是想着将来杀人,欺瞒天地我佛?这等罪责最重,如你再不坚向善之心,眼见得必沉沦苦海,非老僧所能救拔哩!“李逵恼怒,叫道:“老秃,老爷只要杀人放火快活,地狱要下就下,管他狗屁许多?你这般戏弄欺侮老爷,老爷须和你无个完理!”那和尚听了叹息,作偈念道:“天地生无明,无明亦自误。痴嗔愚顽者,例无得清静。”自去蒲团上打坐坐了,一连数日,却不再打理李逵,李逵被缚在蒲团上,还叫骂的两日,后来自家无趣,索性便不骂了,只是在蒲团上倒头闷睡,两个就闷里相持。正是:魔君性高如烈火,无奈磨缘闷杀人。
这日那和尚又自打坐,忽得个小沙弥进来道:“师父,缠缠老祖过访。”那和尚起身自迎出去,李逵却也醒得,便张着耳朵听隔壁说话。只听得那和尚与人笑着说话,就命小沙弥献茶。只听得那人笑道:“禅师近来做得好大功果!“那和尚道:“老祖此语何解?”那人笑道:“你把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困在此地,想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一场佛门绝大功德?只可惜你说得教天女散花,令顽石点头,恐也难化了这煞星杀人之念也!”那和尚道:“老祖果个灵精,老僧这几日确是与这孽障呕气,只为念那龙华会上一诺,允救拔他个清静处,不忍相背,所以与他数日苦苦相持,不料他口是心非,假装念佛向善,一脱束缚依然是杀人放火本样,图谋杀害老僧,不可点化。所以老僧这几日也颇心懒,不去管他。”那人笑道:“月自在天,水自行地。风流云转,万物只求的一个自然,方是自在处。你和尚本来清静,一念所拘,便来将他强自拘管,岂不是失了自家自在?那魔君天性所生,如何能改得?被你强自拘管,也不失了他的自在?你念头虽好,可惜只应的一句话。”那和尚道:“什么话?”那人笑道:“眼见得是牛不喝水强按头,陆不通途却撑舟。鸿鸟自在向天飞,被你捉在笼里肝肠焦!”那和尚听得怔了两怔,忽得大笑起来,那人也笑,那和尚道:“罢!罢!罢!他本是他,如何教不是他?我本是我,如何却失了我?自放他依然杀人放火去,自有个到头结果!”那人笑道:“和尚明悟,你要度他挣脱天缘尽处,也须的他缘尽时,方好要他随你去磨心见性,如今他缘未尽,心正活,只好随我去缠缘井里翻筋斗也!”那和尚笑道:“随你,依你!”便唤那小沙弥道:“你自到那隔壁把那蒲团收了,放了那魔君,便可躲藏,休教那魔君伤害。”那小沙弥依言,自来这边念声咒,那两个蒲团都不见了,李逵跌在地上,半时挣扎得起来,就掣出板斧,发声喊,赶出门来,却见那和尚和小沙弥都立在那边门外,就待赶去杀时,那和尚哈哈大笑,就笑声里,两个和尚连屋子都不见了,李逵呆住,揉揉眼,只见得空荡荡一片白地在那里,如何再发付得怒火,自家如何肯休?持着板斧赶过山坡去,东张西望,那和尚只没个寻处,正痴呆时,忽听得桃花林里有人作歌: “三皇五帝任悠悠,周家八百顷刻休。叹息世人不曾悟,依然随心做马牛。”
李逵大喜,就循声赶去,见缤纷桃花落处,有个白衣秀士信步而行,随口作歌,神态自在。便喝道:“那书生,可曾看见两个秃驴哪里去了?”那秀士道:“未曾看见两个,只曾看见一个。”李逵喜道:“便是一个也罢!快快告诉俺那里去了?”那秀士笑道:“这和尚就在眼前,手提两柄板斧,打听两个和尚的所在。”李逵呆得一呆,忽然醒得,怒道:“你这贼厮鸟消遣老爷!”赶上待将板斧劈去时,那秀士笑道:“铁牛将军,那次见得你老娘如何?”李逵听他一问,不由得呆住,看那秀士时,仿佛有些面熟,手中板斧便自垂下,叫道:‘啊也,你如何识得俺老娘?“那秀士道:“那几个误国奸臣吃你杀得快活么?”李逵又怔一怔,才想得起来,脱口叫道:“上次你不是俺在盖州梦里见到的那书生,跟俺说什么‘要夷田虎族,须得琼花骨朵’的哪个?上次俺是一斧一个杀了高俅童贯那些贼厮鸟,着实快活。只是见着俺老娘时,被个大虫跳出来,惊得梦醒了,不曾话说得真切,这次如何又见着你,你说这次俺可见得着老娘么?”那秀士笑道:‘你想见你老娘么?“李逵大喜道:“想!想!”那秀士笑道:“ 既你再进来得我这缘缠井,自有缘份到处,自当叫你见着,只是你须得应我一事,方可教你见着。”李逵大喜道:“便是一万件事也罢,你快说来,好教人不耐!”那秀士道:“便是一件事,从今后不得乱伤好人。”李逵呆了一呆,道:“俺这板斧不知杀了多少人,如何分得出他是好是坏,只是顺着性子砍罢了,你这事太难!太难!“那秀士笑道:“何难之有?我且问你,忠良孝子,义士节妇,你这板斧伤他不伤?”李逵道:“好人俺没来由杀他做什么?不杀!不杀!“那秀士笑道:“便是你老娘这般的老婆婆,你伤她不伤?”李逵道:“不伤!不伤!俺如何肯伤了俺娘,自今后逢见这样老的,俺只做俺娘一般看罢了。”那秀士道:“那小孩子家呢?他们须不做歹事!”李逵这次却迟疑,搔搔头道:“啊也!俺在阳世杀过一个小衙内的,只是军师哥哥命令,要逼朱家哥哥上梁山,只得下手。”那秀士笑道:“死者长已矣,且管生者。我且问你,今后这小孩子你伤不伤?”李逵道:“不伤!不伤!从今后再不伤一个小娃娃!”那秀士笑道:“既不杀好人,不伤老小,此事便八分了,我且再问你,上次你听信人言,险些将自家宋江哥哥性命坏了,后来辩得是非,自家负荆请罪,可是有的?”李逵红了脸,吃惊道:“你真是个地里鬼也!如何都吃你这般清楚?这事却也有。”那秀士道:“若是你当时伤了他性命,却不后悔?可见你性急的坏处,以后遇事时多想想,莫只是将板斧乱劈。”李逵要见老娘,先前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说,但听他这般说来,句句都打入自家心里去,一时竟怅然若失,不由得默默无语。那秀士笑道:“眼见的你自家心里明亮了,秀士还如何多话?你且随我来。”李逵大喜,自随着那秀士走。却到得一座桥上,那秀士却停住脚,指着桥下道:“你娘在桥下坐地。”李逵大喜,探身子便向桥下看时,被那秀士在背后一推,直跌下桥来。正是:慈亲未向黄泉见,先向深渊性命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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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20 15:09
李逵大叫一声,扒将起来,看看身周时,却是在那小溪之侧,一轮皓月明亮,高高悬在天上,原来却是南柯一梦,兀自如醉如痴,举手去自家头上摸时,却不由得又是一呆,原来却也竟是一根头发也没了,正是如何分说?自家糊涂:“如说不是梦时,却这般情状?如说是梦时,如何自家头发都真没了?这些事都记得这般清楚?”正没分解处时,忽听得远处有隐隐哭泣之声,不由心怪,提起板斧,循声寻去,走不出半里地,早见一块大石上一个白发婆婆坐地,在那里恐惧哭泣。李逵不看时无事,一看时万事俱休,心胆都迸裂开来,那婆婆不是自家老娘是谁?就奔过去,嘴里只是叫“娘!娘!”不防脚下一绊,跌翻在地,磕得额角出血,如何能觉?只是滚爬到跟前,便拱进那婆婆怀里,叫道:“娘!娘!”那婆婆吃惊,先是说不得话,又本盲了看不见,待分辩得声音,失声道:“是铁牛我儿么?”李逵大哭,倒将鼻涕眼泪糊了那婆婆一怀,好半天才拱出来,看着那婆婆又哭又笑,半天不定,那婆婆和他几番说话,都恍若不觉。正是:莫道黄泉生死隔,有缘悲喜相逢时。
却说李逵和老娘相见,欢喜道:“娘,你如何来到这里?“那婆婆道:“上次你来家接我,不合为我口渴,要你去取水,被猛虎出来,将我吓的昏了。等我醒了,只觉的身子轻了,又不知你去了那里,只得摸索着去寻你,飘飘荡荡走到一个所在,遇见个书生,将我安顿在口小屋里。每日叫个小孩子给我送饭,日子倒也过得,只是心里牵挂的你苦。这日那书生又来,说要送我去见你,我心里欢喜,被他带我到一座桥上,将我一推,跌落在这里。却不见你,只听得野兽叫,因此哭泣,谁想你就来了,铁牛我儿,这是在什么地方?”李逵听得欢喜,便道:“这儿是个荒僻所在,孩儿也不晓得,天教我娘遇得好人,教我们在这里相见,铁牛心里好欢喜也!”也把遇见那白衣秀士的话又说一遍,那婆婆听的似懂非懂,只是傻笑,将手来摸李逵,叫道:“孩儿,我记得你好一头头发,才生下来便扎扎的硬,人家说你多半要将来做官,我也心里高兴有指望,怎得现在一根也没有了?”李逵不好说遇见那和尚,便道:“天气热了耐不得,又招虱子,便叫剃头的待诏胡乱剃了干净。”那婆婆道:“这时候还是热天么?我只觉得山风吹得怀里冷。”李逵道:“孩儿身上有衣裳,脱一件下来与娘挡寒。”便把身上褂子脱下来与那婆婆披上。那婆婆道:“便是我肚里也饿,叫唤的也渴了。“李逵道:“那边孩儿有烧好的黄麂肉,便带老娘过去吃些。”就背了那婆婆,一地里到自家刚才歇的那地方,将剩下的熟肉与老娘过口,那婆婆嚼了几块肉,又喝了李逵捧的涧水,忽然心里明白,叫李逵道:“孩儿,你前日回家来说做了官,接娘去享福,却遭闪了那一场,今天可怜又叫娘见着你,你如今却在哪里做官?”李逵胡乱道:“便是孩儿能打仗,做了武将,手里管的千百个小厮使唤,如今便带娘同去快活。”心里却犹豫,自家道:“若是再回隐龙山上去时,须得受姓甘的那厮耻辱,若不去时,老娘却去哪里安顿?罢!罢!便忍气与那厮磕几个头,只要老娘快活过几天日子罢了。“拿定主意,便和老娘说道:“我自背你到前面路上,寻俩车子坐,一起去任上享福快活。”那婆婆瞎了眼,又信儿子,听得他说便信,当下李逵背了老娘,在深山中乱走。正是:西风黄叶满林飘,铁牛负母乱山高。深草虎豹避道路,浅水蛟鳌任相逃。
当下走了半夜,翻过十来架山,李逵虽是强蠢,却也觉疲累。那婆婆听得李逵气喘,心中不忍,伸手乱摸,与儿子额上抹汗,声唤道:“儿啊,你可找个地方歇息,莫累坏了身子。”李逵道:“娘,孩儿不累,看看翻过这架山,便似是平地,那时再歇。“那婆婆道:“儿啊,你这许多年独自一个,做了将军,可娶了房媳妇?“李逵听了笑,道:“孩儿只是打熬力气,杀人放火快活,哪里来讨什么婆娘?”那婆婆听了惊道:“杀人放火?”李逵省口,忙来掩饰道:“便是做了将军,出军放马,胡乱厮杀,杀的都是外族蛮子,闲来放火烧山打猎耍子,打些狼虫虎豹则个。”那婆婆方放下心来,道:“铁牛啊,你是好人家儿女,便有些力气,也只该本分,哪里好杀人,学那些大王抢人家金银,放火烧人家屋?但做出来时,莫说是官家,但观音菩萨也饶不得,少不得要发到地狱里将来受苦,下刀山地狱。娘先前每日听人家念观音经,也记得些,每日念几百遍给你祈福。幸得神明感动,保佑则个,教你做了将军,自当成家立业,立个体统。娘到得你任上,自当托人给你寻门亲事,成个家,生下几个胖胖的孙儿来,那时为娘的心里方快活。”李逵听得母亲絮叨,心里老大不耐,却也得随口应着,道:“那时自教娘心里快活罢了。”那婆婆自不尽口的絮叨,哪管别的?却是絮叨间,李逵早翻过那间大山去,正是饥累疲渴,没奈何间,却看见山下三岔路口处,一大片枫树上叶红得如火如血,就枫叶少处却挑出个“酒”字望子来,却是个山野酒肆,李逵大喜,便道:“娘啊,前面有个卖酒食的,我们就他那里歇歇,吃些酒肉再走。”那婆婆欢喜道:“正要个地方要我儿将息,既是有这个所在,你且多歇会儿,央人去村里觅个车儿,也与你省力。”李逵道:“最好,最好。”便足下生风,顺路寻这酒家来。到得近处,撞将进去,叫道:“店家,客人过路,可将些酒肉来过口。”那伙计忙过来伺候,李逵就偷空看这酒店时,怎生形状?但见:四壁黄泥,悬些酒器熟肉,多片磁盆,满贮村酿白酒。几味小菜,无非黄豆腐干过口,一围桌椅,新来红油生漆妆就。乡子入店,无非说东西长短,村夫过山,胡乱吹南北马牛。不是醉时须不归,归时忘却带锄头。
当下那小二肩上搭块手巾,过来殷勤问道:“客官要些什么?”李逵道:“便是白酒与熟牛肉,打五斤酒,切三四斤熟牛肉,再造两分面来与我老娘填肚。”那小二道:“正是小的新从前村回来,买得花膏也似肥黄牛肉,便整切两盘来与客人尝,本店自酿的有力气好酒,有名的唤作‘透瓶香’,吃过的一提起名字便口水滴滴流,远近都喝采。“李逵不耐道:“你这厮安排便安排,老爷肚饥,你莫只将那屁口来聒噪!”那婆婆道:“孩儿啊,你听他说罢了,怎将话来骂人家?”李逵陪笑道:“孩儿性急些,娘亲莫怪。那厮鸟,快去安排,老爷一发将银子来赏你。”那小二陪笑道:“婆婆莫怪,但是小人见的客人许多都性急,不独这位大哥。”便去厨下收拾,先送四样小菜来桌上,无非臭豆腐、花生油透、咸水黄豆和烂鱼干。随即切两盘熟牛肉,旋一大角热酒,来与李逵吃,又去厨下煮面。李逵走了许多时候,正是饿虎饥狼,见酒肉上来,风卷残云一般吃,指顾间将酒肉都吃没了,见小二送上面来,便叫再添酒肉,那婆婆道:“孩儿啊,肉多吃无妨,你性子不好,便少吃些酒。”李逵正是眼花耳热时候,如何还听老娘说?便道:“孩儿少吃些罢了。”那婆婆道:“便是该少吃些酒,攒些银子,好与你娶房媳妇。“李逵大笑,自去吃酒。正吃酒间,店里面踱出个大汉来,身形魁梧,拳骨脸,黑粗短须,叫道:“小二,今日生意如何?”那小二迎上来,道:“便是无多客人,只有两个过路母子用些酒肉。”那大汉随意去看李逵时,却不由得吃一惊,下死眼将李逵盯了两盯,见李逵也将眼来瞧他,忙自扭转脸,转店里面去,叫道:“小二,你来。”把那小二叫里面去。李逵性子粗,又吃得酒快活,哪里管的许多?也不留意这大汉,却是过不多时候,那小二出来,就端个盒子,将出一只熟鹅,一壶好酒来,到李逵跟前,唱个喏,道:“小店例有个习惯,凡是每月此日的第一个客人,便送美酒肥鹅,取个好口采。客人既是今日的第一个客人,主人照例差小人送一壶十年好酒,一只肥鹅,与客人下酒,并不要客人一文钱。客人既过路,可吃此酒肉,只是要日后多遇人说,使小店天下扬名。”李逵大乐,就要来吃那酒肉,那婆婆不过意,道:“儿啊,如何生受人家,要人家坏钞?将酒肉还了人家罢!”李逵道:“是他自送与我们的,如何不吃?只是个采头。最多不过还他银子罢了。“遂不听娘说,将酒和肥鹅都抢着吃干净了,却是那大汉走出来,朝着李逵冷笑,就唤道:“倒也!倒也!”李逵面面相觑,只觉头重脚轻,扑地倒了。正是:荒山野店无道理,惯是英雄每被迷。
那大汉欢喜,笑道:“黑旋风,你这强贼,终叫你今日落在老爷手里!”就走来揪李逵,李逵早昏迷了,如何抗拒他?却是那婆婆虽然眼瞎,却也知事不好,就从长凳上扑下来,摸索着儿子,便去摇晃儿子,声声哭喊,却是李逵哪里醒得?那大汉走将来,将手一掀,那婆婆跌翻在地上,喝道:“老咬虫,谁要你来多事?”那婆婆磕破了头,点点鲜血都流下来,却是顾着儿子,就尘土里摸索扒起来,叫道:“神明观音菩萨在上,我儿子是个好人,与你甚仇,要你来害他?”那大汉听了大笑,道:“你那贼杀胚儿子若是好人时,这世上豺狼虎豹都念经吃素挂佛珠!他那斧头不管好歹,一味砍人,杀了的有多少?总有一二千没头的要寻他拼命!象我这般投梁山宋江哥哥的自家兄弟,也被他无缘无故断送在阳世里,其仇痛彻骨髓!今日里天幸遇着,教他落到我手里,不把他千刀万剐来快心时,更待何时?”上前便来脑揪李逵要拖里间去,那婆婆情急,就辨声撞将来,抱住那大汉腿,死也不肯松开。那大汉焦躁,喝道:“老咬虫,你放不放开?”揪住那婆婆头髻,就去那桌角上撞,那婆婆给他撞得昏天晕地,却要护儿子性命,如何肯放手?就张口咬在那汉子腿上,那大汉负痛,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身边掣出刀来,一刀下去,那婆婆的头骨伶仃的落在地上,一腔子血都溅出来,喷了那汉子一身一脸。可怜这婆婆阳间阴世,两番与儿子相聚,都过不得一日半夜,便即身死,岂不可怜?正是:才与娇儿话心热,却逢强梁来断魂。这大汉心中忿怒,把刀待来杀李逵,毕竟李逵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lvzhezi 时间: 2006-1-21 15:51
唉~~~~~~~~
作者:
槛外雪 时间: 2006-1-21 18:53
后来呢?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22 14:46
第十四回 石将军黑店杀贼 黑旋风天门使酒
话说黑店里麻翻了李逵,那大汉杀了这婆婆,怒气未休,又在这婆婆尸身上搠了五七刀方罢,却是自家腿上也痛疼,原来早被那婆婆血淋淋咬下一块肉来。这大汉负疼,便一边拽条长凳坐了,叫那小二和两三个火家出来,将李逵拖进去,又来将那婆婆尸身收拾过了,舀水来洗地。自家看着完了,方骂两声,将帕子来裹了腿,便待里面去洗剥李逵,叫那火家道:“往常都是你们动手,今日须我自家亲自下手,细细割这厮。”那火家道:“这厮肥胖,倒有几日好牛肉卖,却不知他如何得罪了东家,今日方报得这场冤仇?”那大汉道:“你们这些厮鸟省得什么?想当年我韩伯龙也是有名的江湖汉子,上梁山去宋江那伙贼都匾匾的怕我,宋江那厮跪着求我,要把第一把金交椅让我做,是我看那些贼男女做事不地道,便痛骂那些厮鸟一场,依然下山来开酒店耍子。江湖上们的英雄都喝采,说我事业,普天下传扬好名字。不想宋江那厮嫉妒我,就派这黑厮来背后下黑手将我害了。今日这里相见,焉能饶他?少不得将他来寸寸细割了!”说话间,便待进去时,却听得门响,一个长身大汉撞进店来,口中走的气喘,鬓角热汗直流,就口中叫道:“店家,远方客人口渴,讨碗酒吃。”韩伯龙和这几个男女见了都吃一惊,没奈何,那小二便扎煞着两只血手,就赶过去道:“客人要些什么?”那汉子道:“便是白酒熟肉,吃了俺好赶路,却是你这厮怎弄得一身血?”那小二机灵,便扯个谎道:“便是后面杀个大猪,那畜生有力,带着刀子乱追着人咬。一家子去帮助,好容易才杀倒了,因此弄得狼狈。”那大汉道:“原来如此,如此这里却有血腥气,地下又如此湿?”那小二道:“便是那猪走到这里方死了,才抬进去,怕地下流了血腥气,开不得门,做不得买卖,因此把水才来冲了地。”那大汉道:“原来如此这般。俺也不再与你废话,可来他三角酒,五斤肉,又要十来个馒头。”那小二道:“如此客官且坐,小人去安排了一发端上来,也调些汤水与客官吃。”那大汉道:“如此甚好。”便寻张干净桌子自坐了,将手里哨棒靠在桌上手边,又解下背上大包裹放在桌上,又扯下头上笠子来扇凉。
那小二却听得包裹落桌响声,就留下心,去安排酒肉端上来摆布一桌子时,就偷手去包裹角上一捏,触手都是硬的。便返身进去,低低对那韩伯龙道:“主人,外面这行货倒带好多东西,都是些黄的白的。”韩伯龙大喜,道:“如此不可使他空过,可下些药,就做翻了他,取这一分财利。”那小二领命,就安排一角热酒,两盘肉加料拌了,端将出去,道:“与客人添酒。“那汉子正吃的口滑,见酒肉出来,哪里管许多?便道:“正好。”便待下口去吃,却忽得想起一事,道:“小二,我行走江湖,闻得路途上多有黑店,将蒙汗药下在客人酒食里,使那客人昏迷了,却取了那客人性命,将身体来做黄牛水牛肉来发卖,财物都夺了去,这事可是有的?”那小二听得,脸都唬变了色,强笑道:“客人敢情醉了,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有大胆的敢做那天打五雷轰的事?岂不是没了王法?但发觉的都是一杀一剐的罪过。”那大汉道:“江湖人心险恶,王法!王法!都是吓那些胆小的,多少犯了弥天大罪的都没事?便是俺昔年也做得大事业,可惜一场兄弟都分散了,只得这般儿自个觅些买卖,过些光棍日子。小二,你这店若不是黑店时,便打死我也不信!”那小二唬的心里突突乱跳,手脚都酥麻了,却强着道:“客官,上有神明,你怎说这话来冤枉好人,我这店积年的三十年平安老店,从来客人在这里一根草也丢不得,你倒如何颠倒讹我这店是黑店?亏得是我,若是店主人听见时,如何肯放你,少不得要与你经官动理,辩个是非哩!”那大汉似醉了,笑道:“我听人说,凡是黑店见单身客人经过,一定乘他酒醉了再端出酒来劝酒,却下了蒙汗药,将客人害了,不存尸骨,我见你一般端出酒肉来,因此心疑。”那小二叫起撞天屈,道:“便是这客人你自家要的酒肉,俺出来与你添,却如何说着话来冤枉俺?好没天理!既如此俺去将这酒肉舍与猪狗吃了,倒也省心!”便将手来夺那酒肉,那客人却力大,将手挡一挡,小二跌开数步,哈哈笑道:“我自与你说耍,如何你这小二哥心惊?莫说这酒肉里有迷药,便是有迷药,老爷也不怕,须迷我不倒!”便将那旋来的酒都筛碗里,举碗就喝,到嘴边,却停一停,叫道:“小二,这肉都不新鲜,你不是黑店时,须也黑心,如何将臭的肉与我吃?老爷须不是那些泥腿子,任你宰的!”那小二待分辨时,那大汉早将酒泼来,泼他一脸,喝道:“快将好肉换来,老爷就饶你打!”那小二见这大汉醉了,又要谋他性命钱财,只得忍气吞声,近来另切盘肉端出去,出来却见那汉子倒在桌上酒水里,昏迷不醒,半碗酒合在身上,不由大喜,就过来踢那大汉一脚,道:“饶你奸似鬼,也须喝洗脚水,过会慢慢的割死你!”那大汉迷迷糊糊哼一声,动也不动,那小二就解开包裹看时,见里面黄的白的都露出来,都是金银,心中大喜,又见着大汉重,自己拖不得,就提进包裹去,去叫了韩伯龙和两个火家出来,来抬这汉子。却是两个火家走到那大汉身边,忽听的雷般一声喝,那大汉就跳起来,一拳一脚将两个火家都打翻了,就叫道:“直娘贼,敢这般害人,老爷须放你们不过!”韩伯龙吃惊,却终是做惯强人,手脚活些,喝道:“来了便不要走!”掣出那把刀来,去那大汉心窝上就捅,那大汉冷笑,就退两步,躲个过。韩伯龙又待钻里入来,被那大汉探手就揪住头发,将腰胯揪住,喝声:“去!”就将韩伯龙撇出去,头撞在壁上,半天挣扎不起。那小二心惊,目瞪口呆,只是叫苦走不得,那两个伙家却挣起来,昏头晕脑,那大汉却早把那地下那刀抢在手里,手起一刀,先将一个杀了,那个惊得说不出话来,被这大汉夹脖子一刀砍着,也自了帐。韩伯龙挣扎起来,早被那大汉赶到身边,脑揪住了,将刀去肋下喀察喀察只是搠,这韩伯龙身上顷刻间多出二三十个血窟窿来,自然呜呼哀哉。正是:瓦罐多向井上破,强人不免刀下亡。
那小二发声喊,往声就走,那大汉喝道:“你这厮最诈害人,怎饶得你?”挺着刀也赶进来,那小二心惊胆战,去里进门槛上一绊,跌倒在地。还未挣扎的起来,被那大汉赶上,一刀后心搠死。这大汉无一时杀了四个强人,心满意足,道:“我包袱却被那些贼厮鸟提进去了,须得去寻出来。”便走里面去,却看里面屋子阴森森地,几张大肉案子,壁上悬着几条人腿,杀人凳上却紧绷着一人,绳索捆得紧紧地,犹自昏迷不省。这大汉道:“好条大汉子,怎得也中了暗算?我来救了他,也算是一场功德。”就过来解放绳索。却是面上一张时,吃了一惊,揉眼细看道:“苦也!我这个哥哥如何在这里?”忙用刀将身上绳索都割断了,扶将李逵起来,奈何百般叫得不醒,那大汉思想一番,出来就韩伯龙身上搜出一包解药来,早被血浸透了,却哪里管好歹,就回来用筷子撬开李逵牙关,将凉水调了解药与李逵灌将下去。过不多时,李逵渐渐醒来,光着眼看那大汉,道:“这酒好生有气力,敢情是俺醉了,你扶俺到这里?“那汉子就拜下去,叫道:“铁牛哥哥,如何不认得自家兄弟了?俺自是石将军石勇,你被这黑店里贼人迷倒了,险些吃他们害了,若不是天差俺从这里过时,定教哥哥成了人肉包子。”李逵吃惊,叫道:“原来是你!”从凳上翻下来也拜。拜得几拜,忽地想起,便道:“你从外面进来。可曾看见俺老娘么?”石勇道:“哥哥的老娘?却是刚才外面除了那几个强人,并不见则个,哥哥的老娘不是当年在沂岭上教虎吃了,如何这里又有?”李逵听得却心慌,那里顾得上与他说,就奔出来,叫道:“娘!娘!铁牛在这里!”在大堂上东望西望,只寻不见,李逵急得只是哭喊,石勇跟着出来,道:“刚才俺见地下和那几个强人身上许多血迹,因此上疑心,只是杀过人的样子。莫非他们将哥哥老娘害了,却藏后面去了。”李逵听得心慌,叫:“你快领俺去寻。”当下两个重入里来,几间房舍都翻遍了,只寻不着,好容易出来到后面一条深涧里,却见那婆婆的无头尸身被撺在那涧里。李逵叫一声,不管那涧深浅,就跳下去,抱住那婆婆尸身就哭,石勇却不敢下去,就觅道绕下涧去,多走了几百步,却在涧下水中发见那婆婆的头,就拿了,寻见李逵,见李逵哭的天昏地暗,自也觉的心酸,帮着撒了几点泪,便道:“李家哥哥,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想办法将你老娘想法安葬的是。休要再哀痛,伤了身子。”李逵哪里肯听,又整整哭号了半日,眼中血泪都哭出来,当下石勇又慢慢的再相劝。方渐自收泪。石勇道:“眼见得此处前不巴城,后不见村,哪里来讨棺材?不见将伯母的尸身先火化了,装在坛子里哥哥随身带着。日后寻个吉地安葬。”李逵无法,只得如言收拾草植枯柴堆积起来,将母亲尸身放在上面点火焚花了,李逵又大哭了一场。石勇却去店里寻个空坛子,将绵纸垫了底,就柴灰中扒出烧剩下的骨殖,付与李逵收了。李逵方哀痛渐止,却想起来,道:“那几个强人都死在那里?”石勇道:‘三个吃我杀死在大堂里,一个杀死在里进的门槛上,并无走了一个。“李逵大叫一声,手里掣出一双板斧,就奔回店里来,果见那几个尸首都僵在血泊里。李逵将这几个尸体拽在一起,堆起个小尸山来,将双斧高高举起,发一声喊,就乱剁那些尸体。剁一阵,哭笑一阵,如此无一刻,将那些尸首都剁做三五百段。石勇早入内寻出自己的包裹来,又搜出许多金银,不管好歹都打裹在包裹里。就灶下寻得火种,腾腾的四下里点出十数个火头,便出来拉起李逵便走。下山走得七八里地,见那火犹自腾腾的着,飞烟迷雾,将那一堆肉酱都烧化在火烟里。
石勇包裹里自带有衣裳干粮,当下取出来,教李逵去山溪里洗了澡,换了干衣,将干粮来充饥。李逵嚼着干粮,就问石勇此来经历。石勇道:“俺自来阴间,百般投人不着,险些将绰号都改做没面目了。近来却投得西都天门府城里一个尉迟大官人,那尉迟大官人使得鞭枪,骑得劣马,十分好武艺,霸了那远近江湖,附近十来座州城里的赌坊都是他的,各处酒肆都有月份子钱,因此家中养个千百个去投奔的闲汉。我去投他,却蒙他格外看待,拨两处赌坊与我管,每日收的起头钱,因此上十分快活。近来为几个这边司州的厮鸟在赌场里欠了一笔烂帐,因此来这边收钱。不想却遇见这场事,救了哥哥。哥哥如今做何道路?”列位看官,你道石勇如何识得着这黑店道路?却是石勇初上梁山时,一般教得他去梁山下北路开店,也设水亭号箭,探听消息,盘看客商,全然跟朱贵学得本事手段,一般是黑店的积年祖宗,后来方转作步军头领,这韩伯龙几个的手段,如何瞒得他过?因此上不曾折了便宜。当下李逵老娘又没了,自家又羞回梁山,听得石勇在那边管了赌场,十分热闹,倒动起心来,便把自家来阴间诸般事都说了,道:“如今我没了母亲,心下十分烦恼,要到你那边散心耍子则个,你可领我去赌钱吃酒,快活几日也好,若有人来欺你,我便来帮你打架。”石勇听得自家兄弟聚合,又做出这般大事,心里也替着欢喜,道:“不想我们梁山兄弟处出做得大事!我来这边听得远近道路传说,只是来阴间从没遇见个自家兄弟,心里只是不大敢信,谁想却是真的!只是那边尉迟大人却也看待的我好,不合这时候便撇了他,既是哥哥想去那里散心时,我便和哥哥去耍子两天,再送哥哥回隐龙山去。”李逵大喜,当下两个寻个林子歇了。次日起程往天门州城来,于路石勇自一路买酒买肉请李逵,与李逵宽心。李逵终是粗莽,过得几日这丧母之痛便淡了,一路和石勇吃酒,说些江湖上事,较量些枪法棒法,心下十分快活,一路行来二三十日,早到那天门州城里。
却是这阴间有四句口号,但道这酆都城外的东西南北四座大城繁华,却是如何说来?“喝不完的酒泉,看不完的烟花,使不完的黄金,赌不完的天门。”说的是那九全、华严、黄金、天门四城,各有百十万人口,繁华热闹不比酆都城差些去来,各自管领酆都城东西南北二千里地界州县地方,都是一方雄城大都。就里南都九全府有好泉水,出产那一色绝品好酒,名字唤作“雪国春”,乃是供奉上天玉帝神仙的贡品,不比那天上御酒差些,因此六界闻名。那城中人家家家酿酒,唤作“酒户”,上等的供天,次等的供于阴府朝廷,再次的自饮,最次一等的方来发买,却也已价比黄金, 城中人日日以相聚酣饮为乐,多有醉死者,却不以为意,以醉死者为上贤,送葬时歌舞欢呼于道,人人欢喜,乃天下酒徒之乐国也。其城居于酆都城南一千五百里处,有诗说着那城的好处:杜康偷名人间世,刘伶惟恨不得埋。谁知黄泉八千里,别有酒国胜蓬莱。
那东都华严府也有好泉水,却是城中一白玉山上,有七色彩龙蟠伏,口中吐出清泉,惟城中少女可取,取时须裸身沐浴,以玉瓶盛之,芝草插瓶,方可得取,他城人冒取者,往往被雷震死,因此外人不敢取。取来泉水洗沐数年后,男女皆俊美异常,不与他土人相类,其城中人性气散漫,无淫秽之念,除自己血亲外,自由交合,因此城中烟花事业特盛,十里长街上家家日卷珠帘,夜燃香灯,招外人入宿,每宵之费有数百千金者,多有巨富大贾散尽资产而抵死不去的,情愿老死于这温柔之乡,乃天下色徒之乐国也,其城居于酆都城东一千二百里处。也有诗说着那城的好处:扬子城外瘦西湖,销尽黄金沉尽玉。移将华严城外来,无人更怜此水苦。
那北都黄金府无有灵泉,却旁边挨着大河,那河中多产金沙,每日晨起日色一映,河水金光流动,故远近唤作“金光河”,采金者远近数百千里而来,舍死冒生于风中浪里,采得金沙皆来城中贩卖交易,因此城中繁华殷富,远胜别城,只比天门城略差些个。本来那城中尚有一山,山上有一巨洞,入洞深处数百丈后山岩皆是黄金,随城中人取采,并不减失,采去后其金岩依旧原样复生,一城人赖其富庶过活。后来此城一任知州贪心,要独霸了这金洞,出告示禁城中人采金,自己却私自招人采金买卖。山神大怒,一夜之中满洞黄金再也不见,空余岩石而已,后人叹息,遂命此山为“失金山”,洞为“独贪洞”,相互警戒。只是城外尚有那金光河,是以城中人去采金沙,依旧繁华富实不减,城中多有积攒黄金至数十百万的,人皆呼之“金窝老” ,惟有羡慕,不加嫉妒,乃天下求财者之乐国也,其城在酆都城北一千六百里处。也有诗说着那城的好处:石崇得财徒倾国,董卓积金终妄然。黄金城中黄金老,终日拥财坐自安。
那天门城却既无九全城的美酒,也无华严城的美女,更无黄金城的金穴,但论到那几百处好酒肆,却比九全城的还多,饮得都是九全城的美酒;那几百处好秦楼,却比华严城的还多,里面歌笑的都是华严城的美女;那几百处钱庄,却比黄金城还多,藏的金子都是黄金城出的,其繁华富贵热闹处,更在三城之上,却是如何缘故?原来那天门城却在无定河口,西洋大海边上,通着西洋诸蛮鬼国处,终岁有千百艘巨樯大舶来城边港里停,却有百十万西洋诸蛮国人来城里作买卖,诸般西洋宝货,天下珍奇,这边阴曹所辖地界的出产,都来这城里交易,因此繁华热闹阴世间第一,普天下十之五六的银钱倒从这里走,如何不教这城里金银如水流,铜钱比土臭?这是那城的第一个好处。更一等是那城里开着千百家赌场,诸般赌品名色陆博、奕棋、蹴鞠、斗鸡、斗鸭、斗鹅、赛马、走犬到骨牌、纸牌、番摊、花会、闱姓、山票无奇不有, 城中人大半嗜赌如狂,都不顾身家性命,因此这一业却兴盛,也是普天下莫比,别国别城的巨商大贾,出没风涛,跋涉道路,拼生打死挣就的金银,多有人尽抛在城里,也只是自家认晦气,说烦恼,怨天地,恨自家命不济,却无有一个怪那赌场的。列位看官,但凡天下古今往来做买卖取生意的,无论几分利厚薄,也须有个赔赚,只有两样道路不赔,一个是烟花皮肉生意,那老娼婆乌龟弄了人家清白小女儿来,三文不作两文,自小打骂,教成歌舞本事,逼着小女儿卖了自家身体,他却将银子收起,这一样是永不赔的,第二样便是开这赌场,任凭那些赌家押多押少,争死觅活,眼睛都跳出来,心都裂开来,算来就中输者七八,赢者一二,输的不劳说,便是赢的,被那赌场抽头讨喜,拆钱放利,就先取了一半利去,自家只得个空快活。所以说这开赌场的也自无赔理。这城中开了这许多赌场,也正是天下爱赌者之乐国也,其城在酆都城西二千零七十里处,也有诗说着那城的好处:倾刻百万一局掷,片时荡家作乞儿。出门觅死人不怪,举城爱赌无不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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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22 14:47
且说李逵石勇两个行路,这日进那天门州城来,见那店肆长街十里排,招幌当道两行高,红粉彩袖倚门笑,王孙公子乱扇摇。这些男男女女们挨挨挤挤,更有那买熟食卖水粉卖闹鹅儿等诸般玩物的穿梭来去,将城里簇拥的说不尽热闹,就不由得大惊小怪,大探头小咋唬,惹的人都只是转头看,更有那好事的小孩子追着笑。李逵便烦恼,待抽出板斧来吓时,石勇见不好,就按住李逵手,拖一条小巷里去,道:“李大哥,这城里是耍乐去处,你如何要犯性?若惊动了官府不是说处。”李逵恼道:“奈何这些小厮们都笑俺,臊得俺脸慌。”石勇笑道:“李大哥你本自生的凶猛,又光了头,偏又不似和尚,头顶只生了薄薄几根黄毛,又穿个直辍,这般使麻绳系腰,偏又袒个胸膛,这般不僧不道,说屠户不是屠户,自家又大呼小叫,如何不招人家笑?”李逵恼道:“都是那贼秃驴害俺,教俺好好一头头发没了,如何还似得俺自家旧样子?似此俺出去时,必然还招那些小厮鸟口笑,似此怎得结果?”石勇笑道:“却也是兄弟的疏漏了,哥哥稍等。”就出去一趟,回来一手挟个白布大遮阳笠子,一手搭个披风,道:“哥哥可结束了,戴了这笠子,裹了这披风,便似外国人模样,便免这场烦恼。”李逵大喜,便胡乱将笠子合在头上,将披风倒系在脖子上,将手将其余披风都兜起做一嘟噜抱在胸前,起身便走,石勇道:“啊也,哥哥将这披风反了也!”李逵道:“管他娘,他笑俺没头发,俺便戴上这大笠子,他笑俺胸前毛多,俺便都来挡住了,瞧这些小厮们还如何笑俺?“就摇摇摆摆的出去,学那秀才学士般斯文走路,石勇无奈,只得在后面跟着,却是那些小孩子都在巷口边探口探脑候着,见李逵这等妆束走出来,都呵呵的笑,拍着手。李逵恼道:“管他娘,铁牛无论如何,这些小孩子只是笑俺怎地?”就扯烂披风,手里掣出那两把板斧,大踏步的只是向前走,那些小孩子嘻笑着跟来,李逵大恼,就回身举起板斧做个势子,喝一声,吓得那些小孩跌的跌,爬得爬,哭的哭,一片都倒了。李逵哈哈大笑,转身待走时,就人群中挤出个汉子来,叫道:“兀那黑汉子,你如何敢伤惊这些孩子?却不是不成人样?”李逵听得那汉子骂,也恼,叫道:“贼厮鸟敢来伤犯老爷?”那汉子道:“你这黑厮好没人样,待老爷来教训你!”李逵心中大怒,叫道:“你莫走,走了的不是男女!”两个都忿急,便待性命相扑,那些男女闻说有人厮打,都惯爱看热闹,因此一时倒有几千百人挤来看。高的翘脚,矮的钻缝,不高不矮的尴尬,就扳树上屋,倒将两个围了。石勇只叫的苦,无法可想。那汉子见众人看的多,就叫道:“荡荡天门,朗朗乾坤,这城里须也上有法纪,下有英雄豪杰照应,如何容这外来的野人逞强?你们可都与俺助威,待俺打倒了这厮,教你们都笑一笑。”就脱下上衣,露一身白肉,上面都是高手匠人刺得好花绣,将身做个势子,众人都喝采,那汉子将手点着李逵道:“你来,你来!可敢与俺比拳么?”李逵心中早三千丈火起,就恨不得平吞吃了这汉子,见他叫阵,就吼一声,倒插了板斧,就来扑这汉子。这汉子将拳去李逵脸上略影一影,就底下起一脚踢在李逵小腹上,指望就这一脚踢倒李逵。怎知李逵虎一般壮健的人,又皮老骨硬挨得痛,怎将他这脚放在心上?就吼一声,早将那汉子头发揪住。那汉子大惊,将拳在李逵肋下连捣上几拳,李逵负痛,就背上一按,那汉子怎当得李逵力大?扑得倒了,李逵跟上将脚踩住了那汉子手,发拳就那汉子背上去打,那汉子急待挣扎,当不得李逵神力,李逵拳又重,一连三五拳打得这汉子挣扎不起。石勇见不是头,急忙上来攀住李逵手,那汉子偷个空,就脱身起来,已是口中吐血,旁边有两个伴当急来扶住,勉强口中道:“打得老子好,须与你无个完理!”李逵吼一声,又待扑上来厮打,被石勇横身在里面死抱住,那汉子也心中十分惧李逵,说几句场面,叫伴当扶了,拿了衣裳,恨恨去了。李逵笑道:“这厮自来讨打!”见旁边的看的兀自围着,叫道:“莫要挡老爷路!将贼眼只是看鸟!”旁边的人都吃惊,又怕他,忙不迭自散了。
李逵石勇两个挤出来,一径走到僻静地处,石勇方抱怨李逵道:“哥哥但到处与人厮打,这城里的人都是好事的,似此哥哥一天要打一百场架不止哩!“李逵道:“俺喜打的便是天下强汉,况他无事还要来撩拨老爷?且教他吃俺几拳,杀杀这厮的威风也好。若说是打架时,哪里俺不打上几十场,就这城里吃酒打架便快活。”石勇哪里能再将言语来解劝?知李逵是个惹事的都头,生祸的根苗,只将头来摇罢了。当下一径带李逵到自家下处,教他屋里歇了,道:“俺自去见尉迟大官人,交代了帐目,却回来与你吃酒。”便自去了。李逵就屋里歇着,好生没趣,就床上打横身体,胡乱睡了一觉,醒来太阳早落到西边去了,石勇却兀自未回来,自家肚里却咕咕叫起来,却是一日未饮食,肚里消乏了,就屋里乱翻时,一粒米也见不着,原来石勇也是个没头神,撞百家饭的,哪里有米在屋里?当下耐不得,心道:“石勇这鸟人却把俺撇在这里,想必自家哪里去大酒大肉快活了,却教俺这里饿着,好没义气!俺且上街上去买几个炊饼吃也好,”就掩了门出来,去小巷里乱走,却是石勇住的这地方僻静,离的街面远,李逵又全然不识得路途,几弯几绕就自家迷了,寻不得街上,只是在巷里乱转,转来转去,只不见个街面。自家心慌,便道:“回去也罢,且等石勇回去吃酒。”便寻思寻路回来,却是自家早迷了,哪里寻得?乱撞了一回,见路越发生了,呆住片刻想道:“管他呢,且直着走罢了,”却见眼前一条大宽路,就走上去,摇摇摆摆又走出一二里路,却是天际早只余下一抹微红,老鸦都哑哑的叫着投林去,却见路边挑出个酒望子来,细看时,两间黄泥小屋飘出些炊烟来,心中大喜,便一头撞进去,第一张桌子前坐下,敲着桌子叫道:“小二,客人肚饿,快拿酒肉来!”叫得几声,一个老儿瘸瘸拐拐的出来,问道:“客官要什么?”李逵道:“酒便先要十斤,有肉食一发上来,吃完还你银子。”那老儿道:“便是些牛羊肉中午都卖净了,只有些小菜,但要就端上来。”李逵饿的前心贴后心,只想肉吃,听得这老儿说,却无奈,道:“也罢,便先打饥火也好。”那老儿瘸瘸拐拐,从里面端出两三叠熟菜,提出半桶村酿的淡白酒,又拿十来个馒头做两碟子放桌上。李逵吃惯肉的人,十分不当意,没奈何只是喝酒,就手撕馒头来吃。约摸吃得三四斤酒,六七个馒头,忽得一阵风从后门卷进,却带进肉香来,李逵大喜,就循肉香去寻,出得后门,只是棚子下灶上一个大锅,却放一只半大不小的狗在里面煮,已有八九分烂熟了。李逵大喜,伸手就锅里捞肉吃,却是汤滚得热,当不得。李逵心急,就连锅提起来,就灶坑里一倾,倒把大半锅汤倾进坑里,只余下狗肉,李逵大喜,就端那锅入屋里来。却是那老儿在屋里害寒热病,在屋里睡,听的后面声响,不放心赶出来看,却恰见李逵放那锅狗肉在桌上,见他瘸瘸拐拐的出来。便骂道:“欺心老贼,俺一般还你银两,如何这狗肉却不与老爷吃,好生无理!”那老儿急道:“这是前村何屠将来的,只借我这灶上煮,他自城里赌顺钱,却夜里回时来我这里拿去,如何敢回与你?你快莫动那肉。”李逵道:“不管是天王老子,既是有肉时,老爷便要吃,多与他些银子罢了,莫要扫老爷兴!”伸手便去撕那狗肉吃,那老儿发急,伸手便来夺那锅,李逵发怒,就一掌去那老儿脸上打个着,打的那老者满天星斗,倒在地下,半天方挣扎起来,已是半边脸高高肿起,掉下几枚牙齿在土里,那老儿进里屋躲了。李逵大喜道:“这回没聒噪的,老爷方来快活吃酒!”就一面撕那狗肉,一面大碗喝酒,无多时,早又吃了十七八碗酒,将那只狗也吃了一半,不觉大醉。就将那余下两条狗腿撕下,揣在怀里,将那半桶残酒也提了,却丢二三两银子在桌上,笑道:“余下的老爷带回去吃。”就摇摇摆摆出来,顺着大路乱走。却是天早黑上来,一弯眉月升将上来,一阵风吹过,李逵早吃得大醉,风一吹,酒都涌上来,当不得那酒力,只是跌跌撞撞的乱走,却不知走出多远,早到一个乱石岗上,李逵见许多黑影黑魃魃的在那里蹲着,恼道:“这厮无礼,如何只是瞧俺,却不与俺让道?”呼地一拳打去,却把自家手都捣破了,流出血来,原来却是一块石碑,李逵却犹自不省,喝道:“这厮骨头倒硬,再吃俺一脚!”一脚踢去,那石碑略歪几分,李逵却当不得那脚痛,跌坐在地下,李逵道:“你这厮却厉害,老爷与你相扑。”就撇了那酒桶,上来一扑,抱着那石碑只是个摇。摇的几摇,自家神力困倦,醉倒在碑前地上。
却是过了不知多久,李逵醒来,只觉山风阵阵吹来,刺骨般冷,原来深秋里风寒,在这山岗上当不得。李逵看时,那月早落到西边,月下身边都是乱坟,一垄垄的不知多少,自家犹自抱着的却是块石碑,却给自家已摇得歪在半边。笑道:“你这厮却来戏弄老爷得好。”正待挣扎起来,却听得有呼哨声,接着远处有呼应之声,李逵就坐起身子来,只听两边都有呼哨声上岗子上来。李逵便暗笑道:“却是那话儿来了,不知要作甚买卖,待俺这里等着,就剥这些小厮们的衣裳当酒吃。”就爬两步,且躲进那黑影去。却过不多时,两边聚拢这乱坟里来,距李逵不过三四十步,都站住了。李逵偷眼看时,见一边站着三个汉子,都提着刀,那一边却只有一个,却是郎中打扮,只听得那些汉子中一个道:“你这厮来的倒早,却是那话儿病到几成了?”那郎中道:“已是水米三日不进,看看过几日便死。”先前发话的汉子道:“便是这厮死了,二爷才好找都总管大人出来,求分割了家产,那时才好扬眉吐气。”那郎中道:“便是二爷许小的的金子却甚时给?”那汉子道:“你这厮都性急,二爷说的话便是金子,能少了你一钱?你且送了那厮的命是正经。”那郎中道:“便是金子不在手,终是心里不实,可教二爷将那一半金子先与了俺也好。”那汉子冷笑道:“便是二爷这几天手里紧,待那厮断了气,家产到手时,一千两金子哪里少你?你若心急金子时,这里一包砒霜,回去与那厮下在药里,教那厮早些断气,金子便包你早些到手。”那郎中道:“此事万万不可,小的早给他下了慢药,几日内包他早晚必死,不露一点风声,若下砒霜,举发出来时,大家都当不得。”那汉子道:“本来便是试你,既是那厮早晚必死,留你何用?”只听得那郎中叫道:“你们好狠!”惨叫一声,再无声息,却是被那汉子一刀搠进胸去,送了性命。那汉子冷笑道:“留你须是祸胎,这番杀了,干手净脚,更省那一千两金子。”便喝叫那两个汉子掘土来将尸体掩了。便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喝道:“老爷听你多时!”就乱坟中闪出个大汉来,当头两斧,早将那两个汉子砍倒。那杀人的汉子吃惊,却是久自亡命,喝道:“你这厮找死!”挺刀来并李逵,两个并得五七合,只听一声响,两个里倒了一个,正是:莫道奸谋无人知,举头三尺有神明。欲知死得那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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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22 14:49
第十五回 北极庙万人惊艳 河阳店一汉演武
话说李逵与那汉子相持,斗过四五合,李逵就卖个破绽,放他刀砍入里来,却左手斧将刀压住了,右手斧去那汉子胸脯上砍个着,心肺肝都流出来.尸首倒在一边.李逵大笑道:“这厮这般不中用!”却又懊悔道:“却没留下个活口,知他害的是谁?便搭救人也无从搭救!罢!罢!只是那个吃毒害的命苦!”便待下岗子来时,忽又想道:“若是去身上搜搜时,或许有些证见。”就回来地下四具尸体怀里掏摸,那先吃杀的两个汉子身上只有些碎银子和几粒牛骨色子,那杀人的汉子身上却一包药,李逵拆开看时,却识得是砒霜,便啐一口,随手都抖在地下,再来摸时,便只有几十两金银。李逵好生失望,待起身走时,忽听得呻吟之声,便怪,寻将过去时,却见是那郎中口内低低呻吟,原来这郎中吃了一刀,却未死,山风一吹,竟自苏醒过来。李逵大喜,过去蹲在他身前,道:“杀你的都吃我杀了,替你报了仇,你和他们商量害的却是谁?说出来,不枉俺替你报这一场冤仇。”那郎中呻吟得几声,待开口时,只是说不出话来,忽得挣命一般,曲起身子,将手欲去脱自家靴子,却是这一下使得力紧了,呻吟一声,自直挺挺不动了。李逵摇他几摇,见再无动静,将手来鼻上一探,再无些气息,去怀中来掏摸时,只是个空,不禁好生失望,道:“这厮倒会耍人,死也死得两次。”待起身走时,却乍醒道:“这厮死前却来脱什么靴子?好生古怪!”便将那死郎中的两只靴子都除下来,却见左足靴里一个小包,解开看时,却是一包药末,李逵寻思半晌,不知其用,待随手丢了却又道:“必有些用处,且收着再做计较。“就揣在怀里。看看天色却渐渐的由昏转白,就走下岗子来。
却是下岗不多远,听的流水声,李逵大喜,寻到河边,自洗了身上手上血污,将布衫子也绞了,就湿淋淋穿在身上,再去寻石勇住的下处,走不多久,天色都亮了,只是在路上乱撞。李逵见路上男男女女都出来,就一个方向拥过去,好生奇怪,就拦住个婆子问时,那婆子见李逵模样,心里十分惧他,便道:“你自是外来的不是?本城这几日都传的满了,尉迟大老爷病重,百般请医吃药无效,看看不好。因此尉迟家小姐出来在北极庙打三天供,许下愿心,请诸天神佛保佑父亲平安,就第三日抛绣球招亲,为父亲冲喜,因此轰动了满城人去看。那尉迟大老爷积下泼天价家财,这尉迟家小姐芳岭更只有一十七岁,容貌生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针红女工,琴棋书画,样样都是头挑人才,尉迟大老爷看这独生女儿凤凰儿一般,。几年里多少有权有势人家提亲。都不中意回绝了,因此上这小姐还没出阁。不想逢上这事,尉迟家小姐因发这大愿心,抛绣球招亲,要救父亲性命,你想这可不是古今少有的奇缘不是?绣球在天上飞,不管他穷的富的老的少的俊的丑的瘸的哑的高的矮的,只要那鬼神儿撮弄,砸中了谁的额角,谁就能娶了这天仙,承受那尉迟大老爷的千百万贯家私,那不比鼓儿书唱的公主坐彩楼招驸马还强?公主还不知俊丑呢,那尉迟家小姐可是天生的活观音般的漂亮,可不是那人百十世修来的福气?因此满城里轰动,都要去北极庙里撞大运,连那些平日躺在北极庙门口晒太阳捉虱子流脓血的乞丐,也都忙不迭洗了澡弄身新衣服偷顶头巾,要去撞那福缘。你这汉子也是个大个子,又这般壮,如何也不去试试?告示贴的满城里写着,那绣球撞着谁是谁哩!”原是那妇人好一张口,陆贾般能说,有名的快嘴,起初还惧些,后来说的兴发,便一五一十都说,更添出许多酱醋来,好在却也说的明白,李逵却也听的清楚。只是李逵血海尸山惯了的人,却从来不想什么女色家室,虽听得那尉迟家小姐十分美丽,却也不如何在意,只是听得抛绣球热闹,心里却欢喜,道:“这些路上的汉子,都是去抢绣球的,可是在今日抢么?如何这些女的也去?”那婆子道:“不是,今日只是第一日,尉迟家小姐只是在庙里打供,这些人男的是去献殷勤,要撞尉迟家小姐的眼,后日方是正日子哩!这些女的,却是和我一般心思,要去看尉迟家小姐的容貌穿戴,日后好有个说口哩。”李逵方省得,便道:“北极庙如何走?却有多远?”那婆子道:“过去五六里便是,你看这许多的人,自跟着走便是。”李逵省得,叫声聒噪,便混在人群里走。果然过不得五六里,前里早见一座庄严巍峨大庙,却是怎生模样,但见:平临北斗,悬飞檐画出青天色,高压南山,低瓦草拂动翠松影。五间大殿,有千百善男俯伏,四壁道寮,有几百全真坐地。神龟腾烟,就中无限伏魔法力,玄蛇蟠云,内里自有降妖神通。更见大帝威严貌,普天妖魔皆相惧。
就那庙前几万闲人,男男女女,立不住脚,你挨我挤,都要去找个好去处,好等着看那尉迟家小姐容色,也有些小偷小摸的,就里面寻钱袋摸口袋,将人家银子都换自家口袋里装着。又有些好色轻薄的,却去寻那有些颜色的妇女,挨近身边,碰胸摸手,做那无行勾当。更有些素日有情有意的,就人群里交目挤眉,表那自家心事。种种混乱,不一而足。李逵粗莽,那里去管这些,就横着膀子,人群里直挤进去,旁人如何当得他力大?都分到两边去,就挤到头里,第一个站着。后面的看不见,好事的叫骂起来,这铁牛儿却学会了那和尚天聋地哑的功夫,只做听不见,那些人又惧李逵凶猛,只敢在后面叫,哪里敢有来拉扯的?
李逵就放眼看时,只见殿里一派香烟燎绕,传出阵阵钟磐之音,殿外三十六级白玉阶上,两侧分左右站着许多小道士,手里都拿着法器,个个泥雕木塑般,都在那里鼻观心,眼守意,做那肃穆样子。却是此刻太阳高了,就照在殿上铜瓦和院中的铜龟铜鹤上,金光灿烂,和着那殿外的苍松古柏,正是庄严法事景象。李逵心下却不耐烦,要走时却又怕失了热闹看,正踌躇间,忽听得一阵大乱,就旁边许多人叫道:“尉迟小姐来也!”潮水般分开两厢,让出一条路来,李逵就挤过去看时,早见八个壮健锦衣汉子执鞭当先,虚击几下,分开左右,恰那动作齐整,几人鞭声只作一声响,又见十六个青衣手里捧着香盒子,一般的面貌俊秀,衣冠整齐,随着过来。后面又见多少轿夫抬着一顶大轿,四顶小轿过来,后面又跟着多少使女小厮,都捧着器具。那几顶轿子都到殿前落定,几个年老的全真早就殿里迎出来,却是那四顶小轿帘子先掀起来,出来几个女子,一般珠明珮响,金围翠绕,花枝也似。就聚拢来向那大轿子前去,李逵却听身后那后生说道:“这些女子也都美丽的很了,却不知哪个才是尉迟小姐?若随便一个给我做老婆时,却也不亏了。”只听身后有个老的耻笑道:“后生家,你见过尉迟家小姐么?”那后生红了脸道:‘我自见不到,难道你是见到过的?”那老的道:“这几个只是尉迟家小姐家的随身丫头,那尉迟小姐也是你这种人想的?真个赖虾蟆不知天鹅肉贵哩!”那后生听他说的刻薄,心中气恼,道:“不是我想的,难道是你这老棺材盖想的?你不就仗腰里有几个臭钱?干嘛偷偷找人染了那胡须,也来冒充后生家?便尉迟家小姐瞧不中我时,须也隔着你十万八千里!”两个就待厮打时,李逵不耐,就叫一声道:“哪个再驴叫的,先吃了俺十来拳去!”那两个方呐呐的闭了嘴。便这时,只听得几万人都喊起来:“尉迟家小姐出来也!” 李逵忙转头去看。
却见那几个丫环打起轿帘,就扶个女子出来,那女子轻移莲步,慢上玉阶,见了这许多人围着来看,似是诧异,就轻轻歪头朝众人望了一望,方低头入殿去了。看官,你怎得道这殿外忽然一点声息也无了?却是万千人见了尉迟小姐模样,却都呆了一呆,待过会张了口待来喝采时,却又被尉迟小姐去时那秋波一转,人人都失魂落魄,都道尉迟小姐看见我了,因此上都变的呐呐了。过的好久,方叫得出来,这万人齐声倒如天边滚来个雷相似,个个喝采不绝,都道尉迟小姐容貌,不是凡间有的,自然无数未娶妻的都把血滚了,摩拳擦掌,咬牙切齿,要到那日抛绣球时节,便把头打下来,或是杀了一城人,也须把这绣球抢在手里,和尉迟小姐去做对神仙夫妻。那些娶妻的便本来恩爱,也从此凭空后悔,埋怨自家如何短命见识,先要娶个婆娘放在家里,不得这般机会,回去不免多少日唉声叹气,梦里也顿足叹息,惹得老婆厌烦恼恨,从此生出多少烦恼是非来。
且不说这尉迟小姐倾倒了这一城的男子,单说李逵却在前面,就看尉迟小姐愈加亲切,却是自个也呆了,好半天也合不拢那嘴来,等得众人雷一声喝,方回来神来,兀自痴痴呆呆的,心里只是道:“这世上如何有这般齐整的婆娘?倒比画上的倒好看。我往常见了那许多女子,只当作粪土来看,却如何一见了她的面便这般颠颠倒倒?心里她模样都满了?便是那年在汴梁城里见了李师师那婆娘,妖妖艳艳的,我也不曾动得一点心,今日却如何这般颠倒?”因此就只是呆站在那里胡思乱想。不觉太阳生得老高,晒得众人头都热疼,又知尉迟小姐要在殿里打一天供,一天须不再出来,因此都散了,要不便去阴凉里坐地。只有李逵在那殿外傻傻的站着,就一步也移动不得,只是迷迷糊糊的要等尉迟小姐出来,再看见她,好教心里欢喜。那阴凉里坐的千百人都指指点点,笑这黑大汉痴傻了,丑的这般模样,却也想来讨尉迟小姐做老婆。
李逵正呆站间,就一个汉子几人扶着庙外面进来,见了李逵,却面皮立时变了,你道是谁?却是昨日在街上和李逵相扑,吃李逵打了的那汉,此时见了李逵,如何不红起眼来?便和手边两个汉子低低说了两句,那两个汉子自转身去了。这汉子却教伴当扶了,就去那大殿配廊下扯把屋里交椅坐了,就在那里等,眼里只不离李逵半分。却是过不多时,就外面发声喝,一二百泼皮扯枪舞棒,就外面打入庙来,都来奔李逵。李逵惊怒,拔不及板斧,就赶入众泼皮堆里,夺条杆棒,和众泼皮厮打,正是鹰赶燕雀相似,一路棒过去,地下早躺下一二十条大汉,众泼皮见李逵凶猛,都退步向两厢里。李逵打发了性,如何肯饶,就扯下上身衣服,光了脊梁,扯了杆棒打入廊下里去,众泼皮发声喊,就四下合拢来,李逵大怒,将那条杆棒使发了,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就众泼皮里冲突,怎见得这场好厮打:泼皮恃众,似风聚黄叶来相凑;李逵忿怒,如雨过飘泼落花骤。一虎啸山,百兽闻声过须丧胆;独鹤唳空,万雀高声比怎企及?便东南西北重重攒冰霜,信啸呼叱咤层层散走兽。正是满地泼皮负痛滚,更有折腿与抱头。
李逵独个打得这一二百泼皮藏躲无地,正是狐奔狼突,呼爹叫娘。便众泼皮打入庙里来时,殿里早走出个三十来岁汉子来,八尺来壮健身材,一张紫棠面皮,却带出怒色来,正待出来喝叱时,却见李逵和众泼皮厮打,便诧异,立住了脚,负着手在那殿门口看,见李逵如此勇猛,只是点头。却此时见得那泼皮们惶恐,便笑起来,挺身出来在那阶上站定了,高声唤道:“那壮士,且住手!俺有话说!“李逵听得有人喝唤,便住了手,众泼皮唤声天,叫声娘,都待走时,那汉子又喝道:“尉迟老爷家在这里做法事,求平安,你们这些个厮须也脖子上架个脑袋,脑袋上长着两个耳朵,如何狮子心裹了身躯,便来搅闹,不是自家讨死!且与我都跪了,听候我家老爷发落,便哪个先走的,哪个先死!”一声喝,只听得殿外几百个汉子叫起来,如雷相似,却是这边庙里闹事,早有回去报知的,那尉迟老爷家门下养着多少闲人,听得消息,便有几百个赶来,都拖枪拽棒,将庙不声不响围了,此时听得着这汉子喝呼,便都现身出来。那些泼皮早给李逵打翻有三四十个,惊得胆破,此时见得那汉子出头发话,都识得是尉迟老爷家做管家的,有名的唤做紫面叔宝高君德,这城里有数的豪杰,如何敢有一个违背的?都急撇了枪棒,齐刷刷跪下,将头来捣蒜般来磕。那高君德冷笑一声,那里再来理会?却下阶来李逵面前,就抱拳笑道:“好个壮士!端地好棒法!却不知尊姓大名?”李逵见他尊重,便也忙撇了棒,学着一般行礼道:“俺姓张,名字便叫做张大胆,不知这伙厮如何来打俺,只得夺条棒,胡乱与他们厮打,倒教官人见笑了。”高君德笑道:“便是胡乱厮打,也有这般齐整棒法,却不是好武艺?此间不是说话处,便请殿后清净去处奉茶。”李逵呵呵大笑,正待跟他入里面去时,却早有几个尉迟家人脑揪一个汉子早到面前,却是那个被李逵打伤的汉子,就禀道:“好教管家得知,正是这厮招引人来厮闹,惊了法事,已查得确实,就拿在此,清管家发落。”李逵道:“俺道是谁?原来是这厮。前日无事在街上撩拨俺,吃俺打了,今日却引这许多鸟汉来报仇。”高君德冷笑道:“原来这般。”就喝道:“镇坊太岁周德威,你也须平日受尉迟老爷接济照拂,屡屡有恩在身上,如何敢今日这般颠倒,却来闹尉迟老爷的法事?”那周德威却不跪,强着头道:“这厮自和俺有冤仇,如何肯放得过他?便是惊了尉迟老爷场子时,也没奈何,只要尉迟老爷一句话,要俺自剖心取肝赔罪都依得,便是不肯输了这口气!” 高君德冷笑道:“你也知尉迟老爷病重了,因此上便轻了尉迟老爷,不知又去投托了哪一个,横着身子来这里闹事,却来这里放屁充好汉?今日之事明明白白,如何饶得了你?”就喝道:“先挑了他两条脚筋,废了他腿子,再送到州府里教知州大人重重发落!”旁边汉子发一声应,取出解手刀来,走到周德威面前便待下手,却是李逵不过意,心里道:“这厮也是一条硬汉,如何因俺便教他一生废了,好没道理!”便出言来解劝道:“这厮也是因俺来闹的,俺倒喜他骨头硬,不说软话,既是官人哥哥瞧得起俺,便请来饶他一遭。”周德威不意李逵反来为他说情,便呆住了。高君德笑道:“想不到你似粗鲁人,却有这般心胸!俺终不被你比得小了?”就教:“放了这厮,且饶他一遭!”那几个汉子便将周德威放开,那周德威惊喜,翻身就拜,道:“这位英雄好义气,俺周德威愿认做大哥,从此任凭差遣,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去!”李逵哈哈大笑,高君德也笑,道:“你这厮倒也眼里识人,既如此,今日我替尉迟老爷做主,就饶你们这些厮一遭,就拿了枪棒家伙,与我滚罢!” 周德威就又与高君德叩头谢过了,又与李逵叩头道:“不知哥哥现住在哪里,小弟到时好来伺候哥哥,听哥哥差使吩咐。”李逵未开口时,高君德早发话道:“俺早看重这位好汉,要代尉迟老爷重重管待,你们要来趋奉时,都与我庙外候着去!” 周德威无奈,只得磕头领那伙泼皮捣子自出庙去了。
高君德就邀住李逵,到殿后静室坐地,道童早献上香茶来,高君德又赞李逵两句,就话里问李逵出身来历,李逵胡乱道:“俺自小在罗海州外作农活,却得个师父传授,因此学得一身武艺,为爱酒后赌钱使气,因此一拳打死个汉子,逃走在江湖上,因听得天门城热闹,因此跟两个闲汉来投奔,不意在此又生发出这场事来。”高君德道:“既来此地,必有熟人可以投托。”李逵道:“俺自有个姑表兄弟在此,闻是替尉迟老爷管赌场,昨日与他同来,因他说要去缴帐,只是不回,俺闷得出来闲走,就来着北极庙看热闹,却结识得官人。”高君德诧异,笑道:“令表弟既与我家老爷管事,说出来我必识得。”李逵因把石勇名字说了,高君德笑道:“原来是石贤弟,石贤弟为人血性,遇事向前,颇得我家老爷爱重,作心腹手足看待,与我也过得极好,既说来便是一家人了。我家老爷爱才如命,有孟尝之风,最是喜欢结交贤弟这般的好汉,门下少说有一二千闲汉奔走,只是绝少有贤弟这般了得的。若不是老爷近来病重时,自当既时引贤弟去相见。”李逵见他言语亲厚,心下也喜,便道:“闻说尉迟老爷是天门第一条好汉,武艺了得,却如何这般生起病来?”高君德叹道:“凡是我辈,如何没有三病九殃?便仙佛也脱不得,却是我家老爷本来身体壮健,便是猛虎空手也打得,只是数月前不知如何吃了一杯茶,便生起病来,只是昏迷不醒,又自便血,请远近多少高明医生看了,只是束手无策,便说出许多道理,开出方子来吃了只是不济事,眼见得重似一日,这几日二爷荐个远方医生来看,倒略好些,进得几日水米,谁知依旧沉重,只是教人无可奈何,因此我家小姐才来着庙里发愿心,请神君保佑,不知有结果也无?只是尽人事听天意罢了。”说罢长叹,李逵听他说,心里却触起昨夜在乱坟岗上遇着的事来,正要说出来时,却是外面有丫环进来禀,道:“禀管家大爷,家里来人报,说是老爷病势沉重,看看不好,二爷荐来的那医生却不知哪里去了。因此小姐急得了不得,要赶家去看视老爷,命奴婢请高大爷安排轿夫人手。”高君德听得脸色大变,朝李逵一拱手道:“就此别过,改日再与贤弟叙话。”就急匆匆出去了,李逵自家呆了无趣,况心里只想着那尉迟家小姐,就赶出来看,就见许多丫环使妇急匆匆从殿里拥簇着尉迟小姐出来,上了轿,就急赶着出庙去了。李逵不舍,又赶出庙来看,见高君德骑了马当先,引着许多闲汉家人前后围护那几乘轿子,赶着去了。
李逵闷闷不乐,如失了魂般,就呆呆站着时,却是那周德威教几个闲汉扶了,道:“小弟在此等候哥哥多时,若是哥哥不嫌时,那边桥下有处好酒肆,安排得十分好汁水,有十分气力的好酒,愿请哥哥一醉,就表小弟心意,如何?”李逵正是十分烦恼时,就道:“最好,最好!” 周德威大喜,就与众闲汉众星捧月一般,拥着李逵来那酒肆。果见得河边一二十株绿柳下掩映着那处好酒肆,门首匾上却写着四个大字,倒是“河阳风月”。众人进得酒肆坐定,推李逵坐个首席,就要几坛子好酒,菜只要流水价送上来。众闲汉自周德威为首,便一个个轮流上来与李逵敬酒。夸说李逵心胸武艺。李逵一生如何得人这般相敬?心下便喜,正是酒来杯干,不觉喝得大醉,因一个闲汉又夸说李逵棒法,李逵便呵呵怪笑道:“那棒算得什么?俺家只使这双板斧,便千军万马队里杀得进去,也自出得来,砍得千百个人头。倒是你们这些鸟人运气好,若今番使斧来时,你们这些厮哪有一个能和俺坐在这里吃酒?”众闲汉大惊,就求李逵施板斧来看。李逵道:“看是这里不敞亮,那里使得武艺?”一个闲汉便道:“这酒肆后面便是好大一块空场,使得开器械。”李逵便道:“既如此时,你们且看俺演武。”众闲汉大喜,就直拥簇着李逵到那空场子里。李逵看那场子时,倒有三五十丈方圆,一片黄土滚的又平又硬,便笑道:“也叫你们这些鸟人开开眼。”就抽出那双板斧来,使个式子,就施展开那一身本事,众泼汉看时,就见两片冰轮裹两团黑气,将李逵周身上下罩了,没一点参差,都不住口的喝采。周德威叹道:“俺也经了许多有名的师父,以为学得一身本事,却如何见得这好斧法?先来比拳脚,只道这张哥哥力大,输得只是不服。如今见这等斧法,上得沙场两军厮杀时,只须一斧便砍杀了俺,真个好汉也!”因此和众闲汉一般,对李逵更是匾匾得伏。李逵使几回斧,却使个势子收住,托得跳出场来道:“这番再教你们一发见个好的,免得俺一个人舞这斧头时,只是气闷。”周德威道:“哥哥要如何使法?”李逵笑道:“你们出几个人去酒店里拿那水桶水盆来,都满盛了河水,站在场子四周,待俺使斧使到好处时,可拿水来泼俺,但教俺身上有一处湿的,这场酒钱都算是俺的,并不要你们来坏钞。”众闲汉大喜,早有六七个奔回酒店里去抢水桶,索脸盆。独周德威道:“张大哥这斧使得俺生平并不见有第二个。只是这板斧是沉重兵器,却如何也能使的如哥哥说的这般地步?如说是来泼水时,俺三年前曾见那卖艺的苏三娘,那剑器使得普天下州县第一,是唐时公孙大娘嫡传的正脉,就周身舞的只是一片白光,并不见人,当时也叫十来人拿水泼她,舞完了周身也见有三五点水湿处,却也是惊世骇俗的本事了。难道张大哥这板斧使得比她那剑更好么?”李逵呵呵大笑道:“如何将俺来与个婆娘比?若不信时,俺使来与你看便是。”说话间,那几个捣子早奔回来,手里水桶脸盆都满着水。李逵就紧束了衣服,喝一声,就纵到那场子里去,将板斧来滚动,众闲汉都见冷气嗖嗖的逼面来,都当不得退出几步去。只听那一片雪光黑气中李逵声音喝出来道:“你们都来泼水!”众闲汉忙将这水来泼,有当头泼的,有绕身去泼的,又有去洒的,都做出花样来。却是六七桶水都泼洒没了,却不见透进那片白光黑气里去。众泼皮都惊呆了,停了手,只解得张口来大声喝采,李逵又舞一回,就喝一声,双斧乒的一撞,就如青天上打个旱雷也似,震的众捣子都双手捂了耳朵,心兀自乒乓乱跳。却见那团雪光黑气骤地不见,李逵执了双斧,在那场子中哈哈大笑,众闲汉上前看李逵身上时,一点水湿处也无,都惊呆了,跪下道:“好汉是天上神将下凡也!”正是:莫笑铁牛心性粗,从来武艺能绝伦却是李逵演武时,早轰动了几条街上的男男女女,都聚拢来看,将那桥上岸边围得何止有三五层?见这等武艺,都大声来喝采,李逵这番风光倒不比那早间的尉迟小姐差些。众闲汉大喜,都簇拥着李逵,天神般恭敬,要到酒肆里去敬酒。正喧闹间,人群中早抢出个汉子来,就揪住李逵,叫道:“好啊,多少日子寻你不见,你却在这里疯,且跟我去!”众闲汉与那围观的一齐大惊,正是:才收闲汉好强心,又见壮士忿怒来李逵却看那汉子时,却是病关索杨雄,揪住自己只是不放,周德威和那闲汉们都恼,要上前厮打,李逵自摇手道:“这是我家哥哥,你们不得无礼!“众闲汉听得方知就里,李逵道:“你们且自散了,我自和哥哥要去说话。”周德威听得,便道:“既如此,我们改日再来望哥哥,约哥哥吃酒。却不知哥哥现下处在哪里?”李逵道:“我胡乱来这城里,地方都不识得,字只和我说你的家便了,有空闲我自去寻你们。”周德威道:“也好。我自在那边青龙街上第三条巷子里住,有个小猴子看门,门前有两棵大黄栌树的便是。”李逵道:“我自晓得了,自会去寻你们。”周德威道:“专等哥哥。“叫那伙闲汉扶了自去。李逵就和杨雄挤出人群来,有个大汉过来接着,却是石勇。三个一径走到僻静去处,杨雄方道:“宋江哥哥忧得你苦,一连打发十数个兄弟下山寻你,一总寻你不见。我向西一路打听来,直走到这里,撞着石勇兄弟,方知他和你走到这城里,你却又不见,因此一起来寻你。走到前面街上听人说有个黑汉子在那边耍斧,招得千百人喝采,猜得便是你,赶过来看,却果然是你在这里胡闹。”石勇也来埋怨。李逵半天说不得,等二人说够了,方把饿了出来迷路,又醉酒在山岗上,杀了那几个汉子,又在北极庙里打架这些事来告诉,杨雄道:“似此倒是桩阴谋是非,那些汉子必然害的是城中富户大家,我们既撞着了,不可任其为恶,倒要救了那人才好。”石勇把头来呆想了一刻,方道:“那几个汉子该是尉迟老爷家的,却只是他家二爷手下。”见李逵杨雄两个都不解,便道:“这尉迟老爷家原是一母同胞生下兄弟两个,原是贫寒人家,尉迟老爷急人好义,慷慨无私,胸中兼有文武韬略,因此上结交得无数英雄豪杰,挣得起一份泼天家业,惟独他这兄弟却相反,少时专一斗酒走狗,嫖娼赌钱,惹得一身花柳病在身上,却嫌哥哥拘管,使钱不自在,吵着分家,请了几个舅舅来,把尉迟老爷的家业讹了一半去,自家搬出去单过。却是一味挥霍,把钱都送到那些婊子骗子乌龟手里,不几年都败光没了花用,却又来和哥哥吵闹,说当初分家不公平,父母传下无数金银财宝都被哥哥藏了起来,不曾分得。却是尉迟老爷不和他计较,又把几个赌场让与他管,他却与人赌博连那几个赌场都输了出去,又去和尉迟老爷吵闹。尉迟老爷拿他无法,看在一母同胞份上,又几次周济他,却不敢再与他实产田地,只是定期与他些银两,他拿了钱只是出去挥霍,包王八粉头,喝醉了就骂尉迟老爷如何不好,自家父母如何偏心,在外专一败坏尉迟老爷名声。这城里都是受过尉迟老爷好处的,因此没一个喜欢他,不恨他,背后都叫他‘糊狗屎’,说是沾那里那里臭。不想上年来这城里来个新都总管,却也是个最浮浪无行的,闻说是当今秦广王的表弟,专好烟花声色,一力搜刮百姓,却拿这个‘糊狗屎’二爷做了帮篾片的好朋友,都是最气味相投的,整日一起鬼混,无所不为。却是数月前这都总管突然请尉迟老爷去赴宴,回来尉迟老爷气愤愤地,只是不说话,别人又不敢问他,只是回来身上便不清爽,过不几日便昏迷不省,说不得话,遍体浮肿,当时也是忙着四出延医请药,却没想到这位‘糊狗屎’二爷身上,前几日这位‘糊狗屎’二爷又荐那医生来,一家子只当他是好意,谁知他却弄这等歹毒心肠,要与尉迟老爷药里下砒霜!这般看来当初请的那场便是不怀好意,暗中与尉迟老爷下了慢药!他却思量再与那知州谋了尉迟老爷的家产,却不是禽兽不如?若是拿住这两个贼时,只要千刀万剐!”当下那两个听得石勇解说分明了,心下里也怒。杨雄道:“放着我们这几个梁山兄弟,如何能教他奸谋得逞了?定要救了尉迟老爷,破了这些贼的春秋大梦!”李逵本就醉,更是呐呐的骂,忽地就大踏步得向巷外走,那两个忙扯住,就问时,李逵大叫道:“去寻着这两个贼,一斧一个都劈死了,再教他来害人!”两个忙劝住,杨雄张了张,见无过路,方道:“这城中有几万军马,你如何又敢大胆做出事来?便吃你杀了这两个,你便能回得隐龙山上去,须连累得尉迟老爷一家。教他们家破人亡。此地又隔着隐龙山二三千里地,如何能求告得宋江哥哥起大队军马来打这城子救人?昔日你在高唐州一时性快杀了殷直阁,争些害死了柴进大官人和那柴皇城一家,这次如何肯放你去闯祸?”一番话说得李逵默默无语,却犹自是气愤愤地,只把那斧来虚地里挥舞。杨雄道:“眼前须是先救得尉迟老爷性命,若是他无事,如何能教着两个贼谋夺了家产去,这阴谋都必落空。“石勇道:“却是眼前须无安神医在这里,如何能救得尉迟老爷性命?他看看这一日便不好。留下尉迟小姐一个娇怯怯的孤女,如何能与这些贪官无赖争竞?他们必然暗地里准备,只等尉迟老爷一断气,便来抢先下手夺家产!我说如何满城里闹动要与尉迟小姐抛绣球招女婿,却必是那高总管的计算,要找个上门女婿来防这些奸贼夺家产,为此才搅得这满城里人都知道,好叫那些奸贼有些忌讳。”杨雄道:“原来如此,我进城来时也听路上人没一个不说这尉迟小姐招亲之事,我只心里疑惑,却是为这个缘故,只是这些奸贼必暗中另有计算,却是如何能救得尉迟老爷?”却是这一语惊醒李逵,便道:“我却在那鸟医生的靴子里发现这包药,却不是是解药也无?”却把那情形说了,那两个都喜,将药都来看了,只是都不懂药理,没说口处。杨雄便道:“眼见得事不宜迟,我们且直去尉迟老爷家里,就把这事说与那高总管听,要他另找高明医生来看这药,若是时,必定救得尉迟老爷性命!”那两个大喜,当下石勇引路,三个就放开脚步,奔尉迟老爷家来。
却是穿街过巷,走不半个时辰,早到那条大街上,见那一座好大府第,直占了大半个街面,却是转过街角,便远远得听见许多哭闹之声,杨雄叫道:“苦也,难道我们来晚了?尉迟老爷竟自先死了不成?”石勇道:“怪也,如何门前有许多人在那里?都似是州里的士兵衙役。”杨雄道:“必定是那两个奸贼来抢夺家产了,下手倒快!我们且过去看看,再做计较。”三个便奔门前来。却是离府门前百十步,早有十来个士兵衙役拦住喝道:“本州都总管大人来尉迟老爷家下马,探视尉迟老爷,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通行!”石勇就撞前头道:“我自是尉迟老爷家的人,你如何敢来拦我入内去?“那些士兵衙役道:“都总管大人有命,谁敢不遵?你便是尉迟老爷自家人,也须去僻静处等得一等,等大人起驾再回去!若是只管闹时,就先捉大牢里大枷枷起来!”石勇大怒,便待与这些士兵衙役厮打,杨雄忙抢前道:“我们自是高明医生,是这位管事请来救尉迟老爷性命的,你若敢来拦阻误了尉迟老爷性命,量你有几颗狗头当得起?”那士兵衙役听了踌躇,有个头儿便来打量杨雄道:“你既说自家是高明医生,却如何这般行路客人打扮?连随身医书也不带得一本,药囊也不带得一个?”杨雄冷笑道:“俺家本事如何是你知道的?如何敢拿那那些狗屁郎中来比俺?俺自是扁鹊的嫡脉,华佗的真传,生得死人肉得白骨,救过秦广王的三殿下的性命,便是尉迟老爷死了也医活得过来,你如何配与俺说话?”就一口啐在那衙役头儿脸上,喝道:“与俺闪开了!”那衙役头儿惊呆了,看这几个气昂昂的,哪里敢拦,眼睁睁看这几个入里去了。
正是:狐假虎威奴才惯,如今逢着强梁人。欲知这番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27 00:14
第十六回 乔神医李逵乱诊脉 惩贪官杨雄笑剃头
话说杨雄三个直撞入府里来,石勇这一二年在府里出入惯的,门上人都是极熟的,却见他带着两个生人入里来,便有几个问道:“石管事,这两位是谁?老爷如今病重,看看不好,高爷忙得也不见外人,若是打秋风的,只可你带自家带回去管待,过些日子再来。”石勇笑道:“你这几个好短命见识!我甚时带吃白食的入过府里来?这是有名的神医,生得死人肉得白骨,俺特请来与老爷看病救命的,你们还不快与我通报与高总管?”那几个都笑道:“石大哥如今也学会说笑了!自老爷病重,银子化得淌海水似的,只要是有名的医生,有人荐举,不管隔了一二千里路,便派人拿了帖子骑了快马重金请了来,个个来时都是大帽子大架子,好似华佗再世,扁鹊重生,看病却一点成效不见,看着老爷往死里送,垂头丧气的走,权当这一回扯屁使风!荐举的人个个要面子贪好处,依旧到高总管前凑上脸来昧良心瞎说,只苦了我们这些看门的顶缸,来的时候都要看他脸色,受他呵斥!只当你石大哥是个直心直性的好汉,却如何也来学会了弄鬼?”石勇恼道:“你们这些狗才眼睛看多了麦粒,就说世上再没了珍珠不成?少扯鸡巴淡!且与我报高总管,就说俺老石找了真正能救命的医生来了,教他快来见,不要误了老爷性命!”那些看门的都道:“石大哥今日好生厉害,颠倒倒要高总管倒来接你,真个少见!却不是痰迷了心窍?没奈何我们替你报一声,若是你自遭高总管窝心脚时,不要来怨我们!”石勇恼道:“快去快去!这些厮只管来聒噪!”便有两个摇头笑着去了。
这三个便立在门前等,却是过不了两刻,那去报信的回来,苦着脸道:“那都总管老爷和二爷大刺刺的坐在正厅上,正和高总管吵哩,逼总管爷要交文书钥匙,总管爷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可言语里就是半点不让。厅外面又有许多士兵衙役守着,不放人进去,却是无法替你通禀。“杨雄听了,就拿眼看石勇,末他退开两步,低声道:“事急了,须得我们自拿个主张,你引我们且直闯到尉迟老爷房里,就把这药末与他灌下去,试试他运道也好。”石勇道:“万一这药无用,救不得尉迟老爷,却如何收拾?”杨雄道:“救不得就救不得,我们真个作郎中不成?救不得人时就闯厅上去,一刀一个将那都总管和‘糊狗屎’二爷杀了,量这些士兵衙役如何挡得住我们?就出城回隐龙山上去。这尉迟家虽然养得千百个闲汉,但我们杀这两个狗贼,是与他们家除了大害,这高君德如何放他们死力来捉拿我们?所以都是无妨的。”石勇道:“便是这样爽快,杀了这两个贼我且和你们一起上隐龙山上去,把这里都决撒。“两个商量定了,石勇便和那几个看门的道:“既高总管无有功夫,我自引这神医去老爷房里,先去与老爷把脉。”那几个吃惊,道:“便是有家法在,如何敢擅放人入去?”石勇焦燥道:“家法!家法!老爷的命不大起家法?休要再放屁,有事老子一身都当了,若是哪个敢再来挡路的,老爷拳头须不认得他!”便领那两个直撞进去,这几个把门的都怕他,又怕果真救了老爷性命,自己拦阻,须吃责罚,因此只得眼睁睁的看这几个撞进去了。
石勇引这两个引这两个走过不知多少房舍,直撞到正房,却见那些使女在房外忙忙的乱跑,屋内早传出哭声来,那些使女们骤见这三条大汉直闯进来,都惊羞,又怕事,因此都不敢拦,被这三个直闯进去。几个老成仆妇上来喝斥时,早给推去跌倒,拦阻不住,却是三个看房里时,却是如何形状?但见:帏帐深深,掩个将死未死身躯,药香袅袅,欲吊三缕两丝气息。残灯两盏,似魂摇摇欲尽,孤茶一盏,正是预兆冷食。医生束手,犹乔乔画画,去装把脉斟方;使女无言,只默默站站,只听遥传低呼。可惜亲人却零落,一女床前独自哭。
那尉迟小姐跪在床前,正哭的伤心断肠,泪如雨下,正是神思不属,心欲昏迷,却听得脚步响,外面喝骂,心里吃惊,就抬起泪眼看时,早见三个汉子闯进来,模样凶恶,不由得惊呼出声,却是石勇认得这小姐,就上前声喏,道:“小姐莫惊,俺自是门下管事的石勇,今请得高明医生到此,要救老爷性命,因听的老爷看看不好,事情急了,不及得通报,只得闯将进来,请小姐恕罪。” 尉迟小姐惊羞,却是听得有一句“今请得高明医生到此,要救老爷性命。”心里便狂喜,急道:“只要救得我爹爹性命就好,那位是神医,请受小女一拜。”却是李逵见了这小姐容颜,心里早迷迷糊糊地,只是眼睛定在那小姐脸上,听她问神医,便迷迷糊糊走前来,呵呵傻笑,那小姐惊羞,心里道:“这人好生无礼,又这般丑恶!”只是心急父亲性命,却顾不许多,就上前跪拜,道:“多谢神医,就请大发慈悲,救小女子父亲性命!”那李逵呵呵傻笑,就忘了请小姐起身,杨雄不忿意,就后面伸手在李逵臂上重重一扭,李逵那魂方自回来,忙道:“小姐请起,俺,俺自当出力向前。”那小姐听他说话,又吃惊,没奈何拜两拜,就道:“请神医试脉。”李逵又傻笑,说不得话。杨雄又背后推他一把,李逵方醒悟,就摇摇摆摆,走到床前,装个样子,把手搭在那尉迟老爷的手背上,倒似把钳子将尉迟老爷手夹住了,那小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杨雄看得,心里只是叫苦,只得将言语为李逵来掩饰道:“我这位师父手段原与别人不同,面貌不好,手段却是惊人,他诊脉使的都是反天断脉法,但一上手便知人五脏六腑的病症,百试百准,便是膏肓之症也治的好,小姐且请放心。”那小姐听得将信将疑,没奈何只得问道:“请问神医,家父却是何种病症。却不知还有救也无?”李逵就清清嗓子,咳嗽一声,方胡乱捏造道:“这位老爷是个中毒的病症,别人在酒菜里下了慢毒,因此昏迷不省,待俺给他下一味药,保他性命无忧,吃得饭,说得话,放得屁,依然活蹦乱跳。”那小姐皱眉,心里道:“这人说话好生不雅!”但听他说得对症,心里就生起几分指望来,道:“先生高明,请得许多名医在舍下,也多有高明疑心家父是中了毒,只是每每开方都不一样,又不见效。今先生也说是中毒时,却不知中的是什么毒?”若依医理,李逵如何答的出来?偏他颇能捏造,就道:“是西方孔雀明王下的粪,南海岛上长的不死木,东海毒龙口中流的涎,被那些贼厮鸟收了,将来害你父亲,却亏是遇得俺,与他下一味药,包能起死回生。”那小姐听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杨雄和石勇两个忍不住,只是偷笑,那小姐道:“就请神医为家父拟方用药。”李逵道:“却开什么药方,本神医自随身备得“百好丹”,百试百灵,解得毒,治得病,就是万金都难买。“那小姐见他说的天花乱坠,不管如何,心里总是多些指望,道:“若是救得家父,任凭先生要多少金银。”李逵道:“老爷却要金银做什么鸟用?只是救得你父亲就好。”就怀中取出那包药来,递与那小姐,那小姐皱皱眉,就命身边丫环接了,拿去廊外去煎,无一会煎好了送进去,那小姐自命丫环撬开父亲牙关,自己亲用调羹为父亲喂下。却是那事恣怪,那药用下不过两刻,这尉迟老爷本自三丝两气,看看断命,这时却渐渐能呼吸,口里微微透出声息来。那小姐大喜,跪下就拜李逵。李逵也自大乐,就双手扶起小姐来,眼只不离小姐脸上,那小姐惊羞,但念他是父亲救命恩人,只得忍耐。看官,你道这药怎地如此灵验?原来死在岗上的那个郎中医道本甚是高明,下在这尉迟老爷酒中的毒药本是他自配的,偏他贪心,就这事向那尉迟二爷要二千两黄金,因此惹动了尉迟二爷的杀机,又要杀人灭口,就要身边亲信把他来杀了。谁知这郎中却偷偷配下一味解药,藏在靴子里,准备若是拿了那二千两黄金,就拿这解药也向尉迟老爷家要几千两金子,得了两边的金子,他却卷包逃走,去过快活富翁日子。谁知却先吃杀了,又被李逵撞见,杀人搜得着药出来,今日正好解了尉迟老爷中的毒,却不是上天有意,要成全李逵一段好事?正是:莫笑莽汉无计较,偏有福神护将来。
却说李逵行险撞着,凭一包药救了尉迟老爷性命,众人正都欢喜间,却听得脚步急响,一个使女跌跌撞撞奔进来,就慌慌张张叫道:“小姐不好,总管爷被拿下了!”众人都惊,尉迟小姐识得是自家的贴身使女,为见那都总管和自家二叔这次来的不尴尬,有来抢夺家产的意思,高君德就命这使女去前厅伺候茶水,实是听话端头,就随时把消息报来,教里头知道。先前几次消息报来,都说那都总管逞强弄势,硬说自家父亲和二叔分家时不公,少与了二叔家产,这次二叔又在州里首告了,求分断家产,因此这都总管带了虞侯衙役来,硬要高君德将一并典籍契约钥匙都交将出来,就查点家产,好就州里公断。只因父亲病的沉重,看看待死,心思昏沉,却也不能理会,谁知竟闹出这般来?就急问那使女时,那使女道:“婢子回到厅上,就见高总管拍着桌子大骂,二爷就溜到那都总管老爷耳边说几句,那都总管老爷长着脸恶狠狠地道:“既说尉迟老爷病的不好,他家小姐一个女儿家,如何掌得住这份泼天家业?必然要被人侵吞,你做这一家总管的推三阻四,死也不肯交出典籍契约钥匙,还敢咆哮本官,中间必有情弊。依本官看来,你必然要谋夺尉迟老爷的家私,是以不肯经官清数,如此险恶狡猾之徒,本官如何能放过了你?少不得要你牢狱里走一遭!”就变了面皮,喝教那些衙役上来将高总管一条索子绑了。就传两个副管家去,威逼立时将一并典籍契约钥匙都交将出来,不然就照高总管样子一般例办,婢子看看大事不好,就赶回来与小姐报讯。“那几个听了都气得冷笑,就听尉迟小姐惊道:“高叔叔一身好武艺,如何吃他们拿了?高叔叔现在却在哪里?”那使女道:“便是高总管猝不及防,又被人多,一发上,因此便吃拿了。高总管气得大骂,那狗官道:“这厮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就教人将麻核桃塞了总管爷一嘴,将来拖去阶下,说等回去时便带回去下在死囚牢里。” 尉迟小姐惊怒道:“这世道如何没有了天理王法?这般上门来欺负人!”只听李逵大吼一声,其声如雷,转身就扯着石勇道:“那厅在哪里?你且和俺一起去,打死了这些禽兽!”那小姐骇得花容失色,说不出话来,杨雄却急上前拦住道:“你这神医如何这般性急?放俺在此,如何能教你连累这许多人?且不要急,俺都有话说!”就转身对尉迟小姐道:“小姐且容俺说,眼下老爷虽得了生机,却还是昏迷不醒,说不得话。这一家眼下须是小姐主事,方说得话,依小人之见,小姐可即时到厅上,就力保高总管清白,如此那狗官须再诬赖不得,拿不得高总管去。若是他索要典籍契约钥匙时,小姐即请找出前面与那二爷的分家文书来与他看,前官早剖析得明白,必用了官印,如何还容得他来混闹?必然教他们没意思,收了心思。”石勇就道:“这些狗贼既是撕破了面皮,如何肯轻易放手/他们又带了这许多士兵衙役,必然仗着狗胆,要来混赖。”杨雄冷笑道:“文来文对,武来了武对!闻说这家里养着上千的汉子,这时候如何不用着他们出死力?就都教传来,各执了枪棒,就教各自呐喊,闹动起满城的人来,传说这狗官与‘糊狗屎’二爷强霸夺产的事来,聚集起成千上万的人来,必然把这狗官惊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逃了,如何还轮得他威风害人?”那尉迟小姐听得大喜,就深深万福谢道:“多谢几位英雄仗义相助,请受奴家一拜!”杨雄石勇还礼不迭,李逵傻呵呵的笑,也跟着下拜。尉迟小姐就吩咐几个老成妇人,就教与管家说知,分头叫了门下的汉子,执了枪棒都火速赶来。一面就对这几个道:“神医和好汉们请稍坐用茶,奴家处分了这事,救了高叔叔便来相谢。”杨雄道:“小姐一个女儿家如何能与这些贪官无赖合口?我们也都跟着小姐,就帮衬小姐则个,更可教家里有气力的男子仆妇都各拿了器械,都到正厅下两廊去伺候,一面防其动奸心使强,就准备夺转高总管,一面也可威吓那贪官。” 尉迟小姐听得大喜,又行礼谢了,就传讯教一家如言准备,一面就带了随身仆妇使女,杨雄几个后面跟着,簇拥了尉迟小姐,往正厅上来。
一行人来到厅上,就见那都总管厅上正中大刺刺坐了,那尉迟二爷坐在一侧,巧言媚笑,马屁与高帽乱飞,佞言与奉承共作,乐的那都总管合不拢嘴来。这边尉迟二爷却一连声喝着要香茶,又要水来濯口,一面又喊天气热,怕热着都总管老爷,叫使女来打扇,又要冰块,要水果,要莲子汤,种种作威作福之事,百不能述其一二,但凡使女手脚慢些,就骂起来,要大棍子来打死,要不便拉出去配了小厮,只当是在自己家里。却骤见得众人拥簇着尉迟小姐上厅来,两个吃惊都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杨雄李逵石勇在尉迟小姐身后,先看那都总管模样:大红公服罩身,浑是生灵鲜血染就;墨黑乌纱压顶,都是不平冤气凝成。黄睛偏小,只看金色银光,白脸带病,无非色淘酒伤。骄声斥人,只仗着皇亲国戚;恶意谋产,才不惧天理王法。谁言若辈是禽兽,禽兽逢着亦相羞。
又见那尉迟二爷模样:顶一顶不正不直獬豸冠,穿一件不长不短皂虎袍,着一双不高不低黑鱼靴,拿一把不干不湿柿油扇,留一片不三不四公羊胡,说一些不忠不贤畜生言,存一片不善不良害人心,做一种不伦不友歹毒事。
那两个都呆住,尉迟小姐虽是气愤,终不肯缺了礼数,就行了礼,道:“两位尊官近戚,小女子为伺候家父病床,有失迎候,请勿见怪。”谁知那都总管本是个最好色不过的,虽有了十几个姬妾内宠在房里,但闻着尉迟小姐容色天仙也似,当初便又要尉迟二爷暗地里来说,要讨尉迟小姐做小,那尉迟老爷气破了胸膛,当时就教人将尉迟二爷赶出去了。尉迟二爷狼狈回去,就与这知州添油加醋的说,尉迟老爷如何骂他,骂这都总管。这都总管自是秦广王的表弟,唤做秦寿,最是骄横,到处无故害人,当下听得尉迟二爷如此说,便气破了胸膛。便要发火签差衙役去拿尉迟老爷。却是尉迟二爷止住,就暗地里献一条毒计。这都总管便硬请尉迟老爷去赴宴,却于酒中下了慢药。尉迟老爷回来便昏迷不醒,这两个却只使人探听,今日听得尉迟老爷只余一口气,看看待死,便心里欢喜,却又耐不得,就带了士兵衙役过来,思量谋夺了尉迟老爷的家产。两个却早分赃定了,就一人一半家产,这都总管秦寿又要抢尉迟小姐去做妾。因此便来尉迟老爷家里,却以尉迟二爷诉当年家产分得不公为幌子,就索要一应典籍契约钥匙,早料到高君德不肯,就胡乱说个“欺主谋产”的罪名,将高君德拿下了,就预备一两日在黑牢里将高君德结果了性命。到时尉迟老爷已死,尉迟小姐一个孤女,做得甚主张?便夺了家产,尉迟二爷再出头以尊长的身分来主张,将尉迟小姐嫁与都总管相公,到时一乘小轿,强送入秦寿府里,任由秦寿受用,却不是这两个的如意算盘?却不想尉迟小姐敢出来与这两个主张,这两个不觉方寸大乱。正是:奸谋安排铁桶密,不料自有撞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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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1-27 00:15
便是尉迟二爷更奸猾些,便道:“侄女如何出来了?却是哥哥身体如何?二叔挂念的紧,便是饭也吃不下,觉也不能睡,只是挂念着哥哥,想着哥哥若是不好,我和他一奶同胞,手足情深,却不是要疼断肝肠了也!”便眼角里硬挤出几滴泪,呜呜咽咽,做出些哭泣样子来。尉迟小姐哪里信他?便冷冷道:“二叔既有此意,何不去房中探望,却如何在这里坐地,反要索我家家产,把高叔叔也拿下了?便是侄女不解,要有劳二叔说出那缘由来。” 尉迟二爷不料这侄女忽地口角生刀,言辞锋利,再不娇怯怯地,倒吃一惊,总算他脸厚过那老树皮,心黑过那乌鱼墨,便假惺惺道:“侄女何出此言?二叔这次来便是怕哥哥不好,你一个孤女儿家掌不住家产,被人奸骗了,教我如何对得住哥哥在天之灵?便请得都总管大人到此,把你家家产理个明白,发下文书,永为保障,岂有他意?” 尉迟小姐冷笑,道:“然是二叔是一片好心了?便是我家自有高叔叔总管,一切帐目都经理的明明白白,却不敢劳动叔叔费心。高叔叔在我家出入二十年,忠心耿耿,从无过失,如何硬派他‘欺主谋产’的名,冤枉他?便是二叔也早经前官手里分断了家产,明明白白押着文书,各自过活,须再干涉不得我家事,今日再来索家产时,须无道理。” 尉迟二爷听着侄女句句话都把理占尽了,教自己再混赖不得,心中大怒,便扯长脸道:“侄女你好没个上下,便是我也须是你尊亲,你父亲既没了,我便是你嫡亲的叔叔,凡事都为得你主张,做得你主,你如何这般敢直对着我说话?便是两棵草竖起来须也有个高低哩,你便说前头分断了家产,便更不公,你父亲那时欺我年幼,将祖辈传下来的埋藏的金银财产都谋了去,不然如何他现在有这泼天家私,我却连立锥之地也无?现放着都总管大人在此,如何不把家产重新分割了?大人明如都总管水清如镜,须不再是你父女拿钱再能来买的!” 尉迟小姐如何能料得这叔叔如此无赖,气得脸色雪白,半天方道:“二叔说话何不问问良心?便是我父亲这许多年来如何对待与你,二叔怎得全都忘了?” 尉迟二爷冷笑道:“哼哼哼,你不就是说你这短命爹爹与我些烂得发黑发霉的少许银两?他奸骗了我家产,这许多年来便是生利息也生发得泰山高来银子,他良心当不过,略还我些石头瓦块,颠倒还要我来千恩万谢?却不是吃自家锅里煮的肉,倒要谢人家香气?哪有这样的道理!天道好还,今日他短命死了,便是上天明白报应,家产须再来分过,才是公公平平,现放着都总管大人在此,如何能再教你赖了我的家产?”尉迟小姐气得说不出话,尉迟二爷还待唾沫四溅地来胡说时,却只听得雷般一声吼,就尉迟小姐身后奔出条黑大汉来,伸手就揪住尉迟二爷,拖下椅子来,拳头脚尖一发上,打得尉迟二爷杀猪般也叫起来,厅上厅下一片大乱,那秦知州大惊,就叫人来拿李逵。李逵吼一声,待厮打时,早被石勇和杨雄拖住手,扯回去了,再看尉迟二爷时,脖子歪在半边,脸上红的是血,白的是沫,黑的是土,倒似开了个颜料铺,牙齿倒走运,倒存着两个在嘴里,可惜都是上面的,又不在一起,不免日后孤单。尉迟二爷张嘴呜呜的叫,声音却如扯破的风箱,只是清楚不得,半天挣扎不起。正是:莫道利口能无赖,铁牛铁拳不肯饶。
这时却早有五六十个做公的奔上厅来,听得本官发话,便奔来捉李逵,李逵待上前时,杨雄早上前奔秦都总管,旁边带刀公差急来拦时,被杨雄一拳一脚,就打翻两个,提住第三个腰胯丢出去,把那几个都撞翻了。那秦都总管待走时,杨雄早赶上,就一把扯住,秦都总管便倒,杨雄冷笑,就地上拎起来,手里早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解手刀,不由分说,就去秦都总管脸上撇两撇。秦躯壳都总管里三魂六魄都走了,半时方回来,就叫道:“不要杀我!“杨雄笑道:“小人如何敢伤犯大人,就与大人刮刮脸,那剃头的待诏伺候的大人不干净。”又将刀去秦都总管咽喉处抹两抹,秦都总管就昏倒,杨雄冷笑,就将那茶和莲子汤都泼在秦知州脸上。秦都总管醒转,叫道:“好汉饶命,不要杀我!“杨雄笑道:‘怎敢伤犯大人?呀,却是不好,一只老鼠钻大人裤档里去了,要伤犯大人,待小人取出它来,碎割了它!“就来割秦都总管裤带,刀一挥都断了,秦都总管死命将双手提了裤子,杀猪般叫道:“好汉不要动手,说什么我都依你!“杨雄笑嘻嘻的停住手,就把刀搁在秦都总管咽喉处,叫道:“那些公差们如何也要来捉老鼠?他们手脚又粗,又不懂得体贴大人,却不是把老鼠都吓走了?且教他们远远的下去!” 却是那许多虞侯公差见杨雄挟持了都总管大人,都大惊来救夺,将着刀棍,却见杨雄有凶器,明晃晃的刀不离大人要害处,因此不敢上前,离着五七步远,因此上杨雄发话,那都总管如何敢违背,就道:“你们都退下去!“那些公差听见本官发话,却是退也不敢,不退也不敢,就僵在那里。杨雄将刀子来略紧紧,秦都总管大叫:“你们快退,不然日后都打死了!”那些公差没奈何,就都退出厅去,却是随将这都总管来的总有二百来虞候衙役,听得里面闹,都奔进来,簇拥在厅外,只是不敢进来。却是尉迟小姐和那些使女仆妇都惊呆了,不晓得如何来做。李逵和石勇早打翻十几个公差在地下,见杨雄拿住了秦知州,各自大喜,就过来帮住。杨雄冷笑道:“大人这许多日子来快活,搜刮百姓虎吞狼嚼尚不知足,便索性将这样的大富之家来鲸吞了!却是大人这些日子搜刮的有多少钱财?老实说来,若是少说得一两,便将来割一刀!”秦都总管筛糠来抖,道:“不敢!不敢!我来的时候少,不过半年,有百十万金银在家里。” 杨雄冷笑道:“你搜刮的这许多钱财,哪一分不是民脂民膏,是小民身上榨出来的骨髓,却还说少!我且问你,你这一城百姓一年须缴的税,可够百十万么?” 秦都总管只道:“够!够!“杨雄冷笑道:“你既落到老爷手里,想死还是想活?”秦都总管心胆都裂开来,只叫:“饶命!” 杨雄冷笑道:“若要死时,老爷自割你九千九百九十九刀,却分十日来割,每日来割你九百九十九刀,多一刀也不割,要你足足得活上十天。老爷却旁边支起火盆,将你割下的肉,挑好的烧来下酒,只要你眼睁睁看着,这是第一条路了,却是死路,你若倔强时老爷便来成全你。第二条路却是活路,你只须依了老爷三个条件,老爷就放了你,不伤你半分,你却选哪一条路,死路还是活路?”秦都总管惨叫道:“活路!活路!什么条件我都依得!依得!”杨雄冷笑道:“既是依得,你且听好,不要待会却摇驴头来反悔!老爷却说这三个条件与你听:第一个尉迟老爷与这城里兴多少好事,你却伙同那畜生来谋他的家产!却不是万分该死!便要你立下亲笔字据,永不得再起这样的歹心,若要再做时,天打五雷轰!这是第一个条件,你可依得?” 秦都总管听这条件如此轻易,喜道:“依得!依得!”便要纸墨来写字据。杨雄待他写完,看一遍,收在自家怀里,冷笑道:“枉做着一方大官,却写得这般烂字!”又冷笑道:“第二个却是老爷要教你赏善罚恶,也教你学会做件好事!便是要你放一个人,罚一个人,你可依得?” 秦都总管道:“依得!依得!”心中怀着鬼胎道:“只须罚得不是我就够了。” 杨雄冷笑道:“这高总管为人忠义,你如何将他拿下了,因此要你放了;那尉迟二爷最奸恶不过,你如何和他狼狈为奸?就要你拿了他,大枷枷了,鸣锣喝道,去街上游上三日,再下在牢里,问他欺兄霸产的罪名,这条件你可依得?”秦都总管道:“依得!依得!” 杨雄冷笑道:“既是依得,如何不马上做来?” 秦都总管忙传吩咐,就叫将高君德放了,再将尉迟二爷拖出去,一百斤大枷枷了,就前面两棒铜锣鸣道,后面水火棍子赶着,拖去大街上游城示众,受万人唾骂。杨雄冷笑道:“这两个条件做得倒也罢了,便是第三个条件,你既搜刮的这许多财物,都是城中百姓血汗,如何教你侵吞了?你可写下几百张告示,将百姓今年租税都免了,就将你这赃物来抵了充官,将这几百张告示去满城里贴了,教百万百姓都知道。” 秦都总管听的目瞪口呆,要不愿时又畏惧性命,只得道:“我这官印却不在身边,如何出得告示?“杨雄冷笑道:“官衙隔得近,派人取来便是,若是不依时老爷就来割了你!” 秦都总管惊惧,只得传出令去,叫衙役飞也似回衙取了印来,又传了许多文书抄手来,就眼前写下几百张告示,用了印,发出去满城里张贴,满城里百姓知道,都哄动了,问了端由,都喝彩。秦都总管求告道:“好汉,我三个条件都依了,你可饶我性命,放我回去。”杨雄冷笑道:“怕老爷反悔?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你这等做官的人说话如放屁一般,谁知放了你后,你反脸不再来害尉迟老爷?你既下毒来害人时,也吃我些毒药!”就怀里捻一阵,掏出个丸子来,塞在秦都总管嘴里,秦都总管大惊,只觉嘴里臭哄哄的,死也不肯咽下去,杨雄冷笑道:“你们也来服侍都总管老爷!”石勇就来捏住秦都总管鼻子,秦都总管呼吸不得,就张开口,被石勇将茶水一灌,就送那丸子肚里去。杨雄冷笑,就松了手,秦都总管早瘫在地下,举动不得。杨雄冷笑道:“这药唤作蚀心腐骨丸,除了老爷,再无解药,你若从此学的清廉些,不再来害人,老爷每年自送解药与你,若是依旧贪恶不改,这药举发时,教你肚肠骨头烂遍而死!”就一脚将秦都总管踢出厅外去,笑道:“老爷也自饶你!”那些衙役忙上前将秦都总管扶起,秦都总管失魂落魄,抱头鼠窜而去,那些衙役士兵跟在后面,个个屁滚尿流,哪个敢再来罗唣?只听得那几个在厅里大笑。正是:贪官自古心最毒,好汉辣手才相磨。
却说三个施手段赶得秦都总管奔命般走了,那小姐目瞪口呆,浑不知这三个是何等人物,一时感恩,却又疑惑满腹,却不知来说什么,却是高君德早入内靠了尉迟老爷回来,一脸喜色,,就邀这三个内厅里坐说话,还未出门,忽听得喊声大作,就千百人奔来,将这宅子围了,高君德大惊,杨雄笑道:“是贵家里养的闲人,我劝小姐将他们传来,都持了枪棒,好威吓那贪官,想不到这神医大哥性急,就立时下手打起来,此时倒用他们不着了。” 高君德也笑,就叫人出去传说,将众闲汉都遣散了,一面就传膳房,教里面厅上摆布一桌最上等的宴席,自己相陪席上说话,尉迟小姐却先行礼谢了,自急着回房看视父亲去了。
高君德和几个入席坐定,教石勇说这两个来历,石勇便指着杨雄道:“这个是杨大哥。”又指着李逵道:“这个是李大哥,都是我旧日江湖上的至爱相识,有过命的交情,今日之事却幸得他们帮助。“高君德听得石勇介绍李逵时,就自颌首,笑笑却不说话,却先谢李逵杨雄两个仗义相助之恩,殷勤把盏,道:“只当李大哥武艺高强,却想不到医术也这般高明,更难得是侠义心肠,古道快性,真个人物天下少有!便是杨大哥智勇双全,拿住秦都总管,教他做这三件事,教在下和尉迟老爷一家更满城百姓,皆蒙恩泽好处,更是难得的了。” 李逵听得高兴,大笑饮酒,连干了几大钟。杨雄却道:“虽尽薄力,只是一时鲁莽,那秦都总管和尉迟二爷一般险毒,如今吃了这个大亏,如何肯罢休?必然要另想阴毒法子来报复,高总管不可不防。” 高君德诧异道:“杨兄已给那狗官服了毒药,便可挟制于彼,如何还这般忧心忡忡?”杨雄笑道:“便是俺自家身上搓的脏泥丸子,却是什么毒药?只是要作弄那狗官罢了。那狗官回去必然马上寻名医来看,便知端地。”几个听得一齐大笑,石勇笑道:‘“我说杨大哥如何身上带着毒药?原来却是这般!虽然如此,那官若知吃了杨大哥身上的老皮臭泥,必然恶心大吐许多日子,却也和中毒一般了。”高君德道:“便是如此,也不须怕他,不是、在下自夸,尉迟家财产继承雄势大,多有结交,若不是这些奸贼使阴毒手段将毒来害我家老爷时,须也论不到他们嚣张。只须心下多提防罢了。”又连劝几巡酒,李逵吃的高兴,揎袖使拳,划划点点,就使出江湖手段来。正闹间,忽听使女报道:“小姐来也!”打起帘子,那尉迟小姐盈盈进来,就后面跟着两个俏秀丫环,一个手里端个玉盘,一个手里提把翡翠壶,那小姐盈盈万福道:“神医救了家父,又和这两位护助我家,大恩大德,实难一报,就借薄酒一杯,道小女子心中感激。”从那丫环手中接过翡翠壶,将玉盘里三个玉盅都斟满了,就敬三个,杨雄石勇早避席相让,口里谦让,就李逵性粗,如何省得礼节,呵呵大笑,将酒一口饮了,却皱眉吐将出来,道:“这酒好没些气力,软绵绵的,倒似娘儿们饮得酒一般。不好!不好!”一个丫环扑哧一笑,忍不住道:“这是绝品的女儿红,千金一壶,我家老爷等闲也不拿出来待客,客人却怎地如此说?真个没见过世面。”李逵大恼,呐呐的就待来骂,却是杨雄知他脾性,见他面皮变了,暗叫声苦,就横身抢着道:“多谢小姐好意,我兄弟们酒各有了,就请小姐回房照料尉迟老爷,我们兄弟也有些事务,改日再来看望尉迟老爷。“高君德惊讶,就言语苦留,杨雄道:“实是亲戚身上急事,决不说谎。” 高君德道:“杨大哥便有事时,李大哥须无事在身上,况我家老爷病虽略可,也须李大哥开方调理,如何能放李大哥去?这家里自有千百间好房舍,可教石管事就陪伴两位,就上房里歇,早晚有个管待。”杨雄道:“便是我们兄弟都有急事。”就拿眼看那两个,石勇省觉,就起身道:“正是,便是小弟也端的有身在身上。”却是李逵不觉,又念着尉迟小姐,便不肯去,道:“你们都有事时,便去,我自在这里看顾尉迟老爷,也图个快活。” 高君德喜道:“既是端的,便安排精舍与李大哥安歇,杨大哥办完事,还请好歹来府里,早晚请教。”就拍拍手,一个家人早取一百两金子,做一盘子端上来,道:“杨大哥在客乡必然花费,就请收下,略表些心意。”杨雄推辞不过,只得收了,自家心里却暗暗叫苦,却面上表露不得,只得和石勇辞了出去,高君德就送这两个出来,杨雄又指望李逵随着出来,就可嘱咐他,谁知这会李逵却有小计算在肚里,怕两个说他,只随得几步又回去了,杨雄见了。闷一肚火在心里,说不出来,只得和石勇自去了,高君德直送两个到府外,殷勤作别,看这两个去远,方自回府里去了。
杨雄和石勇走过几处街巷,杨雄留意,见后面无有跟随的,方打抹石勇去僻静处说话。石勇先道:“眼见得我们救得尉迟老爷,又替他家消了祸殃,得他们上下感激敬重我们,哥哥何不就受他们管待,就学李大哥受用几日也好。”杨雄道:“感激则有之,敬重则未必,不见那丫头对李逵的嘴脸?我又好言劝那高总管,那高总管只不放在心上,眼见得这一家人上下连奴才也是骄傲的,都有个富贵眼睛,如何瞧的起我们这等江湖汉子?便是有几分感激意思时,我们在他家里住也受不得那做派,不如出来自在最好。”石勇默然些时候,才道:“杨大哥说的是,便是如此方好,只是李大哥在他家时间久了,必然没趣,更怕他做出些事来。”杨雄冷笑道:“都说铁牛是个铁人,最不爱女色,谁知他一见那尉迟小姐,倒似迷了心窍,直脱脱似变了个人,做出许多疯傻样子来,必然爱上了人家,痴心要当人家女婿,所以万不肯随我们出来,若是做出事来,也是他快活自受。” 石勇惊道:“哥哥莫不是说气话?若是他真做出事来,哥哥若不相救时,须没了兄弟们义气,日后也受人耻笑。”杨雄道:“我只是说气话便了,如何不救他?你我两个可暗中护持他,若是不好时,便上隐龙山去,别的并没去处。”石勇道:“也只得如此,只是杨雄哥哥,并不是兄弟要奉承你,你这次见了,做的事也明快,见的事也深远,和那梁山上大不相同,直不似一个人。”杨雄笑起来道:“是么?我倒不觉得。”石勇道:“别的不说,单是拿住那秦知州,迫他要答应那三桩事,小弟就佩服地五体投地,便是小弟见的人多了,有几个如哥哥这般果决的?就是在尉迟老爷家酒席上,哥哥又识得进退,不吃那亏,所以才佩服哥哥的紧。”杨雄默然些时候,又笑起来,方道:“便是生死都经了一遭,如何没些长进?不瞒兄弟你说,我和石秀两个自来那罗海州里杀猪,闲着没事,整日把那梁山旧事谈论,因此两个都有些领悟在心里,因此做出事来,便比前面强些。”石勇道:“哥哥既再上了隐龙山,可觉得宋江哥哥这回如何?”杨雄笑起来,道:“兄弟如何这般问?” 石勇道:“便是征得方腊这遭,兄弟们都七零八落了,只没个结果,若再聚起来,再弄一场招安时,却又何苦?因此小弟心里冷,又在这边吃酒赌钱快活,前时李逵说起宋哥哥在隐龙山重新聚义,小弟却再无要初次上梁山时的那腔子热血,是以不想上山去。今日和哥哥说起来,并无半点隐瞒在心里。” 杨雄叹道:“却是兄弟直心直意,我反来疑兄弟,直不羞死?俺也把心里说与兄弟听,便是俺两个心里也不醋宋公明,只为不愤秦广王无道,任用些狗官残虐这些百姓,又害我们梁山旧日兄弟,便反了罗海州,重认宋公明做哥哥,面上也过得去,只是不知如何,再不觉得有旧日的亲厚,只是存在心里。想来真是怨这一场招安,教人的热血都冷,倒害人把世间好多事都看得真正清楚了!”石勇道:“便是在梁山上争论招安时,鲁家哥哥说得话最好,‘俺的直辍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去寻趁罢’,这话言犹在耳,倒把那招安真说得透了,哪里有个结果?鲁家哥哥真是个明眼人,却不知现在他落在哪里?若是他把头来聚义时,小弟情愿去投奔他,必然快活。”杨雄道:“听得说他自坐化在钱塘江边六合寺里,倒得了金身正果,必上了西天,如何和我们这般似的落在阴曹世界?不要将来见得着也否?便是梁山兄弟里面,鲁大哥是第一个讲义气的真男子,我自也服的他紧。却是和石秀兄弟旧日说起,他道:‘明眼人都吃不得亏,征方腊死的都是我们这般义气二字上当头快性的,哪里见那些员外富豪上阵厮杀也来?要不便是看透招安真相的,也不上前出死力,便如去了的公孙道长哥哥,要不便是鲁家哥哥也看得明白,自家又是武艺绝高的,因此不受一点伤害,如我只好被射做了刺猬!’两个都苦笑起来,想来那是还是这黑旋风说的一句好,‘招安!招安!招甚鸟安!’”说完,说的听的都苦笑,石勇道:“既说来丧气,不说也罢!却是杨家哥哥,如今李逵软陷在尉迟老爷家里,却是如何了局?终不成反要杀将起来,去他家里抢出人来?”杨雄冷笑道:“但凡做了贼,在那些权贵豪富家眼里,一世也是贼!如何肯瞧的起我们?我看那高君德早看破了我们的出身,只是有心机,只放一团和气在脸上,不肯说破,一来却不过我们的恩,二来行事圆滑,将来或再用得着我们,是以这般做,只是那些丫头片子不会瞒装,她们必然和小姐咕咕哝哝说起,就看出李逵的出身,是以瞧不起,就言语里轻蔑,这黑厮反痴心妄想,要把那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娶来做老婆,岂不可笑之极?他又全无个体统,凡事又忍不得,必定要生发出大事来,我们只好费心劳力,将来预备替他顶缸!”石勇道:“便是看的也透极了,却是如何要做?”杨雄道:“眼见得尉迟家要抛彩球招亲,弄的满城风雨,只是要招个女婿进门,好防那些奸贼夺家产,端的是急来抱佛脚。今日我们救了尉迟老爷,又破了那些奸贼的事,是尉迟家的好事,过后他们自家却必要叫苦,那尉迟小姐有天仙般美貌,如何肯再随意许个贩夫走卒,把家产给那人承继了?他们必然要暗中安排手脚,这是一了。再者李逵若娶不着尉迟小姐做老婆,他如何肯罢休,如何不抡两把板斧杀起来?弄得画堂尸体横,洞房鲜血飞?这是二了。我们却于其中为难,我自心里思想了,只可如此如此。”石勇听得笑起来,道:‘哥哥好主意!就是如此最好。“两个都笑,就去准备安排不提。正是:安排囚笼锁彩凤 欲开铁锁走蛟龙。毕竟李逵这次娶得亲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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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2-2 21:21
第十七回 争绣球铁牛挂花红 闹洞房莽贼惊异变
话说李逵在尉迟老爷家里,高君德早晚十分管待,却是晚间又请他去与尉迟老爷诊治,李逵胡乱把了脉,高君德道:“李大哥的解毒灵丹果然十分有效,这回儿眼见得老爷面皮渐渐透出点血色来,先前呕了不少黑水,只是还是神智昏沉,望李大哥再展回春妙手,开张方儿才好。”李逵如何开得出药方?亏得他倒也有几分急智,就道:“眼见得这房里闹,我静不得心,便开不得方,可引我静房里去,我自细细参详,开张方儿与你。” 高君德无奈,只得就陪他到一座小院里,那院里有千百绿竹掩映,一条石子路满是苍苔,竹深处却是两间小小精舍,都是竹子搭就的,十分清雅幽静——原是尉迟老爷盛夏纳凉的去处,最是安静,为李逵要安静地方,所以高君德引他到这里。进得房来,见房里桌床椅子也都是竹子的,壁上悬了一张琴,又桌上有个香炉,再无他物,高君德便叫管房的使女焚起一炉好香来,清馥馥的十分沁人肺腑,道:“李大哥可在这里参详,写出方来就叫使女传与那边的郎中,叫他参详着配药煎了,再送与老爷。我也尚有些事要去打发了,李大哥要什么都只管和这使女说,都不妨的。”李逵胡乱答应了,看那高君德自去了。那两个使女都是极解人意的,见总管敬重李逵,又说开方,知他便是来与老爷诊病的神医郎中了,虽见他模样黑丑吓人,却也十分殷勤,早准备下那笔墨纸砚,小心伺候,李逵虽是使诡计暂拖了,他肚里何尝有半个药名草性,都是空空的,见使女四个眼睛看着,只得装模作样,坐在那儿假装冥思苦想,却是抓耳挠腮,没一点思想处,不由得自家心里喊苦叫娘,便寻思道:“俺今日却如何这般傻?没来由的冒这个瘟郎中,却吃这烦恼!待会那厮回来要方子,却如何说?岂不是闹个老大没脸?他娘的,不如走了罢!”就寻思偷着走路,却是欲出房时,那使女就问道:“先生何去,但需什么物事时,只管吩咐就是。”李逵无奈,就只得扯个谎道:“我自肚里急,要去拉些屎尿,你们不要跟来。”那使女掩口而笑,就指着道:“那竹子深处院西南角就是登东的去处,先生慢走。”李逵那里顾得多说,就一径走到那西南角上,待翻墙走时,忽的肚子真疼起来,就有些内急,叫得苦,便骂自己道:“如何便这嘴也瘟了,咒的自家也倒准,怎不见你这鸟嘴咒出张方子来?”只得就去里面登厕,却又自想道:“若是走了,以后却如何见得着那小姐?只是开方子却不难杀人也?”正苦恼间,就忽地灵机一动,想道:“想在梁山上时,俺大便有些不畅,安道全与俺开些什么药叫巴豆大黄,俺吃些就好了,何不就那这个方子给他试试?若是吃了这药那老爷依旧不好时,只说是他中毒太深,神仙难救,须冤不到俺身上。”想到此心情大好,就登完厕出来,回到房里,提起笔来,却又不知那几个字怎么写,便又犯难,看见那两个使女心里却一动,就道:“老爷方才在路上滑了一跤,将手伤了,提不得笔,你们有会写字的可来替老爷写方子,过会老爷自赏你们。”那使女听得有赏,都过来,道:“先生要写什么字?”李逵道:“便是那方子,嗯,你就写巴豆一大捧,大黄一小捧,熬一碗浓浓的喝下,就好,不好了俺不偿命。”那使女听的目瞪口呆,也只得依言写了,李逵便叫那使女去送与那管煎药的,又叫个使女去厨房里要酒肉,自家大吃大喝,醉了便去那竹床上放倒身便睡,鼻息如雷响,震的那房子动,那两个使女愁眉苦脸,只得远远的躲了。后人有首诗但笑说李逵作医生的好处,道是:世上庸医爱杀人,杀罢尚要索诊金。只有铁牛不爱钱,医时尚怕偿命真。
却说那使女送方与那管煎药的郎中,那郎中看了目瞪口呆,半天尚作声不得,行动不得,却是那病房里早听得说神医送了方子来,一连声的摧促下来,教送药房里去,那郎中被逼不过,寻思道:“眼见得方子是他开的,便是吃死了尉迟老爷也只怨他,不管我事。”就将巴豆大黄如言浓浓的煎了一碗,送与那房外的使女,那使女怎知道就里,就将药送进去,尉迟小姐正在房中,见送了药来,大喜,将将药来喂父亲喝了,过不多时,只听得尉迟老爷腹中雷鸣,只是个响,到天明一连泻肚有十数次,昏迷不醒,那小姐惊惶,急的只是啼哭,正是:李逵如今充南郭,一方虎狼便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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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2-2 21:22
那小姐无法,只得叫使女报知高君德,高君德吃一惊,飞也似的跑来,看了尉迟老爷病状,急的三神暴跳,就出去急传那管煎药的郎中来问,那郎中分辩道:“须不管我事,是那神医拟的方,房里又催,我只得按方子煎的。”就将那方子拿出来,高君德看了,就两把将方子撕的粉碎,咬牙切齿道:“这是什么狗屁方子,全是狗屁言语!巴豆大黄全是发泻夺门的药物,用这许多岂不是要人十条性命?况又全不讲个君臣佐使,无一点中和的药物在里面!却不是只要杀人?这厮不知从哪里弄包药粉来误打误撞来解了老爷的毒,就冒充起神医来,我如何也昏了头,就信他胡言乱语?真是万不可恕,我只将他碎尸万段方来罢休!”就喝传三五十条大汉来,奔那小院来,入得院来只闻得鼾声如雷,全是屁臭气,高君德侮着鼻子,带那许多大汉直拥到房里,见李逵横着身子,在那床上剥的赤条条的,呼呼大睡,高君德大喝一声,那数十条大汉一齐下手,就床上拿翻了李逵,将来赤条条地反剪了三五条索子缚起,李逵惊醒时,待要挣扎,怎当得人多,又猝不及防,况又自家大醉,手脚不灵便,遂被拿翻了。高君德骂一声:“该死的贼!”当不得房中臭气,只得出来,就教将李逵拖到前面侧厅里拷问,把李逵吊在梁上,几人拿了大棍子打,李逵大叫道:“我得何罪,你们颠倒来打老爷!等老爷手脚活了,将这里都翻做白地!”高君德喝道:“你这厮兀自好口!如何冒充医生,开那狗屁方子来,看看将我家老爷害死了?你这厮直不懂得一点药理,如何却来冒充神医谋财害命?却是哪里的光棍毛贼,快来招实了!不然连皮都剥了你的!”李逵才知道这段公案发了,说不得话,只得闭了眼睛诈做打晕了。高君德冷笑道:“这贼顽皮顽骨!“就教下十分力去狠打,众大汉便将棍子雨点般围着打下来,打得李逵熬不住,睁了眼叫道:“不要打,我有话说!” 高君德只是冷笑,喝教下手。正不得开交间,忽地外面奔进两个小使女来,急叫道:“不要打神医,老爷自好了,已开得口说话了!”众人都吃惊,高君德目瞪口呆,就叫那使女来问,那使女道:“这一夜老爷泻一二十番,方才忽地腹中大响,就泻下块黑血团来,神气就忽然清爽,睁得眼睛,开口说得话,唤得小姐名字。因知是神医妙手,不同寻常,小姐就怕总管委屈了神医,就急差小的来报知。”高君德面皮变了数变,呆了一晌,只得叫人将李逵放将下来,解了绳索,请上座坐了,就跪下请罪道:“方才俺为老爷病情急躁,误伤害了神医,真真罪该万死!求神医大人大量,原谅则个!”李逵也听的那原委了,心中大喜,就拿大道:‘你打得我一身伤损,却是怎生话说?” 高君德叩头道:“任凭神医责罚,但要多少花红财物好看,只凭神医说。”李逵大笑道:“你这厮不识好人!全不知俺神妙手段,弄出这场事来,俺要你什么金银时,不是俺拿伤来诈你钱财?好小家子气!既是俺医好了你家老爷病,可教你家小姐再亲自来谢俺,与俺把盏,瞧瞧倒是谁没见过世面!俺便不再怪你。” 高君德听着神医如此好相与,大喜,就又叩两个头起来,叫人摆酒宴出来,又要到里面亲自去请小姐,李逵忽喝道:“你们这些厮将我弄的一身伤损,连衣服也弄的粉碎,却教俺再如何见得人?”高君德又慌,只得教人火速传街面上开成衣铺的老板来,就带进多少时新衣服来,任李逵挑选。李逵坐在厅上,却被几个使女请去,先到一口屋里,早备好一桶热水,便请李逵自洗沐了,换了干净月白绸里衣。那几个使女方进来,与李逵结束了那一头短短黄发,扮装的整齐了,方请去挑选衣服,李逵自嫌好道歹,挑个没完,弄的一身齐整了,方摇摇摆摆出来。又有几个治跌打损伤的郎中被高君德传了来,在那里恭恭敬敬候着,要与李逵看伤,李逵虽吃了打,却是自家皮老骨硬,此时早不把这伤放在心上,就任他们殷勤,众郎中一哄上来,就如粘了糖的蜜蜂,都围了李逵,看骨的看骨,把脉的把脉,又有几个拿了膏药,捧着药丸,口口声声都夸自家不知几十代的祖传秘方,请李逵来服用。就有两个各自夸耀争说,就争起来,乌眼鸡般的要厮打,乐的李逵只是呵呵笑。却有两个使女来请去赴宴席,李逵哪里鸟这些郎中,就喝一声,将几个推的跌跌爬爬,大踏步出去,留几个郎中傻站在屋里。
却是到的个厅里,早摆着桌最齐整的宴席,尉迟小姐也在屋里,见李逵进来,就深深万福,道:“先生医术通玄,救家父性命,不想高叔叔性急,误得罪了神医,小女子惭愧无地,就向先生赔罪,望先生怀擎海之量,原谅我家罪过!”高君德也复赔礼,李逵大乐,就道:“不怪!不怪!”那小姐就请李逵坐个首席,自己执壶,连劝了三巡酒,就道:“先生是小女子阖家恩人,小女子胡乱曾学个曲子,就与先生佐酒。”就拿了牙板,轻放歌喉,唱道: “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见新来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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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时拂歌尘散。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那歌声袅袅,绕梁不绝。尉迟小姐又福了一福,就入内去了。却把李逵呆在那里,半天作声不得。高君德见了一笑,就道:“我家这小姐不是在下夸耀,端的是人品容貌无双无对,琴棋书画,针织女工,样样都是顶尖的,所谓四德齐全,更难得是对父母的一片孝心,自从我家老爷生病,许多日子都是衣不解带,夜夜在床前服侍老父,又发下愿心,情愿就彩楼绣球招亲,与父亲冲喜,真个孝心格天,所以得先生这等神医国手来家,终救了我家老爷性命。方才为小人无礼,误得罪了先生,她才又出来献曲佐酒,将自己大家小姐身分都抛了,这等人品,真个天下地下少有也!”见李逵依旧发呆,又笑道:“先生医术通玄,那是不消说了,更有一身好武艺,也是少有的人才了,更难得的是在下得罪了先生,如此无礼,先生也不见怪,足见胸怀光风霁月,却不知先生曾婚配否?父母都在堂否?”李逵听他夸赞自己,心中大乐,却想不到他竟有此问,饶他粗人,心里也乒乓乱跳,忙道:“俺那里曾讨老婆,只是光棍一个。有个老母前些时又吃贼人害了。” 高君德微笑,就低声道:“那须是天作之合了,不瞒先生说,明日小姐要登楼绣球招亲,谁知他她招个甚样的来家?要好时大家都欢喜,若是招个奸诈不及天性浮浪的或是什么瞎哑瘸瘫的了,不将她终身都害了?因此在下为此事昨夜一夜忧急,却是无法可想,神佛面前许了愿心,如何悔得?为此烦恼,所以将气来冲撞了先生。此时却听得先生尚未婚配,况是先生亲手救了我家老爷性命,却不是天赐良缘?若是先生愿意时,我自进去说与老爷,就将这一分家私招先生为乘龙快婿,如何?”李逵听得晕了,就耳畔仿佛有一个个焦雷来打,半天回不来神来,高君德又问数遍,方回过神来,就喜道:“愿意!愿意!”却又道:“便是小姐要抛绣球招亲,如何又能招我?” 高君德笑道:“这个自在人安排罢了,先生既愿意了,如何愁不成这段好姻缘?我自进去和老爷说,失陪莫怪。”就转身入内去了,就留李逵一个,做梦般呆在厅上,半天欢喜的说话不得。正是:姻缘信是月老定,如何绣球暗安排?
却有看官必问李逵那虎狼之方如何尉迟老爷吃了无事,反自好了?原来当初尉迟老爷为那秦知州席上逼亲,却闷一口气在心里,除了中了毒酒暗害,还郁积些食物在腹里,成个气臌之症,两样气毒深自纠缠,所以多少名医束手,治疗不得,又要顾自家名声,知道这家是个大富之家,只将那首乌人参的补品来开,吃的尉迟老爷一发将气都闭塞住了,看看无救。却是李逵误打误撞,先将对症的解药来解了毒,又胡乱开出这般全不讲君臣佐使的虎狼之方来,正是快刀快劈,钝物须开;神将开道,小鬼须避,竟将那肠胃血脉臌结之处生生都冲开了,气都散出来,尉迟老爷的病也便好了,也是这次天助的李逵,尉迟老爷爱使鞭枪,打熬的身体强健,所以熬将过来,若是另一个,泻也便泻死了。所以说世事有许多跷蹊处,人自苦求的,有时反不如撞运的,正是:运来风送滕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
却说杨雄和石勇两个自回石勇下处去歇,第二日两个自去打点诸般物事,,暗中却把那出入道路都留了心。第三日,两个起个大早,就四更来天,却往北极庙来,天上尚有几颗微星闪烁,听得那小巷里打更的敲的梆响,恰恰是四更三点,两个只当路上行人稀少,谁知到得大路上,见路上远远近近都是人,不由得就吃一惊,就见年青的都是一般的衣衫光鲜,年老的年小的也都挨挨挤挤,奔那北极庙去,两个就知道都是去北极庙撞大运的,却见许多妇人女子负了睡眼惺松的孩儿在背上,也赶的步子紧,又笑又诧异,见前面有个豆汁摊,就坐下买碗热豆汁喝,就问那卖豆汁的年老婆婆时,那婆婆道:“你们两个去撞运的不是?却有这闲来多问?须知那彩楼前的位子早有人抢了哩,便是昨日就许多汉子带张席子,就去那空地里卧了,整在那熬睡一夜哩。这等好事百年难遇,哪个不要去试试?都要抢那最前的位置。便是你两个后生都娶了亲,不然如何这般懒惰?却不早去彩楼前面卧地?”杨雄道:“我们只当这已是起的早的了,却未曾娶亲.”那婆婆道:“便是娶亲也不打紧,不见前头巷里那老赵家娶了新媳妇过门,那日着实热闹。谁知一听得尉迟小姐招亲,老子儿子咕咕唧唧,前日竟将那新娘休回家去了,只要个光身子好去撞大运,亲家带了一伙人来厮打,屋里都翻作白地,两个亲家公厮打,白须子都扯下来,两个抱着只在门前黄泥地里乱滚,笑杀那人哩!”杨雄和石勇两个也大笑,就问:“婆婆如何起的这般早,又见那许多姑娘妇人带了孩儿也去,她们须不是也去争那绣球。”那婆婆笑道:“岂不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往常也这般早起做买卖,又挣了钱,又省了觉,却不是好?今日又算着能比往日来多十来分利。便是尉迟小姐招亲,百年一见的热闹,这些年轻媳妇儿姑娘,哪儿不要去看热闹,个个描乌眉画猪嘴,都把箱底里的衣服翻个几百遍,比尉迟小姐人家是比不了的,却也要自家街坊上争个高低,我便看不惯那浪劲!”杨雄和石勇两个大笑,就喝了豆汁,丢一块碎银子在摊上,两个放开脚步,就往北极庙来。
两个行不多时,来到北极庙前,又吃一惊,见那一片广场上,黑压压地早不知有几万颗人头在那里,攒攒聚聚,倒不见再有一丁点地皮露出来,那些来往的年青的便往里头挤,前头的如何肯让,就喧嚷吵骂,弄的广场上的人堆就似开的水,只是滚动个不停。这两个本无那争绣球的意思,就自去寻僻静去处,却见那北极庙墙边几棵千百年的大柏树,有十来丈高,枝叶黑压压的遮天蔽日,两个大喜,就盘上树去,到七八丈高处,就觅根粗枝坐下,看那下面的热闹,早见对面就扎起座三层彩楼,有百尺之高,就结锦悬彩,装扮的如一座锦绣城池,说不尽那富贵风流气象,此时太阳已升起来,那日光照的彩楼一片红通通的,宛若绕着一片紫霭红霞,上面已有不少俊秀使女,就倚栏站着,一般的彩衣绣履,倒和那云中仙子不差仿佛。下面那些浮浪子弟胡乱喝起采来,愈发闹的人群沸动。这两个看的也喜笑,杨雄就道:“昔日俺也去泰山下天齐庙,三月二十八日天齐圣帝降诞之辰,看了燕青与任原相扑,那烧香的人不知有多少,算是俺生平见的第一回大热闹了,今日算的上是第二回,这景象也不比泰山那日差多少。”石勇道:“燕小乙知身了命,人又俊秀,身手又矫健,算的世上第一,今日若在这里时,那绣球一定是他的,便是尉迟小姐第一眼定看见他,就是瞧不见,绣球抛下来时,这些粗蠢汉子怎抢的过他?一定是他得了。”杨雄笑道:“燕小乙入得李师师的眼,听说那是天下第一个挑剔的婆娘烟花,如何入不得别人的眼?只为他把握的住,倒教招安促成了,也断送了我们这许多兄弟。想当日小乙若是和李师师做出事来,教那宣和天子道君皇帝吃一回泼天价醋,决不允下招安来时,岂不是好?偏教燕小乙铁石般心,那般水样的妇人贴上身来,他倒把持的住。”石勇笑道:“杨大哥自然是把持不住的了?若再要想讨房婆娘来时,这大好机会,何不下去试试,如何却只在这边树上坐地耍子?”杨雄道:“便是我吃那婆娘陷了一回,以后都没了心思,算起来当日也是憋着一口恶气,下手时罢布的她惨,以后每夜里便做恶梦,梦见她和那迎儿那小贱人来缠我,不肯放手,几回找公孙道长做法,他这牛鼻子法术神通,知道前因后果,叹息不肯,被我勉强不过,与我修了两堂法事,超度冤魂,方觉好了。只是从此我对家室之念却也淡了,如今便是天仙要嫁我时,也提不起兴致来。” 石勇听他言下黯然,便后悔自家言语唐突,勾起他一生的大恨事来,却又不知如何来掩盖,正无奈时,却听得那十几万男女忽地翻江倒海也似叫起来,自家倒吃一惊,就抬头去那彩楼上看时,方知到了时辰,尉迟小姐已自出来了,就那栏杆前娇怯怯站定,却是怎生面貌形态?但见:说什么王嫱西子,道甚么玉环貂蝉?那美貌何曾见?便是真曾见得,也不过人间俗色尘颜,枉称了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空将那些昏纣王、愚夫差、庸明皇,着迷的颠倒纠缠,送些不值钱江山。惹那些狂太白、酸杜陵、臭香山,疯魔的如痴如狂,胡将诗歌乱念。便是俺眼里没一个,此生只要觅个天仙。呀?寻不着,寻不着,寻不着,只待到俺今日将这尉迟小姐相见!始动了俺心,迷了俺意,将一口气吊着了俺那心肝,呀!今生若近得她一近,便死个十万回也心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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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2-2 21:24
却是那城里一伙浮浪子弟,这日见了尉迟小姐,就做出这曲子来,从此满城里传唱。却又是那些书生们耐不得,也自把笔填出许多诗词来,其中单一首七律最好,道是:
群仙出没空明中,为随洛妃朝海东。
罗袜寒踏秋月露,玉袖冷带天河风。
子建有睹成赋绝,宋客无缘叹梦穷。
曾信李郎蓬山隔,更隔蓬山十万重!
却说尉迟小姐临栏一面,把这些浮浪子弟,穷酸书生,并那十几万男男女女,都惊个呆,过好久才喝采起来,那声音直似雷滚来,要将这绣阁彩楼掀翻了,就根里拨出来,去云里旋个几百遭,那小姐却似心事重重着,颦了双眉,就那侍女捧上玉盘里拈起那绣球来,就楼下看的那十几万男女的心都悬起,只提到半空里,那血脉贲张,眼睛都要冒出火来,就叫起来,比前一回更响。那小姐似是吃惊,手一颤,那绣球直飘飘落下去,那十几万人发声喊,就直涌上前去,要抢那绣球到手里,就拥倒跌倒的不知几千百个,哭的喊的叫杀人的都作出声来。
却听得那彩楼檐上一个虎形黑大汉,就吼一声,似半空里起个霹雳,将这些鸟男女的声音都盖住了,从半空里跳将下来,一把就将那绣球夺在手里,落到地面上,将那抢前的男子便压倒十来个,断腿的断腿,折骨的折骨。那些人发声喊,潮水般涌来,就待来这大汉手里抢绣球。那黑大汉大怒,就将口衔了绣球,拽开拳脚,一路打将出来,却怎当得着那些泼皮都是不要命的,都舍命攒近身来,扳腿扯脚,抢那绣球。那黑大汉就一气打翻了几十和,怎当得千百人涌过来,发声喊,只听得那黑大汉连声怒叫,却是个泼皮手脚伶俐,就那黑大汉嘴里将绣球抢了去,抱着就走。那黑大汉大怒,就人群里赶来,却是千万人你争我抢,只刹那时那绣球已倒了二三十遭手,那黑大汉被人群阻隔着,哪里赶的上。却是个泼汉有心计,做个假绣球在怀里,待抢那真绣球到手里,往地下一伏,待众泼皮都扑来抢时,就人群里探出只手来,只见个绣球在地下滚,那些泼皮知道什么好歹,就去抢这一个。你厮我打,不得开交。那泼皮就从人群里钻将出来,掩着怀舍命就走,却是走不远,旁边有觉的蹊跷的,都叫着赶来。这泼皮就舍命走时,忽得耳畔一声喝,就有两个汉子从大柏树后闪出来,便来奔他。这泼皮待走时,早被个汉子赶上,兜裆一脚踢着,这泼皮便倒,将手捂了腹在地上滚。怀中绣球被那汉子劈手夺了去,这汉子正是杨雄,冷笑一声,就唿哨一声,和那汉子转入树后去。那些后面赶来的不见了那汉子,有乖觉的向上看时,早见两个攀在七八丈高处,有手脚灵便的就爬上去夺,被那两个接连踢下来,跌得臭死,一时都围着叫,不敢再上去。却是李逵人群里听的唿哨,赶将过来,就见树上杨雄石勇两个朝着自己笑,就把绣球抛下来,李逵大喜,就接住了,那几十个泼皮发声喊,还要来夺时,早被一队人旋风般赶来,都骑着快马,将众泼皮冲到两边去了,那里面就一个锦袍汉子,跳下马来,正是高君德,满面春风,朝李逵躬身,笑道:“恭喜姑爷,就请新姑爷上轿。”后面早一乘大红喜轿,就一部吹打过来。杨雄和石勇两个就看见李逵披红挂彩,拥簇着上了轿,远远去了,就相视而笑,方爬下树来,自去了。
却说李逵抢夺绣球之时,就一队轻骑从广场上过,因见热闹,就驻下马来看,内中一个官员却看见李逵面貌,不由得脸上变色,却见鼓乐花红拥簇着李逵去了,就问路边人时,一个闲汉忿忿道:“今日是尉迟小姐招亲,不争被这黑丑大汉抢了绣球去,可惜一块好羊肉落到狗嘴里!”另个闲汉接口道:“你还不折得什么,可惜我这一身新衣服和头巾都是跟估衣陈赊的,却如今哪里得银子还他,真是娘肚子里没出来便晦气!”那官员哪里再理这些闲汉,就带了从人,却奔州衙里去,一路上只是咬牙冷笑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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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2-2 21:24
便说那花轿抬了李逵,绕城却一遭,却是尉迟家真个财雄势大,这两日要预备做喜事,早城里大街上齐齐整整扎下三十六座彩坊,到得一处彩坊前,便有人鸣起鼓乐,放起爆竹来,因此轰动的满城的人来看,各各羡慕不提,李逵坐在轿里,却是生平第一遭大风光,心里得意无限,却是绕城一遭,到得尉迟老爷家门口,那爆竹早震天价响起来,长街两侧响的都是细乐,早有人请李逵下轿,就到街西一座宅子里——也是尉迟老爷家的产业,请李逵换了吉服幩头,帽侧簪了金花,着了皂靴,一般大红披彩,上了骏马,鼓乐前导,才到尉迟老爷家门口,就行多多少礼仪,方开三层中门,引李逵入中堂,那小姐早一般凤冠霞帔,被伴娘扶了立在一边,尉迟老爷的病好了许多,便扶了病出来,坐在尊位上,面上虽无多少喜色,也强撑看那司仪引了一对新人行礼。先拜了天地神灵,那司仪又引了一对新人拜尉迟老爷,尉迟老爷见了李逵形貌,心中如何喜欢?没奈何强受了,又看那新人对拜,那伴娘听得红锦盖头下尉迟小姐只是低低呜咽,就几滴珠泪暗滴在堂上,因急催着将新人送入洞房去了。尉迟老爷只推头晕,也教人扶回房去床上恨恨叹息。这外边却摆下数百桌宴席,尉迟家是城中首富,多少世家结交闻得办喜事,都有各色贺礼送来,又有诸班文武官吏,有职事的,并那些与尉迟老爷攀亲的,寻故的,更有那一等专打秋风要拿回礼的,都拥入府中来,当下何止有三四千人坐席,当真是肉如山积,酒似水流,这一日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喝干了多少坛美酒,却是人人都恨这姓李的黑大汉好福气,道是一百代祖宗坟里攒下的青烟,不免的就有不少来骂的,尉迟家的人只是装做听不见。却是有亲戚便有起哄的,要新郎官出来劝酒。却是李逵和新娘在房中和尉迟小姐坐地,就龙凤红烛下揭了小姐盖头,见小姐颜色如明珠美玉,不可方物,只是眼中带泪,如带雨海棠,含泪芙蓉,默默伤心,李逵本来已呵呵傻笑了一日,见了小姐如此,只当小姐害羞,便笑道:“你今日已成了铁牛的婆娘了,日后自然跟着俺快活,大酒大肉,有的是吃的,却哭做甚?且来吃杯交杯酒儿。欢欢喜喜便好上床。”那小姐闻他言语粗俗如此,眼泪愈发多了,哪里肯来动身。李逵心头便有一分恼,就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跟俺拜了天地,便是俺的婆娘,须得好生伺候老子,如何这般懒?连喝酒也是不肯?却不是轻慢俺?”那小姐只是伏在枕头上,任眼泪将枕头都湿了,半分也不肯理李逵。李逵本无气的,这时恼也有了七分,就喝道:“你这婆娘好不识抬举!俺铁牛这般好好待你,这等好日子你如何只是嚎丧怎地?便嫌俺无出身时,俺铁牛也杀得三五千人,做过都统制的大官,又救你爹性命,如何只是不睬俺,呕俺心肝疼?再拿这般酸样子时,俺拳头上不认得你,斧头也不认得你!”那小姐听他骂,就回头含泪冷笑道:“既是你杀人放火惯了,如何再乎多杀得一个?不妨就将奴家杀了!也免得今生奴家受罪!”李逵听的那小姐顶撞,怒火就腾起十二丈高,就上前揪住小姐云鬓,就那一杯酒凑到小姐唇前,道:“喝了这杯酒,老爷就饶你打,不然就砍来作三百块!”那小姐如何肯饮,被李逵卡着喉咙,喘不得气,迫得张开口来,被李逵将那杯酒强灌下去了,咳嗽不止,倒有一半呕出来,一时泪如雨下。李逵大笑,就推小姐在床上,自已却回身,将那酒大碗斟来自饮,笑道:“既是俺的婆娘,如何敢不随顺俺?既是喝了交杯酒,老爷且吃酒,待烂醉了,那时却有气力和你床上耍子。”一连吃了十八九碗酒,就有几分醺醺之意,就怪笑道:“他娘的,俺铁牛倒现在也是个童子身,见婆娘妇人向不曾有一点动心,不想就娶得这般天仙般的婆娘,不是老天给俺的福气,却是怎得?俺也取个乐!”就待上前去抱尉迟小姐,尉迟小姐把身子都缩到床里面去。李逵呵呵醉笑,就待扑上床上去时,只听得叩门声,李逵发恼,就去看门,只见两个喜娘来请,就道:“恭喜新姑爷,厅上宾客都等着,就请姑爷都外面敬巡酒,完了礼数。”李逵听的,呵呵大笑,就回头向房里道:“娘子稍等,为夫的出去喝他几十大杯,再回来和娘子取乐!”就摇摇摆摆奔厅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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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2-2 21:26
到得厅上,那许多宾客都来奉承李逵,轮着上来将大金杯贺喜劝酒,李逵正是极得意的,来者不拒,就连饮过三四十大杯,只觉得头重脚轻,却还记着和尉迟小姐圆房,就待趔趔趄趄回去,旁边却抢过一伙人来,李逵醉眼认的却是那和自己厮打过后来拜自己做大哥的镇坊太岁周德威几个,一个个满面欢喜,执着酒壶杯盘,就道:“我们特来与大哥作庆。”李逵大喜道:“难得你们还记得我。”就又吃一会酒,倒有十来杯,自觉把不住了,就别了这几个,摇摇晃晃的回新房来,却是未出的厅口,就听得外面一阵大乱,喊声大作,李逵吃惊,就抢出来看时,早台阶一绊,跌在地下,身子如泥,挣扎不起,外面早抢进不知几千百名军卒来,见李逵跌翻在地下,发一声喊,百十人一齐向前,就来拿李逵,可怜李逵醉了,挣扎不得,就大粗索捆成粽子,就此拿了。众宾客家人大惊,从廊上席间抢出来看时,只听杯盘破碎响亮之声大作,就不知推翻了多少张桌子,却只见军卒簇拥进三个官员来,有眼快的宾客认得是其中两个是本道都总管秦寿和本州兵马使,那个却不认得,就见那个官走到李逵面前,冷笑喝道:“黑旋风你这泼贼,也有今日!”李逵强睁醉眼看时,模糊中却眼熟,竟是自家初来阴间时撞上的截江鬼张旺,不知今日相逢却如何做了这阴间的官,做声不得。只听张旺冷笑道:“我得秦广王陛下任用,来这天门州传旨,却在广场上见你这泼贼绣楼招亲,却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你这回须也吃个千刀万剐的罪!”就回头对那秦都总管道:“这个确实是那梁山巨贼黑旋风李逵,眼见得这尉迟家勾通反贼,图谋不轨,罪合九族抄斩,就请大人下令发落!” 秦寿铁青着面皮,道:“本总管早疑心他尉迟家要谋逆造反,今拿了这巨贼,铁证如山,就与我将他满门拿下抄检了!”那些军卒衙役本来就都是眼睛瞪得雪红的,都如元宝的形状,一听的本官令下,发一声喊,便如狼似虎的冲进去,各房舍里无数拿人,男的女的不曾饶过一个,只听得哭声震天,将众宾客都驱过一边,另行监押了,军卒衙役就乘机掳掠,侮辱妇女,可怜:玉堂金谷歌舞处,化作虎狼肆虐地。欲知李逵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重装铲车 时间: 2006-2-13 22:39
嘿,顶起来
作者:
gqttl 时间: 2006-2-15 23:32
作者已经完成到二十九回了!!
作者:
桓大司马 时间: 2006-2-16 14:40
原帖由gqttl于2006-02-15, 23:32:42发表
作者已经完成到二十九回了!!
作者已经完成到100多回了
作者:
桓大司马 时间: 2006-2-18 19:27
顶起来
作者:
逐鹿苍狼 时间: 2006-2-18 19:47
http://www.hjsm.net/book/15825/index.php
哪有100多回??
作者:
桓大司马 时间: 2006-2-19 09:11
天涯上
作者:
逐鹿苍狼 时间: 2006-2-21 23:49
天涯在哪里?
作者:
萧香剑雨 时间: 2006-2-22 09:41
帮着顶了
作者:
重装铲车 时间: 2006-2-23 20:04
天涯在这儿
作者:
重装铲车 时间: 2006-2-27 21:05
ding
作者:
桓大司马 时间: 2006-2-28 02:09
原帖由逐鹿苍狼于2006-01-01, 0:28:32发表
不知道作者写完了没有?这种天天等的日子时就难熬的。
从前面几章来看,宋江的刻画还是挺到位的。听到石秀直言相告,宋江听着,面皮变了数次,最后忽得流泪长叹。这句好。
只是很期待死得最早的林冲怎么出场?林冲的死法,黑白无常因该可以接引的,如果这样就得喝孟婆汤。
林冲在电视剧里是最早死的;但在书里是平方腊之后才中风病死的
作者:
桓大司马 时间: 2006-2-28 03:32
我前年在九江听个老和尚说法,说一千年后方是末世,人心大坏,当官的个个都是虎狼,敲骨吸髓,荼毒百姓没个死处,更坏了百十倍,普天下没个王法。更有一般妖魔鬼怪出世,鼓惑人弃绝父母亲族,互相残害,只要信那些妖魔鬼怪,任它们驱使,人若生在那时,方是大烦恼世界。算起来此时的世道已是好的哩!
大妙啊大妙~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2-28 21:30
在不更新就对不起这里的朋友了!
(近来有些忙,未能更新,各位见谅。)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2-28 21:31
第十八回 倾巢祸见虎狼异心 狭路逢验好汉肝胆
话说高君德恰在侧厅,就招呼宾客,却将事都看的清楚,心中只是叫苦,见军卒衙役奔厅里来,抽身便走,到尉迟老爷上房门口,只听得里面一片哭声起来,倒是尉迟老爷又惊又气,连呕得几口血死了。高君德面色变得几变,就抽身先奔新房来,一路只见使女乱走,家将奔窜,却哪里去顾得许多?到得新房前,连声叫门,却是房内一点声息也无。高君德失惊,就一脚踹开门,奔将进去,遍房内寻不着那小姐,正惊间,抬头却见梁上悬着一人,却不是尉迟小姐是谁?高君德叫声苦,就急扯张凳子上去,将尉迟小姐抱将下来,见脖项里深深一道勒痕,高君德心慌,就将手去尉迟小姐鼻前试,却喜尚有微微气息。便此时,只听得军卒衙役嚣叫喧呼声近新房来,高君德无法想,抱了尉迟小姐就踢烂后面窗子,越窗出去,却奔后面柴房来。进得柴房,就撤开个冷灶锅台,却露出个黑洞洞入口,却是一条地道,高君德抱着尉迟小姐就待钻进时,却听得后面有人声唤:“高总管救我们!” 高君德急回头时,却见两个使女跟进柴房来,就眼泪汪汪的求告。高君德心思转得几转,忽地指后面道:“有军兵追来了!”那两个使女吃惊,扭头去看,高君德就把尉迟小姐放下,从靴里抽出尖刀来,去个使女后面就脖颈上一勒,鲜血飞溅,就先杀了一个,另个使女惊呆,叫又叫不得,走又走不得,被高君德就捂住嘴,就心上一刀戳进去,也吃杀了。高君德就冷笑,就尸身衣服上将刀上血迹擦拭了,还插入靴里去,方抱了尉迟小姐入地道里去,走出数步,将尉迟小姐放下,又回来将锅台移回原位去,将地道口掩了。方回来抱了尉迟小姐,就地道里行去,约有七十来丈,见前面却没路了,高君德就推开前面一堵土壁,却原来是活的,就钻将出去,却是个小小枯井,约有三丈来深,高君德就摸索一阵,从青苔泥土里寻出条索子来,就扯着索子,一手抱了尉迟小姐,一步步蹬着井壁,扒将上来。
就出得井来,身周却是个小小四合院子,方松口气,就推开房门,里面却是无人居住的,便将尉迟小姐放在床上,自己方坐定了喘息。你道这高君德如何原有这等安排?原来高君德随了尉迟老爷二十余年,心思周密,便和尉迟老爷商议,道是世事险恶,须防意外祸事,建那大宅子时便先暗暗安排下这地道,直通到这边小宅子里,这小宅子只是旁人顶名,被尉迟老爷的大宅子包在深巷里,因此年长日久,再无人知晓,这事却只有尉迟老爷和高君德两个知道,预备一有祸事便来这里躲避,以今日高君德却带尉迟小姐到这里。却是过不多时,尉迟小姐悠悠醒转,哭将出来,高君德大喜,就道:“小姐无事了?你好日子却如何寻这般短见?”尉迟小姐只是哭,便有千言万语委屈,只是说将不出,泪如珍珠般落下,却哭了良久,方惊省自己在这个所在,就惊道:“高叔叔,我如何在这里?我爹爹呢?”
高君德便跌足道:“你道你招的哪个女婿是谁?却原来是个贼!是梁山上的巨盗黑旋风李逵,杀人放火不眨眼的魔君!吃官府发觉了,现将他拿了去,便是个千刀万剐的死罪!连累着家里也被抄检了,男男女女都拿了去,眼见得九族株连,都是个死罪哩,我舍命救你到这里,只可风声安稳了再做计较。”
尉迟小姐急问道:“我爹爹呢?他可是平安?”
高君德摇头道:“老爷闻得祸事,吐血死了,眼见得只剩得你我两个了。”
那小姐听得,叫一声爹爹,眼前一黑,便死将过去,高君德急来救唤,又掐小姐人中,过得多时,那小姐悠悠醒转,放声大哭,高君德道:“小姐轻声些,若被外人听见,不是说处。”
那小姐道:“既是我害死了爹爹,如何还可活着?我情愿觅个死处。”
高君德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姐老爷尚未入土安葬,你就要觅死,岂非不孝?
那小姐又哭就来,就道:“既是要安葬爹爹,还请高叔叔费心,奴家衔草结环,也当报叔叔的大德!”
高君德听了却叹息一声,道:“妹子,你也知尉迟家都成了反贼逆属,我若出面去安葬老爷时,须担着身家性命关系,看在妹子身上,我便去做了,你却如何谢我?”
尉迟小姐听他如此说,又惊又怕,道:“高叔叔,你在我家二十余年,我爹爹亲手足般待你,我亲叔叔般敬你,今日你却怎得这般说话?须不是理处?”
高君德听了冷笑道:“妹子,你可知我心中的苦?这许多年来尉迟家有这天字号大家业,却不是我一手打理来的?我自无半点私心,不置一点私产,却是为得谁?我从小一手看了你长大,便爱煞了你,发下愿心要娶你为妻,谁知今年和老爷说起,他竟一口回绝,我伤心欲死,数月只推有病,不再理事,你不知道内情罢?这回老爷病了,看看要死,他偏要弄什么彩楼招亲,偏不将你来许我,却是何天理?全不念我这二十年的血汗劳苦,这尉迟家如何对得住我?他弄尽心机,只怕家产落入我手里,谁知机关算尽,却弄个这般杀人放火不眨眼的魔君来做女婿,将这家产给赃官们夺了去,自家也呕血死了,却不是天报应?哈哈!哈哈!妹子,我虽大你许多,心里却只有你一个,一个妾也不娶,多少有资色的丫头我正眼看也不看,只想着你一个,天幸有这机会,我拼命救你出来,你可答应随顺了我,我自一生好好待你,替你葬了父亲,你我两个自远走高飞,去过快活日子,如何?”
那小姐听的呆了,只叫道:‘不是这样子!不是这样子的!”
高君德就道:“妹子,你应不应我?”那小姐抱了头,将身子缩到壁角里去,只是哭叫道:“高叔叔,不要!不要!”
高君德红了眼道:“妹子,若是我得不到你,别人也得不到,那泼贼黑旋风也做得你郎君,我如何不能够?便这时我用强,也说不得了!”便扑上床去,将小姐压在身下,撕扯衣服,道:“妹子,我想你这许多年,你可现在完了我心愿!”{那小姐哭泣挣扎,却怎能得脱?正是:琼花香散白云外,却被恶风狂意摧且说高君德狂性发作,就来强暴尉迟小姐,却这时间,只听得门外一声喝:“老爷们听你多时!”
就两扇门都踢下来,一条大汉挺扑刀就奔进来,来杀高君德。高君德赤着半个身子,就床上跳下来,急看时,却是杨雄,满脸怒气,就骂道:“也当你是个人物豪杰,如何乘人之难,强暴弱女?便杀你这滥污禽兽!”
高君德大怒,见床边有条杆棒,便抢在手里,与杨雄相并,有五七合,高君德终是心虚,见赢杨雄不得,托得跳上床,撞破窗子便寻走路。杨雄冷笑,就喝道:“外面的截住!”
高君德落下地,腿上早被一棒扫着,扑地倒了,却是石勇在外面伏着,见高君德跳出窗子来,就一棒扫在他臁子骨上,高君德如何挣扎的起,被扬雄赶将出来,朴刀只是咯察喀察的乱戳,可怜高君德做了一方大家豪强的总管,二十余年,为其心不正,今日死在梁山豪杰之手,正是:一生豪霸却情苦,落井下石死亦羞。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2-28 21:32
却说杨雄石勇两个杀了高君德,却是二人如何找得到这所在?原来石勇在尉迟家出入得一二年,房舍大半都熟了,就今日婚宴喜庆之时就和杨雄两个暗暗入里面来,寻到新房所在,就暗里护持李逵,不想就生出大变,李逵醉酒吃军卒拿了,二人只是叫苦,见官府势大,千万人打入尉迟府里来,救护李逵不得,正没奈何间,却见高君德负了尉迟小姐奔柴房里去,二人诧异,就暗随在后面看时,却见高君德杀了那两个使女,二人大怒,却见他负了尉迟小姐就钻地道里去.二人过片时随后跟来,却听见高君德在屋里和尉迟小姐说话,二人听得咬牙切齿,及见高君德做出此禽兽之行来,二人如何还忍得住?就挺身出来,杀了高君德,犹自恨恨不已,石勇道:“我与他结交了一二年,见他平日行事也有些豪杰的做派,却如何人胆里只是包着兽心,却不正是个伪君子?”
杨雄冷笑道:“真小人不可怕,偏是伪君子最是害人,这等落井下石之事,却是教人心寒,今日也算替世上除了一害!”
二人讲说未已,只听得屋里一声闷响,便似有人跌倒,杨雄叫声不好,和石勇两个抢屋里面来看时,见尉迟小姐倒在地上,头上满是鲜血,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却是尉迟小姐伤痛哀愤,再无可生之念,就挣扎起来,一头撞在墙上。二人叫声“啊呀”,就急扶起尉迟小姐看时,见尉迟小姐气息奄奄,双目紧闭,额头伤口鲜血汩汩而出,二人心慌,就撕衣服来捂时,哪里止得住?眼见得鲜血将几重布都泅透了。却是杨雄眼尖,见桌上供尊白衣观音像,像前一个香炉里堆着些香灰,心中大喜,就急抓两把敷在小姐额头上,果然鲜血渐渐流得缓了,二人就松口气,将小姐扶到床上,自商议事情。
石勇道:“眼见得铁牛吃那些贪污官吏拿了,却不知眼下有性命之忧也无?这小姐既嫁了铁牛,即是他的浑家,也这般昏沉沉的半死半活,也须得救她。你我只两个,又无三十六只手,却如何来做的这些事?”
杨雄就沉吟片刻,道:“且不要慌,我想起李逵曾这里结交些闲汉,看去都似是讲义气的,你这街坊里熟,就可去寻他,拿些金银与他,要他去官衙里使上买下,就先少教李逵牢狱里受苦,稳得住他性命。我自去找个稳当医生,来看了铁牛浑家的伤,然后你我就设法出城,送尉迟小姐上隐龙山去,却启请宋江发大队军马,来打这天门城子,救李逵性命。”
石勇道:“便是如此最好,且喜我前头收得那司州的赌债,不曾还与尉迟家,倒有五七百两金子,说不得就先拿出来救这黑旋风性命。”就自去了,杨雄见尉迟小姐昏迷不醒,也不敢来耽搁,也自上街来寻医生。
却是转过十几处街巷,只听得前面有铜锣响,又有人喝采,杨雄就近人群前看时,见个病黄脸汉子在场子里面使拳,场中竖着三五束哨棒,上面插几个纸标彩旗,挂十来贴膏药。那汉子三五趟拳脚使过,都有路数筋节,又使一路棒,端的是棒法排密,无有破绽,这汉子收住了棒,口中无一点气喘,就又有个尖头瘦身材汉子敲着铜锣,口里叫道:“千百方看官,都是俺们衣食父母,今我兄弟把本身武艺来贵乡宝地献示了,并不敢夸口,如见得好时,也请恩官口里传名字,囊中舍几文,做成俺兄弟衣食道路,感恩不尽。如要膏药,眼前取赎,若不要膏药时,也请高抬贵手,盘子过处,休教空过了。”将铜锣兜底,就来人群中敛钱,当下看的男女也有给的,也有散去的,就转到杨雄前时,铜锣里倒有三五百文,并几个碎银角子,卖得出三五贴膏药。
杨雄却压低了头上笠子,朝那瘦汉子笑,道:“好丑手段,却来这里骗钱。”
那使棒的汉子听得清楚,心中无明火发,直抢过来,喝道:“你这厮讨打!”
杨雄就掀起笠子来,笑道:“兄弟你脾性不改也!”
那两个汉子看了,惊叫声“啊也”,扑地就拜,叫道:“哥哥别来无恙?”
杨雄就低声道:“此地不是说话去处,两个兄弟可随我寻地方坐地。”看的人见三个相认,料没了热闹看,就都散了。这两个自收拾了枪棒膏药,随杨雄直到个僻静小巷无人处,杨雄方道:“薛永兄弟,你自使惯枪棒卖药的,走这道路也不奇怪,如何王定六兄弟也和你做了一路?”
原来这两个却是病大虫薛永和活闪婆王定六,薛永就道:“我自来阴间,无处觅食养身,就再做起这般道路来,也可过活,前几月却撞见王定六兄弟,他也孤零零的栖惶,因此我两个做一路。王定六兄弟在梁山上拜安神医做个记名弟子,学得他些许本事,配的出好膏药丹丸,用过的人都叫好。因此我两个生意着实红火,每日赚得起几两银子喝酒。因听得天门城热闹,就奔了来,今日方进城,不想在这里撞着哥哥,哥哥如今却做什么道路?”
杨雄就笑,因把前事都说了,听得两个时而眉飞色舞,时而咬牙切齿,最后方把李逵这城里招亲事说了,道:“我来街上寻个医生,要救尉迟小姐性命,不想却撞着两位兄弟。”
那两个听了,都笑,薛永道:“我们进城来听得满城里闹动,说个黑大汉招亲,娶得天仙般个小姐,却又是个杀人强盗,就洞房里被官府拿了,谁知却是这黑旋风!哥哥莫忧,铁牛是个福将,哪里吃过大亏来?便是尉迟小姐的伤,也包在王定六身上,他自学得安神医手段,救得性命。”
杨雄大喜,就引了两个,路上买些酒肉馒头,走僻静小巷再回那宅子来,王定六自先看尉迟小姐伤势,道:“流血虽多,且喜未伤着要害,若静养几月,自然平复。”
杨雄方放下心来,就看王定六与小姐洗去了香灰,换了好金创药,就重新用细布包扎了,见那小姐呼吸平稳,沉沉睡去,想起她这一日来经得种种变故,也觉心中酸苦。幸得生性也豪达,就且与薛永王定六两个饮酒,天晚自去眠了,第二日清晨石勇方推门回来,见得薛永王定六,几个都惊喜。见了礼,方自说自家去办的事,道:“今诸处城门都关了,索拿与尉迟老爷亲厚的,已拿下四五千人在监狱里,满城里都闹动,人心惶惶。秦寿几个把尉迟老爷家产都抢夺了去,昨夜大摆宴席庆贺,却把李逵拷问,铁牛只是大骂,被打了一百大杖,又上了夹棍,死去几次,现上了一百斤大枷,下在死牢里,只等报酆都城里审解发落。我自寻到那周德威家里,他果然义气,冒着杀头干系,就出去奔走,打听消息。他邻居家却是本州的掌案王孔目,我自留五百两金子与他,教他送三百两金子与王孔目,教做活了文案,维持住李逵性命。再将一百两金子去牢里分俵与大小牢子,免得李逵受苦,其余的一百两金子却只教他随意花用,只要他来出力。只是回来也听得他说,如今满城里挨户搜捉,画影图形,要捉拿我与杨雄哥哥并高君德与尉迟小姐,凡拿得住一个到官的,就赏一百两金子。凡有藏匿在家的,便是死罪。各家都要查铺保,因此道路上行不得,我自小心回来,也几次险撞在网里。”
几个都听的面面相觑,杨雄道:“既如此,这里住不得了,须赶紧出城去,只是罗网既严密了,却如何出得城去?”
石勇道:“这个我已自和周德威说了,他说那西门把门的尽是他的兄弟,教我们都乔装做农夫,将炭来抹了脸,赶一辆柴车,将尉迟小姐放车上,将干柴来掩盖了,他自护送我们出去。”
众人大喜道:“想不得铁牛却结交得这般好兄弟!”正是:莫轻市井屠狗辈,亦有豪杰仗义人。
且说杨雄几个就商议定了,杨雄复道:“便是我和石勇兄弟,这城里查的紧,自然留不得,便护送尉迟小姐上隐龙山去时,也须得王定六兄弟路上看顾,只是这城里须得留个兄弟,就暗里照顾李逵,要设法保得他性命,另外就等宋江哥哥发大军来时,就暗中通报消息,里应外合,破他这城子,便是薛永兄弟留下如何?”
薛永道:“就听哥哥吩咐,我自在这城中潜伏,见机行事便了。“ 杨雄大喜,就教石勇将余来的一二百两金子尽数留与薛永,随时打点使用。当下石勇就到夜暗时,自去寻了周德威来,教他和薛永相见了,就又安排下牛车.第二日天明起来,几个将衣服来换了,都做赤脚农夫打扮,将柴炭来抹了脸,就将尉迟小姐抬在牛车上,上面胡乱堆些柴草,将尉迟小姐遮盖了,将各人应手兵器也塞在柴草里,就备万一。当下几个拥簇着柴车,出巷子来,却见周德威早和两个闲汉等在巷口,见几个出来,也不做声,就打声唿哨,就闲汉扶了自己先走,几个赶着牛车后面远远跟着,路上行人稀少,原是这城里人都闻得尉迟老爷家这场祸事,都要躲祸,在家里哪里敢出来,只是几队军卒衙役在街上巡,就盘查可疑人等,却是周德威在这城里结交的兄弟多,又得了石勇的金子,就军营衙门里打听的明白,这几处巡查的头目早都使了钱,暗地里说好了。因此这些军卒衙役看见这前后两拨人,都如不见似的,不来盘问罗唣,放这几个直到西门上,那西门守将唤做小乐进杨炎,是个极讲义气的,早时却受过尉迟老爷的恩,有心报答,昨夜又早得了周德威与的五十两金子,得说开就里,因此也早安排下心腹。见得牛车过来门边,就乔模装样来喝问几句,便喝令开门,将这几个放了出城。薛永却和周德威做一路,见这几个出得城,自回去了。正是:虎官枉自严安排,不敌黄金真可哀。遂教英雄透重关,数万雄兵含怒来。
却说杨雄三个就护了尉迟小姐,投前路来,到得二十里外一个集市上,杨雄就道:“这等破车,如何能千里迢迢送尉迟小姐上隐龙山去?便是事情紧急,有二三千里路程,若不急去隐龙山上请得兵来时,却不怕误了铁牛性命?便可着集市上觅辆好车儿,安了尉迟小姐,再买几匹快马,你我兄弟乘坐,急赶上隐龙山去。”
那两个都道:“哥哥说得极是。”便把牛车停在路边,王定六守了。杨雄却和石勇来集市上寻买马匹,却是转得一遭,就有卖牲口的,也是些老牛瘦驴,瞎眼瘸腿,哪里能坐得人,赶得路?两个失望,杨雄道:“既如此,且到前路头集市上再买,这等牲口,枉瞎了银子。”
两个便原路回来,和王定六说了,三个赶了牛车,就急急赶路,却是行到中午,就天阴上来,淅淅沥沥,落下秋雨来,这几个就杨雄只带个蓑衣,却自急去盖在尉迟小姐身上,无一刻,雨水将三个衣服都打湿透了,三个狼狈,石勇恨恨道:“便是老天也来欺负人,只没点良心!”
杨雄冷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猪狗,我自听得公孙道长这般说,它高高在上,如何有丁点良心?若有良心时,须来惩恶扬善,那阳世的道君皇帝,这阴间的秦广王,一般的昏淫无道,任用些猪狗般的奸臣,害苦了天下百姓,怎不见得它报应这两个?恶是惩不得了。要说扬善时,眼前这尉迟小姐明珠美玉般的人品,白纸般心地,怎害得她一日家破人亡,被那姓高的猪狗作践?却是扬得甚善?自古老百姓就骂这贼老天,岂不是该骂?”
王定六道:“别的不管,便它下这场雨时,我自也骂他一万遍贼老天!”三个就雨里放声大笑,却是天色愈发墨黑了,那雨下的愈发的紧,行的这路都是黄土铺的,眼见得雨中都成了烂泥,三个在这雨中高一脚,低一脚,奔走的只是狼狈,十分困苦,一步步只是拖着泥水,拔着黄泥,推着那车子,拼命挨向前路来。
正是:行路恰逢连阴雨,落难更见顶头风。
却是行出十来里地,早到上灯时分,三个在雨中只不见一点灯光,一处人家,找不到一点避雨去处。都不由得心慌,杨雄去车上声唤尉迟小姐时,听不得一声应,把手去额头上试时,原来早火炭般烫,却是昏迷不省,杨雄咬牙道:“就我几个时,树下也可挨得一夜,这等千金小姐如何经地起?却不是今夜要断送她性命?老天,这贼老天!”
正恨怨间,几个推着车子拐过一处山嘴去,王定六忽地叫道:“好也,哪不是一处灯火,却是有人家去处也!”
那两个急看时,果见几百步外一座黑压压林子,透出那一点昏黄灯光来,三个大喜,就身上添出无数新力,赶车子投那灯火处来。到得近前,却见是几百棵大柏树围定几间小屋,却是一个破庙,杨雄道:“既有灯火,必有庙祝主持,我们可就这里求宿一晚,讨些热汤水喝,就救尉迟小姐。”
石勇性急,早奔上石阶去将门拍的山响。却是无人来开门,石勇道:“这贼道士耳朵塞了驴毛怎地?莫恼了老爷,与他一顿老拳!”又去打那门环,却是再打得几下,里面灯火忽得灭了,几个都大怒,石勇恼道:“这贼厮鸟好无道理!直不生着颗人心?这等大雨闭门装睡,老爷直杀了他!”就喝一声,奋忿怒一脚将两扇门都踹下来,直飞到院里去。石勇愤怒,就车上抽了朴刀,大踏步赶进院里去,杨雄叫道:“不可莽撞!”也赶进去。
石勇早冲正殿里去了,就拈着朴刀喝道:“贼厮鸟都来受死!”
却见那屋里十几个人都抖,就跪下战兢兢的道:“大王爷爷饶命,财帛任你们将了去,只求饶条性命!”
石勇倒怔住,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如何在这庙里坐地?”内中一个叩头道:“小的们是黄金城张老爷门下,将金沙来天门城里交易各种药物,天下雨又晚了因歇在这庙里,财货都来两廊下车子上,任大王取用,千万留小的们性命回乡去,感恩不尽!”
石勇和赶进来的杨雄都笑起来,道:“我们也是一般过路客人,却是什么大王?只是这等雨夜,你们如何不开门,反将灯来吹熄了,不放我们入来?”
那些人都吃惊,方一个个爬将起来,见两个端详,有信的,也有不敢信的,先前那客人道:“便是新近这地方百里去处新添了一伙强人,劫掠过往客商,十分凶狠,因此小人们心里惶恐,乘大雨赶这段路程,为路程艰难,车马再行走不得,只得奔这庙里歇,听得打门声急,只当是强人,因此惶恐,不敢开门,将灯火也灭了。”
杨雄两个都笑,道:“既如此,我们也有四个人,你们可腾一片地方与我们,大家各不相扰。”
那些客人都大喜,道:‘应当!应当!’就腾出一片地方来,又抱两抱干草,道:“雨夜地寒,又无有床铺,聊做铺地。”杨雄见他们小心,便道:“有劳,十分感激。”就拱拱手,自和石勇出去将王定六抬尉迟小姐进来,就干草上歇了。石勇自将那牛牵去后面,却见后面空房里有十来匹马。当下自回来。见杨雄两个就空处生起火来,又借来那伙客人锅,就烧热汤,又烘烤衣服,当下也来向火。那方才说话的客人就提两瓶酒,并一个纸包,送来道:“两只烧鸡,几斤肉干,和这些酒,就请胡乱充饥挡寒则个。”
三个都是身上寒,肚里饥,见了大喜,杨雄道:“怎敢叨扰,方才相惊,十分过意。”
那客人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小的只是惭愧读了几本书,手无缚鸡之力,却最爱读太史公的游侠列传,常想象荆卿聂政的风采,故只愿结交天下好汉,今见三位风采,皆是英雄气象,因此相敬,些许微物,何足挂齿?”
杨雄听他言语不俗,见火光下看这人形貌,见此人六尺来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一张白净面皮,两眼有神,颌下短须,便喜,道:“既是意气相投,何妨同来饮酒?”那人就火堆边坐下,就与三个将酒来饮,杨雄就问他名字籍贯,那人道:“在下严子庄,黄金城外博陵县人氏,自幼颇读些书经子史,只为体弱,练武不得,这世界又污浊,朝廷昏暗,官位非钱不得买进,非亲友不得提拔,因此进身不得,三十之年只飘泊寄食,近来得本城张大善人青眼,就命帐房里管账,近差在下领这十余个脚夫,将金沙来天门城买卖药物并西洋宝贝,不想遇着几位,实是生平之幸,”
又饮一轮酒,王定六早去看尉迟小姐,见依旧昏迷不醒,心下便慌,那严子庄也过来看时,把了脉,道:“不妨,这小姐是个内伤焦虑,外感风寒的症,若是寻常医生看,十分凶险,小的不才,曾到逐天山游玩,得个异人传授些药理,因此开个汤药方,包这小姐无事。”
几个大喜,杨雄道:“可是那云中老人么?不久前在下也同个兄弟去那山上求医,果是神仙手段,今先生得其传授,也是十分高明的了。”
那严子庄听得大喜,因此更觉亲厚,就开了方,叫脚夫去廊下车子上取药,且喜诸般药物齐备,就屋里煎起药来,杨雄几个感激,复与他饮酒闲话,不多时,忽地庙外喊声大作,那马蹄声似暴风骤雨,四下将庙围来,只听得外面就几百人齐声喝道:“不要走了肥羊!”庙里这几个一齐大惊,正是:才剖肝胆见交情,又惊强贼雨夜狂。
却说强人发喊围了这庙,严子庄和众脚夫都大惊,发起抖来,杨雄就跳起身,取了朴刀,喝道:“你们都不要怕,都躲到屋里,不要乱动!若听得我叫时,可就屋里呐喊,惊那强人则个!“就挺着朴刀大踏步出去,石勇和王定六也各挺了器械,也奔将出来,早见三五十条大汉裹了红巾,举着松明火把,挺着刀枪,就涌入庙里来,见这三个出来,发声喊,就围裹上来,将刀枪乱搠。杨雄冷笑,就手里起动朴刀,早搠翻五七个在地上,石勇和王定六两个赶上,又将七八个放翻,这些小喽罗本只当是普通客人,因此将刀枪来杀,谁知却撞上这三个好汉,见一连杀伤了十数个,不是头路,都心惊,发声喊,往门外就走。这三个却哪里肯舍,就赶将出来,将这些小喽罗赶得奔走无地,反将自家队伍冲动。
这三个就赶出门来时,忽听得一声喝:“那儿的贼厮鸟,敢伤我家孩儿?”杨雄石勇几个火把明处看时,见小喽罗分开,一条大汉挺着朴刀咆哮着赶将过来,黄发爆睛,一脸横肉,甚是勇猛。杨雄冷笑道:“正是你家爷爷,来杀你这等专劫良善的贼!”
那大汉大怒,喝道:‘叫你这鸟即刻就死!“就来抢杨雄,杨雄冷笑,就仗生平本事,来迎这大汉,这两个就在庙门外厮并,怎见得这场好斗:来来往往,须有招架遮拦;进进退退,自有路数规矩。这个忿心,要把风使千般快。那个仗怒,待将雪翻万片迷。赶入里去,丁字脚里凤凰大展翅,转几步脚,大退身中恶蟒突回头。正是罗煞逢吊客,恰是敌手斗良才。
两个就斗过四十余合,不分胜负,那些小喽罗见那头领赢不得,发声喊,就涌将上来,石勇王定六两个大怒,也仗手中器械去迎。眼见得便是混杀,就忽得那些小喽罗里一人踊身出来,喝道:“都不要斗!“就挺身赶到两个圈里,将一条铁链一隔,只听噹啷啷响,将两口朴刀就分开两下,挺身到里面去,向那黄发汉子道:“廖大哥,这是我旧日兄弟,看我面上,权且罢休。”
杨雄火光里见得分明,大喜叫道:“邓家兄弟,你如何在这里?”石勇和王定六也认得,却是自家梁山上的兄弟火眼狻猊邓飞,都且惊且喜。那黄发汉子却怒,叫道:“邓家贤弟,这几个厮鸟是什么人?”
邓飞道:“都是小弟旧日梁山上的兄弟,与哥哥相斗的便是病关索杨雄,那两个是石将军石勇和活闪婆王定六,都是极好义气,看在小弟薄面上,哥哥可来相解过了。”
那黄发汉子怒道:“便是你家兄弟也罢,看你面目,教他们都来叩头赔罪,让开道路,便不与他们计较。”
邓飞道:“原是一场误会,如何却教他们陪罪?哥哥且看小弟薄面,都不来计较。”
那黄发汉子变了面皮,道:“你这厮孤魂野鬼,我教你伙里做第二把交椅,却何一见别人,就背反起来?只将胳膊肘来外拐!却不是该死?”
邓飞道:“廖大哥,你我兄弟也一场,如何这般面目?便将言语来相劝,既是我家兄弟在此,这趟买卖做不得了,不如回去便休!”
那姓廖的焦躁,道:“红眼贼,你这背反的贼,阻俺家买卖道路,却不该死?这回连你作翻了一发便休!” 邓飞大怒道:“好心将江湖上意气来说你,你这厮便只恋着钱财,却不要走!”
那姓廖的仗朴刀便来奔邓飞,邓飞忿怒,将铁链相迎,众小喽罗见两个头领自家火并起来,都惊呆了,举动不得。看看有二十回合,杨雄见邓飞武艺不输这姓廖的,急切也赢不得,心里思量道:“眼见得杀了这姓廖的,便有结果。”大喝一声,挺朴刀抢圈子来便并这姓廖的。那姓廖的如何当得住他两个合力,就叫:“小的们都来!”
便有他二三十个亲信围拢来,石勇和王定六大喝,也杀入圈子里来,邓飞也自有十数个心腹的,也拥圈子里来混战,当下庙门前乱作一团,却是斗不多时,那姓廖的人大半都被杀翻了,那姓廖的也吃杨雄邓飞并住,就肩膀上吃杨雄扫了一刀,见不是头,拨转身就走,杨雄邓飞大喝,并力赶去,就赶到条山涧前,那姓廖的绕着涧走,邓飞脚健,看看赶的亲近,就喝一声,一铁链去姓廖的背上打着,姓廖的叫一声,就掉进那山涧去了,正是:强粱只重金与银,背义自有横祸时。邓飞和杨雄便下涧来赶,不知杀得这姓廖的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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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病关索山寨结姻缘 智多星征远兴三军
话说姓廖的被邓飞一链打下涧去,两个见这涧险峻,下去不得,就大宽转寻路下涧里来,到那去处,却不见那姓廖的踪迹,两个就涧里上下左近又寻一遭,只不见那姓廖的踪迹,却见涧水是极急的,杨雄道:“眼见的这雨夜水急,定是不知冲这厮尸身哪里去了,况这涧岸如此高法,便是跌下来也先跌死了他。我们且只回去。“
邓飞道:“这厮唤作廖飞,生平颇做些不仁不义的事,每每去山里外人家掳掠少年女子,将来奸淫取乐,厌了便杀,劫掠客商又从不留活口,小弟几次看不过,劝阻拦他,因此他怀恨在心,借此次便翻脸,想要将小弟杀了,却得除了这畜生,算是除却胸中一口恶气!”
杨雄道:“兄弟也英雄,却如何和这般厮鸟做一道,岂不是自家都辱没了?”
邓飞叹口气道:“便是小弟来这阴间,没了道路,只得重新做这般没本钱生意,先后聚合得八九十人,却因连做了几家大户,被那些大户告了,捕盗官兵追的紧急,几处山头都立脚不住,这姓廖的却聚集得二三百喽罗,几次派人去说合小弟,许小弟做第二把交椅,因此没奈何与他并了伙,且图立一时脚,谁知三月来受尽这厮的肮脏气,几次欲决撒了,为他人多,没奈何强忍了,今日方将气来出尽了。”
杨雄道:“既是杀了这厮,兄弟可就并了他余下人众,就这附近扎住,待宋江哥哥引大军来时,一并去打那天门城子。“ 邓飞惊讶,就道:“宋江哥哥如何又聚集起兄弟们来?却是如何要来打这天门城子?”
杨雄因把前事都说了,道:“我们便要去隐龙山上告知宋江哥哥,教发兵来救这黑旋风,为这厮胡乱大弄,又生出这等是非来,眼见得又是场大厮杀也!”
邓飞笑道:“这黑旋风无处不生出事来,这番倒娶个好婆娘,既是如此,小弟就将这帮人马整备了,只等宋江哥哥兵来。”
杨雄道:“如此最好。”
两个说着话,早回庙前来,见石勇和王定六将那廖飞的亲信都杀了,其余大半喽罗无有主张,都呆在那里,不敢乱动。杨雄就取个尸首,一刀将头割下来,提在手里,喝道:“那姓廖的贼已吃杀了,尸首撺在山涧里,你们都来投顺了我家兄弟,都无是非,一般佛眼看待,如有抗拒的,将此为例!”
那些喽罗见此,都惊怕,更兼那廖飞嗜酒苛暴,待这大半人都无恩德,反不及邓飞做事宽宏服人,当下都跪下道:“愿拥邓头领为山寨之主。”
邓飞大喜,就教几个同去山寨吃酒庆贺,杨雄道:“便是有个姓严的客人,这人医术极好,也有些江湖情分,也可邀他同去山寨吃杯酒,就寨里替铁牛浑家看病。”
邓飞道:“甚好,只不动他财帛罢了,自送他平安下山。”
杨雄就入内将庙外事都与严子庄说知,就请他上山寨去暂坐,那严子庄思量一时,方道:“既是杨大哥如此义气情面,包得我们今夜平安,如何敢不应呼唤?自随前去便了。”
杨雄大喜,就出来和邓飞说了。当下邓飞喝教小喽罗将杀翻的那些尸首都去撺在山涧里。余下二百来人都来庙里两廊里歇了,到得天明,秋雨却停了,就都起来,邓飞领了众小喽罗先走,严子庄将自家坐得车子让出来,却与尉迟小姐乘坐,自骑匹劣马,督了众脚夫赶了十辆车子,和杨雄几个后随,一路上那山寨来。
原来邓飞等驻马的山寨叫做黄草山,却是草创,也自有了五七十座房屋,盖起聚义厅来,造得断金亭子,当下众人行了半日,上得山来,邓飞就请几个聚义厅上坐了,教放翻两头黄牛,杀得五口猪,十只羊,整备宴席,和本山出的山果杂品,就摆上一桌,请几个饮酒。那十个脚夫另教个头目招呼。另教这山上的三四百小喽罗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吹大擂,大家快活。又将前些日子廖飞掠来的金银从库里取出一半,就分散与众头目与小喽罗,当下山寨上下,欢声雷动,从此都死心踏地的拥护邓飞。山寨人心大定。正是:强人自有强人心,最爱酒肉与黄金,一旦金珠散出去,却买人心归主新。
当下杨雄几个都与邓飞做贺,杨雄道:“邓飞兄弟如此手段,正是我梁山旧意,人心既顺,何事不成?眼见得此地已成一小规模,可再略加整顿,莫伤附近山户人家,莫劫寻常行路客商,自然得人心拥护,一面收集粮草,只向那为富不仁的大户下手,待宋江哥哥大军来时,自有贤弟开创这个局面在此,却不是贤弟的头功?如此上隐龙山时,于众兄弟前自然光彩。”
邓飞大喜,道:“自当尽依哥哥所言。”
与几个都开怀畅饮,当日几个梁山兄弟都大醉,只严子庄辞要为尉迟小姐诊脉,因此只略用些酒,众人也不强他,自请他去房中与尉迟小姐诊脉看病。
却是席间杨雄出来解手,走到间草房之后,却听得房中有女子哭声,杨雄诧异,就解完手,隔窗子看时,就见草堆上有个女子哭泣,虽村野女子打扮,却也极有几分颜色,只是头破损了一大块,结着血痴,杨雄略想想,就转门前来,见上面把着铁锁,两个喽罗坐地,杨雄就问时,那两个正吃酒,却也经得昨夜事了,见了杨雄,都自小心。一个道:“这是那个姓廖的前日就前山牛家村掠得这家女儿,强要奸淫,这女子却性烈不从,与寨主厮打,又将头撞墙上。姓廖的本要杀她,为爱她颜色,就忍了气,打了一顿,教锁放在这空房里,不与水米,道什么时候从了,方教放出来,教小人们看守,不想他自家先吃杀了。却是未得新寨主吩咐,因此不敢放这女子,只先送水和馒头与她,谁知这女子只是不吃,依然这般只是哭。”
杨雄道:“既如此,如何不放她家去?你们且开了锁,就你们两个护送她回去,回来我却取十两银子赏你们。“ 那两个喽罗大喜,只一个踌躇道:“却是未得新寨主发话,小的去问问如何。”
杨雄自笑道:‘我兄弟都是豪杰,不爱女色,我自替他做的主,你们莫迟疑,有差失时都在我身上。“两个喽罗听他这般说,忙开了门,就解了那女子脚上索子,道:“我们换了寨主,这大爷吩咐我们送你回家去,你可起来,自随我们去。”
那女子却是隔门将话都听清楚了,就自坐着不动,呆呆的想,那两个喽罗叫起怪来,道:“你莫非哭傻了不成?如何还不快走?”
那女子道:“要我走时,却请门外那官人进来,我自与他说话。”
两个喽罗道:“你如何这般颠倒?那大爷不似前头的寨主,真正了得的好汉,前头寨主也吃他杀了,况又这般菩萨般好心肠,你便要谢他,也该出去叩头才是,如何颠倒反要他来见你?”
那女子道:“我便是要谢恩,才要他进来。”
两个喽罗只道:“发疯!发疯!”却是杨雄听得,就走进去,对那女子道:“你如何不愿回家?可是缺少盘费?要多少我自来把与你。”
那女子就将眼来看杨雄,见杨雄好表人物,凤眼浓眉,正是英雄端正形象,便忽地扑倒身便拜杨雄,杨雄大惊,便道:“请起来,如何这般谢礼,便是俺行事时,也只依本心,不可如此,”
那女子抬起头来,却是如何形象?
虽无十分花容,亦有秀丽颜色。便山间负柴,当年曾照昭君井;就溪边浣纱,亦堪同作西施伴。虽然弱质,不输于烈士心性;纵然婉转,浑不屈强人折磨。正是山涧腊梅花,何曾败与严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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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开言道:“那姓廖的贼果是你杀的?”就一双杏眼瞅定了杨雄,杨雄道:“便是俺与邓飞兄弟两个并他,他吃邓飞兄弟一链打下涧去,只是尸首寻不着,想是许是死了。”
那女子听得呆一阵,就哭几声,笑几声,泪流满面,又拜杨雄,惊得杨雄手足无地,那女子忽道:“我一家六口都吃这那姓廖的恶贼杀了,只是不得报仇,前几日对天地许下愿心,如有杀得此贼的,情愿以身相许,有家室的,情愿为奴为妾,一生服侍,既是恩公替我报得大仇,就愿将身许与恩公,请恩公收我!”
杨雄呆了,说不得话,那女子等一时,怒道:“恩公如何轻我?如不愿时,请将话来!”
杨雄呐呐,又一时出不得言,那女子忿怒,将将头去墙上就撞,杨雄大惊,急抢前一步,就拦腰抱住,道:“小姐何苦如此?万不知小姐如此烈性,且请话来商量。”
那女子道:“你有家室也无?”
杨雄叹道:“便是有过,说起来只是伤心,早已无了,如何不感小姐美意?只是俺生性鄙陋,怕误了小姐终身,因此踌躇,请小姐恕俺则个!”
那小姐回怒做喜,道:“那你现意下如何?”杨雄道:“既是小姐肯委身于俺,实乃俺三生福分,请小姐放心,此生不敢有负!”
那小姐大喜,就头上折下枝钗儿,一折两段,道:“奴家若负郎君时,也有如此钗!”两个片刻定盟见心,竟成了一段旷世奇缘,正是:英雄莫愁失雁侣,自有同心一刻得。
杨雄道:“不敢问小姐芳名。”
那女子道:“你且放开了,我自与你说。”
杨雄慌忙将手来松开,那女子垂头道:“奴家父亲姓蓝,在前山牛家村设帐客徒,教些学生,亦颇教奴家识几字,不想五日前被那姓廖的恶贼被人来家,将我父母兄弟一家六口,尽数杀害,却掳掠的奴家到此,意图强暴,只为奴家抵死不从,因此将奴家囚禁在此,每日念及一家血仇,椎心泣血,只是无可报处,今幸得恩公杀了这仇人,因此感激相报,却不是奴家不识羞耻,奴家名字便告诉官人,唤作玉烟。”说完复泪如雨下。
杨雄听了,道:“难得小姐冰霜心性,如此贞烈!既是已有此名分,俺也自不来瞒,旧日梁山上头领病关索杨雄的便是,却是刀头上生涯勾当,与官府做了对头,不曾是什么良人,俺今把明白来告诉,小姐便是悔时,也来得及,俺自一般好好送小姐下山去。”
蓝玉烟听了忿怒,道:“官人如何这般不来解奴家?既是俺自将终身许了官人,却管你做的什么?便是你吃拿了,千刀万剐时,奴家自一同与你受便了!”
杨雄听得无言,就良久方道:“俺杨雄无可言表,只这条性命,今后都是小姐的。”
蓝玉烟道:“你这性命却是两个人的,你与俺的,只好好珍惜罢了,男儿只是赌誓发咒不好。”
两个自说话,却把那两个喽罗惊呆的无地,泥雕木塑一般。杨雄看着蓝玉烟,呆呆的只是看,蓝玉烟也一般,两个腹中都似有无限话,却再说不出来,过一会一阵秋风进来,蓝玉烟自冷,打个寒颤,杨雄忙将袍子解下来,披她身上去,就道:“此间如何安得住小姐?就请那边去,俺自和兄弟说,先好好安置了小姐。”
蓝玉烟道:“却是奴家一家都无了,只余得奴家一个,如何不先回去安葬了家人?若是官人有情时,也请和奴家一起去,就坟头上叩头禀告了父母,教他们欢喜。”
杨雄道:“正应如此,只是俺有些事物须先和兄弟们交代了,就随小姐去料理。此后小姐就随俺上隐龙山去,如何?”
蓝玉烟低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道理奴家也省得,以后就随着官人便了,只是奴家热服在身,须得三年后方可嫁与官人,官人莫怪。”
杨雄道:“不怪!不怪!”
两个对视一笑,就欢欢喜喜,同到前头厅上,将事和众人说知,那几个先是诧异呆了,接着都大喜,就把酒与杨雄来贺,王定六促狭些,更赶着蓝玉烟叫嫂嫂,将蓝玉烟羞得只是低了头,脖颈里都透出红来。杨雄道:“只是俺自要和蓝小姐去她家乡先料理了一家丧事,方得同上隐龙山去,却是眼前诸事都耽搁不得,石勇兄弟,你可先骑快马赶上隐龙山去,将黑旋风的事告知宋江哥哥,预先做个准备。王定六兄弟可就护了尉迟小姐,和严先生同行一程,我自料理完事,过两日来赶上你们。”
那几个都应了,杨雄和邓飞要了两匹马,自带蓝玉烟下山去了。几个自送他到寨门口,看他去远了方回。
这几个歇了一日,却是清早起来,石勇就邓飞寨里,选个细致伴当,两个骑了快马,先飞也似的去了。然后王定六自和严子庄护了了尉迟小姐,带了脚夫牲口,也下山一路走,邓飞自送这几个一程,方作别回山去了。王定六自和严子庄在路上行了两日,杨雄果带了蓝玉烟就赶上来,几个见面大喜。尉迟小姐得严子庄每日将来诊脉调理,却略觉好些,只是一个人整日里默默流泪,一句话也无,偏她身边又无个女子照顾,就这几日尴尬狼狈。却得这回蓝玉烟到来,早就路上得杨雄说了,只是叹息,此时见了尉迟小姐,就亲姊妹般般来照顾尉迟小姐,细心妥贴之处,自不必说,更兼蓝玉烟是个快性的,将言语就每日和尉迟小姐说,倒渐渐的宽了尉迟小姐的心,身上也渐渐好起来,两个倒如亲姊妹般的好。却是行的十来日,看看前头是个三岔道口,去黄金城、罗海州, 须从这里别。严子庄看看尉迟小姐身子无碍,就自告辞了几个,自赶督了脚夫车辆,回黄金城去。
杨雄和王定六就酒店里置酒送他,严子庄道:“一路来多蒙几位豪杰照应,此去都是平安路面了,这次回去,有几倍的利,主人也自喜欢。却是几位来黄金城时,千万来看望在下。”
杨雄道:“一路来自蒙你的心,照料了我们兄弟浑家,更要多谢。”就吃十来杯酒,会了钞,杨雄和王定六自送严子庄去了,却一路赶上隐龙山来。
这日到得山寨,宋江早听得石勇报说了,只是惊怒,便要起兵去打天门城,相救李逵。却是吴用主张道:“此去天门城三千余里,必起大军去方可打得,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劳师远征,地理更先输他的,所以必要慎重,小弟方才自问过石勇兄弟了,这天门城是阴曹除酆都城外的四座大城之一,倒和阳世的北京大名府相似,城中自有五七万军马,数百员将,又下管着那方属下二千里的州县,事势紧急时,各州县必都起军去救应,将我军都合围了,这阴间早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必除之而后快。所以若起军去时,酆都城若弄个围魏救赵的计,反发大军来打我们隐龙山时,却是如何理会?是以说自要慎重。”
宋江暴燥了,道:“自在阳世里我们兄弟不知失陷了多少,一个个都救得回来,倒是在阴间里反变了不成?这黑厮在我身上情分最重,他如今下在死牢里受苦,我如何安心?军师若推三阻四不去时,我自领了众兄弟走一遭,便是将那天门城熔了铁汁子,也须将铁牛救回来!”
吴用笑道:“哥哥何必这般急躁?小弟如何主张不救来?只是就思筹划调拨军马,安排器械,几日里便发兵去打那天门城,哥哥且自宽心,且等杨雄两个兄弟回来,就可发兵去。”
宋江方气平了,却是这几日也坐卧不安。却听得杨雄两个回来,大喜,就先见了,道了劳苦,又先安排房屋与尉迟小姐和蓝紫烟住了。又与吴用连夜商议催促出兵。
却是到得第二日早,就忠义堂前擂起聚将鼓来,此时山寨一众头领除了戴宗石秀两个患病外,都赶上厅来,就各依位次坐了,听宋江说了发兵情由,各各切齿,人人愤怒,都摩拳擦掌,争要下山去。吴用就安排下山征进人数兵马,道:“此番厮杀非同小可,我军千里远征,是孤客之军,前敌将士自须最精锐的,方得济事,便是留守山寨,也须有足够兄弟。我自和宋江哥哥昨夜商议了,却是如此安排。宋江哥哥自镇守山寨,却是我多知些机变,就权掌此次军权。下山兄弟却分三拨,甘茂将军就总督前部,马劲、罗士奇、天子山为副将,遇山开路,逢水搭桥。我自领中军,随我的自是花荣、刘唐兄弟。再便是杨雄、石勇、王定六三个兄弟,虽方归山劳苦,也说不得再走一遭,就随我中军听令,后队却是张横、张顺、李忠、周通,就随行接督粮草。三拨都各是一万精兵,其余兄弟都随宋江哥哥,管领人马,守护山寨。“当下众头领各依安排,下山头领各各整顿人马,依次进发,却大刀阔斧,杀奔天门城来。宋江自送了吴用等下山,和其余头领同守山寨不提。正是:数万雄兵离山去,几回干戈从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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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2-28 21:36
却说甘茂催前军杀奔天门城来,行路月余,早离天门城不远。你道如何这数千里征程何以这般轻易,无有厮杀?却是头先来梁山好汉大破五州军马,声威远震,不用说附近州县的官军,不敢半个有正眼来看,就是隔着几座州县的军马,也自惮忌,况又与南蛮鬼王战事紧急,几次将各处精兵强将都渐渐抽调的空了,剩下的都是疲弱不堪上阵的军兵。因此闻得隐龙山贼寇将数万之众过境,沿途州县且只紧顾保守自家城池,哪里敢自出兵邀劫,自去捋大虫的虎须?因此甘茂一路催军,轻兵锐甲,更无有一点耽搁,早到天门城界分。却是天门城管下的州县早把星火警讯流水价报到天门城里来,那都总管知三十七军州事秦寿大惊,急忙就火急将酆都城新调拨来的一员兵马副都总管,名叫卓正的请来,商议抵御贼人之策。那卓正却冷笑道:“大人勿惊,今放着卓某在此,城中数万雄兵猛将,如何教这伙贼人得志?且看卓某调兵遣将,与贼人厮杀,必教他全军覆灭,只马不返!”
秦寿大喜,道:“全靠将军出力,若成得大功,必定重重保举,教将军挂印封侯!“ 卓正道:“虽是如此,自古动兵,军国之危事也,不可有一点疏忽。当前请大人先依末将几事,方可成功,一曰赏将士,城中钱粮广有,只是如何却已欠了军士四个月粮饷?军心不稳时,如何教将士死力向前,血肉薄敌?因此须先将欠的粮饷全数发放与将士,再多关两月的粮饷,教将士军心振奋,可效死命。二曰严内外,我知梁山贼子惯用间谍内应,翻城破关,所以城中可十户一保,百户一甲,就教严查外来流民人口,如无有本城户籍的,但全捉了,将来细拷盘问,但是梁山贼人奸细时,就先斩首,将首级去四下城门与十字街头号令了,就教城外贼人丧胆夺气,城内奸民不敢有谋逆之心。这也是极要紧的。便是错杀一千,也说不得。三便是清其野。贼人数千里驱兵而来,已成老师疲旅,如与我战,不四处劫掠,粮草如何支持?今可传令四乡钱粮富有之户,就将粮食或深藏,或焚烧,不可有一粒粮食资敌,从者日后奏与酆都,赏加官爵,违者与通贼论处,全家处斩,更派人将远近数百里青草焚烧,一来惑贼耳目,二来教贼马无食料,便是釜底抽薪之法,贼人野无所掠,不出一月,人马皆必疲瘦,不走则死,如走时,以精兵骁骑追击,再传令属下州县各出兵围追堵击,除非贼有飞天彻地之能,否则莫想有一人一骑逃走也!”
秦寿听得,惊喜万分,道:“将军有孙吴之略也!如此安排的铁桶般计策,本州岂有何忧?自当尽依将军行事。”就传手下文武官佐,各去依言行事安排不提。
卓正复道:“即请大人安排犒军之事,看卓某出兵与贼人见阵!“ 秦寿惊道:”将军既安排下这般好计策,何不坚守城中,却要出兵?“ 卓正道:“大人本不长这军旅之事,我军两倍与贼军,如不出兵,一来反骄了贼人之气,二来被贼人逼城下寨,尽占形胜之地,反摇动城中军民人心。所以我选数万精兵,选险要之地下寨,与城中自成犄角之势,如围棋高手对局般,一眼死气,二眼便活,教贼人不敢向前尽力攻城,老于城外,便中我计,再则我天门城全仗与西洋海外贸易,方得繁盛佳于天下,如不护住海港水城,任贼人掳掠,必断城中百万人口生计,民心变乱,若贼人煽获,恐也有变故。是以要出兵也!“ 秦寿道:“那却与贼人交不交锋?闻说梁山贼人十分凶狠,又得甘茂等叛将相助,是如虎添翼也,却请将军不可轻战。”
卓正冷笑道:“末将却自与他要先见一阵,一来知其强弱,二来胜负皆与我有大利,三来末将与甘茂那叛贼有杀兄之仇,此仇如何不报?沙场上定先要与他交马,斩其首级,祭奠先兄,所以必是见阵的。”
秦寿道:“将军与甘茂那叛贼有杀兄之仇?”
卓正咬牙切齿道:“正是!先兄卓敬征伐隐龙山时,为此贼所害,今日既此贼来,如何不报此仇?”
秦寿道:“既是如此,不敢再阻将军,就请当心,莫中贼人奸计。本州自当安排犒军之事,来日与将军东城门外送行壮威。”
卓正道:“有劳大人安排。“就自领随身军校,回营中选出五万精兵,那数十员将就中选副将四将,偏将二十员,各各管军伺候厮杀,却是那些军将名字?
副将四员:小典韦吕义,病张任杨思温,翻天虎彭烈,赛恶来曹子乾偏将二十员:桑英 王泽 吉明 吉亮 杨炎 翁成 许涣 胡浚 费声 安辉高煌 韩寿 丛山 范翔 于冲 牛阇 毋丘胜 辛尧 潘松 周洵俱是能征惯战之将,纠纠杀气,雄雄威烈。就第三日清早摆布兵马自东门出城,那知军州事秦寿早领合城大小官佐候于道旁,卓正即率众将各各滚鞍下马,以军礼相见,秦寿就教属吏人等将钱物酒肉各自犒军,又将金银花红缎匹来散与众将,自与众将各各把了门杯,最后与卓正道:“前日与将军所议之事,各已安排,前一夜合城大索,拿的外来流民七千余人,盘查的可疑无来路的五百余个。已尽数斩首,将首级各处悬挂,其余的尽监在牢城营中,教作苦役,自赎衣食。并军饷关发已足,又教各州县传令,各处埋藏焚烧粮草,坚壁清野,人口都移于城中或坞堡去处,教贼野无所掠,俱依将军之言做了。”
卓正大喜,道:“如此何愁贼人不破?城内之事,大人主之,城外之事。末将主之,合力同心,定要将贼人尽数剿除,与朝廷分忧!”
秦寿道:“望将军早早剿平贼寇,得成大功!”就与卓正把了得胜酒,上马杯,看卓正催督军马去了,军容十分严整,大喜自回。
却说卓正催督军马行出一百二十里,正当三岔山口,就教三军当路口下寨,深挖壕沟,高立鹿角,安排弓弩,又发小队远近草木深处伏路,查缉细作,端的严密非常。又点四员偏将许涣,胡浚,费声 ,安辉各领本部军马,上山立起寨栅,以为大寨羽翼。当下许涣胡浚在左,,费声安辉在右,各去山上扎寨,十分当心。待安排定了,却恰流星探马报来,梁山贼寇大军已到,离此五十里。卓正听的只是冷笑,方教聚余下众将来,就安排迎敌。当下一人声如巨雷,满面虬髯,就帐前请令道:“末将不才,愿当前部,就斩贼将首级。”
卓正看时,正是军中第一员勇将小典韦吕义,使两柄铁戟,曾率三千军平西部鬼蛮数百部落,披三重铁甲攀山,穿山越岭,其行如飞,杀人无数,军中皆畏之,不由得大喜,道:“正当将军出马!”就令为前部先锋,拨与骁勇偏将四员。乃是桑英王泽丛山范翔,精兵一万,当先迎敌,又传翻天虎彭烈,赛恶来曹子乾,各带精兵五千,各教如此如此,各自绕路而去。
且说甘茂与马劲、罗士奇、天子山,催领军马杀奔天门城来,正是铁马流水急,旌旗疾风行,看看离前面一座高山不远,甘茂望见,就道:“前面杀气密布,必有敌人大军驻扎,不可轻进,可先险要处安排寨子,待吴军师到来,再作定夺。”
马劲道:”正是!“方待行动时,早听一声炮响,就原野上立起旗号,早有那一队雄兵踊跃杀来,甘茂惊道:“贼人极知兵法,在此伏兵,却是欲击我疲惰之师也,幸是我早有防备。”
马劲道:“大哥二十里外便命军马缓缓而行,我们各自奇怪,原来却是如此,哥哥将略也不输于贼人主帅。”
甘茂道:“既如此,且尽锐一战,先杀敌将,挫折敌人锐气,我自与天子山当先迎敌,你可与罗士奇整顿后队,防敌人还有伏兵冲突。” 马劲领命去了,甘茂自与天子山将军马向前,早见敌人列起阵势来,就数员猛将,骑马立在阵前。甘茂自与天子山道:“贼人这番必先斗将,却正是我两个施展手段!”
一语未毕,早一将骤马出在阵前,九尺来身材,面如锅底,一身重甲,仗一对镔铁双戟,喝道:“贼寇敢犯我州境,却不是讨死?要死的且来与老爷厮杀!”
天子山大怒,道:“这厮夸口!”就仗大斧奔敌将,这将却正是小典韦吕义,呵呵大笑,使双戟来迎,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两个戟翻两团黑气,斧搅一条恶龙,斗过八十余合,不分胜负,那边阵中早骤出两匹马来。
却是桑英王泽使两条枪来夹攻,甘茂冷笑,喝道:“贼子无耻!”早上前截住厮杀,当下五员将对阵,却是甘茂与那两个斗过三十余合,桑英王泽并不住甘茂一个,各自力怯,却是范翔见了,使口刀也来夹攻,甘茂大喝,就一枪将王泽先戳下马去,桑英大惊,枪法散乱,就甘茂将枪来逼住,将手早抓住桑英勒甲带,就活擒过马来,丢在地下,教军士来捉了。骤马便抢范翔,范翔见了失色,不敢迎敌,回马就走,马劲、罗士奇早立起营盘,领军出来,见势,各领军马两翼卷来,丛山如何抵挡的住?因此大败,吕义虽和天子山斗过一百余合,不分胜负,却见自家军马大败,大怒,声如雷喝,只是军已崩坏,只得虚晃一戟也走,天子山斗的性发,如何肯舍?紧赶来。吕义军马败过五七里,甘茂挥军追杀,忽听得后面喊声大震,就自家方立起营盘内,火光冲天,大惊,急回军时,早有败残小卒报来:“敌兵伏兵劫寨!”
正是其惊未定,两路兵早赶来,却是翻天虎彭烈,赛恶来曹子乾引军自后路抄来,先劫了寨,甘茂几个大怒,待挥军迎敌时,一边喊声又起,却是吕义驱军杀回,当下将几个攒在核心,情势危急,正是:方见上将擒杀勇。又惊强敌诡算危。毕竟几个怎生迎敌得生,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3-3 18:28
第二十回 中三伏卓正初折阵 谋决胜吴用大劫营
话说梁山前军中了卓正计策,被天门城军马围裹来,前后夹攻,一时军势大乱,甘茂见了,就喝道:“拼命者生,是壮士的,随我陷阵!”就骤马突阵,杀入吕义军中来,丛山见状,不敢与甘茂交手,却将铁骑团团围裹来,甘茂大喝,将那条枪使开,如万点梨花,裹定全身,枪影里就连搠数十人下马。天门城军马见了,无不胆战心惊,梁山军见主将陷阵,个个勇气倍增,各各舍命向前,吕义这边本是败军,如何当得住?依旧大败而走。这边后军马劲、罗士奇各自赶回,就与彭烈、曹子乾厮杀,恰也是个对手,因此将后军渐渐稳住,正恶斗间,却是喊声又起,却是梁山旗号,当先两路兵马,反从彭烈、曹子乾军后杀来,却是花荣、刘唐得了吴用将令,将一半军马接应前军,赶来时见敌人伏兵围了前军,因此两个商议了,分两路反抄在彭烈、曹子乾两军之后,尽力攻击,因此这两军大乱,看看势危,忽得狂风大作,大雨如注,诸军俱乱,因此不能竞功,彭烈、曹子乾急急收败军,从小路里奔回寨中去了。花荣等兵少,况不知地理,因此不敢追杀,只得和前军汇合了,就退十里下寨,且等吴用将后军到来。甘茂就计点死伤时,折了一千余人,虽擒杀了天门城两员偏将,与花荣军马前后杀得天门城军马三千有余,终究是被焚了营寨,军资损失甚多,因此心头郁郁不乐。
却是等得三日,却无吴用后军消息,甘茂几个正疑惑间,忽报寨外一队轻骑到来,甘茂几个迎出来看,正是吴用与杨雄王定六引二千兵马到来,几个迎接入寨,见吴用身后尚随着两将,却不识得,甘茂就报了昨日战况,自拜伏请罪,吴用急将甘茂扶起,道:“昨日不得将军力战,前军危矣!将军忠勇过人,何罪之有?切休将这等言语来说。” 甘茂心中感激,就问迟到之故,吴用笑道:“我军劳师远征,深入敌境,粮草如何接济?因此我思虑多日,迟于出兵,为此故也。就遍问石勇王定六杨雄这天门地理分布,粮草出产,得知天门以西南三百八十里处,有封州城池,除多有钱粮大户外,旧时西蛮鬼方部落造反,天门出军征讨,为此州当路,便与征收转运,就设大军粮草场与彼,积有军粮无数,只有数千军马守护,城池也不甚高深。因此就有心与彼,所以出军后,命将军直取天门,就令彼耳目迷惑,以为我军必全力攻打天门,将全军迎击于我。我却早令石勇骑千里好马,早赶来这天门州境,传命令我梁山旧日兄弟邓飞引数百喽罗,妆成各色人等,先去封州城里潜伏。等我中军一入天门州境,便命花荣刘唐引一半步军接应前军。我自与杨雄、王定六引五千轻骑,三日夜行七百余里,就夜中赶到封州城下攻城,却早约定当夜邓飞在城中放火,杀翻守门军卒,接应大军入去,却恰是城中军马被拖欠军饷已有九月,一军嗷嗷,尽怀愤怒之心。见我军入城,反来归顺与我,因此取这封州城易如反掌,就夺了此城,收得积粮四十余万石,足供大军粮草之用。更喜又得良将三员,降兵四千余人。”就教身后那两员将与众将相见,一人唤做赵得胜,身高八尺,使三十六斤浑铁棍,两臂有千斤之力,一人唤做丁朝兴,身高七尺,使一柄五环钢叉,亦重三十余斤,又身藏七柄小钢叉,能飞叉取人,二人皆西边豪杰,为旧时西蛮鬼方部落造反,二人投军,多立功勋,只因性直不会逢迎上司,致无功劳上达,只得做个管军小校,拨去封州城里,因此两人心下愤怒不平。更兼城中兵马使贪滥奸恶,几次耻辱两个,军中欠饷时久,两个去那兵马使衙请拨欠饷,反被那兵马使诬为挑唆兵士、鼓噪闹事的罪名,将两个杖责,因此愤意更深,此次梁山军马临城,两个便首先反起来,领了众兵士,杀入兵马使衙中,将那兵马使一刀杀了,投效了梁山军马。吴用大喜,将两个都提拔为头领,此番来便带来帐前听命。却教邓飞和石勇并另一员降将高陵将新旧军马八千余人同守封州城池,那高陵却是封州城中人,生性的爱使枪棒,在城中卖布为生,当时薛永和王定六在封州城中卖艺,见使得枪棒好,高陵喝采又请两个吃酒,因此相识相知,所以这番得王定六引见于吴用,吴用便也教做个头领,与邓飞石勇同守封州城池。吴用却自与杨雄赵得胜丁朝兴,就带二千轻骑,赶往天门城来,却于路派人教张横张顺将后军移屯与封州来路,就转运城中粮草,支应前军厮杀。当下甘茂几个闻得吴用将此事来说了,都拜服道:“军师有神鬼不测之机也!”各各敬佩不止。吴用微笑道:“军粮已有,且有封州城为根据,自可耐心与他厮杀,管取这天门城池!今闻得你们说,这番对头统军倒是员良将,极知兵法,不可轻敌,今日天晚了,明日满月之夜,我自到他寨前,且看他行军布置,就知端地,再设计破他。”甘茂道:“末将已闻得贼人统军,唤作卓正,却是末将在隐龙山时杀的卓敬之弟,极好兵法韬略,昔日征讨南蛮鬼王时,为行军参谋,多出奇计诡诈,得成大功,今既是此人主军,万不可轻敌,明夜若去看寨,军师须小心,末将愿领兵护卫。” 吴用微笑道:“此人与其兄相较如何?“甘茂道:“万不可比,这卓正兵法远胜乃兄,行事极细致,又极狠辣,便是末将领兵,也不愿与他对敌。今逢军师,方可胜他韬略。”吴用微笑道:“既如此,明夜如此如此布置。” 甘茂花荣各各领命不提。
且说卓正在寨中得了败军回报,吕义等各自请罪,卓正道:“这甘茂骁勇,当时号为酆都城中第一,此番尝敌,原是试敌锋锐,胜败皆在本帅料中,胜者可挫敌之气,败者贼人骄傲,必来攻我,我自坚守不出,待他粮尽智穷,以兵击之,必获全胜。胜负皆无关大局也。只是本帅已各处遣使往各处州县,教各各坚守,却忧封州城有大军粮草场,若被贼人探知,先去袭取,则本帅计策无用,”众将道:“封州城亦有数千军马,况贼人初到吾境,未必便知。” 卓正道:“计不可不出万全,且派一枝军去封州城增援,就好生坚守。”就教高煌韩寿二将,引五千军,兼程赶往封州城去。却是过不两日,高煌韩寿二将于路听得封州城失了,两个面面相觑。进退不得,只得于路屯住军马,差人飞报大营。卓正闻得,言语不得,呆了半日,方跌足道:“贼人如何这般狡诈?竟知此处先取了?得此处军粮,养成贼势,祸患深矣!”众将道:“贼人虽取了城子,但立足不稳,何不即发大军攻之?必可夺回。” 卓正道:“贼人既取此城,如何不知好生提备?如移军去攻他时,反自主客逆势。必然胶着。贼人前军趁机打天门时,我疲兵回救,是先手皆在贼人布置中也。今我料贼人不过数万,今只有半数当我,我军数倍与敌,可明日出兵,奇兵相冲,破他前军,教贼人得了粮草也自无用!”正议论间,忽然右山守将费声安辉遣人飞报道:“今寨外有数十骑窥探我军寨子,因恐是贼人诱敌之策,不敢即出,就先报来。”正是;才惊失城破谋恨,又闻谍影窥寨声。
却说卓正闻得相报,道有敌兵窥看寨子,略自思忖,冷笑道:“此必贼诱敌之计也!既如此,也教他吃我些算计。”就叫偏将周洵:“引五百骑去捉看寨贼人,不可紧赶,但觉异样,便可回转来。”再教翻天虎彭烈领于冲、牛阇,赛恶来曹子乾领吉明、吉亮,各带五千军马,就从军营后大宽转抄出去,截入敌营来路,“但看贼人有埋伏起,劫杀我追赶军马时,就彭烈军抄在敌人埋伏军背后,反杀他埋伏兵马,曹子乾军即可杀奔敌营去,截贼救应,更多带火箭,射入贼营,教他首尾难顾。”再教小典韦吕义,病张任杨思温,领丛山 、范翔、潘松、翁成四员偏将领精兵一万,就跟在周询后数里之地,待贼人埋伏起时,就可奋勇上前。卓正布置已定,自带随身将士,却上右山,观看厮杀不提。且说吴用与花荣,就引三十余骑,来卓正军前看寨,到得寨前三里去处,恰是更半时分,见那一轮满月早高高升起,挂在半空,落得一地月色如银,映了那寒霜,将来做个明亮世界。吴用于马上笑道:“此间不得东坡学士在此,倒可惜了眼前之景。他曾有词作道,‘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 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写景如画,恰是今晚景色,我也不愿踏了这满地琼瑶。”花荣笑道:“军师哥哥于大敌之前,犹自有此雅意,小弟却无此兴致,看来只是个粗莽军汉也!” 吴用笑道:“一般是东坡学士词作,“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处、强虏灰飞烟灭!”你我梁山兄弟,曾血战数千百场,哪想来这世界,又复做这等大厮杀,我却最喜他词中周公瑾谈笑破敌的风范,今日看了他寨子,却做破敌计较。“花荣道:“哥哥也须小心,此番闻得那卓正极能用兵,此番虽以埋伏计赚他,也防他另有奇兵。”吴用笑道:“贤弟细心,我如何不知?且看寨子计较。”遂催马向前,就看天门城军马行营布置,点头赞叹,回头与花荣道:“不想阴间有此等人物,观他行营立寨,占尽形势,深得法度,不输古今名将,甘茂言下非虚!此番我军欲取天门,少不得连番恶战也!”花荣道:“哥哥既看了寨子,便可速回,敌军赶来时,恐有弓箭伤损哥哥。”吴用笑道:“有贤弟在此,却有何忧?既是贤弟连番说时,且自回去。”正待回马时,只听赶前数十丈的小卒飞也回骑报来道:“寨中敌骑突出来也!约有数百骑,就奔这边来!”吴用花荣看时,果见数百骑飞也似赶来,已不足二里。便带了随骑,就向来路而走。这寨中领兵赶来的却是周询,虽得卓正吩咐,但见吴用花荣军马少,自家要干功劳,催骑只是紧紧在后面赶来,正是前面流星走,后面掣电来。看看早赶过十里地面,看看堪赶上吴用一行,心下大喜,喝道:“前面休走!”就赶将来,却是前面一个林子,吴用一行抹过林子,转将过去了,周询不舍赶来,只听得一声梆子响,弩箭泼雨般射出林子来,早将周询与当先的数十骑射下马来,周询身中数十箭,哪里来讨活命?却是吴用早安排杨雄,引五百弓弩手在林中埋伏,此时见伏兵赶来,就将弩机扳动,周询哪里来讨活命?正是:干功只仗血气勇,哪知遇伏性命失。
当下周询身死,余骑大乱,只听得喊声又起,却是刘唐引一千余人在长草中埋伏,此时便从后面杀将出来,当先钩镰枪只是扯马,挠钩只是拿人,牌刀手草里赶将出来,那里顾得要活的?只是赶着砍人,眼见得头颅乱滚。众骑向前夺路时,又是一轮弩箭泼雨般射来,更射倒无数。当下这五百骑被梁山伏兵前后截住,杀死拿翻大半,只有数十骑四分五落的黑暗里逃了。刘唐杨雄方大喜时,只听得喊声大作,却是小典韦吕义,病张任杨思温,闻得逃命小卒报说中了埋伏,周询被杀,大怒,催动一万军马赶来,刘唐杨雄见不是路,都退入林子里去,吕义杨思温催动军马杀入林子来时,地下却早掘下许多陷坑,又有绊马索,更兼弓弩手黑影地里射人,众军发一声喊时,急退出林子来,早吃坑陷射死了许多。吕义杨思温大怒,就教军卒绕林放火,正乱间,只听得两侧喊声大起,左有甘茂,右有天子山,各领三千精兵突将出来,喝道:“贼将留下首级!” 吕义杨思温大怒,各各急分兵向前厮杀,四个交马,搅做一团。正斗间,刘唐杨雄引军从林中突将出来,就三路夹攻,杨思温急分潘松、翁成分军上前迎敌。急急未了,却是吕义杨思温军马来路喊声又起,赵得胜丁朝兴各引一千步军,就来路抄在后面杀来,吕义后队丛山 、范翔急向前迎敌,怎当得着两个骁勇?范翔未及与丁朝兴交手,早被丁朝兴将小叉打出,正中臂膀,范翔叫一声,几乎落马,被身边亲信军卒死命救去了,丛山却吃一惊,被赵得胜一棍打得盔破额裂,死于马下,这两个大呼,引二千步军就杀入天门军马阵中来,将其后军杀的四分五裂,天门军马大乱,梁山军马四面围来,反将天门军马裹住,看看危急,正是:奇谋早定三伏策,猛将欲歼万人军。
且说吴用花荣退马在数里之外,上一小丘,上早有王定六引五百军驻此地接应,两个就看战场形势,见中间天门军马旗帜大乱,奔走不定,自家军马旗号却四下聚拢来,正是形势大占上风,各各欣喜,却忽听得喊声又作,忽地远远山后转出两枝军来,正是打天门旗号。这两个看的分明:两枝军分两路,一路反杀梁山军马背后,一路就去奔袭自家梁山营寨,这两个各各变色,吴用道:“这卓正用兵果然高明!竟能出两路奇兵分袭我背后。营寨中有马劲、罗士奇二将把守,料他一时也攻打不进,只是他抄袭杨雄等背后,却是如何是好?说不得,贤弟可引王定六兄弟这枝军马从侧翼冲他一阵,就先截住他厮杀。”花荣道:“小弟陷阵不妨,只是我去了,哥哥身边无人守护,却使不得。” 吴用道:“你自引三百军与这队骑兵去截他,,我自留王定六兄弟与二百军守护,情势紧急,贤弟速去!”花荣见此,不敢多说,就道:“哥哥保重!”就喝道:“随我陷阵!”自引所拨军马就奔下去,横冲彭烈军马。彭烈军中不防有此奇兵,一时大乱,军中牛阇正当着花荣,大怒舞刀来迎,花荣冷笑,早拈弓搭箭,喝声:‘着!“牛阇额上着箭,早跌下马,旁边军马更惊,被花荣将这一小队军纵横冲荡,一时大乱,彭烈却在前军,闻得后军大乱,大怒赶将回来,就战花荣,两个交马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却是花荣军马少,此时却被天门军马团团围来,虽自死斗,却也渐渐不支。却是于冲遥见小丘上有人,虽不知是谁,却引千余军杀上小丘来,王定六大惊,急向吴用道:“哥哥速自丘后下山,我自杀下去挡着!”吴用道:“你我兄弟生死一理,焉有哥哥独逃求生之理!死活都在一处!”就仗两条铜链,当先迎去,王定六心中感激,喝道:“是好汉子的随我去杀这场,救出军师哥哥!”挺着朴刀,就也奔下丘去,这二百人见这两个如此,心中各自感奋,各自大呼,杀下丘去。正是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这二百余军疯虎般杀来,于冲虽自军多,却也觉难挡,正将枪来招架王定六朴刀时,不防吴用铜链扫来,正中左肩,叫的一声,拨马就走,后面军卒大乱,更被这二百余军一阵赶杀,都乱遭遭退走下去。王定六待赶杀时,吴用道:“不可!且奔前军,就前军抽调枝军马来救应!” 王定六就护吴用,就先前开路,护着吴用奔那林子去,却是过不数里,早前面一枝军到,当先一个大汉,火光中照见,脸上老大个朱砂记,却是赤发鬼刘唐,因听得后路杀声,得军士报知,却引七八百军回来接应,却当头撞见了吴用,各各大喜,吴用就道:‘你可去接应花荣兄弟!“刘唐略问明白,大喝一声,将上身就赤剥了,挺着朴刀,喝道:”都随我去!“引那军飞也似去了,王定六犹豫时,吴用就道:“兄弟可也引多半人去,我自去林中躲避,有数十人护着即可。却救花荣兄弟要紧!”,王定六不敢违命,也引百余人随后赶去。
却是花荣正与彭烈恶战,却是身边军马渐少,花荣咬牙,只是挺枪死斗,彭烈要与牛阇报仇,因此一步也不放松花荣,两个就斗到六十余合,彭烈喝教众军围来,又教放箭,花荣身边只余了三十余人,个个浴血,正危急间,正听得喊声如雷,彭烈军马波开浪裂,两个汉子领千余军马,一前一后杀入来救应,花荣却认得是刘唐王定六两个,大喜,领残兵杀将过去相会,彭烈赶来,刘唐大怒,舞刀直取彭烈,斗得十合上,只觉刘唐刀法凶狠,又见花荣回马来战,自家手下偏将都死伤了,心下怯了,回马便走。刘唐王定六略赶一程,见敌军多,也不敢穷追,且喜救得花荣,花荣带的三百余人只余了十余个,自家杀的也倦了,又带了两处轻伤,因此三个汇合了,只是退回林子来且与吴用会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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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3-3 18:29
却说曹子乾带军马攻打梁山营寨,却是马劲、罗士奇两个守寨,两个都是好厮杀的,见敌军杀来劫寨,不由分说,各自引军杀出,与曹子乾大战,反将曹子乾军马冲动。当时只是混战,曹子乾只教军将火箭射入粱山军营里去,却是远了,射入去的不多,却也引得火着,将四野都照亮了。斗的半夜,忽得喊声又起,却是梁山后军张横张顺引军护送梁草到来,在后面二十里外驻扎,见得前军寨子起火,又有喊杀声,因此张顺教哥哥引军护住粮草,自引三千军来救应。此时却从斜刺里杀出来,曹子乾怎当得着三面夹击?大败而走,吉明死于乱军之中。马劲、罗士奇和张顺三个怎舍,合军赶来,却是赶不数里,却是彭烈军回,听得曹子乾军马失利,因此赶来救应,三个却当他有埋伏,吃一惊,收住军马回寨。彭烈曹子乾各自失利,也不敢救,急急收住败残军马,从原路奔回寨中去了。
却是前军厮杀,卓正在山上见己军被围,大惊,急传教大寨中毋丘胜、辛尧。两山小寨上胡浚,费声各引军去救应,反抄在赵得胜丁朝兴军后,因此这一夜中只是诸军混战,各自多有损折,到得天明方各自收军。却是卓正这边,彭烈曹子乾两军回来的不足六千军马,吕义杨思温一万军马折了一半,连接应军在内,折伤了一万二千有奇,死了周询、丛山、牛阇、吉明四个偏将,范翔、于冲又各自带伤,算得大败亏输,卓正咬牙切齿,道:“这伙贼人如此凶狠!”急教高煌韩寿二将引五千军回来,又报天门城并各属下州县,教各即催发援兵,剿灭梁山贼寇不提。
梁山这边也自回营,各人说起昨晚这场恶战,也各惊心,却是自家军马算来也折伤了四千有余,花荣杨雄赵德胜各各带伤,吴用便教王定六与三个调治,就与甘茂商议道:“两番恶战,虽杀了他万余军马,我军损折也重,卓正这厮也算得能军!眼见得我是客军,军马折得一分便少一分,他虽吃亏,后援必是源源不断,我军如何与他耗的起?必设法就即时取了天门城方可。”甘茂道:“眼见得卓正这厮占住形势,我军如何绕过去打城?便是过去,须也吃他两面夹击,若被他截了我军粮道时,反自陷绝境。”吴用无语,正愁闷间,忽地刘唐入帐,就报拿得一个奸细。吴用就教将奸细带入帐来,亲自审问。正是两番血战敌难克,再筹奇谋待见功。
且说吴用夜来与甘茂商议,闻刘唐报,自家在寨外缉巡小路,拿的一个奸细,就教带入来,自己亲问。不多时,刘唐早领人将那汉子五花绑缚了,推进帐来,吴用冷眼看时,见那汉子七尺来身材,脸色虽略有些苍白,但虽被绑得紧紧的,却不见有甚惶恐之色,进帐来立而不跪,心下便异,冷笑道:“你这厮敢来替卓正那厮做细作,不是该死?你若是想活的,可将那边军情都详来吐实了,可饶你一死!”那汉子昂然道:“谁说我来做细作?我自有极机密的事情,要寻你家宋头领说,谁想你们这般待我?”吴用冷笑道:“你这厮兀自巧言掩饰!宋头领岂是你能见的?既是不肯实招时,可推出去斩首,以为号令!”却施个眼色给刘唐,刘唐会意,就大声应和,来推这汉子出帐,那汉子冷笑道:“都说梁山好汉重义气,如何这般不顾自家兄弟性命?连句话也不许人说?罢罢!我自死不紧,可惜屈死了李大哥!”自大踏步的向外就走,吴用听得脸上动容,急教带将回来,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李大哥?”那汉子道:“便是黑旋风李逵李大哥,我自是他天门城里结识的兄弟。”吴用道:“你端的是谁?”那汉子道:“我自是天门城中的周德威,唤做镇坊太岁的便是,先前却在天门城里结识的李大哥,服他为人义气武艺,却不料他被那些狗官们捉了,下在死牢里,看看便死。我却担心的紧,因来你这军中送个急信救他,谁知反被你们当奸细拿了!这般不识好人!”吴用道:“却将何人为证?”那汉子昂然道:“便是你们伙中杨雄王定六,都是我送出天门城里的,救他们性命,便是现城里,也有个薛永薛大哥住在我家里。”吴用闻得大喜,急亲上前将绳索解了,请教上座,就深深一揖谢罪道:“为两军前厮杀,不得不小心,得罪义士,万望勿罪!”那汉子意外道:“头领是何人?却不似宋大王。”刘唐道:“这是我梁山上智多星吴用军师,俺自是赤发鬼刘唐,方才得罪莫怪。”也唱个大喏。那周德威叫声“啊也!”翻转身就拜,道:“俺在城中曾与薛永大哥谈论,多听得两位好名字,不想今日幸会!”吴用大喜,就教亲信军士密传杨雄、王定六两个来与周德威相见。那两个来,见了周德威,各各欣喜不已,至此吴用更无半点疑虑,就叫后帐置酒相待,自与帐中诸人相陪。
席间,各人都赞周德威的义气,自吴用甘茂起,各各与其把杯。就转来,探问李逵情形。听周德威嫂:“李大哥被下在死囚水牢里,管束提防十分严密,小人将了薛永大哥与的金子,四处托人买告,也引不得进去相见一面,只是看守狱卒都得了金子,便也不十分难为李大哥,又将棒疮药托人带进去与李大哥使用,因此前日小人离城时,听得狱中消息,李大哥身骨略好了些。”众人方喜时,又听周德威道:“州衙里王孔目曾透出消息,道是酆都城里八百里加紧申报文书已得批转回来,道是李逵是酆都城劫牢的要紧重犯,因此教解酆都城里等审发落。本即时便将李大哥解了去,因这边兵马临城,秦都总管与衙中诸人商议,王孔目要保李逵性命,就道解送路上恐梁山贼人打劫,反担干系,不如将李逵依旧囚禁了,待退灭了梁山军马时,再做区处,秦都总管便依了,依然将李大哥监了,只是关防更觉严密些,轻易再透不出消息来。”吴用跌足叹道:“这王孔目却是好心办错事也,若是将李逵解送酆都城时,但探听得清楚时间路径,只消早安排一队轻骑半途邀劫,自能救得李逵,省却多少气力!如今要打破这天门城子,方救得李逵出来,却是难上加难也!”那几个好汉也自叹息,吴用又问道:“却是城中如今情形如何?”周德威道:“早一起秦都总管侵夺了尉迟老爷家产,逼的尉迟老爷身死,却以尉迟老爷与隐龙山强寇联结造反,必广结同党为题目,将那日赴喜宴的大多都捉了,下在牢里,却差人暗中透出风声来,要被捉的人须送上金银,才肯放人。城中那些富户大多被他捉了,没奈何,只得送上金银,方将自家赎买出来,被他手下亲信十分勒掯,这是对城中富的了。却是那些没金银赎献的,这秦都总管就教发下牢城营里去,教每日里做苦工。前几日,又听了那个卓副总管的话,满城里大索外来流民,凡这城里没户籍没铺保的都捉了,说是稽查梁山贼人奸细,前后数日总捉了万余人,硬指派的七八百个是奸细,先后胡乱都杀了,将头挂在各处城门与十字街口上来吓唬人,其余的也一般的发下牢城营里去,教做苦工自赎衣食,这几日又教这些人疏浚城濠,加高城堞,个个担了一二百斤重担,但稍有迟疑,皮鞭如雨下去,往往多有抽死的,这是对城里极穷的了。便是城中一般小民人家,也乱摊派什么助军钱,但缴纳不起的,一般的捉了去牢城营里受苦。因此小民人家卖儿典女,卖房卖屋的无数,只为要完这助军钱,多有交不起情愿自尽的,悬梁投井,这城里每日里都有许多。这是城中一般的了,因此这城里穷的富的,除了那些衙门里面的,没一个不切齿痛恨这秦都总管一伙的,早晚都私下地里说:‘愿强人早些入城方好!’便是秦都总管也知觉些风声,早晚只在衙里不出,出来时也必前后数百甲士拥护,方敢出来走一遭。早晚只盼着卓正打胜仗,每日三五番派人去问战报,却听得风声不好,因此这几日愁闷,只推病再不出来。”甘茂听闻笑道:“昔夏桀无道,民所怨之,作谣道:‘时日曷丧,与汝偕之!’商汤因民怨作兵伐之,遂灭夏桀。今城中民怨如此,如何能固?若以大军临城时,数日必克。”吴用道:“只是卓正这厮广识军略,将重兵占住冲要之地,使我军近不得城子,若破灭得他,量此城子时,如汤泼雪!”周德威道:“好再教军师与众位头领得知,今卓正那厮营中有一偏将,唤做小乐进杨炎,曾暗里受过尉迟老爷大恩,外人多不得知,惟他与小人总角相交,过得最好,因此得知,为这秦都总管逼害死尉迟老爷,侵夺他家产,因此暗中十分痛恨,只想替尉迟老爷报仇,日日与小人商议,只是不得其便。今卓正点军,他恰在军中也做个偏将,与这边军马对敌。他闻得此事,便有心了,便也叫小人数日前以投军为名,在他帐下做个小校,就便里行事。今两番交兵,那边都是大败亏输,卓正这厮十分害怕,已各处催调援兵。闻得不数日,必有二三万军马到来,杨炎听闻的,就与小人商议,恐这边吃亏,是以小人星夜偷出军中,来这边报音信则个!”吴用听得大喜,略略思想,便道:“我昨夜去观看卓正结的营盘,是仿李药师结的六花阵,以小寨团团攒住大寨,十分严紧,若外面冲突去时,十万难进。但若是溃其一寨,以精兵直捣其腹心,便是极易。不知杨将军结的小寨,却在哪个来路?”周德威道:“为杨炎不得卓正心腹,这厮也似有些疑他,却这几日都不教他临阵,只教他军马扎营在左侧小山之后,却天门城来路,就接应粮草。”吴用闻得,问道:“却不知杨将军手下,有多少心腹可用之人?’周德威道:“杨炎待人处事亲厚,因此极得手下死力,又得小人带了几十个朋友从军,因此若是事乱发做起来,总有六七百人可用。”吴用呵呵大笑,道:“此番破敌立功,只在杨将军与周贤弟身上,周贤弟可即回去,就报知杨将军,三日后中夜可自寨中放起火来,乱这一军之心,我自将大军接应,杀入寨去,必可破卓正军马,只是事后卓正必然报复,因此周贤弟将此时说知约定杨将军后,就可入城去将你们二家亲近老小都设法搬移藏了,免得事后受害。就可与薛永兄弟分结城中之人,等我军马临城,就可待机里外相应,破他城池。城破后你和杨炎二位贤弟,都可随我军上隐龙山去,就做个上厅头领。” 周德威听得大喜,吴用道:“非我不愿多留贤弟,只恐此间久了天亮,教人知觉不好,可速速回去。”就教取出一盘金珠,付与周德威,周德威脸上变色道:“小弟舍命来报信,实非为此等物,只是与李大哥一时义气起见,还请军师哥哥收了此物。” 吴用笑道:“我如何不知贤弟之心?贤弟之高意,可比古人,焉敢以此黄白之物相污?将此物来,是为贤弟将回城去,一半与杨将军,教散与左右,就坚其起事之心。一半贤弟自将入城中,一来做安家费用,一半散与亲信兄弟,周济贫民,就日后破城方便,故以此金珠,教兄弟将去使用。”周德威方自收了,又听吴用吩咐,说与劫寨时连接暗号诸事,方辞了众人去了,这边吴用自安暗安排军马,只等到那夜里看火起劫寨。
正是:安排暗夜彻火索,待教焰摩九重天。
且说卓正听得诸处军使回报,邻近各处州县各自听命,俱发援兵赶来,有二千者,有三千者,俱到天门城取齐,算来约有三万余军马,心下大定.因此决意坚守,待诸处援兵会集,再与梁山贼军决战,是以每日里只是提调军将,小心把守营寨。又不放心,夜中更亲自巡行诸营查看。这日二更时分,又引亲军百余人巡营,正见天上月朗星稀,寒霜满地,方出得自家大寨,忽得左右自乱,卓正大惊,急喝问时,早自家也见西南去处红光冲天,一把火起,正是自家军偏将杨炎营寨去处,更喊声大作,卓正怒道:“这厮如何不小心,走了水?烧了军马钱粮,干系非轻,若是扑的灭便罢,扑不灭将那厮明日来斩首!”正待亲去催督,行不多远,早见几个焦头烂额军卒亡命奔来,卓正急教亲信去拦住问时,就道:“自家营里杨将军忽地引亲信数百人在自家营中放起火来,众人惊谔,但上去拦阻的都吃杀了,因此一营大乱,却是这时,无数梁山贼军杀进寨来,杨将军并不迎敌,反自去和贼人做一伙,因此方知他自反了,却是我们这几个腿长,就赶来报讯。”卓正听得,惊怒交加,大骂道:“国家教他做个将军,这厮如何这般忘恩负义,反去勾连贼人,放火卖军?但一会捉住时,将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急回自家帐中聚将调兵时,却早听得自家营中大乱,就亲兵报来,梁山贼军杀进营来了!卓正大惊,急急上马,就早见自家营中数把火起,无数梁山军马火光里冲入寨来,就赶杀自家军马,幸得卓正平日号令严肃,方才又亲自巡营,因此虽吃劫了寨,大乱,却亦非全无防备,早有值夜军马上前抵御,却是毋丘胜、辛尧当值,急上前截杀当先敌将,却是甘茂,三个未及交马,只听弓弦响亮,毋丘胜早自落马,却是花荣在后,见二将冲突来,就按下枪,取出弓箭来,一箭先把毋丘胜射下马去。辛尧大惊,却是甘茂马到,就一枪将辛尧戳下去。因此天门军马大乱,梁山军士勇气倍增,发声喊,大刀阔斧,杀得天门军马四分五裂,抵御不得,尽皆乱窜。梁山军士更四处放火,眼见得寨中大乱。卓正只叫得连声苦,却见火光影中,一将挺枪跃马,当先冲突而来,正是甘茂,卓正大怒,急上前交锋,喝道:“无耻叛贼,还我兄长命来!” 甘茂冷笑,道:“你兄弟一般一丘之貉,只知残害军士百姓,一般该死!” 卓正大怒,舞刀斗不数合,却是力怯,急待走时,甘茂那里肯舍,一条枪神出鬼没,早将卓正裹住,见卓正刀法散乱。冷笑处一枪搠进来,卓正大叫一声,闭目待死。却听得连声弓弦响亮,更间杂怒喝之声,卓正睁目看时,只见甘茂落马,两边军士各自大乱。却是甘茂一枪搠来时,斜刺里病张任杨思温赶来,见得危急,要救自家主帅,急抽弓搭箭,一箭射来,甘茂猝不及防,正中左肩,翻身落马。杨思温大喜,骤马赶到,挺枪就刺,却早是花荣看见,叫道:“贼子无耻!”也一般一箭射来,正中杨思温咽喉,倒跌下马,丧了性命。救了甘茂,就赶来杀卓正,卓正正慌间,忽听得大叫:“贼将休得放肆!”却是吕义挺两枝戟杀到,便斗花荣,救了卓正。卓正心方定时,却是左边马劲,右边罗士奇,一齐杀到,吕义独力难支,急挺戟跃马,杀出条血路,就护着卓正走脱,这几员将哪里肯舍,各自赶来,却得翻天虎彭烈,赛恶来曹子乾各将军到,就这大寨里混战。甘茂咬着牙,拔了箭,将箭创使战袍裹了,依然挺枪上马,就在这乱军里冲突,两军直杀到五更时分,却听得左右两山上各自号炮响起来,却是吴用教刘唐、王定六,赵得胜、丁朝兴各引三千步军,就乱里各自抢上山去,夺了两侧寨子。那两寨中胡浚、费声先各自引军马来救应大寨,许涣、安辉虽各自抵御,怎及得梁山军士都是不要命的,当先的尽是挑选的走惯山的投军的猎户,因此个个纵跃如飞,早随着各自头领,杀入寨中来。左山许涣犹自喝令军士抵敌,被刘唐撞入怀里,一朴刀砍翻,王定六赶上,一刀剁下头来。左山安辉却滑,见寨子打破,就换身小军衣服,混在小军里逃下山去了,因此两侧山寨都被梁山军马夺了,这些头领就按吴用号令,各将号炮放起来,震的那山也动。却是大寨中梁山军马得知自家军马山上得胜,勇气倍增,天门军马本自混乱,至此更自丧胆,翻天虎彭烈,赛恶来曹子乾等不敢厮杀,各引军败走,早被两山上梁山步军冲下,又裹去了后队一半军马,因此杀的天门军马大败亏输,各各抱头而走。梁山军马如何肯舍,直追杀到二十里外,卓正得诸将护着,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只是逃走,正奔走间,喊声又起,却是天子山得吴用军令,引一枝轻骑在此埋伏,此时便来截击,后面梁山军马赶来,卓正大惊间。忽然天子山后军大乱——却是高煌韩寿二将自封州路上回来,闻得大寨有失,因此杀来救应,天子山前后受敌,不敢拦阻,只得任卓正败军冲将过去了,却自抢的旗帜衣甲甚多。花荣等追来军马,见高煌韩寿二将这一队生力军马截出,也知自家军马杀了一夜,尽皆疲惫,因此只与天子山军马汇合,自收军回去了。卓正大败之余,那敢再战?只得收拾败残军马,就奔回天门城去。
且说吴用听得各路军马回报,心中大喜,就引一队轻骑,天大明时早赶到这边寨子来,见杀得尸横满地,血流成河,这些寨子中犹自烟火未息,尽成焦土。吴用和回来的花荣等军马恰撞着,各自大喜,就计点时,这一夜间杀死天门军马一万余人,俘得八千有余,夺得旗帜衣甲刀枪粮草无数。杨炎也引千余军来参见,吴用深加慰劳,见甘茂受伤,急教王定六调治。且自近处屯住军马,教其歇息。自与诸将商议处置俘得天门军马之事,天子山道:“眼见得这些贼厮鸟大败亏输,已自胆落,何不直捣城池,就擒杀了那些贼厮鸟?至于这些败兵,留着枉自碍手碍脚,何不全都杀了,免得罗索。“原来阴间处理俘军,向来坑杀,不留一个,故天子山出此言语。吴用摇首,道:“不可,两军战伐,军士本自无辜,如何能滥加杀害?自古杀俘不降,我自有主意了。”便传下号令,教将俘的天门军马,每人与行粮三斗,尽数释放,伤的尽与医治。那些俘虏本来个个自料无幸,各自哭泣,却听得如此,个个谔然,继而欢声震野,尽数拜谢,倒有一半不愿回家,就情愿投梁山军中效力,吴用大喜,就将这四千余军兵补入行伍。次日教军马拔寨都起,大刀阔斧,就杀奔天门城下来。
且说卓正将了万余败残军马,不敢复与梁山军马对阵,直退入城里来,合城大震。秦寿听得消息,呆了半日,方来与卓正相见。卓正羞惭满面,将事都推在杨炎身上,说他卖军之事。秦寿大怒,就教人火速去捉拿杨炎老小,却是不多时赶回来,都道不知何处去了,遍寻难获,只是捉了几家邻舍回来。秦寿大怒,欲待满城大索时,卓正道:“如今我军大败,梁山贼军早晚临城,须得即时防备要紧,可一面起民夫上城,同心合力,守护城池,准备强弓硬弩,灰瓶金汁,滚木擂石,昼夜提备,一面火速发八百里文书到酆都城去,就求发援兵,调拨强兵猛将火速前来救应。一面就急催各州县援兵赶来。” 秦寿依言,就教卓正选一员心腹偏将潘松,领十骑马军,将了火急文书,就日夜兼程,赶往酆都城去,求告救兵。一面尽起民夫上城守护不提。有分教:一封书信京师去,惹出梁山对头人,待知酆都城秦广王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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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3-3 18:31
第二十一回 史文恭潜袭隐龙山 萧嘉穗鹤唳天门城
话说潘松于路日夜不歇,就直到酆都城里,将火急文书星夜到有司投递了,那有司官员大惊,不敢耽搁,将文书急将来秦广王殿前,就请内侍转报入宫中。那内侍只是不肯,急得这官员如热锅上蚂蚁相似,只在殿前乱转,不得要领。直到五更时分,多官纷纷都来上朝,各自闻得天门紧急,俱自大惊,只不见秦广王上殿。多官无奈,只得到宫门候旨,就催内侍通报,那几个内侍各自踌躇,只不敢入内去。
有乖觉的官员就暗地一边问情熟做内线的内侍道:“大王这许多日子只是推病,不曾上朝,却是何故?”那内侍悄声道:“便是大王数月前得了潘娘娘,十分宠爱,日夜歌舞筵宴,将别宫娘娘都不在看在眼里,不再过幸,因此前夜张娘娘忿怒,带十数大脚宫女,直入潘娘娘宫中,大闹一场,打的落花流水,将潘娘娘头也打破了两处。大王拦阻时,也被张娘娘将脸挠破,因此大王十分震怒,将张娘娘打入冷宫之中,看看早晚赐死。大王为破了相,出来不好看,因此不上朝,昨夜又和潘娘娘饮酒消愁,深夜方入殿就寝,至今不过半个时辰,却是谁敢叫醒?”
那官员道:“便是你是大王心腹久的,也不敢?如此军国紧急之事,如何耽搁的起?”
那内侍惊道:“如今大王喜怒无常,似我们奴辈,但有小小过犯,再不饶恕,只将大棍来打死,不然就投入猛兽笼中,今不过一月,已杀了四十余个,宫中人人自危,只要躲事,哪个敢自去触霉头讨死?”
那官员道:“你说的那潘娘娘,不就是那个犯了事的西门官儿,因抄捡家属没入宫来的?如何竟能得了大王的专宠?”
那内侍唧唧咕咕道:“便是原发在洗作坊里洗衣刷浆,谁知不知哪日大王在楼上饮酒,这潘娘娘远远从楼前过,却被大王看见,打个对眼,就中了大王的意,当夜便叫洗沐更衣,召去待寝,谁知那一夜之后,大王便再也离不得,就封了潘娘娘为妃,竟夜夜都在潘娘娘房里,将别的娘娘都当做粪土一般,便生出张娘娘这番事来。”
那官员道:“莫轻旧日同巢鸟,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潘娘娘倒好个际遇!”那内侍道:“这娘娘论姿色面貌也不比别的娘娘强些,也不会甚才艺,只是专能顺着大王的小意儿,就枕席上的事也能弄出许多新鲜花样儿来,因此大王喜欢,一时再离不得。便是伺候她的马内监、高内监这些日子也屁颠颠的,脚趾头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那轻狂样儿,我便瞧不上!不就是跟了个风光主子么?”
那官员道:“你原来是跟袁娘娘的,袁娘娘难产死了,却是张娘娘风光,如今又到潘娘娘了,你如何不去她面前走走?也讨个好差使?只在这儿守门熬风?”
那内侍道:“如今潘娘娘身边那些人心红炭圆儿般热,眼都瞪的乌眼鸡也似,谁敢再插进一腿去?便是前日那管膳食房的老许,不合到潘娘娘面前多走动了两次,就被人下了黑手,就道蒸鱼里刺没有剔净,险些扎着潘娘娘的喉咙,被潘娘娘跟大王告诉了,大王大怒,一顿棍子将老许打的臭死,撵到净厕里刷马桶!我在这儿守宫门,虽自熬些风寒,却也安稳,不去那刀口上滚。”
那官员笑道:“你倒好个识见,不愧这宫里几十年熬出来的!却是你勤着些,但有要紧消息莫忘了来透与我。”那内侍也笑道:“你的分例,也不要少了我的!”
那官员笑道:“便是你这儿,我自加倍比别人多些,须不要担心!”
两个都笑笑,这官员却听得钟鼓响,惊讶道:“却是何人大胆,却奏钟鼓催大王上殿,不要性命了?我且去看看来。”就别了那内侍,一转脚到前面,却见众官员议论纷纷,相问时却是御史大夫杨洵、知谏院事刘去非,和太常卿罗无恶、监察御史安子南几个久候大怒,和一班文武商议,就敲起景阳钟鼓,催秦广王上殿。
却是过不多时,秦广王上殿,一脸怒色,就道:“本王抱病在身,不能临朝,不过数日,诸卿何不能略体谅也?就以钟鼓催逼寡人?”
诸官面面相觑,却早有一员官腓衣象简,就朗声出班奏道:“自当年南蛮鬼王陷境,兵破酆都城,赖启请天兵下降,方退得南蛮鬼王军马。当时地藏王菩萨与十位大王痛定思痛,以为十人主政,各自掣肘,意见不一,乃使南蛮鬼王猖獗,乃议定以每位大王主理阴世庶民军国诸务三甲子,其他大王只管轮回之事,不问别事。今大王当政已一甲子又四十八年矣。初时大王励精图治,天下承平,皆以大王为有道明君。奈何近十数年来大王有倦勤之意,遂使政务多失,小人盈于朝堂,贤士退于稾野,为官则克剥百姓骨髓以财货女色结媚于上,为吏则啖食群氓血肉中饱自肥于已,今天下嗷嗷,依子而食,流离道路之民极多,悲苦久矣!而大王不知,罪于谁归?今南蛮鬼王复兴兵犯境,先后征发军马三十余万前去抵御,战士暴尸血肉于荒野,转运民夫疲死悲哭于道路,而屡战不利,此大忧之一也。今日更报梁山强寇宋江等侵我阴间,结党于隐龙山,官军屡次征伐失利。片甲难回,前则攻陷五州,尽杀官员,夺府库钱粮而去,近更遣其党吴用等将贼寇数万,侵夺天门州境,官军屡战不利,昨夜报来贼寇已经临城,形势有悬卵之危,此大忧之二也,今内外二寇交相催逼,非存急危亡之秋为何?而大王尚高枕无忧,消息隔绝内外而不知,反以扰梦责问忧心如焚之众臣,臣实难解也!”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尽皆失色,群相视之,乃知谏院事刘去非,素以直声闻名,几次以强谏屡罢去官职,而终直意不改,数日前方被召回,今复以直言进谏。
却见秦广王脸沉如水,缓缓道:“如此语时赖卿以大义相责,本王何面目临于天下?非桀纣为何?卿言是也!”诸臣听得秦广王如此说,各自意外,有的却只觉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
只听得刘去非朗声道:“大王自比桀纣,乃群臣之耻也,举朝无正士无一言进谏,陷大王于桀纣之境而自媚于上,非佞臣为何?今臣既还朝,终不能钳舌而自保,而忍见国势崩坏也!臣出此言,非不知三尺颈血必立溅于阶前,而既言之,终不悔也!”
只听得秦广王哈哈大笑,忽得雷般一声吼,就将身前御案一把推倒,喝道:“尔既卖直沽忠,以桀纣之辈等于本王,本王如何不可以比干、关龙逢待你?武士何在?就将这利口匹夫拖出去,先敲其齿,拔其舌,挖其眼,以利斧去其手足,再以金瓜击顶!”
众臣各自大惊,早有武士将刘去非拖出殿去,却是刘去非并无惧色,朗声大笑,遥遥呼道:“得与比干、关龙逢鼎足而三,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秦广王大怒道:“速速行刑报来!” 正是:直士已自轻生死,奈何逢君本桀纣。
且说秦广王大怒,就喝令武士将刘去非行刑,群臣震恐,皆自失色。却有一员官出列,就叩头奏道:“刘知非虽自狂妄,触犯大王,但请大王念他本意公忠体国,一心只为顾念国事,就恕其死罪。诚为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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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3-3 18:32
秦广王视之,乃御史大夫杨洵是也,冷笑道:“此贼利口侮君,咆哮于大殿之上,是大不敬之罪也!虽死不足以赎其罪,寡人不诛他九族,已算宽厚,卿反替他曲言回说,莫非与他一党么?”
杨洵免冠,就叩首出血,道:“臣辅大王多年,大王自知臣为人,‘君子无党’,臣自以至诚对大王,以公心对国事,安敢曲党阿私,相欺大王?但所为刘知非求情者,只念此人一片直心,忠于国家者耳,自古直者易得罪,刘知非知而敢言,乃国之诤臣也,杀之必损人心,万望大王三思。”
秦广王冷笑道:“尔听他方才言语,尔亦为佞臣,寡人是何如主也?此贼死罪万不可恕!念卿求情,就免他别刑,且斩首报来!”杨洵复自叩头,秦广王只是冷笑不理,却早又有十数员官出列跪倒,齐声道:“请大王恕其死罪,以成大王江海之量度,日月之圣明!” 秦广王视之,乃太常卿罗无恶、监察御史安子南等人也,秦广王怒道:“尔等只要寡人宽恕此贼,是何道哩?他以桀纣比寡人,寡人即以比干、关龙逢待他,如何不可?”杨洵复道:“大王如饶其狂侼,则只见他言语无理,是其自不见大王之圣度矣,如大王诛他,是成其忠名,而大王反有桀纣之实矣!请大王三思!”
秦广王得杨洵再三辩说,心意稍回,又见满朝文武复都跪倒求情,,便道:“既然如此,看诸卿之面,就饶此贼死罪,可就廷杖一百,尽革此贼官职,永发乡里为民!如再有为此贼求情者,即为其党,一并加重依例处置!”
众官听如此说,都不敢再言,那殿外武士听得,就以重杖打得刘去非血肉横飞,死而复苏数次,方拖将出去了,众官多有掩面不忍看者。正是:数句忠言触逆鳞,一腔热血溅丹阶。
秦广王处置了刘去非,心意稍平,就与众官商议道:“今闻梁山贼寇猖獗,殊可痛恨!诸卿可将良策献来,早早剿平贼寇,以解寡人之忧!”
两侧文武各自默然,秦广王怒道:“尔等也食国家俸禄,今逢国家大事,如何都做泥塑木雕,无一言说地?累君父之忧,臣子之耻也!但有能解天门之围者,寡人不吝高位重赏!”
一语方出,只听一人出班,奏道:“为臣不才,愿献一计策,将贼人不日剿灭!” 秦广王大喜看时,乃殿前左统军使史文恭是也,数年前方入阴间,为武艺超群,此次征讨南蛮鬼王多立功劳,上月回京奏报军事,召对时大合秦广王之意,就命为殿前左统军使,倚为心腹。今见是他挺身出来,如何不喜?就道:“爱卿既有良策,可速奏来!”
史文恭道:“不敢瞒大王得知,臣与梁山众贼有阳世杀身之仇,被众贼剖腹剜心,血海深仇,岂可忘报?今更蒙大王雨露之恩,自当效生死之报,犬马之劳。今臣闻梁山贼寇吴用尽将精锐,围攻天门,只为救其伙中剧贼李逵性命,似此老巢必然空虚,为臣不才,愿请数万雄兵,效围魏救赵之法,直捣贼人隐龙山老巢,擒杀宋江等寇,以解大王之忧!”
秦广王听得大喜,只是又道:“今报来贼人围攻天门甚急,天门乃国之重镇,乃与西洋贸易去处,一国财赋,半出于此,亦不可不救!” 史文恭道:“可另选良将,将大军援救天门,教贼人腹背受敌,必不敢围城。如此两事皆全矣!” 秦广王大喜,即授史文恭荡寇大将军之职,教与有司商议就拨与强兵猛将,收捕梁山贼人,并另选良将,就援救天门城。
史文恭就奏道:“臣有旧日相识数人,皆弓马精熟,武艺过人,且与臣一般与梁山贼人有血仇深恨,如能蒙委任,必效死力,乞赐为副将。“秦广王大喜,就教史文恭领那数人上殿面君,却乃是何人?便是旧日曾家五虎之曾涂、曾密、曾索、曾魁、曾升,与旧日曾家寨的副教师苏定是也,这几个自从阳世死于梁山好汉之手,复来阴间凑成一起,却自打家劫舍,凑得三五千军马,为闻得阴世梁山好汉消息,几个只要报仇,便商议了,教史文恭先来投军,有了官职,再引荐这几个。是以史文恭今日得此机会,便将这几个荐与秦广王。
当下史文恭自出殿来召这几个,恰这几个闻得史文恭留京升官消息,就来京与他贺喜,恰都在史文恭家里,当下听史文恭说得,各自大喜如狂,就自全装冠带,做出十二分精神,随史文恭入朝,上殿来见秦广王。秦广王见这几个都是身材长大,神情剽悍,昂昂勇猛,心下先自大喜,却试教有司来问几句兵略,也能对答如流,就演几回鞭枪,果然武艺精熟。何况有司见史文恭新得秦广王宠信,乃驾前当红之人,有心要奉承于他,便上殿来奏道:“考校已过,果然俱是文武全才,如史大将军所荐,一般都可重用。”
秦广王闻奏大喜,下旨道:“国难思良将讲武之用,时危乃猛士进身之机,近自南蛮鬼方入寇于外,,边关星火日紧,梁山贼寇跳梁于内,天门寇氛日炽,凡我良民赤子,谁不切齿痛恨?宜自普天同仇,共赴君父之难,自当举国操戈,以洗海波之静。今有民间义士曾涂、曾密、曾索、曾魁、曾升、苏定,自愿效军,以平梁山贼寇之乱,皆有贲、育之勇,良、平之略,宜加重用,以作三军之气,万民之率,使早平贼寇,以慰朕心,钦此!”就依史文恭保举,各超任六人为副将,就随史文恭征讨隐龙山。
有司又点校军籍,却是各处军兵大半调尽,无奈便上殿来奏道:“各处精锐军马为南蛮战事,征发已竭,除非守护酆都城御营十八万军马,别处无兵可调。” 秦广王就下旨教拨发三万御营军马,各有该管偏裨将校,随史文恭前去征讨。
史文恭复上殿奏道:“臣之这几位旧友自聚数千义兵,愿为国效力,乞有司关给粮饷,庶不负壮士之望。” 秦广王随即准奏,教有司按名数支给。史文恭又道:“臣于隐龙山中派有细作,得知梁山贼寇虽分数万精锐寇天门军州境,犹有数万之众,深据险要,随贼宋江保守,军数若少,诚恐难克,乞假臣调动附近数州军马之权,一体调动,收捕贼人,扫巢犁穴,克成全功。“秦广王大喜道:“原来卿早有耳目在贼人军中,敌情既明,何愁不克,自当委卿全权,使卿消朕之恨!”就教传旨于罗海州与附近八州,任听史文恭调发军马。又传旨赐于史文恭御马一匹,唤作九花斑,能日行千里,良甲一副,唤作万刃铠,披于身上,刀箭不透,并弓箭等物,又教有司待出军日与史文恭酒肉犒军,赏赐花红缎匹。
史文恭感激无地,就叩首出血道:“臣不全灭宋江贼寇时,决不回军!”秦广王道:“卿自成大功,速速报来,以解朕忧!”史文恭谢恩出来,就与曾涂等自入御营中接收军马,有司自小心伺候,各急急按数拨与应用器械粮草。史文恭整顿军马数日,就辞秦广王,催发军马出征。有司犒军于路,就看史文恭马前竖起“荡寇大将军”的大旗,随精锐军马浩浩荡荡,一路投东去了,各官自领手下收拾了东西自回。
却是有司也自商议了,就差殿前右统军使池俊,就调九严州、青泥关诸处军马三万,救应天门城池,秦广王准奏。当下也一般差池俊引军马急急行路,就杀奔天门城来。正是:两路雄兵分路去,无限征尘卷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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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装铲车 时间: 2006-3-4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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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3-4 16:50
却说史文恭出军,就酆都城外招引了多少闲人去看,眼见得军汉纠纠雄健,怒马萧萧咆哮,兵戈夺日月之光明,衣甲似乌云之堆积,正是军仪威严。闲人们便都道史大将军出军此去,这伙梁山贼人必然是休了。当下也有个鲜眼黑瘦汉子挤在众闲人中看,听得这般议论,只是冷笑,眼见得军马去远,众闲人也都自散。这汉子却不回城,径一就投条东南小路来,一径走过七八里,早见小山树木掩映之处,有几间茅屋,前面一带疏篱,又篱里面胡乱搭个扁豆架子,垂着几个霜打的丝瓜。
这汉子走不到篱边,早有只黄犬吠起来,这汉子笑道:“这畜生,只卖弄耳朵!听不得爷爷来,早晚将你下在肚里,看你再做什么怪?”就绕篱入里来,直入屋里,便叫道:“萧兄,如今大事不好,史文恭那厮起军杀奔隐龙山去了,又起一路军去救应天门城,眼见得两处早晚大厮杀,俺一人只报得一路讯,眼见得奈何?”
那屋里却有个书生正自抚琴,却由得他说,将一曲琴自抚完了,方自抬头笑道:“时君何扰人清兴也!眼见得我这番高山流水音乱了,也只得再向红尘!你心里意思我自知道了,要我也去报一路讯,是也不是?”
那鲜眼黑瘦汉子笑道:“真个萧大哥聪明,俺时迁心思如何能瞒过你?便是这样想也!”
原来这汉子正是时迁,为吴用出兵天门州时,要知酆都城动静,因此却差时迁来酆都城潜伏,专一探听军情消息,但有紧急消息,便飞报与隐龙山上,教宋江得知提备。时迁将些金银,来这酆都城外居下,白日入城,只是满坊里游走,只是听闲人嘴里消息,不想见个瞎眼乞婆,受无赖欺侮,时迁看不过,就将无赖赶散,又舍钱与瞎眼乞婆时。那想人群里走出个人来。
却是当年梁山军马征讨淮西王庆时,在荆南城里当初奋身出头杀了守将梁永等,救了梁山三个弟兄萧让,裴宣,金大坚的奇男子萧嘉穗,当日功成身退,飘然而去,全不受宋江谢礼。日后走在江西地界,却也为感染时疫身故,来这阴间,一般的冲洁高淡,自在这酆都城外筑几间茅屋隐居,收个童儿,每日只是抚琴写字,就种几亩菊花草药过活,只是当日在荆南城里却识得时迁,今日却进城卖药,此时见时迁做侠义的事,便挺身出来与他相见。
两个大喜,萧嘉穗道:“你便将钱与了这老人家,她自瞎眼如何过活?依旧日后受人欺凌,且请带这老人去我居处。”就与时迁扶那老人到自家里,早晚自照顾那老人衣食,因此时迁此后便在这里住,闲来听萧嘉穗说些古事,长些见识,深服这萧嘉穗的才学。今日时迁又进城去探听消息,却急回来和萧佳穗说知。
萧佳穗问得清楚,便道:“眼见得隐龙山上空虚,你须日夜赶回去,可报与宋头领知道,就小心提备,不可出战,我也近日闻得这史文恭名字,极好武艺,又是你梁山大仇,必然有毒计诡谋,须得小心提防。既是有另一路军时,我说不得也只好走一遭,就到吴军师帐前,和他说知,就回军先回隐龙山去,先退灭了史文恭这枝军马再说。”
时迁道:“既是如此,只得多扰萧大哥。” 萧佳穗叹道:“眼见得这阴间世界一般大乱,便欲自全其身,岂可得也?便违萧某夙愿,也说不得了,只得走这一遭,军情火急,你可眼下就行。” 时迁声喏了,就自胡乱卷些行李,去屋后去将匹马牵出来,上马加一鞭,飞也似的去了。
这边萧嘉穗自呼那童儿,教照顾那瞎婆婆,自也收拾了,却火急投天门路上来。正是:鹤本孤翔天地外,也惊弓声不自由。
且不说萧嘉穗自去天门,只说时迁一路奔走,纵不披星戴月,也少不得冲风犯霜,于路只是急行。却是行得第三日中午,眼见得人疲马渴,实难支持,正无奈间,却见前面道上林里早挑出个酒望子来,大喜,就驱马向前时,早见那几间茅屋,门前几棵怪树,早把黄叶都落尽了,只露出那光秃秃杈子来。
时迁就下马,将马拴树上,掀帘子来屋里,只见三五副座头,有个酒保就肩上搭个手巾,向前声喏,时迁道:“我自急赶路,就你这里歇半个时辰,你可与我打两角酒,切二斤牛肉,再来几个馒头过口,你另可饮了我外面那匹马,再加些好草料,但行时与你些赏钱。”
那酒保忙声喏了,就来安排酒肉与时迁吃,又自去切草打水,与那马松了鞍带。却是时迁冒了早寒,见斟来的都是冷酒,不当意,只吃了一盏,便叫那酒保道:“小二,这酒冷了吃不得,你可热酒来与我吃。”那酒保笑道;“便是有好酒,热了十分有气力,只是略浑些。”时迁只记得赶路,便道:“休来聒噪,且热来老爷吃酒!”
那酒保笑嘻嘻地,就后面去,不一时烫了酒送上来,时迁有心事的人,只是赶着吃,不一时将酒肉都吃尽了,却略觉有些头晕,笑道:“这酒果然有气力,却正好乘酒力老爷赶路。”就起身来拿行囊,甫起身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时迁方知不好,待向前时,却扑地倒了,人事不知。
那酒保笑嘻嘻地,自来时迁身上尽搜了金银,提了行囊进去,重出来就将时迁拖里面去,笑道:“这牛子身上没三两肉,只好做排骨汤,却是那几个捣子乘主人家不在,都不知躲哪里赌钱去了,且容他多活得一时。”就自出去,把马牵后面去,自回来笑嘻嘻地的饮酒。
却是看看日头偏西,一个汉子挑帘子进来,却挑两个酒桶,道:“小二,今日可有些买卖?”那小二见是主人,忙起身笑嘻嘻地道:“便是个单身牛子,急着赶路,被俺迷倒了,收得几百两金银,却还有匹马牵在后面。”
那汉子放下挑子,道:“娘子这两天去赶什么庙会,我又去乡里卖酒,却是辛苦了你,这几日多做得买卖。” 那酒保笑道:“便是托主人家福,才有这些进账。”那汉子道:“便是那些捣子都出去赌钱了,是也不是?”
那酒保笑道:“主人真个说得,这几个才分了钱,如何安得住在这家里?必然去输个痛快。” 那汉子道:“既如此,也等他们回来,我且进去瞧瞧那牛子,若是好汉,不可枉坏了他性命。”那酒保笑道:“主人稳便,这汉子瘦的身上没三两肉,鲜眼黑瘦,看人只斜着眼,倒和个做贼的积年相似,如何充得好汉!”
那主人听得说,倒吃一惊,不顾得理那小二,就起身往后面来,早见时迁躺在剥人凳上,就叫声:“万幸!险是我回来的早,不曾坏了自家兄弟!”急出来呼喝那小二,道:“这个自是我梁山上的兄弟,险些吃你坏了性命!”那小二吃一惊,做声不得,那汉子喝道:“快去调了解药,将我兄弟救转来。”
那小二发慌,飞也似调了解药转来,这汉子早将时迁抱出来,就外面撬开牙关,将解药灌下,过不多时,时迁渐渐醒转,见得那汉子,也吃一惊,道:“张青哥哥,你如何在这里?”原来那汉子却是菜园子张青,当下两个相认,张青便笑,急说了原委,那小二捣蒜般的来磕头,道不是,时迁笑道:“罢了,是我自家不伶俐,倒这会吃了你算计!”张青道:“自是我回的早,不教这厮算计了兄弟!”
便叫那小二去后面山亭子上弄些酒肉,邀时迁到那亭子上坐地,道:“我自嫌那后面血腥,只爱来这里面坐地。”时迁道:“哥哥还是做这般道路,倒和小弟初来阴世一般,依然梁上勾当!”
张青道:“便是来这世界和浑家会着了,她依然要做这样道路,没奈何只得依她,我只爱去村里卖酒,不愿见这些事情。“时迁道:“哥哥会着孙嫂嫂了?怎地不见?” 张青道:“她自和几个大脚婆娘去百十里外赶庙会了,总得一两日再回来,只要趁那些热闹。贤弟且在我这里住几日,等她回来相见。”
时迁道;“便是小弟也只在哥哥这里坐得一时,哪里等的及?”张青惊道:“兄弟身上却是有甚要事?这般紧急?”时迁道:“哥哥原来不知道宋公明哥哥起兵?怪不得还在这里开店。”因将自家身上事项都简要说了,道:“为只想得赶路,谁想却在这里教雁打了眼睛,幸亏是在哥哥店里,不然不误了大事也!”
听得张青只是发呆,又寻思一会,方道:“我想兄弟极伶俐的人,如何却吃这小厮赚了?却是担了十分心思在这里。既如此,我也不敢多留兄弟,便吃过这几杯酒,便送兄弟去。”
时迁惊讶道:“哥哥不上隐龙山去?如今眼见得危急,正需人来出力。”张青叹道:“时迁兄弟,你我一般的在梁山上坐了地煞之位,都是后面的,听人号令来出力。哪有自家的自由?便是糊里糊涂去随大伙招了安,打了辽国,又去攻打田虎王庆,再去打方腊,这身子何常有自家半点的闲空,都把血肉来博人家自家的富贵。最后一般都打方腊时我和浑家两个都折了,如今再来这世界里为人,想起前事,如场梦一般,只是不敢相信。却是这几年里过得这自在日子,十分爱惜。既是宋公明再要聚义做大事去,自也由他,我和浑家好不容易会着,闲日子尽快乐,却不愿再去投他。”
一番话说得时迁默默无言,道:“哥哥自也说的是,只是旧日梁山上义气似这般都坏了也,一般五台上众兄弟发的誓,哥哥难道都忘了?便是李忠周通也似哥哥这般说法,不愿再重聚起义来,后来念着誓言,一般再跟随宋公明哥哥,难道哥哥还不如他们?便是李忠也是极小气、不爽利的,却也不曾失信。 ”张青也说不得话,久久方叹道:“一个誓言,想不到却将人身子来缚了,却是当日上五台作甚?既如此时,我自和浑家商议了,既是隐龙山上危急,且去出把力,只是未必再入伙,只怕到时翻面皮不好。”时迁欢喜道:“既是哥哥念着旧义,肯去救援,宋公明哥哥只自欢喜,哪里会勉强哥哥?自然由得哥哥身子。”
张青道:“既是如此,我和浑家再去一趟也罢!却是燕顺、郑天寿和王矮虎夫妻他们四个,只在北面乱石山上打家劫舍,聚得七八百小喽罗,闲来也来我这里吃酒。既如此,我自去约了他们,一发去救应。”时迁大喜道:“既如此,最好,哥哥可约了燕顺他们一起去,我自先赶去隐龙山上报信与宋江哥哥。”张青道:“既是兄弟要赶去时,不敢再留,路上小心。”送时迁到前面,叫那小二还了时迁金银行囊,看时迁急急上马去了,呆立良久,方自回来,闷闷饮酒不提。
话说吴用将军马临城,因见天门城池高竣,却不即安排军马攻打,自与甘茂花荣几个绕城观看,却见卓正将军马防布的十分严密,更有许多民夫上城帮助守护,不见有些空隙处,便自皱眉,回来却和几个商议,道:“眼见得野战虽然得胜,卓正却将万余军马退进城去了,合他城中留守兵马四万有余,我军今新旧军马不过三万有余,又只半在前敌,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军尚少于他的,如何便能攻城?须寻条计策来才好。”
花荣道:“便再从隐龙山和封州城调兵来如何?” 吴用道:“便再调得一二万军马来,强攻时也必大损士卒,只怕也打不下那城子,只可用计。”甘茂道:“军师如何忘了杨炎所说?今城中民怨沸腾,若是从中取事,此城可破。” 吴用笑道:“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今我军可虚作围城之势,一面休息士卒,就安排攻城器械,城中军民必然慌乱,薛永兄弟和周德威必然有安排,我军就可乘中取事,破他这城子。”甘茂道:“军师说的极是。”
因此计议定了,却是天门城池一面通着大海,因此只围三面,吴用便教甘茂将前军围北门,自与杨雄、刘唐、王定六、赵得胜、丁朝兴将中军围东门,却教花荣与张横、张顺、杨炎将后军困南门,教李忠、周通两个转运粮草接应三寨,各寨就制攻城器械,先教人每日虚来城下骂阵,也安排兵马防备城中冲突,又教小队游骑于各寨间每日夜巡逻,就防拿奸细,安排的十分严密。
却说城中秦寿听得飞报,十分惊慌,急招卓正来商议,卓正道:“大人莫惊,贼人自知实力,不足强攻我城池,因此便分寨围我,却是欲取长围之计,巴望我城中粮草缺少,军民慌乱,他好乘乱于里面取事。却不知我这城一面临着大海,自有千百船舶往来,粮食百货都不缺少,城中军心民心自定,他如何断的住我供应?贼人枉自痴心妄想耳!今日之计,一面可将城中保甲编定,不得无故夜惊,如违者,全家斩首!再教铁甲军马每日遍城内巡逻,使贼人与内取事不得。如此贼人进退两难,时日长久自然师老兵疲,我这边既求救于酆都城,早晚朝廷必有大军到来,合我各处援兵,必然云集,到时内外夹击,必可破贼!”
秦寿大喜,道:“全靠将军出力!”便听卓正安排,以保甲之法将民户尽编排了,不许无故夜惊,日夜将军马城中巡逻,卓正自领亲兵每夜查城,严谨者有赏,懒惰者打罚,先后斩了十数个,将首级来号令,因此众军民十分小心,不敢疲玩,故将城防安排的十分严密,铁桶一般。城中周德威虽早潜入,和薛永结得一般数百人,欲待伺机起事,却被卓正此法限住了,发作不得,连消息也透不得城外一个,只是和薛永两个叫苦。城外吴用却只等城内乱发,好调军取城,所以城内城外两下僵持下来,约有十五六日。
却是吴用等这许多日子,见城内无有消息,十分郁闷,复教甘茂和花荣来商议,正商议间,忽听得军校来报道:“有个书生,自称姓萧,指名来要见军师,说有重要军情来报知军师。未知端地,不敢放入,现在营外候着。”吴用听得惊疑,花荣道:“既是姓萧,莫非是圣手书生萧让哥哥?他如何却来了这阴世?小弟且去接他来。”吴用道:“未必便是,我自去见他。”便与花荣甘茂出帐来,到营门口,早见个书生立地,如何形相,但见:七尺以上身材,三十左右年纪,潇洒似孤鹤出云,清高自冰心如玉。腹有万卷诗书,全不读那腐朽言语。胸藏六甲韬略,原自能活用比孙吴。便不佩龙泉,谈笑能取上将首,纵名标凌烟,长啸也做范子去。当年荆湖隐侠踪,最是人间奇丈夫。
吴用见此人十分面熟,一时只想不起,身后花荣却早惊道:“原来是萧壮士,如何却来到这里?”急忙上前施礼相见了,回头却与吴用道:“这萧壮士,便是在荆南城里救过萧让、裴宣、金大坚三个哥哥的,十分好人品本事。”
吴用猛省,急上前施礼道:“请恕用眼慢,先生云鹤之踪,既来此地,必有教于用,请入帐中奉茶。”萧嘉穗笑道:“加亮先生风采不改,萧某果有紧急事来,自当奉告。”当下与甘茂也相见了。吴用请入帐坐定,萧嘉穗道:“萧某此来,为受加亮先生自家兄弟时迁所托,转告紧急军情,请退左右。”吴用道:“此间都是我等自家心腹兄弟,先生直言不妨。”
萧嘉穗便:“既如此,且听慢禀。”就将酆都城两路出军,史文恭自取隐龙山,池俊自来天门救应诸事说了,吴用等听得俱都大惊,吴用急离座,就向萧嘉穗深施一礼道:“先生又加大惠于我梁山,用感激难表,且受用此礼。” 萧嘉穗起身道:“加亮先生何必如此?既传讯已毕,萧某便自告辞。”吴用道:“先生千里奔波,只为我梁山之事,如何不歇息几日?就请后营用杯水酒。” 萧嘉穗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既已了,自当告辞。”吴用等苦留不住,便教左右道:“牵我坐骑来与萧先生做脚力,并取盘金子为先生行资。” 萧嘉穗笑道:“太白有诗云‘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後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萧某虽不才,亦慕仲连之高行,此行为受托而已,不愿问酬,便与诸君别过。”与众人一礼,飘然自去。吴用等各自惊讶不止。正是:白云何曾世间住,又随高士远嚣尘。
吴用等眼送萧嘉穗去了,各自赞叹,花荣道:“真仲连先生之俦也,我等皆在其下矣!“吴用道:“军情紧急,且议军事。”几个自回帐来商议,吴用道:“眼见史文恭效围魏救赵之计,先取隐龙山,欲倾我等根本之地,这城又非数日可破,只可回军去救隐龙山,待破灭了史文恭军马,再做计较。”花荣道:“如此如何救李逵性命?况夺得封州城池,若再回军来取城时,也须以此城为根据,不可放弃。”
吴用道:“城中狗官上下贪婪,我军去后,可别使兄弟送重金与周德威,教他暗中上下打点,必可保得李逵性命,此事不足虑。只是如贤弟所言,封州城池不可轻弃,将来再取天门,必以此为根据,我大军去了,贼军必然围城攻打,须有一员大将把守。今我军足当方面者,惟贤弟与甘将军尔,今前军少甘将军不得。故我欲请贤弟以精兵二千回守封州城,须苦守数月,自赖兄弟智勇,与邓飞石勇高陵等协力同心,不可将此城失了。”
花荣笑道:“哥哥但自放心,有小弟在,决保得封州城池!”吴用大喜,道:“我军退兵,卓正那厮能军,必然来追赶,便当设计再杀他一阵,教其丧胆亡魄,多丧精锐,如此便再围封州城池,也难得力,贤弟可先在军中,破了卓正再去。”花荣大喜,吴用又与甘茂道:“我军前以三伏破卓正,此番那厮必然提防,定以虚兵分数队追赶,却以精兵在最后,突袭我伏兵,今我欲以疑兵之计破之,甘将军以为如何?” 甘茂笑道:“军师之计,定然好计,必杀得卓正此后梦里也怕。”吴用也笑,因将计策说了,三个参详了,筹划得计全。吴用自升帐,将各处军马到夜里暗暗布置,却第二天天明,教三寨军马拔寨而走,却将攻城之具一火焚之,不与城中留下使用。
却说城上人看见梁山军马拔寨而走,纷纷滚滚,又寨中火起,是退兵形状,急飞报与秦寿与卓正知道。秦寿大喜道:“必是救兵到了,将军可急选精兵追赶,就内外夹击,全歼贼人!”卓正笑道:“朝廷救兵,未必如此之快,我料朝中或有能者,必献计以精兵取其巢穴,效围魏救赵之法,所以贼人退军。吴用这厮诡计多端,必然暗中埋藏伏兵,我军若轻举妄动,必中其奸计。“ 秦寿不悦道:“将军莫非畏贼如虎不成?今贼大败我军,围我城池多日,若不乘此机会破贼,只恐朝廷震怒,必有处分。” 卓正笑道:“我非不追贼,须待机会是也,有计在此。“把计密与秦寿说了,秦寿喜道:“果然好计!“就教卓正自选精兵二万,前去准备。
正是:各施计谋争输赢,须向沙场试高低。欲知这番厮杀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孤狼在途 时间: 2006-3-4 16:53
楼主可以联系一下作者看是否有意出书,俺认得一个朋友,专作这事。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3-4 17:08
在这里替无双兄感谢孤狼兄。
无双兄确实有意出书,且已在准备了,据说在五月左右出版。
孤狼之美意,小弟会转告无双兄的。
作者:
孤狼在途 时间: 2006-3-4 17:12
原帖由无为楼主于2006-03-04, 17:08:00发表
在这里替无双兄感谢孤狼兄。
无双兄确实有意出书,且已在准备了,据说在五月左右出版。
孤狼之美意,小弟会转告无双兄的。
到时一定解囊。先贺了。
作者:
寻梦的猎人 时间: 2006-3-5 13:00
到时要买本收藏
作者:
重装铲车 时间: 2006-3-18 22:55
度日如年
官方网址
www.zeiyou.cn
作者:
jhgfd 时间: 2006-3-18 23:39
这样看是够累的!出书吧,偶一定买!为了林冲![](images/smilies/laugh.gif)
还有贼三国也是,等连载完毕就出书吧,虽然小弟没多少钱,但是这书还是要买的![](images/smilies/biggrin.gif)
[ 本帖最后由 jhgfd 于 2006-3-18 23:44 编辑 ]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4-1 11:35
第二十二回 问心肺吴用飞书 论刀甲时迁下山
话说吴用军行二日,却自将中军断后,每日止三十里,却不见卓正将兵追来,几个中军头领道:“军师要防追兵,眼见得卓正全无动静,自是被俺梁山军杀的怕了,今隐龙山危急,不兼程而行,去救应宋江哥哥,却待何时?”因入帐来和吴用说知,吴用笑道:“明日再行一日,若依旧无追兵时,便兼程赶回梁山去。”依旧教如原先布置了行事。
及明日又行,到中午时分,梁山军正行间,忽然后面尘头大起,断后游骑飞来报道:“天门军马无数赶来!”众人大惊,吴用笑道:“此前军之虚兵也。”便教王定六引军只顾奔走,尽弃行军辎重数百车于路,金银财帛,于路丢弃无数。天门军马追到,却是高煌韩寿二将军马,眼见得财帛满路,众军卒大喜,各自抢夺争取,再不成士伍,高煌、韩寿约束不住,一时大乱。吴用早登小山,看的清楚,便教举起红旗,只听一声炮响,杨雄、刘唐各引精兵二千杀出,王定六自领兵杀回,将天门军马围在核心,天门军马各取财货,谁有心抵敌?因此各自奔走,被梁山军马大刀阔斧,杀的逃死无路。高煌、韩寿却早得卓正吩咐,将前追赶的尽是老弱军卒,只要引梁山伏兵出来。二人见梁山伏兵杀出,便是完了军令,各引亲信军卒,就乱军中冲突而走。
杨雄刘唐引军赶来,只听喊声大作,却是胡浚、费声、安辉、吉亮引天门二队五千军马杀到,就与杨雄刘唐厮杀,杨雄刘唐抵敌不住,就自败走,胡浚、费声等相视而笑道:“果不出总管所料,贼军尚有埋伏也。”就虚做追杀之势,却自分前后二队,追不数里,吴用在小山上望见,却教换起青旗,左右炮响,赵得胜丁朝兴各引兵杀出,就截天门军马之后,杨雄刘唐与王定六合军杀回。胡浚、费声冷笑,自将前队与杨雄等厮杀,安辉、吉亮、高煌、韩寿各领军就反杀梁山二路伏兵,因此几路军马纠缠,杀做一团。
正厮杀间,赵得胜丁朝兴军后喊声大作,却是翻天虎彭烈、赛恶来曹子乾将天门军马第三队赶到,就反把赵得胜丁朝兴军马围在核心。赵得胜丁朝兴大怒,各自引军冲突,却是众寡不敌,渐被围困。吴用却在小山上观看,见天门军马势大,自家军兵渐渐支持不住,只是微笑,便教再换黑旗,过不多时,却见两路军马冲到,各打“甘”、“花”旗号,却是前后两边军马数场大战,天门军马皆知甘茂花荣二人英勇,各自畏惧,此时见二人旗帜出现,不觉自相惊乱,翻天虎彭烈、赛恶来曹子乾急自整顿,急急回军,又将这两路军马截住,待寻来将厮杀时,却乱军中寻不见,因此只是一般混战。
却说卓正将军马分作四队,自与吕义引一万精兵在最后,却遥见梁山军马三伏皆出,心中大喜,与吕义道:“贼人计穷矣,甘茂花荣为贼人勇将,故吴用使作三伏以掩我军,今既出现。将军可引精兵尽力攻击,休使二贼走脱,便报杨思温将军之仇!”吕义听得,大喝如雷,就跃马挺戟,杀入梁山军马队中来,后面大队军马赶来,这两队梁山军马如何能支,被杀的星流雨散,四散奔逃。吕义耀武扬威,追杀败军,只撞不着甘茂花荣,心中也自疑惑,忽得小军报道:“山后又两路军突出,反杀奔卓总管后军去了!“ 吕义大惊,急骤马回来,当先早一员大将拦住去路,喝道:“匹夫留下首级!” 吕义看时,却是甘茂,两眼冒火,跃马便取甘茂,两将交马,战有十数合,不分胜负。却是花荣引军冲突,直取卓茂,却是卓茂早有防备,身边早伏下弓弩手,见花荣冲突来,便只教放箭,花荣引当先数十骑多被射死,花荣大怒,取弓箭在手,连射卓茂军中数员偏将下马,却当不得他箭雨,也只得回马,因此冲突不进。
却说两军十数路军马混战,约有一个时辰,不分胜负,却是忽得天门军马来路,烈火冲天而起,后队飞骑来报:“梁山贼军数路,杀奔天门城去了!” 天门军马大乱,却是卓正镇定,喝道:“此贼疑军之计也,贼军大队都在此间,不过以小队扰城放火,乱我军心尔,各军镇定!”只是喝教军马冲杀,只是诸军慌乱,反是梁山军马气盛,踊跃杀来。因此渐渐不能支持。
卓正正心惊间,忽地后面一骑如飞,直入中军,作天门衙中使臣打扮,就飞报卓正道:“城中梁山贼人作乱,接应梁山贼人入城去了!秦知州教大人急速回军保城!”卓正闻得,手足无措,左右闻得,各自便走,因此天门军马大乱,大败而走,却是诸处军马都被梁山军马裹定,挣扎不出,诸将各无战心,都不顾军,各自突围而走,因此天门军马降者极多,诸将中安辉被杨雄砍死,韩寿死于乱军之中,正是大败亏输。眼见得:旗帜衣甲满道路,金鼓刀枪尽抛光。
卓正与诸将忙忙如漏网之鱼,急急似丧家之狗,只是舍命奔走,正走间,三路军冲突而来,左是马劲,中是天子山,右是罗士奇,又大杀一阵,卓正得诸将拥护,拼命突围去了,高煌堕后,被马劲活捉,并擒杀的败军甚多。三将大喜,欲追杀时,却见自家军后路火也起,各自惊疑,不敢追杀,急回军来。
于路逢来吴用差来小校,就教三人回军,原来天门州军属下博州兵马使安瓴、和州兵马使寻云各领三千军马来援天门,于路得卓正号令,就教二将乘天门州追兵赶杀梁山伏兵之时,就抄截梁山后军,放火为号,好乱梁山军心。二人依令进兵,与张横张顺李忠周通对阵,也依令乱放起火来,谁知这把火却晚了半个时辰,已方军马早自大败,二人却不知,犹自与张横张顺等混战,却是吴用闻报,又见已方军马已自大胜,就教杨雄刘唐引军接应后军,反抄在二人军后,反将二将围住,因此前后夹击,安瓴被张横杀死,寻云被李忠一枪搠着,乱马踏死,其余军士见不是头路,都大半归降。因此梁山军马两处全胜,却也胜的甚险,若是这把火先起时,却自先乱了梁山军心,堪叹卓正好个计算,只因一着之差,此番又败于吴用之手,正是:庞涓空有孙膑恨,周郎偏遇诸葛强。几番妙策空安排,却见自家先败亡!
却说卓正与诸将退走的三十余里,不见梁山军马追来,方自安心,于路收拾的败残军马五千余人,又见诸将多自带伤,心中惭恨,只是默默不语,却记着天门城池危急,引军急急回来。及连夜赶到天门城下,目瞪口呆,依旧是自家城子,哪里有梁山军马?卓正急问时,方知是正午时一队梁山游骑赶到城下,就城下空处堆积柴草放起火来,城中不知贼人底细,因此不敢出战,贼人放得几把火,发声喊,便自去了。
卓正呆了半晌,却见秦知州早来城上,无奈且进城来。秦寿已听得卓正又复大败而回,脸色铁青,卓正自跪了请罪,却说起秦知州差人催自家回军时,秦寿怒道:“卓总管如何这般颠倒?你自在前军厮杀,我自保守城池,却是城子好好的,我差人催你回军做甚?若说是我派的,那使臣何在?” 卓正看左右时,哪见那人踪影?方知是中了贼人之计,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向后便倒,正是:几番对局才不如,恨怒滋味独自知。
当下秦知州也惊,急教人将卓正救起,却是气怒攻心,昏迷难醒,急叫人送卓正回家养病,一面将城中军马且自家管领,就收拾败残军马,催请救兵不提。
看官你道如何?却是吴用预先安排杨炎,就领数百军士预先伏在城左近,等数十里旗号传来,就抢出来在城外空地放火,又伏下天子山等三枝军马,于天门军马来路放火,因此乱了其军心。吴用又教杨炎选员随自家久的伶俐心腹小校,就假扮天门使臣,一色公人打扮,假传口信赚了卓正,便是卓正再精细,乱军中哪里得来分辩?自中计倾了军马,这便是吴用与花荣、甘茂商量的计策,不由得卓正不吃这条计,因此上梁山军马全胜,便见此计端地妙处。
却说梁山军马大胜,吴用收住军马,检点时杀死天门军马无数,归降生擒者万余,吴用却教将这生擒俘获的军士尽数释放,并不编入军中,众头领惊讶问时,吴用道:“败军兵气不扬,况多是此本地土民,若编入军中,我军急回救隐龙山时,千里迢迢,此辈必沿路逃亡,反损我自家军马士气,不如放之,反可扬我军仁义之名。”刘唐道:“军师哥哥上次不也编了许多败军,这次却如何放他?”吴用道:“此时与彼,时势不同也,那时我军连次大胜,兵气如虹,收数千降兵,可助我军兵势。而今千里回师,卷甲急趋,务求士伍整肃,不与敌有可乘之暇,所以不编此败军也,此甘将军之议也。”诸头领方自恍然,尽皆心服。吴用便教花荣引精兵二千,即赶往封州城去,同邓飞等共守。自将梁山军马依旧分作三军,每军只间隔十里,中间教流星飞骑来回联络,十分严密,方教三军起行,又多遣流星快马,于路打探史文恭与池俊二路军马消息。
却说军马于路行有十余日,吴用接探报说池俊军马三万,已入天门州境,为闻得天门军马迭次大败,梁山军马却自解围退军,因此不敢向前,只把军马半路屯住,数日不见行动。吴用冷笑道:“秦广王任用这等鼠辈,安得不误军事?我本想再设计杀他一阵,好教花贤弟守封州少费些手脚,既是此等无能之徒统军时,却不须再虑他。”又打听得天门城中卓正发病不起,城中一日无故数惊,因此吴用心下再无顾虑,只忧隐龙山一路消息,只是次第无有探马回报,因此心下好生忧闷,只是此时花荣不在,却无第二个人说得,只是自家肚里百般思量。
却是军马又行数日,看看近得罗海州境,甘茂于路催趱前军前进,忽闻得前面军卒飞报,道前路撞见自家梁山一员头领,却自带得重伤。甘茂大惊,急赶来前路看时,却是焦挺,浑身血迹,半昏半醒,见了甘茂,便叫道:“甘将军,宋江哥哥危急!可速教军师去救!”甘茂急问详情时,焦挺却是不语,细看时方知又自昏去。
甘茂无奈,只得急教将太平车子一辆,载了焦挺,自己押着,就赶往中军来,一面教心腹小校先飞骑去报与吴用知道,却叫马劲等屯住前军人马。行不十里,早撞见吴用中军,吴用与几个头领早赶上前来,见了焦挺模样,各自惊急,吴用就教王定六与焦挺调治,原自中了三刀二箭,流血甚多。过得约一个时辰,焦挺悠悠醒转,见了吴用等六七个头领围在面前,呆了一呆,道:“军师哥哥,我可是在做梦么?”
吴用道:“却不是梦,今我从天门城回军到此,你可将隐龙山上情形说来,宋江哥哥如何?”
焦挺道:“便是军师哥哥起兵去后,宋江哥哥与我等兄弟同守山寨,几次闻得军师哥哥大破天门军马消息,宋哥哥十分欣喜。却是大半月前,时迁自酆都城赶将回来,报说秦广王命史文恭那厮为帅,领大军来攻隐龙山,副将却是曾家五虎那些贼厮鸟。宋江哥哥因此布置众兄弟好生把守。
谁知时迁回来那日夜里,史文恭那厮竟引了五千轻骑,就赶到俺隐龙山关下偷袭。却是军师发兵去后不久,一个贼厮鸟汉子唤作雷剑的,领了几百小喽罗来投俺大寨,自称劫了官家银纲,被官家追捕的紧,又慕俺山寨大义,因此来投,将白银万两为投献之礼。宋江哥哥见他识些武艺,说话也爽直,便将这些厮鸟收了,教其去与杜千宋万哥哥同守头关。
谁知这厮却是史文恭这贼暗差来的内奸,便史文恭这厮打关时,反杀俺关里将士,内应外合,反将俺头关破了,杜千宋万两个猝不及防,都吃他们擒捉了。史文恭这厮乘势来夺俺二关,却是解珍解宝兄弟两个警觉,仗得地势险要,又得三关上俺与时迁接应,因此初上来当住了。
史文恭这厮身上却着了宝甲,刀箭不能透入,自领人爬上关来夺,被俺四个死并,无奈他那盔甲除了眼睛,都遮护住了,便千万人刀枪齐下不能伤他,因此解珍又吃他伤了,俺几个见势不好,只得退到三关上去。这厮兀自赶来,亏得三关上设了火炮,时迁赶头里去放起来,就将那厮军兵打死无数,那厮吃一惊,才不敢再来赶,因此那夜里只吃他夺了两关。宋江哥哥知道了,便和朱贵蒋敬,便是石秀兄弟也好了些,都拼了命赶来关上助守。那厮见俺关上把守严密了,自家只带得数千轻骑,又怕俺火炮,因此不敢向上攻关,因此两下里相持。
过得几日,那曾家五虎带得军马赶到,那厮胆气壮了,便引军来攻关,前后数日夜里,关内外血肉相薄,杀死他数千军马,那厮见强攻不得,方自收军。宋江哥哥领众兄弟日夜苦守,情势极是危急,几次派人从水里度过去要送信与军师哥哥,教回军来保守山寨。谁知那厮奸刁,沿湖都暗伏下军马,去送信的人都吃擒杀了,因此消息不能透出。宋江哥哥度日如年,无奈只得教俺领了五十个精锐弟兄,暗夜里从湖里大宽远绕过去登岸,谁知依旧中了他埋伏,数百军马前后围来,小弟拼命杀死他偏将,独自冲得出来,却是跟着的一个不见了,想是都吃围住杀了。却万幸见得军师哥哥,今山上情形危急到二十分,军师哥哥早早救应!”
却是焦挺挣扎着说完,复又昏去,吴用急教王定六与焦挺调治。便自出来,传令教三军大小头领都来商议,待众人聚齐,便将焦挺报来情形都说了,众人听得大怒,大半都愤怒到十二分,喝骂声雷般响,齐请吴用即时发军去救应。甘茂道:“闻军师说此贼好武艺,又如此奸刁,甘某不才,愿当头阵,就会他一会!”却是杨雄刘唐几个自寻思道:“我们自是梁山旧兄弟,遇得这般事,反被他当先,义气颜面何在?‘“都叫起来道:“军师哥哥可速发兵,兄弟们就拼了性命,也要杀得此贼!相救宋江哥哥!” 赵得胜丁朝兴心想:“我们新来,如何不于此时见些功劳?”也叫道:“请军师下令,愿誓死向前!”
吴用冷笑道:“这贼始终是阴世阳间,要和俺们兄弟做个死对头的,岂能放过了此贼?只是我军远来疲惫,虽有愤怒之心,不可即便交锋。今这厮既偷袭破了我二关,军马必大半都屯在山下,另分散些军马在湖边断我山寨消息交通,今我之意,却可先遣军马,就将他这湖边的军马扫荡了,大军就靠湖边扎住,一来挫折了那厮的锐气,二来和山寨气息相通,免教宋江哥哥忧急。张横张顺兄弟可就统领山寨水军,来回湖上穿梭,传送山寨消息,如此我军与山寨一体,三来教那厮腹背受敌,如何敢再攻我山寨?我且休养士卒,就慢慢厮杀破他,“众人齐道:“军师好计。”吴用便布置了,教众头领如此如此,众人摩拳擦掌,各带愤怒之心,即引军马密地去了,正是:千番愤怒从心起,万般恨意待厮杀。
且说史文恭为断隐龙山消息,将军马分布湖边,却被焦挺拼命突出,将消息传与吴用。吴用冷笑,便分遣头领,引军先来扫荡他这湖边军马。却教刘唐杨雄赵得胜丁朝兴各引二千步军,就各趁黑夜分路进兵,到得天明时离湖边十里之地,就看凡是林子长草密处,但能藏兵去处的,不管好歹,就先放起火来。恰是史文恭教十数员偏裨将校,将五千军马分做十数队,就分藏在这些地方,截杀梁山好汉供应消息,却也是十分得手,哪想吴用使出这条计来,凡是这等去处都叫放火,这些军马将校被烈火逼将来,如何再立脚藏的住?乱遭遭都窜滚出来,在无火空处乱跑,却被这四路梁山军马大刀阔斧杀将来。赶的走投无路,聪明的跪地求饶,痴迷的但顽抗的,都吃杀了,便最乖觉的又离自家营近的,就烈火空隙里钻出来,欲逃回自家军营里时,却是苦也,早有两路铁骑横截来,左边马劲,右边罗士奇,都乱赶回火里去,但不愿的都吃践踏了,只不要活的。那五千军马火里焦烂的十之三四,吃杀的又十之三四,但把来生擒的不过十之一二。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4-1 11:37
却说史文恭军中,也得知消息了,急使曾涂和苏定两个,引五千军马杀来接应,却是赶不过七八里地,早一声炮响,早一彪军马杀出,当先一员大将,正是甘茂,喝道:“无耻贼子,待走到哪里去?” 曾涂大怒,喝道:“正要来杀你这些贼寇!”两个忿怒,就征尘里交马,正是四条臂膀纵横,八只马蹄乱踏,就斗到三十余合,曾涂力怯,料敌甘茂不过,回马就走,甘茂赶来,曾凃却自有心,就挂上枪,暗取出弓箭,忽地反身一箭射来,却是甘茂眼明手快,就一把把那箭绰在手里,喝道:“贼子暗算,焉能害人?”曾凃大怒,回马来战,又斗七八合,终是心虚力怯,看看复要走时,早被甘茂一条枪,神出鬼没把来裹住,哪里脱得身?
苏定见不是路,急纵马上来夹攻,甘茂冷笑,就一条枪使发了,如风雨般骤急,饶是曾涂和苏定两个,占不得半点便宜,两个又怒又惊,心里却只是叫苦:“贼人从哪里冒出这员将来,好生厉害!”正没分解间,只听得自家军马后路喊声大起,却是天子山引一队铁骑,冲将进来,手挥五十七斤大斧,遇人杀人,遇马斩马,走不及的,人马皆碎,因此将曾涂后军搅动,曾涂和苏定如何当得住这两面夹攻?大败而走,甘茂和天子山合军于路赶杀,斩获极多,直赶过五七里地,见他军营里又有接应军马赶出来,方自收头自回。曾涂和苏定已是破胆,哪里敢追来?只得也收军回去,却来告诉史文恭,一起商议。
且说吴用大队军马也到了,就会了诸路军马,扎下营寨,就查点时,杀得史文恭军马三千有余,生擒活捉的千余。吴用冷笑,就教将这千余人,但是偏裨将校双耳尽割去了,军士都割了左耳,脸上都刺上“誓杀史贼”字样,才教都放回史文恭军中,教将封书信送与史文恭。这千余个残兵败将抱头鼠窜,奔回营来,将书信转交与史文恭。史文恭就教文书拆信读道:“檄告史贼文恭:尔也无恙?心肝无恙否?肠胃无恙否?肺腑无恙否?昔也与君别于梁山之上,其时也,白衣如雪,缟素遍野,千万人临于前,争磨刃向君,争欲开君肺腑,观君肠胃,视君心胸,观君肝胆,欣欣然以为复我晁天王之大仇,雪我梁山之大恨,而以君裸身为牺牲,甚盛典也!
而以杯酒酌于晁天王灵前,告曰:“敌克矣,仇复矣,事光大矣!”而众罗拜相贺,以为比后唐庄宗以三矢克敌,还告于宗庙,其烈犹过也!而君方作惨嚎以助众人之乐,开肺腑以光众人之目,更献心肝以荐表君意之诚,何其高风慷慨也!而与君相别,咸伤君之自此尸身猪狗之不齿,声名之遗臭万古也,莫不悲哀,仰首向天而大笑也!
而君魂魄为鬼雄,拔萃于阴世,复知日暮途穷,故复倒行逆施,将百战必百败之卒,合蚁聚蜂扰之众,复来贼我山寨,扬噪声于道路,传败讯而乐旅人,何其自甘羞耻而欲娱众人之乐也?
而用旋目向众而叹曰:“将有大乐也!史君再临,必有大胜事以乐我等众也!宜开目以观之,洗耳以听之,不亦乐乎?”而众皆大欣然,各洗杯盘,先习歌呼,欲争见君将自开心胸,献肝胆之盛会也!用也渴想已极,其待若狂,君也高风雅致,自当必成用与众人之高兴也!其言也陋,不足佐将军之高兴,惟愿君善自保心肝,待来日之盛会也!临檄高兴涕零,不知所云,惟愿对君之心肝下酒也!”
篇末却书“史贼心肝旧识良友梁山军师吴用”字样。史文恭听得,怒发如狂,就抽剑出,一剑将这文书挥为两段,复不解恨,教将这放回的千余军卒将校,尽数斩首,不留一个。
此时曾涂、曾密、曾索、曾魁、曾升,与苏定尽在帐中,听得此信,无不怒发,咬牙切齿,都大骂梁山贼人不止,要即时点军去于吴用一众贼人厮杀。反是史文恭怒了一阵,自冷笑道:“吴用此贼诡计极多,写此书信,无非为激我之怒,好中他之诡计尔!我今日偏不出军,就明日与他见阵,将这些贼子碎尸万段!”曾涂道:“师父果然高见,今日贼军方自得胜,气势方盛,师傅又满怀怒气,出战必然不利,且教军士饱餐战饭,养精蓄锐,明日一阵将这些贼子杀个片甲不留,将吴用这长舌贼碎尸万段!” 曾密、曾索等齐声称是,史文恭便教众人各自回去准备,明日与梁山贼寇决战不提。各人自去,史文恭这一夜里却只是咬牙切齿,深恨吴用不止。
第二日清早,史文恭教曾密、曾索把住后军,多备弓弩,防隐龙山关上梁山好汉冲突,自与曾涂、曾魁、曾升、苏定引一万军马,直到吴用寨前二里之地,列成阵势,就擂鼓催吴用军马对阵。吴用却早料定了,半日犹不放军马出来,只激得曾涂、曾魁、曾升、苏定七心火发,三神暴跳,只教小卒将粗言秽语到吴用营前毁骂。
却是梁山军马早得了吴用嘱咐,只是一起将那书信中言语颠倒来念,各自大笑,愈发激得史文恭等愤怒,只是史文恭老辣,见梁山营寨布得铁桶一般,因此不敢挥军向前攻寨,只得强按怒气,直整顿军马,待梁山贼军出来厮杀。
却是寨中吴用早起了敌台,就自于台上,看史文恭军马动静,直到午后,见史文恭军马多已疲惫,各有饥累之相,方自号令,一声炮响,梁山军马开了寨门,就直冲史文恭军马,当先的都是具装铁骑,甘茂、天子山、马劲,罗士奇各自当先,直杀入史文恭军马队里来,后面却是一色团牌衮刀手,赵得胜丁朝兴管领,就分左右裹史文恭军马阵脚,正是养精蓄锐已久,大刀阔斧,勇不可挡,史文恭军马于烈日下列阵半日,又未得饮食,各已疲惫,如何挡得?被梁山军马一冲,阵势早乱,曾涂、曾魁、曾升、苏定虽各自鼓勇,引军强向前厮杀时,争奈军势崩坏,只得也随军奔走。
却是史文恭骑那匹千里九花斑,披那万刃乌云铠,就凭怒气,反自杀入梁山阵里来,神枪到处,梁山甲骑纷纷落马,无人可挡,却是马劲先撞着,便与史文恭交锋,斗有十余合,史文恭卖个破绽,放马劲一刀砍去肩甲上,马劲方喜时,谁知刀不能砍进,方自大惊,早被史文恭一枪搠下马去,史文恭方欲再加一枪,便送了马劲性命,早听得一声大喝:“休伤吾家兄弟!”史文恭见时,见一将银甲白袍,威风凛凛,就挺枪来战自己,冷笑便自相迎,这员将却是甘茂,见史文恭与马劲大战,放心不下,自在侧观阵,见史文恭使诡计赚了马劲,心中忿怒,急上前与史文恭厮杀,正是两个强将相并,怎见得输赢?就见:这个似万里乌云盖地,要夺乾坤彻底黑,那个如一轮皓月当空,只使万国尽清明。这个似天王临世,使枪搠得地门开,那个本哪吒再生,摇柄搅开万海动。这个虎吞羊势来,偏逢狻过,那个雕扑兔翼展,奈与鹏逢。正是好汉逢敌手,恰是恶煞对英雄。
两个堪堪战到五十合上,却是甘茂渐渐弱了,看官你道为何?甘茂本事不低于史文恭,只碍史文恭仗了宝甲,只将枪暴风骤雨般搠进来,甘茂却见了马劲吃亏,心里有数,故只是招架,因此上渐渐落下风头。史文恭使几番计,弄几个破绽,见甘茂全不上当,心里也自惊,因此枪法越来的凶狠,只盼将甘茂一枪搠死便罢,争奈却一时觅不得甘茂破绽,只得越发将枪法紧了。
正斗到分涧里,只听得喊声,却是吴用见了,恐甘茂吃亏,教杨雄刘唐就引一队团牌衮刀手,中间夹着钩镰枪手,就团团来围裹史文恭。史文恭见了,脸色大变,不敢再厮杀,就卖了破绽,撇了甘茂,就身后梁山马军队里冲突去了,众马军围困不住,终被史文恭破围而出,只是这阵史文恭军马大败,折了三千有余,曾涂、曾魁、曾升、苏定各自奔逃回营,正是:纵仗宝甲能冲阵,无奈三军沙场输。
却说梁山军马大胜,史文恭诸人俱奔走回营。吴用却见史文恭厉害,伤了马劲,深恐众人再被中伤,因此不教尽情追杀,赶杀的数里,便教鸣金,收回赶杀军马。一面自来看马劲伤势,见被史文恭一枪刺入左肋,幸得重甲防护,因此虽然伤重,却保得性命,便急教送寨中,吩咐王定六好生调治。自来与众头领商议。
罗士奇怒道:“好汉上阵,一刀一枪,决个生死!姓史的这厮却只仗着那甲,如何配算好汉?若拿的这厮来时,千刀万剐!”吴用道:“这厮只是阴毒,当年便以诡计赚了我梁山军马,毒箭射死晁天王,因此与我梁山结下血海般冤仇,只是这厮极好武艺,如今不知何处得这宝甲好马,更是如虎添翼,方才厮杀我仔细看了,甘将军武艺不输于他,奈何这厮只仗着这甲横冲直撞,不识羞耻,故教步军上前,这厮方怯了走了,如今虽赢他两阵,这厮必定守营不出,各处再催调援军。却是已被他破了隐龙山上头关二关,倘若山上稍有疏虞,大事去矣。今我之见,可一面分拨我军中头领从水路去山上,就助守护三关,一面就筹备法子,破了他这甲,方可拿得这贼,覆他这军马。”
甘茂道:“我猜军师必有计破他军马了,只是愁拿不得这贼。我却想起件事来,若能时,教这厮再依仗这甲不得。”吴用大喜,只听甘茂道:“当年末将在酆都城时,闻得武库里收着几样宝贝,一样唤作昆仑刀,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兵,砍金切玉,如批水腐,最是锋利,凭你什么莫邪干将,湛卢鱼肠,比不得半分;一样唤做万刃乌云铠,但披了虽中千刀万箭,不得丝毫透入,最是奇怪,因又作纯黑之色,和乌云相似,故唤作万刃乌云铠,和别的几样都传是上古时黄帝战蚩尤,蚩尤所使的神兵,后来黄帝杀了蚩尤,因将这些神兵分镇天地人三界,却是阴世分得七件,都收在武库之中,乃镇库之重宝,如今数千年来,更再无一人得见,便末将也只闻得传说。却是末将与这厮交手时,见他身上那甲的形状和传说中的这万刃乌云铠一般无二,又丝毫不惧刀箭,因此才猜这厮身上着的便是这甲,谅这厮如何能得着这等重宝,必是秦广王赐于他的了,教来与我军为难。”
吴用等听甘茂解说这甲的来历,方自恍然,吴用皱眉道:“既是这等上古神兵,如何能伤的这厮?怪不得这厮横行!却是如何破法?” 甘茂道:“军师莫忧,便是这七大神兵,这万刃乌云铠只列在第五,那昆仑刀却列在第三,既排名在这甲之前,必有它之道理,昔古人自夸其矛盾,以其矛试其盾,则其人语塞矣,今甘茂想来,要破这万刃乌云铠,必得那昆仑刀方可,只是那武库戒备森严之至,更有无数机关,非人力可以偷入,因此想想也只皱眉。”吴用道:“听来果是艰难,只是事须在人为。这伙兄弟中自有高手,鼓上蚤时迁便是,昔时东京城盗甲,做的极出色。如今虽是艰难,也只得教他再走一遭,就盗这昆仑刀来。”
甘茂喜道:“如取得这刀,斩杀史贼,有如反掌!” 吴用道:“只是如今时迁兄弟在隐龙山上帮助守关,那里他却用非所长,事不宜迟,今夜就教几个兄弟上山,替他过来,再教个精细兄弟帮他,去酆都城做此一桩大事。”
却正商议间,只听得后军管军小校来报道:“今有七八个男女,领一千余人到来,本要厮杀,他们却道是和军师一般的梁山兄弟,因见我军旗号,所以赶来见军师,只是后军诸头领俱在此议事,识别不得,因此权叫他们在寨外一箭之地扎住,小的却先飞马来报知。”帐中梁山旧日头领一齐大喜,正是:方忧沙场少调遣,忽喜营外来手足。不知这回来得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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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4-1 11:39
第二十三回 闻鬼谷史文恭聘士 反劫营智多星得胜
话说小校报说营外有七八个好汉引得军马到来,吴用喜道:“可问了名字?”那小校道:“便是都问过了,一个唤做锦毛虎燕顺,一个唤作白面郎君郑天寿,一个唤作矮脚虎王英,和其中一员女将唤做一丈青扈三娘的,却是夫妇。另两个一般的也是夫妇,却唤做菜园子张青和母夜叉孙二娘。”
吴用喜道:“正是自家兄弟!如何此时他们却寻了来?正是天助我们!”便请甘茂且主持寨中军事,自却和一并梁山旧家兄弟上马就奔后军来。却见那几个梁山好汉领了人马,恰在那里不耐烦等,却两下里见得,各自欢喜不胜,吴用即请这几个入寨,就教大摆筵席,众兄弟一起欢宴,燕顺笑道:“这回却不止我们这几个兄弟,尚有两个,一发见了,好教军师欢喜。”
吴用等惊奇时,早见军中又走出两个人来,却是摸着天杜千和云里金刚宋万,吴用等先呆住,方是大喜,吴用道:“两位兄弟被史文恭那厮捉去,用等日夜忧心,筹思相救之法,只是如何两位兄弟反能脱了难,和燕顺诸位兄弟做一道?”燕顺呵呵笑道:“便是史文恭捉得杜宋两位哥哥,要炫耀他自家功劳,因造两辆囚车,将两个哥哥装了,差一员偏将领三百军兵送往酆都城去,却被我们来时路上撞见,因杀了那偏将与兵马,救得两个哥哥。”
吴用等大喜,便都入寨来欢宴,喧呼饮酒,简说各人来这阴间诸般事务,燕顺笑道:“眼见得菜园子张青和母夜叉孙二娘一般开的黑店,我们也只依旧打家劫舍。聚得这些孩儿们胡弄,哪里似宋江哥哥和军师又做的这般翻江倒海事业,成的大气候!只是那边偏僻,听不真切,只知这隐龙山上又聚得大伙, 酆都城累次使军马收捕不得,我们几个好生羡慕,哪里知是两位哥哥在此主持?若早知是,早来相聚了!”
吴用喜道:“我梁山兄弟义气如浑金璞玉,天下闻名,都是心肠这般火热的,所以如念珠子相牵,个个相连,再少一个不得。今几位兄弟既到此,必远来乏了,可今夜就坐船山寨里去,和宋江哥哥等相见,教他也得欢喜。今更自家兄弟,也将军事和几位就说知,如今那边山寨里被史文恭占得两关,三关上也紧急,须得头领把守。今杜千和宋万两位兄弟一般的可助守三关,你们这几位兄弟中,张青和孙二娘夫妇和郑天寿兄弟也就可在山寨关上助守,燕顺兄弟和王英扈三娘夫妇,可就坐船回来,这边与史文恭、曾家兄弟对阵,也须人手来厮杀。”
几个忙都答应了,吴用待宴席完了,恰先派的去隐龙山上报音信的张顺早回来,就和朱贵领数百水军,驾几十条船过湖来,因和燕顺等相见了,又见得杜千宋万两个脱险回来,俱欢喜不胜。吴用便教张顺张横引水军就渡几个过湖上山寨去与宋江诸头领相见,所领来的一千余人,教燕顺领一半去,却留一半精锐的在这里厮杀,又教回来时就暗暗取时迁来,有极机密的事与他做,只教和几个头领说知,要防山寨还有史文恭差下奸细做内应的,免使走露消息。张顺答应了,吴用自送这几个到湖边,看坐船去了,方回来不提。
且说宋江自被史文恭偷袭山寨,情势十分危急,赖关上火炮和众头领死力,勉强守住三关,此后两下对峙,却是山寨被困局面,宋江整日如坐针毡,十分愁闷,蒋敬劝道:“可速派人送信与吴用军师,就调大军回来,先对付了史贼这支军马再说。”
宋江道:“军师将强兵猛将都带去打天门城子,救那搅事的黑厮,便是山寨空虚,原想仗着三关坚固,也自安稳。谁想史文恭这贼又如此阴毒,暗伏下内奸,破了两关,拿去杜千和宋万两个兄弟,弄的眼前形势危若累卵,若不是军师回兵,如何能解了眼前之危?”便依蒋敬之议,派人从湖上绕出去送信,谁知史文恭却沿湖岸暗伏下兵马,因此送信人屡次吃杀拿了,宋江逼的无奈,只得教焦挺自带人去。却是焦挺去后,宋江愈发愁闷,寝食难安,蒋敬劝道:“哥哥休要如此,焦挺忠勇,此去必能消息透出,吴用哥哥早晚必将大军赶将回来,解了山寨围困。”
宋江道:“便是眼前山寨守的住时,杜千和宋万两个兄弟被史贼捉去,谁知性命如何?况军师引军去了两月有余,虽然连有胜讯报来,那黑厮终也下在死牢里受苦,如何能救得他出来?不由得我不愁闷。” 蒋敬叹道:“哥哥念着兄弟们性命,原是哥哥待兄弟们的情义,只是哥哥是山寨之主,兄弟们眼睛都看着哥哥,若哥哥这般时,兄弟们岂不更闷?望哥哥作起精神,且理眼前事务。”宋江道:“贤弟说的是。”因强打精神,就自关前每日巡视,慰问军士,因此寨中人气稍奋,却是过不两日,早有张顺从水路上来,就报道:“军师哥哥已提大军回来,就已破灭了那厮在湖岸上伏的军马,擒杀数千,已自沿湖扎下寨子,早晚和史文恭那厮厮杀,解山寨之围,因怕哥哥愁闷,军师就差小弟飞急来说消息。”宋江大喜,教将消息遍传与山寨人众,寨中登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宋江道:“军师如何回来的如此快法?我只道再快时也须得再一月光景,因此担心。”
张顺道:“便是萧嘉穗那奇人送消息到军中,军师哥哥将伏兵大败天门追杀军马一阵,便提军急急赶回,路上撞见焦挺,因此得知寨中消息。”宋江道:“便是军师如何说?”张顺道:“便是军师教传话与哥哥,但牢牢守住关,史文恭这厮必然进退不得,军师哥哥自会调军截这厮二三万军马的粮道,就将这厮困死在俺山寨下,就除了这对头。另教俺与张横哥哥就领山寨水军于湖上日夜巡哨,一来通山上下消息,二来就反截防断绝这贼水上的消息往来。“宋江大喜,就教张顺与朱贵领数百水军去吴用寨中听命,却是过不一日,张顺朱贵又送燕顺等人上山,就报前军大胜消息。宋江先得水寨报知,大喜,就亲来水寨迎接燕顺这几个,见面先拜将下去,眼中先落下泪来,燕顺等都惊,忙都跪地道:“哥哥何以如此?”宋江流泪道:“天使宋江再见着各位兄弟,又见杜千和宋万两个兄弟两个无恙回来,不由得俺宋江不喜!如何不流下泪来?因谢上天眷顾俺兄弟们。” 燕顺等见宋江如此,也大半流泪道:“哥哥待兄弟们真个情深义厚!”
宋江拭泪笑道:“本是兄弟们这般重会欢乐,如何教俺引得你们如此?来,来,且同上大寨去饮酒。”因叫大吹大擂,就接这几个上山去,又传信与三关头领得知,教分两班来与新上山兄弟相见。当下石秀蒋敬先回来,却是戴宗闻得也喜,也教人扶了来相见,燕顺等见了大惊,道:“戴院长哥哥的腿如何这般了?”宋江恨怒道:“便是秦广王这奸贼立誓要与俺梁山兄弟们做个对头,百般逼害,先害了戴宗兄弟,又拿下李逵在天门城里折磨受苦,真真教人忍耐不得!”
戴宗就把秦广王如何向死里折磨自己和几个说了,道:“全凭公明哥哥义气,又得石秀时迁刘唐焦挺等一众兄弟义气,就死命劫牢抢出我这条性命来,不然只怕骨头都已烂在那牢里!”听得燕顺几个咬碎钢牙,迸破铁齿,一个个叫道:“早晚杀上酆都城,拿着这昏君,千刀碎剐!”戴宗又道:“幸得花荣杨雄和蒋敬兄弟上逐天山去,与我从神医云中老人求得药来,我每日使用,喜他果是神仙手段,今我这腿上伤势却渐渐看好,现每日里已能拄了拐,教两个小厮扶着,就能下地出来晒得几刻太阳,若得是大好,只怕须得再过数月。”那几个听得都大喜,道:“哥哥是神行太保,上天如何能将哥哥这两条腿废了?必然过些日子又见哥哥天南地北的到处走动。”众人听了大笑,便且上厅来欢喜饮酒,戴宗饮不得酒,宋江教在旁设个床,教他躺卧了,且随意用些素菜,就和众兄弟一起说话欢喜,石秀蒋敬过得一刻去了,又换解宝时迁回来,又是一阵别样热闹。
且说用过筵席,张顺自暗暗把吴用将这几个的调拨与宋江说了,宋江笑道:“便是如此最好。”当下依议便叫张青和孙二娘和郑天寿并杜千宋万同去三关上助守,却另替出时迁来别用,只说要他去前军走报消息。张顺就夜里自暗和时迁说知,教他带了一应随用物事,做寻常小军打扮,就乘夜夹在水军里下山坐船过湖到吴用军前来。这边宋江和蒋敬商议,自将这几个头领分做两班,解宝蒋敬张青孙二娘值第一班,石秀郑天寿杜千宋万值第二班,日夜轮换,军士也随头领分作两班,使俱得休息,一面修补关墙,增设强弓劲弩,多备灰瓶炮石,金汁诸物,因此将这关守得铁桶一般,宋江自居中提调,安神闲气,再非先前光景。
却说时迁暗来吴用军中,吴用大喜,就教只请甘茂来,在帐中计议这盗刀的事,时迁听得甘茂说得,思量片刻道:“非是小弟夸口,别的事原非小弟所长,这等事小弟却喜做,既是军师哥哥看重,愿就酆都城里走一遭,见机而做,好歹要取这把刀回来。” 吴用笑道:“莫说鸡鸣狗盗徒,亦向函关脱孟尝,况是兄弟这等的高明身手,必然成功,只是甘将军说那武库有无数机关,兄弟自当小心,这里我再教杨雄兄弟助你,同去酆都城走一遭,就接应缓急。”
时迁喜道:“最好!最好!只是我又想起来,武库里必然有无数器械,怕进去了也不好分辩,就请甘将军画出这刀的样来,小弟自记熟后烧了,免的就到时错拿了,耽误了大事。” 甘茂笑道:“兄弟果然精细,那把刀锋利无比自是不晓说了,却是传说里蚩尤以此刀诛杀过青龙白虎,因此刀柄青色,作龙头样式,若是此刀见血,刀锋上就透出白纹来,如白虎之形,舞动时自隐隐有龙啸虎吟之声,再也假冒不得。”时迁惊讶道:“这刀如此厉害?”
甘茂笑道:“所以说是上古神兵,时兄弟须小心,若是验纹之后,须得立时将刀入了鞘子,不可把弄,使那刀啸鸣起来。”时迁肃然道:‘俺自紧记了。”吴用又道:“兄弟若到酆都城寻不得头绪,可请萧嘉穗指点,此人高明之士,必有主张。” 时迁记下,吴用道:“军情火急,兄弟休嫌劳顿,今晚便可去。”时迁领命,吴用便传杨雄来,说了诸事,与两个一包金银,两匹好马,以为干事之用,这两个星夜起程,自出营投酆都城去了。
且说史文恭军马大败,回至营中,急聚曾家兄弟与苏定等人来商议。曾涂道:“眼见贼将并无一个是元帅敌手,只不过那吴用诡计多端,所以我军屡屡失利,倘能除得此贼,梁山贼寇再不足惧。”曾升道:“这厮只是个书生,并不上阵厮杀,身在数万大军之中,如何能除的他?此话休论。却是这贼深通兵法,今屯大军于湖边,使我腹背受敌,倘这厮更出诡计,以奇兵断我粮道,却是堪虑。”
史文恭惊道:“此言正是,只是如今连败,却再分不出军马护粮,为之奈何?”曾升道:“元帅怎忘了邓泰?此人自某弟来阴间,深为相交,极有谋略,不在吴用之下,现隐居六百里外的藏兵谷中,自号阴世鬼谷。前策划以雷天虎化名雷剑,投入隐龙山贼人寨中,里应外合使我军得成功者,正是此人之计。今我军形势不利,何不请此人来军策划军事,就敌吴用之诡计。”史文恭道:“我如何不记得他?只是前已派人催他来军,就做军中幕僚,他自不来。”曾升笑道:“小弟多与他相交,此人自视极高,自比鬼谷孔明,心高气傲,元帅以寻常人物待他,他如何肯来?以小弟之见,元帅可亲修书一封,多用甜言美语奉承,许他官职,来军中即以军师之礼相待,更先多送他金帛,如此他必大喜过望,如何不听元帅呼唤?自当星夜前来。”
史文恭大喜,道:“贤弟既与他交好,便可亲自前去,代为兄去请此人,军中金银随贤弟带多少。我这里自有秦广王付我我的空白札子,原为升赏前军有功将士所用,我即填写,委他行军司马参谋前敌诸军事的官职,贤弟可与他说知,教他尽心辅佐,若是平得这伙贼寇回京,我自再在大王面前重重保举于他。” 曾升笑道:“元帅如此相待,他如何不来?小弟自去星夜前去请他罢了。”史文恭大喜,道:“全仗贤弟。”就即刻填写札子,写了书信,多出金帛与曾升。曾升自换寻常行人衣服,带三五个从人,带了书信金珠礼物,就星夜起行,自投藏兵谷去请这邓泰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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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4-1 11:44
却是曾升去了数日,史文恭自闷坐军中,这日忽有伏路小军飞报道:“梁山贼军数千,就我军来路离寨五十里处立起寨栅,断了我军粮道:” 史文恭惊怒道:“果不出曾升兄弟所料,贼人心计如此险恶!”就急聚曾涂几个来商议,几个都怒,道:“乘贼人立足未稳,只索踹了他这寨子,灭了这支贼军!”史文恭听得,便教曾密、曾索守住关寨,自点精兵五千,与曾涂、曾魁、苏定上马,便欲去打那寨子。
却是甫出得寨时,只听后面山上喊声大作,只听得二关上曾密差小校来飞报道:“山上贼军万余,忽然出关,就来冲击我军!”史文恭怒道:“这些贼龟缩在巢穴里许久不敢出来,此时出关,分明是欲来牵制我军,不用管他,只教曾密兄弟好生把守!”自驱精兵,只要去打那寨子,却是行不过二十五六里,自家寨中曾索早差小校飞也似的骑马赶来,就报:“吴用那贼驱梁山贼军数万,杀奔我大寨来了!”
史文恭大惊,不敢再去打那寨子,飞也似的驱军回来,赶回自家大寨时,却不见有一个梁山军马,就问时,道:“贼人攻打得我寨片刻,便即退去,去此时不过小半个时辰。想是见元帅军马回来,故逃窜去了。” 史文恭方知又是吴用诡计,待赶去追杀时,算计路程,梁山军马已回自家寨中去了。自家军马来回奔走半日,都已疲了,强去厮杀时只怕蹈了那日覆辙,只好自家肚里闷气。便道:“便杀山上贼人一阵,乘胜夺了三关,擒杀了宋江那厮再说。”便引军赶上二关来,来到关上,却是又一个梁山贼军不见,史文恭大怒喝问时,曾索道:“贼人攻了片刻,居高临下,我军吃力,却是危急时,贼人忽地收军回去,小弟也自诧异。”史文恭暴跳如雷,却是无可奈何,只得回自家帐中,就寻些由头,连连鞭死几个军卒,方将气来强按倷住了。此后连番几日里出兵要去厮杀,打那小寨,却是每到中途,山上山下梁山军马就自前来攻寨,史文恭只得赶回,又依然梁山军马早已退去,一般得不能厮杀,气得史文恭与曾家兄弟心只要碎做了八万四千片,加倍深恨梁山贼寇入骨,却检点自家军中粮草时,已不足半月用度,更是忧心如焚,便聚拢来商议,曾涂道:“眼见得形势如此,更被贼人断了粮草,军心慌乱,不若暂时退军到罗海州城,,就聚集各州军马,厚了军势,再来与贼军厮杀。”史文恭道:“却是捷报早发到酆都城去,道隐龙山早日可破,必取宋江等贼寇首级,大蒙大王恩奖,今若大败退军时,却不是打自家嘴巴,大王必然暴怒,来罪我们。”
曾家兄弟面面相觑,都叫苦道:“元帅如何把话说得这般满了?不给后来留下地步?如今如何是好?” 史文恭道:“当日报捷文书你们也看了,怎今日反来怨我?我深知大王之心,欢喜时荣华富贵,功名权势,于臣下无所不加,恼怒时刀锯油锅,抄家灭族,于臣下也丝毫不曾留情,今若退军时,酆都城本有无数嫉妒我们的,如何不来落井下石?必然百般激怒大王要来害我们,必是不测之祸。“ 几个呆了半晌,曾涂方道:“若不退军时,眼见得全军都覆灭了,只可退军,若是酆都城要来摆布我们时,现放着二三万军马在此,便索性反了,再回去做强盗道路。酆都城奈何不了梁山贼寇,也必顾不得我们。”史文恭摇头道:“此言差矣,我几年血汗辛苦,熬到如今大将军地位,岂是容易?若依此言,尽化流水,再说我自在京里也有老小了,现你们老小也取在那酆都城里了,岂可反得?只得筹划别计。”
曾涂躁道:“退军又退不得,反又反不得,难道只得等死?元帅也须自有个主张。”史文恭只是摇头不语,半晌方道:“曾升自去请那邓山人了,等他回来,必有计较。”曾家兄弟几个只得退出,却背了史文恭和苏定,几个自去暗地里商议,曾密道:“史教师本来是个极有主意的,如何今日变得这般?优柔寡断倒似个婆娘。”
曾魁道:“他自做了这大将军,眼里便无了我们,只想着自家的荣华富贵,迷了心窍,如何不变成这般?却是这等局面时,我们兄弟须不能陪他葬在里面。”曾涂道:“那五千军马都是我们兄弟这几年苦心聚拢来的,不可折了,便等曾升兄弟几日,便是他回来,局面不好时,我们自决撒开,领这五千军马自去原来山寨里扎下,要这史教师自去尽忠报效秦广王也罢!”曾密曾魁道:“哥哥说的是。”
曾索道:“便是我们老小在酆都城里,必然吃官家杀害了,如何是好?” 曾涂冷笑道:“左右不过是来阴间抢掳的几个婆娘,如何比得自家性命?但存的住时,要多少婆娘没有?你怎这般糊涂不晓事?”骂得曾索默默无语,那两个忙来解劝了,曾涂道:“你们都将自家原来兵马都暗中整顿了,但不好时便走,到时尽力多裹挟些兵马。史文恭射杀晁盖那厮,最是梁山贼寇的对头,此次必然不放过他,我们但留得性命在时,再寻机会来对付这些贼寇!”几个都道:“大哥说的极是。”因此商议定了,都暗中去安排,只不教史文恭看出来,肚里把鬼胎都揣着。
却是又过两日,史文恭又招这几个去商议,这几个早自说定了,此时便如穿鳃鱼,透颈雁,都不作声,史文恭诧异一晌,忽地冷笑道:“眼见得军情如此,只得和贼人舍命厮杀一场,做个了断,你们都可整顿军马,就今夜里拔寨都起,杀奔吴用那厮的寨去,若胜得贼人便好,若胜不得就夺条路,退到罗海州城也罢!”
那几个听了,依然都无言语,反是苏定道:“吴用那厮最多诡计,必然防着我们劫寨,不如乘夜去打那小寨,便不胜时退军也便宜些。”
史文恭道:“兵法云虚者实之,我军若去打那小寨时,必然中吴用的计,你们可都去准备。”曾家那几个都虚声应了,下来却自去暗中商议,史文恭只是看着冷笑,也自暗又传苏定来,吩咐不提。
且说当夜史文恭就点军马,教合营都起,尚有二万之数, 马尽去铃,人尽衔枚。教一员偏将引三百军马杀去吴用寨中放火,吴用便有伏兵时,就引他出来,随后便教曾涂曾密引五千军马为二队,自与曾魁引一万军马为合后大队,就杀奔吴用大寨去,却教苏定和曾索引五千军马伏于吴用大寨与那小寨之间,就截杀他小寨接应军马,若大队有缓急时,就便接应。
却是分拨定了,曾家兄弟几个面面相觑,几个自寻个空来湊一起紧急说话,曾密道:“这史教师好毒!他似乖觉了我们,这次把我们兄弟分在三下里,兵马也都分散了,这黑夜混战,如何照应?又把曾魁兄弟放在他那一队里,便是有个质当的意思,似此如何是好?便如依前日的计画时,却自难行。”
曾涂道:“这厮恣也伶俐!却是他自藏蓬橹时,我自攒船钉,今夜厮杀时,各人都不要犯险,用力向前,见局面不好时,得便就可走了,便是老四就看史教师自与梁山贼寇杀的紧急,就抽身子,我自来接应你,便教老二来接应阿索。若是今夜破的梁山贼寇,却又另当别论。”几个因此暗说定了,方自各去整顿军马,虚应史文恭分派号令,分队进兵不提。
却是三更时分,史文恭分派那员偏将,先杀入梁山吴用大寨中放火,杀进去时,却是空营,这偏将不识好歹,只依令教小军纵起火来,火方烧将起来,只听得喊声大作,黑影里梁山军马四面杀来,将这三百军卒尽数陷杀在寨里,不曾逃得一个,那偏将拼死夺路时,被刘唐一朴刀搠死。随后却是曾涂曾密军马,就分两路抄在梁山围寨军马后面杀来,梁山军马猝不及防,尽皆奔走,四面乱窜,曾涂曾密不意得胜,却也欣喜,一面将军马赶杀,一面就报史文恭大队进兵。史文恭大喜,急催大队军马杀来,只见吴用大寨中烈火腾空,照的黑夜彻如白地,只是不见曾涂曾密,问时方知两个追杀梁山败军奔梁山军马后营去了,教小军点看地上尸首时,却自不多,一小半却是自家那放火的三百军卒。
史文恭惊道:“此地杀散的梁山贼寇不多,贼人必尚有埋伏,这两个如何这般性急?却是危险!”急待催军马去救应时,早见一个流星火炮腾在空里,炸开做千万点星雨,就四野黑暗里又发起喊来,重重有军马围裹将来,当先却是一阵雨点般千万支弩箭,射得这厢军马人仰马翻,史文恭大怒,急与引身边精兵上前冲突,哪知到的近前,发声喊,当先数百军马连史文恭都颠进陷井里去,黑暗中冲出梁山步军,都是长枪手,不管好歹,只是乱戳,将这数百精兵都杀在陷阱里。
史文恭座下却是那千里良驹九点斑,深通灵性,竟自陷阱里驮着史文恭腾出来,落在梁山军马队里,史文恭大怒,神枪展开,如暴风骤雨相似,杀的这队梁山步军四分五裂,各自逃生。史文恭待回马时,早撞出一彪军来,为首大将甘茂,喝道:“史贼哪里去?且留下心肝!”史文恭大怒,拈枪便奔甘茂,甘茂冷笑来迎,这两个就万军中,二次厮杀,斗到三十余合,史文恭抢在上风头里,却是耳边闻得自家军马大乱,左边罗士奇,右边天子山,各引铁骑冲贯而过,将史文恭军马冲作几段,七断八续,后面却是赵得胜丁朝兴各引步军,各将大刀长枪、钢叉阔斧,栲栳圈,簸萁掌,团团围裹来,只是叫喊杀人,如鼎沸相似,那曾魁哪里当得?却是想着兄长嘱咐,不敢冲突,引了身边千余军马,就黑暗里奔逃去了。
史文恭又与甘茂厮杀,眼见得后队无人主军,因此军势尽乱,被梁山军马围杀,死伤无数。罗士奇天子山各恨史文恭入骨,见甘茂战不下,各引军马杀将来,史文恭身边便有些许亲信,见势不对,也各自逃生。史文恭原自乖觉,见身边星离雨散,无心恋战,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当先恰遇见罗士奇,斗无数合,后面甘茂赶到,史文恭见势力不加,复冲阵而走。罗士奇要与马劲报仇,紧紧赶来,就后面抽弓搭箭,弓弦响处,正中史文恭脖项,史文恭大叫一声,半边身子溜下马去,罗士奇大喜,拍马赶上,要取史文恭首级,心下却忘了提防,到得近前,只听得一声喝,史文恭就马上挺起身来,就一枪将罗士奇搠下去,鲜血飞溅,左右大惊,急舍命来救时,被史文恭连搠七八骑下马。正乱间,只听喝声如雷,天子山冲突来,就挥大斧来砍史文恭,史文恭见他斧重,却吃一惊,又见甘茂马到,无心交锋,就仗那匹千里九点斑,杀开血路,突围而走,甘茂天子山深恨入骨,紧紧追赶,只是不如他马快,到底被史文恭冲突走了。
二人见追赶不上,又念着罗士奇生死,急收军回来看时,见罗士奇被史文恭一枪透入胸中,眼见得伤重,已是气息奄奄,说不得话。二人痛哭,只得叫亲信送罗士奇送后军去急救,自家却将军兵来杀那败残军马泄恨,只不要活的。因此史文恭将的这一万军马存的无几。杀到天明,死伤殆尽,真见的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两个方与赵得胜丁朝兴收住军马,来见吴用。
吴用已是接得诸处头领报来,刘唐自诱曾涂曾密军马到后军,就一直走到湖边,方纵起火来,李忠周通杀将出来,曾涂曾密尚鼓勇战时,又被张横张顺引千余水军就将一二百条小船,黑影里杀上岸来,冲乱曾涂曾密后军,这两个见势头不对,又先有心在先,引军就走,刘唐等五个合力追杀,曾涂这队步军大半都吃擒杀了,两个只引得数百马军突围去了。
却是苏定和曾索听得史文恭这边军马不好,急杀来救应,却正撞着王定六杨炎的埋伏,正厮杀间,后面燕顺王英扈三娘引那小寨军马杀到,苏定和曾索本各心怀鬼胎,见腹背受敌,各引军突围去了。燕顺等赶杀不及,只擒杀得他许多军卒,抢得许多旗帜金鼓献功。吴用总计三路厮杀,斩杀史文恭军马近万,生擒活捉的五千余人,尽获史文恭军资,只是被史文恭与曾家诸人都透围走了,又重伤了罗士奇,却也算不得全胜。
当下先教人去隐龙山上送信,与宋江大头领报捷,教就收回二关。自来看罗士奇,又急传王定六来看视,也自摇头束手,吴用只得且教尽力调治,自与众将就到隐龙山下屯住军马,见宋江和蒋敬等山上众头领已自收复了山上二关,大吹大擂,就将花红酒礼,来迎自家得胜头领军马。
吴用与宋江相见,先自下马拜伏请罪道:“小弟虑事不周,尽带山寨精兵而去,致使山寨空虚,教史贼引兵来陷了山寨二关,使哥哥受惊遭困,险倾了山寨大业,罪该万死,特请罪于哥哥!”宋江见得,急向前扶起吴用,就滴下泪来道:“贤弟何以如此?你领军出征,摧破天门城十万军马,大扬我梁山兄弟威名,此番又千里还师,大破史贼军马,解我山寨之围,于山寨于众兄弟实有大功,何自言如此?你我兄弟之情逾于骨肉,可铭金石,昭于日月,今日相见,只言欢喜,不言他事。”
便与随吴用出征诸头领一一相见,各深慰征战劳苦,执手郗嘘,亲自把杯,甘茂刘唐以下,各自深感于心。宋江一一把杯了,又看视马劲罗士奇,教好生调治后,方来忠义堂上与众头领大宴,就庆此番得胜,山寨解围。宴罢第二日,宋江复聚众头领忠义堂议事,就商议追杀史文恭之事,却是吴用在军中这数月征战,殚精极虑,心神劳尽,更多感风寒,竟自夜来病倒,甚是沉重,因此不能出来议事,宋江大惊,领众头领到吴用房中探视,命军中医士尽心调治。方再出来与众头领商议,甘茂等心恨史文恭入骨,愿领军前去追杀。宋江道:“今将军等数月征战,劳顿已极,更兼多有中伤,且歇息数时,休养士力,一面差流星飞骑打探史文恭此贼消息,待探得确切,宋江当亲率三军,与将军共擒杀此贼,以雪大恨!” 甘茂与天子山听得,方无异议。宋江就命多差流星飞骑打探史文恭消息,一面就休养犒赏出征头领士卒,又教蒋敬等在山头领重整修三关,搬运史文恭军资上山,数日里诸事杂乱不提。
却说时迁和杨雄日夜兼程,就奔酆都城来,一路无话,这日到得酆都城外,时迁与杨雄商量道:“军师哥哥要我们去请那萧先生指点,莫如就先去他家里宿下,就这事请教他,听他说话。”杨雄道:“时家兄弟,不是我要说,这事若是要这姓萧的指点,便得了那刀,也只显他的高明,你和我须无些光彩,不如就你我自去那武库中盗出那刀来,回山自与军师看,道我梁山兄弟不曾差于别人。”
原来杨雄见吴用十分敬这萧嘉穗,教来酆都城依他吩咐,心里却有些不醋。时迁听得,也有七八分动心,道:“既是哥哥如此说,小弟如何违拗?自然随哥哥行事。”当下两个不去寻萧嘉穗,却自入酆都城来,依旧纳了入城常例,到城里寻家小客店落脚,杨雄便要去寻问那武库的所在,时迁悄声道:“哥哥,我们在酆都城里闹过一遭,又兵事连绵,如今酆都城里不比以前,到处是暗里巡缉的快手,这武库是个极紧要的所在,打听时倘被那些鹞子听见,只怕走了风声不好。”
杨雄道:“也是,只是如何能寻得那所在?“时迁想了一想,道:“这城里须有卖军器的所在,那里店主人如何和武库没些纠葛来往?我们便托买军器,就那里走一遭,就言语里寻些根脚。”杨雄道:“极好,我们这便那里寻一遭。”两个就出来问店小二道:“我们要觅把好刀剑,却是这城里哪家卖军器的最出色?”
那小二恰也快嘴,道:“客人要买刀剑么?这城里卖军器的第一家的要数黄泉桥边的段家,百多年的老号,端得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抓无一不有,都淬的好钢火,用得都喝采,便是普天下都传他名字,西番外国的有万里赶路来买他军器的。”时迁和杨雄两个听了都喜,就道声谢,便奔那黄泉桥边街上来,正是此时世间不太平,因此百业不旺,惟独这卖军器的反是加倍生意,人都要买军器防身,因此上这道路上红火,这段家更是酆都城里第一家卖军器的,因此上好大铺面,时迁和杨雄两个来街上,早见那个高竿招子上垂下一片丈来方黑缎面,中心就白光似丝线绣出个大大的“武”字,两个便知是了,就走里面来,却见靠墙一排排都是兵器架子,放着各色军器,十分整齐,怎见得那军器好处:枪飘红缨,更绿沉鸦角俱点钢,刀横秋水,有青龙偃月赛含章。壁上悬弓,画鹊描金,惯是李广喜铁胎,墙边靠弩,抹漆点油,偏数寄奴万钧强。鞭有连环三节,虎眼水磨悬在尉迟肘,斧自宣花蘸金,开山凤头最助巨灵狂。这厢龙泉剑雪寒日色,那边虎头牌黑蔽月光。正是武夫最喜地,从来壮士要倾囊。
两个看了,不住喝采,那小二早向前道:“客官好眼色,这都是主人段氏自家精制的军器,十八样军器无一不有,便是奇门的也可定制,客官但要什么,请自吩咐小人。”两个就路上商议过了,时迁便道:“这些军器都是好的了,只是都是凡兵,不中俺们意,你家若是有宝刀神兵,凭你要多少黄金开价,都把与你。”
那小二道:“客官不是说笑?便是宝刀神兵,都是无价的物事,如何能来这地方买卖?便是寻常兵器时,只是数俺这里最好。”时迁摇头冷笑道:“真个是见面不如闻名,罢罢!空叫俺兄弟们一番跋涉,虚走了这几千里路!想不到你这段家名传天下,却连样象样军器也无有卖!熊大哥,咱们自去别家瞧瞧,直不要在这里受骗。”
两个便转身,虚作出门样子,那小二听的变了脸色,怒道:“客官如何这般说话?须要知打人莫伤面,娶妻先看脸,如何说话这般伤俺段家几百年的名声?好不地道!”便上前要揪两个,经官告理。
有分教:这两个好汉入几处龙潭虎穴,招一个异人做几篇惊天文章。毕竟这番厮吵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jhgfd 时间: 2006-5-7 15:14
5月啦,书还没出。。。。不想从网上看,太累。。继续等。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5-14 14:36
第二十四回 病关索贪功陷武库 萧嘉穗高才传飞檄
说那小二闻得时迁言语,不忿吵嚷,时迁冷笑道:“便是你这店里没一样宝刀神兵,难道是错的?你这里只好骗那些寻常厮鸟的银两,哪里做的起几千几万两黄金的大生意?俺们自去别家寻,不吃你哄骗。”那小二愈忿,只是合着吵闹,早惊动里头,就走出条汉子来,叫道:“阿六,你如何这般不晓事,和客人合口?几番说你不改,只是妨我家生意。”那小二委屈,道:“主人,这两个外乡牛子轻我们,只说我们哄骗。”那汉子道:“入门来便是衣食父母,人家说话自有分寸道理,哪里好仔细计较?你只是脾气好些便是,便是骂你也不要恼,且将笑脸出来。”回头向这两个道:“这厮没眼色,客人须不和他一般见识,但要什么兵器,小店但能为力时,自效绵薄。”时迁听他说话,知他是店主人,不敢怠慢,道:“便是我们受主人家命,要出来寻样宝刀神兵,好买回去与主人家争口气,因听得贵家的名声,几千里寻将来,却为这小二哥说贵店只有寻常军器,因此烦恼,说些言语,得罪了这小哥,却是俺自家的不是。”那主人听得,笑道:“珠玉在椟,虎兕在柙,这外面店铺陈列的果是寻常军器,俺段家百多年老号,却自信也有几把好刀剑,虽比不得莫邪干将,龙泉太阿,却也算得利器,既是客人要寻时,不妨进来看看。”这两个听得略有些头路,心下大喜,当下随那店主人进内进厅里坐定,那主人道:“虽是不合探问,无奈祖上规矩,俺段家自传下规矩,但是那一等利器,不敢轻卖,只恐被歹人将来做那不仁义的事,因此令俺段家蒙羞。看两位也不似寻常人物,敢请说出身份,就说这买剑理由。”时迁道:“俺们自是黄金城里张大善人的心腹,这位熊大哥便是张府总管,为府里独生小主人好武,最爱这等神兵利器,如自家性命也似,却不合和人家赌赛,被那对头将把鱼肠古剑出来,将俺小主人收藏的宝刀利器都削了,比得泥土不如,因此小主人惭恨,生起病来,只是一口气堵着,看看待死。主人家无奈,因此使俺们出来,将万两黄金,要寻把胜于鱼肠剑的神兵,听得贵店名声,因此便千里迢迢赶来这酆都城来,主人但有这等神兵时,随要多少金银,俺主人都不吝惜。”那店主人听得,脸色变了,道:“昔古人云,越王勾践有宝剑五。当造此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太乙下观,天精下之。欧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为大剑三、小剑二。一曰湛庐,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乃天下神兵,阖闾之时得其胜邪、鱼肠、湛庐。时阖闾又命专诸以鱼肠之剑刺吴王僚,吴王僚身穿三重精甲,犹被此剑破甲透胸而死,可见此剑之利,只是此剑失踪已久,传为神仙收去,那人却又从何处得来?既是此剑时,要想再寻更胜过的,只怕枉费功夫,小人家里藏的这几把刀剑,都远不如此剑,并不敢虚言欺诳,蒙骗客人金银。”时迁两个听得,都自叹气,杨雄道:“先生高明,难道普天下就没有再比鱼肠更强的神兵?还烦指点俺两个,免得俺无面目回见主人。”就袖里取出两块金子来,道:“黄金二十两,为先生茶酒之资,休嫌轻微。”那商人自古来爱的是财,见得这两块火炭也似金子,如何不喜?那主人喜道:“略无寸功,怎好生受客官金子?”杨雄道:“但请先生指点,教俺寻得神兵,有面目回见主人便好。”那主人道:“干将鱼肠已是人间神物,如何还有能胜过的?要是时,除非是那样上古神兵,只是此物说说则可,却是求他不得。”杨雄道:“就请先生说来,少增俺见识。”那主人道:“便是上古时蚩尤作兵,以伐黄帝,炼得宝物,那其中一样神兵,唤作昆仑刀,砍金切玉,如批水腐,最是锋利,想来自强于那鱼肠了。后来黄帝杀了蚩尤,因将这些神兵分镇天地人三界,却是阴世分得七件,都收在武库之中,乃是镇库的重宝,几千年来不曾出现,你家主人纵有金山万座,却也难向大王求得此物,所以说是只可想他也。” 杨雄听得失望,道:“原来此宝在武库之中,却不知那武库在哪里?” 那主人无心,如何知杨雄套话?就道:“你外人自然不知,那武库挨着太仓,就在大王宫殿西北,乃是森严重地,重兵把守,内有许多机关,还有灵獒巡视,此宝更藏的严密,除大王数人外,无人知他藏处。”杨雄道:“原来如此,既是这般,眼见得是无可能买得,小人只得空手回去见主人。”就和时迁告辞,那主人殷勤送他两个出来,看他们去了不提。
却说两个出来,走到僻静地里自来商议,杨雄道:“既是他说得明白,我们自去那武库边上走走,看那形势,夜里方去盗刀。”时迁道:“这店主和甘将军说的倒一般,里面多有机关埋伏,又有什么灵獒,且不知那刀的所在,此事果然棘手,非是小弟怯了,只觉得此事打草惊蛇不得,不如就去萧先生那里商议,请他别画条计策。”杨雄听得,睁着眼冷笑道:“你如何不是怯了?便有这萧先生时,你就去求告他,若是无时,这刀便盗不得了?岂不受尽人耻笑?你便是贪生怕死,既不敢时,我虽无你那高来高去的本事,却自也敢去。”时迁听得满面赤红,强忍了恼道:“哥哥如何这么说?小弟既与哥哥来这酆都城,便是要把刀盗回去,完了军师嘱托,如何敢贪生怕死,误了山寨大事?既是哥哥疑心时,小弟便同和哥哥去查看,今夜就潜入那武库里尝试。”杨雄道:“既是如此,就今夜里去盗刀。”两个心里都不喜欢,因此再无言语,就先走街串巷,来那武库边上看形势,见那一带都是荡荡高墙,七八丈高,大石砌就,墙边又自挖了深壕,下面密密地布了铁蒺藜,倒和个城池相似,又见那高墙上都建了敌楼,自有军士巡哨,一队来,这一队才去,极是严密,杨雄和时迁见了,做声不得,只是杨雄话早说得满了,此时却难退步,便强自道:“他便建这城子,怎碍得我们?今夜就爬过那墙去,去里面查看些底细。”时迁又不喜欢,淡淡道:“万事任凭哥哥,小弟自随着哥哥。”当下两个先回客栈边,就寻家小酒店闷坐着吃酒,直到上灯时分,方回客栈来,就自家房里胡乱歪些时候,且养精神,到二更时分,两个听的四邻都无了声息,方就暗暗起来,都结束了,时迁自带了随身物事,就和杨雄捏着手脚,就潜声息出客栈,奔武库边上来,却喜这夜黑云遮得月,因此上掩得身踪,两个到得武库边壕上,正正的就听二更三点的更声,见那墙上灯火昏乱,正是巡守的乏上来,时迁悄声道:“前面过去凶险,哥哥可就这里等,待小弟翻墙去里面探来。”杨雄将话说得满,便道:“哥哥差我们两个来做事,如何只要你冒险,我自和你同去,就有疏虞时,也有个救应。”时迁自知杨雄性高,见他这般说,不敢不依他,道:“哥哥万自小心!”两个就来壕边,却是时迁自备得水靠,两个就结束换了,将鞋袜护膝结束在包裹里顶在头上,下壕里走过去,却是此时秋残冬至时候,且喜壕里水浅,不过没到胸口,两个趟过对岸,就芦苇丛里又换下水靠,却见一地的铁蒺藜,密密的布着,时迁早准备了,就取客店中掳来的两条棉被,铺在地下,两个走上那棉被去,走上几步,便回身就身后那条棉被取来,再铺在前面,更兼两个的鞋底里都衬了铁片,因此不怕这铁蒺藜,就直到墙根边,时迁又悄声道:“小弟自过墙去,哥哥可就这里等候小弟。”杨雄执意道:“你但上去,自将条绳子来接我,我自和你同干这遭事。”时迁做声不得,只得就囊里取出那飞抓来,就觑看的分明,放了绳索,就抖得几抖,脱手甩上城去,却是那抓钩上都厚厚衬了软布,时迁手法又高,因此钩住城堞,几无声息。时迁拽几拽,就知确实了,方款款的拽了绳索,一步步走上城去了,将到城头,听得鼾声,时迁偷头看时,见两个小军正倚着墙打盹,时迁就吐舌头,将身子一提,就翻上墙来,只似叶落无声,四下一张,见再无动静,方就身边取出那把雪花尖刀,就呲着脚步,溜到这小军身边,就看得一个咽喉分明,将刀去咽喉上一拖,这小军无声无息,已自了帐。时迁回身,又把那个也杀了,听得再无声息,方探身出去,就与杨雄打个面,做个手势,将另条绳索垂下去,杨雄大喜,就接住那绳索,拴在腰里,将绳子拽两拽,时迁知了,就拖那绳索,将杨雄接引上去。两个上得墙来,喘息定了,方来另边墙边看那内面形势,却见里面黑压压的都是大房,一般的巨石砌就,只看不清几百千间,两个暗叫声苦,时迁道:“似此怎生是好?已杀了两个小军,最迟明日也吃发觉了,只可今夜里就成功。”杨雄道:“既是如此,且就找那守库的官儿逼问,他既掌守此处,必然知道。”时迁道:“如此也好,这里有这两个小军衣服,你我就可剥了穿上,就装做巡逻样子,且去探问那官儿去处。”杨雄道:“正合如此做。”两个就把那两个小军衣服剥了,带着血污穿上,把两个尸身都拖拐角黑影里去,方就拿了那两个小卒的枪刀,将大笠子都压到眼边,就捏手脚,且觅路下城来。就到下城去处,却早见前后火把,七八个军卒拥簇着个官儿上来,回避不及,这两个只叫苦时,早有头前军卒喝问道:“大人巡视,你们这些厮鸟且住!”两个做声不得,只得就将身子且缩黑影里去,就装模样跪在路边,那些军卒早拥簇着那官儿上来,就听那官儿道:“你们守哪处的,这等时候如何敢擅离职守?”两个人低了头,回答不得,早有军卒喝道:“大人问话,如何不回?”时迁叫苦,只得道:“小人两个肚子内急,因要下城去寻方便,不想撞着大人。”那官儿怒道:“本官这几日不出来,你们便这般懈怠,恰不是该死?左右与我拿下了,就明日里重杖打杀这两个贼厮!”两个都惊,早见几个军卒如狼似虎,就近身来,时迁叫苦,杨雄忽得冷笑,就掣出那把刀来,劈面砍去,先剁倒一个,那几个军卒和官儿都惊呆了,叫喊不出,杨雄手快,就劈头砍去,早将四五个又杀翻,时迁本自伶俐,见杨雄动手,就地下跃起来,就扑到那官儿身边,将刀逼住那官儿咽喉,低声叫道:“不要叫!”那官儿早吓的瘫了,却见杨雄如砍瓜切菜,将那余下两三个都剁翻了,这些军卒无一个惨叫出声的,只是那刀快,只杀的尸满城头,血溅火里。这两个就逼住那官儿,待问他时,早听得城下有人道:“上面什么动静?如何这般大?”正是:方自血雨解势危,又惊疑喝坏事来且说杨雄时迁两个潜武库里来盗刀,恰正撞上那官儿,当下两个动手,将那官儿左右军卒都杀翻了,拿住那官儿,却被城下人喝问,时迁念头快,就低声对那官儿道:“快把底下搪塞住了,就不伤你!”那官儿本只是发抖,听的这言语颤声道:“好汉,你不伤我性命?”时迁道:“你但听老爷吩咐,便不伤你!”那官儿略安下心,只得就城下道:“是本官责罚这两个不守法度的贼厮,左右但与我下手狠打!”时迁直着嗓子便惨叫起来,底下听得是本官声音,便不再做声了。这两个松口气,却把那官儿拖去黑暗去处,杨雄低低的问道:“你是谁?在这库里做的什么官职?”那官儿战兢兢的道:“小人莫高,是兵部军器司的主事,就权勾当这武库公事,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就求好汉哀悯,留此残生性命!”两个想不到误打误撞,倒拿到了正主,不由得都大喜,杨雄就把刀面去他脸上撇两撇,就道:“我们此来特向他借一样物事,你但取出来,就饶你!”那莫高战兢兢的道:“好汉但要什么?便是千百两银子时,小人也尽力包办。”杨雄冷笑道:“老爷们不要金银,单来取一把昆仑刀,你但取出来与我们,就饶你性命,另送一千两黄金与你!”莫高大惊,道:“昆仑刀是本库的镇库重宝,如何敢失落了?那是诛九族的罪名,再说小人也不知他的藏处。”杨雄冷笑,就使粗布塞了他的口,一刀就他心口去处捅进去,,却只浅浅的扎进三分去便收住,又各去他腿上割一刀,就割下两块肉来,才冷笑道:“你若不说时,便这般零零碎碎的割了你,才将你心肝取出来,教你受尽罪,若是爽快说时,却饶你性命!”莫高又惊又痛,脸色煞白,浑身如筛糠也似,只是啄鸡般把头来点,杨雄冷笑,就他口里取出粗布来,道:“要命的就说!”那官儿忍痛道:“小人自说!自说!这刀就在这武库西南去处的佛堂里,在观世音像下的盒子里,好汉饶我性命!呀!”却是脊背上又被杨雄浅浅的割了一刀,口却早被捂住了,因此叫声都闷住了,杨雄冷笑道:“你这厮诈谎,这等镇库重宝如何竟收藏在佛堂里?什么观世音的像下?”又放开那捂口的手,那官儿莫高心中恨极,却也怕极,只得忍痛道:“小人说的委实是实话!实话!便是那昆仑刀传说是蚩尤用的上古神兵,有无尽杀气,附有无穷杀孽,所以四十余年前南蛮鬼王陷了酆都城退去后,地藏王菩萨为厌兵气,就将这武库西南去处建起佛堂,将那刀埋在地下,上面用佛像镇压,以消南蛮鬼方的兵势。”两个听他说得这原委清楚,方自信了,杨雄冷笑,忽得道:“那边来的是谁?”莫高和时迁吃惊,都转头去看,杨雄就捂住莫高的口,就一刀自他心里扎进去,这官儿挣得两挣,便自死在地上,时迁惊道:“我们都说饶他,哥哥如何又杀了他?“杨雄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等行事如何能软了手?倘是放过他,却被他声张了,岂不坏了山寨大事?所以饶他不得。”时迁听得默然不语,眼见莫高死得两眼突出,心里只是暗暗叹息。杨雄道:“事不宜迟,既是问得清楚,我们作速去拿那刀来。”起身便去,时迁无奈,只得随后跟来,两个就下城来,却是虽见有看守的,却是这时更深都困乏了,两个又自穿了那小军衣服,因此不来喝问,任两个走到西南去处,果见一座佛堂。两个大喜,进得佛堂,见那长明灯有小海子大,照的佛堂通亮,正中是如来三世佛,旁边自有八菩萨,罗天诸佛,并金刚怒目,揭谛横眉,杨雄早看见那尊白衣观世音像,心中大喜,就过去扳那神像,时迁急道:“哥哥小心,恐有机关。”杨雄道:“你如何只是小胆?眼看这刀是我们拿了,便不用寻那姓萧的,自拿了刀回山去显我们光采。”说着便把那菩萨像搬下来,就见地下一块黄缎子,杨雄就揭开来,却是下面坑里果有个黑沉沉的铁盒子,杨雄大喜,伸手就去拿那盒子,拿在手里,待去揭那盒子时,早听得天塌地陷一声响,从佛堂上面早端端正正落下个大铁笼子来,就把杨雄罩在里面,地下就伸出许多挠钩来,将杨雄搭住,时迁站的远些,躲过这劫,却也惊呆了,过的片刻省过来,只是叫苦,却见杨雄在笼里只是挣扎,那挠钩愈紧,都陷进肉里去,却怎脱得?时迁忽然省得,叫道:“那刀既是削铁如泥,哥哥可取出来,就削了这挠钩笼子!“杨雄忍了痛,就扳开盒子开时,两个都叫起来,盒子里只是空的,哪有什么上古神兵?两个目瞪口呆时,早听得外面声响,就千百军卒拿了军器,执了火把,拥进来擒拿这两个,时迁只是叫苦,拔了刀待向前死拼时,杨雄早叫道:“你莫要管我,且自逃出去寻个计较!不可都陷在这里,误了山寨的事!”时迁听得,就咬了牙,跳上那佛像顶上去,就取出那飞抓来,丢去梁上绕一绕,就自腾起身子来,随那绳子直荡出佛堂去了,那些军卒都吃一惊,赶杀不及,却是时迁落在地下空处,就即腾起身子,向黑影里飞走腾跳,众军士大喊追来,如何及得上时迁做惯了贼的积年,猿鸟般的轻捷,只是追赶不上。便发箭去射时,也都落空,早被时迁就赶到城上,就寻着那绳子溜下去了,就自城壕里扒过去,向黑影中闪身不见。众军卒呼风捉影,只是空自赶喝,虚自做那声势,却是武库是个极要紧的所在,被贼人偷入,杀死许多官人,诸有司闻报如何不慌?当下满城里扰动,护京军马都赶上街来,更有那无数快手巡捕,就督了保甲民夫,满城挨户排门搜问贼人,整整扰了半夜,将可疑人众拿下无数,算来里面多半是冤枉的,众官无奈,幸得武库佛堂中早拿得一个正贼在,可以搪塞,各官就商议了,点验得贼人潜入武库,图谋盗窃镇库重宝,累计杀死兵部职官一员,军卒九人,拿得一个正贼,另一正贼潜逃,就方图形搜捉,将这事写成本章,就天明上朝启奏秦广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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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楼主 时间: 2006-5-14 14:39
且说时迁逃出武库来,就黑影里扒上棵大树去,伏在树顶上,就看着追兵过去,心里稍定,略喘息一刻时,却见满城里都嚷动了,满街火把灯球,都是巡城兵马快捕,四面搜捉将来,一队方来,一队又去,没个休止,心里叫苦,思量道:“天明时如何出得城去?自家身形隐藏也难,不如就乘夜扒出城去,找萧先生求告,设个法相救杨家哥哥。”便坐在树上等,看一队武库兵马过去,有些间歇,就从树上溜下来,呲着脚步,却跟在队伍最后,他身上穿的自是那库中小军衣衫,黑夜中忙乱之际,看见的只当是一般自家军士搜捉贼人,哪里有余暇来分辨?因此时迁跟着这些小卒,走些街巷,看看离城墙不远,复又乘个余暇钻入黑影里去,就又避过两遭搜捉的,方才得贴近城墙根,抬头看看城墙,拣处灯火疏些的,就贴墙根溜到近处,甩上飞钩去,就扒上城去,且喜正是队军卒方巡过去,是个间隙,时迁就将飞钩挂了外边的城堞,复又溜下去,却是溜到一半,忽地就有铃声响起来,原来这酆都城防端地严密,这城墙上随处都设了软笆,相互间又有索子,上面挂着铃,但有人触动索子时,铃声便响起来,却是为防敌人黑夜偷城的布置,时迁哪里知道,因此触得铃响,不由得时迁不心慌,急急顺着墙溜下去,却是触发的铃索愈加多了,早引动的城上众军卒奔来,将灯球火把抛将下来,时迁心里着慌,不到得城根便跳,滚倒在地上,却是地上依旧有竹签铁蒺藜,密密麻麻地,登时早有十来处透进肉里去,时迁低低叫一声,就挣扎起来,扳了飞抓机关,将飞抓就收了,踉跄两步,就跌进城壕里去,却是城上军卒奔到的,不分好歹就将炮石飞箭乱打下来,时迁便再伶俐,闪躲得怎及?早被两支弩箭透背进去,时迁叫一声,落进城壕里,生死不知。
却是那些军卒投下的灯球火把这时方落下来,那些军卒俯身来看时,只不见有些人物踪影,心里都疑惑,有几个贪功的军卒就着了铁鞋,缒城下来看时,见地下有些鲜血,别的不见,沿城壕边寻一二里,依然不见踪迹根脚,都没了主意奈何,只得依然就缒上城去,却是分守这片城墙的偏将早赶过来,听得这几个禀说,心里思量片刻,已有了主意,就喝骂道:“不过是风吹了索铃响,你们这帮狗头杀胚就大惊小怪起来,闹得鸟乱,只合一个个打死了!”骂得众军卒胆战心惊,闭口无言,有胆大的便来将自家看见地上有血迹来说时,那偏将骂道:‘你们这些杀才只想来坑陷老爷!不见的那些血是被扎死的野鼠留下的,只是来谎报!再有多口的,都皮鞭抽死了!“那些军卒见上头发怒,无事的也要躲事,谁敢再自来触霉头?都闭了嘴,再不敢多说,那偏将见了,又自胡乱巡视一遭,方自下城去了。却是这偏将如何这般做?原来上次为石秀刘唐几个好汉劫了酆都城牢狱,救去戴宗崔州平,秦广王大怒,将守城巡夜官员将佐尽数诛戮,杀的自家文武人人害怕,失魂落魄,暗地里都相约了,抵死也不再实报,都要躲事生非,逃自家性命。
这偏将便是个乖觉的,思量这情景须是吃贼人越城去了,若是声张起来,这“荒疏职守,贼人越城”的罪名如何担当的起?少不得先送了自家脑袋,因此只是这般说,将这事拼命压下来,求个干净,只把来风吹铃,鼠出血,胡乱了结了这事。
却是这偏将这般做,恰救了时迁性命。原来时迁中的弩箭都喂了毒,乃是药箭,见血便透心封喉发作,本来必死无疑,幸得这药箭时长日久,药性早失了大半,因此时迁中了只是昏晕,便不就死,跌进城壕里,却被冷水逼骨一激,因此存得神智,却是这城壕乃是引得活水,流得自急,因此将时迁身子早冲将下去,及城下缒下军人来看时,早将时迁冲得远了,因此寻不见踪迹,只得罢手。
却是时迁在水里载沉载浮,飘出数里,就攒些气力,挣扎着泅上对岸去,欲待起身来,却叫一声又一交跌倒,原来刚才从城上跌下时,早自蹩了左脚,脚裸早肿得和小腿一般粗细,如何还能起来行走?时迁躺得片刻,心里道:“若不能去见得萧先生时,岂不送了杨雄哥哥性命,便是死,也得将消息传去。”就自挣扎着折棵小树,就撑着起来,咬着牙走,走几步,歇一歇,且喜起身这去处离东门不远,正近萧嘉穗那隐居去处,因此时迁拼命行得数里,竟熬近萧嘉穗院子旁,早听得那黄犬又吠将起来,时迁听的却喜,就跌跌撞撞进院子去,叫声:“萧先生!”就扑得倒了,正是:舍生欲救兄弟命,自家生死先难知。
且说时迁越城时中了药箭,就撑着走来萧嘉穗院子里,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及得醒来,自家已在屋里床上,一个小童正自床前煎药,听他声唤,转头道:“时大爷醒了?如何伤成这般?”时迁识得却是萧嘉穗随身的童儿,便道:“萧先生呢?我自有急事来求告他。”那童儿道:“先生说时大爷中的是透骨藤的箭毒,自到坡前寻两味草药去了。”时迁无奈,况又伤了,只得就躺在床上等,心中只是火一般的急,好容易捱到天黑,依旧不见萧嘉穗回转,时迁按捺不住,便欲挣扎起来,去寻萧嘉穗。
那小童不肯,道:“先生临去时留话,叫时大爷只可静养,不可叫箭毒透入心去。”时迁道:“若顾了我自家性命时,须送别个的性命,只得去寻你家先生。”那小童只是不肯,时迁烦恼,就自嚷起来,却忽得有人挑帘子进来,微笑道:“时君如何这般性急?我自知你的事了,且请稍安。”时迁看时,正是萧嘉穗,不由得大喜,就要挣扎下床来跪,萧嘉穗急向前按住,就道:“因见时君伤的如此,我思量必有事故,是以采了药罢,就走去城边探看,只听得路上人纷纷扬扬的传说,道昨夜城中武库被大盗劫了,杀了许多官员军士,却吃拿住一个,尚有一个逃的不见,如今城门紧闭,不放人出入,挨家排户搜捉强人,但有出首拿着这强盗的,赏银三千两。我知自是时君做的了,才自回来。”
时迁道:“惭愧,自是俺和杨雄做的,却吃闪了手。”因把自己两个来盗昆仑刀,如何失陷了杨雄诸般经过都说了,便道:“就敢请先生援手,救拔杨雄哥哥则个,俺梁山兄弟感激不尽!”萧嘉穗道:“时君且请安心,萧某虽然无能,却非坐事不顾之人,自当设法相助。”时迁大喜,道:“多谢先生!感激不尽!”萧嘉穗道:“如今城门紧闭,必得三五日才开放,时兄且请安心养伤,等开了城门,萧某自去探听虚实,就寻条计策,相救杨君。”时迁道:‘全仗先生!”萧嘉穗就将采来的几味草药教那小童煎了,与时迁服,解那箭毒,又自与时迁正了脚裸关节,敷些草药消血去瘀,却是萧嘉穗手段高明,因此过得数日,时迁渐渐调理得见好,再过数日便能下床走动。却是萧嘉穗每日自去城里探听消息,夜里方回,却也不和时迁多说,只是自坐灯下写写画画,默默不语。时迁自信他高明,见他这般,却也不敢多问。
这日起来,萧嘉穗却与时迁道:“却是这几日我自把事问的清楚了。自那夜事发,秦广王十分恼怒,命有司将杨雄痛拷,连用许多酷刑,只奈杨雄骨硬,半字不肯吐露,秦广王大怒。命将其打下死牢,早晚数日必定就菜市口行刑问斩。”时迁大惊道:“请先生设法相救则个!不然俺只得就赶上隐龙山去,求宋江哥哥发兵来相救,只是远水救不得近火。”萧嘉穗道:“我自筹划过了,只可智取,不可莽撞,既是你们来取昆仑刀时,还便从这刀上做文章,就取了这刀,逼秦广王将刀来换人,只是此事须多有用你处,因此只待你伤好,方可做得。”
时迁喜道:“俺自好的足了,一般翻得城,做的事,先生但有用俺处,只管吩咐。”萧嘉穗道:“如此如此!”时迁听得大喜,道:“先生真个高明之极也!此计大妙!”萧嘉穗道:“既是行得事时,明日夜里便行。“时迁喜悦,自去依计准备。
却说秦广王这日早朝临朝,却有九城巡守官员启奏道:“夜来城内外忽有贼人乱贴没头贴子,约有二百余张,满城贴满,言语侼逆,摇动人心,职下不敢隐瞒,尽数收缴在此。”秦广王大怒道:“贼人屡次三番搅乱酆都,做下泼天罪恶!今又做出这般下流事来!只该万死!且取帖子来!”那官员战战兢兢,就将帖子呈上,秦广王就读时:“ 梁山义士宋江檄告昏昧无道阎君:为尔罪恶,行桀纣之行,踵亡秦之暴。纵虎狼而出柙,出蛇蝎而流毒。嬖女色而远君子,溺小人竟蔑大贤。遂使百姓嗟怨,上帝愤怒,山陵为之崩,江河为之沸,星慧为之出,四时不谷,五伦丧序,六道失回。而尔无悬胆之危,更兴无枉之诬,肆意害我梁山之手足,无罪妄系,捶突血肉,实堪痛恨!故汉覆绿林赤眉,实莽肇祸;唐绝黄巢朱温,惟僖是罪。
故江等复聚大义于天下,兴义师于隐龙。前覆尔五州乌合之众,张贼授首;后伐尔天门蚁聚之师,卓奸丧魂。共称大捷,远近为奋,冤气稍吐。而尔不思祸之将临,复命史贼文恭将师侵境,遂复败兵折将,风声鹤唳,仓皇不迭,仗骏骥不免乌江之刎,逞宝甲岂逃鱼肠之诛?故命我梁山好汉杨雄时迁来取昆仑之刃,幸不辱命,已得神器,将返山而还红线之盒,欲回车而献信陵之符,而恐大王不知,故坦诚以告,免大王有守株待兔之愚,而致贻笑天下之哗!“ 秦广王读罢大怒,将纸扯的雪花般粉碎,拍案喝道:“盗昆仑刀者竟是梁山贼人,已将刀盗去,还使下流言语来污蔑本王,罪合万死!兵部何在,你们前时奏称贼人潜入武库,被机关所获,昆仑刀等重器俱都无恙,本王方饶尔等死罪,命尔等小心巡视,不得有失,如何这重宝还是被贼人盗去了?该当何罪?”
那兵部尚书侍郎等闻言一齐大惊,急急出班跪奏道:“数日前拿获贼人,小臣等曾共加检视,昆仑刀等一应重器并无差失,此等帖子必是贼人计穷,故加流言以乱大王之心,请大王明察!”秦广王怒道:“既尔等说重器无恙,且火速与本王取来,待本王验看!若还敢加欺蔽,抄灭九族!”那些官员惊得三魂里走了两魂,急急赶武库来,取昆仑刀不提。正是:一封檄文,招九重雷霆之怒;有数官员,怎逃此番血光之灾?不知这些官员毕竟取得刀来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 本帖最后由 无为楼主 于 2006-5-14 14:52 编辑 ]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7-6 16:06
好消息!《贼水浒》将于10月初正式出版,有兴趣抢先购买阅读的朋友可加群6466084与无双联系。
[ 本帖最后由 无为楼主 于 2006-7-6 16:08 编辑 ]
作者:
jhgfd 时间: 2006-7-17 15:48
10月啊。。还两个多月了。。漫长的等待。。
作者:
麒麟子 时间: 2006-8-18 10:15
作者有没有发行网络版?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6-8-20 20:07
原帖由 麒麟子 于 2006-8-18 10:15 发表
作者有没有发行网络版?
有,在天涯社区仗剑天涯版块。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7-5-16 18:03
第二十五回 奇士谈笑计展连环 飞贼乔画迷劫太子
话说秦广王发怒,兵部诸有司官员急急出朝,就赶入武库去取那昆仑刀。却是离武库正门不甚远处,一条小巷里有棵大柳树,一个鲜眼黑瘦汉子坐在五七丈高处,见这些官儿进去,就大喜,从树上溜将下来,转到后面巷里,就对个书生道:“先生真个好计,那些官儿赶进武库里去了,必是来取昆仑刀的。”这书生笑道:“这计唤做连环计,既是这君臣们都落进去时,时不宜迟,你我且接着行事。”这两个却是萧嘉穗和时迁了,就昨夜先在城外贴了许多帖子,两个又越城进来,就城里又把余下帖子都贴了,却自来武库边等待。当下两个穿街过巷,就行到个大宅子后面,萧嘉穗悄声道:“当今秦广王最宠爱的是潘妃,封她作景庆宫贵妃,她宫中总管却是叫马安的,广受朝内外贿赂,就在此置了这大宅子,娶了万金楼的个清倌人做小妾,隔三差五但不当值时,必到这宅子里来做乐,今日正是时候,我们就进去,且拿住这太监,方可做得下一步。”时迁讶道:“太监那话儿都去了,如何还娶得妻妾?”萧嘉穗笑道:“便是过过干瘾罢了,唐时李辅国、鱼朝恩都是大奸宦,权势薰天,便娶了不知多少房妻妾,这马太监也不过照着样子学罢了。”时迁方自恍然,见四下无人,就跃进墙去,将条索子一头在树上系了,便抛出来,萧嘉穗就攀索进来。两个潜形匿踪,穿花度柳,就奔后房来,到得近处,却听得管弦响亮,从那边一个小小海子上的水亭里传过来,两个躲在个假山后看时,就见水亭里许多人影影绰绰的,大半是女子,又隐隐有调笑的声音。时迁眼尖,看了一时,咬牙道:“这些鸟男女拥簇着个白白胖胖的官儿,那厮却无胡须,自是那马太监了,却卧在个女人怀里,又有女人与他剥水果送他嘴里,这厮鸟好会享福!”萧嘉穗道:“这样子自然是他,只是此时人多,不好下手,且等那厮回房里歇,再拿他。”两个就躲在假山里等,约摸有小半个时辰,那水亭上只是调笑声不断,时迁正老大不耐时,却听得身后石子甬道上远远脚步过来,急藏了身子看时,却见是两个小黄门急急过来,奔水亭上去了,萧嘉穗道:“这小太监必是宫里传消息来与马太监的,正是机会。”果然不一刻,那水亭上乐声便止了,那些使女纷纷拥着那马太监奔后面房里去了。萧嘉穗道:“马太监必然去换衣服入宫,只可在房里拿他,不可错过机会。”两个就潜过去,见那大房子一色水磨青石的三开间,花梨木镂出连廊窗子,两个就大宽转转到后面,时迁去开后面窗子时,却是闩子别着,时迁贴耳听房中无有声息,取出把小小匕首来,其薄如纸,明亮如霜,就缝里伸进去,一点点把闩子挪过去,就开了窗子,跳将进去,落地一点声息也无,然后萧嘉穗也翻进来,时迁依旧把窗子虚掩了,两个见屋里摆着许多古玩,哪里去管?且挪步就到房门边,只听那边屋里却忙乱,就个嗓子尖声尖气的道:“好容易得一日休息,这些梁山泼贼又来闹事,搅得鸡飞狗跳,连俺家也得再入宫里去,却不是恼杀人也!”又一个道:“便是大王不下朝,等着验看昆仑刀,娘娘独自在宫里闷,所以叫奴辈来叫公公入宫去,说笑话与娘娘听。”那尖嗓子道:“便是宫里多少人笑话说不得,只要俺家去!”又一个道:“自是娘娘宠公公,多少想凑趣的到娘娘跟前,娘娘正眼只是不理,只是要公公伺候。”那尖嗓子哼了一声道:“便也罢了!”就听悉悉索索的换衣。时迁就张眼格子里看时,只见两个使女与那胖子换衣,又两个小黄门在旁边趋候,便和萧嘉穗悄声说了,萧嘉穗道:“就出来时动手。”两个就伏在这屋里。
过不一刻,就见两个小黄门在前,中间是那马太监,后面又跟着那两个使女,抱着盒子,就转中间屋里出去,时迁就潜步出来,先到那两个使女后面,就抱住一个,一手捂了口,就刀去脖子上一勒,先杀了,那使女听些声息,转头来看时,时迁手快,又一般捂了口,将刀去这个脖子上也勒死了。那马太监和前面两个小黄门方转过头来,见此情景都呆了,待叫时,时迁早举刀低喝道:“但有叫的,老爷一般杀了!”那几个便不敢叫。萧嘉穗早出来,就截住前面,逼这几个那屋里去。时迁就门上张张,且喜未惊动外面,就将门闩来闩上,又将那两个尸首拖暗地里去,方自进那屋子里。
却见那马公公几个都瘫了,跪在地下求告,萧嘉穗冷笑道:“我们自是梁山人物,有事要借公公用一遭,若公公识趣时,佛眼相待,若是违拗时,只得送了公公性命。”那马太监颤声道:“你要我如何做?”萧嘉穗道:“便是要公公陪我们武库里走一遭,取那把昆仑刀。”那马太监惊道:“这是杀头的罪,我如何敢做?”萧嘉穗冷笑道:“既然公公不愿,只得再与公公两个例样!”就朝时迁努努嘴,时迁就取出绳子来,去个小黄门脖子上一勒,不消片刻舌出腿伸,便勒死了,另个小黄门吓的呆了,时迁偏是不肯容情,一样把来勒死,那马太监见这情景,吓得胆裂,作声不得。萧嘉穗道:“例样公公自见了,若要性命时,且依我们言语行动,我们到时自放公公,指点公公一条活路,并不食言。”那马太监颤声道:‘你们说话当真?”萧嘉穗冷笑道:“萧某自是个真男子,岂有谎言?你但依我们,决保你下半生性命,去个地方享福快乐。”那马太监要性命,只得依顺答应。萧嘉穗和时迁就屋里换了这两个小黄门衣服,且喜身材相近,又早有主意,要用这衣服,是以把绳子来勒死,并不带一点血腥,把尸首都藏好,方紧傍着马太监出去。马太监却得了这两个吩咐,就出去吩咐使女下人,不许入这屋子来,一众下人都畏惧主人家要命,哪里敢不依从?就看马太监又胡乱叫了两个使女后面跟着,自出门上车,却先奔宫中来。
却是到得宫门边,马太监被这两个逼着下了车,先入宫里来,使女都留在车上,把门的御林军虽见这两个面生,但见是时下宫里最得宠的马公公领着,又是太监服色,因此不敢问,这两个早把胡须剃了,因此不露一些马脚。马太监先到勤政殿后,就问值事太监道:“大王尚在殿上么?”那太监见是马公公,忙道:“大王已自下朝,就回潘娘娘宫中去了。公公今日不在家休沐,如何又入宫里来?”马太监苦着脸道:“便是娘娘宣召,因大王久不下朝,要我入宫来与娘娘说话解闷,因不知大王举止,先来这边听个消息。“那太监啧啧赞叹道:“娘娘真个宠爱公公,这宫里几千做事的,哪个及得公公受娘娘看重?便是一刻也离公公不得。”马太监道:“自是娘娘恩宠罢了,大王却如何今日下朝这般晚?”那太监道:“便是梁山贼人乱发贴子,诈说盗了昆仑刀去,大王发怒,叫兵部那些龌龊官儿去取刀来验看,因此坐等得久了。”马太监道:“这些贼人自是该千刀万剐的罪,却是结果如何?”那太监笑嘻嘻的道:“便是取了昆仑刀来,大王亲自验看过了,见是真的,方饶过了兵部那些官儿的罪。却为五城兵马司巡视不力,任贼人贴了这许多无头贴子,便把怒气都发在他们身上,革了兵马司老范和巡夜统制的职,各一百大棍打得臭死,都发下监里去了,说不定又要杀头。” 马太监道:“又是两个倒霉鬼,只是听得那昆仑刀是上古蚩尤用过的宝刀,如何梁山贼人又来打这刀的主意?却是那刀可又发回武库了?俺家倒想见识见识。”那太监笑道:“自是又发回武库里了,公公原来也好武?却听说这刀不利我们这宫里执事的,公公须不要见。”马太监道:“原来这般,须不和你多话了,俺家自去伺候娘娘。”转身就走,却是那两个在后面暗催着,时迁明晃晃一把刀笼在袖里,却直顶着马太监的后心,不由得马太监不依,便是这些话,也自是萧嘉穗自车上早逼马公公要问的,都先交代下了。
当下这几个又出宫来,马太监被这两个逼着,又上车奔武库来,却说有要宣旨的事,那兵部诸官员却都聚在这武库里,商议防卫的事,却听得宫里大太监马公公来宣旨,急急大开中门,屁滚尿流的都赶出来,马太监摆摆手,就直到堂上,见众官儿都跟进来跪了,就道:“俺家自来宣大王的口旨,要取昆仑刀入宫里去,与后宫潘娘娘看,你们做事都利索些,快取刀来,莫要俺家心急。”那些官儿听旨意,是潘娘娘缠大王做的事,那个敢怠慢?兵部丁尚书急教取出刀来,却是玉盒里盛了,外面明黄袱子包了,就双手托与马公公,马公公歪歪头,萧嘉穗早向前接了,马太监便待走,却是时迁后面刀顶的疼,早破了皮肉,不敢不依。丁尚书却唤道:“公公且慢!”马太监和这两个脸上都变色,没奈何转身时,却听丁尚书道:“这昆仑刀是国家重器,更系着许多性命,不敢有失,却是公公身边人单薄,若回去时被梁山贼人劫夺,诚恐有失,下官愿领军马,就护送公公入宫,保公公平安。”马太监笑道:“却是你家细心,如何不好?俺自家也怕,难得你为俺家考虑的周全。”丁尚书听话里有嘉奖之意,喜道:“全凭公公维持下官,下官只是要报答公公恩德,就勉尽些心。”就点五百军马前后护卫,自与许多牙将文官恭送了这几个上车,方都上马,一路就直送到宫门前,看这几个入宫去了,赔尽小心,方自回去。
却是马公公和这两个进宫里来,到僻静处,就低低求告道:“好汉,你们这刀已经得了,可就放了俺家,感恩不尽。”萧嘉穗笑道:“刀自得了,只是还要借个人出去,却是大王的殿下在哪里?你且领俺去。”却是秦广王三年前方得一子,乃袁妃所生,聪明伶俐,爱若珍宝。马太监听得,脸色大变,低声道:“这等事如何做得?便是诛连九族、千刀万剐的罪,好汉,你莫再坑陷俺。” 萧嘉穗笑道:“刀已是你陪着我们骗了来,如何不也是你罪过?若是现在声张起来时,你先是死的,便是我们被拿了,你逃条性命,我们也把罪都推在你身上,你如何说的过我们?那些官儿几千万人都是证见。须也陪了我们吃一剐。”马太监听了,只是千万声心里叫苦,肠子都悔青了,方知既上了这贼船,再也不下来。萧嘉穗又笑道:“便是依了我们行,便有活路,我们自好好安顿你,教你享福快乐!” 马太监事已到此,如何退步,只得道:“便是殿下身边有无数宫人阿姆保护,须不吃你们骗。便是见了殿下,这等重宫大内,又如何出得去?”萧嘉穗道:“这事容易,你领我们就尚膳里取两盒点心再去那边宫里,就说大王念众人教护殿下辛苦,就赐点心,教他们吃,别的事都在我们身上。” 马太监无奈,只得就领着这两个去尚膳司厨房里要了两盘细点,都是精巧时新样式,只说潘娘娘要吃,那管尚膳司的太监却是马太监才抬举的人,见是马公公亲来,急忙屁滚尿流的的应承。马太监自随口敷衍了,就和这两个取了细点,反身走到僻静处,时迁身边自有那不按君臣的药物,就取出来点心上都抹了。看得马太监都惊呆了,又被这两个逼着,就只得一径走到乾福宫里,见那殿下正和十来个宫人、两三个阿姆游戏,便行了礼见过殿下,将那假旨传了,那些宫人阿姆都是馋口的,更喜那点心精巧,当下争着来吃,那殿下不知好歹,也闹着吃了两三块。正是不吃时无事,一吃时万事俱休,过一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眼直直的,都昏晕倒了。萧嘉穗大喜,就急叫时迁取块锦毡,就将这殿下裹了,将绳索在背上捆扎好了,便道:“你自小心负这殿下出去,你家杨雄性命,都在这孩子身上,有此质当,秦广王再不敢害他性命。”时迁大喜,道:“全靠先生谋划。”就晃晃身子,早自翻过墙去不见,马太监看得目瞪口呆,萧嘉穗道:“我们做这事,全亏你帮助,如何不救你性命?要性命的,现在起身就走,我自指点你条生路。”那马太监早自昏沉了,听的这句,就如没顶人抓住稻草,就跪下道:“全凭好汉救俺家性命。”萧嘉穗道:“事不宜迟,眼下便行。”就丢封书信在个阿姆身上,拖起马太监来,依旧叫马太监在前,自己做个小黄门在后,就出了宫门,一溜烟自走了。
却说那些宫人阿姆吃的药少,不过半个时辰,大半都醒来,却不见了那殿下,俱都大惊,一个个分头去寻殿下和马太监,将乾福宫内外翻天覆地的搜寻,哪里见得踪影?只得就哭哭啼啼,飞报宫里都总管太监,道是马太监引两个人来,迷倒了众人,将殿下劫去了。那都总管太监大惊,先将当时在场宫人阿姆诸人都拿下了,一面就叫紧闭各处宫门,各处大搜,一面就带诸人犯赶来景庆宫,报知秦广王。秦广王闻得,肝胆皆裂,急来勤政殿上升座,下旨教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尽起护京军马、巡手快捕,紧闭酆都城门,就先拿下马太监九族家属,各处街、坊、都、村、保、甲挨门排户大搜,捉拿拐去殿下的马太监及其同党,找寻殿下。另出榜文,悬赏黄金二万两、五千户侯,但有能拿获贼人、救还殿下者,随文给赏,但有隐藏贼人在家或知情不报者,九族株连,尽皆凌迟处死,就将马太监和众人说的两个小黄门乡 贯、年 甲、貌 相、模样,画影图形,遍行天下州府,一体缉捕。秦广王分付此事未了,早有兵部丁尚书听得消息,十分惶恐,急自来王驾前自首,就报马太监引两个小黄门,今日早些时候来假传王旨,骗去昆仑刀,就请死罪。秦广王听得,六腑火转,七窍生烟,就起身一脚将丁尚书踢翻,喝令武士就将丁尚书拿下天牢去,等待治罪。复暴怒不已,寻思马太监是潘妃亲信,近来潘妃有喜,必是潘妃替自家儿子想这太子之位,故预先使出辣手,指使马太监拐走了这殿下。这秦广王原自刚愎自用的,这念头一起来,越想越是暴躁,就取宝剑,直奔景庆宫来。却是这消息潘妃早自知道了,惊怒不已,方大骂马太监不已,却得宫女早报知大王进宫来,气色不好,心中大惊,也只得整妆出迎,却是还未说出那宽慰的话儿来,秦广王早戟指大骂道:“贱人!你自阳世谋害亲夫,被那武松破胸取心而死,来此阴世复与叛贼西门庆苟合,被收来宫中做奴,本王不念你旧恶,封你为妃,百般宠爱,抬举得你个人样!如何蛇蝎心肠不改,却指使猪狗,谋害我儿?却不是该死之极?”举剑便待砍下,那潘妃听得,又羞又气,更带着十分委屈,十分惊慌,忙自跪下,就哭泣道:“大王于贱妾有再造之恩,恩情高天厚地,贱妾只思报答大王,纵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安能作这等事?不知何人向大王前这般告诉奴家,使奴家蒙此冤屈,奴家无可分辨,情愿就大王手里请死!”就挺胸待死,只是哭泣,如雨后海棠,十分娇媚,秦广王得她这般,倒下手不得,余怒难解,恶声道:“那马太监不是你的亲信?他今拐走我儿,逃窜不知去向,难道不是你指使的?”潘妃哭泣道:“这奸贼是大王拨来管理奴家宫中事务的,奴家为大王面上,才自看顾他,大王素知,奴家是个没心思的人,一颗心都在大王身上,只愿伺候的大王高兴,报大王恩德,哪知别人人面兽心?今奴家已身怀大王骨肉,只想与大王诞下儿女,谁知遇此冤屈!求大王查明此事,与奴家做主,若是拿着这贼时,奴家情愿与他当面对质,辩个清楚,若是奴家做此坏事,任大王将奴家千刀万剐,便是使烙铁烙死也罢!”一边哭,一边说,不由得秦广王不心转,只是自家愤怒,又没个发泄处,冷着脸正没分解时,却是那宫中都太监就赶进宫来,禀道:“方才奴才又赶去乾福宫中搜查,就地上发见书信一封,乃逆贼所留,请大王过目。”秦广王急教取书信来看,便读道: “梁山好汉拜上大王:刀自得于武库,名曰昆仑;人自取于宫中,位号殿下。皆已取归隐龙山矣,就谢大王慷慨,留书奉知。此事自我等好汉胁逼马太监所为,虽为藏形换面之为,终当光明磊落以告。请大王勿事株连,勿怒无辜,勿累百姓,请即释放我梁山兄弟李逵杨雄二人回山,二人朝至,则殿下即平安暮归矣!春秋交质,惟信为大, 战国劫盟,言秦而耻。我等梁山兄弟以信行天下,决不食言,大王勿忧!”
秦广王读罢,又怒又喜,怒的是梁山贼寇无所不能,做的这样事,直是罪恶滔天。喜的却是依言而行,便可救回爱子性命,一转眼看见潘妃在地上跪着,犹自哭泣,心生歉意,忙自上前扶起,道:“是寡人错怪爱妃,爱妃不可与寡人计较,寡人自当加宠爱于爱妃,决不转移!”潘妃自收泪谢恩,强自笑脸伺候秦广王。秦广王自出来与众臣商议,众臣谁敢做声?良久方御史大夫杨询出班奏道:“乾福宫殿下事关国本,金枝玉叶,既被贼人劫去,当速速救回,梁山贼人其意既只在救其一二同党,依微臣之见,不妨先依其求,就将其同党放回,就等殿下回驾后,再起王师,奋雷霆之怒,大张挞伐,尽灭此等贼寇,以消君臣之恨!国 家之耻!”群臣听得,各自大喜,急都出声附和,秦广王关心爱子生死,如何不依?当下就宣旨教先将杨雄送往史文恭军前,又派使臣去天门城取李逵,就要史文恭与地方有司好生筹划,救回殿下。秦广王自回宫来,却闻道潘妃病倒,原来受方才惊恐,竟自小产了,秦广王听得懊悔,只是亦无可奈何,只得就命太医与潘妃好生调治,就赐补品,却是自此更恨梁山贼寇入骨不提. 且说史文恭那日兵败,只剩得独自一人一骑,就沿路逃难,只是路上寻思:“如今大王与俺的三万余精兵都没了,便剩些也须被曾家兄弟裹带去了,又眼见得这几个厮鸟都起了异心,若去寻他们,不被他们害了也须吃他们耻笑,如何受得?要归都城去时,秦广王如何不罪俺?却也回去不得,想我史文恭一身本事,却屡次吃亏在这些梁山泼寇身上,老天!老天!你待俺史文恭何其不公?”心里忿闷,却不知投那里去的好,只得就信马而走,看看天亮,这马是千里良驹,早走出数百里之地,却见眼前茫茫横着条大江,不见边际,正是那忘川江,史文恭厮杀奔走一夜,早疲乏了,却见前面江边一丛残树黄叶中挑出个酒望子来,不由欢喜道:“想不到兵荒马乱中尚有这做酒食买卖的,且吃些酒食再寻计较。”就到酒店边下马,将马系在树上,进门桑木桌子边坐了,早有酒保上前声唤,叫道:“官人,从何处来,要些什么?”史文恭道:“便是来两角酒,切些牛羊肉过口,来十来个肉馒头,吃完了自赏你。”那酒保自答应,就先摆上两三碟熟菜来,又将酒肉随后送上来,史文恭吃了三五碗酒,却只是寻思:“如今投哪里去的好?”却见酒保在一边坐地,就问道:“店家,你这里离着隐龙山不远,是强人杀人放火去处,如何敢在这里开店?”那酒保笑道:“客人是官家军将,小人只不敢说。”史文恭道:“你自说,我是你店里客人,如何会罪你?只是问你话来。”那酒保笑道:“客人哪里知隐龙山上宋大王是天底下第一个公道大王?只杀贪官污吏、滥污土豪,却从不与小民为难,便是小喽罗来我酒店里吃酒,也丝毫不敢浑赖,不然我自告上山寨去,自有公道。哪里象如今官军,若撞下乡来时,吃酒自白吃罢了,一句不好,轻则砸桌碎碗,重则拔刀便砍,送了小人残生性命,因此上强盗反百倍的比官军强了。我在这地方,又无官府敢来催租税科差,因此上我反过得快活。”史文恭听了,言语不得,却听那酒保又道:“如今似爷这般的军将又来打这强人,似爷这般的说话还和气面善,那些官军都狼虎似的,千百家人家都过不得,都四处逃难去了,便小人这里偏僻,一时却也搅扰不到,因此没奈何守这地方且过日。”史文恭道:“他们都投去哪里?这阴间八千里须都是十殿大王管下。“那酒保道:“官人原来不知?这四条大江虽限定了阴间地界,却是过江东南西北都有去处,南边是南蛮鬼王,每年和这边阴间里交兵,那是不晓提的了。西边大海却通着西蛮鬼国去处,万里大洋若是漂的去时,倒是最好地界,只是风波太恶。这北边是忘川,江北边倒有一万里地界,但是阳世里失了接引的,度不得这忘川时,都在那边荒野里聚居,因此时长日久,倒也有千百万人众,一般的分了十数国互相攻杀,都立起国都来,便是如今又添了三国,道是‘河北田虎、淮西王庆、江南方腊’,手下各有数十万雄兵猛将,各自霸了江北千里地方,算的上一方霸主。这三国里只是王庆大王那里管治的好些,虽比不得宋大王,却也不胡乱杀人,百姓过得的起日子,因此上这些时日百姓们听得宋大王山上风声不好,只恐官家赢了要诬赖百姓做贼,来洗荡村坊,都拼些银两,造条船儿渡到江那边去了,因此爷不知道。”史文恭听得,却是如梦方醒,就寻思道:“便是我听得后来传说,宋江这伙贼受了招安,灭了这三家,正是生死冤家对头,如今有这报复的机会,他们如何放得过?何不就去他们那边借兵来?况且当年我在阳世里也游荡过几年江湖,和王庆那里统兵大元帅金剑李助是旧日相好弟兄,他那边统军杜舆又是我师弟,借这两条门路就说那王庆发十万强兵猛将过江来,我这里还有秦广王与我调九州军马的军符,如何再凑不得三五万兵马?就起这两路大军,如何灭不得这些泼天贼寇?”心下一时计较定了,大喜,就开口与那酒保道:“我自是朝廷统军大将,只是失了军机,回不得都城,只得也过江逃难,便多与你些银两,你可与我觅条船儿来,渡我过江去。”那酒保听了,看史文恭几看,就摇头道:“如今无有银两,如何能办的事?将军既要船只时,须是小人红口白牙去白说不得,且请将军赐小人些银两,好教小人去办事。”史文恭道:“这自容易。”就伸手去怀里掏时,却是个空,原来身上并带不得一点银两,史文恭再做声不得,那酒保将眼睃几睃,早看出端详,道:“将军自是大人物,须不会赖小人酒钱。”史文恭道:“便是我是逃难军人,身上因此无有银两,只得权赊你一赊,日后自还你,你可先垫些钱,就先觅条船儿来,渡我过去,日后我自重重赏你。”那酒保笑道:“便是如今酒钱也无有,反要小人垫钱去雇船,倒推日后讨赏?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却不是鹞鹰撇了兔子捉北风——捕风讨空?将军好不地道?”原来这酒保是个好欺软的,见史文恭说话和气,又是逃难军将,因此上要欺他,讨些生发,史文恭道:“既如此,你说如何是好?”那酒保笑嘻嘻的道:“便是将军现腰里缚着老大金带,何不就把与小人?小人酒钱自抵过了,便再出船钱来觅条船儿,渡将军过去。”史文恭心里冷笑:“这厮却来欺我!”面上却不动声色,就道:‘也好,只要你再回十两银子,与我过江使用。”那酒保大喜:“这次却发得大财!”便道:“便是小人吃亏些,却也依将军。”史文恭就将金带解下来,与那酒保,那酒保欢天喜地得拿了金带进去,又拿出十两银子与史文恭,史文恭道:“你可现在去替我觅船儿来。”那酒保道:“小人自就去。”就急急出门去了,史文恭自坐了慢慢喝酒,只是冷笑。过不一个时辰,那酒保笑嘻嘻回来,道:“船儿小人自雇好了,就停在那边沙嘴上,将军但坐不妨。”史文恭就窗里看出去时,果见条船停在江边沙上,有三五百步去处,上面三五个水手,渡得自己和马匹,就点点头,忽得指那边道:“店家,如何你里头火起了?”那酒保就转头去看时,史文恭早抽出剑来,后心里一剑扎进去,那酒保叫一声,奔得两步倒下地去,史文恭哪里住手,就赶上,一连三五剑,将那酒保砍死,就他衣裳上抹了剑上血迹,方还剑入鞘,冷笑道:“凭你这厮也来敲诈我?且叫你好死!”就起身里面去,搜出那条金带,依旧扎在自家腰里,又翻出一包散碎银两,都揣在自家便袋里。出来将那个十两银子也拿了,又连喝了几杯酒,方自出门奔那船上去了。正是:鼠得势时还欺猫,哪知化虎便伤人。
且说萧嘉穗带了马太监出宫来,就带他直走到个僻静小巷里一间小屋里,自开锁推门进去,就取出两身衣服,丢一套与马太监道:“你可快换下身上衣服来,就出城去,晚了出城不得。”马太监此时只要顾性命,急急换了,却看萧嘉穗也换了衣服,两个一般山民打扮,萧嘉穗就灶里掏出把灰来,自家抹了脸,又抹一把在马太监脸上,手上也与他抹两把,马太监只得由他行。萧嘉穗就领他到屋后,却有一担柴在那里,就自家挑了,教马太监提个篮子,又拽条扁担,奔城门来。到得城门边,胡乱纳了出城常例,却是这回城门搜捡的严,轮到这两个时,那军卒把柴捆看了,都是干柴,马太监篮子翻了,却是篮里两尾鱼、一块肉,又花花绿绿一身女人衣服,马太监骇得哪里说得话,却是萧嘉穗自打着乡谈道:“军爷,便是俺表兄弟两个今晨里入城来卖柴,只卖得这一担,军爷你家里要么,上好的干松柴,最着火,灶里没一点烟出来,大嫂家里必然喜欢。”那军卒笑道:“你倒会做生意,我孤身子一个,哪里要你柴来打火?便出城去罢!“两个正待走时,旁边一个军卒却喝道:“却是你这表哥怎得不说话?”萧嘉穗笑道:“却是他小时害了热病,成了哑子,因此说不得,只打得手势,你说是不是,表哥?” 马太监自粗着嗓子啊啊叫两声,又举起手来乱舞,那几个军卒看他一双黑手,都感厌恶,道:“快走!快走!只管乱抹怎地?”这两个松口气,收拾了柴担篮子,就出城来,却是走不到半里多路,两个就听得身后大乱,城门就关了,一片喊叫声在身后滚。萧嘉穗只是微笑,看看马太监,脸上颜色不定,两腿都软了,走不动路。萧嘉穗就领他拐入条小路去,低低道:“你若是要性命时,且再走一程,方离得险地。“这两句话到耳里,不由得马太监不走,两条腿倒和风车相似,不落在萧嘉穗身后。
两个又走出五六里路,前面却是片林子,萧嘉穗直走进去,只听咳嗽一声,时迁从树后闪出来,纳头就拜道:“多谢萧大哥使这妙计,教了我两个哥哥性命,又得了那把刀。”萧嘉穗就扶起他来,道:“为义字份上,须不容得半分推托,此等事何足挂齿?却是那殿下怎样了?”时迁笑道:“便是方才醒来哭闹两声,被俺蘸些药末挖在嘴里,又叫他睡去了,十分安静。”萧嘉穗道:“事不宜迟,你可现在起程,就上隐龙山去,路上却好生照料这殿下,但你两个兄弟平安回来时,便请宋头领送他回去,不可失信。”时迁道:“萧大哥但请放心,俺梁山上不敢夸有别的,但是信义二字瞧的最真,便得杨雄等两个哥哥回来时,自平安送着小殿下回去,决不失信!却是如今萧大哥帮我们做出这样大事来,秦广王如何能放的下,必然千方百计来害哥哥,依小弟之见,哥哥不如随小弟且上隐龙山去,宋江哥哥礼贤下士,必然看重萧大哥。”萧嘉穗笑道:“我本是闲云野鹤,只在这酆都城外隐居,种花养草,弹琴写字,自得轻松自在,不想遇见你,做出这两遭事来,如今酆都城外是住不得了,但天下何处无明秀的山水?我自再去寻处所在,结庐而居,不比受人驱使,战阵杀戮强之百倍?况那瞎婆婆和这马太监都须人安顿,我如何只能顾自家一个?时家贤弟,你自家也寻思些,但到合适地步便自抽身,莫要愚迷。”时迁听的呆了,就滴下泪来,道:“多谢哥哥指点,小弟记下了,以后但有机会时,自来寻哥哥。”当下两个分别,萧嘉穗看时迁自负了那殿下,拿了昆仑刀去了,自却领了马太监,却回自己茅庐去,就带了那瞎婆婆和童儿,飘然不知何处去了。有诗赞萧嘉穗道:生时应快意,安可穷途徨?高歌天地间,青冥任我翔。将浮万里波,还笑千仞岗。岂共鄙夫谋,污世染素裳?
却说时迁日夜急行,专走荒僻小道,只在野地里宿,但到时候便与那殿下些饮食,便再迷倒。只是那殿下生来金鼎玉食,自然身娇肉贵,此时被劫出宫来,不见乳母,时迁又面生丑恶,只是恐惧,但醒来便啼哭不止,哪里肯吃东西?被时迁就强塞着咽下,也自吐将出来,时迁烦恼不止,只得将那殿下迷倒,且自赶路,却是行不三日,这殿下就感了风寒,看看烧的脸通红,哭也哭不出,不须迷倒也自迷糊了,时迁看了发慌。正是:劫得龙楼凤阙人,却忧风寒身热灾。毕竟这殿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悼红狐 时间: 2007-5-16 20:15
应该再把贼西游贼金瓶写出来,出版社打包,出成四大贼奇书![](images/smilies/ph34r.gif)
作者:
whws 时间: 2007-5-16 20:29
呵呵,到底是悼红狐,断断不许写贼红楼的
[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5-16 20:30 编辑 ]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7-5-16 22:12
呵呵,三国水浒向来齐名(汗水……),有贼三国贼水浒就够了吧~
不过,贼西游贼金瓶……貌似挺诱人的![](images/smilies/laugh.gif)
作者:
巴孤 时间: 2007-5-17 12:44
我来写贼红楼罢……预定棺材一副……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7-5-18 17:59 标题: 第二十六回 庸医诊脉忽动狼心 黑夜追赶惊逢山魈
第二十六回 庸医诊脉忽动狼心 黑夜追赶惊逢山魈
话说时迁见那小殿下荒野里生起病来,不由得发慌,心里道:“我自答应了萧大哥,路上要好生照料这殿下,如何却弄成这局面?若是这小孩子死了,不但有负了萧大哥,更怕害了那两个兄弟性命,又将来还他人时,终不成还他个尸首,教人说我梁山上兄弟没口齿,惹千万人都耻笑?“自家寻思了,只得道:“走回大路上,找个医生与他调治,便不行时寻个乳娘,雇辆车子,就安稳送他上隐龙山去。”便自寻着走回大路来,却是赶过几座山,早见那官道,时迁大喜,就急急赶路,行出一二十里,早见个市镇,就进镇寻个客店住下,与小二说道:“我侄儿感了风寒,你这镇上有甚么好医生,可替我寻来看顾我侄儿,但好了我自多出银子谢他。”就取五两来碎银子与那小二,道:“便请烦心,若有剩的,都是小二哥你的。”那小二接了银子,笑嘻嘻的道:“镇东梁大夫最是小儿科的名家,一镇上小儿但有病时都是他看好,我自与你去请他。”时迁道:“多谢费心。”
这小二出店来背转身,先将三两银子藏了,只将二两银子,来请那梁大夫,寻到他家,却只听得门前吵闹,问时方知这梁大夫出错了药方,将人家小儿药死了,怨家不忿,几个人寻来吵闹,和他老婆合口,只是要厮打,那婆子一手拿了菜刀,一手拿了擀面杖,直着嗓子只是吼,那几个男子竟自近她不得。这小二听得笑,不从正门来,却自后面小巷子绕了来,就他家后院子里进去,就穿个破墙豁口,见那墙边鸡窝下一堆柴草,正那里抖动,心里就有数了,就捏手捏脚过去,一把掀起那稻草来,粗着嗓子道:“好啊,青天白日,药死了人家小孩子,却在这里躲藏!且跟我见官去!”就揪出那梁大夫来,那梁大夫唬得魂不附体,抱了头弯了腰只是道:“罪过!罪过!饶命!饶命!”这小二哧的一声笑出来,道:“梁大夫,是我,安顺店的小二,今番特地来做成你生意。”那梁大夫听得,方定下魂来,就直起腰来,和他说话。那小二道:“眼见得我店里住个外地牛子,带个小孩子感了风寒生起病来,托我寻个医生,我自举荐了你,做成你这趟生意,你可和我去看看,眼见得这牛子是个有钱的,可就如前面样子方子上多开贵重药物,就里面寻生发,多多榨他。”那梁医生做揖道:“多谢哥哥照顾。”那小二摸出二两银子与他,道:“这是诊金,依然前例,你须分一半与我。”那梁医生见了白花花的银子,眉开眼笑,就道:“自然是前面例子。”就进屋里寻出银夹子,夹了一半,递与那小二,那小二惦了惦道:“却是眼见得你那块大些。“梁医生道:“眼见得我自有家,人口多,用度大,哥哥不要再计较。“那小二道:“便也罢了,你自把头上柴草去了,拿了药囊,就跟我去。”那梁医生声喏,就依言行事,反身进屋取了药囊,跟他到客店来。
却说两个到店里来,时迁正自焦心,见来了,就道:“我侄儿这两日得了风寒,只是高烧不退,就请大夫烦心,若好了时重重相谢。”那梁大夫自己摆谱,道:“我自得了医老祖扁鹊的真传,这小儿科几百里地方上我是坐头把交椅的,酆都城里多少大户人家拿着大红帖子来请我,牵的都是大叫驴请我坐,但是驴瘦些的我都不去,都打发了他们重换了驴来,方请得我上门。”时迁见他口里唾沫乱飞,心中嘀咕,却也无奈,只得道:“就请先看我侄儿,但要好时,重重相酬诊金。”那梁大夫方大模大样咳嗽一声,就走到床边,伸手去那殿下腕上搭脉,搭了一会,又拿过那只手来搭,过一会,又换手来搭,却把时迁看的纳闷,忽听得那梁医生叫起来,时迁惊问时,梁医生道:“前贤有云‘太阳中巳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这小孩子脉象急促,却脸红的厉害,发不得汗,是大寒入骨,是个极危难的症状,凶险!凶险!”听得时迁惶恐,便道:“先生千万妙手回春,救我侄儿则个。”那梁医生只是不说话,只是咳嗽,时迁会得意。就拿出个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先生救得我侄儿时,先将此白银十两为谢。”那梁医生眉开眼笑,先探手把银子抓在手里,紧紧攥住,方放入怀里去,道:“好说!好说,但我一张方子,都是好的!”就提笔写出张方子来,开首便是人参、首乌,全是最贵的补药,最后面方是桂枝、芍药、甘草等对症的药物,时迁解不得医术,只看他将一张方子写得满满的,只道他高明,道:“多谢先生。”待将那方子收起来时,梁医生道:“你也需照顾侄儿,便抓药时别的药铺也算计你,哪里与你足年的好草药?不如与我银两,我家里自开了好大的生药铺,便一并配好了,与你送来,你省时又省力。“时迁本自伶俐,如何晓不得他这勾当?只是此时心乱了,身边又有的是金银,懒的计较,便道:“既如此,有劳大夫。”便道:“需多少银两,大夫且算来。“梁大夫闻得大喜,嘴里便念,指头便掐,逢六须添四,二七便十八,花头更一路滚着添上去,最后方道:“这三服药便要纹银二十九两七钱三分,但吃了便好,不好时分两减些,再吃三副。”时迁冷笑,就拿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子来,道:“这银子足够了么?”那梁医生眼睛也笑出花来,道:“够了,够了!“便将银子先抢在手里,便待出门时,时迁道:“却是梁先生,我侄儿至今透不出汗来,却是如何是好?”那梁先生骗得这六十两银子,心里喜欢,那里料他有这一问,不由怔住,呆呆将医书歌诀想了几句,胡乱道:“既是出不得汗,反该发散,不该将衣服束裹,且将他衣服解开来,就顺体气。”就去解那殿下的衣服,时迁原早自把殿下衣服换了,就如寻常孩童打扮,只留个贴身肚兜在身上,此时只当他好意,却不止他,看着他把那殿下衣服都解开来,看那殿下只是抽搐发抖,梁医生道:“便是吃了药便好,便发抖时,休管他。”就出门,时迁听他说,也只得依他。
且说梁医生喜孜孜地便待回去,出了门走不多步,后面早有人扳住肩膀,回头看时,却是那小二,只得道:“哥哥要分银子么,早晚分一半与你。”那小二冷笑,就啐他一口,不由分说,早拉他到僻静无人去处,就道:“蠢货!看了那小孩子如何?”梁医生道:“便是寻常风寒症状,被我哄他说十分凶险,他自相信了,弄得他五十两银子药费在此,你也知我手气不顺,弄死了王家那小孩子,须得银两赔补,哥哥要分时,且再待几日如何,容我补上那窟窿。“那小二冷笑,又一口啐在他脸上,道:“蠢货,你如何有发财的命!若不是用你时,我自出首去了,哪里轮得这泼天富贵到你头上?”梁医生傮懂,道:“哥哥且好说。”那小二冷笑道:“你解那小孩子衣服,看他里面着的什么?”梁医生道:‘不过是个黄肚兜罢了,有甚希奇处?“那小二又啐一口,方道:“便是你开方子时,我自送茶水进去,便在门边看,却见你解他衣服,那里面不是个明黄肚兜,上面绣着条小金龙的?那是皇上王爷方自能穿的衣服,那里是寻常小孩子能穿的?里面自有大蹊跷了,我自这两日闻得说,酆都城里大王的太子爷被歹人拐了去,但有拿获贼人,救得太子爷御驾的,便赏万两黄金,封做一品大官,我这两天只是两眼都跳,有些疑惑,不知福祸,却那想到这汉子带这小孩子来我店里,眼见得他贼眉鼠眼,不是好人,自是歹人了,拐的这小孩子定是太子爷,若是拿得住他,救了太子爷,你想那是桩多大的泼天富贵?我自成全你,分些与你。”听得梁医生筋骨都酥软了,喜道:“哥哥要如何做?小人都依哥哥,只求带挈兄弟。”那小二道:“若是此地声张起来,只怕那贼人厉害,反吃他走了,你我都见不得功劳,便是拿得贼人,救得太子,功劳也吃知县巡检伸头冒了去,如何轮地步到我们?所以我自寻思了,你可就配样蒙汗药物来,我自下在汤水里送与他吃,将这贼汉子迷倒了,然后捆缚了,就将他弄辆车子装了,连太子爷救了,就密密得送到酆都城里去,就揭那榜文,送贼人和太子爷到宫里领赏,大王如何不喜,自有金山银山赏与我们,你自也有百十分好处。”喜得梁医生插蒜般打恭作揖,道:“全凭哥哥提携,带挈兄弟!”那小二道:“事不宜迟,你且少弄这些虚的,快去弄了药来。”梁医生没价答应了,就跳着奔回家去取蒙汗药物不提。
且说那小二回店来,正碰着时迁,时迁道:“小二,这镇上有乳娘没有?若有好的时,你替我唤来,照料我这侄儿,我自多与他银两。“那小二笑嘻嘻道:“这镇上多的是大脚婆娘,要奶水有的是,只是粗鲁些,好歹大半都不晓得。”时迁道:“但能照顾我家侄儿便了,须不是要她描金绣凤做小姐,你可替我觅个来。”那小二心里有事,却是要哄时迁,只得替他假张罗则个,便复出店来,却走到说媒合亲的钱婆那里,那婆娘正在那里纳鞋底,抬头见他撞进来,便叫道:“葛二哥,你不石头上榨油,风里捞麝香,蚊子翅上刮丹漆,来我屋里作甚?”葛二笑道:“便是特来来做成你生意,送你白花花银子。”那婆娘冷笑道:“便是你不教我霉钱财罢了,哪里敢指望你送我银子?”葛二笑道:“姐姐休要说笑,便是这回我店里来个牛子,十分有钱,只是带个小孩子生起病来,要个稳妥人照顾,愿出大把铜钱银子,我思量这镇上并无些合适的,只有姐姐独身一个须空闲,便来寻你照料他那小孩子一日,赚些钱买花粉钗环。”这婆娘许多日正不见一头生意上门,闻得葛二说,便心动,道:“便是老娘辛苦赚得钱来时,你这笊篱又要进来撇一半去,老娘须不吃你陷。”葛二笑道:“别人的我自分他,姐姐的我如何敢分,便是觅了银钱时姐姐自拿了去,我便沾一点时,便作个癞虾蟆,叫一万年都不投胎。”那婆娘笑道:“你自长舌长手黑心,赌个咒也这样的,好不恶心!”葛二道:“说笑便到这里,姐姐便可收拾收拾,到店里来寻我,我引你去见那客人,只是要快。”那婆娘笑道:“便是我自收拾齐整了,自来找你。”那小二只想着梁医生的药物,哪里有心思再与这婆娘抖搭,叫声:“姐姐稳便。”自回店去等梁医生。
却是这婆娘是个好弄风骚的,听得葛二说那客人是个有钱的,又好哄,便起那种心来,急急忙忙进房来,弄水来洗了头面,又描眉画眼,将那些钗子插了满满一头,换上大红花紫边衣服,对镜子看了几十遭,才扭扭捏捏往店里来,街上的见了这媒婆都笑,这媒婆直骂过一路去,才到店里。
那葛二却正等不得梁医生来,心里火烧,又见这婆娘进来,脸上抹得猴屁股也似红,眼又是一边乌青一边乌黑的,就叫起来,道: “姐姐四十老大年纪,只是来叫你做一日乳娘,姐姐却这样子要嫁谁?那客人只是要稳便老成的,姐姐这样子十分去不得。”
那婆娘道:‘我自去见客人,那客人如何不喜欢?不闻‘奶娘奶娘,一个奶两个,小的白天吃,老的晚上偷?’我自做了许多遭,如何知不道里面花样?我这般年轻俊悄,他才看的入眼,不然只怪你不会寻人。”
那葛二正待再说时,只听门外叫起来, “小二,却是乳娘来了没有?这许多时候怎不见踪影?”
却是时迁说话,那婆娘口快,不等葛二说,早嚷起来:“来了来了!”就风一般跑出去,见了时迁便福下去,口里早娇滴滴的连滚出二三十个“大官人”来,时迁见了,吓得一大跳,见不到她头面,只当是那家的新娘子,唤屋里道: “俺只要个乳娘,小二,你如何把这新娘子找了来?这镇上婆娘须不少。”那婆娘听得,忙起来笑道:“只俺便是乳娘了,手脚最是利索,哄得小孩子,官人放一万个心,再不要找别人。那些婆娘九个碗打了十个,又不晓得伺候官人,总是用不得,又好偷懒,只是骗官人银子。”时迁看那婆娘时,又吓了一跳,却是那婆娘如何面目?
一张老桔皮脸,黄澄澄上粉更三寸,两条黑扫笤眉,乌青青涂靛画十分。欲卖风情,颊上凭空开出万朵桃花,更弄艳态,身上着实引来一片霞云,便是簪花罗鸠婆,比美大妆无盐君。
时迁还如何说的得话来,却是那婆娘自来熟,就贴近身来,娇滴滴道:“官人,你侄儿在哪里?奴家到你房里去如何?就大家一起耍笑。”时迁就鼻里闻到一股臭气冲来,原来那婆娘惯有狐臭,直熏得头疼,时迁急退出三五步去,叫道:“当不得!当不得!俺要寻乳娘,阿嫂不合适,须不要寻你这样的。”
那婆娘听得失望,就瞪起那两道粗眉来,嚷道:“便是说得都好了,要人家来当乳娘,如何红口白牙的又反悔?却不是来骗老娘?天杀的呀,老娘今天不活了呀。”就坐地下去,口里嚎起来,腿子瞪起来,干哭起来。
葛二怕时迁发恼,只得就房里赶出来,去地上拉她,道:“钱家婆娘,你自不中官人意,自回去罢!”那婆娘就跳起来,一口啐他脸上,双手来他胸前紧紧扭住,道:“狗射出来的,如何来骗老娘?叫老娘赔这许多胭脂花粉?快赔老娘钱来,不然老娘都说出来。”
那小二听她说,变了脸色,双手发颤,两人解拆不开。那婆娘就他头前来顶,将鼻涕都抹干净了,更加上许多红黑颜色。时迁见了不过意,道:“这婆娘,他是我相托要人,既不要你时,我自与你两贯钱,你回去罢!”
那婆娘大喜,就撇开那小二,转身万福道:“多谢官人。”时迁自丢两贯钱与她,这婆娘千恩万谢,笑着出去,拐弯出门却撞着那梁医生,把他手里个小包撞在地下,这婆娘叫道:“这没天良害人家小孩子的,你来这店里又要害哪个?”那梁医生见是她,皱了眉头,哪里敢与她合口,忙将小包捡起来,道:‘我自寻葛二哥有事,钱婆你自稳便。”
那婆娘冷笑一声,道:“你们一般鬼鬼祟祟,什么事能瞒过老娘?老娘今日得了钱,心情好,却自去拿钱买酒吃,懒得管你们。”自扬长去了。
这梁医生听她说话,心下打鼓也跳,忙急赶进门,寻着葛二,葛二早埋怨道:“你是个做甚么事的,找些药也要这许多时候?竟是去造得不成?”
梁医生苦着脸道:“便是我家婆娘不知收在哪里,好容易爬床底寻出来,倒弄的我一头灰,急忙赶着送来。却是我进门时撞见那姓钱的疯婆子,她口里说话不尴尬,倒好象瞧透些事。”葛二冷笑道:“她只是胡说,这事只我们两个刚说好,她又不是神仙,如何知道?想是左右拿我们榨客人油水的事来说口,刚才也吓我一回。”
梁医生方放下心来,葛二又道:“却是吃这贼婆娘一闹,那贼人好生不高兴,却也不用我寻乳娘了,自出去打听寻去了,眼下却不在房里。”梁医生道:“那便如何是好?”葛二道:“我自把药放在热茶里送他屋里去,这贼人回来必然口渴喝茶,自迷倒了,我们便进去拿他。”梁医生大喜,却又道:“若是他不吃这壶茶呢?”
葛二冷笑道:“我自另备下一壶,到时再送进去,两壶茶他只吃一壶便罢!”梁医生喜道:“哥哥好个计算!”两个就去准备。
却说时迁自上街来寻奶娘,连问几家,寻不着个头,走在街上正自烦闷,忽听得身后有马萧萧的叫起来,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大汉,骨瘦形粗,赤发黄须,带三五个伴当,赶二三十匹马过来,时迁如何不喜?原来那大汉正是自家梁山上兄弟金毛犬段景住,当下就人群里挺身出来,段景住恰也看见时迁,叫声“阿也”,翻身下马,便与时迁相见,两个执手相见,各自欣喜,段景住道:“哥哥如何来到这里?近来多闻得哥哥名字,却不想在这里相见。”时迁道:“我自办事来到这里。”却悄声道:“我们兄弟可就僻静处说话。”段景住道:“最好。”就吩咐伴当,自赶了马匹去投客店安顿下。自己却与时迁就寻家酒家,见里面并无客人,就入里来,拣处偏僻座头坐了,早有酒保上前声喏,时迁道:“先打三五角酒来,但有熟肉熟菜,一发上来。”那酒保答应了,一会将托盘都安排上来,又来旋热酒,时迁道:“我们自知己兄弟说话,不要来聒噪。”那酒保道:“小人自省得,客官自稳便。”自去远远的坐着歇了。
这边两个自低声说话,段景住道:“俺自来阴间,做不得别的事,落草几日,又被捕盗官军破了寨子,只得逃走出来,就和这几个兄弟将些金银,重做那贩马的勾当,来回长途贩运,日子却也过得,却是这些日子来听得江湖上纷纷传说,宋江哥哥又聚集旧日兄弟,聚起义来,官家几次征讨,都杀的片甲不留,因此俺自家心里也喜,本要再去投奔相会,只为几头赊的帐都没要回来,因此上迟留。却是闻得哥哥两三次闹了酆都城,这次连秦广王殿下都自深宫里掳出来,官家现出二万两黄金,画影图形捉拿哥哥,我和那几个伴当说起,都惊哥哥手段。却不想在这里碰见哥哥。”
时迁便笑,将自家身上事情都次第来说了,道:“却见如今隐龙山上梁山兄弟聚集的将近有三十个了,兄弟你行走江湖,却可撞着别的兄弟们?”
段景住道:“便是上两个月我在华严州地界,从龙角山上过,三五百强人下来夺我马匹,撞着时方知是八臂哪吒和飞天大圣李兖两个,因此大笑,邀我山上吃酒说话,就要我在山上落草,坐把交椅,我为自在惯了,因此上不答应,却说起宋江哥哥事来,他们却不醋宋江哥哥,只是说些不好的话,因此上有些生分。我自别了他们下山。贩马回来时又撞见伏道的喽罗说起,这两个没头神却不在山上,原来为听说黑旋风失陷在天门城受苦,江湖上纷说,他两个却和黑旋风过得最好,听见便起五七百小喽罗去打天门城去了,只留得几十个小喽罗看寨,如今不知消息如何。再次便是在黄金城地界,多有大牧场在那里,小弟到那里采办马匹,却闻得多了一伙马贼,有数百强汉,来去如风,为首的却使红巾裹了面目,惯能使飞石子打人,百不放空,影影绰绰的倒似没羽箭张清手段,只是未会着,因此知不得真正情形。”
时迁听了,笑道:“眼见得是各人都分散了,不知还有多少未会着的,却是兄弟说是去那边牧场上买办马匹,只怕一半也是盗得罢?”段景住笑道:“便是哥哥料的准,这那几个伴当也是矫健的,都骑的烈马,使得长索,都是兄弟教的手段,去那边走一趟,总盗得二三十匹马,去南方东方走一遭,都是缺马的,但卖了就有几倍的利,十分生发,华严州里最多粉头人家,但卖了马俺们就在那里面厮滚,十分快活,算计花的将尽了金银,方再到北边牧场里勾当。”时迁笑道:“都来阴世,偏是你是第一个会享福的!我们都东奔西走,打生打死,哪里及得上你快活?”段景住笑道:“哥哥休要取笑,便是哥哥盗了那太子,如今却在哪里?”
时迁道:“便是放他在客店里,为这小孩子感了风寒,再赶不得路,只得来这镇上寻个医生和乳娘照顾他,托那小二去寻,一次弄个骗子,二次弄个媒婆,十分令人恶心,俺为弄着这殿下,怕多生是非,只得由着他们诈银子,诈做个傻牛子,今自来街上寻觅个乳母,不想却和你撞见。”
段景住道:“哥哥莫非是在那葛二的店里住着的?小弟从这镇上少说走了三五遭,知道这厮开的店十分坑陷害人,是个奸诈不及的,因此从不在他店里歇,哥哥身上担着这样大事,如今遍天下画影图形捉拿哥哥,哥哥如何却歇在他店里?若是被他看出来时,这场祸事不小。”时迁听得大惊,丢块银子在桌上,起身便走,道:“兄弟跟我来。”段景住起身跟着。
两个急急走,天却早黑下来,直走到店里,却不见那葛二,时迁心慌,急推开自家房门里进去,却绊一跤,竟是个尸首倒在地下,时迁急扒起来,见椅子上又倒着一个,也是死的,时迁叫一声苦,不知高低,急去床上便摸,却是空无一物,顿时浑身发冷,正是;分开八片额顶骨,一桶雪水倾下来。
时迁叫声苦,呆在那里,动弹不得。段景住就点亮了油灯看时,只见椅子上歪着的是个婆娘,四十来岁年纪,一身大红衣服,口里却流出黑血来,地下的却是个矮胖汉子,僵在血泊里,却作医士打扮,段景住便道:“哥哥可识得这两个么?”时迁看时,认得一个是梁医生,一个却是白日见的那媒婆,就说出来,段景住道:“既如此,都是姓葛的引来的,如今两个死在这里,那姓葛的不见,必是他身上干系,必定这三个商量来谋算哥哥,夺那殿下,在这房里起了甚争执,因此这两个都吃姓葛的谋害了,他自劫了那殿下去了。”
时迁咬牙道:“正是,这厮是个再奸凶不过的。自做的出这样事来,如今时候不久,这几个身上都温暖,眼见这厮下手不久,走的不远。我们可速去寻他,就拿着这贼,夺转那殿下。”
段景住道:“这厮既杀了两个,眼见得他是不敢嚷起来,举报了哥哥,必然是悄悄的带那殿下回酆都城去,就自讨赏,独吞了那好处。既这般时,他须不敢走大路,必定抄小道走一段,再上大路上去,我手下那几个伴当,也有个识得那葛二的,就要他做眼,骑快马带三五个伴当从大路赶去,就赶在头里截他。那厮若是只在小路里走时,我自和哥哥从小路里去,也自追得上他。”
时迁喜道:“这回却亏遇得兄弟,不然须吃我误了山寨大事!”段景住道:“都是兄弟们的事,哥哥如何见外,速速赶去才好。”时迁自带了行囊,和段景住就赶去那边客栈里,段景住自呼喝起伴当,教几个就路上赶去,自己却结束了,执了哨棒,时迁仗口腰刀,两个就赶出镇来,寻那葛二,正是:急急飞走如星火,要拿行凶不义人。
两个就山道上一气走出五六十里,只是撞不见那葛二,时迁是个惯飞檐走壁的,走这山道不觉如何,段景住却是马上惯了的,步下却慢,此时走出这许多路,便觉腿自沉重,口里只是气喘,时迁不当意,又赶不见那葛二,便道:“这厮怎能有我们快?想是黑夜里看不见,倒错过去了,不如就寻个山口歇歇,且等那厮,就天亮后看的清楚,好拿他。”
段景住道:“哥哥说的是。”两个就慢慢在山路上走,,却望见山里远远一点灯火明亮,时迁道:“好也,这山里却有人家,必是猎户,我们可就他屋里讨口汤水喝,顺便问问路途,不可在黑夜里迷了。”
两个就奔灯火来,却是这灯火看着近,走过去却远,两个七弯八绕,约摸半个时辰,方近得那灯火,却见那灯火是在一座孤崖之上,下面一湾山涧,朗朗的都是流水之声,却喜这时冬初时分,涧水浅了,都露出石头来,两个就踏着石头,度过涧去,一步步走上崖来,却见那灯火是自几间石屋里透出来,两个走到屋前,时迁便去敲门,只听得屋里一个少年声音吃惊道:“谁?”时迁道:“山里行路客人,走的口渴,就求水浆。“ 却是听那少年走到门后,先自门缝里张张这两个,方开了门,见这少年十七八岁,浓眉大眼,好个体魄,却用山藤吊着一只膀子,就道:“客人请快进来,不可耽搁。 ”这两个进去,那少年就关门,却移过一块大石头来,将门靠住了,这两个看那石头,总有五七百斤,那少年单手提将过来,却不显费力,两个都吃惊,说不出话来,只听那少年道:“客人请东屋里坐。”两个见那屋里一盏松油灯,照的明亮,只是屋里东西少,倒和雪洞相似,只挂着副弓箭,几张兽皮。两个听那少年招呼,只得进屋来,却见这屋里一张大石床,床上铺的都是虎皮豹皮,地上几块大青石,上面却也都蒙着虎皮,两个发呆,那少年请这两个石上坐了,便问这两个来历,时迁惊他方才手段,便道:“我们是远方客人,在那边镇上投宿,为侄儿被个坏人拐了,一路追赶那坏人,却寻不着,黑夜里走到此处。”
那少年道:“你们两个好大胆!却也得性命走到这里!不曾撞见那怪物!”两个吃惊,急问,那少年道:“你们不听这边山里这几日添了个山魈?十分凶恶,将这附近山里野兽猎户不知害了多少,百计驱除不得,你们却如何敢黑夜里撞来?因此我吃惊,急急放你们进来。”
那两个听得心惊,时迁便道:“敢问这山魈是什么怪物,竟比虎豹还要厉害不成?”
那少年道:“那怪物力大无穷,体如金铁,能生裂虎豹,最是凶恶,乃是山间的恶气感应而生,本极是罕见,只在南蛮鬼国的大山里为恶,却不知这一个如何走到这里,为害这一方生灵。”
两个呆住,时迁道:“我见小哥亦有力量,难道也除不得此怪?”
那少年道:“便是我也奈何他不得,两番寻见它相斗,伤它几处,都是轻的,反教它将我一只手臂折断了,幸逃得性命,只得躲回家里来,等我姐姐回来除它。”两个诧异,那少年道:“便是我一身武艺都是姐姐教的,她自出门去了,若是她在这里时,那容得这畜生做恶?”
两个待说话时,忽然就听得屋外一阵怪风过去,摇的这石屋也动,那森森的寒气直侵进屋里来,透得骨头里都寒冷,这两个都惊呆了,那少年怒道:“好个畜生,却又赶到这里来,今日须与它决个死活。”就起身去墙角提出条红缨短枪来,便出去,这两个心惊,跟他到外间,只听得一声咆哮,就那崖下起来,极是惨厉,两个的头皮都扎起来,牙关都打战,那少年只是冷笑,把门边石头又提开了,正这时,正听得一声惨叫,时迁变了脸色,就门缝上急去张时,就见崖下奔上个汉子来,却是那葛二,手里拖着个婆娘,后面却赶上个怪物来,总有二丈多高,黑沉沉的,头上生着一双大角,一双眼却放出青光来,就跟在这两个身后,那两个看见这边灯光,没命价只是奔来,却是还离着十来丈,那怪物忽的叫一声,就后面窜起来,跳在空里,往下一扑,就把那婆娘扑倒,葛二叫一声,撇了这婆娘就走,那婆娘长声惨呼,只是叫:“丈夫救我!丈夫救我!”
那葛二那里肯回一回头,只是没命价飞奔,那怪物将足踏定了那婆娘身子,将爪捞定了两条手臂,扯一扯,早将那婆娘两条手臂连血带肉的扯下来,那婆娘叫一声,早死过去,这怪物哪里管她,将手臂放嘴里喀嗒嗒的就啃,鲜血从嘴角直流下来,唬的时迁软做一堆儿,动弹不得。
却是那葛二只是逃,堪堪到得屋前,那怪物又叫一叫,就又跳起来,一下早又落在葛二身后,又将他扑倒了,却是个小孩子哭叫起来,原来那殿下被葛二负在身后,此时被抖落在地上,醒了啼哭,那怪物看见,不管葛二,伸爪便来捞这殿下。
时迁吃惊,顾不得怕了,就推开门,将屋里跳出来,先抱了这殿下,将身便滚开去。那怪物一爪落空,见有人腾的跳出来,也吃一惊,就退两步,将眼只是看定了时迁,时迁抱了那殿下待进屋里去时,那怪物却托的跳过来,风一般快,时迁跳起来躲时,却被怪物早抡起一爪来,拍在肩上,扑得倒了,这怪物伸爪就来拍时迁头上,时迁叫一声,行动不得,只得闭目待死,却听得雷一声喝道:“不要逞凶!“却是那少年就纵出屋来,单手将枪来扎那怪物,那怪物背上早中了一枪,痛的嗥叫起来,转身回来就抓那少年,那少年托得跳个过,还一枪来,两个就屋前相持,正是一场好斗,怎生见得:进进退退,红缨枪幻千条锐气;往往复复,怪兽爪挥万腔杀意。这个牙关紧咬,欲将山中除精怪:那个眼爆凶光,只待口里吞豪杰。这个本事今世练,翻山倒海原自能;那个凶威生来带,飞沙走石浑能狂。莫言胜负刹时定,恶斗一番天忽亮。
两个就屋前冲冲撞撞,直有一个时辰,难分胜负,那怪物怒了发威,挥爪乱拍,把屋前的一棵棵松树都拍的折了,掀起的大石头都飞滚下崖去,正是惊人心魄,那少年虽又戳了这怪物两枪,只是都在这怪物不致命处,杀死不得这怪物,自家更早折了一条手臂。斗的久了,天色早亮,这少年却自渐渐危急,被那怪物直逼到崖边去,那少年知道不好,冲突腾挪,待抢回去时,被那怪物两条手臂笼住了,只是没头没脑乱抓来,如何抢的过去?段景住却早救了时迁和那殿下屋里去,见这少年危急,挺着朴刀来救,被那怪物将爪打一下,挣扎不起,那少年愈加心慌,就踏个空,跌下崖去,幸得手快,就一枪扎在崖上,将身子悬在空里,那怪物嗥一声,挥爪就抓那少年,那少年叫一声:“姐姐!”闭目待死。
却恰是这时候,只听得一声弓弦响,那怪物头上早一枝箭贯入里去,这怪物惨嗥一声,转过身来,却见远处个女子站着,红布包了头,手里提了弓,这怪物哪里知好歹,纵身来扑,那女子冷笑,稳稳将羽箭搭上弓弦,放开手,霹雳般响亮,那一箭早又贯入那怪物眼里去,这怪物嚎一声,带着箭满地乱滚,那女子早搭上第三枝箭去,料看的亲,再一箭放去,却穿入这怪物的那只眼里去,正是与它个双添灯,都透入脑子里去,这怪物如何当得?叫一声,就腾起几丈高,落下崖去了,正是:为恶千番难克制,这番遇着对头人。毕竟这女子是何来历,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六翼天使Ⅱ 时间: 2007-5-25 16:35
为何又是大坑………………唉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7-5-25 21:41
天使兄休要长叹,我在这里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个坑已经被填满了~![](images/smilies/em05.gif)
作者:
luke19821001 时间: 2007-6-13 08:53
有朋友能告诉一下我,这小说大概是说的什么吗?匆匆看了一下,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作者:
霜染白狐头 时间: 2007-6-13 14:48
天涯里已经发了好多好多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中间有一部分链接失效,看不了了
作者:
无为楼主 时间: 2007-7-11 14:33
第二十七回 复冤仇初逢侠女无双 逃穷路惊见天王托塔
话说那女子射死怪物,先来救自家兄弟,却是那少年斗脱了力,挣扎不上来,那女子看了情形,就奔进石屋去,抱出捆山藤搓就的绳子来,将来一头在崖边大石上缚了,一头扎在自己腰里,就从崖上溜下去,到得兄弟近前,那少年大喜,叫声“姐姐!”那女子哼一声,就张臂将他抱了,扯了山藤就自上崖来,纵跃之间,如飞鸟般迅捷,无一刻早上崖来,将那少年放下,那少年待开口谢姐姐时,那女子早冷笑道:“你恣也大胆!本事学不得一点在身上,却来惹这怪物!便是活该被它吃了,倒教人省心!”那少年给她骂得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这女子看了他臂膀,道:“被这山魈伤的?”那少年低声道:“是。”那女子自将山藤几把都扯断了,自将他骨头重新对妥贴了,就屋里取草药来捣烂了敷上,又取两块木板来将他手臂夹住,方重新用山藤将来细细捆扎住,悬在颈上,那少年道:“多谢姐姐!”那女子道:“便是都断了才好,免得再去逞能!姐姐若不是恰赶得回来时,如何是好?便是伤好了,罚你三天莫得饭吃。”那少年素知姐姐对自己严厉惯了,心里却是最疼自己,当下说不得话。那女子方道:“这几个却是什么人?”那少年道:“便是夜里过路客人,被这山魈追来这崖上,这两个汉子都是好义气的,赶着救人,虽没些本事,却是好汉样子。那两个却是夫妻,婆娘教山魈害了,丈夫却只顾自家逃命,好没良心。”那女子哼一声,却不说话,当下便来救起时迁段景住两个,不去管那葛二,这两个虽自受伤,却无些大碍,当下挣扎道谢,就看这女子,如何形像?但见:
木芳带露,自生成天然美貌;幽菊傲霜,偏带就骨格奇高。石兰杜衡都不佩,每将武强欺山;薜荔女罗总恨牵,只爱刚性逐虎豹。赤把拳脚出门,拖条毒蟒回作羹;笑拈弓箭巡山,满提健鹰归拔羽。木兰故事不堪比提,最是裙钗翘楚英豪。
那女子二十一二年纪,生得高挑身材,一头云鬓上斜带两枝山花,眉目中自有无尽英气,两个自见了她射杀山魈的惊人手段,哪里敢自怠慢,就小心行礼,那女子道:“我们姐弟自是这山中猎户,父母俱都亡过,是我胡乱教兄弟些武艺,争奈这小厮逞强,不思自家武艺未精,自出来斗这怪物,弄得狼狈,倒吃两位见笑了。”两个急行礼道:“郎君天生侠义心性,不管自家有伤,拼性命相救我们,斗这等天生恶物,实是英雄少年,小人们感激钦佩无地。”那女子听得这两个如此夸赞自家兄弟,脸上方有喜色,就重唤兄弟来与这两个见过,通过姓名,原来姐姐名字叫作尉迟无双,弟弟名字叫做尉迟世英,姐弟两个只在这山中打猎为生,却是尉迟无双这两日自去市镇上卖猎物,只留兄弟在家,今夜忽然心动,就夜里赶山路回来,恰救了弟弟与这两个的性命,这两个听得惊叹。尉迟无双问这两个来历,时迁便照前话说了,却遥指着葛二道:“这厮便是那拐了小人侄儿的贼,昨夜在镇上害了两条性命,逃走在山里,小人们赶他一夜,不想这厮却撞见山魈,被赶到这里。” 尉迟无双冷笑道:“正是冤冤相凑,报应不爽,他既是你们仇人,行事又如此奸恶,你们可带去崖下自处置他,但不在我崖上时,我便不管。”两个大喜,行礼谢了,便来拿那葛二。
那葛二吃山魈扑倒了,此时方醒了渐渐挣扎起来,不想又见着时迁,正是魂飞魄散,跪倒只是磕头求饶。这两个哪里听他分说,自脑揪了拖来崖下山涧里,时迁就拔出尖刀来,去他脸上撇两撇,冷笑道:“你这厮做惯不仁不义的事,只是谋害人!我且问你,我房中那两个你是如何害死的!”那葛二求告道:“小人实说,实说!只求饶小人性命!”时迁冷笑道:“你若实说了,就教你囫囵死,不然就这里碎割了你!”葛二道:“小人和梁医生商量了,本要在茶里下药迷倒了好汉,解去酆都城里求赏,谁想那钱婆吃醉了酒,就回来和小人等混闹撒泼,诈小人的银子,小人把她赶了,她又跑进好汉的房里去,赖着不走,只说等好汉回来举发,说的口渴,就把那茶喝了,谁想就伸腿死了。”时迁喝道:“你这厮只是胡说,既是想迷倒我,自是下了蒙汗药,如何反药死了这婆娘?”葛二道:“便是那梁医生拿错了药,错下了断肠散在茶壶里。”时迁方知端的,后背都惊出汗来,喝道:“便是姓梁的又如何被你杀了?你如何又带着那婆娘?” 葛二道:“便是小人不想杀他,他反背后出刀子想杀小人,自抢了殿下去酆都城请赏,小人就抢过刀子,把他杀了。便带了殿下想上酆都城城去,怕好汉报复,便赶去家里连女人也带上了,谁想却遇上那怪物。”那时迁怒道:“你们这两个一般奸恶!却是你如何得知这殿下身份的。”葛二道:“便是梁医生开方子时,小人不合送茶水进去,便在门边看看见那殿下里面衣服,是个明黄肚兜,上面绣着条小金龙,因此得知。”时迁方知这祸起根苗,不再问那葛二只是冷笑,葛二心胆欲裂,只是哀告,段景住早听得不耐,就喝道:“你这厮们只想害人,便是不仁,互相残杀,便是不义,自家老婆遇难不救,便是不忠,要你这等滥污黑心奴才活在世上,须无天理!老爷自服侍你!”就取过时迁手里那把刀来,一刀直刺入葛二的心里去,又尽力搅上两搅,方割开胸膛,把那颗心剜将出来,时迁冷笑道:“这回方出了这番腌臢恶气!”两个就连这尸身和心都弃了,任狼虎去吃,段景住自涧里洗了手,和时迁回那崖上来见那尉迟无双姐弟两个。正是:
冤到头时终须报,恶贯满盈自有偿。
尉迟无双听得这两个说处置葛二,冷笑道:“你们下手却毒,须不是寻常人物,我看那小孩子也吃迷药迷过的,你们可与我实说自家来历,自有你们好处。”时迁吃惊,更自害怕,只得实说道:“我们自是梁山上人物,为救自家被官家捉拿的兄弟,因求告了萧嘉穗大哥,得他相爱助,自宫里劫了这秦广王的殿下出来,想不到遇上姑娘,我自是鼓上蚤时迁,他是金毛犬段景住。”尉迟无双听得萧嘉穗名字,自怔了怔,方道:“原来你们却识得那姓萧的?既是他的相识,我自不管你们的事,只要告诉我他现在哪里?”时迁道:“便是在酆都城外分手,萧大哥自另外觅地隐居去了,小人问他去处,他只是不说。” 尉迟无双便自默然,良久方道:“这殿下着了风寒,看看待死,你们费了这老大力气,弄出他来,却如何不管他性命?和那葛二一般只是把他做货物搬来运去?”时迁道:“便是在那小镇上求医,方弄出这段事来。”把镇上事又说了。尉迟无双道:“看他面上,我自救这孩子一救,你们可自好好送他回隐龙山去,莫负了那姓萧的一片心。”时迁两个大喜相谢,尉迟无双自飘然进房,取出一管金针来,又燃了药艾,自解开那殿下身上衣衫,与那殿下遍身针灸了,那殿下本自烧得三丝两气,此时就透出汗来,哭的响亮,过一会方沉沉睡去。时迁两个大喜,又复相谢。尉迟无双道:“你们两个自快些赶回自家山寨里去,,官家自追拿得你们紧,一路小心莫要再陷了,再连累他。”这两个恭敬答应了,尉迟无双又道:“你们且等。“自入自家房去了,两个只得在外面等着,过许多时候尉迟无双方出来,手上托了一大包草药,一张方子,与这两个,道:“自按方子与这小孩子煎服,包他好了。你们就下山去罢。”时迁两个恭敬谢了,就包裹了那殿下,时迁自负那小孩子在背上,辞了两个下崖去,那少年尉迟世英送这两个下去,尉迟无双却不理这两个,两个走到崖中间,回头看去,却见她呆呆的站在崖边,对着崖边那茫茫云海,良久犹自立在那里,直到两个看不见方止。
且说时迁个段景住两个下崖来,段景住道:“这女子不知如何识得那萧先生,倒似对他念念不忘似的,只是她这等人才,如何那萧先生反不喜欢,倒避着她似的?要是她喜欢俺,俺自一辈子跟着她,打死也不走。”时迁道:“便是扈三娘,王英也是倒匾匾的,从来只怕老婆,有名的软汉子,终不成你又青出于蓝?只怕她瞧不上你这嘴脸。”段景住笑道:“俺强死也只是个马贼,囊里有钱也只好丢在华严城那些婊子身上,拿来泄火,哪里敢指望这等人物?只是大茶壶问盖子——说嘴罢了,却是这殿下也得回来了,你自如何行事?”时迁道:“我自回山寨去,却是你不和我一道,和兄弟们聚了?”段景住道:“我自去华严城里卖了这些马,讨了钱来,再去山上见宋江哥哥们。”时迁笑道:“你自是在那城里有相好的了,便恋着那婊子,就贴上那糖瓜了,再也脱不得?小心自坑陷了,不见郓城县里奢遮的宋押司?又不见东平府里多情的史大郎?都栽在那些婆娘手里,险都丧了性命,你便有些银子,也经不得她变心,自去兜搭那俊俏年轻郎君。”段景住道:“便是那女子待得我好,委实舍不得她,我自去看看她,再上山寨来。“时迁道:”你自颠倒了,我唾沫星子还有数,如何能再劝你?便是我自去山寨时,自向你讨两匹马,并要个老成的伴当。”段景住道:“这个不须说,我自寻个心腹的与你上山寨去,自叮嘱他路上小心。“时迁道:“那十分好。”
两个就来到镇上,恰段景住那些赶大路上去的伴当也回来,都道空等了一夜。时迁和段景住也不多说,段景住就选那两匹有脚力的好马,和一个老成伴当唤作胡七的,教随着时迁,好生伺候,时迁自和他做别了,就和胡七上马,一路投隐龙山去了,段景住自和那几个伴当,依旧赶了马匹,去华严城里卖马不提。
却说时迁自和那伴当自星火投山寨来,却是一路无话,只是好生照料那殿下。这日早到隐龙山下,却先投朱贵开的酒店来,却不见朱贵,问店里小头目时,那小头目笑道:“时头领外出公干,才回来么?却是如今又有新头领上山,宋都头领大喜,教开宴席庆贺,传朱头领上山赴宴去了,却把店里事情都交与小人打理。时头领回来的正好,自赶得上一碗酒喝。”时迁喜道:“却是什么人上山来?你自应晓得。”那小头目道:“便是一个叫毛头星孔明,一个叫独火星孔亮的,是兄弟两个,带五六百人来投山寨。宋都头领十分大喜,亲迎下山,又开宴席庆贺,相待十分亲厚。”时迁听得,淡淡道:“原来也是我梁山兄弟。”先不上山,自在酒店里要常例酒食吃,那小头目道:“便是山上大宴,十分热闹,头领何不赶上山去?只要吃这冷清酒食?”时迁道:‘我自饥渴了,先吃一气再上山去。“那小头目笑道:“原来头领要吃个双份,真个好算计,”时迁哪里与他多说,自和伴当将酒食吃了,方上山寨来。那守三关小头目急报上忠义堂去,道是时头领盗得昆仑刀回来。宋江大喜,却是自家喝得先沉重了,起身不得,吴用道:“便是时迁兄弟几番劳苦,此番又建得大功回来,哥哥既醉了,小弟自替哥哥去下山迎他。”宋江默然片刻,笑道:“军师病体初愈,如何再叫你劳顿?我自去迎时家兄弟。只是他和杨雄同去,如何却独自回来?”自挣扎了起来,孔明孔亮两个急来扶着,就下山来迎时迁,众头领都跟随在后,见了时迁,时迁见是宋江亲自来迎,却也意外,先自伏地请罪道:“便是时迁行事不周,教杨雄哥哥在酆都城失陷了,却得萧先生帮助,盗得昆仑刀在此,又拿了那秦广王的小殿下作质当,留书与他,要他送回杨雄与李逵两位哥哥来,方还小殿下与他,想来这两个哥哥的性命都是无碍的。”众人听得拿得那小殿下,尽皆惊叹,宋江急抢前扶起时迁来,道:“贤弟出生入死,皆为众兄弟的山寨大业,宋江感激不尽,岂可容贤弟这般自责?今日孔明孔亮兄弟上山,共聚大义,是山寨一喜,更得兄弟立下这等大功,平安还山,更是山寨大喜,自当先与兄弟把风洗尘则个。”就叫奏起鼓乐来,自亲携了时迁手上山,时迁不想宋江这般意重,待自己如此风光,心中大喜,本自不忿之意,都抛得无影无踪。到得厅上,宋江开言道:“自古国之大事,先正赏罚,我梁山兄弟虽位次先定,却是今日时迁兄弟为山寨兄弟立下大功,今日宴席就请时迁兄弟坐个首席。”众人都道:“哥哥说的极是。”不容时迁推托,就教他坐了首席。就看时迁先解下背上包裹,就抱出那小殿下来,那殿下犹自迷糊着,不曾醒来,却是路上自那药物喂着的,不许他哭叫,众人围来看了,见那殿下本自粉雕玉琢的好个孩儿,虽经了这一路风尘惊吓,眉脸犹带着那富贵气象,自是那王家骨血,大都道:“这秦广王与我梁山兄弟做对,百般折磨我等兄弟,想不到他独子却落在我们手里,真是报应!”称快不已,又夸时迁本事。宋江便教孙二娘抱这殿下去后寨,好生防护照顾,就备抵换杨雄李逵。时迁又取出那昆仑刀来,一层层解开来,众人都屏息围来看,就见最后一重布揭开,露出那黑沉沉刀鞘来,时迁一路不曾看这刀,此时当着众头领,要见自己功劳,就自去拔刀,那刀乍一出鞘,却自先透出那一重重寒意来,却是这日下雪,忠义厅中众头领饮酒,厅中自暖烘烘的烧着二三十个火盆取暖,自温暖如春,这刀一现出来,众人就乍如跌进冰窟窿相似,一个个透心都寒,牙齿都打起战来,盆里的火炭都凝做白色,冷将下去。众人各自惊呆,时迁更冻得拿不住那刀,却是甘茂在旁边,就急接过来,把那刀拔出来,就听一声响亮,一道光芒就如条闪电迸出来,横过厅上,照的厅上雪亮,又见那青光在刀上滚,一层层滚过去,融进那白光里,甘茂轻轻舞动,厅中寒意越发强盛,众人抵受不住,都远远退开去,就见甘茂使几个势子,那白光就将他裹住,随着他身子只是转,愈发愈大,竟将整个厅子罩了,只听甘茂就白光里作歌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慷慨,正是那变征之声,尽是那萧杀激烈之意。众头领各自胸中热血沸将起来,倒觉的那寒意差了,都禁不住跟着甘茂歌将起来。甘茂一路刀舞完了,叹道:“此刀天下神器,无数英雄终身不得一见,今日甘某得执刀一舞,实是生平第一快事!却是此刀幸不沾血,不将那青龙白虎精魄引动,所以甘某能执得,见了血时,却不知那结果如何?只怕执刀人性命也须被他取了,此刀方可还鞘,不然万收不得那凶魔。”众人听得,都自失色,宋江强笑道:“便是此刀为杀那史文恭奸贼,方自取来,今既破了他大军,那厮走的不知去向,自不必要这神器饮血,且收入库中,不用它便也罢了。”甘茂叹道:“此刀最是神异,方才舞动时,厅中北边杀意最盛,将地上都凝了寒霜,自主北方必有兵事,于山寨有绝大厮杀。”宋江听得还未说话,忽听得那刀就自甘茂手里跃动,只要脱手而去,就发出啸鸣来,甘茂道:“贼兵来了!“众人各自失色,忽听得厅外一声轰鸣,就如天塌地陷相似,正是:
神兵方惊鞘中出,异兆还从天外来.
且说忠义厅上众好汉正看那昆仑刀,忽得厅外一声大响,众人惊异,只听三关上小头目来报道:“远近贼军漫山遍野,不知多少,忽自北方出现,就自地下冒出来一般,现在关外十里安营,齐声放一声大炮,因此远近震动。”众头领各惊,宋江道:“贼军何处旗号?酆都城军马几次大败,岂有胆量再来我山寨厮杀?”那头目道:“贼军大半打‘王’字旗号,又杂有‘史’字旗号,只是不多。”吴用冷笑道:“既如此时,必是史文恭那厮逃窜多日,今不知从何处勾引这枝军马来报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怎地?哥哥可和众兄弟们就关上看他形势,再做计较。” 宋江道:“正是。”便起身引众头领来头关上观看,早见离关十里外扎下敌营,军寨黑压压绵延远近,一时正不知有多少军马,尽打“王”字旗号,怎见得那威势?
旌旗猎猎,天风里蔽却日影,有飞龙飞虎飞豹各逞凶恶;颦鼓冬冬,阴云下摇动山岳,便地鼠地獾地狸百尺难躲。营盘界百里远近,千千万万兵甲藏定鬼神愁;军号传一般整肃,万万千千貅麟啸动天地赫。布分寨门前后,强弓劲弩尽伏要路;高树敌楼左右,火炮金子都控形势。一圈圈重濠掘出黄泉水,一层层鹿角围定阴霾色。浑是孔明布八阵,还比药师列六花。
众将看那军势,计算几有十余万军马,且自摆布的整齐,各自吃惊,却见那西首下另有一营寨,却尽打“史”字旗号,也有数万军马分布,只是不比那边军马整肃。众头领看了,知是史文恭军马,一齐都怒,甘茂怒道:“这厮连伤了我两个兄弟,自逃走的不知去向,今日自来,正是送死!”却是前月阵上厮杀,马劲和罗士奇都教史文恭伤了,罗士奇伤的尤重,看看待死,幸得戴宗将出那云中老人与的良药来,与罗士奇使用,方救了性命,至今伤势未愈。因此甘茂深恨史文恭入骨,便与宋江道:“末将不才,愿就请一枝军马,出关要阵,取史贼首级!”宋江道:“史贼前面精兵丧尽,这次所部领的,自是各州强征来的兵马,强杀也只和那五州军马来攻时相似,不足为虑,今又取来了昆仑刀,更不由得这贼横行。正是难知这路军马底细,便是先见他一阵,试个强弱也好。”便自主张,选十员头领,一万精兵,随自己出关见阵,哪十员头领:甘茂、天子山、马劲、燕顺、孔明、孔亮、王英、扈三娘、赵得胜、丁朝兴,各头领自去准备。吴用道:“既不知敌人情形,哥哥可自慎重,不可轻临前敌,可就关上看前军厮杀。”宋江道:“我与史贼有血海深仇,今日放着这许多兄弟在此,不斩史贼首级,更待何时?我自当亲临前阵,以作众兄弟们的志气!”吴用无奈道:“哥哥既是不从时,小弟愿从马后,就防敌人诡计。”宋江道:“贤弟前面劳苦,多感风霜,至今病体未愈,今日且休养,我自领众兄弟去杀这厮。贤弟若不放心时,可在关上主持,就提调军马接应。”自提军出关去了。吴用无奈,只得就教刘唐石秀各引二千步军,就前军后深林长草中埋伏,随时接应,又教杜迁宋万李忠周通各引军马如此如此,又教张横张顺如此如此,各头领依命各去准备不提。
且说宋江引军出关,就直到敌营五里之地,列成阵势,就教擂起鼓来,催敌军见阵,无半个时辰,只听敌营中炮响,早大开寨门,踊跃出一枝军马来,前面强弓劲弩,长枪大刀,先压住阵角,后面军马次第列成阵势,就来迎梁山军马。正是春雷战鼓动,北风绣旗飘,两阵对圆。宋江自出马,两边雁翅般排定十将,左手下甘茂、马劲、孔明、王英、赵得胜,右手下天子山、燕顺、孔亮、扈三娘、丁朝兴,俱全装贯带,手执兵器,出于阵前,当中自是那个旧日梁山泊主,今日隐龙山都兵总头领,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怎生打扮;黄金盔二龙围檐,锦花袍大鹏护背。龙泉剑佩在腰间,令字旗拈在手上。踏宝镫点起抹绿靴,掣紫疆催起黄膘马,仁名从来满江湖,天罡数内自称尊。
就看对阵中两边不知排定多少军将,但见那有百十匹好马昂昂嘶啸,矫健如龙,马上将停停威猛,勇烈似虎。都出到阵门下,就中间拥簇着两杆大旗,一面上写着“荡寇大将军提点九州兵马都统军史”,那一面上写着“大楚国灭寇复仇大元帅李”,旗下两骑马出到阵前,
一个坐下九斑千里宝马,手执朱缨丈二长枪,身披万刃乌云神铠,正是那旧日曾头市都教师,今日阴世统军大将史文恭;那一个坐下追风赤兔马,手中诛魔金光剑,身披龙鳞黄金甲,正是那个旧日东京奇士,后做淮西大楚国军师都丞相的李助。正是被史文恭说动,启奏了国主王庆,就将精兵十万。猛将数十员渡了忘川江,来寻这梁山仇人讨还血债。史文恭自有那九州军符,自调合诸处军马五万,汇合了这李助十万雄兵,今日都到这隐龙山下。闻得梁山军马讨阵,史文恭和李助本在寨中议事,闻得一齐冷笑,两个统领军马出来对敌。正是:
两世冤仇更难解,今日相逢最眼红。
却说史文恭和李助出马,那边甘茂早禀过宋公明,就骤马出阵,大喝道:“史文恭早早出来受死!”史文恭见是甘茂,心里却有三分醋他,两番交手知晓甘茂武艺尚强过自己些,此时出马,若斗的久了,杀不得甘茂,不免更在李助前折了自家威风,不由踌躇,只是甘茂指名,不由得自己不出阵,正不由踌躇,李助早问道:“这贼将却是何人,好似不在梁山贼寇数内。”史文恭自有计了,便道:“此贼叫做甘茂,当年在酆都城算得第一员上将,从无敌手,后来征讨梁山贼寇,兵败杀了主帅卓敬,倒投降了梁山贼寇,算来是贼中最强横的,我也只和他杀个平手,元帅手下猛将虽多,逢了此贼,亦不可轻敌。“他此言一出,早恼了李助马后那员猛将,赤脸黄须,九尺身材,骑一匹卷毛乌骓,乃是猛将袁朗,就马上向李助躬身道:“末将不才,愿就先决一阵,枭此贼将首级,献与元帅。”李助也不忿史文恭言语,却是袁朗请战,大喜道:“自是将军勇猛,才可诛得此贼。”就叫擂鼓与袁朗助威,当下画鼓三通,那员猛将袁朗早骤马出阵,却是怎生打扮:
顶一顶熟铜八棱红缨盔,穿一领团花绣罗金线袍,披一副乌油对嵌熟钢甲,仗两把水磨炼钢挝,骑一匹冲阵卷毛乌骓马。
当先喝道:“降与草寇的奴才,早纳下首级。”甘茂忿怒,喝道:“利口匹夫,不要污将军手脚,只教史文恭早早出来受死!”袁朗大怒,仗手中刚挝,便来与甘茂交锋,甘茂冷笑,就自仗枪相迎,二马就征尘影里厮杀,正是枪来挝还各猛烈,挝打枪刺尽展强,挝搅两团黑气,枪横一条银蟒。两个直斗到四十合上,李助阵中就看袁朗虽然勇猛,只奈甘茂使的枪法神妙,那两团黑气反教一片银光渐渐裹住了,渐渐袁朗腾挪不得,李助爱惜袁朗,恐伤了他,便教身边马犟上前助阵,那马犟骑一匹干黄枯顶追风马,仗一柄大杆刀,来助袁朗厮杀,甘茂冷笑,就独自斗这两个,正是大将神威,袁朗马犟两个斗五十合,战不倒甘茂,正是好场厮杀,两边阵中万千军将都看的呆了。李助见这两个猛将犹赢不得甘茂一个,面上无光,就心里发狠,再教滕戡上去夹攻,那边早恼了天子山,仗那柄雪花大斧,喝道:“贼将无耻!”就飞马上前截住滕戡厮杀,五个搅成一团。却是宋江阵中孔明、孔亮两个见了厮杀,心想:“都是由这些降将逞强,我们两个新来上山,如何不与师傅挣些脸面?”就各持兵器,上前夹攻,李助呵呵大笑,喝道:“贼人也敢和我斗将!”就喝一声,左边撞出鲁成、郑捷,右边赶出顾岑、寇猛,都是一般猛将,上前厮杀,孔明孔亮先自心怯,又回马不得,只得硬头皮上前厮杀。当下鲁成、郑捷绊住孔明,顾岑、寇猛赶上孔亮,这四个都是楚军中猛将,孔明孔亮便是双并得一个,也不见得胜算,如何一个反挡得住他两个夹攻?斗不数合,郑捷就马上压住孔明枪,伸手早拖住孔明腰带,孔明待挣扎时,鲁成大斧就在眼前弄影,如何挣扎?早被郑捷活挟过马去。孔亮见哥哥失机被擒,心慌意乱,被寇猛就一鞭打下马去,喝教小卒来生擒了。那边阵中宋江见这兄弟两个失机,心胆皆裂,急差马劲、燕顺、王英、扈三娘一发上前厮杀,誓要夺转这两个,李助见了,呵呵大笑,喝道:‘贼寇势穷矣!“就将那马鞭一指,左边贺吉、縻胜,右边郭矸、陈贇各领铁骑,直冲过阵去,那四将都是极勇猛的,那铁骑都是全甲具装,军士都顶深盔,披铁铠,只露着一双眼睛。马匹都带重甲,冒面具,只露得四蹄悬地,人马都不惧矢石,踊跃杀来,势如山倒,这边梁山军马怎自当得?早冲的七断八续、大败亏输,那厮杀军将见不是路,各自回马,都来拥护宋公明,拼死逃生。李助和史文恭大笑,挥动大队军马赶来,正是大刀阔斧,尽情追杀,梁山军马都哭爹叫娘,逃死无地,各自拼命逃生,被后面铁骑冲过,尽情践踏,侥幸逃生的又被大队军马赶上,直杀的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军中就甘茂一个见不是势,就喝道:“随我陷阵!”自领身边百余亲兵,反冲回来,殊死血战,当头先逢着敌将李雄、李威兄弟两个,使两条枪来夹攻,甘茂喝一声,奋那神威,先将李威戳下马去,丧了性命,李雄惊怒,急上前来与兄弟报仇,正是甘茂英勇,那条枪神出鬼没,十合之间,又一枪刺李雄下马,待再加一枪,杀了这贼将,却又心思道:“眼见得方才阵上梁山人物折了两个,被他擒了,且也活拿他一个与他抵换。”就停下枪,教手下亲兵下马将李雄缚了,又割了李威首级,方自冲阵而出,却是那楚军中统军毕先和那李雄是相好军伴,闻得他失机被贼将活拿了去,大怒,领数百铁骑赶来。甘茂见他赶的势凶,就按住枪,取出弓箭,八面射之,只射那铁骑眼睛,无不应弦而倒,毕先大惊,始不敢向前,就看他领亲兵突围去了,所到处楚军俱不能抵挡,这一阵杀得甘茂血染征袍,受轻伤三处,亲兵折伤了一半,却也杀得楚军数百,救得梁山许多人马,更斩首擒将,只见他一个的威风,正是:
临危方显大将勇,十万军中任纵横。
却说宋江见军败,急急奔走,本有亲兵保护,争奈被他铁骑一冲,各自逃生,众将又护之不及,眼见得身边无人,正是独自一个,慌不择路,正奔走间,身后鸾铃声响,正是史文恭马快,万军中径来赶宋江一个,宋江见了,恨上心头,却更胆寒,急急把马打上数鞭,拼命而走,只是怎及得史文恭马快?早赶到身后十数丈之地,大笑道:“宋黑三下马受缚,留你全尸!”宋江哪里理他?拼命奔走,直赶到个山谷里,到得尽头,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原来这谷唤做葫芦谷,却是个死地,尽头都是高山绝壁,却把宋公明陷在里面,不由得宋江不呆住,就马上叹道:“可惜我手下一百零七个兄弟,今日无一人救我!”史文恭见了,哈哈大笑,道:“宋黑三,你也有今日!”就跃马挺枪来刺,宋江叫一声,跌下马去,史文恭这枪却刺个空,呆一呆,见宋江跌在草里,只在草莽里滚,大笑道:“宋黑三,你也只有这等功夫,如何却做了梁山泊主?统领那许多豪杰?却是威风的够了,今日自教你现尽这本相,剥尽你画皮!”就将枪来虚戳宋江,将宋江头上盔、身上甲一片片挑下来,宋江恼怒,喝道:“你要杀就杀,不要这等手段!”史文恭咬牙道:“黑三,阳世里你将我剖心取肝,惨酷倍极,今日如何能教你好死?自将你捉下营去,十万刀亲手割死,方是愿足!如何一枪戳死便宜你?”便骤马来捉宋江,宋江叹道:“罢!罢!是我造孽自死!心迷招安害了众兄弟大半性命,便来阴世里天也不容我,今日落在你手,罢罢!”闭目待死,史文恭喝道:“正是天报应你!”正待下手时,忽听得一人喝道:“且慢!”史文恭冷笑看去,正是不看则罢,一看万事皆休,就见那山石上站定一人,如何形象?但见:
论身材八尺开外,看形貌天正地方,那一双眸子,浑是好汉千古气充满,就胸中丹心,尽是豪杰万人意纵横。当年手造起水浒寨,教乾坤播遍声名四海大,那时身领起梁山友,欲天下杀尽贪官始清平。却是当年带恨没,常使英雄气满胸。
史文恭如何不认得?正是那梁山上旧都头领晁天王晁盖的便是,当年中了自己药箭暗算,被自己害死。不想今世今时却在这里撞着,如何不心惊,说不出话来,只听得晁盖喝道:“史贼,且将账算来!”仗一条枪就抢尽身来,史文恭只得勉力相迎招架,却是只觉那铁枪沉重,压得自己枪势难起,方知这托塔天王力量,两个马上步下斗了数合,只听得一声响,却是史文恭心乱,招架不定,被晁盖一枪刺在腿上,幸得那宝甲防护,不曾受伤,却是惊出一身冷汗,史文恭自知敌不过晁盖,就叫一声,拨马泼喇喇奔出谷去,自逃条性命。晁盖冷笑,却转过头来,看着宋江。正是:才喜豪杰救性命,只恐往事算无情。毕竟晁宋二人相见,怎生说话,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13
第二十八回 晁盖称尊把头隐龙山 吴用摆布绝杀万军计
话说史文恭和晁盖相斗时节,宋江脸就似那六月天,乍时阴晴变了百十遭,只无个定数,待晁盖回将头来,宋江却自呆住了,怔怔的只是看晁盖,热泪就盈出眶子来,只是涌流,忽得叫一声,就跪在地下,颤声道:“天王哥哥,竟是你么?莫不是梦里?上天如此眷顾,可怜宋江,教还见得着哥哥!”晁盖看着宋江,欲待冷笑,只是说不出话来,半天方道:“贤弟别来无恙?”宋江带泪哽咽言道:“自从阳世里哥哥遭了史贼毒手,宋江哭得心断肠碎,每日里想念哥哥,大名府外百日血光之灾,得哥哥显灵,相救了宋江性命,只为阴阳相隔,只得和哥哥相聚片刻,幸又得哥哥相助,拿了史贼剖腹挖心,报了哥哥冤仇,此后正厅内每日哥哥牌位前亲手上香,感念哥哥,默祷上天,只愿和哥哥生生世世做兄弟相聚,誓不分离。却是祷祝有灵,上天果教宋江此世今日见得着哥哥,更教哥哥救了宋江性命!”就插烛般拜上天,拜了上天又拜晁盖,脸上热泪只是横流,再也断不得,又不时欢笑出来。晁盖见了宋江情状,心里也自酸楚了,开言道:“我也自好生挂念贤弟!今日相见,心里一般欢喜。”就过来执了宋江手,将宋江扶起,宋江泪就落到晁盖手上,道:“哥哥,宋江这时心里欢喜,梦境一般,恍惚不定,却只怕骤然又失了哥哥,拉住哥哥这手,是再也不松开了!”晁盖听他这话,言语不得,也自滴下泪道:“贤弟原来这般情义深重,教俺心里也酸酸的。”宋江道:“却是哥哥来这阴世里如何?宋江只道再见不着哥哥。”晁盖道:“自遭了史贼害,落身在这阴间里,却是无常接引俺不得,因此只在忘川江边一个江边村上住,有五七百人家聚居,服俺武艺气度,推做村主,整日打熬气力,与小厮们打猎纵酒,倒也快乐。想起梁山上旧日情事,恍如隔世,只道再也见不得众兄弟了,谁知这大半载陆续得见了几个兄弟,知贤弟受了招安,领众兄弟替赵家天子退了辽兵,又灭田王方三家豪杰,受了官职光宗耀祖,十分快乐,方知诸般情事,只是言语不得。近日来又听这边百姓逃亡过江,传说消息,因此方知了贤弟亦来阴世,却聚合众兄弟,做起旧日事业来,又听得说王庆那厮立起大楚国,被史文恭这厮勾引说动,差那个叫金剑先生李助的,将引十万精兵渡江来算计贤弟,因此担心众兄弟,又要寻史文恭那厮报仇,因此同那几个兄弟,将引几百丁壮暗暗渡江来追史文恭那厮。却是路上又撞上一桩事,俺心里急,教他们去杀那几个乱兵败类,俺自一个独自赶来,不想今番撞见这厮杀,在山上远远看见史文恭这贼追赶贤弟,因此赶将下来,得救了贤弟性命。”宋江听见晁盖说起招安的事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羞惭难言,却是没个地缝躲处,半晌方开得言道:“却是宋江阳世愚迷,做了这桩天大错事,误害了众兄弟,自来阴世,每日悔恨无尽,曾折箭为誓,生平再不言招安二字,不然死于乱箭之下,世世不得转生!今得再见哥哥,百分羞惭,莫可能言!”又落下泪来,晁盖见了宋江如此,心里倒过意不去,道:“既是贤弟自知错处,便是心里已清爽,哥哥并无多怪你的意思,只是兄弟以前自做惯了官家差使,自不觉得造反是正路,因此迷了招安,有此糊涂念头,贤弟既今已知改悔,也就是了。”宋江方自收泪,就问晁盖道:“哥哥遇见的却是哪几个兄弟,宋江也自好生挂念众兄弟。却是路上又遇见了甚事?”晁盖道:“便是林冲兄弟,阮小二、阮小五兄弟两个,陆续来到我庄上,十分喜悦快活,那几日又得白胜和朱富投奔到我庄上,这次一发都来了。便是昨日路上见了楚军一伙乱兵扫荡个庄子,杀人放火,十分奸恶,因此教林武师带众兄弟人马去将他们都除灭了,想来自也次第赶得来。”宋江笑道:“原来林冲兄弟和哥哥在一起,我自也十分想念他,又得阮家兄弟他们几个相见,更是不胜之喜,既如此,且请哥哥和宋江同上隐龙山上去,请哥哥主持山寨,宋江自当执鞭牵镫,跟随哥哥。”晁盖摇头道:“贤弟,我此来只为杀史文恭这厮,报罢仇自回去,今日见了你,十分欢喜,且不要这样说话,就是昔日在梁山上,我也几番将寨子让你,只是贤弟推我年长,因此让你不得。如今到了这阴间,这隐龙山是你一手创的基业,我反夺你不成?如何颠倒反不长进了?但贤弟教我吃杯酒时,我便上山去,若是说让位时,只得与兄弟就此别过。”宋江听得呆了,就跪下道:“哥哥但可怜宋江这片心!将兄弟之情来看顾宋江!宋江和哥哥情如金玉,若哥哥弃宋江而去时,宋江自跪死在这里!”晁盖将手来扶时,宋江哪里肯起来,只是声声求恳,又滴下泪来,晁盖百般勉强不过,道:“既是兄弟情厚,又是危难时候,我自上山去,帮你破灭了史文恭和李助这两路贼兵时,再回我庄上去,那时贤弟却不要拦我。”宋江听得大喜,道:“哥哥若肯上山时,正是众兄弟之喜,山寨之喜!”自起身牵过自家坐骑来,道:“哥哥请上马,小弟与哥哥执鞭后随。“晁盖道:“贤弟不可如此,我自有马匹在那边,你且上马,一起上山去。“宋江又几番推让不得,只得道:‘既是如此,小弟与哥哥到谷口一起上马。”晁盖道:“贤弟只是尊重,教俺好生过意。”宋江道:“自是哥哥为尊,小弟安敢失礼?”
两个就步下走来,却是将近谷口时,早喊声又起,一彪军马冲至,正是大楚军马,当先首将钱傧、钱仪、马颉、雷恶,见了两个,只识得宋江,发一声喊,催动兵马,抢向前来,要抢功劳。晁盖大怒,就步下迎去,仗那一条铁枪,所到处,波开浪裂,早抢到马颉马前,那马颉不识好歹,舞刀上前,被晁盖喝一声,就万军中刺下马去,先丧了性命,众军马大惊,那雷恶要与马颉报仇,挥大斧赶来,晁盖就自冷笑,挺枪步斗,战无数合,只一枪,又挑雷恶下马,正是神威难当。钱傧、钱仪见了,各自惊惧,哪里敢上前厮杀,就远远退来兵马,喝教将强弓劲弩,雨点般将羽箭射来,晁盖纵勇,怎当得这箭雨?就自拨打雕翎,一时不得向前,却是宋江座骑中箭,嘶叫一声,宋江落马,钱傧、钱仪大喜,催动两侧步军赶来,要拿宋江,晁盖大惊,要赶过相救,被那箭雨逼住,挣扎不得,正是危急时候,怎生了得?早听山边一彪军马呐喊,就冲散那步军,赶来救护,当前一员女将,坐于青鬃马上,仗日月双刀,将那步军乱砍,怎生模样?但见:
云鬓高耸,不将那金钗斜插,环铠压身,偏将那红纱衬甲。秀眉微蹙,便生平恨不能相说,星眸带情,只卑矮夫何堪消受?杀人不是生平愿,放火犹想山上花,当年扈家秀丽一丈青,如今色鬼摧残乱心麻。
早杀得那步军七零八散,赶来救护宋江,后面矮脚虎王英仗条枪,将一二百步卒随后趁势冲进,就救宋江危难。钱傧、钱仪见这女将逞凶大怒,兄弟两个双双来并,扈三娘冷笑来迎,就斗过十合以上,扈三娘就自回马,这两个忿怒赶来,扈三娘将双刀挂住鞍鞒,到得自家阵前稍近,将那红锦套索取出,上有二十四个金钩,听得背后鸾铃声近,陡地扭转身,看得亲切,将那套索撒去,早套住钱傧,只一拖,扯下马来,后面步军发声喊,抢将出来,将钱傧绳捆索绑,就扛了拿入自家阵中去了。钱仪惊怒,舍命来救哥哥,就与扈三娘交马,那扈三娘将双刀隔开钱仪刀,就将双刀交在单手,那只手早取出飞刀来,迎面掷去,钱仪肩头早着,正是猝不及防,翻身落马,扈三娘赶上,双刀逼住了,后面步卒赶上,将钱仪一般拿了,王英见妻子得胜,连拿军将,大喜,尽催动步卒赶杀。楚军无主,自然大乱,被这夫妻两个一冲,乱糟糟奔走,不得抵御,正是混乱。宋江见了大喜,正待向前和这两个说话,却是战鼓又响,楚军大队赶来,当先数员猛将:贺吉、縻胜、郭矸、陈贇催动一般铁骑,暴风骤雨般冲来,这些步卒如何抵挡?早一半尽践踏在那马蹄下,宋江见不是头,就背后叫着,两夫妻撇了败兵,就赶来护那宋江,见了晁盖,各自惊呆,却也顾不得说话,各自奔走。那四将赶来,正是:
仇人相逢不可饶,摩焰天上须赶上。
正又危急间,忽听得就唿哨响,一队步军长草中赶出来,前面的尽拿勾镰枪、挠钩,后面的长刀团牌,就截入铁骑中间,不要命撞进来,早将那多少铁甲马军钩翻,后面火辣辣赶上乱砍,只不要活得,一时楚军大乱,正是刘唐引队步军赶来,那四将大怒,分郭矸、陈贇来截,贺吉、縻胜只待来赶捉宋江时,又听得山边赶喝声大作,又一队军马就山上赶下来,当先的尽是留客住、飞鱼钩,柳叶枪,都是彪形大汉,那军前更有一个英勇无敌的凛凛壮士,当先横枪出马,怎见得那威仪?但见:
菊花青骄嘶,惯冲战云踏严霜;丈八矛紧挺,长破坚阵取猛将。虽不长坂喝桥,也曾酣战百万兵,纵未黄河沉舟,亦自恶斗千军将。磨银铠甲如寒雪,自带着杀气贯霄;嵌宝头盔似乌云,常凝却豪意满心。梁山当年英雄魁,豹头环目是林冲。
就冲入万军中来,纵横赶杀,并无一合之将,早将这铁骑冲乱,縻胜大怒,挺金蘸斧上前交锋,二十余合不分胜负,怎奈那队好汉中又有两个太岁,左右赶来厮杀,十分难当,怎见得那威风:
休说是人间太岁,总撞着二郎短命,便缺个活阎罗,一般兄弟难惹。梁山泊里有大名,翻江倒海浑闲事;扬子江上冲战阵,搬橹撑帆自勇烈。顽劣处浑铁自掣断,仗义时皇帝亦杀却,正是阮家双豪杰,石碣湖里两人魔。
这两个便是立地太岁阮小二与短命二郎阮小五,两个将着军器,一冲一撞,但凡撞着的都杀翻,后面的好汉又是白日鼠白胜与笑面虎朱富,各自撮风唿哨,大咧咧赶上,縻胜便英勇时,先赢不得林冲,又被这四个大虫赶来,十分难挡,只得就倒回马去,前面晁盖见机,喝一声,挺着枪,就万军中夺匹好马,赶来厮杀,郭矸迎上斗十数合,力自怯了,拨马败走,后面扈三娘与王英两个赶来,将这铁骑杀的首尾难顾。正是乱时候,又听得那远远炮响,楚军营寨里烈火冲天而起,那四将大惊,如何敢再厮杀,引军奔走,这三路好汉合军赶来,于路杀死楚军无数,正是大败亏输,后面梁山好汉赶来,正奔走间,前面喊声又起,又一路军撞将出来,叫道:“贼将休走!”正是:
破船偏遇顶头风,败军却将伏兵逢。
却是楚军败阵, 贺吉、縻胜等四将正奔走间, 迎面又一路军撞将出来,却是李忠周通引队步军,就赶出来截杀,那四将不知伏兵多少,各自奔走。且喜李忠周通不曾紧逼,只是抢夺衣甲旗帜,因此军马伤损不多,四个将引的又是铁骑军马,自奔回己家营寨,方知道原来梁山水军头领张横张顺就引一千余人,将百十只小船,就走水路偷在楚军营后,杀入寨里来,放了数十把火,杀了些军卒,放起号炮,将楚军十万兵马军心摇动。等楚军大队赶将回来,发声喊,自一哄出寨,跳在船上走了,楚军赶到岸边,都望水兴叹,追赶不得,只得且回寨来救火,因此救得梁山陆上败阵军马。那军马先得石秀刘唐步军接应,又得杜迁宋万李忠周通分路相救,因此不曾全折,存有三四千军马,乱糟糟自退入自家关上去,且自整顿,且喜众头领除了孔明孔亮兄弟两个阵上失机被拿,甘茂冲阵受伤,燕顺中箭外,众头领都自无恙,楚军这边,也自折了李威、马颉、雷恶三个偏将,又被捉了李雄、钱傧、钱仪三个正将,被晁盖等杀了一阵,军马亦折却数千,又被张横、张顺等放火烧了些营寨军粮,算来亦不得些便宜,算是两下扯平,正是:
从来战阵称兵危,转瞬胜负总无凭。
且说晁盖等收转军马,各头领自相会,各自喜悦不尽,就言想念之意,就里刘唐见着晁盖,飞也似赶过来,就自一头拜将下去,起身不得,晁盖一般大喜,就赶着搀起,刘唐脸上都是热泪,叫一声“哥哥”,嗓子自哽咽住了,言语不得。晁盖也自落下泪来,方欲言语时,阮小二与阮小五两个早赶过来,大喊大叫,那个去刘唐胸上捶两拳,这个早抱着腰就推倒地上,几个滚一身土,正是如疯似颠,各自欢喜无尽,好一会方自安稳,各问别来情形,就说重逢喜悦。那边王英扈三娘亦自与林冲一般好汉相见,扈三娘怔两怔,似有言语,偏说不得,就自退后面去,只是王英和林冲朱富说话,朱富闻得哥哥朱贵自在隐龙山上,更自欣喜不胜,恨不得且一步赶上山去见自家哥子。林冲与几个相见都了,自过来见宋江,宋江方与晁盖说话,见了林冲,面上尽是惊喜,林冲先自拜下去道:“得见公明兄长,林冲心里喜欢。”宋江早又滴下泪来道:“自阳世与贤弟生别,惆怅伤悲难言,杯酒酌于黄土,只觉季子挂剑之痛,远不如我兄弟阴阳分隔之恨!每每黯然,不意此世得与兄弟相逢,宋江心下欢喜何言!且自与众兄弟一起上山,杯酒相叙则个。”林冲听宋江说的真挚,亦自感激,道:“林冲亦自感念兄长,深劳兄长挂念。”阮小二与阮小五亦赶来拜见宋江,就问兄弟阮小七消息,宋江道:“他自被朝廷除授盖天军都统制,为恶了赵谭王禀,告他私服方腊黄袍御衣,因此革去官职,闻自回梁山石碣湖中打渔过活,倒也自在。”那两个听得,喜道:“他本自性子憨,哪里做的那大头巾?只是打渔的好,且就替我们安稳伺候老娘,只盼他阳世平安就好,不然若是又做出事来时,又没我们帮助,只怕吃亏。”宋江道:“小七自是火一般性子,却是他也自做过官的人,亦有一身武艺,那些等闲乡猾狡吏必不敢欺他。”两个道:“便是如此才好。”后面朱富白胜亦过来见过了,宋江亦深慰劳过了,就道:“今日天王哥哥与众兄弟上隐龙山寨,宋江欢喜无限,却是山上亦有众多梁山兄弟,亦自深盼相见,且一发上山去,把杯言欢,做个欢喜筵席。”众人大喜,道:“公明哥哥说的极是。“便一起上山来,宋江又差快骑先赶上山寨,告知吴用与众头领。
却说山寨里吴用提调众头领,接引自家败军入关,只不见宋江与王英扈三娘回来,正心慌时,早得快骑报来,就说宋江被史文恭追赶,却被晁盖相救,并有林冲阮氏兄弟到来,宋江就教吴用领山上一应头领,大小头目,下山相接晁天王等一应好汉人马。吴用听得,呆了又呆,只说不出一个字来,却是见身边许多好汉都看着,只得传下令去,尽教一应好汉头目都到头关前迎候,教许多军士尽着花红,大吹大擂起来,正忙乱间,早见得那晁盖人众近关前来。晁盖眼见得隐龙山上形势,三关雄壮,刀枪如林,不由欣喜,对宋江道:“贤弟如此才具,来阴间不足一年,又白手做起这样事业,不差旧日梁山,真是英雄豪杰。”宋江道:“若无哥哥数番相救,哪有宋江今日?宋江只愿和哥哥再不分离,相述我们兄弟之情。”正说间,早见关门大开,吴用当先,后面一众头领齐齐整整,赶来迎接。晁盖见得吴用面,先自说不出话来,吴用也自言语不得,两个只是看,宋江道:“军师见得天王哥哥面,欢喜难言,和我先前一般惊呆,都失了声,过得半日才能哽咽出来,和哥哥欢喜相话,足见天王哥哥待兄弟们情谊,教人生死感念也!”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吴用急跪下道:“今日得见兄长,吴用梦里一般,欢喜难说言语,就拜问兄长安好。”就低头落泪,晁盖叹息道:“和加亮自幼便东溪村里至交,经历多少事来!又同劫生辰纲,同上粱山聚义,算得生死同心!不意我曾头市上中了史贼药箭,无奈且阳世撇了加亮,不意今日又能复相逢于此,晁盖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欢喜。”吴用只是落泪,不能言语,宋江笑道:“军师欢喜不能说话,却是众兄弟亦都想念哥哥,且都到忠义堂上说话。”便自前引,晁盖道:“有劳兄弟,这忠义堂可是筵宴的所在么?好个名字!”宋江分说不得,吴用道:“兄长不知,便是梁山上旧时聚义厅,是公明哥哥改做忠义堂,一般计议山寨大事,一般也做宴席,今日隐龙山上依然如此布置。”晁盖道:“原来如此,我今日当与兄弟们痛醉一场。”宋江笑道:“小弟也自当陪哥哥痛醉。”说话间,早到得那忠义堂上,早摆定多少桌齐整宴席,宋江道:“哥哥请第一位坐,我与军师就相陪哥哥,其余兄弟自林冲兄弟以下,都且依旧日位次,又有新来上山头领甘茂将军等,就我们席前近处别开一席。今日除拨定守关头领外,都要陪哥哥大杯大盏,相叙兄弟情义,一醉则个。”晁盖道:“兄弟你是山寨之主,我今日只是来帮你厮杀,待完了事自回我庄上去,岂可一来便乱了位次,坏了我们兄弟义气?我自坐客位,你坐主位便好。”宋江道:“哥哥是宋江兄长,乃山寨旧主,多有大恩在宋江身上,既上山来,如何宋江能腆颜居得此位?休说宋江此心,便是众兄弟们亦尊慕哥哥,只要推尊哥哥,哥哥如不信时,可听众兄弟们言语。”就听张横张顺道:“天王哥哥乃梁山泊山寨旧主,于众兄弟们身上多有恩义,得众兄弟拥戴,今既重上山聚义时,自该天王哥哥坐第一位。”阮小二阮小五道:“哥哥,既是宋哥哥好意,且坐了此位,教兄弟们都欢喜。”杜千宋万朱贵都道:“今日见了哥哥,心里欢喜难言,既是宋江哥哥推举兄长时,天王哥哥不可拂了宋哥哥美意。”晁盖道:“虽则公明兄弟义气,众兄弟好意,只是我心已多懒了江湖上事,此来只为要杀史文恭报仇则个,如何来能坐了此位,教江湖上耻笑,众兄弟都望体谅我意思。”宋江道:“哥哥坐了此位,正是山寨之福,众兄弟之愿!愿哥哥体谅众兄弟,就主山寨事务,坐第一把交椅!”就自先跪下去,众头领见了,一起都跪,林冲道:“哥哥,宋公明哥哥仁义过人,信义著于天下,今实心相让哥哥,哥哥不可推辞。”甘茂道:“甘某虽非梁山寨旧人,亦多听梁山上兄弟说起晁天王的豪杰,今既宋公明兄长义气上相让天王时,甘某等亦无异言,自奉号令。”晁盖还待推辞时,宋江道:“众兄弟都愿尊奉哥哥,哥哥不可再让。”吴用道:“既是公明哥哥屡次尊让兄长时,兄长不可冷公明哥哥的心,且哥哥原是众兄弟尊长,今既上得山来,坐此位时,原是极当。”晁盖作声不得,对宋江道:“贤弟,我自不合上山来,若坐此位时,实非我本愿。”宋江笑道:“哥哥坐了此位,正是教宋江心里欢喜,哥哥就请坐了此位,教众兄弟们欢喜饮酒。”就起身来与吴用一个携住晁盖左手,一个携住晁盖右手,请晁盖坐了第一位,于下宋江坐第二位,吴用且坐第三位,其余众人都依宋江言语,各去自家位上坐了,就大吹大擂坐下,一般欢喜饮酒,且吃庆喜筵席。却是此次是阴世里梁山兄弟第一次大聚会,内中相会诸人除李逵、杨雄分失陷在天门城与酆都城,花荣、邓飞和石勇并新头领高陵镇守封州城,薛永与新头领周德威潜伏在天门城,孔明孔亮方才阵上失陷外,此时都在隐龙山上。于数依此是:晁盖、宋江、吴用、林冲、戴宗、刘唐、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石秀、解珍、解宝、燕顺、蒋敬、王英、扈三娘、宋万、杜千、周通、李忠、朱富、朱贵、张青、孙二娘、白胜、时迁、焦挺、王定六,共是二十九个旧日头领,又有此世陆续上山聚义诸人,依次是甘茂、天子山、马劲、罗士奇、赵得胜、丁朝兴、杨炎、崔州平,崔州平自被石秀等劫了酆都城禁狱,上得隐龙山来,一直养伤病,此时方与戴宗渐次痊愈,宋江感念他初来此世相待的恩意,又重他才能,就教他主军中定功赏罚,军政司职司。更有那在绿柳庄上的梁山旧日军士马六,随宋江多有功绩,曾孤身入营赚了张蒙方军马,因此宋江也升他做个山寨头领,教作朱贵副手,就山下开设酒店,打听消息,邀接来宾,故此次也得参筵席,因此新上山头领共是九人。此时节隐龙山上共是三十八位头领团团坐定,就用筵席,怎见得那番好处:
莫言阴阳异世,浑赖义气同心。一般般梁山兄弟,真乃股肱;一位位阴世才俊,亦堪断金。
相貌言语,东南西北虽有别,心情肝胆,忠诚信义浑无差。试看那天王今坐尊位,四方浑仰威名大,保义总揽英雄,八方尽赖及时雨。鬼神亦怕良谋,智多星掌定军机;军民总赖公正,崔州平专考赏罚。雄纠纠林冲豹眼,冲千军谁敢抵挡?威猛猛甘茂锐目,突万马最好厮杀。更有那阮氏兄弟,张家哥儿,都是翻江倒海人;解门仲昆,朱家人物,尽是摇山拔岳客。同心管领山寨,一意招揽豪杰。休言此时啸聚山林,且待他日图王霸业。
当下众头领欢喜饮酒,就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内拨定三关守关头领解珍、解宝、宋万、杜千、周通、李忠自与晁盖、林冲等把杯了,自先辞了回去守关,余下众头领自饮酒,推杯换盏,且述别后情意;觥筹交错,喜叙逢来心事。种种欢喜情状,不能一一言语。就用过酒去时,宋江自教蒋敬与新上山众人拨定房舍,却与晁盖、吴用、林冲、甘茂诸人就入内里静室,商议当前军事。
却说几个入得静室坐定,宋江道:“方才阵上交锋,楚军军势极锐,李助那厮手下猛将极多,更有史文恭为羽翼向导,两路计有军马十五六万,其势远强于我山寨,今日交锋得胜,那厮气势必是更盛。况是孔明孔亮兄弟两个失陷,须得救他们回来。”甘茂道:“方才在阵上,甘某拿得他一员贼将,扈头领更拿得他两将,可用来抵换,自能换得这两个回来。”宋江大喜,道:“可速修书于李助,就换这两个。”林冲道:“王庆如今立国在北方苦寒之地,国内多有牧场,因此征得良马极多,故聚得铁骑数万,冲突之时势如风雨,因此与北方诸国交战时多得胜仗,今日一战在那谷中他铁骑摆布不开,回旋不得,方吃我等步军占了便宜,却是正面平野广川交锋之时,他数万铁骑纵横来时,却非我步军能抵挡。”晁盖道:“当年呼延灼贤弟征剿梁山时,大驱连环马,我今也教山寨中铁匠打一二千把钩镰枪,教习步军,就破他铁骑。”林冲道:“不然,当年呼延贤弟将甲马都连锁了,又只有三千骑,所以诱他入荒草野地伏里,就使钩镰枪拖马,挠钩拿人,就破了他军马。却是他如今一驱便是数万铁骑,又不连锁,如暴风骤雨般冲击而来,便有数千钩镰枪手,也难抵挡,只是败阵。”众人都自皱眉,甘茂道:“当年李牧以车骑步三军联阵合战,大破匈奴数十万骑,走了东胡林胡,威声远震塞外,便以秦之精兵横扫天下,也奈何他不得,今我军多步少骑,自难挡他铁骑精锐,若是造数百乘战车,辅以步卒,多将强弓劲弩,两侧以精骑辅助策应,教练精熟,对阵时以战车为障,列如长城,任他铁骑冲击不得,于后却以强弓劲弩射之,他铁骑如何能当?若退时再以精骑追之,自可获全胜。”林冲道:“果然好计,只是太缓些,又是大军对阵时方可,今他新胜,兵势又自倍我,如何不来攻山?况我山上造这许多战车,必有演练教习之地,山寨里却无此广大之地。若出关时,又不能够。况纵有地方,车战教习,三军合战,须得时候,方可如臂使指,调动如意,非数月不得小成,却是敌情火急,便他不来攻山时,只须长围我山寨,方才听闻这山寨中有六七万军士,时长日久,粮草亦难支持,所以我亦耽搁不得,当做速破敌的是。”甘茂冷笑道:“若是林头领别有好计时,我等洗耳恭听。”林冲道:“兵法之妙,运用一心,不可拘泥成法,所以我等在此计议,为出良策,甘将军所言破铁骑之法,正是兵家正着,只是略缓,所以林冲直言,并非个人意气,甘将军原谅则个。”甘茂道:“正要听林头领高见。”两个相争,吴用却不言语,自下围棋,把一把黑白子在手中,不时投一子在棋盘上,自得其乐,宋江笑道:“一般为山寨军务劳神焦虑,两位兄弟何必意气?都是一般良谋。却是军师一言不发,岂是徐庶进曹营时候么?我自猜军师有计了。”吴用笑道:“两位将军争得都是兵家正着,吴用却是要行一个‘诡’字,偏不与他堂堂正正对阵,只是多方蹙他误他,要他一步步自陷进死地绝境里去,省我多少气力手脚,方把来歼灭了他。”众人一齐大喜,道:“愿闻军师高见。”吴用道:“军事亦如弈棋,千变万化,当先察大势,如只着眼一处,全力搏之,不过得一边角,终无益大局,不免一子落索,满盘皆输。今隐龙山军事亦是边角一处,却亦关联全局,我此处子力不如他,强争他不过,所以我却不与他争,只是休养子力,从别处远远下子,布得局成,方将他这大龙来合围了。”宋江道:“军师自是全盘局势都在胸中,运筹得全了,还望军师再把来解说明白。”吴用笑道:“便是我设三条连环计,第一条便是‘围魏救赵’,忘川江北万里之地,如今分做十余国自相攻杀,王庆立得大楚国,一般得田虎也立‘大晋国’,方腊也立起旧日名号,这三家都也互相嫉妒,争杀不断,如何能容得别个比己更强?今李助领十万精兵渡江来攻隐龙山,只想吞灭我们。我山寨可多派能言善说的人,就到他两个国里,就满国造出流言道:‘大楚国今发兵过江剿灭了隐龙山贼寇,就占了江南富庶之地,尽收其财富兵马,壮大了,便回军来灭这大晋二国。’那两国里自有聪明的将相,如何不惊惧?‘敌国之强,我彼之祸。’必然不用我们说,自起倾国军马攻击这大楚国,楚军精锐大半都在此地,如何能当得这两国倾力攻击?必然飞也似的抽回军马先保自家城池,故此围不解自解,但剩得史文恭那些乌合之众,只是我们案上之肉,待走到哪里去?”众人听得大喜,都道:“果然好个计策!”宋江笑道:“却是军师说的是连环计,那两计又如何?”吴用笑道:“史文恭只顾报仇,引这李助十万精兵过江,他须做得还是酆都的荡寇大将军,请受的是那边的俸禄,征发的是那边的粮草军马,今引进这李助十万精兵,酆都城里秦广王君臣听得,岂能安心?我一般派人到酆都城内外造发流言,就妆作这边逃难的难民,道:‘今大将军史文恭征讨隐龙山兵败,就怕朝廷处死,投了江北大楚国,引几十万蛮兵来夺了江南九州,将百姓十分杀掠,不日引兵便来打酆都城,’风声鹤唳,那酆都城里秦广王君臣如何不信?纵不发兵来抵御时,也自飞檄各处州县,断绝了史文恭军马粮草供应,军无粮草自乱,史文恭如何再压制的住这数万乌合之众?必然都哗变溃去,余得史文恭独个,自由得我们消停对付,这便是第二条计,唤作‘釜底抽薪’。”晁盖宋江都惊,道:“军师不差孙吴之略,良平之谋也!却是第三条计如何?”吴用道:“第三条计便唤作‘驱虎吞狼’:今李助虽将十万大军在此,粮草日费千车,从他本国转运粮草来时,千里迢迢,更渡大江,何等艰难?必然大半都要史文恭筹划接济,却是酆都城里连史文恭的粮草也断绝了,史文恭又如何又有粮草来支给这十万军马?必然两家要乱起来,争相争夺。却是我军陆上不敌他铁骑,他水军如何能及得上我们的?放着张横张顺,阮家弟兄这等高手在此,就引水军沿江将他些许战船和粮草船只都扫荡了,他十万大军生不得双翼,如何飞得过江去?但要情急求战时,我山寨都深沟高垒,只要拖他,他军中无粮,必然和史文恭那厮军中一般自变,要战不得,要归不能,便是陷了死境绝地,哪里要我们费手脚气力?”林冲甘茂两个都喝采,道:“军师这等才智,不由得我们不死心塌地的伏!”宋江笑道:“冲锋陷阵,斩将夺旗,那是贤弟们的本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却是军师的本事,都不须谦让。却是军师说得如此时,我兄弟们自须养精蓄锐,到时尽力攻击,就破灭了他这十万兵马,叫他匹马只轮不返,也教他知道我们梁山兄弟的威风!”吴用道:“若是如此,便不叫“驱虎吞狼”了,到时他徘徊江边,欲归不得,我自如此如此,方是最妙!”众人都轰然道:“果是绝妙,军师才智不减那诸葛孔明。”宋江道:“便是如此行,可请天王哥哥就待时厅上发令,调遣众兄弟行事。”晁盖道:“便是兄弟分拨号令,众兄弟自当依从。”宋江道:“哥哥既不愿时,可教吴用贤弟分拨众兄弟,必然妥贴。”晁盖道:“如此最好。”宋江道:“可先修书去,就与他换将,救回孔家兄弟来,免得他生意杀害,”吴用道:“自当即时修书,今日就拿他这三个将,换取回这两个兄弟来。”众人因此计议定了。正是:一封书去,招无穷厮杀烽烟;数回争斗,出几个别样豪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15
贼水浒一卷初入冥世 第二十九回 得奇士文恭图伟业 斗智谋李助识反间
第二十九回 得奇士文恭图伟业 斗智谋李助识反间
话说史文恭被晁盖惊走,奔回营中,却是李助见自家后营中起火,也急急收军,两个撞着,都骂梁山人物狡诈,且督兵扑灭了火,方来李助帐中计议军事。忽报梁山上有书到,却是个小卒将来,就道隐龙山上欲将三个俘去正将李雄、钱傧、钱仪换取两个梁山头领孔明、孔亮,史文恭道:“梁山贼子素来奸诈,不可应他。”李助道:“阵上捉的这两个都是极草包的,杀了留着都无用处,既是能换回我家三个将时,却正是他唯一合用处,如何不答应他?”就批了回书,道是明日换人,打发那小卒自回去了。史文恭道:“便是还了他,将来阵上一般捉了梁山贼寇,难道尽换回去?”李助道:“这三个将都是我家皇上及段二、段五统军的心腹人,此番拨过来只是要他随着立功升转的,谁想都一般没用,也教梁山贼寇拿了去,若不换回他们来时,将来回军见驾时不好说话。以后但不教他们前面上阵,只用那一般猛将厮杀,再无干系,但再拿住梁山贼寇,都斩首罢了。”史文恭方无言语,却是史文恭营里却有人来报,道是曾升将军请个邓泰先生,已到营中了,史文恭大喜,道:“曾升贤弟到底义气,不和他哥哥们那般凉薄,终请了这个人来。”李助便即相问,史文恭道:“此人极有谋略,不在吴用之下,隐居六百里外的藏兵谷中,自号阴世鬼谷,我攻打隐龙山时因聘他做行军参谋,请曾升贤弟去请。不想我随后兵败,一直不得他消息,不想今日忽然来到。”李助笑道:“既是贤能之士,何妨便请到我这帐中来,一起计议军事,本帅也好领教高明。”史文恭不敢踌躇,道:“便叫他过来,听元帅吩咐。”就差原人将话传与曾升,只道这边李元帅要见邓先生,就请他过来。过不多时,曾升早陪那邓泰入得帐来,却是那邓泰甚么模样?但见:
戴一顶半旧不新皂纱诸葛巾,穿一领带云拂叶麻线隐士袍,系一条搓藤挂苔山中带,着一双行山度水八搭鞋。生一双隐黑翻白无光眼,藏一心颠乾倒坤神鬼机,谋一种大富大贵权威事。
当下进来,就向李助和史文恭各做一揖,自到客位坐下,却不说话,李助见他邋塌形象,心中先有五分不喜,见他无有礼貌,不喜便到八分,更不言语他。史文恭先听得曾升说此人行动古怪,只是心机深远,自己上次奇袭隐龙山,便是他的谋划,果然十分好计,只是被贼人三关上暗藏火炮,因此上功败垂成,此时见他亲身到来,虽自无些礼貌,只是要靠他谋划,便道:“邓先生十分高明,因此曾贤弟屡次于史某面前举荐大贤,因此请曾贤弟到山相聘则个,今蒙大贤到来,合营荣幸,万望先生不吝赐教,就设计灭梁山这些贼寇。”那邓泰又不言语,弄得史文恭亦自愕然,曾升道:“邓先生年来患了喉疾,言语不得,两位元帅请恕他罪过。”李助哈哈笑道:“古有孙膑,今有邓先生,恰可前后辉映。” 邓泰只是默然,史文恭道:“既是邓先生患了喉症,却非史某意料,曾贤弟可陪邓先生回军中,就寻好医士与邓先生调治。”曾升自辞了李助,和邓泰回去。史文恭无趣,就草草和李助说了数语,也即辞回自家军中。李助看他出帐,就背后冷笑道:“史某只好用这等人物,哪里不吃败仗?”自家冷笑不提。
史文恭闷闷回到自家军中,却见曾升和邓泰候在帐中,不由愕然,曾升道:“小弟到隐军谷里时,正好邓先生出外云游,多日方归,待同来时却又听得元帅兵败,因此只是近处探听元帅消息,终于今日得见元帅。”史文恭道:“却是请医士与邓先生调治的好。”邓泰忽然开口大笑,史文恭惊讶,道:“这是如何回事?”曾升道:“元帅不知,邓先生并无喉疾,却是只要为替元帅谋划,因此诈做喉疾,免得被那李助强留在他军中,替元帅分忧不得,所以事先教小弟造番言语出来。”史文恭这才恍然,就离座行礼道:“先生果是才智之士,更谢先生在史某身上用意!史某当以师礼相待先生。”邓泰大笑道:“将军英雄,更肯虚己下人,可成事业也!奈何无良谋之士相佐,此将军几番郁郁难以得志,更为梁山贼寇窘迫之故也!那李助志气骄盈,自矜其才智,岂得鸾凤之才为辅?邓某此次出山,其意只为助将军成其霸业,那里肯屈身在他帐下?所以略施小计,便颠倒了他,只要辅助将军。”史文恭听得心里乒乓乱跳,再施一礼道:“先生大贤,不以史某卑贱,肯屈身相助,史某感激无地,只是史某半生奔波,虽今掌些兵权,受人管束,亦是在人之下,先生以霸业相许,宁毋太过?”邓泰又自大笑,道:“汉末刘玄德当年何等流离,身几无寸土,兵不得一旅,倾危之时,寄于他人篱下,孔明独识之伟略,知其可辅,故出山相助,数年之中,佐其成其三分之业,为千古遇合之佳话。今将军亦逢邓某,安知不能与古人并驾争先也哉?” 史文恭言语不得,只睁着眼睛,听他高谈阔论,邓泰复笑道:“况刘玄德打草编屐之辈也,并无勇力,如何比得上将军力敌万人之英勇?此将军过于刘玄德之一也;刘玄德于当时兵微将寡,寄他人篱下,无曹操南征,孔明纵加百倍之能,亦难助其成事。今将军却身领数万之众,坐拥九州兵符,如能善用,便是王霸之资,形势远过于当时之刘玄德,此将军过于刘玄德之二也;当汉末时天下形势,曹操拥百万之众,谋臣如云,猛将如雨,出则以天子为号令,非刘玄德能争衡也,孙权自霸江东,内则三世人心已固,外则负江海之险,又非刘备所能兼并也,故刘玄德先取荆,后取益,艰难百战,始定三分,于后东挠关羽之败,北困蜀道之险,进取不得,终蹉跎姊归,托孤白帝,此不得天时地利之故也。今将军所将之地膏腴千里,人烟富庶,北依大江,舟揖便利,西可取黄金城之精金良马,南则可取华严城之农桑人力,得之即可雄霸天下,当此时此世,将军所领有之,此天之所以授将军也,是将军已先得地利矣;而此世阴国之形势,其乱又远过汉末,秦广王荒淫无道,威福自恣,仇待群下,征发无度,罪恶过于桀纣,是以天下皆生离叛之心,而民庶都有携亡之恨,是以十数年来外则四夷交侵,内则群寇跳梁,天下形势土崩可待,而人皆无固志,是以梁山小丑宋江等挟刃一呼,而一年未出,已集十万之众,王师屡战屡败,因此故也。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而高力捷足先发者得,将军于此时此世,是又当其天时矣,此将军又胜于刘玄德之三也。天时地利俱备,是将军独缺人和也,而邓某隐于深谷数十年,笑观天下风云,而其身不出,为择明主故也,今独因将军而出,是天之所以授邓某于将军,使邓某佐将军成不世之业也!二人同心谓之和,是将军又得人和矣,天地人三者谓三才,今将军兼备,若以时发动,龙虎风云,乘其大变,进可一统天下,退可独霸一方,纵横快意,自王自帝,将军岂能无此雄心,而甘为人驱使,自屈臣妾么?此非将军之宜为也!哈哈!”言毕放声长笑,曾升和他相交,却也不料他有此番说话,目瞪口呆。却见史文恭拔剑而起,喝道:“何来奸细,胆敢游说史某,教史某为此不忠不义之事?且看史某宝剑取你首级!”就仗剑来杀邓泰。正是:
策士才逞说天口,将军却横雪锋出。
曾升大惊,忙横身在里面挡住,道:“元帅不可如此,邓先生言语虽似狂妄,其意却在相助元帅事业,今元帅步步荆棘,反欲杀忠谋之士,当非智也!”邓泰却哈哈大笑,道:“韩信不听剻通之谋终身死未央,项羽轻弃范增之见乃自刎乌江,后人皆怜剻通、范增之见,而笑韩信、项羽之愚,今将军欲与韩信、项羽鼎足而三,愚忠而死,为天下所笑,邓某敢不相贺将军?” 史文恭冷笑道:“我今手握兵马数万,身居帅位,所望已极,朝廷所待我亦已至厚,今你教我此万分危险之事,而巧饰以言词,希侥个人富贵,本帅岂能为你利口数语所动,自蹈杀身之祸?今日定当杀你!“邓泰冷笑道:“韩信十大功劳,一手打下汉家天下,犹自未央宫里斩首,将军试比其何如?秦广王以数万精兵托付将军,寄将军东方干城之任,所待可如将军言极厚矣,而将军战不数场,便尽丧军马钱粮,此丧师失律之罪如何?料酆都城里弹奏将军之章当堆积如山了,以秦广王之猜暴,岂不赤族而诛将军?而将军今又引十万楚军渡江,欲借力剿灭梁山贼寇,转败为功,岂不知抱薪而救火,握蛇而自卫,其忧方深也,一来酆都城里君臣闻将军之行,能不更猜忌将军?必更增其诛将军之心矣,二来楚军不灭粮山贼寇则罢,若灭了梁山贼寇,岂会席卷度江,任将军酆都城里奏凯报功?恐必思夺此江南之地矣,到时将军顺其欲求,或竟投楚军,另觅富贵则罢,不然自必恃其强大,反戈以击将军,以其十万精锐得胜之师,击将军数万乌合之众,胜负不战而决也,不知将军到时身与何归?是将军归酆都城亦死,不归酆都城亦死,身死名裂,徒增人笑柄也,今将军杀邓泰举手之劳,不几日他人亦笑看将军身为齑粉矣!”一番话说得史文恭额上汗涔涔而下,急丢了剑,就一躬到地道:“先生请恕史某无礼,盖此举为试先生之心也,今得先生指点,乃史某三生之幸,今后自当师事先生,但有所成,此生富贵与先生共之!”邓泰大笑道:“如为邓某数语所动,则将军非可成大事之辈也!邓某故聊为将军剖析祸福,使将军得能明决其志,能龙腾在天尔!而邓某聊附骥尾,其愿亦足矣!”史文恭大喜,就教曾升出去传令,后帐中摆酒与邓泰共饮,原来邓泰一意要说史文恭,所以早教曾升将帐外人都远远挥退,只推商议军机大事。却是片刻摆上酒来,三个共饮,史文恭道:“先生才智高绝,今史某亦尽诉心胆之事与先生,求先生为我筹划:今史某虽手中有数万之兵,奈一来四方乌合,二来并无一员良将心腹,本非梁山贼寇之敌,更难与楚军十万精兵相抗,先生今要我举兵自立,岂非不智么?”邓泰笑道:“楚汉相争之时,楚强汉弱,而楚为汉所灭者,虽是韩信之功,亦在张良、陈平谋划也!今邓泰如无一番谋划,能使将军成功,岂能劝将军为此大危大艰之事?今将军与大楚连兵十余万,自可破灭得梁山贼寇,战胜之后,那李助岂能不相索将军?当就逼将军举此数万兵马与九州之地,尽降附于楚国,将军能甘心于其下乎?”史文恭道:“却是借得他兵马渡江前,李助曾要我师弟杜舆来说我,要我就投他楚国,一般许我大将军之位,却是我看那李助沽权弄势,十分倾轧对头,我一个降将,他哪里将好脸来看我?因此我耐不得,只虚将言语来推他,只要见步行步看那情势,肚里却自十分愁闷,只是无可说处。今幸得先生到来,就请先生再为我谋划良策。”邓泰道:“这楚国君臣贪之无尽,自可在这贪字上做功夫,到时将军可就答应他,就将这兵马和九州土地尽献于他。”史文恭谔然道:“若是尽献于他,我们却如何举事?” 邓泰笑道:“只是一个假字罢了,那厮们听得,必然十分欢喜,到时候将军就可说各州人心不服,要他将兵马都去九州分布了,自然他大营里空虚,到时将军可就做个欢喜筵席,请他许多将领来此营里饮酒,劝他大醉,却暗中伏下刀斧手,到时一声号令,尽数将他这些将佐杀翻拿了,再驱兵直攻他大营,蛇无头不行,自然破了他大营,随后再将他那九州之兵分来扫荡了,一举兼了梁山与大楚这许多兵马,怕不有一二十万大军?到时将军威震四海,自有那许多智勇之士来相投将军,助将军成大业也!到时休说自霸一方,便是攻破酆都城,做一个阴间天子,亦在将军一念之间尔!哈哈!”史文恭自在肚里来回盘算几遭,道:“先生好计,只是有些弄险。”邓泰道:“成大事者亦自当冒大险,若不如此,何能使将军威加四海,位分九五?将军不可犹豫。”史文恭道:“自当依先生之言,日后还望先生多加辅助。”邓泰道:“敢不尽心竭力,相助将军?”两个大喜,且自欢喜饮酒。却忽闻得帐外来报道:“酆都城里有使命到。”三个不由大惊,,正是:
才做变天改地谋,又惊丹诏一道来。
当下三个面面相觑,史文恭挥退了那偏将,方道:“这许多日子酆都城并无一点消息,今日却忽有使命来,莫非是来罢我兵权?”曾升道:“若是如此,不可应命,可就埋伏刀斧手在帐后,若是他要强夺元帅兵权时,只一声号令,就将这使臣杀了,就自主张起来,兵权在元帅之手,谁敢不从?”史文恭道:“邓先生以为如何?”邓泰道:“酆都城要对付将军时,这等前敌军情火急之时,必不敢以此一道诏书便夺将军兵权,邓某料他定有别故,是以发诏书与将军。将军可依曾贤弟之见,就埋伏刀斧手在帐后,若是来夺兵权时,就杀了这使臣,若是别的,再作计较,此是万全之策。”史文恭思量片刻,道:“正是无路可退,要是任他夺了我兵权,休说事业,连我性命也自难保,只得如此。”就教曾升选二十名亲信人,就带刀埋伏帐后,但听帐中掷杯为号时,就杀入帐来。一面自整理衣甲,就帐中摆设香案,诸事停当了,方请那使臣来宣诏。
那使臣是兵部一员郎中梁文元,待史文恭与军中诸将拜舞毕,就宣诏读道:“
制曰:国有常刑,惟恶是诛,故圣人制干戈以维国本,贤君作三军而族不道。朕承天奉运,抚有四海,惟我子民,皆受保育,普天率土,罔不臣服。当成清平一统之基,焉容小丑跳梁之扰?今有剧寇宋江、吴用等啸聚山林,杀掠人民,罪恶滔天,万兆切齿,自当折尺箠以挞顽恶,挽天河以洗浊源,前已命荡寇大将军史某兴师往讨,发甲兵则与武库之精,光冲牛斗,索军食则移三江之粮,高如华岳。奈该员屡战无功,屡传败讯,徒涂赤子肝血于草莽,焦朕心烦恶逾于十日,实堪痛恨!今即军中诸将各削其三阶,以为惩戒,仍命守本身职事,戴罪立功。呜呼!速灭妖孽,当受直指山河之赏,迟回玩寇,岂无风行雷霆之诛?故自诏示,善体朕意!”
史文恭跪在下面,听得汗流浃背,直至到最后,方暗舒一口长气,就领众将叩首谢恩,那使臣宣完旨,又与史文恭道:“另有密旨与将军,请将军独自跪听!”史文恭就挥退诸将,独自跪听,只听那使臣道:“大王教小臣传口旨与将军,为梁山贼人近日潜入酆都城,劫持胁逼了景庆宫总管马太监,盗了太子出宫,就逼迫大王将酆都城与天门城拿住的两个梁山贼人杨雄李逵来换太子爷,大王与群臣商议,是御史大夫杨询奏道:‘乾福宫殿下事关国本,金枝玉叶,既被贼人劫去,当速速救回,梁山贼人其意既只在救其一二同党,依微臣之见,不妨先依其求,就将其同党放回,就等殿下回驾后,再起王师,奋雷霆之怒,大张挞伐,尽灭此等贼寇,以消君臣之恨!国家之耻!’因此大王准奏,要将军着手与贼人折冲,就放回那两个贼寇与他,只要将殿下救将回来,为怕有骇天下物听,就命小臣前来传旨,明传那道旨意,实则为殿下之事,大王教小臣传旨与将军,但得救回殿下,平了贼寇,于将军不吝公侯之赏。”史文恭听得大喜,就道:“大王于微臣恩重如山,敢不粉身碎骨以报?既是殿下有危难时,自当尽心竭力,保殿下平安回驾,以慰大王圣虑。”那梁郎中道:“将军公忠体国,自是国之干城,但得殿下平安还驾,大王必然喜欢。却是那梁山贼寇杨雄小臣已押来军前,就交割与将军,将军可就筹划,将殿下救将回来。”史文恭道:“便是另一贼寇李逵,如何不见?”梁郎中道:“便是几番去文书与天门城,要解这员贼寇到将军军前,却是为近来西面山蛮乘机反叛,聚众十余万,围了天门城,解来军前不得,将军可就与梁山贼寇交涉,先放这贼寇杨雄与他,但得殿下回驾时,自管保送李逵平安与他。”史文恭道:“梁山贼寇诡计多端,既是索取两人时,但独还他杨雄,那李逵却是贼首宋江的心腹人,贼人如何肯答应?只怕交涉不得。”梁郎中道:“便是小臣只受命来传旨,并交割这贼人与将军,如何办理,总是将军之事,只要赖将军设法,小臣只等在营中,专候奉殿下回京。”史文恭心里冷笑,却也不和他撕破脸,就道:“如此天使远来辛苦,就请后营安歇,待本帅与众将商议与贼人交涉之事。”梁郎中就拱手道:“总赖将军天威,小臣专候佳音。”史文恭自传一员偏将来,教与梁郎中交割了杨雄,好生看守,却请梁郎中后营安歇,好生管待不提。
史文恭却复与曾升邓泰商议,说了事情,复忿忿道:“这厮却好生奸滑,扔个红烫炭圆与我,只推这些事情在我身上,他却等着安稳现成功劳到手!”曾升道:“便是与他办了这桩事情,也不见得些功劳,日后秦广王一般要算计元帅,不如就押起这狗官,只等拼并了楚国与梁山的兵马,却拿这狗官来祭旗。” 史文恭道:“邓先生以为如何?”邓泰笑道:“若是这桩事时,正是天意相助将军,若说那李逵不到时,却也不妨,只将那杨雄来一换一个,就换回那太子来,却不送回酆都城去,只留他在军中作质,于将军日后事业却大有好处。” 史文恭道:“单是杨雄一个他如何肯换?”邓泰道:“梁山这一百零八贼寇结义时发誓同生共死,宋江这贼更是口口声声兄弟大义,迷惑众贼人心,全妆信义幌子,得坐第一把交椅。却是为招安事上破了画皮,今世众贼依旧尊他时,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今却借这事上来散了他人心,就教他自相争执火并。”史文恭大喜道:“却是如何做,请先生指点。“邓泰道:“只修书与他,就说今杨雄在我军中,教他送那殿下来交换,只限七日,若不答允时,到第八日便将杨雄斩首。” 史文恭大惊道:“却是殿下在他手中,如何能行得此事?”邓泰笑道:“这计便唤作‘以毒攻毒’,我料他必与我交换,不由得他推托。”史文恭道:“他如何肯将一个殿下只来换一个草寇头目?”邓泰笑道:“便是宋江坚执要李逵时,我自将杨雄斩首,那余下许多梁山贼寇如何肯服宋江?都只会道他为了自家心腹性命,却送了自家一般兄弟,必然都离心离德,那宋江也是个聪明的,如何算计不到?自逼得他答应,这个只是两家赌胆量,他却不敢与我赌,那小殿下只是我手中一件好货物,他却要妆那面子,救自家兄弟,护自家权位,因此只得答应我两家交换了。我但得了这殿下在手上,却是秦广王心肝尖,不由得日后许多事他不来依从我,所以说是天助将军。他两家斗生斗死,智勇俱困,只是将军自家得利。”史文恭喜道:“先生真个好计算,不输那鬼谷,就依先生之见。”就如邓泰谋划,修封书信,加上许多恐吓言语,教个小军送去隐龙山上。
却说山寨里晁盖宋江先自得了李助回书,得知李助允了换将之事,就明日关前交换,宋江甚喜,吴用道:“虽然他自答应了,只是明日也防他有变,自就教甘茂林冲二位就引一队轻骑,带了这三个将,将两匹好马,就阵上换回孔明孔亮,却就急走,我料那边楚军必然赶来,今夜却教杜千、宋万、郑天寿、白胜四个,引三千步军,就今夜在阵后五里处掘下许多陷阱,但楚军赶来时,就教林冲甘茂绕过陷阱去,他兵马但赶来时,必然陷落进去,却教刘唐与石秀、解珍与解宝各引一队步军,左右埋伏,就乘乱杀他一阵,若他大队赶来,也自退回,却教赵得胜、丁德兴引一队弓弩手,就迎头射他,这两路步军却翻身杀回,必得全胜,就报今日之仇。”众人大喜,所有分派头领各自去准备。正自忙乱间,头关上又自报来,史文恭差人下书,晁盖宋江教将那回书取来,却要那小军关上等候。当下晁盖看了那信,心里恼怒,道:“史文恭这厮恣也无礼,既是那小殿下在我山上,如何能由他无礼?他倒颠倒写信来要只将这殿下换回杨雄兄弟一个,但七日不换时,就将杨雄兄弟斩首,真真岂有此理!”宋江吴用等听得诧异,都将书信来看了,宋江言语不得,吴用道:“史文恭这厮居心甚是阴毒,不过恰是聪明自被聪明误,便是这封信不来不好,既来了,却叫他与楚军两家内乱,又要这封信上送了史文恭性命,”晁盖宋江急问,吴用拈着两个手指道:“便是他既来要索时,便依他,换回杨雄兄弟也罢,便是李逵兄弟,但退了楚军,杀了史文恭,我自与公明哥哥再提军马去打那天门城子,好歹将李逵救了,就将那边几个头领都接应回来。却是他写这封信来时,只是要挑拨我们,又要硬索那小殿下去,全然不顾得他性命,眼见得史文恭藏了背反酆都城的意,要弄了这小殿下去做个抵押的奇货,却全然不知这信落在我们手里是个老大证见,既是要派兄弟去酆都城散布流言时,就将这信带去城里,丢在宫门外,便是史文恭谋反的自供铁证,秦广王如何不暴怒如雷?必然就立时断绝了史文恭粮草,调军来剿灭他,这便是一个好处。却是我回书与史问恭时,信里自答允他,却是把信付与那送信的小卒,就蒙了他双眼,直送他到楚军营前,但他营里赶出来军马来时,就撇了这小卒,教楚军拿了去,李助得了回书,如何能容他将小殿下自攥在手里,必然要逼史文恭将人交出来,这两家如何不起内哄?却是他这一封信来,省我们多少手脚气力,却是要自多谢他。”晁盖宋江听了,各自大喜,宋江道:“既是如此,不可迟疑,就教蒋敬修回书与他,允他三日后换人,却是先留他这小军在关上,明日杀楚军一阵时,李助必然恼怒,再教他得了这回书,教他知道史文恭瞒着他与案山上交涉,如何不教他更是暴怒?必然这两家撕咬,夺这个小殿下,添出无数精彩来。”吴用道:“正该如此。”当下商议定了。
且说第二日,李助就选三万精兵,内中就一万铁骑藏在阵后,选那十员猛将:袁朗、马犟鲁成、郑捷、顾岑、寇猛、贺吉、縻胜、郭矸、陈贇,就先吩咐道:“但我军三个将回来时,就自听中军号炮响,步军两厢让开,就杀出阵去,将梁山贼寇都践踏了。”就自列成阵势时,却看那梁山军马也自向前来,却都是轻骑,不过一二千,李助冷笑道:“便是贼人也乖觉,只将轻骑来讨人,却是如此就饶了便宜去不成?须也赶上,将这些贼寇都衬了马足!”却是史文恭也选五千精兵赶来,就别列个小阵。当下三家对圆,约隔着二里地面,打话毕了,就同时各自擂起鼓来,这边孔明、孔亮,那边梁山阵中李雄、钱傧、钱仪,各穿蔽体薄衣,就奔过对阵,却是李助看这三个将近军前,就喝教放起炮来,两侧步军都闪将开去,踊跃出那一万铁骑来,就大刀阔斧,杀过对阵来。那边甘茂林冲早各带一骑好马,赶出阵来,接应孔明、孔亮上马,见对阵铁骑冲将来,自不慌张,就引轻骑斜刺地奔走,后面那十员猛将如何肯舍?引铁骑冲锋赶来,后面李助自引大队接应,史文恭自也催军在后,正是赶的紧急,三五里地面,却是前面两座小山,夹一大片空地,林冲甘茂各引轻骑,就小山边抹将过去,后面那些铁骑如何知道好歹,踊跃赶来,却只听一声震天响,前面就平地陷下数十丈,露出那大陷坑来,早将五七百铁骑陷将进去,那十将大惊,急约束兵马时,后面铁骑奔来的正急,如何停得住?层层叠叠撞来,将前面的都撞进陷阱里去,片刻将那陷阱都填满了,正是大乱间,两侧早又各抢出一队步军来,左边刘唐石秀,右边解珍解宝,勾镰枪手里夹着挠钩,后面又是团牌衮刀手,钩的钩,剁的剁,杀得那铁骑四分五裂,李助大怒,急催大队上前接应,那两队步军见了,各自唿哨,往长草中乱糟糟便走,李助如何抑得住那胸中怒气?催军赶来,却是赶不一里,就一声炮响,就抢出一队弓弩手来,泼水般一阵弩箭射来,当先赶来的军马都射倒,后面的大乱,李助大怒,急教步军持了高盾,就如长墙般密密排成长列,冲前来杀这弓弩手,却是梁山军中又一声炮响,那弓弩手早将那火箭就朝天乱射来,只不射这步军,楚军中只是诧异,却是那火箭纷落在地上,恰是怪也,地上腾腾都烧将起火来,一时把这无数步军都陷在火海里,一个个口中叫的是爹娘,身上恨的是无翅,都只在火海里滚,李助大惊,急收回军马时,又是连珠炮响,左边刘唐石秀,右边解珍解宝,各引步军撞将回来,杀的楚军奔走无地。李助见全军皆乱,只得随败军奔走,却是不多远,只听喊声又起,左边林冲,右边甘茂,各引轻骑杀来,直杀入中军来取李助,李助大怒,掣那把金光诛魔剑在手,与甘茂交锋,斗不数合,林冲赶来,见李助一把剑飞云掣电般舞将来,甘茂抵挡不住,就自抽弓搭箭,喝声“着”,一箭早中李助臂膀,几乎落马,却是李助亲信将士拼死赶上,就自将自家主帅护住救去。林冲甘茂赶来时,早听喊声又起,却是史文恭军到,截住厮杀,后面袁朗、马犟十员猛将,又整顿了铁骑,一发赶来厮杀,林冲甘茂见这边势大,不敢向前,且自杀那败兵,楚军本自败乱,主帅又失机中箭,也不敢恋战,且自奔走,梁山马步军赶杀一阵,终是不敢深追,且自抢夺了许多甲仗金鼓,旗帜马匹,齐唱凯歌,同敲金镫,就全胜收军,正是:
得胜将士雄似虎,凯旋健马啸如龙。
却是两军交阵时,如何那地上就随火箭腾起大火来?却是昨夜,梁山军马就在这长草间都密密洒了火药烟料,更兼初冬时节,风高草干,因此火箭落下,引发了那火药枯草,就地上凭空弄出个火海来,烧杀楚军无数,再迎敌不得,因此梁山军马得全获这一场大胜,一洗昨日之耻,却也正是吴用的计策。
却说李助败回营中,一面急唤随军医士来拔了箭,扎束了疮口,一面就检点败军,却是铁骑损了千余,步军被烧死、杀死者三千余人,中伤者亦多,吃了十分大亏。李助咬牙切齿,深恨梁山贼人入骨。正烦恼间,忽然今日巡营偏将来报,就道方才一队梁山贼人轻骑来窥探寨子,我军赶将出去,贼骑逃窜去了,只捉住一人,却自称是史大将军寨中小卒,昨日被差去山上与梁山贼寇宋江下书的,今日被梁山贼人送将回来,不想却是这边营寨。因不知虚实,就搜那小卒身上,果有一封书信,不敢擅自处置,故来禀与元帅。李助听得大怒,就叫取信来读,只听那偏将读道:“
梁山总兵都头领晁盖、宋江,回复大将军史帐前:两世冤仇,非一方亡而不可解;一意之图,岂阴谋深远而难知?尔穷途末路,不思远遁鼠穴而善保其心肝,而丧心病狂,复引败寇乌合之师而待自献首领,其甘死乐耻,亦为斯极!今复奉书,意强欲以我梁山兄弟杨雄一人换秦广王殿下,以君故素藏祸之心,亦可窥其诡诈之意,盖为挟殿下将来为质乎?敌国相对,犹相敬他邦孤霜之忠,两邻互仇,宁不轻乃室背逆之犬?苏武十九年困穷北海,犹归朝麟阁相画,有典属国之报;崔浩数十载光采鲜卑,但举国奴视而耻,终偋九族之诛!以君素来之行,岂无恶盈之祸?虽然,我梁山兄弟于情如金玉,结异姓为骨肉,殿下虽金枝玉叶之骨,亦不能胜我兄弟草连蒲结之情,故自复书,允君之求,书到可即放我兄弟杨雄旦出回山,自还殿下暮归尔营,各自遵誓,勿违勿诈,上苍自鉴!”
李助听得,三千丈怒气直待撑开胸膛,就大骂道:“这厮狼心狗肺,穷途末路,借得我国十万大兵替他剿灭贼寇,不思报答,反暗与梁山贼人来往,图谋自家叛逆之事,岂不该万刀凌迟?万死犹轻!”却是旁边统军奚胜道:“史文恭鹰视狼顾,非甘居人下之辈,观此次两番对敌,他只袖手在后,坐观我军成败,意图借梁山贼人消耗我军兵力,他却于中取利,效那卞庄刺虎,足见他祸心不浅,今将那秦广王殿下与梁山贼人交换之事,全背着元帅,更见他诡诈。只是梁山贼人诡计多端,如何能误送这小卒到我营前来,其中亦必有诡计。”李助冷笑道:“这些梁山贼人不过欲弄借刀杀人之计罢了,叫我两家争并,他亦从中取利,这等雕虫小计,哪里瞒得过本帅?”奚胜叹服道:“元帅所见极是,依元帅之见,当如何处置史文恭这厮?”李助冷笑道:“我军十万精兵渡江而来,自是俺和圣上商量过了,就灭了这些贼寇,一来就复了阳世冤仇,二来就乘势占住这江南九州,取其兵马钱粮,资我军力,就回师灭了那大晋和江南二处草寇,将来可奠我大楚一统之基。为这史文恭尚有用处,圣上亦喜他武勇,所以俺就领了圣旨,许他统军大将军之职,将来做个开国功臣,谁知这厮只是支吾,眼见的得他那时就藏了异样心思。既是他又做出这样事来时,将来岂少了他颈上一刀?!只是眼前我十万大军粮草转运艰难,全要靠他征发这九州粮草供应,所以只得暂且饶他,只要他将那小殿下交来我军中便罢,待灭了梁山贼寇,再一发与这两面三刀的贼算这总账!眼下却饶他,本帅哪里会上这些梁山贼寇的当!”奚胜叹服道:“元帅高瞻远瞩,这般布置最是极当!哪里会愁这些贼寇飞上天去?”李助听得入耳,道:“眼前要紧只是梁山贼寇,今日虽误中奸计,于我军只是小挫,贼人胜了此仗,必然骄傲,我却乘此大破他一阵,奚统军你最深明阵法,前日我听你和那道人研讨,跟那道人学得一个‘先天无极阵’,极是高明,可就此摆布阵势,发下战书与那些贼寇,就要他发军来打阵,就乘机破他,一举灭了这些贼寇!“奚胜听得呆上一呆,原来他这阵势变化并未学全,偏是此时李助说了,只得且讨主帅喜欢,就道:“梁山中就那神机军师朱武精通阵法,却未来此世,那吴用虽自诡计多端,于阵法变化却非所长,这‘先天无极阵’更是上古秘传,深合先天术数,不在兵家历来变化传授之列,量这些贼人如何识得?末将自当精心布列此阵,但贼人来打阵时,尽数生擒活捉了献与元帅。”李助大喜,就发兵符与奚胜,教去挑选军马,立起旗门将台,就选地排列起阵势。一面却修战书与隐龙山上,就约战期。却是正忙间,帐外早又有来报道:“史大将军来探元帅伤势。”李助冷笑道:“我正要找此贼,他却自送了来。” 正是:几番将心斗诡诈,一番转做落网灾,欲知李助怎得处置史文恭,不知放出辣手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18
第三十回 荐四杰邓泰助羽翼 观奇阵吴用造利器
第三十回 荐四杰邓泰助羽翼 观奇阵吴用造利器
话说李助正恶那史文恭,闻得他求见,就教传他进来,史文恭进来,先见李助面皮三分不好,心里自怀鬼胎,就道:“元帅中了贼人冷箭暗算,史某十分忧急,今特将金创良药来送与元帅,以备元帅之用。”李助道:“有劳挂心,正有些事要与将军商议,”便将梁山那书信递与史文恭,史文恭不看则罢,看了时恰似那寒热症举发,脸上一阵阵红又一阵阵白,没个完处,心里只要把世上千千万万人都一概来千刀万剐,都是痛恨处,偏生说不得一句话,吶不出一个字。李助道:“既是秦广大王殿下在隐龙山上,便将军换了来,梁山贼人诡计多端,恐他也出奸谋要强夺回去,将军兵力又弱,只恐护他不得,不如但换了来时自送来我军中,我自多差强兵猛将保他,但灭了这伙贼寇,与秦广大王商议得酬谢事宜了,践了约时,就送这小殿下回酆都城去。将军以为如何?”史文恭呆在那里,只是言语不得,李助看着,只是冷笑,史文恭半晌方道:“便是酆都城现有使臣在我营里,专要候这小殿下回来,就护送回酆都城去,若是元帅又要这殿下时,只恐史某分说不得。”李助笑道:“无妨,将军可只推说梁山贼寇厉害,道路不靖,只恐殿下还京时路上必有闪失,所以就近日灭了梁山贼寇,再送那小殿下还京去,那些官员都是怕死没胆量的,如何敢来违拗将军?”史文恭囁嚅道:“便是史某回去和那使臣商议了,早晚赶来回复元帅。”自辞出去,李助在后,看了史文恭背影,只是冷笑。
且说史文恭回至自家营中,急请邓泰并曾升前来商议,将李助营中诸事都说了,道:“今他勒逼我,但小殿下换将来时,就须送到他营里去,却是如何是好?”曾升道:“既是与我们的回信,如何却被他得了去?此事蹊跷。”邓泰却不语言,史文恭道:“邓先生,这须是你的计策,如今演变出这种情势来,却如何善后?”邓泰笑道:“将军何须忧心?岂不闻‘将予取之,姑先与之’?他既是要索小殿下时,不妨就予他,坚他之心,待日后杀了他军将,兼并了这大楚军马,自然就取回这小殿下来,有何难哉?只是将这殿下在他营里存些时日罢了。这是梁山贼人弄的借刀杀人之计,只要将军和楚军先内哄起来,将军英明,岂会上他的当?”史文恭道:“眼下也只得忍气吞声,把这殿下与他,只是李助那厮说话使人忍耐不得。”邓泰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勾践百般忍辱,日后终得灭吴称霸,汉光武忍杀兄之仇而曲颜事更始,终开东汉二百年基业,将军独不能忍此片刻之气么?眼前只要舍小图大,只要李助和梁山贼寇互斗,两败俱伤,便是至计,将军只要择机而动,何愁大事不成?”史文恭道:“便是眼前无人可相辅助,如何做得大事?”邓泰呵呵笑道:“只须将军一意求贤,何患天下无贤?邓某虽然孤陋寡闻,也颇结识几人,既是将军求贤若渴时,邓某便将他们荐于将军。”史文恭大喜道:“有劳先生费心,却不知这几人现在何处?”邓泰道:“去西南九百里云顶山下有个乌家庄,那庄主是兄弟四个,俱是当世英才,只因秦广王暴虐无道,昏昧陵贤,所以不曾出来做官,在下却多与他交好,深知他们兄弟才具:老大乌天元,使一条四十斤铁枪,腰间佩条铁锏,上阵厮杀,万夫莫当;老二乌天坤,曾得异人传授,使两口锟铁剑,风雨般迅捷,能百步飞剑,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又能陆地飞腾,夜行数百里,不输昆仑红线之能;老三乌天风,使一口刀,亦能上阵厮杀,更囊中藏有三十六个铁弹子,弹弓放出去霹雳般响,数百步取人,无有不中;老四乌天云,最是神力惊人,使一条馏金凤翅铛,重一百零八斤,舞动时鬼惊神愁。这四人若来辅佐将军时,何愁将军大事不成?”史文恭大喜道:“全靠先生费心,就可速速修书,多将花红财物,请他们来我军中重用,就拜为大将。”邓泰笑道:“这四人须是我亲自去方可取得,将军可就军中选四骑好马,配了好鞍,将好缎子来裁了四领锦袍,另将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为礼物,我自去请他们来。”史文恭听得皱眉,沉吟不语,邓泰如何不识其意,就笑道:“将军以为礼重么?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此等人物,多少时候亦极难收揽一个,况是他兄弟四人?非重金卑辞不足以请动这四人也。将军欲得天下,自当折节求士,效燕昭王金台求贤也。”史文恭道:“既是这四人如此才勇时,千金万银倒也不多,自就军中支与先生使用。”邓泰笑道:“既如此,将军管听好音。将军可就去见那李助,就答应那小殿下来时,送到他军中,多用美言哄他,教他信任将军,待在下请得乌家兄弟回时,一起计议大事。”史文恭大喜。却是曾升亦道:“小弟方才亦得兄弟们消息,自元帅军败后,他们几个和苏教师收拾得四五千军马,就在三百里外甘陵县扎住,招军买马,打听元帅消息,如今闻得元帅重起军来剿这伙贼寇,十分欣喜,日里便起军来相从元帅。”史文恭和那几个并未破得面目,如今要自家做帝王事业,正要收揽人物,况是这般旧交,听得这消息,大喜,道:“我也自挂他们,若是他们来时,自十分好。”曾升大喜,原来那几个都怀着鬼胎,所以先捎信来要曾升试探史文恭口气,若是好时方来倂合,曾升道:“既是元帅这般时,小弟今日就捎信与他们,教他们即日就来。“史文恭十分喜悦,只觉邓泰一来军中,自家事业便风起云涌,大见头路,因此更重这邓泰,十分相敬他。一面就发出许多金银良马缎子,与这邓泰,教去请那乌家兄弟四个,一面自来李助军中,与他说知,就将那许多好言语来奉承李助,李助早有定见在心里,且只拿他这些好话来一时受用。
且说隐龙山上,且做庆贺筵席,与甘茂林冲等庆贺,就庆大胜李助军马,正欢饮间,忽报山下有战书到,宋江方有醉意,笑道:“这厮吃了败仗,于心不甘,却不知又弄甚花样?”就教取战书来看,看罢大笑,道:“这厮却弄个甚么‘先天无极阵’出来,要我们去打阵,想征辽国时那兀颜统军将二十余万大军团团摆成混天阵势,何等奥妙,我们兄弟亦自打破了,今日他这阵倒胜于兀颜统军的不成?颠倒只是来自讨羞辱。”晁盖道:“贤弟不可轻敌。”吴用道:“当年卢家兄长与朱武统军打他洛阳西京城时,他军中有个叫奚胜的,极好阵法,摆布六花阵出来,被朱武以武侯八阵图破了,今来若是他军中摆阵时,亦必是此人主持,只是朱武兄弟不在此间,若破阵时,眼前却自乏人。”甘茂道:“军师胸中学究天人,难道也不识此阵?“吴用笑道:“文武之道,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也不能识穷一世,他这‘先天无极阵’名字高古,我也闻自未闻,想来必是上古秘传的阵法,自必具奥妙,故不可轻敌。只是但凡是阵法,无非生生克克,可就依他日子,晁宋二位兄长与众兄弟就看他阵势,就一起商议破阵之法,却不去轻打他阵子,以免损折我兄弟军马,挫了士气,”宋江道:“军师计出万全,正合如此,却怎得回复于他?”吴用笑道:“可允他看阵,只不说打,教他不明我情形高低,先自心里疑惑,也自先挫了他的志气。”众人都喜道:“正该如此。”宋江就教蒋敬修书,交下书人带回不提。
却说过得一日,史文恭就差一个头目领十个小卒,送杨雄上隐龙山来,却是杨雄在酆都城里失陷,多吃了酷刑痛拷,两条胫骨都吃夹棍夹碎了,死去活来。后来萧嘉穗和时迁拐了那小殿下出宫,秦广王才教有司停刑,将杨雄散禁在牢里,又送到史文恭军前来,史文恭见了皱眉,也只得无可奈何,就将副担架,送杨雄上隐龙山来。头关头领解珍解宝见得,飞也似下关来,就将杨雄迎进来,一面飞报大寨晁盖宋江诸位头领,晁盖宋江听得,就传众头领,一齐来看杨雄,到得三关上,正接着杨雄担架,早换了自家军卒抬着,众人看杨雄时,腊黄一张脸皮,只剩得个人形,难以言语,却是灌辣椒水伤了嗓子,各自垂泪痛恨,宋江便教医士急送后面静房里去调治,将云中老人相赠余下的药来与杨雄使用,却是心里十分痛恨,便聚会众头领到忠义堂上,发话道:“这秦广王十分狠毒,但拿得我山寨头领时,一个个如此折磨,生龙活虎的下山去,只这般半死半活的上山来,岂是人心之为?似我山寨拿住了他殿下,最是好生管待,不曾屈着他半分儿,今见了杨雄兄弟,直教我恨意满了胸膛,我意欲将他这小殿下就处死了,报这几个兄弟的仇辱,你们以为如何?”那大半头领听了,一个个叫道:“哥哥说的极是!就宰了他这小狼崽子!”晁盖却急道:“公明兄弟不可如此,但要为众兄弟报仇时,自阵上一刀一枪,将来杀到酆都城里拿了这昏君,千万万剐,只算还他。若要这般将怨仇报一个小孩子身上,却不是我们山寨的勾当。”林冲道:“古人说的好,‘罪人不孥’,今要杀这小孩子时,须是无辜,还请公明哥哥三思。”吴用道:“公明哥哥爱惜众兄弟一个个都如他自家,见了杨雄兄弟情状,所以愤恨,就杀了他这小孩子,原也无不可,只是我山寨行的是大义。从来不曾失信,却是和他约定了,他既送杨雄兄弟回来,我若不将这小殿下还他时,不免损我山寨名声,更教那些厮们耻笑。”王矮虎叫道:“只将这小殿下就剥了衣服丢在外面雪里,自将他半日便冻死了,却说是他发伤寒死的,将个囫囵尸身还他也就够了,他如何怪得到我山寨头上?就这般替杨雄哥哥出了鸟气!”宋江沉吟不语,甘茂道:“甘某几个自投得山寨,在酆都城里许多家人都吃秦广王杀害了,恨这贼深入骨髓,只要将来千刀万剐方罢!只是若要害了这三岁无知小孩儿时,却也不愿为之,请公明兄长三思。”吴用道:“正要这小孩儿送去教李助和史文恭内乱,若是杀了,不免断送了这一条计策。”宋江方始意回,道:“却是我一时激愤,只要替杨雄兄弟出那口气,便想的拙了。既是天王哥哥、军师、林教师、甘将军都如此主张时,终不能为宋江一口气上坏了山寨大义和当前大事,自是送他个活蹦乱跳的小殿下与他,也教他见我山寨仁义!”众人都道:“是哥哥兄弟们身上意重,却不必自责。”宋江便传令,将那小殿下送下山去,教那些军卒带回史文恭军中不提。
却是后山寨里蓝玉烟自杨雄下山,闻得失陷在酆都城里,便寝食皆废,只是在观音前每日茹素长跪祷告,今日正跪间,却是那尉迟小姐过来探望,原来自两个上山,宋江便教人拨与宽敞房屋与这两个居住,又拨稳妥老卒来看门,并拨了使女来伺候使唤,蒋敬主管山寨杂务,得了宋江吩咐,但两个柴米油盐使用处,都加一倍常例,因此两个在山上倒也过得。尉迟小姐得了蓝玉烟照料,虽自憔悴神色不减,郁郁寡欢,却也渐渐将病养得好了,及见蓝玉烟如此,反每日过来陪伴她,劝慰于她,因此两个亲逾姊妹,今日尉迟小姐又过来看她,见了蓝玉烟,叹息道:“姐姐越发瘦损的不成样子,既是闻了消息,拿了那昏君的殿下,不日就能得杨家兄长平安回来,姐姐怎还是宽不开心肠?”蓝玉烟强笑道:“便是我替不得他受苦,便这般替他祷告,求观音菩萨佑他,心里方觉安稳些。” 尉迟小姐道:“姐姐每日夜里刺臂出血,就至诚替杨家兄长写那血经,又每日只吃素,如此长久,身子如何受得了,且自重着自家身子才好。”蓝玉烟道:“我既许了愿,如何不还这愿?只念菩萨念我诚心,就教他早日平安回山便罢。却是妹子也自瘦损,也须念着自家些。” 尉迟小姐道:“姐姐是这般深情的人,只是痴了,却是我方才过来,却也又见着那另一个痴子。”蓝玉烟道:“自是那石秀了,也是个情深的人,我听得杨雄说,他在酆都城里有一段大伤心事,那个叫方灵娥的女子替他死了,因此这石秀当时便昏迷了,许多日子方治好了,却是那方姑娘就葬在这后山上,这石秀便身上无事时,就来她墓前呆呆坐着,一日也不言语,只是痴迷了,却也天下难得有这般真情的男子。” 尉迟小姐道:“我自来探望姐姐,多遥遥见他,只是诧异,既是这方姑娘和那石头领两个如此可敬时,我们将来备些酒食,就去祭她一祭,也表表我们姊妹的心。”蓝玉烟道:“正该如此,却也难得妹妹好心。” 尉迟小姐又道:“便是我来时,又遥见山谷里那几株桃树不知如何,竟都开了花,红红白白的,十分好看,想是地气暖,又向阳的缘故。我想那方姑娘是个十分有情义的,自也灵心慧质,爱那花儿,我自去折几枝好花,瓶里清供了,明日就祭献在她墓上,她有灵感知了。必然喜欢。”蓝玉烟听了,见她那好女儿容颜,端丽秀雅,无双无对中,却是那眉目中犹有那三分稚气,想起她数月来遭遇,心里伤悲,却不敢说出来,就道:“妹妹好文,又赶得上那咏絮的诗才,便作篇祭文也好,又写首诗。” 尉迟小姐道:“姐姐文才强幽兰百倍,如何偷懒倒教妹子写,便是我自吟诗,祭文须是姐姐作。“蓝玉烟推辞不得,自答应。却是两个就议论祭文时,就个使女来报道:“杨雄头领已回山来。在那边房里静养,晁宋二都头领传话过来,请蓝姑娘就去探视。” 蓝玉烟听得,呆了半刻,向后就倒,正是:
方忧离人心上苦,忽传音信门外来。
尉迟幽兰大惊,急与那使女救起来,原来蓝玉烟戒口茹素,刺血书经,将自家身体弄得亏了,此时闻得杨雄消息,当不得那心情冲激,因此晕倒于地,尉迟幽兰急教使女唤了山寨中医士来,诊了脉息后道:“只是个气血亏弱的症,骤然心情激荡,所以昏晕,今用补血的药物调治,又不可要病人再焦劳神思。”自开了方子去了。尉迟幽兰自护理蓝玉烟不提。
且说过得三日,正是书里约定看阵日子,晁盖宋江吴用自下关来,甘茂、林冲、天子山、马劲引三千轻骑前后卫护,行不十里,早见那楚军的流星探马迎来,直哨到阵前百十步,方才拨转马头,林冲道:“这厮们倒大胆,若非今日看阵时,先要他吃了俺弓箭去。”甘茂道:“楚人是最轻剽的,专要弄这些花哨,却是林将军弓箭,在下自佩服的紧,只比花将军略差些。” 林冲笑道:“便是将军武艺,普天下都闻名,林冲两世间见识得多少有名的好汉,总少有及得上将军。”原这两个间有些不尴尬,互不相下,前时阵上却是林冲箭射了李助,解了甘茂危困,因此甘茂自感激林冲,这两个惺惺相惜,反自重对方,情义反更觉得比别人重些。吴用笑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两个好汉这般契合时,那李助如何是你们敌手?只好再教奚胜弄这个花样出来。”那两个道:“正是要军师费心,就破他这阵法,再杀他个落花流水。”正是说话间,早听得远远炮响,却是那飞骑回报,道梁山贼人到来,那奚胜上了将台,便教放起炮来,将号旗来招动,那军马流水价般从营中出来,就急速拥来,先占住中央,四下里一层层来包裹,列成阵势,却是军马都无认军旗号,尽一色玄黑色衣甲战马,头来军马都似乱糟糟奔走,并无行动纪律,及片刻间自成形势,如乌云堆积,似铁山涌出,将四面八方形势都占住了,那阵势如鸡卵之形,似覆盆之状,循环无定,直似黑魃魃一座将山兵海,只是并无旗帜招引,也无门户方向,全无阵法模样。当下却把梁山那几个看阵的都来惊呆住,只叫:“奇怪!”宋江惊道:“便是那兀颜统军摆布那太乙混天像阵,亦自有旗门摆布,依生生克克之法,方能打得。如何他这‘先天太极阵’全无个阵势样子?似此如何下手?”吴用看了,只是言语不得。晁盖道:“既是如此混乱样子,想他只是将兵马来胡乱摆布,取个名字来唬人。不如就教支军马去冲击他一阵,且看他情形变化。”甘茂林冲都道:“若要去冲击时,须先有定计,认他方向,今阵中全无凭认。陷入他阵中时,只恐出来不得。”吴用道:“便是天王哥哥说得也好,只可教小队轻骑试他一阵,便不用头领,只是尝他,我们自看他阵势变化情形,便损了这小队轻骑与我也无大碍。”宋江便教个偏将,选一百悍勇马军,就去冲他阵势。那军马见梁山轻骑来冲,将左右分开,放这一百马军入里去,忽得两侧又围合来,阵势一旋动间,那一百军马都不见了,就如飞蓬投火,微炭入海,无一点声息激起来。外面晁盖宋江吴用看得面面相觑,见不着一点门路,宋江道:“这一百军马自是陷了!却也只吃个小亏,若是大队军马时,不知有多少便宜也要尽折与他的!这阵势实是妖异,攻打不得,不如收军,归山上去再做计较。”晁盖道:“因我一句话,陷了这一百马军!只是不敢执拗,且回山去聚会众人商议。”众头领待回马时,那边将台上奚胜早看得清楚,差一员猛将上官义,骤马飞出阵来,耀武扬威,高声叫道:“量你们这些梁山草寇,如何识得俺玄妙阵法?可速速都来投降了!饶你们好死!不然似这一百颗首级,一颗颗都砍下了!”那身后早有许多马军,尽挽了首级出阵,将来丢在阵前,那边军中早又擂起鼓来,雷也般响。梁山这边,看了各自凄惨,林冲怒道:“贼将无礼,看林冲斩他首级!与我军马报仇!”骤那匹菊花青骢马,挺丈八蛇矛,便奔上官义,那上官义冷笑,骤马来迎,两个斗二十合,上官义拨转马头,往阵里便走,原来林冲蛇矛神出鬼没,上官义料赢不得,因此要引林冲入阵里赚他,林冲喝道:“任你多少诡计,也须将头颅还来!”挺矛赶来。这边阵中宋江连声叫苦,只是呼喝,要林冲回转,林冲只是不肯,上官义大喜,堪堪奔到阵前,忽听得背后叫声:啊也!“回头看时,却是林冲马失了前蹄,反将林冲掀下马来,上官义大喜,拨转马头,将枪看得林冲心窝分明,就使尽全身气力,一枪刺将去。梁山阵上大乱,甘茂急骤马出阵,赶来相救林冲时,却是哪里及得?只听得一声啸,却是马上上官义落马,地上林冲就尘埃里滚起来,跃起身来,就一矛从上官义肋下扎进去,挑了上官义下马,就斩了他首级,拴在自家马颈下,腾上马去,却赶回自家阵来。宋江等大喜,急上前慰问,林冲笑道:“这厮只是要诱林冲,因此林某反使个计策杀他。却是林冲自得座下这匹马,原本十分暴劣,虽是匹千里好马,蹿得山涧,却只是不好,总爱狂奔时就骤然撅倒,将人掀落摔死,归了林冲后,几番教训,方才好了,不使这毛病。却是今日情形,为赚这贼将,因此上教这马又撅伏了,林某假做滚落在地下,却漏了这贼将回马,因此上出奇不意,就杀了这贼将,却也亏这马通得灵性。”晁盖宋江等方知端地,各自大笑。却是楚军阵中奚胜见林冲斩了上官义,心中恼怒,就发动阵势,将军马赶来,那阵中自有风雷之声,烈烈大作,那军马势如山倒,汹涌而来,如何抵挡?这边晁盖宋江吴用诸人见不是头路,回马便走,后面四将拥护,且自奔走。且喜随行都是轻骑,因此上不曾多吃亏,奚胜将军马赶了一程,却是惩了前面败阵之失,恐有埋伏,因此收住军马,且自做个胜仗就报李助不提。
却说晁盖宋江等都回山寨,就聚一众头领商议,宋江先说看阵情形,就道:“众兄弟可各抒己见,做出个计策来,破他阵势。“众人听得,各无言语,良久蒋敬道:“照公明哥哥说来,此阵果是妖异,吴用哥哥都不识时,想这些兄弟如何能识得?朱武哥哥又不在此世,此事只是棘手。”宋江道:“那阵势一派黑霾霾的,全无阵法样子、旗帜门户,是以无人能识,自是军师所说的上古秘传的阵法,便是朱武兄弟在此间,也未必识得。既是破不得时,我自深沟高垒,不与他冲突罢了,只是长那厮们的气焰。”众人都无言语,晁盖道:“既是打不得他阵,只得如此,吴用贤弟已定了那连环策,且一条条行开去,早晚教他着手,何必与他竞强,免得损折山寨兄弟军马。”众人道:“便哥哥说的最是。”吴用一路来只是默默无语,此时忽道:“连环计小弟已自布置了,前两日各色人已自发遣下山,先各去做事,早晚自有结果回报,却是他这阵法若不破将时,那厮们如何能甘心服气,将来依我们条件摆布?有道是‘攻心为上’,先要叫他丧胆落魄,将来那条‘驱虎吞狼’计方可行得。”宋江喜道:“贤弟既如此说时,心中必有计算。”吴用笑道:“便是小弟一路寻思,他这阵既叫做先天无极阵,那先天无极为混沌之象,有阴无阳。由甲癸之灵启动於艮,穷于戊己,冲发坤出,为开天辟地分阴阳第一步,正是黑霾阴极之象,自此无极方成太极,先天反化后天,老子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即言此象,确是最渊深高极,他这阵法也循了此象,是以混沌一团,无旗帜无门户,而中间尽藏千万杀伐之机变,外力强去打阵时,如何消得了他混沌之象?枉自都被他包裹了,军马都消灭在里面,乃是上古最高绝的阵法,若依寻常阵法生生克克之理去打阵时,都不济事,便百万强兵猛将都用武不得。” 晁盖宋江等众人听得各自失色,宋江道:“若移贤弟说,这阵如何破得?想来并无办法。”吴用笑道:“小弟本来亦束手无策,百计搜寻枯肠不得,后偶然想到两个字上,却豁然开悟,得了一个主意。”众人大喜,甘茂道:“军师若筹划出计来时,自是高妙的主意,末将只待军师快说。”吴用笑道:“那二字便是‘混沌’二字,他这阵法是混沌之象,天地万物之终始皆是此象,要在其内求变化时,再破解此象不得,须是从外求变。正所谓‘七窍破而混沌死’,昔南海之神与北海之神为报混沌之恩,以斧凿为混沌开其七窍,‘人皆有七窍以视以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七日而混沌死’,今我也欲给他这阵开上几个窍孔,泄了他这混沌之气,此阵便不破自破了。”却是众人各自迷惑,宋江道:“先是军师言再以阵法破他不得,却又如何要打他阵,却是用何阵法?这兵马却如何调遣?”吴用笑道:“他既是最高绝的阵法,使阵法再变化不得时,我便不与他斗什么阵法,只要以外力凿出他的孔窍来,他千万兵马摆布个阵法,兵将终是血肉之躯,今我偏不以兵马与他斗阵,远远的用几样异样兵器击打他的兵将,教他死伤累累,其阵自破散了,便是‘七窍破而混沌’死了,然后以精兵冲击他溃散军马,自可全胜,何必要多费我山寨兵马?”众人听得大喜。道:“军师却要使何等兵器?”吴用笑道:“昔年我在东溪村里设帐教学时,只爱看古人兵书战策,却也多曾留心古人所用的异样兵器并那制作之法,心里存了几样物事,不想今日方正用着,自当说来与众兄弟们听,第一样便是‘飞天霹雳车’,昔曹操与袁绍相拒官渡,刘晔献此车之法破袁绍之军,极是得力,乃发石之车,拽动时炮石飞空,声如霹雳,千军万马一击可散,对付他这等密集军阵,反最能杀伤合用,却是他这车只能发得石头,我更在上面加了许多布置,能抛飞雷火炮,可雨点般远打去千步之外,那飞雷火炮到处,打得山塌地陷,人亡马倒,如凌振兄弟的子母炮、风火炮相似,其力犹可过之,这是第一样兵器了。第二样却唤作‘九牛匣车连机弩’,乃是将异样强弩装在轮车之上,用精妙机关操纵,九牛转轮,但发时,一次可发得强弩三十六支,亦可远去千步开外,任你强盾重甲,笆片土障,都当不得这弩力,一般穿心洞腹,再逃不得,亦是厉害兵器。第三样却是‘五毒神水龙头机’,却和灭火的那水龙相似,不过这机里装的却是毒水,多人操纵,但机关发射时,毒水自龙头喷出,可至二百步外,但人马身上沾溅得一滴毒水时,破衣透甲,直腐烂到骨,必哀号滚地而死,算得阴毒之极。其他尚有数样,然总不如这三样合用,今我自将这三样兵器画将出来,写出制作之法,可就召集山寨中工匠并巧手士兵,并采办各种一所应用物事,就日夜赶造出来,此次楚军小胜,那厮们必然志骄气满,不放我军在眼内,我自诸物完备时,就可下战书与他,只推要破阵,那厮们倚仗阵势高妙,必然再摆布出来,我却将大军出关,将诸般兵器都暗藏于大军之中,到时机就突然发作起来,那厮们却如何防备?必然如覆巢之蜂,失穴之蚁,混乱之极,到时我以铁骑两翼冲击,纵不全歼了他军马,也教他焦烂一半!”众人听得吴用说罢,各自惊讶难言,良久晁盖笑道:“昔年我在东溪村常见军师常自闭门不出,数日方出,又寻村中木匠打造物事,在那溪边摆布些奇形怪状之物,做出些大声响来,心里奇怪,问贤弟时,贤弟只是微笑不语,心里便存些疑惑,却想不到贤弟设计的是这些惊人之物!”
宋江叹道:“军师天下奇才,汉之良平亦所不及,惟诸葛亮可相较也!事不宜迟,今日就山寨中尽选巧手兵士工匠,采伐木植,外购需用物事,日夜赶造,就伺候破这厮们军马阵势!就请军师调拨众兄弟头领,筹划这一应事宜。” 吴用道:“小弟只献此计策,调拨众兄弟之事,却是两位尊兄主张,小弟如何敢乱了山寨尊卑位分?”晁盖道:“贤弟便可主张,不必推辞。”宋江道:“只为山寨此番得胜,贤弟可权主此一次拨划。”吴用方不再推辞,就自调拨各头领,却先调张横张顺先引二千水军就出隐龙湖,入忘川江,沿江扫荡楚军战船与粮船,断绝楚军粮草供应,次调阮小二阮小五各引一千水军,就每夜轮一人到楚军岸边营寨,在水上擂鼓呐喊,放射火箭,做出声势,只要扰那楚军军心,使其不得安宁。其次却调张青、孙二娘去酆都城里,随带史文恭先与梁山讨要小店下的书信,就去主持去酆都城里造作流言的事,却是吴用先调五十个精细的,早扮作逃难的人民、行商、僧道、猎户,已先去那城里潜伏去了;次调白胜、朱富,就随坐张横张顺水军船只,却转忘川江北岸,直入那方大晋田虎、江南方腊二国里,主持那边造作流言的事,却也先遣下五十个精细的先去潜伏了。再次却差蒋敬、王英、扈三娘、时迁四个就专管打造那几样军器,限定时日,必要如期完数,精细打造。又差燕顺、朱贵扮做行脚客商,各处采办一应物事,亦限定时日,免教误了山寨事务。再次却要解珍、解宝、宋万、杜千、周通、李忠依然严守三关,孔明、孔亮自守护大寨中军,昼夜提备,不得有失。再次教戴宗、焦挺各处打听军情消息,但有早晚火急来报,又教王定六提调山寨医士,治疗各中伤头领人马,伺候来日战事,崔州平主军政司,各处监察督促。最后方教林冲、甘茂、天子山、马劲、杨炎就主马军,刘唐、石秀、赵得胜、丁朝兴主步军,定要操练精熟,养精蓄锐,伺候大战。晁盖、宋江、吴用自掌山寨全局,调度各处, 应对早晚缓急。当下一班众头领除杨雄、罗士奇后寨养伤,并花荣在外等人外,都分拨得十分整齐,各有职事,自去分头筹办,应备待时大战不提。正是:安排齐整,待坑陷千军万马;收拾停当,且消杀无限战火。欲知这两下如何对敌,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20
第三十一回 刘智伯妙策图隐龙 戴太保易名入酆都
话说前日那些军卒护送那小殿下回营,史文恭便依了邓泰去前定下计策,却将这小殿下转送往李助营里,只是加倍奉承恭顺这李助,种种肉麻阿谀言语,不一而足.又得奚胜报说胜仗,虽阵前折了上官义,却大败梁山军马,梁山军马退上关去,连日不敢出战,因此李助心里舒畅,连日与诸将筵宴,却是席间统军刘敏借敬酒密言道:“今梁山贼人深藏不出,以慢我军势,元帅万望留意,若被贼人养回势力时,必然急切难除。更兼史文恭貌似恭顺,实则深藏祸心,所谓口蜜腹剑者是也,若不早除,必为祸患。”李助不语,却席后召他入帐密言道:“这两事如何不知?却是必先除得梁山贼寇,方可处置此贼,方是缓急。你素号军中智伯,可献计策,就灭这梁山贼人。” 刘敏道:“今奚统军虽然摆布阵法,但贼人藏头不出时,便奈何他不得,须是直捣腹心,破了他的寨子,方可一举倾覆了这伙贼寇,报了我军大仇。”李助道:‘却是这隐龙山天生高险峻极之地,贼人经营已固,将数万之众铁桶般摆布,攻打万分难进,秦广王先后三次发军攻打,都覆军杀将,惨败收场,徒损军势,遂教梁山贼人坐大。今我军若强攻时,贼人必抵死相拒,多杀我军马,纵破了寨子,也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以我残余军力,史文恭那厮若发难时,只怕收伏他不住,白白与他灭了这伙贼寇,成得他大功,于我有百害而无一益,是以本帅这几日只做与众将筵宴,心里却自思量此事,只是一时无有良策。”刘敏道:“末将筹划数日,已寻思得计策在此。”李助喜道:“你可速速说来,但破了梁山贼寇,收拾了史贼时,本帅自记你首功,启奏皇上,升迁于你。” 刘敏道:“便是‘多方以误之,久攻以疲之,雷霆以击之’,先说这多方以误之,今隐龙山千峰万岭,方圆千里,贼人虽深据要害,据险以扼我,必亦难处处守如铁桶,今可就选精锐步军,就多带旗帜,分数路大宽远潜入山中,攀葛牵藤,就转入那山中深处,隐藏声息,直至贼人后方,就到时突入他后营,尽屠贼人老弱妻子,焚烧贼人粮草聚积,放起熊熊烈火,满山树立旗帜,教贼人军心大乱,草木皆兵,却与我关前军马里应外合,前后夹攻,必然倾覆了贼人巢穴,这是第一路了。”李助喜道:“果然好计,却是还有哪几路,快与本帅一发说来。”刘敏道:“这一路自是我军暗藏的奇兵,自是最要紧的,其余另有三路偏师,便是我多方以误之的迷惑贼人的诱兵,却是哪三路?须用六队军马,却先差两队疲弱步卒,就各多打红白旗帜,也分左右转入山里去,却大张旗鼓,教贼人知晓,分军来提防,我却昼进夜退,不与贼人冲突,只要疲贼人军力,分他军势。另用一队水军,就岸边砍伐树木,假作水路上进兵,袭那贼人的水寨,但水路上行多行少,就自回军,不与贼人水军交战,只要使贼人不得安宁,教他一般昼夜提备,如此贼人必多路分兵备我,却求战不得,时长日久,自然疲惫不堪,军心松懈,我却暗藏三队精兵在这三路水陆军马之后,但到时发动时,突以精兵击他疲懈之卒,自可全胜,破了贼人山寨。” 李助喜道:“便是‘久攻以疲之’又如何?”刘敏道:“这计策却也须正面攻他,叫梁山贼寇不得喘息,却方能便我奇兵突出,便是元帅担心损耗我家军力时,这强攻的军马都不用我军,只要用那史文恭的军马,教他五万军马分为五队,每日一换,五日一轮,只要强攻他关墙,不顾忌死伤,却用我军大刀阔斧在后监督,但他军中有畏死怯懦不进者,即行斩首,如此梁山贼寇与他两军俱都疲极,到时我军雷霆发作,灭了梁山贼寇后再以精锐得胜之师击他这伤疲之卒,这史文恭便有百般本事,万般诡计,岂能脱得元帅掌握?”李助大喜道:“那‘雷霆以击之’自是到时诸方一齐发作,灭了这梁山贼寇了?”刘敏道:“正是。教史文恭军马攻关,元帅却整顿大军,养精蓄锐,待山上起火时便即杀入里去,那三路伏下的兵马也一齐动手,四下起火,八处动手,梁山贼人纵有三头六臂,如何支持?只好覆灭罢了。”李助大喜,道:“此计行将开去,贼人亡待无日矣!奇正相生,百变丛出,贼人如何防备?便那晁盖宋江只好束手受缚,吴用那贼便再诡诈多端,也决计破解不得,此番灭贼成功后,自标记你头功。”刘敏大喜道:“全仗元帅神威,末将只是要为元帅分忧。”李助又与他细细斟酌了,和众将说起时却只做自己的计,暗去分拨众将分头行事不提。
却说隐龙山上自吴用分派诸人,众头领各自忙碌,却是戴宗和焦挺两个总探军机声息,两个就自来商议,戴宗道:“如今各人自忙去,做的事成都有光彩,我两个打探军情,若无确实消息回报时,必吃他人耻笑,更误山寨大事。”焦挺道:“史文恭那厮是诡计多端的,前些日子弄獐智偷袭了山寨,这几日厮杀都是那楚军出头,谁知这厮暗地又弄什么花样?便须查探出来,免得误事,只是如今两军阵前难做得细作,难进他军中去。”戴宗道:“可惜燕小乙不在,他会天下各处乡谈,又是第一个伶俐的,做这事时最是出色。便道君天子驾前、方腊身边,一样得谈笑慷慨、来去自若。若是这时候在时,省你我多少气力!如今只好你我两个使些粗夯手段。我想来他军营自是难进的,便进去了也难得确信。却是这些厮们各有五七万军马,如何不四处搜发粮草,各处来往?你我可各乔装改扮了,就他们大军后方各五七十里去处,就来往文书人等或套问、或暗窥,就寻他些声息,回来报与忠义堂上哥哥们得知。”焦挺道:“却是哥哥伤未全好,我自下山去,哥哥且还在山上养息。”戴宗笑道:‘我已在这山上卧床将近半年,身子已养得肥胖了,若不再下山走走时,只恐再走不得路,只好叫做‘赖床太保’,叫不得‘神行太保’了!”焦挺道:“既是哥哥身子大好时,我自和哥哥一道下山去,就互相照应。”戴宗道:“也好。”当下两个自商议定了,就带了随身行头,却下水寨来,就寻阮小二要只小船,两个水手撑着,送两个自连夜过湖,就大宽远绕在楚军营后三十里处上岸。自寻个林子换了衣服,戴宗扮个承局,焦挺做个衙役跟着,两个手里都拿了水火棍,身边都藏了暗器,就寻路径转上大路来,却是一路上只见些兵火焦土,再不见人家茅舍,两个看了叹息,且自大路上走。走了半日,并不见个军马行人,两个疑惑。却是肚里饥火上来,两个身边都有干粮,就自寻处背风处,两个坐了且吃干粮,就自商议。焦挺道:“这些厮们都去了哪里?我们走的许多路程,如何见不着一点风色,好生奇怪!”戴宗道:“我们走得方向和他军营正背了,原只想他路上有许多来往,哪里捞不得两个?谁知这等样子!便是楚军无些消息来往时,史文恭那厮和酆都城里、附近各州如何没有文书传达?谁知这半日只是见不着人。”焦挺道:“必是几条道路,他自选一条道路传讯息。这条道路虽是往酆都城的大道,却是不知多少日子才有消息向酆都城里去,自然难教我们撞见。我寻思来却是往西南的司州去处,那里人烟稠密,广有粮草,史文恭那贼要征发粮草时,必然多催促那里。我们可以就转到那边道路上,就等一日看看。”戴宗道:“说得是。”两个便寻小路,转到那通司州大路上来。走到天黑,两个寻不着人家,只得就背风处岩石下胡乱歇息一夜,第二日天明起来,再拽来脚步投这司州道路上来。
两个走得两个时辰,撞来那路上,却是正巧,正见一千余军马,护二三百辆车子沿路过来,两个不敢造次,急闪在路边林子里,见那军马押粮车远远去了。不多久又见一队铁甲军马沿路巡哨过去。戴宗喜道:“却是兄弟料得清楚,此路正是他消息来往的正处。”焦挺道:“便是小弟和刘唐哥哥一起时做了许多时候闲汉,来这司州路上走过两遭,因此晓得这道路。”戴宗道:“这是他这路上如何添了这许多铁甲军马巡绰?这厮却精细了许多!”焦挺道:“他前些时候来打山寨,吃吴用哥哥差军马于来路立起寨子,截断了他粮草供应,因此大败,这回自是多个心眼,差这军马沿路巡哨。”戴宗冷笑道:“这厮只好做个木钟罢了,撞那里想到那里,如何能和吴用哥哥的谋略相比?这几日他还有些粮草在路,过几日自流言传去酆都城里,却看他从何处再捞一粒米?”焦挺笑道:“吴用哥哥这计最毒,却也省气力,不然不好与他们大厮杀,这两家十来万军马,饿瘪了肚皮却如何打仗,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两个正说间,却听得远处路上有军马急急赶来。两个急看时,却见路上三两匹马急急奔来,前面却是一队轻骑追赶。前面走的似惊魂雁,后面赶得如海东青,正是急飞电走,没个松处。却是那几骑堪堪奔到近处,那追骑中就一员将拉弓搭箭,弓响处,早将前面一个射下马来。戴宗看时,却认得那将是曾家五虎里的曾升,吃一惊,见他又放弓箭,再射一个下来。最前面的那个吃一惊,那马又打个前失,就把这人摔下来,骨碌碌直滚到深涧里去,生死不知。戴宗见得,就道:“这厮必然是个要紧的,不然曾升这贼如何这般追他?
且去救他,必然有些好处。”焦挺道:“哥哥说的是。”两个就急急从林子里穿过去,到了涧边,正是险峻处,两个却听得叫声,却是那队军马赶来,曾升就叫军士下马绕路下涧去,只要寻见那人,割下首级来。两个要赶在头里,只得咬牙,就和身从那高涧上滚下去,起身来时,两个见身上都是血淋林的,吃石头荆棘伤损了不知多少去处,且喜都是小伤,且自奔走。两个走几步,早见涧里水急,滚涌泼溅的早将那个人送将下来,两个不管好歹,且自捞着,往那边就走,只听涧岸上喊声大作,那军马追来,正是:
涧中救起亡命人,岸上赶来索命客
且说戴宗焦挺救起跌在涧里那人,却为后面追兵赶来,两个见不是路,顺着涧便走,戴宗本自和焦挺腿上都绑扎了甲马,此时便做起神行法来,两个去得风也似快,无片刻,早走出二十余里,把追兵都撇远了,戴宗方收住法术。两个慢下脚步,就寻个平缓处,拖那人扒上对面涧去,寻处密林坐了,就看那人时,却是京职文官服色,一张白净面皮,有些少胡须,已自磕得头破额裂,又腹中灌了涧水,昏晕不醒,焦挺道:“原来是酆都城里的官儿,和那史贼本是一家的,只是如何曾升却赶着杀他?”戴宗道:“内中必有缘故,即是这厮不醒时,我们可负了他再走一程,免得追兵赶上,就等这厮醒转问他。”当下焦挺背上负了那官儿,两个穿山度林,又走过两架山去,方住足歇息,将那官儿面向下俯伏在石上,就控他腹中积水,两个自坐了等候。过不多时,那官儿悠悠醒转,吐出口气来,睁眼见了两个,吃惊道:“我如何在这里?”戴宗道:“你被军马追杀,跌下涧中,是我和这兄弟救你起来,一径走到这里。”那官儿光着眼打量两个,道:“你们是什么人?却承蒙你们救我。”戴宗道:“我们是司州知州老爷身边人,因知州老爷黄金城里有极好的亲眷,要我们送文书到那城里去,路上却撞着这事,你似乎是尊贵大人,如何却落到这般境地?我见追杀你的倒似是史大将军的人马。”那官儿恨恨道:“什么史大将军?不过是个该千刀万剐的贼罢了!他背逆谋反,早晚连九族都诛了他的!”戴宗佯做吃惊,道:“史大将军是奉命征讨梁山反贼的,如何竟又自己谋反?却不是该死的罪?大人却是什么人?”那官儿道:“我是兵部梁郎中,奉了诏命,来史文恭这贼军中接大王的小殿下还朝,谁知那厮人面兽心,引狼入室,竟把小殿下就送到那北夷姓李的营中去,为我和他争吵,竟要暗下毒手害我,亏我见机,从他营中走出,这厮又派人追杀我灭口。我但还朝时奏明圣上,誓要诛他九族!”戴宗听他说得清楚,便道:“这厮真该千刀万剐,却是他如何这般大胆,终不是要将这九州都卖与外邦蛮子?”梁郎中道:“他不上奏大王,擅勾引这十万蛮兵入境,不是卖国造反却是如何?况又造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来!有明明白白律条在,将来拿住时岂逃了显诛?却是我要回酆都城里启奏大王,如今却没了个身边人,不好上路。你们两个既救得我性命,我终要报答你们,你们何不就跟随了我,送我到酆都城,大王十分信用我,我自抬举你们在我身边,将来自替你们觅个前程。”戴宗听得心里寻思,却道:“却是我们自要去替老爷送信,也自耽搁不得。” 梁郎中道:“你们两个,自有一个随我便了,却着那个去送信罢了。”戴宗道:“且容小人们商议。”便扯焦挺走到远处,与焦挺低声道:“这官儿是兵部的,又得秦广王任用,必有许多机密事从他手里过,但有个人在他身边坐探细作,把来告与山寨时,自有许多好处,昨日我们才说起燕小乙作卧底的事来,今却有这个机会,如何能叫他空过了?我意欲就随他到京里去,做个卧底,你可就回去告诉晁宋二位哥哥,早晚教人来京里接应消息。”焦挺惊道:“哥哥如何有这个主意?你自酆都城失陷过,九死一生,如何能再回酆都城里去?若是要人去时,小弟便替哥哥走一遭。”戴宗道:“兄弟,不是我与你争这个功,一来我比你心细,二来我公门里出身,那许多勾当也都知道,办事时不露得马脚,三来我会神行法,但有些风声不好时,自抬脚走了,你这几点都不如我的,便是酆都城失陷那回,只是天意,如今黄文炳等也死了,那城里并无几个识得我的,我自小心了,决无疏虞,你但回去和晁宋二位哥哥说知,早晚派人接应于我。”焦挺见戴宗意坚,只得道:“哥哥万事小心。”两个就回转来,戴宗道:“我和这兄弟商议过了,便是小人跟随大人京里去,只求大人看顾。”梁郎中大喜,道:“你是个老成的,但跟了我去,自有你的好处。”戴宗道:“事不宜迟,这等荒山野岭,若钻出狼虫虎豹来时,只恐惊了大人,可教这兄弟负了大人,就到前面大路上再分手不迟。” 梁郎中喜悦道:“你这般细心妥贴,本官自没看错了人,自会抬举你。”戴宗心里暗笑,装模作样谢了,焦挺就负起这梁郎中来,大步下山来,后面戴宗却拿了两人水火棍,将两人包袱搭肩上,跟在后面,却一搭没一搭和着梁郎中说话,只要从他嘴里套消息。且将那史文恭如何纵兵暴掠、杀害小民,该千刀万剐的话说了又说,骂了又骂,那梁郎中心里正恨史文恭入骨,听得这话入耳,更使吃奶力气来骂,戴宗道:“这厮只会纵兵害民,却哪里能奈何得梁山贼人?听见贼人名字早惊破了胆,一百日口中也是苦的。”梁郎中恨恨道:“这厮畏寇如虎,如何敢再与梁山贼人见仗?我亲耳听到这贼被李助那厮勒逼他发兵攻打人山寨,这厮只是推五推六,不敢向前,便死也不肯出军,惹得李助那厮骂起来,弄得狗娘养的都出来。”戴宗听得大喜,道:“这是机密事情,他如何肯让大人听见?”梁郎中无心的人,哪里知道戴宗有心算计他?道:“便是我为小殿下事务,几次去他帐中争吵,又是天使身份,因此他帐外军士都不敢拦我,却教我听见他这事,那厮在帐中和李助说什么正军、疑兵、偷袭的事,只是咕咕唧唧的听不清楚,到后来突然便骂将起来,李助只要勒逼他出兵,两个乌眼鸡似的,只要厮打,却是我进去这两个便不说了,李助那厮自气忿忿的走了,我却和这贼说小殿下的事,这厮变了脸色,做出许多凶恶样子来,我见事体不好,自有警觉在心里,便偷走出营,要回京去奏知大王,这厮却叫人来追杀我。”接着只是咒骂,戴宗听了,自存这话在心里,却只说话来附和他。却是行了两个时辰,到得大路之上,却见个酒店,几个胡乱吃了酒饭,焦挺便诈说要送信,起身便行,戴宗道:“大人且坐,我自送这兄弟一程。”自和焦挺出来,走一程,却和焦挺道:“眼见得史李二贼必弄什么诡诈的事,恐要暗中偷袭俺山寨,你可把这梁郎中说的话都回去说与几位哥哥,教他们好生参详,不可误了山寨大事。”焦挺道:“小弟自记得,哥哥自珍重。”两个别了,戴宗看焦挺远远去了,自回来奉承梁郎中,就一道上酆都城不提。
却说焦挺就赶回山寨来,恰是晁盖、宋江、吴用并林冲甘茂几个正在忠义堂上议事,焦挺就把诸事一一告说了。晁盖道:“戴院长此去好生冒险,若是失陷了如何再解救?况是自家伤势并未全好。”宋江道:“戴宗兄弟只是对山寨忠心、兄弟们义气上,所以甘冒此大险,再入龙潭虎穴,已是差张青孙二娘潜伏在酆都城,可就命这两个就与戴宗联络,传递消息。却是此番这两个探回这消息来,极是要紧,史李二贼必弄诡诈阴谋,要算计俺山寨,却是不可不防。”正说间,忽然头关上解珍、解宝报来,就道巡路小军飞报,楚军营中各差数千步军,分打红白旗帜,就各向山中觅路,探那险要,要迂回来打山寨,因是不知虚实,所以飞报大寨里来。宋江冷笑道:“我山寨先得王伦那厮奠定基础,这大半年来更用心布置,形势要地都占住了,前有三座雄关,后面悬崖高壑,千重万迷,极险要害处也都下了寨栅,布置了灰瓶炮子、硬弓劲弩,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形势,他步军如何靠得到我大寨边?只是来寻死!”吴用道:“哥哥且莫疏虞,蜀道何等天险,三国时亦被邓艾攀七百里山路,走阴平道破了江油,灭了蜀国。今我这山寨周回数百里,许多处分兵把守,如何没有薄弱疏漏去处?倘被他钻山弄险,偷入我山寨来时,便为祸不小!我方才听他弄什么正军、疑兵、偷袭的事,自是楚军中有高明人物,弄出这个计策来算计我们山寨,这两路军他大张旗鼓,惟恐我们不知,便是什么疑兵了,只是要借此迷惑我们,绊住我们手脚,好教那偷袭的军马弄事,今为难者,却不知他还有几路军马,因此不好措置。”话未完了,却是山边水寨早又报来,楚军差二三千军马,就砍伐木植,扎造筏子,今撑有二三百只筏子小船,多将旗帜金鼓,往我军水寨来,阮小二阮小五两个引水军去迎时,他行出几里水路又自回岸上去了,任这两个焦躁,赶到近岸处讨阵,他岸上只将弓弩灰瓶打射,却不下水厮杀,阮家兄弟回军时,他却又下水赶来,等我军回船将近时,却又自回岸上去了,如此数番,弄得阮家这两个七神暴跳,只要杀岸上去,却得朱贵回来逢着,死命劝回这两个来,就报消息来大寨,请令定夺。吴用听了冷笑道:“眼见得这又是一路疑兵了,却不知他正军在哪里?”却早又有报来,正是头关上解珍、解宝兄弟,报说史文恭催促人马,约有万余,前来头关攻打,后面又有楚军数千精兵,在后列个小阵。宋江冷笑道:“这自是他的正军了,今他见俺数日守山不出,深沟高垒,因此弄这计策,做四五路来惊吓我们,却济得什么事?
军师可调拨众兄弟,就杀他个落花流水,教他正眼也不敢看俺山寨。”甘茂林冲两个各自起身,就自请战。吴用笑道:“他做这百般样子,无非是乱我们,便那暗中偷袭军马行事,所谓‘声东击西,多方误之’,又不过是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翻版,瞒得过谁?但吴用如用这计时,只用两路军马,一路拼死打关,一路却尽掩声息就悄悄后面偷袭,最是十分难防,令人再也防备不得。他今次却多出这数路军马,却是欲盖弥彰,自露马脚。今可将计就计,就大破他一阵,教他再妄想不得。” 晁盖、宋江都喜道:“请加亮调遣众兄弟军马,分路破敌。”吴用谢过,就道:“这山寨众头领各有差遣,不可擅动。小弟就欲调用练军头领,并水路阮家兄弟,杀这厮们一场。”晁盖、宋江都道:“任凭贤弟调拨。”吴用就传下号令,到各调用头领处,道如此如此布置,各人分头依命行事不提。
且说水路,阮小二、阮小五两个接了吴用号令,两个大喜,分头来行事。却是第三日,楚军水军统制闻人世雄、姚安两个接得水路巡哨小卒来报,道是梁山贼人去外地收卖粮草回来,将装粮大船三十余只偷停在二十里外的苇子洲上,只有三五百人看守。为这几日北风紧急,帆橹难举,因此不能行动,因此探得来报。这两个闻得大喜,要干功劳,就点起二千余水军,都是这几日从楚军中选出的通水性的。将数百只筏子,三五十只小船,乱糟糟的从水路上撑来。却是行出十来里水路,忽听得欸乃之声,却是远远的有人作歌,划条小船过来。
“曾就梁山泊里居,纵横波中一男儿。今日复将此地霸,专杀史李二匹夫。”
闻人世雄、姚安两个都吃一惊,看那人时,穿件半旧不新的黄蓑衣,戴顶破烂无檐的绿箬笠,独自口中唱着歌,划着条小船过来,眼里并无这二三千人。两个看着发呆,却是有识得的,就告说道:“这贼便是阮小二,梁山贼里水性第一等了得的。”两个便教一百军,划小船去捉这厮。那阮小二只停船在水面上等,这一百人将小船四面围上去,胆大些的跳船上便去拿捉,阮小二哈哈大笑,提起那篙来,却是铁包头的,排头打去,早将三五个打下船去,一个个头破额裂,都死在水里,后面的十来个走不及,被铁篙只一扫,都翻水里去,挣扎不上船来,余下的发声喊,将船都远远划开去。闻人世雄、姚安两个大怒,就叫放弩箭,阮小二哈哈大笑,指着道:“你们这两个嫌死早的,可将驴头纳与老爷。”见那弩箭射来时,唿哨一声,翻筋头跳下水去了,那弩箭只来落空。那两个大怒,指定三百军脱衣下水去拿捉,却是初冬天气,寒水似刀,那些军人哪里肯下水去,都自装聋,闻人世雄大怒,拔刀道:“为军的餐刀喂箭,只做平常,今嫌水凉就不敢下水,如何为军?但不下去时,将这两个为例。”就跳过个筏子上,将两个假脱剥衣服的砍下水去。那些军发声喊,都乱糟糟的跳下水去,有精光的,有半截衣服的,有鞋子都带着的,只是鸟乱,都在哪里假挣扎泅水。正乱间,忽得一片叫喊起来,却是阮小二潜在水里,拔了尖刀,只顾排头戳人,血水咕嘟嘟都冒上来,那些军人乖得都远远赴将开去,蠢得都送了性命,都扒上船去时,水中早坏了五六十个,都浮来水面上衬眼。闻人世雄、姚安两个惊得作声不得,呆半晌,却再不见声息,不知阮小二哪里去了。闻人世雄便要收军回去,姚安却道:“眼见得那看守的只这贼一个了得,所以来惊吓我们大队,若是回去,正中了奸计。只好努力向前,劫了他粮船再说。”闻人世雄也没了主意,只得且教将船依旧撑去,却喜再三五里水面,早望见那荒洲,两边一带都是枯芦黄苇,再不见边际。果见有三十来只大船泊在洲边,船上丫着的都是粮袋,堆积的山高。两个大喜,尽催攒水军,发一声喊急划船过去,那洲上果无多人,见这许多水军杀来,各自跳下小船走了,尽丢弃这大船粮米。两个大喜,来看这粮船时,解开布袋,都吃一惊,并无一粒粮米,只是败芦黄苇,干草油柴,再解几袋看时,都是一般物事,两个正呆间,只听一声炮响,四面喊起,尽多少小船四面八方围裹将来,两个急待催促水军迎敌时,早又一声梆子响,不知多少火箭射来,都射来这粮船上,将那火腾腾的引起来,正是水面上凭空多了火焰山,洲头上变做焦烂窟,烧得这二三千水军奔走无地,那些水军待上筏子时,都靠在一起,早又有许多火船被人推送来,将这些筏子引着,一般
腾火冲烟,立脚不得,更兼那无数弩箭如雨射来,怎可抵挡?待舍命跳入水里时,又早有无数水鬼在下面,只等着排头戳人,因此二三千水军,烧杀的烧杀,射死的射死,水里戳死的淹死的也不计其数,都覆灭了,却是闻人世雄就水深火热里抢条小船,枪林箭雨里夺路时,早撞着个大汉,两个船上交锋,被那大汉一枪戳下船去,喝教小卒就水里割了头,这大汉正是阮小五。姚安脱剥了衣甲,赴水逃命时,被人一把扯住脚,就水里将来淹杀,一般取了首级,正是阮小二跟着。可怜这二三千军马,大半半熟不熟的水性,就强选出来,一场厮杀都丧在这里,并无几个逃回去的。正是吴用安排计策,二阮水性高强,更梁山水军精强,因此得此全胜。正是:
强使鱼鳖挑蛟龙,浑见虎狼啖羔羊
却说梁山好汉用兵,水路上已自全胜,报上山寨来,各人大喜,吴用道:“既如此,可就再破他那两路步军,教史李二贼的心只在肚里打滚。”宋江道:“这两日前敌报来,他这两路步军日进夜退,只弄花里胡哨,牵扯我军,并不真正向前,若如水面上再使诱敌计时,只怕那厮们都识破了。”吴用道:“他欲懈怠迷惑我军,我已差人探看,这两路都是疲弱之卒,
如今已有数日,见我军不来击他, 自家反自懈怠了,每日出兵时只做官样文章,士伍不整,可就这上面使奇破他。”宋江道:“他水面上失利,这厮们只当偶然,是以史文恭今日依旧攻关不止,头关上甚是吃紧,是以我要王英扈三娘将三千军再去助守,方觉好些。若他再听这两路覆灭了,必然惊破肝胆,溃退兵马,我自可预先布置了,就乘势狠杀这贼一场。”吴用道:“我已教林冲甘茂布置了,只等破这两路步军,就来发动。却是后寨是冲要地处,今虽多差人各处山路巡哨,只不见他那奇兵踪影,因此用心上甚是焦虑,为万全计,可将孔明孔亮兄弟三千军马就移后寨,护我山寨粮草并眷属老弱,防备他这路奇兵发难。”宋江道:‘却是大寨空虚,无有护卫头领,如何是好?“吴用道:“采办事可全差朱贵,教马六依然助他,就抽回燕顺,那训练军马中抽调二千马步军,归他掌管,护卫大寨中军。”宋江笑道:“便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往日也见许多兄弟,今日却摆布不开,只好用这马六罢了。却我想来,方才封州城花荣兄弟传书来,道是自我军大破天门兵马退军,西南山蛮便又造起反来,今聚众二十余万围困天门城池,池俊那厮将兵屡战不能解围,却是那山蛮徒自恃众,却也攻城不下,今两家智穷力困,已成僵势,封州城已自安稳。花兄弟闻得这边山寨危急,甚是忧心,已将诸事交付与邓飞石勇等,今与项充李衮两个,将精锐步骑一千余人,赶回隐龙山来,再十日必到。”晁盖道:“花兄弟甚时候撞着这两个的,却是这两个都是勇猛的莽汉,正好赶来厮杀。”宋江道:“便是这两个在华严州伏龙山落草,闻得李逵陷在天门城里,因起五七百小喽罗去救,却撞着池俊救援天门城的大军,大败亏输,直走到封州境界,得花荣接应入城去,今随花荣也上山来。”吴用道:“正是这场大厮杀缺少敢战冲阵之将,今得这三个来时,正是甘霖一般。可就差人于路接应,休使他挫折了。”宋江道:“可差焦挺去,与他通山寨信息,”吴用道:“便是如此,今就传命与步军头领,就破他那两路军马,教马军头领头关后预备。”当下定计不提。正是:几方调度焦肝胆。争知成败又赢输,欲知几番厮杀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21
第三十二回 斗三英史文恭大折军 战四杰隐龙山小输阵
话说李助分拨两路六千步军,分教柏仁、谢则、张怡、梁顺管领,各多打红白旗帜,只要惑梁山强人耳目,这两路步军都一般是老弱之卒,数日来只是依李助吩咐,昼进夜退,遂成常事,又不见梁山军马来击,各人心下自也懈了。却是这日一早,柏仁、谢则又自扎就的小寨起军出来,又待去山下挥旗鼓噪,却是兵马才摆布了,甫出去一半时,就听得那一声唿哨,接着千百声唿哨都出来,就许多彪形虎体的大汉从那近处的长草密林里都腾将起来,各赤了上身,将油彩都画了脸,一个个挥动了大刀巨斧,就踊跃杀进队伍里来,刀到处头颅乱滚,斧过处血肉横飞,将这楚军杀得奔走无地。可怜这些军士都是老弱,又无防备,此时却如何对敌?一个个哭爹叫娘,且各顾各人性命,就自四散逃生。柏仁、谢则大惊,急欲将寨中军马出来对敌时,却又苦也,寨中十数处忽又腾腾的着起火来,正是许多火箭、火球,流星也似,从四面八方打射进寨里来,倒将这寨腾腾的烧起来。更有许多大汉,一般裸身赤体,画了脸面,撮风唿哨,乘火腾烟,尽拔去鹿角枝叉,杀入寨里来,如虎豹也似,一时楚军这寨中也自大乱。柏仁见势不好,正待奔走,当先早撞着个大汉,脸上老大一撮青搭记,挺着朴刀,火辣辣的赶着败军乱砍,柏仁正待走时,早被这大汉撞入怀里,当头一朴刀砍翻,一派乱搠剁作肉泥。谢则冒烟突火,奔后寨门时,喝一声,斜刺里撞出个壮士来,一枪刺倒,就取首级,却是石秀,复领壮士赶杀败军,对面撞着刘唐,寻人厮杀。刘唐就道:“那贼将我杀了一个,赶着那个,却不见了。”石秀笑道:“他的首级,只在我的腰上。”刘唐大喜,道:“这等老弱无用的军马,有何用处?多杀些也无意思,不如就收住军马,且回山寨里喝庆功酒。”石秀道:“军师一般差了赵得胜、丁朝兴两个,去杀那路军马,那两个虽自好武艺,却也是骄傲的,全不输些面目与我们,今日若不多取些首级回去时,被那些厮们多过我们。我们兄弟脸上须不好看。”刘唐道:“多便饶他多些罢了,这般死样活气的,多杀只强如宰猪杀狗,那两个弄强时,便和老爷比试,冲那十万军里去,杀得史文恭、李助两个鸟贼,方见本事!”石秀笑道:“哥哥只是个悍字,即如此时,且自收军去休。”两个检点,杀得一千余人,俘得七八百人,且掳掠许多衣甲兵器,教有力的搧些粮米,就腾起一把火来,将那小寨烧做焦土白地,自将这许多壮士回来。两个领军正走间,忽听得后面喊起,却是漫山遍野楚军赶来,正是楚军这路暗伏的精兵,着两个猛将柳元、潘忠领着,埋伏在后,只等那奇兵火起时,却来冲击山上,不想却被吴用暗教刘唐、石秀、赵得胜、丁朝兴分领了壮士,就夜里到那两个小寨前潜伏,乘他出兵时就自暴起,又自纵火,不消半个时辰刘唐、石秀便自得了手,柳元、潘忠两个大怒,领军追来报仇。刘唐大怒,便要回身厮杀,石秀道:“我军今疲累了,无了锐气,再与他厮杀时只怕吃亏,‘好汉子不打癞疯狗。’只是回山去,见军师哥哥缴令。”方劝转了刘唐,就自收军山上去。柳元、潘忠赶到山前,被炮石乱打下来,进步不得,徒然叫骂了半日,只得收兵回去。
刘唐、石秀两个待来忠义堂上缴令时,三关上李忠引队步军,就自急急奔将过来,石秀就坡上立住脚,笑道:“头关自有解家兄弟、王矮虎和他婆娘四个把守,又才添了火炮连弩,史文恭那贼百般攻打不进,这会儿你却鸟急!”李忠道:“你两个却得胜了?不知那两个么?一般去劫寨,杀将斩兵,不知收手,赶杀败残军马,教楚军暗伏的兵马冲出,将两个团团围攒在核心里,冲突不出,今二关杜千宋万飞报来,杜千已自去接应了,我今也去接应则个。” 刘唐、石秀两个听得,都道:“我们也去接应。“引将壮士,赶来接应。早见那楚军满山遍野,将些梁山军马围着,且做一堆堆的攻杀,那些梁山壮士尽自勇猛,只是这般乱枪乱刀的四边八方搠来,如何抵挡?也自多死多伤,挣扎不出。那杜千引一千余人,几番冲突,只是破围不得,自损折不少军马。李忠待赶去相助时,石秀叫道:“李家哥哥,楚军势大,似这般时枉自混战,如何救得我军?须是用计。我看那西北边都是密林长草,你可领人去那边放起火来,借那风势,必教他军马混乱了,我自和刘唐哥哥两路冲将去,就救出人来。”李忠听得,飞也似领人去了,过一会,西北角上果腾起火来,恰是西北风大作,助这火势匝地扑来,那楚军怎当得?各自奔走,石秀叫道:“刘唐哥哥,我们自去!”仗军器杀入楚军里去,刘唐如何落后?自引壮士也搅进去,两个如翻江倒海也似,冲乱楚军,却是赵得胜、丁朝兴两个正自负隅苦斗,只是冲突不出,正危急间,却得这两个冲入,大喜并力杀出,撞见这两个接应的,就破围出来,楚军那健将却是耿文、薛赞,大怒赶来,被这四个并力,斗将数合,势力不加,只得倒退回去,走入军中相避。李忠杜千两个,待接应两个回去时,却是赵得胜见那角尚有自家被围的壮士一二百人,冲突不出,道:“都是我家军士,如何能陷他在里面?我自去救他!”就冲将去救,这三个如何肯输他,也自拽步赶上,丁朝兴就取出那背后小叉来,连连飞去,早刺倒十余人,楚军大乱,如何当得这四个大虫并力?各自逃窜,当下救出那伙壮士,方自回军。耿文、薛赞畏惧四个勇猛,且已杀得梁山许多军马,就虚赶一程,自收军回去,就飞报李助不提。
且说两家交兵, 刘唐、石秀救得赵得胜、丁朝兴,退上山去,计点死伤时, 赵得胜、丁朝兴所带一千五百壮士,回来的不上一半,多半带伤,便是杜千、李忠领的,也折了二三百。赵得胜、丁朝兴两个谢了这四个,却自羞惭,叫取索子来将自家缚了,上忠义堂上来俯伏,就请罪过。宋江见了,慌忙下位来,亲手解了绳索,就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两个既上得山寨,便是一般自家兄弟,冲阵陷危,多立功劳,今虽有挫折,却不必如此。”两个心中感激。晁盖道:“只是那厮们狡诈,不是你们罪过.”吴用道:“便是我定计不周,致有此失,便责罚时只是我身上,与两位无干。”这两个感激道:“这条性命只是山寨的,但有厮杀时,自舍命向前。”宋江慰劳了这两个,叫这两个下去歇息,自与晁盖吴用议事,道:“眼见得楚军中也有智谋之士,遂吃他这一闪,于我精锐步军多有损折,再用兵时自当倍加精细,”吴用道:“便是小弟因连胜骄傲,看轻了他,未布置接应军马,是以教他伏兵弄得赵丁二将措手不及,亏这几个善战,石秀又懂用计,不然陷了这二将和这枝军马!楚军中也自有人,今再来对付史文恭时,自当精细。既是这两路步军虽未全歼了他,引得他伏兵出来,也算打草惊蛇,只是要对付的却是史文恭这条大蛇,却是要重新布置,今把来如此如此。“晁盖宋江都道:“正当如此行。”吴用便传一干头领,布置不提。
却是史文恭受李助勒逼不过,邓泰又不在,无人出得主意,只得将五万军马分做五队,每日换一队军马来头关前攻打,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摇旗擂鼓,做出那百般声势来,却不放军马关前去冲突,只是应付李助勒逼。却是李助哪里放心?那日自引数千精兵来关前督逼,史文恭无奈,只得就教曾涂苏定将兵马向前,去填塞深壕,拔除鹿角,却将飞楼云梯推过,攻打头关,争奈关上矢石雨下,又新添火炮,放将出来,打倒一片,那些军马本是强征来的,此时见前列非死既伤,个个胆寒,只是放声呐喊,再不向前拼死,因此哪里攻得关开?李助见史文恭军马这等怯懦无用,心中大怒,教数百精卒持了大刀利斧,上前督促阵,但有怯懦不前的,便即斩首号令。史文恭军马本就心中怨恨,见楚军反来威逼自己,斩杀同袍,如何不愤?当下有数百军马不去攻关,反欲与楚军火并,鼓噪起来,两家军卒横眉怒目,只待厮杀。却是史文恭飞马赶到,喝开自家军马。却是自家也心中万般不忿,就来李助马前道:“元帅便前来督阵,也绝不该如此,他自是我军中士卒,须非元帅管下,如何教人这般残杀?”李助本来冷笑,却见史文恭面皮不好,不似往日模样,只要翻脸情形,心下却猛省,便道:“自是你家军马不肯用力,因此我替将军忧急,自教人催督则个,不想他们行事过了,便教他们回来罢了。” 史文恭却也不敢当真与他破脸,见他伏小认错,自家得下台阶,便道:“便是元帅观阵罢了,我自去催督军马向前。”自催马去了,李助却闪了这一场,讪讪的,便无心看他攻关,自回营去了,深责刘敏无智短谋,险误大事,刘敏如何敢强口,只得由元帅辱骂了,心里自懊闷恼恨不提。
却说李助走了,史文恭如何肯再损折自家军马?便收回军去,以后每日只将军马来关前排列,叫骂搦战,一连数日,俱是如此,关上解珍解宝又得王英扈三娘助守,只是小心把守,哪里来理会这些鸟人粗口?当下两军僵持。却是今日轮到曾索打关,史文恭一般来军中压阵,却是叫骂半日,苏定忽然赶来,就报史文恭道:“梁山贼人这几日多使诡计,分出兵马各处击杀楚军各路,闻道楚军水路已自全军覆灭了,今日楚军那两路疑兵又吃梁山贼人劫寨,四个偏将都阵亡了,折了三四千军马。苏定想元帅是那梁山贼人大仇,他如何不来算计元帅,元帅可速收军马回营,不可中了贼人奸计。”史文恭大惊,便教退军。却是号令才传下时,只听得关上一声炮响,旗帜竖满,吊桥落将下来,一彪军马突出,一将大喝:“史贼休走!”正是甘茂,史文恭眼中冒火,催那匹坐下九斑千里宝马,执朱缨丈二长枪,奔来便取甘茂,两个对面厮杀,搅有十数合,不分胜负,后面林冲催促铁骑军马呼啸杀来,正是养精蓄锐,史文恭军马早自疲了,如何抵挡?都退将下去,且自奔走,林冲便奔史文恭,苏定大惊,催马上前截住,斗二十合,斗不过林冲,曾索急上前相助,堪堪扯个平,被杨炎赶上,就抽弓搭箭,正中曾索臂膀,曾索叫一声,落下马去,被亲兵救去,苏定惊慌,拨马就走,林冲不屑赶他,却依旧来奔史文恭。史文恭虽倚仗宝甲,三四番恶斗里搅不过甘茂,心里早怯了他,又见林冲赶来,哪里敢再相持?待回马时,早被天子山斜刺里截住,大斧只在史文恭头上弄影,史文恭急招架时,前后林冲、甘茂赶上,这三个将史文恭攒在核心,正是一场绝好厮杀。怎见得那好处:
呀呀呀!谁见得这等厮杀?便鬼神须怕!便三猛虎来噬穷狮,那困龙还缠蛟牙。搅得日月星辰都藏躲,沙场漫漫征尘黑;撞得山摇地也震,战野滚滚杀气发。不见得,那使枪的昂昂勇猛,活似当年楚霸王,那使矛的扬扬威烈,敢比张飞更叱诧,那使斧的雄雄气壮,便如二郎劈山阿。只攒个酆都大将史文恭,使尽绝伦武艺来攻杀!枪碰着斧,矛打着枪,来来去去有遮挡,去去来来难落马。直似那三千里迅雷赶闪电,又似那九万仞山岳任风刮!只一场好斗,把万千人惊杀罢!就有个孤身终势穷力尽时,也尽道他武艺堪夸!
这三个一柄枪,一枝矛,一柄斧,将史文恭攒住了,哪里肯容得他走路?当下翻翻滚滚,直斗过一百余合。杀史文恭不得。只缘史文恭仗一身武艺,将那神枪使发了,左挑右拨,上遮下挡,周身不放些空,更身有那宝甲,但危急时,不避那枪矛,只是避那大斧,因此上三个占尽上风,只奈何不得史文恭,一般咬牙只是狠斗。却是这厮杀早惊动山上,晁盖宋江吴用并那一应有闲头领,出在头关上来看,各人惊叹,晁盖道:“这厮虽然奸恶,武艺却是极好,今日见得他全副本事。”宋江道:“便是霹雳火秦明,也抵不得他三十合,当年那场好斗,如在目前,只有卢员外胜得他过。”又与吴用道:“便是昆仑刀取来了,如何不与这三将使用?就破那甲,杀了史文恭这贼。”吴用微笑道:“这般杀他,太过便宜这厮,况又必须留他性命,好与楚军绊脚,成那驱虎吞狼之策,今且留他,就看好戏。”正看时,忽听得喊声大作,却是那营中曾家四虎闻得曾索受伤,史文恭受困,因此大怒,尽起大军来接应史文恭,杀入那七八里狭道来,宋江道:“可教我军速退,这厮们势大。”吴用微笑,就教鸣金,那三将斗得性发,却听得鸣金,只不敢违了军令,只得就撇了史文恭,各自回马,史文恭斗得一身臭汗,气若牛喘,哪里敢来赶?且会着曾家四个兄弟与苏定,见梁山军马都退上关去了,心中大怒,一个个赶到壕前,立马大骂。吴用冷笑,就教敲起梆子来,就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响,那两边峭壁就滚下无数石头来,一块块大如磨盘,这狭道中军马如何躲避?砸头头碎,擦臂臂折,正当着的做肉泥,一个个狼哭鬼嚎,各自逃生,哪里再成得队伍?一时死的也不计其数,更自相践踏,怎成得队伍?看看落过几阵石雨,这边吴用将小红旗挥动,那滚石停下,关门却再开,甘茂林冲等再领铁骑赶杀出来,大刀阔斧,杀得史文恭军马尸横满道,血流成河,只是拼命奔走,死伤投降者何止万余,林冲甘茂将铁骑尽情追杀,直追出十余里,正赶间,斜地里忽然炮响,早截出一队军马,当先数员猛将,杀将前来,当先旗号一个”乌“字,杀入铁骑队里,早连连杀了七八员梁山偏将,将那一片军杀得四分五裂,各自奔走, 甘茂林冲大惊,急回马来交锋,正见得那数将凶猛。正是:
才使雄军全师溃,又见恶煞卷地来。
却说史文恭军败,林冲甘茂追赶间,忽地一队军马截出,杀伤梁山军将。甘茂林冲急回马时,就见那军马打“乌”字旗号,数员猛将赶杀梁山军马,勇不可挡,如入无人境地。林冲大怒,跃马横矛,大喝道:“贼将休得逞凶!”那边军将中见林冲凶猛,早有一个跃马来战,怎见得那将形貌打扮?有西江月词为证:
七星甲龙鳞攒挂,三停刀虎鞍稳横,赤面环眼杀气满,万军冲突英雄。家在云顶山住,曾得异人教蒙。霹雳弹子鬼神惊,乃是乌家天风。
正是乌家三郎乌天风,拍马大骂:“梁山草寇,刀下受死!”林冲忿怒,挺矛直取,乌天风挥刀来迎,正是八个马蹄乱踏,四支臂膀纵横,斗有二十余合,乌天风力怯,将刀拨开林冲矛,回马就走。林冲不舍赶来。不知乌天风曾得异人传授,但上阵囊中藏有三十六个铁弹子,弹弓放将出去,百步百中,有霹雳之声。此时见林冲赶来,就囊中暗掣出弹弓,扣上弹丸,喝一声:“着!”那弹子去似闪电,飞若流星,就奔林冲面门。却是林冲手段高强,听得声响,急提起矛来,将那弹子一拨,落去地下,怒喝道:“贼子暗算,怎奈何得俺!”奋勇赶来。乌天风大惊,又将弹子打来,林冲眼明手快,又将第二个弹子避开,却是不防乌天风却会放连珠弹,早被第三个弹子打在额角,鲜血迸流,回马便走。乌天风赶来,早被甘茂截住,喝道:“无耻小儿,敢使暗算!”乌天风笑道:“那泼贼大言,已自吃了苦头,你却又来饶上!”正待交锋,自家队中一骑马飞出,喝道:“三弟且歇,待为兄斩杀此贼!“将两口锟铁剑,飞舞来取甘茂,怎见得这将形貌打扮?一般有西江月词为证:
素白战袍飞雪,锟铁双剑如银,细腰宽膀玄猿身,纵走千里如神。月夜长逐红线,白日还突昆仑。谈笑便取上将首,此是乌家天坤。
正是乌家二郎乌天坤,飞来直取甘茂,甘茂仗枪来迎,斗有二三十合,只有招架之功,如何?那乌天坤两把剑风雨般使动,直如轰雷掣电,只是个快,因此甘茂抵敌不住,只得将枪来护住身体,又斗数合,那乌天坤喝一声,将剑砍进,甘茂就自落马,却是一剑将甘茂马首削断,因此马倒人跌。甘茂仗得矫健,就地上跃起来,无心恋战,就退进自家军马队里去。乌天坤赶来时,当先一员大将挥斧截住,其声如雷,喝道:“贼将安敢追杀吾弟兄!”正是天子山。乌天坤待再来取天子山时,自家队里早一人焦躁,喝道:“二哥,且休,将这功劳留与俺取!” 乌天坤就回马,看这自家兄弟来战天子山,使一柄馏金凤翅铛,重一百零八斤,舞动之时,鬼惊神怕,怎见得这将形貌打扮?一般有西江月词为证:
拔山已有霸王,扛鼎最夸孟贲。怪眼踊出显道神,勇猛更胜三分。手内馏金凤铛,曾是拍破天门。冲锋陷阵无可挡,此是乌家天云。
正是乌家四郎乌天云,见两个哥哥得胜,心中不忿,逞威风来战天子山,两个斧铛相交,天子山惊那份量异样沉重,喝道:“贼将好力!” 乌天云叫道:“你下马讨饶,饶你性命!”
天子山怒道:“贼厮鸟怎敢伤犯老爷!”使开五十七斤宣花大斧,骤坐下骅骝马,飞也般来取。乌天云呵呵怪笑,舞铛相还,斗四十余合,天子山力怯,丢一斧败回自家阵中,乌天云不赶,笑道:“你这厮枉生了如此大个,力量却如此不济!你那草寇中别换个有力量的出来!”那边阵上甘茂马劲急接着相问,天子山言语不得,就一口血喷出来,原来乌天云力大,将那馏金凤翅铛没头没脑盖来,天子山架得他这许多铛,竟受了内伤。甘茂马劲相顾失色,急教把林冲和天子山先送回山上来。这边乌天云耀武扬威,却是梁山阵上再无人敢出马,那边一人羽扇纶巾,正是邓泰,自云顶山请了这乌家兄弟到来,却见这几个接连得胜,心中大喜,把那羽扇一指,这边乌家兄弟发动军兵,直冲过来,梁山军马大乱,却听后路杀声又起,却是史文恭逃命之时,忽听得乌家兄弟到来,心中大喜,急急和曾家几个,整顿了军马,杀回来报仇,因此上两面夹攻。梁山军马大败亏输,甘茂马劲只护着林天二将,哪里再来迎敌?先奔入关上去,史文恭会合了乌家兄弟,于路追赶斩杀梁山精锐军马三千余人,直追杀到狭道口。史文恭却怕了那石雨,况又已大胜,就自收军回去,且自大做庆功筵席,就与乌家兄弟四个接风把盏,盛夸其英雄,就一般拜为虎威将军,授为前部都先锋,将许多金银鞍马锻子赏赐,以笼络其心,又赞邓泰荐贤举勇之功,就席上正式拜为军师,参赞军机大事,当日史文恭欢喜大醉,正是征讨隐龙山来头一回扬眉吐气。有诗道:
得胜狸猫欢似虎,肋生双翼喜可知。便将自家门户才,欲将王霸万里图!
正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梁山军马大败亏输,奔走回山。晁盖宋江大惊,急教刘唐、石秀,王英、扈三娘,将守关精锐军马,接应回寨,检点那追敌的五千精骑,丧亡大半,林冲、天子山各自带伤。天子山于路吐血不止。竟自昏迷,晁盖宋江无奈,只得教将天子山使软兜搭了,抬去后寨养息,教军中医士好生诊视。林冲却幸得盔角挡那弹子一下,虽也受伤,幸未骨裂,当下将头来包扎了,一般随众头领来忠义堂上议那军机大事。各人说起乌家兄弟之勇,相顾失色。晁盖宋江愁眉不展,甘茂道:“甘某纵横军阵,多见识人物,却不想着乌家几个如此难缠!那使弹子的也罢了,那使馏金凤翅铛的却实是神力惊人!那使双剑的更是难敌,甘某竟是第一回阵上折与别人便宜!”恨恨不已,吴用道:“既是史文恭得此等猛将,不可力取时,且自牢守三关,再做计较。”宋江便传下号令,教前关牢守关隘,再不出战,便道:“似此猛将时,无人可敌,若不把来先除了时,却如何再破楚军那先天无极阵,使那连环计策?”十分愁闷。时迁忽地出座,道:“小弟愿荐举两个人,若请得来时,捉这四个,如婴儿之易!”正是:
强中自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
当下众人大喜,只听时迁道:“小弟上酆都城盗得昆仑刀回来时,为那姓葛的劫去了小殿下,小弟和段景住深夜赶去山里,遇上个山魈,凶恶无比,险些丧了性命。幸得遇见一对兄妹,姐姐名字叫作尉迟无双,弟弟名字叫做尉迟世英,除了山魈,得救了性命。那尉迟世英能力举千斤,自不输与这乌家使馏金凤翅铛的。只是还远不及他姐姐出色,一身本事都是他姐姐传就的。那尉迟无双拿一副弓箭,只三箭就射杀了那山魈,直是神仙手段!若求得这姐弟来时,拿这乌家四个易如反掌!”宋江大喜道:“既有如此人物,若能请来山寨入伙时,宋江情愿让位!”时迁摇头道:“那尉迟无双本性十分高傲,只怕难请她入伙。” 吴用笑道:“可多将金玉珠宝、锦绣衣服,都要最上等的,打动其心,就请动她了。”时迁待再来分说时,宋江已道:“便是如此,可将库中选出珠玉一斗,黄金千两,美锦十匹,好马两匹,就差时迁兄弟带去,以表我山寨其意之诚。再教蒋敬兄弟修书一封,要最恭敬言语,卑辞厚礼,打动其心。”吴用又道:“那尉迟无双既是女子,可差扈三娘与时迁同去,容易言语。”宋江大喜,就传扈三娘来,教与时迁同去请尉迟姐弟。时迁无奈,只得就与扈三娘领了书信,库中拿了宝贝财物,就选两个伴当,夜里下山寨,选条大船趁夜渡过湖去,却自去请那尉迟姐弟不提。
且说楚军营中,李助用刘敏的“多方以误之,久攻以疲之,雷霆以击之”之策,将军马分路调遣进兵,不料水路上中了诱敌埋伏,军兵船只损折殆尽,那两路诱敌步军反吃梁山军马劫寨,又损其大半,这几头败报接连报来,激得李助怒气填胸,传刘敏来拍案大骂,怒道:“古人道‘庸才误事’,为你这厮献这拙劣之计,丧本帅近万军马!空长梁山贼人志气,今一败涂地如此,你这厮更有何言可分辩?”刘敏无奈,只得跪下道:“此计原并无疏失,总为这几路领军者不得其人,或贪功,或疏慢,才遭兵败身亡,却是末将所筹划的,关键只在那一路奇兵,突出要害,决贼腹心,但这路军马奏功时,自可灭得梁山贼寇,成此大事。”李助冷笑道:“你倒推得干净!你既是说这几路军马覆灭之故在统军将领身上时,今本帅便差你去,看你这智伯手段如何!那路奇兵已潜行入山五日有余,你即可赶去,就领这枝精兵,覆灭贼人巢穴,放火尽烧贼人粮草,若成的时依然标记你首功,若破不得贼人谅你也无面目回见本帅!”骂得刘敏默默无言,只得就叩首接令退出帐去,却和自家亲将韩颉、班泽暗地里商议,韩颉道:“元帅刚愎自用,喜胜讳败,今若将军拼命向前时,成得功劳只是元帅的,若败时不为梁山贼人所杀,也须被元帅行了军法,将军须自做个计较,不可痴迷。”刘敏叹道:“我岂无此见识?只是我自随圣上来,沙场数年,蒙恩甚厚,得掌一方兵权,今被调来李元帅军中参赞军机,虽然尽心竭力,不能被李元帅谅让,却如何能忘了圣上大恩?且仗我胸中学识兵法,与贼人周旋一场,若成功自不多说,若是不成时却留下退步,班泽你可就暗地里去那江边准备下船只,就自等候,我等自远走高飞,去他处觅个富贵。” 班泽自声喏去了,韩颉道:“便是末将愿去寻那船只,等候将军。”刘敏怒道:“你这厮贪生怕死,厮杀前便自退步想躲,如何能依你心思?只要你跟我阵前杀敌!” 韩颉铁青了脸,分辩不得,只得就跟刘敏,引百来亲兵,就大宽转绕入那山中去,攀藤纠葛,就觅着那先前奇兵做下的记号,来赶这自家军马。
一行人山中行得数日,却遇上那支军马,却是四员猛将鲁成、郑捷,顾岑、寇猛,将领五千精锐步军,都是刘敏旧日所领将佐,见了刘敏赶来,十分欢喜,刘敏道:“今大军既行至此处,如何不鼓勇前行,却停在此等绝地?”那数将道:“便是前面是深谷断崖,更无路可行,多方觅路不得,只得且驻下军马。”刘敏怒道:“何不就下谷去?”诸将道:“此谷深不可测,若下谷去,恐自迷失,又粮草难以接应。”刘敏怒道:“兵家置于死地而后生,今屯于此地,师老军困,岂能破贼?可教诸军轻装,限今日下谷,若有迟后者皆斩!”教将长索数百条,互相连接,就垂下谷去,军士都轻衣短刃,衣甲营帐都抛弃了,只带三日行粮,一个个顺索缒下谷去。那军士畏惧刘敏号令严肃,只得一个个舍命下谷,就自那谷中寻觅路途。刘敏便叫崖上留下军士,将长索都割断了,以明必死之意,方催军起行。在那深谷中寻途撞路,一连数日里昼见长蛇,暮惊猛虎,又多有那失足的,困苦不可名状,死亡极多,只是刘敏引诸将镇压,又知后退无路,因此众军士只得努力向前,这日忽然前头军士哭将起来,刘敏喝问时,就告说路尽,前面一道山壁,壁立百丈,再攀爬不得,因此众军士绝望哭泣。刘敏来看,果如军士所说,众将面面相觑,言语不得,刘敏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悬赏黄金千两,但有攀上此壁,垂下绳索,接应大军上去的,如数赏与!”那军士闻得重赏,又自绝望求生,竟自振作起勇气来,便有数十人去舍命攀岩,大半自中途摔死,却也有矫健小军二人,竟自攀将上去,将长索垂下,刘敏并众军大喜,一个个攀岩而上,看时只见那边一座梁山小寨,约有二三百军马把守,原来孔明孔亮自移军来守后寨,本受命分拨军马把守要害,却是二人以为此谷天险,并不在意,因此只差些少军马把守,不想被刘敏舍命督军度了那困龙谷,上得崖来。当下刘敏大喜,分拨鲁成、郑捷,顾岑、寇猛各引壮士,就摸到寨边,忽地发一声喊,就杀入寨去,那守军本自懈怠,又值着这些如狼似虎的死士,如何抵敌?都吃全杀死在寨里。刘敏大喜,即教众军将寨中余粮饱餐一顿,却是已断粮二日了。且教养精蓄锐,再教数十个精干胆大的,且先去探路,就查梁山后寨堆积粮草的所在和老弱居住去处,就预备劫此二处,放火为号,就破梁山贼人。
且说那日蓝玉烟闻得杨雄消息,昏晕倒了,却是气血亏弱、心神激荡的缘故,得尉迟幽兰照料,宋江闻得,又差人送人参教补,命医士好生看顾,因此上渐渐好了,下得地来却便赶了去看杨雄,两个见面情状自不必说。此后自凡每日,蓝玉烟自在杨雄身边,照顾的百般妥贴,杨雄自心里感激。却是这一日雪后天晴,杨雄自卧床多日气闷,就教拨来照料自家的小军使软兜将自家抬了,却来后山闲看山景,蓝玉烟将一篮子杨雄衣服,便自跟了来涧中洗,却看见那尉迟幽兰抱个汝窑美人长颈瓶子,从雪地过来,后面跟个使女,见了杨雄与蓝玉烟两个,就自问好。蓝玉烟道:“这等雪天寒冷,你如何又出来?” 尉迟幽兰笑道:“便是这丫头回去,告诉我那涧边红梅开得灿烂,我便喜欢,想折两枝清供,又几日不到方姑娘墓前拜祭,今日就完这心愿。” 蓝玉烟道:“这几日只顾着伺候你杨大哥,原说我做祭文祭方姑娘的,倒全忘了。” 尉迟幽兰笑道:“我的诗是全得了,一共十二解,改日月圆夜,等姐姐祭文写就了,就一同到方姑娘坟前焚化了,才算心意到了。”杨雄在兜子上笑道:“山寨里前关每日厮杀紧急,你们却只做这些风花雪月的劳什子,我自服了你们!”蓝玉烟冷笑道:“厮杀自管厮杀,我们自个尽心便了,便是才上山的扈姐姐,她自精通武艺,骑得烈马,阵上可以去得,却是尉迟妹子这等娇怯怯的,风吹去似的神仙人品,也随那些粗汉去拼死拼活不成?你却不要这样说!”杨雄再道不得,尉迟幽兰道:“姐姐不可伤杨大哥。”蓝玉烟笑道:“便是这般说他才好,随他乱说,却不得伤我妹子。”杨雄笑道:“我自喜欢她这般快性,但她要我闭口时,我自做闷葫芦提好了,不敢要你姐姐生气。”尉迟幽兰见这两个情意,先是笑,忽得不知如何,眼圈却红起来,蓝玉烟如何不明白,就笑道:“便是我们也无些事,就陪妹子一起去,这几日听得说山上有豹子,带小豹常到涧边饮水,不要叫它惊吓了妹子。”杨雄听得,忽想起来,道:“不要紧。那豹子自是通灵性的,是我们上逐天山时跟回来的,因放他在后山上,教军士不要伤害,许多日子忘记了他,不想它还在这山上出没。” 尉迟幽兰听得有趣,就央杨雄说,杨雄便自讲起,不知不觉早走到那涧边,早见那几树梅花蟠枝劲骨,开的正艳,尉迟幽兰便教那使女抱了瓶,和蓝玉烟走下涧去,却是甫到涧下,忽地就听涧上喊起来,回去看时,只见几个大汉雪地里跳出来,就几刀砍翻了那两个抬软兜的小卒,不管杨雄死活,却奔下来抢这两个,都如凶神恶煞也似,正是:才见雪萼青女攀,又惊地底暴客出。要知杨雄并这两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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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22
第三十三回 焚军粮走毛头独火 逃性命叹韩颉班泽
话说这几个大汉奔来捉尉迟幽兰和蓝玉烟.尉迟幽兰吃一惊,跌倒在冰上,蓝玉烟也惊,却是胆气壮些,拦在尉迟幽兰身前,喝道:“什么人,敢来这里作恶杀人?”那几个大汉不想这女子大胆,倒怔住停了脚,却是一个道:“且捉这两个回去再说,不可惊动了寨里贼人。”那几个就扑上来。蓝玉烟见势头不好,扯起尉迟幽兰便走,这几个大汉随后赶来,却是脚下滑溜,这几个赶得急,身子又重,先冰上跌一交,滚爬不起。蓝玉烟大喜,拉着尉迟幽兰先奔上坡来,看顾杨雄。杨雄愤怒,只奈何挣扎不起,叫这两个道:“你们赶回来叫人,我自挡着这些贼子!”蓝玉烟如何肯走?道:“幽兰妹子,你先走,我自和你杨大哥在一起!” 尉迟幽兰略一犹豫,那几个汉子早追将来,将三个围住,见杨雄挣扎挺身要拦自家,各自大笑,将刀便来杀杨雄,蓝玉烟大惊,横身将这几个拦住,道:“贼子有胆,先杀了我!”一个汉子笑道:“你这等花朵似的小丫头,军爷们要拿来受用快活,怎忍得下手?”伸手来捉时,忽听得那坡上一声啸,风起处,早窜下一只猛兽来,怎见得那威风:
双目灿灿,浑如碧油之灯。一身斑斑,都做金钱之形。啸起处,千岁苍猿常丧胆;身过处,一涧灵兽都畏风。钩爪常将白云沾,利口每映朝日红。胆大不畏虎,自在王林中。
正是只金钱豹子,叫一声,便来扑这几个大汉,那些大汉吃一惊,叫道:“好畜生!”闪躲不及,早扑倒两个,就把咽喉咬断。余下三个大惊,就一个胆气壮,持刀来杀时,早被那豹子扑入怀里来,将爪子去那面上一扑,就开个血盆,这汉子负痛,将手来捂脸时,咽喉就被那豹子咬断。那余下两个发声喊,跌跌撞撞便走,那豹子凶猛,更奔得电一般快,就后面扑上,又咬住一个,喀察喀察只是啃,倒把那人脑子啃出来,余下那个吃一惊,倒跌下涧去,摔得三丝里走了两气。那豹子来涧边扒了看,见不动弹方自罢了。叫一声,转过身来,却看着杨雄三个。
尉迟幽兰和蓝玉烟都惊得呆了,跌倒在地上,却是杨雄笑起来,道:“都莫怕!这豹子是我们救过的,最是灵异,从逐天山上一直跟我们到这里,想不到今日却是他救我们!”蓝玉烟战兢兢道:“如何知道是它?这般猛兽,如何分辨得?”杨雄笑道:“你不见它耳朵上缺一块的,我自记得,因识得它。”却见那豹子朝这边行过几步,却又看见尉迟幽兰和蓝玉烟,又自迟疑,呆一刻,朝杨雄低低叫一声,自转身腾上山坡去了,又见个小豹子自山岩里探头出来,跟着大豹去了。
那两个女子方放下心来,蓝玉烟惊叹道:“我自书里读到隋侯救蛇,那蛇遂衔夜光之珠以报,常以为灵异无稽之事,不想今日见了此事!”杨雄道:“禽兽之义强于世人多了,都说是禽兽不如,那禽兽知恩报恩,受义报义,,再不曾亏欠半分。便虎狼捕食饱了腹,也不再来伤害别物,却是人做的如何?但大半将礼义来妆幌子,再正经不过,却是遇上好处时,什么污垢的事做不出来?便是人都不如禽兽才对!” 尉迟幽兰道:“杨大哥说的好,庶近了道。老庄都是愤世嫉俗的,将书中说得许多言语,一般是这个道理。我虽年少无知,一般却也见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人!”言下郁郁。蓝玉烟和杨雄却知她那伤心往事,急忙来岔开。杨雄道:“山寨把守的铁桶一般,如何能有这些大胆贼子进来?须不是小事,须急得禀告晁宋两个哥哥。玉烟你可就那边叫军士来搜看,就抬我回去。” 蓝玉烟应了,自奔了去,过不些时候,早叫得一二百军卒,都执了枪棒赶来,就搜周围,却是那四个都死了,跌到涧下那个却醒来,正在那里哼唧。杨雄就教逼问,实说饶死,那汉子心胆已破,就道:“我们本是楚军士卒,随刘敏将军自山里绕将过来,差我等几个打探,这不合见这几个女子美丽,动了歹心,欲掳去淫辱,所以出来抢夺,不想撞上了这畜生!” 杨雄只是冷笑,教那两个先回,却喝教众士卒抬了自己,带了这小卒,就奔大寨来。却是正走到大寨门前,忽得众士卒惊叫,都道:“火起!”杨雄大惊,侧头去看时,早见得后山上一把火冲天而起,怎见得那火势?
烟冲云霄,火卷乾坤。黑霾里万条乌龙卷,烈焰里千条红蛟闹。泼刺刺漫天飞烟灰,都是朱雀衔来;火辣辣屋倒栋倾,自是炎驹踏倒。眼见得十万石粮随一炬,三百间仓里火神笑。
杨雄大惊,却是缘何?那失火去处正是后山上山寨储粮去处,今大火起来,非是小可,急教抬自己的小卒奔进去,正撞见晁盖宋江出来看那火,就急禀报。晁盖宋江闻得端地,大惊,宋江惊怒道:“自是楚军这支奇兵放火烧得了,这刘敏好毒!拿住这贼,千刀万剐!”吴用正赶出来闻得,大惊失色,顿足道:“粮草乃山寨之命脉,如何这般轻易教贼军烧了?这场祸事不小!却是如今情势紧急,楚军必前后发动,哥哥可速传号令,一面教甘茂林冲刘唐石秀就引一应训练马步军马就赶去后寨,倾力击灭了刘敏这贼。一面教二关三关头领军马尽赶头关助守,就应对楚军扑攻军马。却教水寨阮家兄弟引水军尽将水具,就赶去灭火,且救些粮草。” 宋江就急传下号令,分路调拨军马。吴用又道:“这刘敏狠毒,我料他不但放火烧我粮草,必还差一路就来袭我大寨,一举倾覆了我大寨根本,今可教燕顺朱贵如此如此,就布置灭这贼偷袭兵马,以雪此恨!” 宋江急急依言布置不提。
且说刘敏得了探子回报,查知梁山屯粮、老弱眷属和大寨去处,心中大喜,虽见一路探子未回,却也不再稽留,道:“兵贵神速,今就将军马分做三路,各处放火下手,教这厮们各处乱将起来,却接应大军入里来,全灭梁山贼寇,成此大功!”自与鲁成引二千军马去劫粮放火,教郑捷引一千军马去杀梁山老弱眷属,却教顾岑、寇猛引余下军马,就潜去大寨附近,看两路火起时,就杀入大寨里去擒杀晁盖、宋江、吴用三个贼首,各路分头行事不提。
就说孔明孔亮自得号令,将军马移来后寨屯扎,守护粮草与眷属老小。起初这两个尚自勤劳,各处点检巡看,日巡夜查,十余日后见无甚事体,渐渐松懈,又闻得水寨与步军各处厮杀,红旗报功,忠义堂上作庆贺宴席,两个心中不平。却是这夜天上纷纷扬扬下起雪来,搓绵扯絮相似,两个天明起来,见雪晴待出去巡查时,甫开门却被冷风冲进,两个都打寒噤,孔亮道:“哥哥,如此冷法,便出去转时须冻僵了,又无甚事,不如且围了暖炕把来饮酒。”孔明道:“须是山寨里立了崔州平做军令司,行法森严,不徇情面,若被他知道时,不是说处。” 孔亮笑道:“自有师父哥哥替我们做主,这军法行得别人,怎好来拘束我们?他不过山寨后来的人,怎敢来我们这些老人头上动土?有道是‘虎头上不捉虱子’。”孔明道:“便是如今又有个天王哥哥在师父头上,出了事,恐也师父护我们不得。” 孔亮笑道:“哥子你好痴迷!如今这山寨是师父一手打下的基业,须不是那时梁山泊上时分!怎论得这天王哥哥摆谱?师父不过义气名分上让他,权推他做了大位,诸般事体主张如何论得他发号令?我们自是师父最亲近的,便那黑厮也比不了我们贴心,你却担心个鸟!”孔明听得有理,况觉那寒冷十分难当,便也不出去巡查,就脱了大衣裳,将枪倚在门边,脱了靴子,依然上炕围了被子,向炉边烘火,孔亮更只脱剥的只剩下小衣,上炕只用大被子裹了,将鹿干、风肉、花生、板粟诸般下酒物胡乱摆一桌子,两个却唤两个最亲信的,来炉边轮流烫酒筛酒,也自赏他们些酒吃。
两个喝有十来钟,各有酒意,孔亮便骂起来,道:“如今前头各人立功光彩,却把我们两个放这山沟旮旯里吃西北风!不再教我们守护中军,惹多少人耻笑!”孔明道:“明着只为我们前日阵上失机便了,实只为我们上山时师父高兴,花扑扑的下山亲自接我们,教众头领都来,如何不惹人眼热?也只为这点事上。”孔亮道:“却是谁不失手?林教头算牛的了,如何脸上也吃了弹子?那甘茂不放谁在眼里,一般的被人砍下马来,剩个驴头!如何只耻笑我们两个?都是些王八小人!” 孔明道:“兄弟小声!这几个都是上厅里坐前几把交椅的,说话师父哥哥也等闲不驳他,你如何这般信口伤他?若被那耳长舌长的去他们跟前告了,须有祸事生发出来,师父哥哥虽爱我们,若是我们不为他争脸时,也要责备我们。”孔亮道:“这眼前都是我们亲信,如何敢有此大胆?我们怕个甚鸟?但不好时自下山去打家劫舍,强如在这山上吃着鸟气!”孔明道:“便是酆都城官家如何能容着我们?官军依然追捕得紧,你我又没十分本事,如何立得脚牢?这隐龙山上自是大树,容我们乘荫,又得师父哥哥好眼看待,你这畜生哪里还不满足?便是退了史文恭李助,必重新再分派职司,师父哥哥必再教我们依然守护中军,难道不用我们这贴心连肉的,倒用那些没有根底的?”孔亮听得哥哥骂,方才罢了,道:“便是如此罢了,不为师父哥哥爱我们上,我如何肯在这里伏头做小?”孔明喝道:‘你这厮只是戇口胡说!莫要连累了我!”孔亮却不再理他,只是喃喃的骂,自来吃酒,孔明也吃,两个都五七分醉,那旋酒的就这时候偷酒,比这两个更多些酒在肚里脸上。
却是那火炕烧得热,孔亮又吃酒多了,身上燥热起来,腾地起身便跳起来,孔明道:“你这畜生又要做什么?”孔亮道:“我自小解。” 孔明道:“解手也要在外面,如何在屋里便撒?且出去,不要弄得这屋里臭!那北风须咬不了你的鸟!“孔亮道:“啊也!气也够了,你不要来气老爷!”自跳下炕来,赤条条的只裹了外面大氅,却开门出去,屋后面胡乱撒了。
却是走回来时,只听得粮囤那边人发起喊来,北风里辟辟啪啪地响起来,孔亮喝道:“那边鸟乱什么?”跟着的道:“走了水了!却是苦也!”孔亮道:“这许多人在此,一人一泡尿也浇灭了,如何鸟乱?”一语未了,早几个军卒滚爬着过来,一身是血,就道:“头领不好!吃贼人劫粮杀人,又放起火来!今那粮囤都烧将起来!”孔亮听得,那十分酒意惊得从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都走了,呆在地,做声不得,却是屋里孔明听见,自家镇定些,早跳下炕来,拿了枪便赶出来,叫道:“且聚集军马,杀贼救火!”就唿哨赶喝起许多军马,赶那边粮囤去,孔亮心慌,进屋来寻衣服弓刀,左也找不着,右也穿不上,只得拿口腰刀,赤着一只脚,就自雪地上赶去。
却是孔明赶将去时,早见那无数大汉抹了脸,这等寒九雪天都赤了上身,鬼怪一般,在那里赶着杀人放火,几百座粮囤都烧起来,焰腾腾的,如火焰山相似。孔明大怒,教军卒赶杀,自已奋力上前连戳死几个。谁知那些大汉都红了眼,见这许多军马并不害怕,一个个横着身子撞来,拼着命厮杀,反将孔明军马撞得乱了。孔明正怒间,早一个大汉呵呵大笑,执着大斧赶来,喝道:“我道是哪个做成老爷功劳,并不防备,原来是老爷手下败将!”孔明看时,正是前日阵上捉自家的鲁成,心中羞怒,喝道:“贼厮鸟休得放屁,只不要走!”鲁成大笑道:“老爷自不走,只要借你驴头献功,”孔明心中忿怒,挺枪便奔鲁成,鲁成呵呵大笑,挥大斧来迎。两个一冲一撞,约有数合,却是那楚军死士赶来,孔明军马,四散奔逃,孔明胆寒,拖枪便走,鲁成大笑赶来,正赶间,只听得身后风响,鲁成叫声:“着!”托的却跳个过,回过身来,却是孔亮接应哥哥,后面将刀劈来,鲁成大怒,挥斧来砍孔亮,孔明又转回来厮杀,当下兄弟两个苦斗鲁成一个,犹自赢不得,却只得任那粮囤都烧在火海里。
正苦斗间,却听得喊声又起,却是刘唐石秀领步军赶来,这两个赶得飞快,先奔十来里山路,直到这里,见孔明兄弟与鲁成厮杀,双双赶上,鲁成虽自勇猛,如何当得这两个大虫,两口朴刀风一般的搠进来?斗不过十合,势孤力穷,转身便寻走路。却是苦也,肋侧又钻出两条大虫来,正是赵得胜、丁德兴,猝不及防,早被两个一叉一棍拈翻在肚皮下,后面刘唐石秀赶来,四个各要争功劳,军器齐施,可怜鲁成也算个猛将,这番死在四个手下,斩做肉酱。却是鲁成一死,那死士无主大乱,被这四个尽领精锐步军,尽那忿怒,挨头杀去,不留一个,杀得这火场又做个修罗场,死尸横满,这四个犹不解恨,一面救火,一面见那救不及的粮囤,都喝将军士将那死尸都丢进火里去,尽数烧作焦炭。
正纷乱间,又一枝军到,刘唐石秀赶来看时,却是自家军马,甘茂马劲赶来,因山道行不得马,只得步下来,因此慢了。见了这几个,各人愤怒,甘茂道:“却是见山上火起,又得忠义堂上号令,本欲就赶来。却是林教头道,‘贼人既来偷袭我山寨时,必分做数起下手。刘唐石秀等兄弟自领步军赶去粮库了,大寨自有精锐军马守护,天王哥哥勇力无敌,军师多智,也不必忧虑,却是那老弱眷属无多少军马守护,倘被贼人分兵袭击时,伤害不小,须摇动山寨人心,我等马军可先赶去守护。’因此我们赶去,正遇楚军贼兵赶来,被我们一阵尽数杀了,斩贼将郑捷,只被他们伤害了一二百老弱妇女,烧得几十间房屋。为见这边火势愈发大了,因此我们两个领兵复赶来救应。林教头与杨炎就留下守护。”这几个步军头领方知端的,且一同来救那火,只是火势难下,正慌乱间,阮小二、阮小五引许多水军赶来,各人扛负许多苇席,石秀道:‘你们须是来救火,弄这许多苇席来做甚,却是特来助火势的?“那两个笑道:”你如何晓得?这芦席我们都在涧里水淹得透湿了,能压得火势,不然这许多粮囤如何及救得?“就叫将苇席先压一个粮囤上去,果然那许多苇席冰水里透湿了,数百张压上去,顿将一个粮囤火压灭了,众人大喜,便一齐下手将芦席来压火,又将水泼雪盖,那一二万军马颠倒忙有二三个时辰,将这粮囤大火扑灭,却是那十余万石粮米也见得焦毁一半。甘茂道:“责有所归,这孔家兄弟如何这般疏忽?险不倾了山寨大业?何等大罪?且自将来捉下了,就押去忠义堂下,禀明晁宋都头领,定罪行刑,以申军法!”喝教军士便来寻这两个,却自不见,不知哪里去了。
却说顾岑、寇猛引近二千军马,教探子引路,就到隐龙山大寨前十里远处一处深谷埋伏,只看那两路动静。不久却见那山上火起,知晓那两路已得手了,急要争功劳,遂驱军马,杀奔那大寨来。却是诧异,一路杀上山去,不见梁山军马,两个发呆商议,寇猛道:“自是贼人见那粮库火起,慌着尽调军马救火起来,故老巢空虚,况此时有进无退,只管杀去再说!”顾岑依议,两个尽驱军马上山,却是将到寨门前,一棒锣响处,那寨门前冲出三五百军士来,当先一大汉手挺朴刀,赤发黄须,喝道:“贼厮鸟如何敢来偷袭俺山寨?教你们倾刻都死!” 顾岑、寇猛大怒,双双来战,那大汉冷笑,回身就走,这两个尽领军马赶来,直赶进寨来,却是好大一片三五百丈空地,两边停百余辆车子,上尽堆满草把,两个正待督军杀进去时,忽听得后面发起喊来,急问时,就报来道:“来路上忽然多出几十辆车子来,上面尽是草把,将路都堵塞住了,但去冲突时,那两边强弓硬弩射将来,多伤了军马。”两个大惊,只听得又一声锣响,忽然前面无数火箭,射来那草车上,就燃起熊熊大火,将两边路都封住了,两个急待催促军马向前夺路时,早一队梁山军马推几辆车子,隔百十步拦住当路,顾岑、寇猛只当他又要弄火,待喝教军马上前去夺车时,那些梁山军士早把机关板动,就车上喷出一股水柱来,就散做千万个雨点,落进楚军队里来,顾岑、寇猛两个正发呆时,只听得众军士杀猪般叫起来,但被水溅到身上的军士都滚翻在地上,沾水处骨腐肉烂,那水竟是剧毒之物。这两个大惊,眼见梁山军士就推动车子,将水柱喷来,楚军众士卒发声喊,掉头就走,这两个手足无措,跟着也走。却是后队也发起喊来,原来,后面草车也都着起火来,一般有毒水喷来,弩箭射来,可怜这二千军马进退无地,哭喊一片,只在山路上自相奔走撞击,落崖坠涧者不计其数。寇猛见势头不好,喝道:“且撞开那些火车,寻条道路!”引一二百壮士死命奔火车来,要撞开个出口,却是苦也,奔到近前,一声大响,地都塌下去,将寇猛连百十个士卒都陷下去,地下都是尖棒乱刺,都丧在里面。顾岑正目瞪口呆间,忽听得雷一般响,就百十块大石从空里落将下来,落地时就炸将开来,碎石横飞,打得那众军士血肉横飞,头破骨裂,正是霹雳一般,顾岑早丧了性命。乱军无主,被这毒水飞炮,乱箭烈火围打,没半个时辰,都丧在那山道上,无一个逃得活命。却自是吴用定计,只不与他厮杀,只寨门边安排下火车陷坑,却调那新制作的“飞天霹雳车”与“五毒神水龙头机”来,远远隔着火车施放,山下一般也以火车拦路,毒水弓弩封住,这二千楚军壮士都堵塞在山道上,前后用武无地,可怜都枉丧了性命。梁山并不曾折损一个士卒。正是:
妙策安排损猛将,恶器施为屠三军。
当下高处,吴用传号令收住军马,自与晁盖宋江来看战场形势,只见得那楚军士卒一个个头颅被飞炮打的粉碎,或遍身中毒水溃烂而死,不由深深叹息,道:“做此器第一次施为,想不到如此歹毒,若将来传于后世,我吴加亮多有罪过!”宋江道:“两国交兵,岂无死伤?他中刀枪而死与此何异?却少损了我军士卒,正是此器神威,加亮只可欢喜。”晁盖道:“我亦心中惨然,可教燕顺朱贵兄弟将这尸骸尽数葬了,重修起寨门,前面头关必定紧急,你我三人可就头关上去,接应缓急。”宋江道:“正是!”正待行时,两路报至,却是刘唐石秀步军和林冲甘茂马军消息,就道全歼了那楚军偷袭军马,并送鲁成、郑捷首级到来,只是乱军中不曾寻见刘敏,想是那厮滑溜自走了。又说孔明孔亮不知去向,十余万石军粮损了一半。宋江闻得失色,言语不得。吴用道:“功过赏罚,可退了贼兵再议。今李助攻打前关紧急,无非欲与他这偷袭军马里应外合,前后呼应。今他这偷袭军马都覆灭了,可将四将首级都送上头关去,号令在关上,他如何不沮丧惶恐?自会退军。省我军手脚力气。我亦是内里扰乱不堪,人心大乱,且收拾灰烬残余,重整山寨要紧。”晁盖道:“说的最是。”就教军士寻见顾岑、寇猛尸首,一般取了首级,连同那两个首级,都送上头关上号令。过不两个时辰,头关报来,道楚军本攻关紧急,待见了四个首级,各自大乱,踌躇半日,自收军回去了。晁盖等方定下心来。吴用道:“今日余事,可教刘唐、石秀、赵得胜、丁德兴四个,休嫌辛苦,就引步军各路彻夜细细搜索山寨各处,剿杀那败军残兵,休使流窜各处,留下后患。另后山处巡哨,就寻楚军偷袭来路,立起大寨,先差赵得胜、丁德兴引五千军马把守,塞了漏洞。林冲甘茂马劲引马军回寨歇息,各路听调,就备紧急。教朱贵领工匠去维修粮囤,就拣移未被火损毁粮草,前关上抽回王英,与杨炎守护老小眷属。二关上差杜千,三万上差宋万把守,解珍、解宝、周通、李忠四个共守头关,阮小二、阮小五依旧回守水寨,可派人催督张顺张横,但扫荡了楚军忘川江里水师时,就要一个回来听令,今山寨里众头领分拨不开,只要用人。又要人去催花荣三个赶来,预备厮杀。”晁盖宋江道:‘贤弟分拨的最好。“教人各处传命,调拨众头领依命行事不提。
且说宋江回到自家房中,一夜未曾合眼。第二日起来,就忠义堂前打起聚将鼓来,传教除守关守寨头领外都来聚会。当下都到忠义堂上坐定,宋江忽得离座,就晁天王座前跪下,众人尽皆大惊,都离座,除晁盖无一不跪,晁盖惊道:“贤弟何必如此?”急把双手来搀,宋江滴泪道:“孔明孔亮两个疏忽怠慢,使山寨军粮损毁数万石,又自不知去向,难以罚罪,我是这两个的师傅,如何不承担这两个罪责?就请兄长按山寨定规,就责罚宋江,宋江自甘心领受。”众人都道;“哥哥何言出此?是他两个自做拙了事?如何论得到哥哥身上?若依此行开来时,多少事须哥哥担待?哥哥但自高义,为众兄弟们表率,却不可如此。”吴用道:“是小弟主张叫这两个去守后山粮草,今若是定罪时,如何怪得兄长?只是吴用领受,失误军机、用人失察都在吴用身上。”甘茂道:“甘某自蒙兄长不弃,救得性命上山,阵前都舍命出力厮杀,一心报效山寨,只为兄长高义亲爱份上,并无他人可使甘某愿肝脑涂地,今日之事只是他两个自作拙了,岂可兄长担他们两个罪责?今若是兄长一意如此时,甘某愿替哥哥领受。”燕顺怒道:“这两个厮鸟好没担当!自做出事来却走得不知去向,只难为公明哥哥!燕顺虽只有一颗脑袋,若要论罪砍头时,也要替公明哥哥舍了!”林冲道:“哥哥大义布于天下,恩义著于兄弟,不可为他两个轻屈了自己。”宋江道:“众兄弟虽如此说,只是山寨定规岂可由我宋江一人而废?若不申明赏罚时,如何号令山寨上下数万人等?可请崔州平兄弟依律定我罪责,天王哥哥号令来实行。”晁盖手足无措,只道:“贤弟不可如此。”吴用道:“哥哥不可如此,古来刑不上大夫,况哥哥为山寨众兄弟之尊长?今日之事,可自搁下,待寻得孔明孔亮兄弟回山时,再议不迟。”崔州平忽道:“公明兄长所为,正合古人之道,刑者,齐一国之上下也,其身正,不令而从,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古国臣下有大过致国政有失,贤君明主自罪己引咎,以风行于下,警惕臣工。今日公明兄长所为一片苦心,皆为山寨大业也,诸位头领俱为兄弟情意份上,不免失赏罚之大事。今公明哥哥既自请罪责,可依山寨规矩责罚,明示山寨上下,就使山寨上下警惕在心,各尽职守,即利山寨大业,又不负公明兄长一片苦心。”众人面面相觑,反驳不得,甘茂道:“崔先生既掌军政司,敢问如何责罚公明兄长?”崔州平道:“孔明、孔亮二人既误军机,失其职守,损毁山寨军粮数万石,事发后又畏罪潜逃,罪加一等,以律斩首定决,不为轻赦。公明兄长为二人师长,当以荐引不得其人,以失察参照处分,当罚其俸,可停发山寨一年供应常例。吴用军师用人不当,失误军机,罪自倍于公明兄长,可停发山寨二年供应常例。就请天王、公明兄长、吴用军师商议。若定夺时,就可各处榜示山寨上下,以令施行。”众人听得,都无言语。宋江道:“如此责罚,宋江无有异议,只是我梁山兄弟曾两回发下愿誓,誓当同生共死,生生世世,不合孔家兄弟也在数内,若就日后斩首时,其实伤兄弟之情,寒一百零八之心,请崔家兄弟再做商议。”崔州平正色道:“山寨律例前已请兄长等审议颁下,载于金钟竹书,便等泰山之重,岂可因旧日些许誓言所弃废?汉文以人主之尊贵,不敢夺张释之所判之法。光武以中兴之威严,不能折洛阳强项之董令。盖为法齐上下,守之于一,不为贵庶尊卑亲疏而变也。孔家兄弟既犯死罪,不可以兄弟之意气而代山寨之律例也,小弟既掌军政司,自当守法依法量其赏罚,不敢纵忽也。”宋江默然,晁盖道:“既如此时,可依军政司所议,就此施行。”就教蒋敬做起文告,督文信书手抄写数百张,去山寨各处张贴悬挂,警示上下。山寨上下闻得,各自警惕,小心奉职行事,再不敢轻慢怠忽,比以前时节,另换一番景象。正是此事之功。有诗道:
汉文有道任释之,公明有识随州平。一番刑罚修明后,便见山寨大业兴。
又有诗论宋江道:
魏武割发三军惧,千古谁堪继英风?今见高堂自请责,乃信公明是枭雄!
且说刘敏本见鲁成纵火,尽烧了梁山梁草储积,心中大喜,不想被梁山各路马步军赶来,杀得鲁成一军皆没,大惊失色,幸先存见识,自引数十亲兵远远在后面高山上观这战势,因此逃过这场祸事。正惊呆间,又见郑捷那路军败卒来到,报说亦被贼人杀了郑将军,一千军马大半都吃杀了,刘敏只是顿足叹气,只得且回自家来路。不多时又撞见那几个焦头烂额的败军气吁吁赶来,道梁山贼人设下奸计,顾、寇二将军连二千军马都陷没了,我几个舍命自绝壁处滚下,逃得性命。刘敏听了,言语不得,半天方仰天叹息道:“李元帅领八九万大军,不预先准备,疲惫敌人。及山上火起,又不戮力攻关,教贼人得调应军马,空闪了我这一场,丧了四将和五千精锐士卒!失此破贼大好机会!我苦心设计,也成流水画饼。天乎!天乎!”却是身边韩颉跟着,道:“贼人必然搜山赶来,今剩不下这五七十人,将军须做个打算。”刘敏道:“且自原路回去,待挣扎出这隐龙山去,再做计较。”就领这数十人就回那小寨崖边,顺索子依旧溜下谷里去,此后七八日只寻觅旧路,十分困苦,那些随行军士或为长蛇猛虎所害,或自沿途逃亡,到得最后,只有韩颉和两三个最亲信的跟着。刘敏十分感激,道:“但脱得这场危难时,另觅得道路时,与你们富贵与共,决不失言!” 韩颉道:“末将只要跟随将军,富贵并不在意。”刘敏感叹不止,道:“患难见真心,前些时候却是我错怪你。”几个又行得两日,终出那隐龙山来,就到那大江边,循江边行不半日,却早见岸边一只船在那里,班泽就在那船上坐着等,几个大喜,急上船来。班泽见了,却不起身,喝叫一声,那船上十来个大汉钻将出来,刘敏见不是路,下船待走时,却见芦苇荡里又奔出二三十条大汉来,几个措手不及,都吃拿了,将索子四马攒蹄来捆得结实。班泽只是呵呵冷笑,刘敏大骂道:“贼子,我待你不薄,你如何这般!”班泽冷笑道:“我一身本事,你只教我做个亲将,把来奴仆使唤,整日价作威作福,小视老爷!今你图谋背叛元帅,我如何能容你?早报知元帅,来这里埋伏等你,等你自投罗网,今来拿住,教你不得好死,方泄我心中怨气!” 韩颉破口大骂,班泽冷笑道:“这厮愚忠于你,你偏不用他,倒用老爷,岂不是合死?今送了他性命,教他与你打个前站!”就拔出刀来,只一刀,韩颉那颗头伶零滚来船板上。刘敏叹道:“是我不识好人。你可把我杀了,使我休受李助这厮耻辱!” 班泽冷笑道:“便是元帅吩咐过:决不留你性命!今一刀来杀了你,太过便宜于你,且教你受用一场!”就取条杠子,将刘敏缚在上面,又连砍几刀,就将刘敏手足都卸下来,将刘敏带杠子投进江里去,“就教你做个水鬼!”连那两三个跟刘敏的也投进去,眼见得这几个黄昏做尰!班泽方自心满意足,自引了人回报李助领赏。可怜刘敏自号智伯,以智谋自雄,却为手下人所卖,今日落此下场!岂不可叹?正是:
善泳水者溺于水,多阴谋者丧于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24
第三十四回 听说书见人间绝口 杀土霸逢梁山旧人
话说那日时迁与扈三娘带两个伴当,下了隐龙山,就奔逢春镇来,一路上少不得夜宿晓行,饥食渴饮。这一日看看天色又晚,时迁道:“前头便有座大市镇,唤做回心镇,再过去百十里,便是逢春镇,那尉迟无双姐弟便在附近山里住,想来再两日便可寻得见了。”扈三娘道:“便是这等奇女子,如何能使珠玉黄金买动?一路来我只发愁,那几个兄长与我们的好差使!”时迁道:“便是恐小弟笨口夯舌,请不得这姐弟俩个,因此要姐姐来,但到了那里,姐姐多用甜言美语奉承他,只夸赞她,我看那个女子是极好强的,心气最高,小弟到时又告说那乌家兄弟的厉害,她如何肯服气?姐姐再旁敲那边鼓,使个激将法儿,把她哄上俺山寨去。”扈三娘笑道:“你这诡诈不及的!既有此计策时,用我作甚?我只回山寨去,省这一路风寒,又省得骗人。”时迁苦着脸道:“便是小弟一人行不得,只得告求姐姐,便是姐姐这等人才,和那尉迟无双也差不些,才和她说得起话,小弟这般委琐可憎,她如何肯正眼对俺说话?姐姐只辛苦这遭,不要耍小弟。” 扈三娘笑道:“你这嘴哄得狗儿爬树,猫儿戒鼠,颠倒反要来攀别人,你若做贼时下了牢,定攀满一牢人才够本哩!我只不去,我去时也不开口说话,只看你耍嘴。“时迁道:“姐姐不要再耍俺,姐姐嚷不去时,定是想王大哥了,要急着回去耍他,所以只这般推脱。” 扈三娘本自言笑晏晏的,听得时迁这般说,却顿时沉了脸,冷冷道:“你说话须也有个大小分寸!没来由的说这些来作甚!”就赶一鞭,远远驰马去了,剩下时迁自呆在那里,好些时候才醒过来,只得骤马来赶扈三娘,又怕再惹她生气,只得就落后半里路,远远与那两个伴当跟在后面。
待进得市镇,时迁见扈三娘就牵了马在那里张,原来这镇上不知如何,却是十分热闹,尽几千人在长街上来来去去。十分攒挤,卖百货的,卖熟食小吃的,卖闹鹅儿耍货的,卖胭脂水粉的,把长街两边摆的满满的,那些村夫野女,欢欢笑笑,挨挨擦擦,都在那里趁热闹。扈三娘地生,一路来见得又都是兵荒马乱荒凉去处,乍见这等热闹,不由得发呆,只得等时迁来,时迁见她牵马在那里,恰是晚霞从身后披落下来,衬着那一身红妆,正是好女儿十分容色光辉,不由得呆了,却听得扈三娘遥遥道:“这许多人在这里,今夜却如何住宿?你如何这般迟慢?”时迁忙过去待说话时,旁边一个老者道:“姑娘要投宿的不是?这些人都是附近十里八村的,凑了热闹自回家去,却不在这镇上住,姑娘但去那边招远老店里投店不妨。”扈三娘谢过了,又道:“这等乱世,怎得这镇上却这般热闹?”那老者笑道:“便是我们镇上有丁胡两家大户,都是趁千顷牌的,只是两家都不服气相下,各要逞自家的富贵,却是这几日里,丁家要娶儿媳过门,胡家要庆老太爷七十整寿,都赶在一起,所以两家斗气,除了各自摆酒,又都请了那色艺双绝的行院,来那镇西空场上对着立起台子,各自扮演各种杂剧,或歌舞,或吹弹,或说唱,赌赛斗胜,轰动招引了四方十来万人每日夜来看,因此这镇上满了人,那各方作生意的也都来趁钱,似我这卖糖姜的,每日也多趁得几倍生意呢,养得一家老小。”这两个听得老者说得清楚,方自恍然,扈三娘就取块碎银子,与那老者,道:“有扰公公,这点银两,权与公公买米赡家。”那老者欢喜,道:“如何敢白生受姑娘银子?这几块糖姜包了,送与姑娘过口,休嫌轻微,”扈三娘待不要时,那老者只是不肯,只得接在手里,就自谢了老者,却与时迁投那招远客店,且自安顿了。
却是两个来店里大堂上用酒饭时,只听得街上人脚跟脚过去,各自道:“今夜两家又趁,那胡家的粉牌上是豫章城双渐赶苏卿,丁家的是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都是绝好的,却不知那两个行院哪个强些?”后面的道:“前几日是胡家的强起丁家的,千万人都在那边喝采,冷落了丁家。丁家的羞了,因此连夜拿了一千贯钱去,去酆都城里万金楼请了那挂头牌的粉头来,端的是色艺双绝,今一早先写下水牌,只等今夜里决个胜负,因此更轰动了,家家都早吃了早饭,要去抢那好地,我们也只赶去。”时迁听得心动,就低声道:“扈家姐姐,我们也看去,如何?”扈三娘道:“我们带着许多东西,如何走的开?” 时迁道:“便是胡乱看看就回来,自有两个伴当守着。”扈三娘好玩闹的人,被时迁十分撺掇,也自心动,就道:“我们自去看看,只是时候不得长了。”时迁大喜,自进去吩咐了那两个伴当,好生看守包裹,却出来,见扈三娘已在门外等着,就笑一笑,急出来会着,两个放开脚步,就人流里赶,倒赶在大半人前头。
两个出得镇来,早见那一二百亩好地,本都种着那青青麦苗,这几日千万人拥簇,都踏做白地,就远远地隔条大路,两个高台下各黑压压那人围满,倒和肉屏风相似,饶那北风会扯空诈缝,再钻不进去。扈三娘看着发怔,道:“这许多人,如何近前去看?“时迁挠耳道:“开了锣时,我自踩着他们肩膀飞过去看,却是姐姐如何有我这本事?难!难!”却看见两个大汉在那里呆着脸,只是伸着脖子看台上,心里就生出主意来,走两个背后,就各踢那两个屁股一脚,却自转棵树后躲了,那两个大汉吃打,各自回身时,头却撞着,各呆一呆,身边只不见别人,只认做对方,这个呆些,先揪住道:“你这贼厮鸟,如何暗地里算计老爷?”那个聪明些,觉情势不太上路,却被他当胸揪住了,心里早恼上来,道:“老爷不来弄你,你倒来伤犯老爷!”当胸捣一拳去,那个忿怒,还脖子拳来,这两个忿怒,揪住生死相扑,衣服扯的粉碎,早把台下人哄动,又不见张剧,都围拢来看。时迁自挤出去,和扈三娘到台下第一排站住了,恰听得那一棒锣响,众人都回过头来,道院主上台来,再围拢来看,撇那两个大汉精光光的,这两个也无趣,各自叫骂,收拾了衣服,挤人群去,且自去看戏。
却是笑乐院本罢了,早一个老儿,戴顶头巾,穿领罗衫,拿把扇子,就来台上,道:“这几日蒙各位看官恩待捧场,十分看顾,与胡家老爷十分生色,也做成小人白玉乔与女儿道路,四方扬名,得保衣食,因此俺十分感恩,且叫女儿秀英今夜说这《豫章城双渐赶苏卿》的头牌,服侍报答各位看官。不是小人夸口,今与女儿走遍千百处州县,各处都讨得第一个彩头,并无第二处行院敢相并的,女儿秀英吹弹歌舞,都夸是绝顶的,今日若是说的好时,各位可尽力喝一声采,与那边不长眼的教知道。”就下台去,锣声响处,早有个绝色女子袅袅娜娜上台来,参拜四方,将指头拈起锣棒,撒豆般点动,拍下一声界方,就口中念出那四句七言诗来,道是:“新鸟啾啾旧鸟归,老羊贏瘦小羊肥。人生衣食真难事,不及鸳鸯处处飞!”那口角十分清楚,就如幽谷莺啼,台下就喝起一声大采来,那女子卖弄精神,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韫籍的格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开话又唱,唱了又说。就引得众人喝彩不绝,时迁和扈三娘也自赞叹,却是自家说道:“这白玉乔与他女儿的名字好熟,只是这时却想不起来。”正纳闷间,忽听得那对面闹动,就都喝起采来,如百十个雷在云端里滚,只是没个停处,那两个惊异,就急扭过头去看。
就见那对面台上那女子也上台来,略略说几句,便引得众人喧洋闹海般喝彩,把声势都盖过了这边的,不由得这边的人不回头去看,都道:“今日那边新来的必说的好,我们都过去看看则个。”便有一半陆续走过那边台下去看,时迁道:“扈家姐姐,我们也过去如何?”扈三娘道:“只随意听一场罢了,若过去时两边都听个半截子,没法清楚在心里。”时迁道:“强中自有强中手,既来听时如何不要听那好的,你瞧人家都走那边去看。”原来时迁当年早在蓟州城里听那瓦子里唱说诸般宫调的顶老说过这赶苏卿的水牌,因此上贪新鲜,要撺掇扈三娘去那边听那新话本。扈三娘教他说得心活,便一起走过那边去,就见人早把那台边围得水泄不通,两个挤不进去,扈三娘道:“这回却看你施甚手段,教我们前头去听?”时迁笑道:“这个有何难哉?自保得姐姐稳便。”就叫过几个顽童,与他们些碎银子,贴耳略说几句。那几个小孩子笑嘻嘻的自去了,扈三娘笑道:“你又弄甚鬼花样?”时迁道:“姐姐且看好戏。” 扈三娘正纳闷间,却听得那边胡家台边大爆竹辟辟啪啪响起来,就几个顽童吆喝道:“胡家老爷舍银子铜钱了,我们快去抢啊!”这边台下几千人听得,贪心的只要抢那银子铜钱,且顾不得看戏,都拥去那边要去抢夺,把那场子都空出来,只剩下稀落落一半人,时迁笑嘻嘻拉了扈三娘的手,就走去台下第一排坐定,听那女子说。只片刻那几千人又自潮水般卷回来,一个个气吁吁的,口里都只骂那几个小孩子扯谎骗人,拿住便该打死,胡家哪里施舍银子铜钱了,只是那几个扯谎生风的小贼诈说,却都滑溜走了,不曾捉得一个。各人都骂,没一个怪自家贪心,只苦那几个小孩子的爹娘不免众人口里都没了屁眼。
扈三娘和时迁哪里顾他们,自安稳稳坐了听,便是那女子正说唱到好处,听她口齿,正是急处,如羯鼓密催,万花竞落一般,偏偏那许多鼓点、许多落花,无一点无一朵不清楚,言言语语、句句字字都从嗓里发落出来,清脆婉转之极,教人心里听得无一处不熨贴,那高低紧慢、轻重疾徐都转折在最极好处,不由得人不从心里不叫出那一个高高的“好”字来。先是众人上了时迁当,拥过那边去抢银子铜钱,这女子从容,不把台下为意,依旧来说,把那女儿和范二郎的两盏糖水官司做出花团锦簇文章来,听着的人尽受便宜,听不着的贪心的自两头落空,自家悔青了肠子。这女子却一径说到那周胜仙给范二郎误打死,夜里来托梦与范二郎,两个三宵云雨枕席恩情,各自情浓,却是那女儿被五道将军收了,只得归去,临去与范二郎告诉,别有一段伤情销魂之处,两个缠绵啼哭,不忍分别。台下各人听得俱都下泪,心中十分酸楚,就内中扈三娘的腮上,泪如滚线珍珠,只没个扯断处,比别人多万千百十倍伤心。只听那女子说五道将军显灵,教薛孔目出脱了范二郎还家,范二郎自感念周胜仙,岁时到五道庙里烧纸祭奠周胜仙罢了,便结住这一段话本,念出那四句七言诗来,道是:“情郎情女等情痴,只为情奇事亦奇。若把无情有情比,无情翻似得便宜。”将那界方拍一下,台四下里只是寂静,恰是台边白杨树落叶声也听的清楚,过一时方轰天价喝起采来,却是人群中就扈三娘一个如醉如痴,言语不得,心里只把那四句诗颠倒来念,没个休歇处。时迁先是忘形叫好,却见扈三娘如此,也叫不出声来,只得且呆呆坐着,陪她心酸,只听得那些人喧闹无休,心里反有八分烦处。
那女子说罢,就自道:“三千里拢金博银称首,酆都城吹弹歌舞当行,今把这一段话本说完,并不弄关节处,只教四方君子动容,惜一个女儿情字,休似那范二郎莽撞,误了自家大好姻缘,今各位客官喝彩过了,且依规矩教俺兄弟回一回,别再奉那精彩话本。”就有个十五六的小后生托个朱漆盘子,众人前依次过来。却是时迁做的最近,就怀里掏个十两银子,放那盘上,道:“不敢说赏,权表尊意,休嫌轻微。”那小后生呆一呆,喜道:“好个慷慨的客官,就出个慷慨的标首!”声喏谢了,将那盘子一路巡过去,那众人也有给的,也有那不给的,除那锭大银子,倒有五六两碎银子、两三贯钱,那小后生举盘子到一个大汉前,这大汉却不掏怀里,反冷笑道:“偌大个回心镇,没个出头的好汉,只教你这厮来诈哄钱财!”那后生红了脸,道:“好汉,你怎如此说!”那大汉黄澄澄张面皮,睁着那暴突黄睛道:“老子最看不惯这诈口骗财的婊子!如何教你哄了这一镇人,你这厮却敢和老爷鸟口!”那小后生怒道:“和姐姐走了三百处州县,不曾见你这样人!”那大汉揎起双拳道:“今日叫你逢着!”那小后生涨得脖子红,正待再理论时,台上那女子早道:“问卿,你惹这好汉怎地?可自回来。”那小后生听得姐姐声唤,不敢违拗,待回身走时,那大汉早当胸一把扯住,喝道:“你这小雏儿也敢和老爷强口!”将那蒲扇大的手掌,去那后生脸上一掌,打得那后生踉跄倒了,口鼻里血都出来,牙齿也掉两个,那那大汉不依饶,上前扯起又打,却是那一盘银子铜钱都滚在地下,许多泼皮见得,发一声喊,就人群里乱起来,奔来抢掳钱财,一时台下大乱,那女子惊倒在台上。
那大汉扯住后生正下拳打时,人群里一个瘦小汉子钻将出来,就扯住手,喝道:“你这泼男女,如何欺负好人?”却是时迁忍不住,赶入场子里来。那大汉见有管闲事的,撇了那后生,发拳就打时迁,喝道:“瘦狗没三根骨头叉顶着的,颠倒却敢来管老爷的事!”时迁灵便,早将身子躲个过,那汉子又将身子赶入里来,时迁见他虽粗大,下盘却虚浮,冷笑一声,就侧身子将他一拳再躲过去,将脚去他脚上一勾,那大汉身子却笨重,勾不动他,那汉子冷笑,回身来一把将时迁揪住,发拳便打,正是:
欲为行侠仗义事,无奈自家先遭危。
却说那大汉扯住时迁,下拳打去,却落个空,却是时迁灵便,就衣裳下脱身走了,这大汉只落件衣裳在手里,呆一呆,大怒道:“你这厮戏弄老爷。”不舍大踏步赶来,只听得一个女子喝道:“你这厮欺压良善,还要赶谁?”斜刺里拦住,这大汉冷笑斜眼看去,见那女子怎生模样?但见:
迎风如海棠垂枝,对日如玫瑰映霞,莫言木兰容色美,女儿妆方难描画。万军阵中纵横,千营火里娇叱。马上英勇一丈青,亦能冲荡步下。
那大汉呆一呆,笑道:“美貌小娘子,你不去弄绣挑针,如何学人厮打?”扈三娘喝道:“休弄口,就自打死你这畜生!”那大汉笑道:“你这粉拳绣腿,只好与老公我搔痒,要打时,且到床上滚去,自弄得你快活!”扈三娘怒道:“畜生无礼!”进步就发拳打这大汉,那大汉呵呵大笑,吐个门户来迎,两个就空地里相扑,但见:
粗莽莽金刚高一丈,扭腕擎天身自壮;英飒飒俏娥身七尺,翘跟淬地气最强。这个立劈华山拳来凶,那个退步连环意懒挡。大四平拽起搅尘土,双飞脚踢去赶日阳。急雨打花势最骤,蛮牛撞风只空狂。
却是众人看见这男女相扑,都远远围成个大圈子看,高的扳肩伸头,低的钻腿觅缝,更那一等身子灵便的,就扳上白杨树去,骑在那枝杈上看。却都不忿那大汉凶恶,只替扈三娘喝彩,却又替她担心,那颗心只悬在半空里。扈三娘与那大汉并三四个势子,觅的破绽,托得一脚踢那大汉腰上,那大汉吃疼,叫道:“小贱人,老爷陪你耍,你颠倒倒来伤老爷!”将双拳使发了,狂风暴雨般打来,那醋钵大的拳头只在扈三娘身边左右前后弄影,看的人都失色。扈三娘见他势凶,抽身就走。那大汉怒喝赶来,扈三娘身形略慢,那大汉大喜,使个双环抱月势,将扈三娘围在里面,又要羞辱她,伸手就捉住扈三娘双肩,要拖自家怀里强抱起来,口里喝道:“教你小贱人见老爷好处!”说时迟,那时快,扈三娘身子就急缩,如灵狸般翻起来,那裙下双腿恰恰正倒踢在大汉脸上,那大汉叫一声,将手来捂脸时,扈三娘才落下地去,裙里又飞起一腿,再踢在这汉额角太阳上,那大汉向后就倒,扈三娘赶上,拳脚齐下,打得这大汉杀猪般叫起来,口里只叫:“姐姐饶我!”众人却震天般喝起彩来,都喝彩道:“好厉害的小娘子,三拳两脚,打倒这等金刚般大汉。”原来这是扈三娘自家的本事,唤作“倒踢紫金冠,彩云无影步。”端的是非同小可。扈三娘喝道:“凭你如何叫,只教你吃场厉害,日后记打再不欺负人时,方才饶你!”正打间,人群里又喊起来,却是三五十条大汉,都是泼皮,扯枪弄棒没头没脑打来,齐来抢扈三娘,救这大汉。扈三娘空手无有器械,只得撇了那大汉,回身先走,那伙泼皮扯风呼哨赶来,将那围观的人推倒几多,枪棒捎着的都头破血流,奔走仓惶的失儿散女,呼呼喊喊,只是个乱字,将个吹笛拍板歌舞处,弄作哭喊奔走场。时迁急赶来接应,当不得那群大汉凶,没头没脑打来,只得也走,和扈三娘都被赶到台上去。那大汉爬将起来,额上血流,口里齿落,脖子歪在半边,只是喝道:“打死这贱人,休教走了!”那伙泼皮越发疯狂,只将刀枪乱搠,棍棒乱劈,时迁和扈三娘将台上桌椅都丢下去,只挡不住,正是危急。
便这时候,只听得雷般一声吼,一个麻脸大汉舞一把长柄铁瓜锤,就人群里赶出来,撞入众泼皮里面来,锤起处,早扫倒一片,撞着的便筋断骨折。众泼皮大哗,将枪刀乱搠来,那大汉喝一声,将那铁瓜锤抡去,将那枪刀都搅去云霄里。众泼皮吃一惊,叫嚷着便走,那大汉赶来,正撞着吃扈三娘打的那汉子,那大汉叫一声:“直娘贼!”将锤扫去,那吃打汉子叫一声,跌倒在地,却是两腿都齐齐折了。众泼皮吃这大汉打得怕了,不敢来救,只自顾自逃了,只剩那汉子和几个走不动的泼皮在地上哼唧。却是那些闲人见事大了,都飞也似的躲了。将场子空荡荡的撇个干净。却是扈三娘和时迁大喜,从台子上跳将下来,叫道:“汤家哥哥,你如何在这里?”原来这汉子正是梁山上好汉金钱豹子汤隆。
汤隆笑道:“你们坐那里,远远的我不敢影认,却是你们赶出来,才见得真切,待出来相见时,又被这些泼皮赶来。我手中无有器械,只得奔回铺子里去,拿了这锤来,却和这些贼鸟们厮打。却是你们如何来到这镇上?” 扈三娘和时迁道:“哥哥如何落在这镇上?却是我们事情过时再说。”汤隆笑道:“我自来这世间,四处流落,弄得几个本钱,爱这镇上热闹,就开间铺子打铁占住身子,依然做自家旧日行当,闲来去吃碗酒,倒也快活,不想今日又撞见你们,却是打发了这贼厮鸟,且去和你们吃碗酒。” 时迁道:“这厮是甚么人?好生凶恶霸道。” 汤隆冷笑道:“这厮唤做黄睛虎鲍雷,纠集百十个泼皮,霸了这镇上和近处二三十个村坊,专一欺压良善,敲诈过往客人,到处要什么‘过路钱’、‘安身钱’,但稍有说理迟慢的,便自行凶,打得人家一家大小都带伤,屋里都翻作白地,十分作恶,我也几番和他们气恼,为孤身一个,只得忍气,却是今日一并发作出来,真个畅快!”那两个方知根底,扈三娘冷笑道:“既如此,这厮只是该死!想必他又问这说书的敲诈勒索不着,因此赶来混闹,且一刀了结了他,也算与这地方除了一害。”时迁道:“姐姐下手,没来由的污了,我自服侍他。”伸手就将那鲍雷地上揪起来,喝道:“你这厮,如何今日这般行凶?却是为得什么?但敢迟慢回话时,一刀自挖出你心来!”
那鲍雷只是个抖,求告道:“好汉但饶小的性命,自问什么都说。”时迁喝道:“你这厮如何敢来混闹这场子,打这说书人?”鲍雷道:“便是小人这几日和那边姓白的婊子入了巷,有些枕头恩爱,多曾送钱与她。今日她父亲来和小人说,道这边行院厉害,抢了她的风势,把人都招呼了去,塌了台子,因此教小人赶来混闹打砸,赶了这边走路,不想遇见几位好汉,乞饶蝼蚁之命!”那几个方知端地,时迁冷笑道:‘你这厮属豺狼的,背脸便即害人,今日但饶了你时,被你将养好了,再去害人时,岂不是我们罪过?就今日除了祸根!“就回身地上捡起把刀来,鲍雷见不是头,戴张口叫时,被时迁就当脸一刀砍着,再加一刀,送了性命!那几个泼皮叫起来,时迁待再去赶杀时,扈三娘道:“除了元恶,何必多杀这些爪牙,饶了罢!”时迁方收住脚步,那几个泼皮见杀了鲍雷,发声喊,都挣命挣扎起来,舍命一窝蜂走了。时迁道:“便是不杀这些小贼时,那姓白的贼婆娘调唆这贼子来害人,岂可饶过?不如一发杀了教这世上干净。”挺刀便要赶去杀那白秀英。正是:
杀人杀起无明火,除害要除无良人。
却说时迁要赶去杀那白秀英,扈三娘道:“那婆娘只是叫他来捣乱,却不该死,这般杀起来时,须杀多少?况我们已杀了人,惊动大了,这里保甲快手如何不赶来追捕?须得快走,不可误了山寨大事。”时迁方罢了,扈三娘道:“汤家哥哥,我们自赶回店去取了东西马匹,你可也赶回铺子去收拾,我们就在那边大白杨树下等你。”汤隆答应了,先回自家铁匠铺里收拾包裹,扈三娘和时迁也待走时,台后面忽转出两个人来,却是那说书女子和那小后生,两个跪下,那女子道:“两位恩公留步,且留下名字,好教小女子方梅英记念。”扈三娘回身道:“我们名字不可说与你,只是为除害杀了这厮,须是场人命官司,恐连累你姐弟,特点你两个几句,你姐弟可就此立时逃走,不可落在那些黑心公人手里,吃他们坑陷,若无有银两时,我自资助你们些。”就将个十两银子塞在那女子手里,回身就走,方梅英待再开言时,这两个已急急奔的远了。
这两个急急赶回客店来,把锭银子丢在柜上,就招呼起伴当,拿了东西就走,几个策马直走到那镇西大白杨树下,见汤隆戴个毡笠,挎口腰刀,手里执着那柄铁瓜锤,背个包袱,正在那树下等,扈三娘时迁却多带得两匹好马,便教汤隆坐一匹,上马便走,几个路上说话,两个问汤隆道:“你如何来的这般快法?却赶在我们头里。“汤隆道:“便是铺里一应粗重家火我都撇了,只收拾两身衣服、几两散碎银子在这里,那铺子又近,因此来的快些,你们混得如何倒这般阔绰?那大银子就随手打赏人,不是时家兄弟旧日气象。”时迁笑道:“你好会埋汰人!只会揭挑俺偷鸡的事!便是如今替山寨行事,自有大笔花用,哪里再屑充小气?便是俺不打紧时,扈姐姐是大家出身,哪里好失了面子?”汤隆道:“你们又哪里聚大伙?终不是又做起梁山上事来?如今各人七零八散,只怕再不能够了。”那两个都笑起来,且将隐龙山上事说与他听,听得汤隆呆了,却喜道:“既如此时,俺也山上去聚会,热闹快活几回,就和黑旋风哥哥吃酒,他不离宋江哥哥左右,自也在山上。”那两个道:“李逵自失陷在天门城死牢里受苦,为史文恭这贼勾了李助军马来困俺山寨,因此几次交锋,胜负各半,总要请了那尉迟姐弟来,破了乌家兄弟,就灭了史李二贼的军马,才好再发兵去救这黑旋风,为他胡乱东走西闯,惹出多少事来!” 汤隆道:“李大哥是个生事的都头,闯祸的祖宗, 只是他为人爽直最好,如今吃这一陷,生死难知,俺倒替他担十分心思在肚里。”时迁道:“宋哥哥和军师几番派人拿了金银去天门城里打点,那个都总管秦寿是个最滥污的,受了许多金银,自会维持住李逵性命。却是如今山寨里正造几样物事,缺少高手匠人提调,宋江哥哥几次发愁,如今哥哥可不要随我们,自上隐龙山去,晁宋二位哥哥必然喜欢,哥哥正可显些身手。”汤隆大喜道:“事不宜迟,我自去罢了,只是打铁换的几文钱都换了酒喝,缺少盘缠。”时迁笑道:“哪里就穷得哥哥,这里金银尽有,就取一百两银子来与哥哥花用,只是如今天晚了,且再行一程,寻个地方歇了,明日哥哥早行便是。”汤隆大喜,道:“便是一路喝到隐龙山自足够了,就上山去见晁宋二位哥哥。”三个和那伴当就月下行出二十余里,却恰见路边一个破庙,却是华光菩萨的下处,就自进庙歇了,第二日早上起来,时迁取了一百两银子与汤隆,汤隆自上隐龙山不提。
且说时迁和扈三娘和两个伴当,取路自上逢春镇来,却是这日中午,霾云低压,纷纷扬扬又下起大雪来,一时愈发的密了,怎见得那大雪好处:
千山变作白头翁老,万水化成冰僵蛇身,四野里都是琼花乱飘,大荒中只见粉蝶争春。便高堂还唤红炉,纵草屋犹觅炭盆,最怜行人道路苦,一身拂去须臾又满身。
这几个路上无个避处,只得挣扎向前,走出十来里地,一个个都变作雪人雪马,只没奈何在风雪里滚,周身上下只剩下一颗心仿佛未僵住。正没奈何间,却见前面几十步远处露出个酒招子来,这几个大喜,急忙奔来,早见那一座酒店,都是黄泥垒成,草苇子打得檐,门上吊着帘子。几个就门前老树上且系住马,提了搭裢包裹,直奔进屋里去,见屋里三五副座头都是空的,那两个火盆烧得正暖烘烘的,几个就门边抖拂了衣裳,跺了靴子,时迁和扈三娘拣副座头坐下,解了毡笠斗蓬,放了包裹,那两个伴当冻得禁不住,却先奔到火盆边向火,却早有个小厮过来声喏,就递过两条干手巾来,这两个大喜,就自擦了脸上发上雪水,那小二方问道:“要几角酒,却是锅里煮着滚烫的牛肉,花糕般肥,又不腻口,还有肥鹅、嫩鸡。”时迁大喜,就道:“一桌先打五角酒上来,切两盘牛肉,菜蔬只一发安排上来。”那酒保去进去一时,将来这边桌上铺下一大盘牛肉,四样菜蔬,将两个大碗来筛了热酒。方去招呼那两个伴当,一般安排了,时迁又吩咐道:“却是我们那几匹马还在风雪里,你这里有甚地方,却教他们避避风雪,一发多赏你银子。“那小二道:“后面自有马棚,小人自牵入去。”时迁道:“便多与它们些草料才好。”那小二应着去了。两个伴当缓过劲来,待来这边伺候时,扈三娘道:“我们自有小二使唤,你们自吃酒去暖,但有用处时,再招呼你们。”那两个伴当大喜,自去座头上吃酒。
时迁和扈三娘也自坐着吃酒,约吃三五碗酒,那小二回来,自去火盆边坐着向火。这几个正吃酒高兴,也不理他。却是扈三娘吃两三碗酒,酒气上来,将她粉颊都添出晕红来,正是莫可名娇艳之状。时迁看着,不禁砰然心动,只是一时想不起甚么话来说,只得拿着酒碗慢慢喝酒,扈三娘却似心神不属,只是拿着酒碗在那里小口呷酒,眼睛却呆呆的看着窗外雪色,时迁呆呆的看着她,见她只是呆呆看雪,便忍不住道:“扈家姐姐,这雪好大。”扈三娘回过头来,笑道:“这话好呆!行了这半日,怎不知这雪大?看你有时促狭聪明的一百个人赶不过你一个,有时又蠢得一百个你及不得一个人中用,真不知天地怎生得你?”时迁说不得话,半天方又道:“扈家姐姐,你往日在山寨里整年笑也没有一个,不想下山来却会这般捉弄小弟,小弟虽聪明些,只是都输口与姐姐。” 扈三娘怔一怔,低低的道:“是么?”便低下头去,再不说话,一时窗外只有风雪之声。
过些时候,扈三娘抬起头,眼睛却迷迷蒙蒙的,低声道:“我也不知这几日如何?却似是这几日想起些事来,有些心里活动似的,只是许多时候闷在心里,有些话也说不出来。你也咨怪,只叫我扈姐姐,不似山寨别的人,却叫我弟妹或者嫂嫂。”时迁惶恐道:“小弟只是粗人,不懂些礼节,若叫错了,姐姐只管责骂。”扈三娘又不言语,半天方道:“你自叫罢,这一路不妨,却是回得山寨时,却不要叫了,免得生出事来。”时迁惶恐,说不出话来。扈三娘又轻轻呷一口酒,轻轻道:“却是好久没这样的雪了,前头听说,林大哥上梁山时,却也是这样的大雪。”正是:风雪寒夜话往事,几回讲说忆从前。不知两个讲说得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25
第三十五回 雪店闻笛见高士 寒涧折花对佳人
话说扈三娘时迁两个酒店里闲话。时迁叹道:“林冲大哥是个极能忍耐的人,起初被高俅那厮百般陷害,为了他家里娘子,生生都忍住了,若是俺时迁时,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他娘!他被那两个鸟公差将脚赚在滚水里,那般欺凌,竟也不发作出来!后来沧州草料场一把大火,才风雪山神庙,怒割仇人头,上梁山快意恩仇,做出翻天揭地英雄事业!可惜后来宋公明主张招安,林大哥只郁闷在心里,风瘫折了阳世性命。今虽跟晁天王重新来聚合了,依旧心里是郁闷的,只是发散不得,这等梁山兄弟第一等英雄了得的,只是发不出那威来。还不如俺时迁,知道自家本事,闲日里自家觅些快乐,捉弄些呆蠢的,倒十分自在!”扈三娘呆呆的听他说,道:“林大哥的娘子定然是神仙般人物,才配得上他,只是这命忒得捉弄人,教这两个最有情重意的,却被那贼子高衙内陷害,闪得他们生生拆分了,却不是天上人间,耿耿长恨!林大哥心里如何受得?”时迁满满斟一碗酒,一仰头下去,笑道:“扈姐姐,这命算是个甚个东西?谁都骂它,只是没奈何受它摆布,林大哥如此,扈姐姐你又岂是个开心的?便俺时迁自小父母都没了,流落在江湖上,没奈何小偷小摸,受过多少歹毒打骂?后来遭遇个高手师父,教俺本事,不想又两年染病死了,依旧自家流浪,少不得飞檐走壁,跳篱騙马,只要弄些钱财,养活自家性命,不想失了风打在蓟州牢里,为无钱孝敬,整日大锁子锁在那屎尿桶边,牢头狱霸百般打骂,烦恼的只没个死处!幸得杨雄哥哥那时做节级,知俺虽盗些钱财,大半都赡发了那些孤老困穷的,设法替俺开脱了,后又一起带俺上梁山上去,只为祝家店里偷一只鸡时,众人前折却多少面目!后来只是替梁山一般出尽力气,也只弄个末座,那孔家兄弟又如何,颠倒倒排在俺前面!扈姐姐,人生莫担上个‘贼’字,要担了一辈子也撕掳不得清白!梁山众兄弟面上勉强,心里如何不轻俺,只似他们一般做强盗方好!扈姐姐,但有似你这般手足待俺的,俺时迁为他舍了性命也是甘的!只是没几个怜惜俺的!”言罢泪下如雨,扈三娘脸上那两道清泪也早流下来,就掏出手帕,与他拭泪,道:“人生不必论贵贱,只重根骨是丈夫,时家弟弟,你虽在梁山座上居,论替山寨里做的事业,便有那天罡数,有几个胜过你的?便是你做那事业出身,也是你奇异处,抚老恤贫,山寨里有几个似你好心肠的?汉高祖开汉家四百年天下,强杀当年也只是个市井无赖,比你又胜得什么?但自家行的端正时,管别人看你作甚?我是心里都麻木了,只呆呆的做个行尸走肉,却也看不得你这般自苦。”时迁哽咽道:“便是姐姐比俺苦十倍,只说不出来,那滋味岂是人受的,却还这般知心知冷热的安慰俺,却教俺如何报答姐姐?”扈三娘呆呆看着地下,那清泪一滴滴落在地下,没个完处,慢慢咬着牙道:“那些事,说它作甚?便是个人时,一念偷生,也自珍珠成了鱼眼睛,只是个毁了,却如何能想什么?小时候在家里书房上看过幅字,是东坡学士写的词,只单单记住了一句,叫‘此心安处是吾乡’,小孩子不知那好处,大了心又死了,也不想起来了。却是这儿和你说起来,不知如何竟想起这句话来,又仿佛家里去,看见书房上那幅字似的,因也说与你听,但你心里安稳时,便不觉得苦楚了,也要不就干脆死了心,不当自己活着,也是好的。”时迁落泪道:“姐姐如何心死了?时迁只是不觉得,当年姐姐庄里惨变,也被掳上梁山去,那等地方如何安得住姐姐这等人品?想来教人如何忍受的?当初若不是俺偷那只报晓鸡吃时,也不致引出这般祸事来,颠倒却是俺害了姐姐!”扈三娘道:“便是你不偷那只鸡时,梁山庄上也不容忍得祝家豪强,将那一方霸了,‘卧榻之侧,岂容得他人鼾睡?’早晚两家都是生死对头,有个了决。因此我并不怨你什么,只将你做个兄弟看待,我母亲是死的早,父亲是被黑旋风这贼害了,有个哥哥也只逃亡的不知去向,只剩得我一个,只当自家死了,不想又经一世,这几日下山来不知如何,只是反复把旧日事想起来,想家里人,这时才颠倒和你说这许多话。”时迁流泪道:“既是姐姐这般真心待俺时,时迁情愿与姐姐做个弟弟,前时虽梁山上结义,只是随众叩头,并不觉得如何,今却实心实意拜姐姐。”就自离座,推金山,倒玉柱,将来拜扈三娘,扈三娘急搀起他来,就自滴泪来道:“好弟弟!”时迁叫道:“姐姐,姐姐!”两个心里都喜悦,再无半分隔阂。
时迁道:“姐姐,你方才说的倒好,此心安处是吾乡,俺虽是个俗人却也觉的有寻思不尽的好处,早晚都听人说,这东坡学士是个大才子,却是他做的这甚么词,还求姐姐与俺解说解说。”扈三娘道:“这词本是早忘了的,后来见了杨雄未过门的浑家蓝姑娘,说起来就请教她,她写了原词给我,我颠倒念熟了记在心里,不妨这时就唱给你听。”时迁大喜,就道:“谢谢姐姐!”扈三娘拭了泪,叹口气,心想道:“这个兄弟倒好,见我伤心,就拿这话来岔开我心思。”便将那桌上一碗酒一口气干了,就桌上打着拍子,曼声唱道:“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吩咐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歌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时迁听得,虽不解那词中大意,却也自荡气回肠,听得扈三娘嗓子却是起初清亮亮的,后来便渐渐哽咽了,唱完一遍,却又唱起第二遍来,只将那歌词颠倒来唱,唱得愈来愈是酸苦凄楚,不由也怔怔了,只是泪眼模糊痴在那里,胸中一口气堵住了,再说不得半句话。却只听得又一遍末了,扈三娘的嗓子已是哑了,唤声“爹爹!”就伏倒在桌上哭起来。时迁待想劝时,只是自家也泪如雨下,哪里劝得?
便在这时,只听得一缕箫音,忽地就隔壁响起来,一般吹的是扈三娘唱的曲子,只是这箫声却一点酸楚凄凉之意也无,有的只是那旷达高朗之意,纵间或有几个低沉之音,旋又转折,只是平和中正,将词里那旷达自适、随缘自足的意思,都缓缓送入人心底里去,教人心里再无那凄凉之感。扈三娘本伏在桌上痛哭,随这箫音响起,却也渐渐安静下来,本自起伏的背脊也渐渐不再起伏,只是默默听那箫声。
那箫声甫完,忽地又响起来,这次和前次又自不同,前面凄凉肃杀,不久一转却尽是温柔清和之意,如大地本自雪封,了无生意,忽得春风一度,万物化生,冰破水融。一时尽是生机发动,或是春雨蒙蒙,林花缓缓开放,或是晓风吹拂,绿柳缓缓摇拂,中间更杂着关关鸟语。潺潺溪音,教人心中都感喜乐,都是无限勃勃生意。扈三娘抬起头来,脸上虽自依然泪痕纵横,却再无清泪流下,只是痴痴的听那箫声,那箫声忽得又是一变,便如情人春夜花中共语,缠缠绵绵,倒似有千言万语,诉之不尽,只围绕在人的心上,渐渐的又似夜深更长,那两个困倦了,语音一点点低沉下去,慢慢箫音若有若无,终于归于沉寂。却是箫音停顿良久,那两个犹自如痴似醉,扈三娘更是呆坐在桌前,泥雕木塑一般,时迁忽得似是梦中惊醒,想起什么事来,脱口叫道:“萧大哥!”
却是叫声甫了,一个青衫人挑起帘子,手里一管洞箫,飘然而出,正是萧嘉穗,微笑道:“贤弟别来无恙?”时迁急急离座,奔过去拜倒,喜道:“只当再无见大哥之日,谁知天可怜时迁,教俺再见得着萧大哥。”抬起头来,眼中已含热泪。萧嘉穗微笑道:“贤弟好生情深义重!我自离了酆都城,安置了马太监,直走到这里,为爱此地山明水秀,便起了几间小小茅屋住下,读书弹琴,种些菊花草药,倒也自在,今日为赏雪景,偶步到此饮酒,却不想与贤弟巧遇。”时迁道:“为在酆都城外萧大哥家里住时,多听得大哥弹琴吹箫,因此识得大哥箫音,这才猛省,故叫将出来。”萧嘉穗微笑道:“高山流水早往矣,不识时君是子期!这管箫多时不吹,今日一吹却教贤弟知我所在。也算得缘分。扈姑娘别来可好?”却是当年在荆南城里两人曾相见过,扈三娘急拭了泪痕,向前深深行礼道:“多谢先生箫音,近日多听时兄弟说起先生酆都城里高义,今日又得先生指教,三娘钦佩无地。” 萧嘉穗微笑道:“方才在隔壁听得两位倾心深谈,倒有所思,故吹奏一曲,为两位清耳而已,世事无常,惟心安可矣!方才姑娘唱起东坡学士的《定风波》,正是旷达之音,扈姑娘但能解之行之,此生自能云霁月出,福寿多多。”扈三娘低头不语,只是在心里默默咀嚼他话里深意。萧嘉穗微笑道:“这等深冬雪天,两位却是意欲何往?”时迁道:“便是为事务紧急,要寻访位尉迟姑娘,她却曾言说识得萧大哥,呀,如何你们倒了?”却是时迁不敢明说身上事务,将眼去打量四周时,却见自家那两个伴当都不知如何倒了,一个伏桌,一个靠墙,都不省人事,死去一般,却是被蒙汗药麻翻模样,因此大惊,叫将出来,却见那小二还在那边坐着,听这几个说话,不由得心中大怒,指着道:‘你这厮如何敢开黑店?且杀了你,教你害人!“拔刀便待砍去。
萧嘉穗笑道:“不可莽撞!是我自要他下的麻药。”时迁听了做声不得,和扈三娘只呆呆看他,萧嘉穗笑道:“你们两个说话,我自隔壁听着,后来听你们说得多些,那两个伴当却在旁边听着,想起他们若是有心的记在心里,将来回山寨里密密告了,须有事出来,教你们两个为难。因此我唤请小二哥进去,将一味药下在酒里,麻翻了他们两个,教一日后方醒,却是醒来许多东西都忘得干净了,再记不得,教你们身上无事,又周全了他两个性命。” 时迁和扈三娘方知端地,心中感激无地,都深深行礼拜谢。时迁道:“萧大哥高义,真个世上罕有,只是这小二哥如何听大哥呼唤?”萧嘉穗微笑道:“这小二哥母亲长个背搭,百方寻医医治不得,看看待死,是我出手救了,因此得小二哥相爱,时常不欲收我酒钱,被我谢绝,今日却蒙帮助。”那小二笑道:“萧先生来这地方不多日,却是四方几十里的人家都得他周济,医术既高明,又不肯收谢礼诊金,不知救了多少人命。便是那些孤老穷寒的也都得萧先生接济,我们只把先生当神仙菩萨敬看,今能得为先生出力时,正是小人心愿。”时迁喜道:“大哥造福百姓,因此上这小哥如此相敬,却是方才冒犯,甚是抱歉。”那小二笑道:“既是萧先生兄弟,小人只有相敬,并不敢抱怨半分,这酒肉只算小人孝敬。”时迁道:“却是使不得,我自有银两在这里。”递过五两银子去,那小二吃惊道:“如何用得这许多?”时迁道:“便是你再回一小瓮酒与我,十来斤牛肉,两对鸡鹅,我自带去了与萧大哥今夜饮酒,又要你与我照料这两个伙伴并那四匹马,”那小二道:“小人自小心照料,大哥但自放心。”自收了银子,进去将了酒肉出来。
萧嘉穗笑道:“贤弟只是好酒,既如此,请扈姑娘同到我家里说话。”时迁自背了那搭连,扈三娘接了酒肉,又被时迁抢过手里,道:‘如何能劳动姐姐?”扈三娘微笑,跟了萧嘉穗出来,那雪下得小了些,但见一地碎琼铺了山川平野,琢做个银装玉裹乾坤。小路上走去二三里,萧嘉穗指着道:“前面便是我住处。”那两个看去,只见那山坡上数十树红梅雪中开的正艳,围住三间雪檐茅屋,下面一个断涧,冰上横着一座小小木桥,扈三娘惊讶道:“先生胸中好丘壑,如何觅得这等好地方?倒似是画出来的一般。”萧嘉穗微笑道:“我也只爱这里清幽,因此走到这里,便居住下了,早晚只在梅下观霞看月,得些真趣,倒再舍不得走去,却是这回童儿必烧得炭炉暖了,且去屋里吃酒说话。”引着两个过了小桥,却见两只梅花鹿在那涧边一处温泉旁饮水,见了三个并不吃惊,只是歪着脑袋瞅,扈三娘道:“古人有与鸥善者,后为生了机心,所以鸥都远引而去,再不相亲,今见先生居处禽兽并不畏人,便知先生雅量高致。”萧嘉穗微笑道:“都道梁山上多是纠纠武辈,高明在心者不过廖廖数人,却想不到扈姑娘也自冰心玉骨,却是萧某识人失之子羽了。”扈三娘道:“只是幼时记得几本书在心里,如何及得上先生世外高士,高明之极,自当请教。”时迁在后面笑道:“好啊,你们都是雅人,袖手赏花玩梅,如何教俺做个‘冻人’?俺手脚都僵了,且快去萧大哥屋里吃酒!“那两个失笑,就自上坡来,走入梅花丛里,只觉那一股幽香清冷冷的沁人肺腑,扈三娘笑道:“以前读那林和靖的诗,‘暗香浮动月黄昏’,不知那好处,今日是得着了,只是那‘疏枝横斜水清浅’句,却依旧不能见妙处。”萧嘉穗微笑,指着那边涧下道:“那边恰是解处。”扈三娘看去,只见涧里那温泉水流下去,却汇成个小小清潭,不见冻合,那潭边几树老梅开的比这边更艳,蟠枝带雪,夭夭远伸到潭上去,那几千万朵红梅花都似浮在空中飞雪里,却被那清潭映得清楚,更不知有多少花数。扈三娘看得欢喜,萧嘉穗微笑道:“好花只宜美人折,前几日那梅花正是含着苞,却不开放,不想今日都可可的盛开了,我自心里奇怪,原来它们有灵意,要等着扈姑娘来才开。”扈三娘听的双颊晕红,低声道:“多谢萧先生,既是如此,三娘自折枝来与先生供瓶。”自奔下涧去,仔细就梅树边端详了半天,方折下枝三尺来长的,就笑盈盈走将回来。
萧嘉穗就扈三娘手里接过,就看那梅枝时,只见那小枝旁分斜歧,或孤耸如高士在野,或密聚如清人雅集,那花如胭脂里沾出来的,一瓣瓣开的正艳,倒把那幽香送入鼻端来,笑道:“正是那罗浮缟仙品格,若说比时,只有佛家的梦幻空花比得它轻灵,余花不足道矣!既是姑娘心意,萧某深感,别有一诗过时奉赠,就请姑娘雅正。”扈三娘喜道:“先生之诗,定然比这梅花还要好.”萧嘉穗失笑道:“此花得尽天地灵气,凡人之诗作,再工也须是人意,如何能比得?但能写出此花品格,便是好诗了.”扈三娘笑道:“先生是世外人物,自然诗作大不相同,凡夫俗子如何能比先生心胸?”萧嘉穗甚喜,正待再说时,却是时迁又催,就笑道:“且入草庐奉茶,再说梅花风韵。”就领两个入草屋里来。却是那跟萧嘉穗的小童正在炉边磕睡,听得门响,见三个入里来,讶道:“先生这回回来的早!呀,时大爷如何也来了,又多了这位好漂亮的小姐。”时迁笑道:“还是这般饶舌!不见我们满头雪?快给我们拿块面巾来,若迟了先生是要责打的。”那小童睡眼惺松,笑道:“便是先生和气,再不骂俺,只教学俺东西。”嘴里说着,早飞也似的去取了来,递了与三个,随后又将三个汝窑的细磁茶盅,斟上茶来。萧嘉穗自进屋去,一会儿将个高颈细腰的美人觚出来,盛了清水,插了那梅花,放在桌上。
扈三娘打量这屋里,见是一般的黄泥壁,粗制的松木桌椅,只再多个炉子,正显萧然清寒之意,多了那瓶梅花,方显出许多生意春色。壁上悬着琴剑和两三副字画,却恰见主人怀抱。就读其中一幅,却是一个梅花引的词牌,那词道:
“风之亭,雨之庐,千竿修绿掩虚谷。云溶溶,雾蒙蒙,有人高吟,泉声飞瀑中。诗兴常似炊烟湿,研墨每就苍苔色。非《黄庭》,非经卷,但求自愉悦。 嬉鸥鹭,盟猿鹤,人间有处脱网罗。笑蚁生,惨经营。须刻成空,名利底何用?靖节高垂万世名,也曾悔就折腰令。安如我,月明下,清泉濯足,瑶瑟闲来弄。”
扈三娘咀嚼词中深意,只是默默点头,却是萧嘉穗看见,笑道:“那也是旧作了,只是写些心里意思,难比古人高意。”扈三娘道:“先生冲怀高淡,便是陶靖节也逊三分,此词骨意之高,尤在一篇《归来去赋》之上。”时迁道:“姐姐自见了萧先生,只是没口的夸,倒显出俺时迁不读书来。其实不独姐姐,便是吴用军师、花荣、甘茂,那等眼高于顶的人物,见了俺萧大哥,也无不自惭三分,后来当着俺推许萧大哥是鲁仲连一流人物,钦佩到了十二分,更不用说俺时迁这等穿墙走檐的小贼,萧大哥却也肯折节下交,骨肉般意气深重。”萧嘉穗微笑道:“两位这般厚许,教萧某如何克当?时兄弟是佛心霜骨的侠盗,高明手段不输红线昆仑,相交正是萧某生平快事。却是这回都暖过来了。且教阿琐暖了酒,布置了,与两位把杯,就臧否些古今人物,论些时事野闻。”时迁笑道:“最好!最好!俺听得你们调文说诗心里酸的紧,又难受的紧,却是喝酒时,俺须不输与你们,且取大碗来!”萧嘉穗微笑,道:“时贤弟最是快性,老杜有诗道:‘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萧某在此数月,虽然清闲,却也伤于寂寞。今日却得两位知心过临,如何不喜?就当大盏同醉!”扈三娘只是微笑,萧嘉穗反身进去,寻出三个大海碗洗净拿出来时,早却见扈三娘和那小童阿琐就牛肉菜蔬摆布一桌子,时迁早拍开那一青花瓮酒,倒在碗时,却是十分清冽,酒香扑鼻,原来那小二十分敬萧嘉穗,与的都是自家窖深年久的好酒,时迁欢喜,只叫:“好酒!好酒!”
当下三个把杯共饮,那童儿阿琐虽不能喝酒,也掇条凳子,将筷子只是夹那牛肉菜蔬吃,自管着添酒暖酒,不时闲出双耳朵来听三个谈论。时迁又进屋觅出锅来,将那牛肉分一半去锅里再煮起。当下酒巡数回,扈三娘笑道:“刚才先生说做梅花诗,我只心里痒痒着,不知先生什么时候说与我们听。“萧嘉穗笑道:“方才便已有了,一诗一词,就辱姑娘清听。”扈三娘惊喜,就起身与萧嘉穗斟酒,就道:“三娘粗莽久了,今得先生清雅指教,就如醍瑚灌顶相似,愿将此一杯,为先生助那诗意。”萧嘉穗微笑,就道:“诗却是五律,只是写那雪里梅花和自家野人心意。”便吟道:“
寒梅生幽涧,寂寞亦芳华。野人独往来,时醉眠其下。共守山中岁,落落度生涯。何必知音赏,白云岂不发?”
扈三娘听完,叹道:“先生诗词一般骨气奇高,正是清高脱俗境界,我听得心动,只是却说不出那好处。”萧嘉穗微笑道:“自古咏梅者多推杜少陵的《江梅》诗第一,为他诗中有十分自家在,不粘不脱于物故也。方才这诗也不算好,只是却能说得自家心情出来,那首词,却是萧某自家创的词牌,就唤作《龙游梅》,却是为纪念自家一段故事创的格,今为姑娘折梅相赠,就赋新词一首,赠与姑娘。”就吟道:“
梦入空江,月残烟水,几枝沙头清寒花?枝上翠禽幽幽啼。何处人家? 念说前生孤山约,辜负韶华。独伫欲共青娥言。北斗横斜。”
扈三娘听得,怔怔的痴了,半天只是言语不得,就自起身复与萧嘉穗斟酒,哽咽道:“三娘生逢不幸,一意苟活,两世不能为人,其心早死,今得先生以萧音相慰,复以佳词相赠点化,其意句句在三娘心底,只是难以相报先生, 今奉此杯,且表三娘心意。”萧嘉穗接杯待言时,扈三娘忽的流下泪来,就自转身奔出门去。
萧嘉穗微微一怔,时迁早起身追将出去,叫道:“扈姐姐!扈姐姐!”只见扈三娘奔入梅花丛里,穿花拂雪,直奔到那涧岸边,方自停住,呆呆对着天空出神,任雪花一朵朵落在脸上。时迁奔将过去,见她脸上两道清泪直流下来,一双眸子空空洞洞的,似是死人一般,不由得也呆住,浑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寻思道:“扈姐姐和萧大哥说诗词好好的,怎么就变起脸来?这女人家心思真是难猜,难道又勾起她自家伤心事?”慢慢走将过去,在背后叫声:“扈姐姐!”只听扈三娘叫道:“你走开!你走开!”沿着涧岸又远远奔了开去。时迁不敢追去,心里想道:“萧大哥聪明,必然知她心事,解劝得她,似我这等笨嘴夯舌,没来由的增她烦恼。”自回屋里来,见萧嘉穗坐着饮酒,不由道:“萧大哥,扈姐姐如此伤心,你如何不顾她?”萧嘉穗只是微笑,忽地又呷了一大口酒,纵声长吟道:“
萝丝随春风,恩情自难长。误嫁粗蠢夫,犹自抱贞强。不见东城隅,弃妇自采桑。不见南都阿,秦敷眠空房。君虽明珠赠,妾思为心伤!”
又呷口酒,笑道:“好女子!好女子!”时迁呆住,做声不得,萧嘉穗看他,摇头笑道:“明珠投暗,君子惜之,然逾墙取而自归,则明珠更污矣!彩凰匹于山鸡,有凤遇之,然借声挑之双飞,适成乱兮!我辈不为也!三娘好女子,可惜一生为人所误所害,遭遇非偶,数年许多事郁郁在心,已成心疾,若无沉疴之手为其起之,早晚必自发病而逝。我于酒店中隔壁听她痛哭,已自知她有心疾,是欲试以箫声稍慰她愁怀,再试以诗词解她郁郁寡欢之意,本是善意无他。不想更增三娘伤心,中间许多情状,惟我与三娘心能知之,却不可言说于贤弟,哈,天妒红颜,何其残忍!何其残忍!”时迁只听得发呆,大半不解他言中之意,看他只是饮酒,道:“扈姐姐如此伤心,萧大哥还是去劝劝她的好。”萧嘉穗沉思片刻,忽笑道:“好!我知道了!便如此说!”拿起酒碗,走出门去,时迁不解他意思,只得跟随在后。两人出门走到涧边看时,只见扈三娘呆呆坐在那涧中清潭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一朵朵飞雪缓缓落进潭水里,只是出神。萧嘉穗道:“我自去劝她,你且在这里等我。”时迁不敢违他意思,只得站在涧岸上,看他踏雪下涧去了。
扈三娘坐在石上,呆呆的只是看着水中自家倒影与那即融的残雪,却是一阵北风吹过,那老梅树上的几朵红梅打着旋,缓缓落将下来,也有落在她发上的,也有落进清潭里的,扈三娘随手就潭里拿起一朵梅花,就自呆呆看着,却正神思迷乱间,只听背后一人轻声叹道:“都道是如花美眷,谁曾可惜你似水流年?” 扈三娘不由得心神一震,回过头去,却是萧嘉穗站在背后,举杯对着白雪红梅,却望着自己,两个对望片刻,萧嘉穗忽走近来,就折梅树下折下段枯枝,就雪地上大大的写了个字,扈三娘张口欲叫,嗓子却似堵塞住了,说不出话来。萧嘉穗摇头笑笑,就自伸足将雪地上搓了去,却低头轻声和她说话。
时迁自远远站在涧岸上,只见着两个似是在言语,却见扈三娘一时摇头,一时点头,又忽摇头,不由得自家也呆了,自家心里只是胡猜乱想,却又只觉得尽数不对,惟存一百个纳闷在心里,却是飞雪不停,不多时将这三个头上衣上尽数落满了,时迁见那两个都已雪人相似,兀自低语未休,心里只觉焦燥,只得呆呆数身边梅树上花朵数目,正数到自己也不知多少时,忽听得身边一人笑道:“时家贤弟,咱们回去罢!”时迁急回头时,却是萧嘉穗和扈三娘两个站在身后,扈三娘脸上泪痕纵横,只是神色却已自安详。时迁待欣喜说话,却又难以言语,只得笑笑,且随这两个入屋来。
扈三娘入屋来,自入内间去了,良久未出。时迁心里许多疑窦,只是说不出来,只得坐着喝酒,萧嘉穗笑道:“贤弟,方才听你说要请那尉迟姑娘,是也不是?“时迁道:“正是,前时在逢春镇那边深山里蒙她杀了山魈相救,因此知她姐弟本事,为前日史文恭军中添了姓乌的四个兄弟,十分厉害,山寨无人可敌,是小弟寻思起她来,因此在晁宋二公面前荐举,却将许多礼物和扈姐姐前去请她姐弟,不想在这里撞见大哥。却是那时说起时,这尉迟姑娘也自识得大哥。”萧嘉穗默然片刻,方自笑道:“说起别人不知,却是尉迟姑娘曾得异人传授,一身本事浑欲压倒盖世须眉,又得逐天山上云中老人传了青囊术,只是她受师傅告诫,因此只在深山里隐居,再不肯教世人知道。我来这世里,去那方山上采药时,忽发个危难急症,看看待死,却蒙她巡山打猎撞见,出手救了我,因此留在她家里不少时日,日日切磋,作了个知己。后来我身上有些事务,因此辞了她下山,不觉别来已近一岁,不想蒙她还自记得我。”时迁喜道:“她只是记忆感念萧大哥,问起我们时许多关切都露出来。既是她和萧大哥好时,我和扈姐姐只愁这次请不得她山寨里相助,可否劳大哥与我们同走一遭,就说动她相助,完了小弟身上这事务,十分相感哥哥。”萧嘉穗默然片刻,道:“便是有些事我见不得她,这次却不能够相助贤弟。”时迁正失望时,萧嘉穗又道:“我自写封书信,与你们带去,她若顾念时,自也能下山走一遭助你们。”时迁大喜相谢,萧嘉穗道:“乌家那四个我也曾听闻他们名字,也得过异人点拨传授,有本事在身上。就中第二个须要当心他,恐他生意,做起刺客来,潜入山寨刺杀晁宋二公,使山寨群龙无首,必然大乱,却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时迁听得凛然,又自慌张,道:“小弟离山寨已有许多日子,倘被这贼下手,行刺伤害二位都头领,如何是好?”萧嘉穗笑道:“生死自有命数,贤弟但尽心而行,做好自家事务,早将尉迟姑娘请回山寨去,便是成功,此时远隔千里,空自担心那方事务无益。”时迁叹道:“还是萧大哥见事明彻,小弟方才一闻得心自乱了,做不得大事。却是此番史文恭请得李助十万军马来,隐龙山上山下七八番厉害厮杀,退不得他军马,反中伤许多头领,甚是危急,今又添了那乌家四个扎手,只教史文恭那厮气势越发盛了。”萧嘉穗笑道:“吴用军师足智多谋,必有计策退他。”时迁叹道:“便是早定了计策,差许多头领多路去了,已自时日不少,只是还不见那成效。他那边却又添了这几个猛将。”萧嘉穗道:“吴用军师算无遗策,但定计策时成功只在早晚。李助只是剑术高妙,统军却无甚本事,惟恃势力而已。虽有数十万军马,亦自乌合,早晚一战可破,更必与史文恭勾心斗角,各怀鬼胎,互相掣肘,早晚都败于你家山寨。我方才听与你说起山寨形势,却是你山寨自家内里可虑,若是时长日久,必有甚大变故。”时迁惊道:“还求哥哥明说。”萧嘉穗笑道:“我自闲云野鹤,不知这阴阳二世竟都有许多事故,与你梁山人物解拆不开!不闻孟子道:‘无内忧外患者,国恒亡。’又孔圣人道:‘吾恐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今你山寨若是宋公明一个主事时,须无些是非,今又迎晁盖上山,一山不容二虎,又道是蛇二首难行,山寨如何能容他两个主事?必要争那权势,但互不相让时,早晚必有大变,我所以明言者,为贤弟与我相知相交,怕你不知进退,就卷在里面,枉送了性命,所以说透与你知道。”时迁脸色连变几变,道:“晁都头领为人极仁厚,宋都头领又是个最重兄弟义气的,两个十分相爱,这番宋公明让位与晁天王时,十分诚心,一力主张,如何能有事生出来?”萧嘉穗叹道:“易者共患难,难者同富贵,我听你说了晁天王上山时情形,正是山寨极危难情形时,晁天王勇力过人,又得林冲阮家兄弟等拥护帮助,宋公明何等人物。岂不知要借他们势力退那大敌?让位者,迫于形势也,又成自家声名。宋公明既已不沉迷招安,要做自家大事,,已是一代枭雄人杰也!岂不知进退厉害?晁天王如何敌得过他心机手段?况这隐龙山乃宋公明一手创下基业,形势又非梁山上可比矣!到退了史文恭李助时,便宋公明不说,他手下那许多心腹如何肯服晁天王居那尊位?自会有所变故,只是贤弟你自家迷误尔!”时迁目瞪口呆,道:“既如此,小弟如何行事,请大哥指点。” 萧嘉穗叹道:“上者远引高飞,兄弟是个闲不住好热闹的,又拘束兄弟义气情面,此事恐你行不得。况是我心里也不忍任晁天王受了害,你可回山寨后,就暗中传话与他如此如此,庶几可以避祸全身。”时迁叹息道:“自是大哥高明,小弟得赖大哥成全多矣!却是扈姐姐得大哥如何劝解?”萧嘉穗微笑待言时,只听帘子一响,却是扈三娘挑帘出来。正是:祸每惧从萧墙起,事总由自争权来。不知扈三娘出来更有何等话说,更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27
贼水浒一卷初入冥世 第三十六回 云山沧桑传新信 情海翻波话故缘
话说时迁和萧嘉穗正谈山上事时,扈三娘忽地出来,时迁看去,见扈三娘已自洗去了脸上泪痕,坐下举杯道:“三娘蒙萧大哥指点,诸语自当铭记在心,不敢有忘。”萧嘉穗笑道:“东边日出西边雨,人生何处不阴晴?但自珍重坚守,必见云退月出,冰消春来。萧某观三娘面相气色,自有如意之日,就尽此杯,预祝三娘心想事成。”扈三娘道:“多谢大哥。”自将酒干了。时迁虽摸不着头脑,但见扈三娘转悲为喜,便十分欢喜,欣然和萧嘉穗一起将酒干了。当下几个说些异闻时事,道些自家见识,中间夹几句枪棒武艺,正是同心谐气,融洽无间,一室皆春。几个吃得数碗,已是上灯时分,各觉酒意够了,那小童阿琐早收拾下扈三娘和时迁铺位,扈三娘自住一间,时迁却和萧嘉穗联床,两个夜话,那小童阿琐只在炉边暖笼上睡,裹条毡子,只听得那边主人和时迁只是轻声说话,有半个更次,这童儿贪睡,早自眠去。
却是第二日早晨起来,时迁和扈三娘见雪晴了,念着身上事务,商议要行,萧嘉穗知那紧急,便也不留两个,把封书信与时迁道:“我自昨夜里写了书信,你到尉迟姑娘家里便可与她,她念情分时,必然下山助你们,只是她脾气高傲,凡事不可违拗她,只顺着便好。”时迁大喜,将书信收在怀里,道:“她非凡间人物,我和扈姐姐专程来请,如何诸事不依她?萧大哥但自放心。”萧嘉穗笑道:“如此最好,我自送你们一程。”就直送这两个到昨日酒店里,要那小二调了解药,将那两个伴当救将起来,那两个长凳上爬将起来,只是迷糊。摸着头道:“饮得好酒!却在这里睡了一夜!”时迁暗笑,教两个整顿了马匹行李,自和扈三娘辞别萧嘉穗,扈三娘怔怔看了萧嘉穗片刻,忽得便拜两拜,流泪道:“今日三娘去了,不知何日再得相见大哥?”萧嘉穗忙扶起她来,微笑道:“花开花落自有数,人散人聚亦有时,但自中心相念,便是天涯比邻,我料别后相会自有时候,三娘自多珍重便好。”当下送了这几个上马,看几个踏雪践冰,渐渐去得远了。却见三娘不住马上频频回首,直到转过那高岗方不见了。萧嘉穗点头,就自吟道:“登高举首坡陇隔,惟见红妆出复没!便是销魂独有别,此后空对梅梢月!”自回草庐去,只是心中尽多怅惘之意。
却说时迁和扈三娘带了伴当,自冒寒风凛冽,踏积雪蹉跎,挣扎行得一日,早到逢春镇上,投客店歇了,次日起来打火吃了饭,几个寄下马匹在客栈里,由时迁引路,几个带了礼物,就寻路途,奔那崖上来。正是山重水复,更兼雪封千山百水,正是十分难寻,亏得时迁极好记性,早记下路途,因此几个滑跌奔走大半日,却转到得那崖下,时迁笑道:“虽无唐三藏八十一难取经的艰难,却也比得上刘玄德三顾茅庐!只盼这高傲的主见了萧先生书信,就同我们隐龙山上走一遭,成全了我们面目,不要再叫我们雪里奔波!”扈三娘道:“她既是仰慕萧先生时,必然看他面上,去山寨里帮助,不会为难我们。”时迁笑道:“便如姐姐吉言才好,且只上崖去。”几个上崖来,将到那屋前,却见那少年尉迟世英在那里看山下雪景,见这几个上来,却认得时迁,笑道:“时家大哥再来崖上,可是有甚事么?”时迁笑道:“多谢小哥记忆,此来正是有事相求,令姐可在家么?我们有她深念的故人的书信要交与她,却是小哥的手臂可好些了?”尉迟世英笑道:“我的手臂自得姐姐每日照顾,却是好得多了。你们迟一日哩,便是昨日西南山里的十来个猎户来求姐姐,道是那边山里新多了两个人熊,十分伤害猎户,先后吃了一二十家老小,因此来求告姐姐。姐姐听得恼怒,昨日便拿了弓同他们下山去了,便是即时寻着杀了,也好有两日的来回。你们须得在这山上等两日。”时迁和扈三娘听了无奈,道:‘也只好在这里等。”时迁便教伴当打开背上包裹,取出那黄金珠玉美锦来,顿时一室都是珠光玉气,锦采金辉,道:“此番却是蒙俺山寨里晁宋二位头领所命,就教我们送些微末物事,不成敬意,就请小哥笑纳了。”尉迟世英看得呆了,惊讶道:“便是如何送这许多物事?只是姐姐不在家里。东西却不敢收。且请收起。”时迁笑道:“只是俺山寨里晁宋二公心意,小可回山寨里说起令姐弟本事武艺时,俺山寨上下数万人众无不钦敬到十二分。因此教小可送这些物事,只是要略尽钦敬之心。”尉迟世英摇头道:“便是无功不受禄,姐姐时常告诫,四野八山的猎户人家常常来求俺姐弟除些猛兽,将金银野味献谢,只是姐姐从不肯受纤毫之物,今若私自收了,姐姐回来必然责罚,因此上万不敢收受。”时迁听得他说得坚决,只得教伴当收了物事,道:“既如此时,小人们只在山上等待。” 尉迟世英笑道:“便是我自个在山上闷的紧,姐姐只不许我下山,若是你们在山上时,却十分好,可把外面的事都说与我听。”时迁心里一动,便道:“外面多少好玩热闹去处,敢请小哥竟未下过这山么?” 尉迟世英摇头道:“姐姐常说外面好人少坏人多,稍不当心,便吃他陷害了,因此只不许我下山去,只许在附近山里打猎,我自长了十七八岁,只是跟姐姐去那镇上赶过几遭集市。”时迁听得心理暗喜,便道:“既如此,小人自把知道的好去处,都说与小哥听。”尉迟世英大喜,将这几个安顿下。时迁便来将言语说诱这少年,把自家走过的许多去处,见过的诸般事物说得天花乱坠,件件热闹无比,听得尉迟世英目瞪口呆,心似火炭也热起来,只是连声叹息,半般缠着时迁问,时迁大喜,心想:“他中我计了。”说到好时候,便道:“小哥在这山上这般寂寞冷清,这世上这诸般事物都未曾见过经历几遭,岂不是可惜了这一生一世?更兼小哥这般神力本事,到俺山寨里也算属一属二,便可做个大将军,领着千军万马,任意大大厮杀,不知多么风光热闹哩。” 尉迟世英听得欢喜,道:“既是如此热闹好玩时,姐姐回来,我自央她领我到你们山寨里去,就玩些时候,做做大将军也好。”时迁大喜,心想:“这番十分事成九分了。”又自鼓唇弄舌,竭力敲些边鼓,只要坚定下尉迟世英的心来。扈三娘看了只是微笑,当下天晚,几个胡乱吃些野味,就自石屋里和衣歇了。
却是第二日午时,时迁自正再将巧言说尉迟世英时,忽听外面声唤,尉迟世英喜道:“姐姐回来了,就请她领我下山走这一遭。”话犹未了,就见那尉迟无双早入屋里来,背上背着铁弓,手里提一卷熊皮,时迁急向前声喏,尉迟无双惊讶道:“你如何又上我山来?”时迁便跪下道:“便是如今俺山寨里遭遇些事,被姓乌的四个兄弟十分勇猛,伤害俺头领兵马,山寨无计可施,是小人知姑娘姐弟武艺神力,因此斗胆冒死相荐,俺山寨里晁宋二都头领十分欢喜相敬,就差小人将些礼物来请姑娘相助,万望姑娘下山相助。”就教伴当献那金珠锦绣,尉迟无双听了见了,只是冷笑不说话,尉迟世英道:“姐姐,那边如此热闹,咱们去一趟也好,就是他这般心诚。” 尉迟无双冷笑道:“你只喜欢那热闹,不知红尘里多少坏人将着花花肠子专要害人!却忘了母亲死时,说些什么来?今被这奸诈坏人说几句谎话,便自猪油蒙了心,枉费姐姐平日辛苦教导你!这般糊涂!”却回头朝时迁喝道:“收了你的东西,自与我滚下山去,便饶你打,不看你识得姓萧的面皮上,连皮都揭了你的!”时迁给她骂得狼狈,听她最后两句时,忽然省过来,就道:“姑娘慢怒,便是小人这回路上来时,遇见萧大哥,萧大哥有书信与姑娘,托小人捎了来。” 尉迟无双听得,身子忽得抖了两抖,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雪白,又一阵潮红,忽地冷笑道:“这没良心的书信在哪里?快与我拿来!”
时迁大喜,忙自怀中取出书信,就恭敬递上,尉迟无双就接过去,手臂却不住颤抖,倒似这书信有千斤之重,几次待拆,却又住手,只是拿不定主意,脸上神色只是悲喜不定,时迁哪里敢扰她?尉迟无双犹豫良久,终于就撕开封口,取出信来,展开看时,正是那自家熟悉字迹:“
无双贤妹妆次:
年来一别,云山相隔,俗世沉浮,诸事难言,所可忆者,贤妹之音容笑貌也。每孤灯自照,与贤妹相处之时事多上心头,虽一嘲一谑,犹毫发清晰在心,思之念之,每每悲喜不能自主,常至鸡鸣东方既白之时犹不能眠,贤妹忆我,亦如我乎?
然知贤妹之心,固自有怨我之意也,劳雁分飞,必伤风雨。鸿雁孤影,自因弓弋。昔自留书而别,亦自有因也,伯母为无良薄幸者所弃所害,远遁荒山,郁郁而终,亦世间大不幸者,而贤妹为复母仇,远求异人而为师,终习世间无伦绝艺,其心非不可矣,而贤妹复仇之时但得仇人之首足矣,而戮及襁褓,祸屠满门,其报不亦过矣?当时以此言责之,固触贤妹雷霆之怒,萧某默然远引者,盖为此也,欲全我与贤妹之恩义也!近别来近年,以书奉赠,犹言及此者,‘君子爱人以直’,贤妹奇才绝艺,云中仙品,然伤之以至情至性,每每以气凌暴他人,快心纵意,仇之必杀,每无所恕。然刚极必折,锋强必摧,窃为贤妹忧也!愿贤妹思此言,谨所行,必蒙后福。当为贤妹深祷,福寿无极也!
此番托时君传信,其人虽穿墙行窃之客,而存侠烈高义之心,多为善举,虽古之郭解朱家不能侮也。彼之所求望贤妹善斟酌之。此世之民苦秦广之暴政久矣,有若倒悬,而今时外则蛮夷交侵,内则人心思叛,分崩离析,时岂久乎?山川崩则百兽难存,江河溢则鱼鳖失所,世间乱则百姓焉生?固非英雄不世出,不可收拾残局,以安天下也!今萧某稍拷天下大势,以为非梁山人物不足以安天下,造清平也。宋公明世之枭雄,吴加亮妙算神谋,其众整而一心,其将勇而好斗,其行则以安民济困为号召,民之所望,不异来苏,固可知天命之所归也!然伟业欲成,必颠而后扶,非百战千危不可克定也。此时史文恭与李助联军,复济以乌家四将之勇,非梁山人物所能抗也,而可伏乌家四将者,非贤妹则世无其人矣,贤妹若施援手,解彼之困,使其早成大业,万民得以苏生,其功业他人何以蔑加于贤妹之上哉?而贤妹复还白云,得藤箩真趣,而凌烟传贤妹之真,岂不美哉?愿其时与贤妹把杯贺也!书毕惆怅,想象贤妹风采,不胜低徊。
愚兄萧字”
尉迟无双看罢,又读一遍,忽得冷笑道:“他劝我出山助你们梁山事业,他却湖山啸傲,诗酒风流,好不自在!他一身本事,诡计多端,如何不去出力杀人,倒要别人替他顶缸?既嫌别人杀人太过,又要别人去杀人,却是哪门子道理?好生颠倒!她如何自己又不来见我?我只不去!不去!”时迁不知信中情形,见她大发脾气,吓得噤若寒蝉,言语不得。尉迟世英向来怕姐姐,刚才更被责备,哪里敢再开口?正没奈何间,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道:“无双姑娘,萧大哥不来见你,却是有事故的。”却是扈三娘从隔间里出来。
尉迟无双看见她,一双柳眉蹙将起来,冷笑道:“你是谁,倒好懂他心事!“扈三娘道:“我只是梁山泊上头领一丈青,今奉山寨里晁宋二位都头领之命,特来相请姑娘。” 尉迟无双冷笑道:‘如何你又这般知他?”扈三娘道:“便是前日里酒店里撞见,蒙萧大哥不弃,说与心事,因此知些是非。” 尉迟无双冷笑道:“他倒好生风流,又结个红颜知己!想是见你有些姿色?好生无耻!”扈三娘脸窘得通红,道:“姑娘不可乱说。” 尉迟无双冷笑道:“乱说?你倒这般回护他,想是一见钟情的深了!且处置了你,再找他算帐!”忽得探身过来,一掌便掴扈三娘面上,扈三娘大惊,举手来格时,不想这掌却是虚的,尉迟无双一把早掐住扈三娘腕上,扈三娘只觉浑身无力,就落尉迟无双掌握,时迁大惊,急抢身来救时,被尉迟无双闪过,将脚尖去时迁膝盖后点两点,时迁就自跌倒,只觉一双腿子再不是自家的。尉迟无双冷笑道:“什么梁山好汉,一般浪得虚名!” 尉迟世英惊道:“姐姐不可伤他们!” 尉迟无双冷笑道:“我自有主意,什么时候轮到你主张了?不要讨打!” 尉迟世英道:“姐姐,这扈家姐姐这两日照顾弟弟,十分爱惜,是个好女子,姐姐不要伤她。” 尉迟无双怒道:“好啊,便是这么个狐狸精,连我的兄弟也迷颠倒了,和我生分,我只叫她粉身碎骨,方解我恨!”就一把拽起扈三娘,风也似的也冲出门去,尉迟世英在背后大叫“姐姐!姐姐!”却是哪里赶的上?
扈三娘被尉迟无双抓住,挟在肋下,只听耳边风呼呼作响,两边的树木刹那时便不知有几千万棵从身后闪过去,眼见得尉迟无双奔的极快,势如奔马,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却也钦佩她的本事。尉迟无双奔下崖来,跳崖过涧,如履平地,不久忽得就向上奔去,却是一座极高极险的山峰,山壁上本自积满冰雪,滑溜无比,却是尉迟无双视若无物,只是向上直奔,扈三娘只觉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心下骇然,只怕她一失足,不免两个都摔得粉身碎骨,却是尉迟无双愈奔愈高,不久就穿入云深里去,忽得骤然腾起,两个身子都悬空里,扈三娘叫一声,正是心几乎从咽喉里跳出来时,却是足下踏着了实地,原来已上了峰顶,却是好大一片空地。尉迟无双向里走了几步,冷笑一声,将扈三娘丢在地下,冷冷看着她,道:“我仔细问你,你老实答,若是扯谎,就将你从这崖上丢下去,摔做肉泥!”
扈三娘怒道:“你好生会冤枉人!萧大哥高义无双,只有真心待你,怎得你这般看他?” 尉迟无双冷笑道:“他真心待我?如何留书扔下我一个走了,躲得鬼影都不见?既是今隔两三日路程时,却依然不来见我,只教那小贼捎封鬼书信来?却是我辛苦伺候他数月,救了他性命,不知他的心,你颠倒见他一日,就知他的心了?分明他无耻薄幸,见异思迁,只好做无良之事!你又没些本事,他不过爱你些小心眼儿!他负了我!负了我!”说着竟自扑倒在雪地上,只是痛哭。扈三娘本来恼恨她十分,见她哭得凄心断肠,一心气都自消了,过去跪在她身边,柔声道:“妹子,姐姐总比你大些,叫你声妹子。你表面是凶的,可内心里却纯的紧,只如这峰顶的白雪,摸上去冷,却最是晶莹纯净,萧大哥心里也自珍惜的你紧,只是你不明他心思,他是个最仁义助人的,又温雅和平,不喜杀戮,你的性子这般暴燥,又好弄小性子,一点也不体谅他,教他如何能忍受?少不得他躲避了你,其实他心里依然念你,和我说起你时只是叹息,若是你改了性子,依着他的话做,他自回你身边来,和你白头到老,一生相守,岂不是好?” 尉迟无双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眼泪,哑着嗓子道:“你如何这般知道他?你不过和他相处一日,他就把心里都说与你听,却如何撇下我一个孤零零的,睬也不睬我?他心里只是轻我!轻我!” 扈三娘摇头叹息道:“便是我身世不幸,在酒店里醉酒痛哭,萧大哥隔壁听见,因此百般安慰我,和我说起彼此心事,因此我们知道的对方清楚,他心里也念着你的好,因此觅地在你近处住下,默默陪你,只是你不解他的心。” 尉迟无双听得发呆,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发恼,冷声道:“我自不知他的心!你自知道!却是你们情投意合,双宿双飞罢了,如何巴巴的赶上崖来气我?你们好没道理!好生可恶!”又自伏倒在雪地里痛哭。扈三娘道:“妹子,你莫冤枉了他,我和他只是个知心,并没别的什么。” 尉迟无双冷声道:“我和他便不知心!你休来骗我!不要骗我!你自去和他白头到老,一生相守,不要来羞辱我!” 扈三娘听得脸色雪白,颤声道:“妹子,姐姐连心都呕与你了,你还要怎样姐姐说,才相信萧大哥?“尉迟无双怒道:“便是你从此死了,我才信你!” 扈三娘凄然一笑,道:“便是我早该死的久了,两世里都受折磨,不想这世里又教人受冤枉!如何还活着害人?妹子,你好好珍惜他!”就自蹒跚走到崖边,看着茫茫云山发刹时呆,笑一笑,就往崖下跳去。
尉迟无双大惊,就纵身赶到崖边,硬生生一把将扈三娘拖回来,颤声道:“我只是和你呕气,不是真个逼你!”扈三娘脸上两道清泪直流下来,道:“妹子,若是你从此珍惜了他,我死了又何妨?只要成全了你们。”尉迟无双滴泪道:“姐姐,我只是性子不好,说话总是伤人,你不要和我计较。却是姐姐方才话为什么说的这般伤心?” 扈三娘道:“妹子是个知心快性的人,姐姐不曾怪你。你要知姐姐的遭遇么?”尉迟无双急忙点头,扈三娘惨笑道:“若是别人有我这般事,早自死了,偏我两世都被那冤孽缠着,来这世界里也不得清洁!转不了那轮回里去!原本只当自家只是个行尸走肉,不想这心总是死不去,较自家心受那千万刀剐割!却是这些话也说的好多了,且就把自家身上事体都说与你听。”当下便将自家身上遭遇一五一十都说与尉迟无双听了,听得尉迟无双眼泪汪汪,道:“姐姐身世原来这般惨法!那如何还留在那山寨里?我若是你,就将那宋公明和姓王的都杀了,死也不教他们糟蹋了身子!将这两个黑心的都千刀万剐了!原来怪不得萧大哥,他只是个滥好心,处处只要帮人家。”扈三娘惨笑道:“姐姐没你那般勇烈刚决,当年在庄子里只是学武,却从没杀个人,遭了那般惨变只感觉自家都毁了,整天只是痴痴呆呆的,就自暴自弃,任人作践!只在战场上杀人放火混着过,后来去征方腊,原想被那郑魔君打死再投个胎也就罢了,那冤家又追了来,再不放手,又一直缠到今世里,也只得由他。他虽是龌龊不堪,倒也有一点真心在我身上,因此上就糊糊涂涂的过了,不过却又如何?” 尉迟无双就伸手替她拭泪道:“姐姐这等人品,如何受他们糟蹋?却是我替你上隐龙山去,一箭一个把他们全射死了,姐姐只管来这山上和我作伴,逍遥自在。” 扈三娘忍不住就泪里微笑,道:“妹妹真个直心直性,却是我有了他,只能护着他,终不能就由妹子杀了他、害了他,自家另跟一个,成了第二个潘金莲?但有此心时,天地也不容我!” 尉迟无双道:“那个姓潘的是谁?姐姐说来倒不似好人是的?” 扈三娘便将潘金莲诸般事体都说了,尉迟无双道:“这姓潘的女子也是吃那大户陷害,跟个三寸丁谷树皮,如何成个人样?便是那西门庆倒也配的过,两个快活也好,只是不合最后害那武大,倒成就了武松名头。”扈三娘听得惊骇,道:“妹子竟以为他两个做的是好事?他两个奸夫淫妇,万人唾骂,” 尉迟无双冷笑道:“只要两个蜜里调油过得好,只要不害别人,管别人说作甚?只要自家快活就好。那些猪油蒙了心的,心里都是糊涂念头,舌头上闪风听得甚么?便是我替姐姐做个主张来。”扈三娘摇头道:“妹子,便是人家道‘清官不问家务事’,妹子虽是正直热心,这些事也非你管的。若是妹子看姐姐好时,却是这回那山寨里遭遇危难,姐姐奉命来请,却望妹子给姐姐情面。” 尉迟无双笑道:“若是别人来,这回休想请动我,既是姐姐真心待无双好,那冤家也写信来求我,我便去一次。到那山寨就见见姐姐的矮郎君和那黑心宋三,若是好时,万事皆休,若不好时,却也由姐姐不得。便千军万马护着,他们也逃不出我箭下。” 扈三娘听她固执,只得苦笑摇头。尉迟无双道:“便是咱们下去,我那傻兄弟只爱热闹,这回顺他一番心愿也好。”不由扈三娘说,自把住她臂膀,就奔下锋来。扈三娘只是暗暗摇头,心里自家道:“这姑娘本领大,心也好,只是这般直,决不由别人主张,如何不吃亏?便是萧大哥那般好脾气的,也只得躲避她。”
两个回到崖上,并肩携手,把尉迟世英和时迁看的呆了,两个本心如火焚,只是没赶寻尉迟无双处,却见这两个骤然回来,却变做亲姐妹一般要好,都呆了,半天言语不得。尉迟无双就去时迁身上点两下,时迁自跳起来,只觉腿子又成自家的,正不知说什么时,尉迟无双就朝尉迟世英吩咐道:“带他们个伴当听你使唤,回你房里打起个包裹来,只随意带几身衣服便罢,就带你隐龙山上走一遭。” 尉迟世英大喜,却也不敢多问,自叫个时迁带的伴当跟了,回房里打点个包裹,便出房来。却是时迁惊喜,见尉迟无双亦回自家房里收拾东西,就扯扈三娘出来,道:“扈姐姐,你如何这般好本事,就说得动她?”扈三娘苦笑道:‘我只记着萧大哥的话,将好言语奉承他,说得她欢喜,她就消了气,答允我上隐龙山了。”时迁艳羡道:“还是姐姐会说话,却看我受的那副嘴脸!还是吴用军师有先见之明,叫姐姐这番一起来,得成功劳。”扈三娘心中只是苦笑,心想:“这会军师可弄得错了,便是钱财珠宝什么都买得的?这世间自有他也料不到的事物。”却是寻思间,早见尉迟无双背了铁弓箭囊,提一口剑,肩膀上搭个包裹,和兄弟一起出来,就道:“如今一起上隐龙山去,却是我要见那负心人一面,就有些事要问他明白。”那两个又怔一怔,时迁不敢违逆她,扈三娘更深知她脾气,只得道:“既是妹子要去时,自当陪妹子。” 尉迟无双喜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却说这几个下山,来到逢春镇,就客店里还了银两,取了寄存的马匹行李,就镇上买两匹马,叫那伴当骑了,却取路奔萧嘉穗的草庐来。却是这日到了,那小童听得外面马嘶声,迎将出来,见了时迁和扈三娘两个,笑嘻嘻的问好,扈三娘道:“萧先生呢?我们路来回来,特意再来访他。”那小童笑道:“便是我家先生次日便一琴一剑,出外云游去了,说是去南方去寻访几个朋友。”几个听得呆了,扈三娘道:“却是多久回来。” 那小童阿琐笑道:“却是先生未说,总得三五月罢。”尉迟无双早变了脸色,眼泪只是眶子里滚,怒道:“这负心贼分明只是躲我,既是这般,我只一把火烧了他这贼窝!” 扈三娘大惊,忙道:‘妹妹,你这样做如何使得?必然教他十分不喜欢,更不愿见你。他自是闲云野鹤的人,只爱云游在外,未必此番便是躲妹子。妹妹不妨且上隐龙山去,回来时再来寻访他。萧大哥既是信里答应见妹子,必然守信。”尉迟无双听了方才意平,恨道:“我自见了他,再和他理会!”自转身去了,此日许多日子里只是闷闷,夜里只是对着孤灯发呆,却得扈三娘时时劝慰,方觉好些。
却是这一日到得隐龙山下,时迁就放起流星火炮,不多时,早见两只船儿来接,几个大喜,都上了船,时迁眼尖,却见船上水军都自挂着孝,大惊先问道:“却是怎么回事?山寨里谁亡故了?”那水军说几句话来,时迁听得,呆一呆,叫一声,往后就倒,正是:
山寨先折擎天柱,阴间谁是先亡人
要知山寨里折了哪位要紧头领,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36
第三十七回 死士夜刺公明亡身 神医妙手天王刮骨
话说时迁问那水军,那水军悲声道:“头领不知,前夜贼人刺客潜入山寨,行刺了晁宋二位都头领,宋都头领已自气绝,因此满山寨悲痛,合寨大小头领都带重孝,小头目和一众小喽罗都自挂孝,今山寨里人心慌乱,并无一个能安心处。” 时迁听得,晕倒在地,众人慌救将起来,时迁悠悠醒转,就自捶胸痛哭,道:“却是萧先生曾经提起,教提防刺客,今时迁路上耽搁,却教二位哥哥吃此大亏,断送山寨大业,岂非时迁大错?老天!老天!”众水军听得悲伤,也自哭起来。扈三娘一张脸也变的雪白,也自慢慢落下泪来,却是尉迟无双恼怒,道:“死人也便死了,你们却都这般脓包!便是只应设法杀了那刺客,与死的报仇,否则就哭死一万个又有何用?算来都是脓包!”时迁拭了眼泪,就跪下道:“那刺客多半是乌家的四个猪狗,就请姑娘出手,为我山寨上下雪此大仇!” 尉迟无双冷笑道:“你们几千里路迢迢赶去求我,我几千里雪路赶来,不就是为这四个乌鸦?你们自脓包奈何不得他们,我却不放在心上,几日里一箭一个射死,再回去找那没良心的算帐!”时迁就自叩谢了,就来问那水军道:“却是如今山寨里谁主事,可速报上大寨去,教来迎接尉迟姑娘。”那水军道:“便是吴用军师权自主事,甘茂林冲二头领辅助,料理山寨事务,教山寨里上下戒严,一体提防,又教人料理宋都头领丧事,采办棺木,请高僧道士来做好事功德,又差人四方去寻访名医,与晁都头领医治救拔性命,都从水面上出去,今日已自有二三十起了。”时迁惊道:“便是天王哥哥性命如何?”那水军道:“闻行刺贼人用得是喂毒利刃,晁都头领吃贼人刺在肋下,见血昏迷,幸自用了什么神仙的拔毒散,一时维持住性命,只是昏迷不醒,情形也极危急。”时迁道:“便是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那水军道:“便是小人今日已送了五七起人出湖,问将起来,知道这些情形,头领回来问起,如何敢不详说?”时迁道:“便是一个个嘴都不严紧!若被贼人探知确实消息,将大军来攻关时,这般人心早自摇动,如何是好?既是你好心告我,且不来怪你。可教只船先飞也似报上大寨去,教军师哥哥知道,若是他不能分心来迎时,林甘两位将军也须来一个。”那水军急应了,就教条船飞也似的先撑去了,自和几个水手就撑船只,送几个自水路上山寨来。尉迟无双一路自看湖上风景,只似不把这隐龙山上天大祸事放在心上,时迁心如火焚,却又那里敢怪她,却是那北风呼号的正紧,将那湖中败苇黄芦吹得瑟瑟的抖,又自天上刮下白毛雪片来,纷纷扬扬的飘了远近,却是可怪处,天边偏自遥遥挂着血红一轮夕阳,正是情形惨淡诡异到十分,时迁悲叹道:“如何我梁山竟遭此大难,竟是天地也伤心不成?”
尉迟无双冷笑道:“那负心的在书里十分夸你,说什么朱家郭解也不敢欺侮你,谁知你却是个畏头缩尾、长吁短叹的没用家伙?便是那黑心宋三死便死了,那个什么天王不过有点蛮力罢了,要死也死,倒是都死了清净,免得见了心烦!”时迁大怒,就挺头道:“姑娘欺人太甚!便是谁家没个亲人?你自死了老子娘试试?如何就这般口里欺负人?我自有兄弟们情分在心里,便悲哀些才是真情实意,你就本事天下无双,也不该这般说风凉话?莫非你不是父母养的?没个兄弟亲戚!” 尉迟无双听得倒竖起眉来,道:“你这厮想死!胆敢这般伤我?”时迁冷笑道:“你便厉害些,要杀便杀!便是死了老爷也不输这口鸟气与你!” 尉迟无双冷笑,就伸足将船板点一点,那船就左右摇晃,各人立足不定,就险些翻进湖里,尉迟无双笑一笑,就扑时迁身边,伸手拿他,时迁早自提防,就一个筋斗倒翻起来,双足早蟠在那桅杆上,就如灵鼠般两腿一夹一夹,就爬上二丈高处,身子倒挂着,俯着头只是朝下冷笑,尉迟无双喝道:“小贼,你倒滑溜!”就手扬一扬,却是个铜钱,时迁腿上早着,叫一声,跌将下来,尉迟无双早赶上,将腿一点一挑,时迁跌翻船板上,早被她踏住胸膛,将剑指定咽喉上,冷笑道:“就你这本事,还敢强口!”时迁冷笑道:“要杀便杀,弄你鸟口作甚?难怪萧大哥不待见你!” 尉迟无双脸变的煞白,眼里泪珠只是滚,怒道:“便是你和他好又怎样?这回自杀了你,大不了我今辈子再不见他!”提剑就待刺下。
却是身后一人攀住臂膀,道:“妹子,他只是个倔强,你和他较什么?我自知妹子的心,你便刚才说话,也为了姐姐的事,只不要伤他。”尉迟无双丢了剑,将头俯在扈三娘肩上,哭道:“姐姐!姐姐!他自冤枉我!冤枉我!” 扈三娘忙自安慰她。时迁自爬起来,见她痛哭,反自呆了,就弯腰做个揖道:“无双姑娘,便是我刚才心里烦躁,口里胡说八道伤犯了你,你自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这没口齿的蠢人计较。”就自反手拍拍打自己几记耳光。尉迟无双听得,心里意思只是不平,就冷笑道:“你若是打自己一百记耳光,我就救活你那个天王哥哥!”时迁吃惊,忽得心里想起那夜萧嘉穗说起这尉迟无双,得逐天山上云中老人传青囊术的事来,就道:“姑娘说的当真?” 尉迟无双冷笑道:“你自没有口齿,我岂是你那样的,说救了便自救了!” 时迁大声道:“既是能救了我家哥哥,时迁别说打自己一百记耳光,便是打一千记便有何妨?”伸手拍拍拍的,一连串耳光便朝自家脸上打去。
尉迟无双起先只是冷笑,后来见时迁两颊渐渐高高肿起,又变得青紫,仍是一掌掌向自己脸上打去,心里忽然悔起来,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自救那天王罢了!”时迁铁青了脸,冷冷道:“便是时迁自亲口答应了,如何不打够了?便是一掌也少不得!”拍拍拍的只是打自己,片刻间便打完了一百掌,两颊都肿的高高的,变作紫黑之色,若再打几掌,不免就破了。尉迟无双又惊又悔,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萧嘉穗信中话来,才知他真是有知人之明,时迁是高傲只在骨子里的人,不由得疚悔莫名,忽得两膝一软,竟就跪下,时迁吃惊,扈三娘急来扶起,就道:“妹子何必如此?” 尉迟无双落泪道:“便是我这事自作拙了,他虽是本事不济,骨头却硬,我心上却敬这样硬骨真情的人,不由得我不跪一跪,给他赔个礼。”扈三娘道:“妹子,你最是直心直性的,时迁兄弟却也是个硬骨头,两个只是言语上失和,都不要计较了,只是此后真心相敬便好。时迁兄弟,你说是也不是?“时迁道:“我心里自一点也不记恨,但无双姑娘不怪我便好。” 尉迟无双道:“我自看错了时大哥,今后世上我敬重的人又多一个。” 扈三娘大喜。却是说话间,船早近得水寨,只听岸上却喧哗起来,只听一个人道:“尉迟姑娘在哪里?小生吴用在此恭迎。”
尉迟无双就看岸上,只见当先一人,戴一顶抹眉梁逍遥诸葛巾,穿一领香皂沿边素罗袍,系一条白玉素丝双钩带,拿一把五明攒雪白羽扇,披一身重裹带黄麻围布,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正是梁山上执掌军机兵权的军师吴用,道号加亮先生。后面雁翅两厢排开,倒有一二十个隐龙山上头领和数百军马,都一般是重丧服色。尉迟无双见他接的意重,心里倒有三分喜欢,带兄弟便下船来,时迁和扈三娘两个当先导引,吴用就船板边迎住,道:“为山寨宋都头领大丧,不敢将花红鼓乐来迎,两位请恕罪。”尉迟无双虽自高傲,却也一路上听时迁和扈三娘说起山寨诸般人物,闻得这吴用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却也不敢轻慢他,便道:“有劳先生远接,无双姐弟甚感荣幸。”吴用神色十分憔悴,就嘶哑着嗓子道:“且请大寨歇息用酒饭,再议诸事。”就请尉迟无双姐弟上马,同上大寨。时迁就道:“启禀军师哥哥得知,尉迟姑娘曾跟得逐天山上云中老人传青囊术,今听得天王哥哥受伤,愿出手医治,相救天王哥哥。” 吴用惊喜,就道:“原来尉迟姑娘尚身负此绝学,既如此,正是山寨上下数万人众恩主,就请施展回春妙手,相救晁天王兄长。”就亲上马前导,众头领前后簇拥,送尉迟无双姐弟两个上大寨来。
却是尉迟无双一路观看,只见这山寨果然极大形势,正生见得?
关栅如铁,锁千重迷雾战云,剑戟攒雪,耀百里雄威杀气。小校巡关,浑强如带甲虎豹,壮士提铃,总严如明眼鹰雕。寨边沟壕,陷千万来死尸骸,关外鹿角,挂百十新丧骷髅。便是英雄须丧胆,强如侠客亦蹙眉。
到那大寨边,却见那数丈高一座寨门,就如雪山银岭也似,垂下来的都是几十丈雪白绫子,两侧一对对都是丧幡亡幢,都是白蜡杆子,直摆到忠义堂前,那旁边多少壮士一个个披麻挂孝,各带哀容悲戚,都自默默守护,就中白漫漫一条丧道,无数纸钱就北风白雪里滚,许多壮士跟数个头领正在堂中举哀痛哭,尉迟无双姐弟见此情景,也不由心中感叹悲伤,吴用道:“便是敝山寨都头领宋公明兄长新丧停簧,吴某心中迷乱伤痛,举哀时候又到,只得先去丧前尽哀,以慰兄弟之情。两位可暂请客房安歇一时,教时扈两个相陪,调神养气。待举哀时候过去,吴某再过来相陪,一起救治晁天王兄长。” 尉迟无双姐弟只得应了,就看吴用踉跄着,引那些头领进去,各放悲声痛哭,十分哀痛。两个自觉无趣,却见时迁和扈三娘过来,两个早换了素服孝衣,引这两个直到客房里看坐用茶。
尉迟无双十分气闷,见那两个也自默默无语,和路上十分不同,就自道:“你们两个如何也不说话?便是他自死了,做这些姿态何异?却是好大排场!”扈三娘道:“妹子,宋家兄长两世山寨里为尊,于众兄弟身上多有义气恩情看顾,这一片山寨亲手打下,今不幸为奸人所害,便这排场自应当的。便是自古人死为大。” 尉迟无双道:“便是他死了也不瞑目,又无人与他报仇,捉得凶手来,光弄这般好看花架子,却不是糊弄人?”说得那两个尴尬,扈三娘道:“便是须依仗妹子,妹子若拿得那姓乌的来,正是这山寨里数万人众恩主。”尉迟无双冷笑道:“拿他有甚难处?只消得一条绳子绑了来,随便你们怎样处置他,便是这一两日歇过去,看了他营寨,就明后日夜里动手。”两个听她说的这般简单,又自吃惊。
却是吴用领众举哀罢,急急过来,就道:“请尉迟姑娘那边去,就救看我晁天王兄长。” 尉迟无双道:“正是不耐烦等,快领我去。” 吴用当先,领着这几个早到晁盖房外,见刘唐、阮小二、阮小五、白胜、朱贵在房外,各人忧急,却早听得人报说尉迟无双医术高明,见吴用引她到来,一起跪下道:“请姑娘救我家哥哥,我等誓粉身碎骨,报答姑娘!” 尉迟无双见这几个义气深重,也自钦佩,道:“但自请起,晁天王性命,都在我身上。”那几个大喜。吴用与她入房里,见一个八尺长短身材大汉,豹头环眼,燕颌虎须,凛凛一表人才,正将一碗汤药在那里尝,见这两个进来,喜道:“在下林冲,见过尉迟姑娘。” 尉迟无双听扈三娘说过,见他倒心里暗赞,道:“果然好一表人材,十分壮健,难怪扈姐姐输在他手里。”就道:“见过林教头,久自钦仰。” 林冲道:“天王哥哥但好时,任姑娘吩咐林冲,将事来使唤。” 尉迟无双道:“不敢,就看各位义气,又有时头领面目,自当尽力。”就来床前看晁盖。
却看床上,晁盖昏睡不醒,满脸都是黑气,吴用道:“便是兄长中了贼人毒刃暗算,幸得云中仙人有拔毒散,花荣兄弟曾求一包在身上,与天王哥哥使用,方保得性命,只是昏晕不醒,因此众人忧急。” 尉迟无双道:“便请吴先生将那日贼人行刺情状说来,好就斟酌。”吴用愤怒道:“那贼自是乌家兄弟中排行第二的,直合千刀万剐!却是前日夜里吴用去关上巡哨,不想却逃过这贼毒手!听大寨里人刹那时十来次来报,飞也似赶回,却是两个哥哥俱遭了他毒手!却是那厮有跳跃腾挪、陆地飞行的本事,就夜里翻山跳涧,潜入大寨里来,宋公明兄长那夜正与蒋敬兄弟闲谈,那厮就乘宋公明兄长去净手时,下了毒手!宋公明兄长后心上被那厮刺一刀,就自叫起来,蒋敬兄弟听得声音不好赶来,见这贼正要割取公明兄长首级,就大叫赶进来,因此这贼不能够得手,却来杀蒋敬兄弟,却是山寨里闹动起来,千百军汉赶来,这厮见情势不好,就跳上房去走了。晁天王惊怒到十二分,教人各处去搜,谁知这厮又妆做个小军,就挨到天王哥哥跟前,就将毒刃刺入天王哥哥肋下去,亏得天王哥哥穿了甲,又自本事出众,因此毒刃不能够深入,那厮待再下毒手时,却是林冲甘茂几个头领赶来,一一番厮杀,那厮见情势急,又上房逃走,到底被花荣兄弟射他一箭,那厮挣扎带箭走了,想是受得伤也重了,因此这山寨里倒安静些。却是天王哥哥重伤,军中医士都识不得那奇毒,都自束手,公明兄长更遭了这恶贼毒手!我挣扎主事,心里却是悲痛哀怒,难以自主,幸得时迁扈三娘请到姑娘,就请姑娘先救天王兄长,再拿那恶贼与公明兄长报仇,我山寨此后自任姑娘所命,不敢有违。” 尉迟无双冷笑道:“这厮倒狡猾!却是如此时,我自先救了这天王,再找这贼子算帐!”就来床前,仔细看了晁盖伤口,又取出一管银针,刺了晁盖指尖,灯下看了针上血色,冷笑道:“这厮刀上喂了腐骨藤,又怕中毒之人不死,又喂了金线蛇毒,都是见血封喉、十分厉害的毒物,只是这厮却笨,两种毒混了,互相克制,发作便慢,你们又用了我师傅的拔毒散,却是这晁天王活该有救!我今自与他解了这毒,不多几日自好了。”吴用林冲大喜,都道:“多谢姑娘圣手!”
尉迟无双就解下背上包裹,取出一个青瓷小瓶,一把雪亮匕首,方又拿出几个小瓶和针线等物,摆在手边,道:“可将晁天王赤裸上身,待我使尖刀削去他肋下腐肉,直到肋骨,刮去他骨上之毒,就敷药后缝合皮肉,方可消他腐骨藤之毒,再使药物解那金线蛇毒方可。”吴用惊道:“这是‘刮骨疗毒’之术也,此事惟三国时神医华陀行之,解了关羽箭毒,今姑娘亦欲效古人所为么?” 尉迟无双道:“不如此救不得他性命。”吴用惊道:“如此如此……” 尉迟无双冷笑道:“你担心我反害了他性命不成?我一位师父自是山中仙人,不比那华陀差些!这瓶子里便是麻沸散,那关羽当年和酒服下,方能和马良弈棋,刮骨疗毒,流血盈盆,言笑自若,今我亦与他服下此药,自然一般效力。”扈三娘道:“萧先生曾言道,尉迟姑娘师傅便是逐天山上云中老人,已得真传,今尉迟姑娘此时来我山寨,正是天王哥哥与我等众兄弟之幸。”吴用方道:“既如此时,请恕吴用寡陋,就请姑娘放手施行,可需要人手器具?” 尉迟无双笑道:“便只须一盆水接那毒血腐肉便可。“便教人将麻沸散与晁盖服下,待一时方自揎起双袖,就执了匕首,将晁盖肋下那杯大一块黑腐皮肉就尽数割去,直至肋骨,看那骨时,上已发黑,就以刀刮之,声直传于室外,各人都自胆寒。尉迟无双直刮尽其毒,方敷上药物,将线缝合皮肉,再将数般药物与晁盖服下,方出室来,道:“晁天王体质强健,几不逊于关君侯,虽自流血甚多,三月后必然康复,此番施为我生平亦自第一遭,却是幸不辱命!”室外众头领大喜,都自跪谢道;“姑娘神术,世所罕有,今幸救我哥哥!”吴用道:“姑娘天下奇才,今我山寨兴亡,皆赖姑娘也!”正是:
华陀刮骨百代传,后惟无双妙艺妍。从来歧黄少裙钗,况更才勇胜木兰!
尉迟无双笑道:“此举手之劳,何必挂齿?今夜就直去那姓史的营中,擒了那姓乌的四个,一并将诸事了结了,我却明日自回,寻那负心人去。”隐龙山上诸人各自吃惊,口舌难开。吴用道:“姑娘虽自神勇绝伦,只是今日精神损耗了,再则不识地利,便被那贼逃脱时,不免费姑娘手脚,不如今日且安歇一晚,就养足精神,明日阵上索那厮们出来,就出其不意,可以克奏全功。” 尉迟无双笑道:“且听你安排,只是多费一日,这晁天王虽自性命无忧,只是不可教怒气冲激了疮口,否则难治。”吴用道:“自当牢记在心。”就教人安排静室,请尉迟无双姐弟安歇不提。
却是史文恭自差乌天坤去隐龙山上行刺,次日得了乌天坤回报,道行刺得手,晁盖和宋江两个贼首一死一伤,史文恭大喜,重赏乌天坤,复与邓泰曾升商议,曾升道:“二贼或死或伤,山上贼人必然慌乱,可用精兵乘机取关,就打破山寨,尽掳他精兵强将,壮我军势,复以依前时计划,就覆灭了楚军这十万军马,将军那时自立为王,登高一呼,天下俊杰英彦必然闻风景从,大业可成。”史文恭大喜,欲待发令,邓泰却道:“若是贼人拼死顽抗,我军精兵损折必多,前时攻关,已自损了万余精锐,今再折损时,日后必碍大事,不如叫楚军打那头阵,我再从中取利。” 曾升道:“若是被楚军先去攻关得手时,一来他军气大振,二来被他尽得贼人军马蓄积,如虎添翼,于我大事有害无益,军师不可不思。” 邓泰道:“若是我军攻关将下时,李助那厮乘机取利,将数倍军马前来抢关,却是如何是好?不如叫他去打关,我自养兵休卒,观时以动,一来示他以弱,教他无防我之意,二来他若打下隐龙山,必然乘机大肆抢掠,到头来将骄士惰,各恋财物,再无敢战必死之心,我军上下却必然眼红愤怒,到时伪降后分散了他军马,再以我愤怒之军乘势击之,如饿虎击贪羊,无往不胜,如摧枯拉朽尔!他所掳获之物连自家军资,尽归于我,更加几倍利息,所谓‘欲先取之,姑先予之’,正是此理。”史文恭听得大喜,道:“军师神算,人所不及!便依此议,我自去楚军营中见那李助,就说贼人群龙无首,请他速以精兵击之,要他与梁山贼人杀个你死我活,我们却做个在后的黄雀,只等时候到了下手。”邓泰笑道:“将军虚心纳谏,何愁大事不成!只是李助那厮阴狠嫉妒,听得我乌家四将如此勇猛神通,必然猜忌谋害,将军不可说是乌家兄弟行刺,只可说是闻得山上晁宋二贼猜疑谋害,各暗下毒手,反弄得一死一伤,我这里再差数十个精细的就将这流言四处散布,如此一来更乱山上贼寇之心,教他互相猜疑,二来也教李助那厮不疑,就中我计策。” 史文恭大喜,道:“军师真是本帅之诸葛亮!有军师策划,何愁大事不成?若我有九五之分,必封军师丞相之位!” 邓泰笑道:“君臣遇合,自古必有其由,昔秦亡时张良怀才游说诸候,可惜无人能用,后遇高祖于留,每策高祖欣然采纳,张良道:‘此天意也!’尽心辅佐高祖,卒成汉家四百年大业,今邓泰遇将军,正如张子房遇高祖,但得成将军大业,某亦愿效赤松子之游足矣!” 史文恭听得飘飘然,喜道::“军师不必谦让,但成大事时,富贵与军师共之。”两个齐声大笑,史文恭道:“我自去见李助这贼,就要他发兵攻山,却要曾氏仲昆和乌家兄弟整顿军马,就待克成大事。”自来楚军营中,说与李助。
却说李助自折了军马,虽教班泽江边暗地杀了刘敏,出得胸中一口恶气,终是懊闷,算计渡江来与隐龙山上十数场恶战,未见成功,枉折了许多将士,整日里只是闷闷不乐,只是在帐中饮酒。这日忽然报国中神武左统军段二引援军三万渡江到来,李助大喜,急出营迎入大帐,原来这段二是淮西国主王庆舅子,所以李助这般做势。就帐中宾主坐定,段二道:“起先闻得丞相几次得胜,万岁十分喜悦,就等丞相尽数剿灭了贼寇,回京献捷,将梁山贼寇一个个千刀万剐,以解仇恨,如何这几次只是败绩,万岁十分忧虑,因此差俺引援军到来,就做个监军。” 李助羞惭满面,道:“便是梁山贼人凶狠,那吴用又诡计多端,被我军大败后深藏山寨负隅抗险不出,被刘敏这厮自装聪明献个计策,分路进兵,都失地利,因此被贼人所破,这厮负罪潜逃,不知去向,早晚拿住时必正军法。”轻轻几句话,将丧师罪过都推在刘敏身上。段二道:“我瞧这刘敏还好,逢着别人百计百胜,如何对上这梁山贼人就这般颠倒?头一回去放火烧贼人军马粮草,却被回风烧了自家军马,折尽了锐气,这次又丧军马,万岁岂肯饶恕他?自出榜文国里各处捉他。”李助大喜,道:“全仗统军万岁前维持,却是国里如今情势如何?” 段二道:“便是我大军来攻隐龙山,却是田虎和方腊那边看个空虚,就欲蠢蠢欲动起来,闻得边关上已自告急,这两家各差军马犯境,万岁十分忧心,已自各差将领军马抵御去了。” 李助惊道:“他两家都差何人?” 段二道:“田虎那厮差的是枢密使钮文忠领数十员将佐,将五万兵马来犯我天井关,已自差杜舆统军将三万军马去了。这一路不打紧,方腊那厮却是兵强将猛,不比梁山贼寇差些仿佛,差他家大太子方天定引宝光和尚邓元觉、石宝、厉天闰、司行方许多猛将,将十万大军来犯我境,连夺了我数座州城,万岁忧虑,先差统军谢宇将二万军马去救应,一战大败,今万岁无奈,已调我兄弟段五引五万军去救应。”李助惊道:“不是李助轻视统军弟兄,那方天定部下军马乃方腊部下最精锐的,便是当年梁山贼寇凶猛愚顽,吃他杀死的也不计其数,五国舅纵知些兵略,也非他敌手,如何万岁却差他去?” 段二冷笑道:“便是丞相尽将精兵猛将在此,累战不能剿灭梁山贼寇,不由得我兄弟不统军马犯险征战。若说是我兄弟不济事,万岁已请毒火寇鬼王前去助他,有他神火之术。那方天定十万军马又何足道哉?”李助方放下心来,喜道:“既是寇鬼王出马时,自不劳俺忧虑。今这边虽无头效。梁山贼人也已势穷,更得统军领援军到来,且看俺仗统军神威,就早晚破他山寨,将贼人枭了首级一个个解京请功。” 段二笑道:“既如此时,这援军就交丞相调拨,俺只在这营中等,就报喜与万岁知道。”李助道:“就请统军静听好音,但得胜仗,都是统军指示方略,俺报万岁的文书自当写明统军功劳。”段二听得李助将首功让他,方自大喜,李助就大摆宴席,与他接风,将好言美语奉承,又教军中掳掠来的女子选几个美貌的,出来吹弹歌舞。段二大喜,吃的大醉,自向李助叫这几个美女来伴宿使唤,李助只要讨他喜欢,无言不允,此后数日,又送金银器皿,绫罗缎匹,每日大开宴席,只教这监军国舅每日在酒海肉山、红裙紫裳里滚,弄得十分发昏,哪里来管得军事?
这日李助在帐中,听得史文恭将诸般事来禀了,又辞了去,心中思想,忽地笑将起来,就教人传亲信诸将来商议,自将史文恭所禀的话都说了,教众将议论,却是中军参议秦仲甫道:“元帅高瞻远瞩,早道这厮包藏祸心,今来献这计策时,他必有歹意,元帅不可轻信。”李助道:‘我自防他,只是这等机会,百不一遇,若真是晁宋二贼内哄时,我自迟疑,必误了大事。”后军都督梁永道:“可差数千军马虚去打关,就看贼人动静,若贼人内乱时,再将大军攻关不迟。” 李助道:“本帅心中亦是此计,今另将军马一分为二,待到时候一半破关,剿灭梁山贼人,一半就提防史问恭这厮。”众将齐赞道:“元帅正是万全之策,十分英明!” 秦仲甫道:“只是闻史文恭才收得乌家四将,英勇异常,又得邓泰为谋士,此人诡计极多,元帅须要当心。”李助道:“可教奚胜将先天无极阵摆布在他兵马来路,那厮敢做反引兵马来时,一万个来,一万个死!就那几个莽夫,不足为虑!” 秦仲甫不敢再说。李助便传令教两个偏将安思业和武强,引二千军马虚打头关,就看隐龙山上动静,却是日晚得二将回报,贼人关上旗帜不乱,守备极严,攻关时矢石如雨,因此徒折了些兵马,只得回来。李助大怒道:“眼见得是史文恭这厮弄诡计,挑拨我与梁山贼人二虎相争,他却于中取利!实是狼子野心,孰不可忍!” 秦仲甫道:“既是他来献计时,元帅可发令要他引军马前去打关,他若攻关不下,自损折军马,攻下关来,我自催督大队军马抢入关去,教那厮只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李助喜道:“此计甚好!”就差个亲将,将令箭来传令与史文恭,教他明日发军攻关。
史文恭听得,气恼十二分,打发那亲将回去,复与邓泰曾升苏定商议,邓泰笑道:“李助被梁山贼人杀的怕了,不敢用兵犯险,又顾忌我军,所弄此计策,正是这两家勾心斗角,只看谁家高明。今日我自差人伏在头关前看的清楚,楚军小队前去打关,看那关上守的严谨,因此自退回去了。” 史文恭道:“似如此怎生是好?”邓泰笑道:“梁山贼人虽然两个首脑一死一伤,不曾惊惶溃乱者,为吴用尚在也。此人诡计多端,向来掌握梁山兵权,为众贼信服,此番自是他出来镇住大局,分派事情,所以众贼犹能镇定,今若再除得此贼,梁山贼人必然大乱,再不可收拾,我再将军马攻关,如泼汤滚雪,自成大功。” 史文恭道:“教乌天坤前去行刺不成?他此番必有防备,乌天坤又自带了箭伤。“邓泰笑道:“兵家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方行刺了,他自严加提防,却也自以为我必不敢再去,虽严实懈,我自再去行刺,实出他意料之外,一击必中。乌天坤不过左肩中箭,养息了并无大碍,可许他二千两黄金,就激发他勇气。此番得手时自成大功。” 史文恭道:“既是如此时,便依军师之计。”便传乌天坤来,教今夜再去山寨里行刺吴用,乌天坤闻得重赏,早自动心,又自恃本领,就答应了,自回帐中结束了,带了诸般行头和匕首,直等天黑,却悄悄出了军营,蹑息潜踪,展开陆地飞腾之术,就赶上隐龙山来。
却说隐龙山上尉迟无双自在静室里歇,就自点一炉香,床上打坐,调息吐纳,神游紫虚,将气运转十二周天,直到二更时分,却正做功夫间,忽听得龙吟般一声响,睁眼看时,却是自家悬在壁上的那把剑就鞘里跳出来,尉迟无双惊一惊,就笑道:“这厮就今夜里自来找死!省我气力!”就背了弓箭,提了剑出来,招呼自家兄弟,却是隔壁扈三娘和时迁伴歇,听了动静赶将出来,尉迟无双笑道:“今夜贼人又上山来行刺,必是来杀你家吴用军师,”二人听得诧异,又知服她手段,待要招呼起来时,尉迟无双笑道:“若是大惊小叫,必教贼人知觉,且就暗中小小布置,就拿住这贼,又护住你吴用军师。”就叫教这两个直引到吴用房里,将事说了,吴用大惊,就道:“若无姑娘,吴用今夜性命危矣!吴用虽有布置,只怕挡那厮不住,那厮又会乔装改扮,十分难觉!”尉迟无双道:“只消如此如此,教这厮自投罗网!” 吴用就暗暗传几个头领来,如法布置不提。
却是吴用自在房中静坐,就对那烛光看兵书,心里却是十分难定,无一何只听得外面打了三声更点,却是无有动静,心中正猜想间,忽听得廊外有人过来,早有随身亲兵喝道:“什么人!”只听得一个女子道:“是厨下送莲子汤过来,与吴军师宵夜的。”亲兵验看了,方放那女子过来,那女子推门进来,就使个托盘,将一大碗莲子汤送到吴用面前,莺声娇呖道:“请军师用宵夜。”吴用自看兵书,斜目看那女子,只见女子正是寨中使女打扮,云鬓上胡乱插两只钗儿,将托盘高高举着,看不清面目,便微微一笑道:“你自放了汤,出去罢!”那女子应了,就将盘去放桌上,忽地一翻手就盘下掣出把晶光闪耀的匕首来,向吴用心上便刺,吴用叫声“啊也!”将身子就翻倒地下去,那匕首却刺个空。那女子呆一呆,将匕首就急戳吴用脖项,眼见得那匕首去吴用脖项上三五分远,就忽得雷一声喝,就一枝红缨枪斜刺里挑过来,将那匕首挑飞,喝道:“贼人休下毒手!”却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是尉迟世英,将身子紧绷在床底下,此时方钻出来,那女子看尉迟世英,惊他身手,不敢缠斗,又掣出把匕首来,似待戳他,忽得身子一翻,早闪到房门口,看尉迟世英喝一声,追将来,就冷笑一声,早将那匕首闪电般快,就射吴用心上。尉迟世英急回身时,哪里来得及?只听一声冷笑,早有个女子梁上纵下来,将剑如轰雷掣电般快,就击落下那匕首来,正是尉迟无双。那女子方自大惊,急纵身便走,却是甫翻到廊上,两把朴刀风般砍将来,正是刘唐石秀两个,两个撞见这仇人,心里无明火烧三十丈高,将朴刀风雨般身上乱砍,那女子见不见路,喝一声撞进圈里去,手中早又多把匕首,就金铁交鸣声中,三个踉跄都跌开,那女子身上中一刀,虽伤刘唐石秀两个,知却是轻伤,又怕那屋里两个煞星出来,就将身子一翻,早腾到檐上去,正待走时,只听得弓弦响,屋上早立起一个白袍将军来,正是小李广花荣,那女子叫一声,让开头里一枝箭,第二枝箭却避不开,就射在背上,这女子吼一声,将那匕首飞去,就射花荣,花荣急将弓背格开,却见那女子就忍疼痛腾身起来,跳在那边房去,快如飞鸟,再搭箭去射时,却是不及,心中大惊,正是:
全力缚虎虎还脱,百网捕鲸鲸犹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01:38
贼水浒一卷初入冥世 第三十八回 水火既济无双生活宋江 阴阳同归公明再逢玄女
话说吴用遇刺,却是事先尉迟无双布置早定,因此不曾受害。这刺客撞网逃走,虽中了花荣一箭,就忍疼跳在那边屋上去,花荣正待追赶,只听得霹雳般一声响亮,一枝箭破空射去,刺客就滚下房来,不能动弹。却是尉迟无双搭上弓,一箭放去,直贯过这刺客大腿去,血迸骨穿,因此这刺客滚落地下,再不能举动。旁边早闪出两个大汉来,一柄棍一条叉就待往身上招呼,吴用早赶出房来,就喝道:“且留他性命!待凌迟了取心,活祭公明兄长!”赵得胜、丁德兴方收住军器,喝教小卒来将粗索绑缚了,就捆做棕子相似。吴用冷笑,先回头道:“亏得姑娘箭术神通,不然又饶这厮走了!” 尉迟无双笑道:“这厮倒会乔装改扮,倒扮成个女子,且提过来,看他真实面目。” 吴用道:“就提到忠义堂上审问,任这厮多少画皮,今夜都揭了他的!”就和众人都到忠义堂上,请尉迟无双姐弟坐了客位,自依旧位置坐了,甘茂林冲各仗宝剑,就分左右坐了,下面坐开一二十个隐龙山头领,各人心中忿怒。刘唐石秀裹了伤,和赵得胜丁德兴就领一二十条大汉,将这刺客拖上堂来,早几盆冷水泼上,就似个水鸡儿。灯火下看时,正是个七尺来身材汉子,披头散发,脸上犹存残脂剩粉,衣服扯得稀烂,目中犹带凶光,就挺头叫道:“要杀就杀,只不要作践老爷!”刘唐大喝道:“你这厮想死还早!老爷自有十万八千种毒刑,一样样都先要服侍你!”就一脚踢在他胸上,这汉子虾米般弓起来,一口口只是咳血,吴用道:“刘唐贤弟且饶他,倘打坏了死了,倒遂他心愿便宜了,只一点点毒刑且熬煎他,就喂他人参小米粥吃,只教他死不得,待公明哥哥三七时,方绑他将军柱上,教他吃三日三夜剐,一万刀凌迟了他,再挖出心肝来祭公明兄长!”那汉子正是乌天坤,听得惊怒,喝道:“老爷便作厉尰,也不饶你们!我三个兄弟,自会替我报仇!将你们这些贼男女一个个千刀万剐,比老爷死的惨千万倍!”刘唐又一脚踢在他嘴上,落下几枚牙齿来,就喝道:“老爷们不曾吃剐,你先自眼见自己受剐!”就与石秀、赵得胜、丁德兴将领众大汉,将乌天坤拖去刑房里,自去整治。吴用见尉迟无双满脸不忍之色,笑道:“便是以牙还牙,这厮如此凶险毒辣,正应这般处置他。” 尉迟无双摇头道:“士可杀不可辱,无双在山里杀那凶虫毒兽时,只是一箭便了结了它们,却不教他们受罪。如何人对人便这般残忍?却造出这许多毒刑来,便是虎豹捕食猎物,也只一口咬死罢了,难道人反不如虎豹豺狼不成?”吴用听得尴尬,道:“便是因恨他暗下毒手,害了我晁宋两位兄长,罪恶滔天,因此吴用才自破例,下这般狠手整治他,既是姑娘看不得时,可饶他毒刑,只取他心肝祭宋公明兄长。”尉迟无双道:“我自无心管你们山寨事务,只是自家看不得,口直心快,就多说这几句。”吴用笑道:“姑娘宅心仁厚,自非我们这等人物相比。今蒙姑娘出手,擒了这乌天坤,却是他尚有三个兄弟,必然前来报复。” 尉迟无双道:“只消他来送死便了,倒省手脚。可将这厮的匕首送去那姓史的营中,这厮们必然来索战讨人,就一阵擒了爽快。”吴用喜道:“如此最好。”就教人送匕首去史文恭营中。
且说史文恭营里不见乌天坤回来,乌家那三个兄弟个个担心,忽道史文恭急召,几个来大帐,只见史文恭和邓泰两个发呆,案上放一把匕首,正是自家兄弟素日用的,各人大惊,史文恭道:“今日梁山贼人送信与这把匕首来,就道天坤贤弟行刺吴用昨夜失手,被擒拿了,不日要活取心肝祭那贼首宋公明。”几个听得,五雷轰顶,心胆皆裂,齐声痛骂梁山贼人,就自请兵,急急要去杀奔隐龙山上,救还自家兄弟。史文恭不敢拂逆这几个意思,自己心里也愤闷,就点五千军马,教曾家兄弟与邓泰守营,就杀奔隐龙山下来,头关下讨敌骂阵。乌家那三个心如火焚,只是齐声高骂。
却是正骂间,关上早冲出一标军马,强弓硬弩压住阵脚,当先甘茂林冲花荣出马,后面许多头领簇拥着吴用,尉迟无双姐弟却隐在阵里,却是吴用的安排。那边乌家兄弟三个早一齐出马,喝道:“万死梁山贼寇,还我兄弟来!不然打破山寨,寸草不留!”这边梁山阵上都怒,却是花荣不忿昨日输箭与尉迟无双,就与甘茂林冲道:“今被这一个女子上山来,压得我众兄弟无了光采,她不过拿了一个,尚有这三个我们拿住时,就为我众兄弟争回脸面。”那两个都是极要强的,听了如何不依?花荣当先出马叫道:“三个泼贼,且来送死!”那乌家三个只是眼睁的血红,见他出阵,却是老三乌天风骤马便抢过来,喝道:“贼厮休走!”花荣冷笑,两个就自交马,斗到二十合上,乌天风斜刺里掩一枪就走,花荣便赶去,林冲在后面早高叫道:“这厮弹子打人,花兄弟小心。”花荣听得,只不放在心上,却是乌天风听得花荣赶来,就取出弹弓,取弹子在手,背转身喝声“着!”两个弹子一前一后,就流星般打去,花荣却听惯暗器,弄精神左右都闪过,乌天风吃惊,将第三个弹子打去,花荣就将枪一拨,滴溜溜弹子去地下滚。乌天风大惊,花荣却喝道:“你三个弹子打了,却吃我三箭!”就一箭射将去,乌天风急蹬里藏身,就闪个过,花荣心里喝采,却转念头道:“这厮惯听声辨风,就连珠箭射去时,恐也吃他闪了,且看俺这手段。”就自赶去,也喝一声,再射一箭,乌天风再躲闪时,却落个空,只听花荣惊叫声“啊也!”,急回头去看时,就见花荣跌下马去,两条腿却搭在马蹬上拖着身子,心中大喜道:“这厮马术上却慢,为射俺却从马上闪下来,射了空箭。”就转回马头来,挺枪来刺。堪堪到得近前,花荣忽得喝一声,就挺身起来,那手中弓箭就放去,正如流星飞电,乌天风额上早着,叫一声,跌下马去。花荣就笑,早转马背上,就一手执了弓箭,一手就地上提起乌天风来,骤马奔回自家阵来。看官,你道是怎地?原来当年梁山好汉征辽邦时,孙立就诈作堕马,两腿有力夹住了,赚杀了那辽国寇先锋,花荣却向孙立讨教过了,自练习得这项本事,今日却赚射了乌天风,恰是个用处。
那边阵上乌天元和乌天云两个大惊,急急赶来,这边甘茂林冲齐齐出马,截住厮杀,甘茂战乌天云,林冲对乌天元,各尽生平本事厮杀,这乌家两个恨不得吞对手在肚里,各将军器暴风骤雨使将来,那梁山两个要报前日阵上冤仇,只将枪矛水银匝地般戳将去,一时杀的征尘乱滚,金鼓无声,两阵上的人都发呆。却是林冲战乌天元,正是个对头,枪来矛去,使得花团锦簇,直斗到五十合上,分不出高低,乌天元心急要救两个兄弟,寻思道:“这姓林的贼将倒强,如此相斗如何了局?且自枪里夹锏,教他吃我下好的。”又斗数合,乌天元交马时就使枪压住林冲矛,早掣出腰间那柄四棱金装锏来,喝一声,当胸点去,要搠林冲马下去,擒了抵换自家兄弟。不想林冲精明的人,更身经百战,早有些瞧科在肚里,见他压住自家的矛去腰里掣锏,喝一声,舌绽春雷,提两臂,力折五岳,把乌天元一枝枪挑去半空云霄里。乌天元吃一惊,急将那锏点去时,早被林冲倒转矛柄,去背上只一扫,就打落下马,急待挣扎时,那矛尖只在咽喉处弄影,逼住了不得动弹,梁山阵上小卒发声喊,奔将出来,拿翻乌天元,抬扛入自家阵里去了。
却是乌天云斗甘茂,神力的人,将一柄馏金凤翅铛只横扫竖扑,并不依些招势路数,打的电闪地动。甘茂心恨他伤了天子山,将一柄枪灵蛇吐信般使动,要取他性命,挑抹漏闪使开来,只在铛影里展转,只是也攻不见他铛圈里去。堪堪支持过五六十合,却是林冲又打翻了乌天元,乌天云大怒,雷霆般喝一声,将铛劈头盖下来,甘茂吃一惊,将枪急架时,折做两半。甘茂弃了枪,奔走回阵,乌天云大呼赶来。梁山阵上见输了甘茂,无不失色,无人敢出,正惶急间,乌天云冲近阵来,大呼大喝,只听得一人喝道:“休得逞凶,我来会你!“就马军队里踊出一个少年,挺一柄玄铁红樱枪,骑一匹追风青鬃马,红罗抹额,素白战袍,正是尉迟世英,怎见得年少英雄?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最是少年豪杰,猛虎毒龙敢近。红缨枪下伏无数,都做无皮亡魂。 休说霸王举鼎勇,更况乌获力士身。但见精怪满山藏,报是世英来巡。
就截住乌天云,乌天云喝道:“兀那小子,休要讨死!“尉迟世英笑道:“休要强口,且自与你比试。” 乌天云忿怒,举铛便打来,尉迟世英冷笑,使枪挑去,反将乌天云铛荡开,乌天云吃惊,叫道:“好力!” 尉迟世英笑道:“山魈毒龙,尚不惧他,何况是你这一力莽夫?只下马受缚,饶你性命”乌天云忿怒,又举铛盖来,尉迟世英只是硬挡硬架,并无一分拒怯。两个兵器相交,直如雷电交轰,震的众人心只是个跳。斗过二三十合,尉迟世英一枪刺去,乌天云闪开,将枪肋下夹住,单手将铛打来,尉迟世英探手,早抓住铛柄,两个马上争夺,解拆不开,就自厮扯,你揪我拽,滚下马去。两边阵上大惊,各驱军将来抢,却是两边军将抢到近前,忽听得一声喝,尉迟世英跳将起来,就将乌天云举过头顶,掷在数丈外地下,倒将地砸个深坑,梁山军马裹将来,横拖竖拽,又拿入自家阵里去了。
那边阵上史文恭见了,魂飞魄散,这几日倚乌家兄弟作长城,谁知今日一阵上尽数折了,焉得不惊?却是梁山阵上吴用见尉迟世英手擒了乌天云,心中大喜,将羽扇一指,那两翼马步军早卷过去,大刀阔斧,杀过对阵,史文恭这边早自锐气丧尽,如何欲战?拨马先走,却是自家军马被赶杀的落花流水,奔走回营,十折三四,惊魂难定,自紧闭营门不提。
却说梁山军马齐唱凯歌,直到关上,吴用教将拿住的乌家三个,各自重栲大枷,铁索锁了,分开监押,只等到宋江三七时,与乌天坤同拿出来斩首,祭奠宋江。自看视晁盖罢了,复到宋江灵前领众举哀,方来忠义堂偏厅上与众人做庆功宴席,都是一色素席,请尉迟无双姐弟首席,各人依次而座。却是自晁盖宋江遇刺,各人心中惊慌惶乱,至此时方自有些欢喜之意,各自痛饮,就三巡罢了,一个个自吴用以下,轮流上来向尉迟无双姐弟敬酒,夸说二人武艺功劳,姐弟两个十分喜悦,各自放怀,却是席上尉迟无双道:“既是已拿了乌家这四个,已是无事,我身上自有事体,明日便要下山。”吴用听得呆一呆,道:“便是晁天王身上尚有些不好,乞姑娘稍留几日,待天王稍好了,并过了公明兄长三七,姑娘亲手拿住仇人,如何不看处决了这凶徒?那时一并做送路宴席,重重相送姑娘。”就使个眼色与扈三娘时迁两个,这两个急上前来,竭力劝说,尉迟无双却不过两个情面,又想道:“那负心贼出去云游,不知几时回来?我若回去见不着时,不免烦恼,其实见了又怎地,他还不是一般地躲着我?却又如何?倒不如在这山上散几时心的好。”只觉悲从中来,只要大杯来饮酒,不觉大醉,伏在案上,梁山众人尽觉愕然,吴用便叫送入静室,拨八个使女好生仔细伺候不提。
却说酒席散了,吴用却叫甘茂林冲花荣三个留下,就密室商议,吴用道:“这尉迟姐弟如此英勇,世所罕见,却是我山寨正当大敌,人才缺少,我意欲留下这两个,坐把上厅交椅,你们以为如何?” 甘茂道:“末将未曾服人,今见这两个,却不由不服,若是能教这两个留在山寨时,甘茂愿居于其下。”花荣道:“小弟箭术上再不服人,却不由得不服她那弓力,真个神鬼手段!便是她那兄弟,赤手擒了乌天云,神力亦是罕见,军师定要留她两个在山寨。”林冲却道:“这两个似天外神龙,自只愿云来雾往,未必肯留在我山寨。”花荣道:“加亮兄长足智多谋,当年便赚了卢员外上山,今亦可生个智谋,就请她们入伙。我猜军师方才留下她们,心中已必有计较。”吴用微笑道:“我自已问过扈三娘时迁两个,知这女子最倾心萧嘉穗,只是萧嘉穗不知如何,不肯见她,这女子只是无奈,若是能教萧嘉穗上山来时,这女子投奔我山寨犹自不及,打她也自不走。这条计只在萧嘉穗身上。” 花荣道:“只是这萧嘉穗是鲁仲连一般高品人物,自己高尚其志,如何肯来我这山寨入伙?若要他入伙时,必断然不肯,比这两个上山更难百千万倍。”甘茂林冲两个也面面相觑,吴用微笑道:“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谢安当年隐居东山,屡征不起,最后不也出掌朝政,八公山下大破符坚百万之众,成了千古功业!王猛隐居华山,也自灞上与桓温捉虱论兵,又佐符坚一统北国。李泌隐居衡山,服丹练气,已是半仙之体,不也奉丹诏出山,平了唐室祸乱?这三个不都是最高品的隐者?更有躬耕南阳的诸葛武侯,都是一般好例。萧嘉穗比这三个如何?但道是以天下苍生为念,请他出山清平乾坤,不由得他不动心。当年荆南城里他谢绝公明兄长,只为那时宋家朝廷里蔡京高俅童贯一般的奸臣当道,徽宗昏庸无能,我梁山那时又自寄人篱下,生死赏罚悬于人手,他如何肯投我们?如今却时势不同,公明哥哥虽自没了,却是其志犹在,我梁山兄弟如何不做起自家大事来?就翻转了这阴世乾坤,把这八千里江山都夺作我们自己的,放我这一般兄弟在此,晁天王哥哥又是个最仁厚的,自能教天下承平,万民乐业,却不是青史留名,竹帛不朽?待破灭了李助史文恭时,我亲自去拜他,就将言语说他,不由得他不动心,有道是‘铁怕落炉,人怕落汤。’但是个人时,自有可说动他的言语。” 甘茂、花荣心悦诚服,一齐道:“军师神机,当世无双!”
却是尉迟无双中夜醒转,满面泪痕,头疼欲裂,却是几个使女都自困倦睡着了。尉迟无双口渴寻水,就踉跄出来,直走到忠义堂前,却见白花花一片丧幡,心里猛地省起来道:“我只说上山来要捉乌家四个,又要替扈姐姐主张,要看宋江和她老公的行事,不好便将来杀了,不想上山来都忙的忘了这桩事,偏生这宋江又死了!却是这厮赚得好大名声,下面有这许多头领人马,不知是个怎样人物?敢情是天神仪表,又自好口舌?我且看他一看。”就踉踉跄跄上灵堂来。却见堂里森森阴气,纸钱残灰半明半灭,尉迟无双仗着胆力酒气,哪里害怕?就走到幕子后,见一张灵床上直挺挺躺着个躯体,只有六尺来长短,尉迟无双不由得失望,却又寻思道:“且看他长的什么样子。”就上前来,揭了他脸上那张丧纸,不看则罢,一看时万事皆休,惊得叫将起来。正是:
轰动了隐龙山上十万众,惊了好汉数十人。
且说尉迟无双来宋江灵堂上,揭了脸上丧纸,却吃一惊,就解衣看他身上,半晌道:“这厮重伤却未曾死去,如何梁山这伙人如此颠倒,却停他在这灵床上,不与他请医生救命?”叫出声来,却是这夜里却轮到杜迁朱贵两个领人守灵,两个这几日日夜闹动,疲困到十二分,方才庆功宴上又多吃了几杯酒,因此这更深时候都在殿角里闭了眼打盹,忽听得叫声,两个迷迷糊糊跳将起来,早被尉迟无双一手一个扯住,就责备道:“你们这伙强人好没计较!这姓宋的未死,你们不与他请医寻药,救他性命,却哭哭啼啼的与他办什么丧事,充什么孝子!” 杜迁朱贵两个呆住,好半天方结结巴巴道:“宋哥哥中了那厮毒刃,早没了气息,山寨里医生与众头领都看视了,如何不是死了?” 尉迟无双冷笑道:“我说他未死时便是未死!你们这几个七颠八倒,懒得与你们分说,且叫你们吴用军师来,我自与他说!”两个呆若木鸡,过一刻方奔去禀告吴用,却是两个脚步急,脑袋出门时却撞一起,都肿个大包,两个哪里顾得,直奔去告诉吴用知道。
吴用大惊,急来堂上,就行礼道:“公明兄长竟未死么?姑娘何以这般说?” 尉迟无双冷笑道:“他若真死了,我叫你作甚?他不过是血流的多了,闭而不通,阴破阳绝的症候,不过一个尸厥症罢了,你们就以为他死了,焉有此理?” 吴用大惊道:“便是当时小生也读过几本医书,略晓得些岐黄,也知扁鹊虢太子故事。因此百般催督医生救治,将苏合香丸来撬口灌下,再用二陈汤加苍术、香附、当归、厚朴救灌,都无效应,又亲手诊脉,确没了脉息,才定认公明兄长死了,如何姑娘犹说他未死?若是真未死时,请姑娘千万施救一救!” 就跪下来,尉迟无双冷笑道:“你和那些狗屁医生一样读死了书的,只当背烂几本《素问》、《灵枢》,知道些汤药方子、诊些轻冷慢热的脉,死照着书上来的,师傅教的,便是什么名医了!狗屁!天下不知多少人倒死在你们手里!那知道医道的玄妙,在‘存已一心,随机变化’上!且不与你废话,先与我取两打粗火签来,都在这火盆里烧通红了与我!” 吴用听她骂得自己狗血喷头,不怒反喜,连拜几拜道:“姑娘自是扁鹊手段,但救得公明兄长性命时,诚为山寨第一恩主!”就起来传出令去,要索物事,当下这消息传将出去,早轰动了一个山寨,一大半头领但不当守关把寨的职守的,都飞也似赶上大寨来,便是那几个伤重在床的,也叫身边亲信人就候在灵堂外,随时飞报消息。
却见尉迟无双教人将宋江衣服连鞋袜俱剥了,等签子烧的红了,就取在手里,早一签先扎进宋江头上百会穴里去,接着风也似转过来,就将两支火签扎进宋江两足的涌泉穴里去,接着上边人中,下边阴交,一连一二十处穴位就扎进去,手法之快,如电光火石,鹰落兔起,只是个快。那隐龙山众头领人等一二百双眼睛盯着,却也认不清她手法,只是目不暇接。却是尉迟无双将二十四支火签扎完了,忽地早提过一桶水来,正是叫才从井里打来的带冰的寒水,一桶水直泼上灵床去,那火签都哧哧冒起白烟来,就叫道:“姓宋的,与我活过来!”众人大惊,却听灵床上一声叫,“痛杀我也!”却是宋江睁开双目,悠悠醒转。
众人大喜,一起涌上前叫道:“哥哥活了!” 尉迟无双就早风一般将火签一枝枝拔下来,直如扎时一般快,就抛在火盆里,冷笑道:“好了!”只听宋江喊叫道:“痛杀我也,我如何在这里?”吴用就赶前道:“哥哥被姓乌的奸贼行刺,没了气息,我们愚拙,只当是哥哥过世了,因此与哥哥做好事,不想尉迟姑娘山上来,却看出哥哥未死,将国手施救,救得哥哥腥来。”说着,脸上热泪只是个流,宋江呆一呆,方清醒些,定住神思,待挣扎起身谢尉迟无双时,只觉四体百骸痛疼焦热,举动不得,只得道:“好狠的奸贼!只是我竟不能行动,加亮可领众兄弟与我拜尉迟姑娘,替我谢这救命之恩!”众头领忙自吴用以下,就齐刷刷拜道:“多谢姑娘圣手,救活我哥哥性命!”尉迟无双笑道:“起来!休拜!却不是折俺?”就转头向宋江道:“宋公明,你虽回了气息,只是为你绝了气息数日,为救你,没奈何下手毒些,就焦灸伤了你经脉,我自与你开方子医治,须得两月才能下床行走,你这山寨里人自有千万,想也不缺服侍你的。”宋江道:“姑娘便是宋江再生父母,此恩此生报答不尽!这点皮肉之伤,算得什么?但俺宋江能起的身时,自当百拜以谢姑娘!” 尉迟无双笑道:“我心里有些事儿怪你,却不想这回反救你性命!救人是医者本分,我自拜师时发了誓的,再奸恶的人不容不救,况是你这儿样的?却不要你们谢!我这回儿也乏了,自要歇着去,你们只来个人跟我去拿方子。”说罢起身就走,一厅里众头领忙都行礼送她出去,吴用自差时迁和扈三娘跟她房里去取药,就叫人急取老参汤来与宋江补气定神,又教将宋江就锦兜软床来抬进里面静室里,众头领各随进去,欢喜问了安,都有一腹话要说。却是吴用吩咐道:“众头领兄弟各回职守,哥哥方死里逃回来,身体困倦,气息微弱,不可惊动乱了神思,待哥哥休养好了,一个个再召你们来说话。”众头领不敢违拗,只得自回去,当下房里只留下吴用和花荣陪护。
宋江饮了参汤,精神略好些,就道:“不想宋江又死里逃这一遭!却得这尉迟姑娘救我,却是命注定的?玄女娘娘说有阴间天医星救我,莫非便是这位姑娘?行事天真明朗,直是云中仙品!”吴用和花荣听得发呆,道:“哥哥只说是死了?竟是去见了玄女娘娘?” 宋江道:‘正是!我吃那厮刺一刀,飘飘荡荡,却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直走到一个所在,忽见一阵香风,就两个仙童声唤我,却是两番引我去见九天玄女娘娘的,就依旧唤我宋星主,道娘娘召我,引我到九间大殿里,俯伏在白玉阶前,只听环珮叮当,许多仙子伺候娘娘升殿,我扬尘舞蹈罢,娘娘就赐我锦墩,卷帘露出玉容,道:‘宋星主别来无恙?’我道:‘自别娘娘,只想灭了方腊成功,还天下清平,不枉娘娘教诲,谁想被朝中奸臣陷害,将天使赐毒酒来害死,又堕阴间轮回,实是羞惭难言。’娘娘叹息道:‘只想你平了三寇辽邦,一场辛苦,必可重登仙界,再归天班,与我相见。不想九霄慈恩大玉皇上帝下旨道:‘他一众妖星魔心未退,谪期未满,不可重归上界,只可再打入阴世,再磨数劫再说,’因此将你等一般天罡地煞再谪阴世,修炼心性,你却不可怨恨。’我道:‘小人只道遵从娘娘教导,尽忠报国,必然成得结果,因此一力主张兄弟们招安,血战百场,一百零八人十死其七,谁想并无个结果!便是天班也不许归回。今娘娘又说再要我等兄弟再历数劫,不知更是何等磨难!我等兄弟竟不知犯何等罪孽!娘娘若教宋江不怨恨时,宋江心中难说。’娘娘默然良久,方道:‘天意难测!只我等不可心生怨恨,肆言诽谤上天,但一心生善恶之念,天必知之,自有因果报应,你若心生恶念,必然沉沦难醒,枉费我一片苦心。我为救你苦难,数番临尘,今又降于阴世,大损我清誉修为,你不可不知。’竟自落下泪来。我心中如裂,急俯伏于地,道:‘臣蒙娘娘降慈垂恩,虽粉身碎骨不能报!今娘娘有旨意与宋江时,宋江凛遵。’娘娘收泪叹道:‘天意难测,今我亦难指示于你,今阴世大乱,刀兵四起,你自当秉仁义在心,爱惜百姓,多行善事,如此必得天意相佑,或大天尊回心,自当召你等重回琼阙上界也。却是我来时曾问太上老君,请教你等此番祸福,他自微笑,道:‘天上百八,人间百八,阴世百八,相逢相闹,一番乱杀。’我再请教时,老君自入定去了。今我将此言语转述于你,你自可参详。’我道:‘娘娘高明在心,还请教诲宋江。’娘娘默然良久,方道;‘天机虽不可泄,今我拼受天罚,说与你一句,你回去时,自有阴间天医星救你。此番你所受难,盖是天意尔,我自再有四句话赠你,’就将四句言语赠我,道:‘你现时可回去,但有夙缘时,我再来见你。’就教那仙童送我回来。我拜谢了娘娘,下殿出来。那仙童领我走到一个去处,却是冰火二龙把门,十分凶恶,我不敢前进,那仙童忽得将我一推,直落入门里,被那冰火二龙将我活活缠住,我大叫一声,不想醒来,却是这等一番磨难!”
吴用花荣听得,各自言语不得,良久吴用方道:“小弟这许多日子只是悲伤纳闷,想哥哥虽然伤重,断不至这般忽然没了气息,却不想原来是九天玄女娘娘召见兄长!昔日春秋时赵简子疾,七日若死,后自醒来,却是上天相召,与百神游于钧天,连射熊虎之物,却是上天赐于他的土地,要他射物定盟,后皆如其梦,赵国拓国千里,卒为七国之雄。至今传为佳兆,今兄长既为玄女娘娘相召,此事与赵简子之事类似,自是兄长预受上天所命之兆也!听兄长转述玄女娘娘言语,自是阴间大乱,当有更新换代之事,兄长仁义过人,素有济世安民之志,更兼声望过人,今更两界兄弟都自归心,手握数万精兵,但以吊民伐罪、再造清平相号召时,何愁大事不成?古人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今逢此时,欲求其人,非兄长为何?更言‘王者不死’,今哥哥死而复生,更明兄长得上天相佑,正是一代开国之主气象也!吴用敢为兄长贺也!”宋江听得大惊,道:“军师不可妄言,我受玄女娘娘教诲,以忠义为心,安可行得此事?”吴用笑道:“兄长在阳世里,说不得还是赵家天下的一个小民,祖辈受他恩养,自家又作押司,吃他些许米粮,因此忠义之心可以存得,激励众兄弟,只要避那乱臣贼子的名义。今既来阴世,既非他之民,复被他欺凌,兴此事业,只是个敌国对头,兄长再守此忠义二字,却不相宜了。玄女娘娘要兄长力行仁义,这仁义二字,方是兄长所应行的,圣人以仁义为心,为万民谋福,救万民于水火,便是大仁大义,民之爱君,必曰‘此仁义之主也!’今哥哥但力行此二字,必能一统天下,致百姓于太平,轻徭薄赋,使民丰足安乐,再辅以礼仪教化,一番煌煌事业,千古颂扬,便是尧舜文武也不输他!比于他人前屈膝为臣,生死操于人手,荣辱悬于他人一念之间,相比如何?兄长有盖世之才望,众兄弟齐心协力辅佐,得隐龙山为基业,又有此大好形势机会,更有玄女娘娘所兆的天命,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全,进取天下有拾芥之易,若失此机会,吴用窃为哥哥不取也!”一番话说得宋江目瞪口呆,良久方道:“量宋江不过旧时一郓城小吏,安能有此非分之想?昔秦乱时,陈婴得数万之众,其母道:‘举大事,须得有大名者为之,否则背天不祥。’陈婴便将数万之众归与项梁,得为上柱国。今宋江亦不如陈婴,如何能举此大事?” 吴用微笑道:“陈婴鼠胆踌躇无能之辈,如何能与兄长相比?不说尧舜起于匹夫,汉高祖不过是个亭长,终开汉家四百年天下,曹孟德开三国魏家基业,不也被人骂‘赘阉遗丑, 本无懿德’?便是阳世本朝太祖,教子孙坐享四百座军州,也不过军汉出身,更不用说他欺负孤儿寡母,夺了柴进兄弟祖上天下!俗言道‘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兄长但得天下,南面为尊,便是天下第一人,谁敢轻兄长出身?”宋江听得沉吟不语,良久方又道:“今山寨名分已定,便是天王兄长为尊,我如何能做此想,越过他头上去?坏了兄弟们意气情分,此事只是不可想。”吴用笑道:“天王哥哥为人谦退,最重兄弟义气,昔日初上梁山时便自谦让,待兄长上山又几次将寨主之位相让兄长,足见其为人肝胆,况此基业都是兄长一手打下,知众多兄弟都拥戴兄长,到时岂会与哥哥相争帝位?昔瓦岗寨李密和翟让两个不明高下,纠缠不清,终落得个自相残害,为天下所笑,兄长与天王哥哥二位,岂是这二人可比?依用之浅见,兄长登基称帝时,可似尧舜禅让之例,就尊天王哥哥为太上让皇,使荣宠富贵极于天下,既全兄弟之义,又可见兄长之心胸,二者得兼其美,岂不是好?” 宋江听得点首,却道:“此事言之尚早,眼前之事须先退灭了史文恭李助二贼,破了天门城池,救了铁牛,广收得天下英雄为羽翼时,再议此事不迟。”吴用道:“兄长高瞻远瞩,自非用可比,似此只是当着花贤弟,你我三个生死同心,方可说得,此后吴用再不泄露于人。”花荣一直默听不语,此时方道:“自当与军师一起,竭力辅助兄长,相成大事,再死不辞!”宋江欢喜道:“得二位兄弟手足,最是宋江之福,自当与二位兄弟共成大事,同享富贵!”当下吴用又言道:“却是乌家那四个已被尉迟无双姐弟与林教头、花贤弟拿住,本欲开胸挖心祭奠兄长,今兄长既已醒来,就请兄长定夺,发落这四个。”正是:先逢得射物神明兆,复处置熊虎勇猛人,不知宋公明怎地处置这乌家四将,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22
第三十九回 刑场双簧公明伏四杰 酒店辩论穆弘访寒山
话说宋江听得拿住乌家四个,论处置这四个时便自沉吟,良久方道:“昔齐小白不念管仲射钩之恨,卒得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刘邦不报雍齿屡叛之仇,群下安心,基业稳固,我亦欲效此二人所为,如何?” 吴用点头道:“兄长行事十倍高于吴用,如此之为,尚强于古人多矣!必可收此四人誓死之报,此四人亦武艺绝伦,世所罕见,得为兄长所用时,可为强助,然此事不如此如此行,不可真伏四人之心。”宋江听得大喜,道:“军师好计!正当如此行事!”吴用花荣自去依计安排。宋江道:“可教人抬我去看天王哥哥,我自要问他安好。” 吴用道:“兄长病体未痊,可稍待数日。” 宋江道:“我与天王哥哥生死同心,此时得死里回来,正要与他相见,就言手足契阔之情。“吴用只得唤人,就教人抬宋江去看晁盖,却是晁盖也方得醒得,两个方见,惊喜之情难以尽述不提。
却是过得三日,宋江自教人将自己抬到忠义堂上,就召除守关外应有头领都到来,众头领喜悦,一一请安,难以相述。又请尉迟无双姐弟,听说要生取乌家四个心肝,只不肯来。却是忠义堂前早立起四根将军柱,就将那乌家四个提来,早绑上柱去,都胶水刷了头发,挽个鹅梨角儿,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与了长休饭,永别酒,都揎开衣服,赤裸了胸膛,两边自各有两个惯行刑的刽子,就各揎了袖子,手拿定尖刀,只等下手。这乌家四个除了乌天元,一个个都破口大骂,隐龙山上一众头领,也有喝骂的,也有冷笑的,只待看刽子下手,取这四个的心肝。却是吴用起身,就高声道:“上有天王哥哥、公明兄长,下有山寨大小头领军士,协心同力,建起这一座大好山寨,各人安身立命,以此依靠。不想这几日被这四个贼男女合了史文恭那贼,就图谋倾覆我山寨基业,教一个来行刺了天王哥哥、公明兄长,若不是上天护佑时,已教其奸谋得逞!幸上天护佑,尉迟姑娘来我山寨,圣手回春,救了二位兄长,又助擒拿了这四贼。天道好还,报应不爽。赏善罚恶,自有其典。今集众来会,将这四个的心肝都生取了,就报我两位都头领的一番冤仇!”众人听得,都叫起来,那将军柱边的刽子就叫起恶杀都来,那几个只是骂。却是刽子都喝了酒,壮起胆力,都是三个服侍一个,一个就端定一铜盆水,一个手执定一把明晃晃的剜心尖刀,那一个托个盘子,就准备接那心肝,都走到跟前,那将盆的将水泼上去,这三个挣扎不得,只是骂,抖着等死。却是这时候,忽听得堂上一人道:“且慢!”却是宋江,吴用忙回身道:“兄长有何指示?”宋江道:“我性命险丧在这几个手里,今既要取他们性命时,我且看他们一看,认他们面貌。”吴用忙教力士就抬锦罗软兜,将宋江送到这几个近前。后面又张青罗宝盖,却是天空里自飘雪花。那几个见了这仇人,齐声痛骂,宋江只是不语,就一个个看罢,直到乌天元前,见他垂头不语,只是待死,就与他道:“你如何不骂?” 乌天元就长叹道:“我兄弟四个一世英勇,本来在山中打猎,身为庄主,何等快乐!不想他几个一意贪念富贵,要到军前立功,受了人家相聘,阵前厮杀,不想都失手被擒,今日丧命,我身为兄长,不能教养救护,深愧先人,正宜早死!徒骂何益!”宋江听得,惊道:“君长者也!令我心中悯然,我欲留君一命,以奉先人祭祀,如何?” 乌天元摇头道:“我身为兄长,安能忍看兄弟受戮,自己逃生?宋头领既有此仁心时,可自饶我兄弟,只杀我便了。”宋江摇头道:“我欲依君之言,只奈山寨中自有军令司,法度上饶不得,你四兄弟可自商议,我可饶一人性命,就送他下山。”那三个听得,各自叫嚷争执良久,都叫先杀自己,饶别个性命。宋江听得,仰天长叹道:“你兄弟四个一般壮士,都有义烈之气,齐景公二桃杀三士,千古所讥,我如何能一日杀四烈士,污我之名?虽是刺我将死之仇,我亦不计较了,就尽赦了你们四个,一起下山,只是不可再与我山寨为敌。”当下就教将军柱上解下这四个,各将锦袍一领御寒,即刻送四个下山。那四个如醉似痴,都泥雕木塑般呆住,再举动不得,良久乌天元忽仰天长叹,道:“世间有如此豪杰!如此心胸!我乌家四人若腆颜去时,宁不羞死?我四个亦有本事,但都头领恩主不相弃时,就愿相投山寨,以死相报!”就自跪下,将小指伸入口中,就咬下半个来,吞入肚中,道:“若怀歹意,违了今日誓言,就如此指!”那三个也齐齐跪下,一般嚼指为誓。宋江大惊,急传医士与四个裹伤,道:“贤仲昆请起,既蒙不弃,愿留山寨,共聚大义时,便是一般骨肉兄弟,却不可伤残自家身体,若再如此时,便是伤残宋江。”那四个垂泪道:“我等不明事体,冒犯山寨,今自悔悟,幸得哥哥爱惜时,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宋江大喜,便叫这四个同上忠义堂来,大排筵席相贺,庆这四个上山,教乌天元坐与甘茂之下,那三个坐于罗士奇之下。满山头领除了吴用花荣,都自目瞪口呆,但见这四个上山,却都欢喜,各敬重四个武艺义气,纷纷依次敬酒,又与宋江相贺,宋江心中大喜,喜笑颜开,又传消息与晁天王,一般欢喜。众人宴席上尽醉方散。宋江教与四人安排房舍,又各送金银酒器,衣服用具,安排人手使唤。四人感恩不尽,只要誓死报答山寨与宋江,正是宋江义气手段,最伏人处,正是:
莫言恒公忘射钩,尽心佐霸有管仲。试看四杰效死时,大度谁及宋公明?
却说那日史文恭败回营中,十分苦恼,便召邓泰曾升苏定来商议,道:“我拼得许多金银,请了这乌家四个来,原本十分指望,不想他四个如此猛将,却被梁山贼人一阵拿了去,我许多心血指望,都成落花流水泡影!如今贼人气焰必定大涨,却如何是好?” 曾升苏定各无言语。邓泰叹道:“不想他四个如此英勇,也都失手!却是将军莫忧,若担心军前无人时,我自再举荐数人与将军,虽无乌家四个勇猛,亦可统军征战,上阵厮杀,并献一条招贤计,就招四方英才来将军帐下效力。” 史文恭喜道:“军师举荐何人,可速说来。” 邓泰道:“此数人都与我交好,一人身高八尺,唤作项忠,使两条竹节九磨鞭,一人身高九尺,唤作马成,使劈风大砍刀,二人俱有万夫不挡之勇,曾是青泥关军中大将,为恶了上司,便杀了上司逃在山中落草,今聚得千余人,在离此六百里外的雍门山上扎寨,今我便寄书去叫他们来相投将军。另一人唤作高世卓,使双戟,亦好弓箭,曾应武举,为无钱贿赂考官,被落名不得上第,只在家中隐居,却是我知他武艺,今一并荐与将军。”史文恭道:“那招贤计却是如何?” 邓泰道:“今将军统辖九州,其草野藁泽中岂无人才?只为不得门路进身而已,今将军可就差人在各处州城中设立招贤局,张挂榜文,凡有奇勇才艺者不论贵贱出身,皆可揭榜报名,就教招贤局送至军前,但有真才实学,重加委用,如此四方鹰扬武勇之徒必群集于将军帐下矣!昔三国时惟魏得人才最盛,后并蜀吞吴,其因只在于曹孟德‘惟才是举’,屡发令檄,所以天下俊彦英才,十得七八,归其帐下,今将军欲图大事,亦当效曹孟德之举也!”史文恭喜道:“如此就请军师主持此事,但有人才,都送军前任用,又发书要那三个来,我一般重用。” 邓泰笑道:“将军从善如流,大事自成!”安排诸事,却是曾升苏定两个见他出帐,便暗地于史文恭道:“这邓泰好发大言,其实言过其实,费了许多金银,乌家四个一阵便被梁山贼人所擒,并无些真用处。今又引用其亲信,更设什么‘招贤局’,搜罗羽翼,居心叵测,将军不可不防,” 史文恭迟疑,道:“如此如何是好?” 曾升苏定道:“可自由他出谋划策,却不要他掌握实权,不要他管‘招贤局’事务,防他坐大,如此两全其美。” 史文恭大喜,道:“便是招贤局这事,便由你们两个去管。”两个大喜出帐。却是邓泰闻得史文恭变计大惊,急来帐中相谏,道:“招贤局这事,非辨才知士虚己能礼者不可为,将军如何却转交这两个主持?” 史文恭笑道:“却是军前事务极多,样样紧急,我早晚须和先生商议,离先生不得,所以这事便转叫他两个去做,这两个都是我心腹兄弟,又极精明强干,决不会误事,” 邓泰欲待再进言时,自知无用,只得悻悻辞出,回到自家帐中顿足叹道:“夏虫不可语冰,大椿终非可材,这姓史的枉费我一番苦心相佐,却听小人调唆,竟自疑我,岂能成得大事?可恨!可恨!”自此便有些心灰意冷。
且说曾升苏定两个既主持招贤局事务,两个出来商议,曾升道:“眼下这权既在我们手里,如何能虚做这一遭?可就乘机取些好处。” 苏定喜道:“便请公子主持,我自随着行罢了。”两个商量了,便立下许多章程,就九州城里都立起招贤局,悬挂榜文,招求奇才勇士,且掩人耳目,却是这各州城里的招贤局都教自家亲信主持,但有来揭榜应聘的,不试人才武艺、兵书战策,先自索要金银,勒要贿赂。有金银相贿者立送军前保用,无财物进纳者皆拒于门外,便勇如廉颇、李牧,才如白起、韩信,无有财物者,都不得进用,叹息失望而去。更军中诸职自偏佐使副,皆有标价,以真金白银相买卖。招贤局设立两月有余,保送至军中者百余人,皆富家游闲子弟、流氓无赖之徒,并无几人有真才实学,甚至有不能骑马拉弓者。于是讥笑遍于道路,谤骂腾于四方,流传一个口号,叫做:“酒囊不愁,饭袋不忧,但有金银,史家营里作将走。”史文恭听得大怒,自召几个验其弓马,果然十分不堪,自痛责曾升苏定两个。那两个惊恐,忙将搜罗卖位来的金银,并美女狗马,分一半送与史文恭,史文恭方放过了这两个,只将那些招贤局保举来的,尽数开革回家。这些人尽自不依,手拿了当初立下的债券,喧哗吵嚷,堵住辕门索债,史文恭发落不得,只得教曾升苏定打发。两个自作狠作歹,十分吓唬,允每个输金买官的,还其三成金银,不然都自杀了。诸人无奈,只得拿了两个吐出来的三成金银,大骂悻悻而去。邓泰听得只是冷笑,十数日推病不出。那边楚军营中李助听得只是耻笑,为一时无有良策,又数日连降大雪封了大小道路,天气十分酷寒,也不能进兵。
却说隐龙山上,晁盖宋江各受重伤,头领中伤者亦多,因此亦不出战,只是休养士卒,整修关栅,水路转运粮食,却等待忘川江北与酆都城消息,待吴用的计策一条条成就了,方自出兵破敌,因此这山上山下三家只是相持。却是过得数日,白胜、朱富回来,就报在那方大晋田虎、江南方腊二国里,流言都散满了,这二国都发十余万军马分路攻打楚国管下州县,王庆亦起倾国之兵抵御。三家厮杀做一团,如今亦各因大雪天寒罢兵,因此这两个回来报知。水路上张横张顺本来得手,连破楚国水军,烧毁抢夺战船百余只,又劫得许多粮船,都送上隐龙山来。却是楚国水军都总管闻人世崇听得忘川江上梁山贼人逞凶,绝了前敌军运,又接李助军令,就领新得两员水军骁将分水兽樊伦和金睛龙邓先,将一万五千水军,三百艘战船来江上清剿梁山贼人船只水寇。张横张顺只得数十只小船,二千余水军,因此数战不得便宜,只得且将船只远远退开避他军势。那分水兽樊伦却是当日和张顺在瀑布里比过水性的,因输的糊涂,只深恨张顺兄弟两个,便与师兄金睛龙神邓先来投楚国水军,都做了副都总管。樊伦水性本自高强,他师兄邓先更是厉害,天赋得异禀,自小只在水里住,水底下住得七八个昼夜,只以鱼虾为食,一双黄澄澄眸子,水下见物直去三五丈远近,身上又生有鳞甲,刀箭轻易不能透入,因此水性绝顶高强,都呼做金睛龙神。张顺张顺那等水性也不如他的,三个水下交战,被他一叉伤了张横左臂,张顺死救得哥哥回来,被闻人世崇催动大船杀来,折了二三十个小船、六七百水军与他,只得退走在蓼花荡里,就报消息与山上,又请援兵。宋江与吴用商议了,就教阮小二领一千水军去助战,却替张横回来养伤,教不可浪战,阮小二自引水军去不提。却是一直未得酆都城里消息,宋江心中纳闷,就与吴用等众头领商议,吴用道:“可差人酆都城里走一遭,就催问事情,戴宗兄弟又潜去那城里做细作,也可通情气,报军机消息来。” 宋江道:“却差何人去?”时迁挺身道:“小弟愿去。“吴用摇头道:“你自拿了秦广王殿下,各处画影图形捉拿,已走了风声,虽身手高强,那边路熟,也去不得,可叫焦挺走一遭。”焦挺声喏了,自领盘缠,结束了下山往酆都城来,朱贵相送,自管分例送路酒食不提。
且说焦挺下山往酆都城来,一路晓行宿住,不在话下。却是行有七八日,早听路上沸沸扬扬传说,道是征讨南蛮鬼王的王师大败,折了有七八万军马,今南蛮鬼军陷了镇南关,已近九全城地界,沿路杀掠人民,十分焚掠,百里一空。人民多有逃难,已有十余万拥入酆都城里去了,却是官府不肯救济,大雪天冻饿死者极多,只得卖儿典女,五岁的小孩子只值得三升米。焦挺听了叹息,这日中午就投个酒店打尖,自叫了两角酒,一盘牛肉,解那饥渴。却听邻座有两个书生在那里高谈阔论,议论些时事,一个道:“如今竟成个强盗世界!四方尽是刀兵战火,不说那南边惨绝人圜,便是西边天门城才教宋江吴用这伙闹了一场,接着山蛮窃发,聚集二三十万人,围了城池今已两月有余,杀死官民不计其数,城中饿死的也许多,正是白骨如陵,豺狼为笑!”那个道:“便是宋江这一伙倒好,不杀掠人民只是劫富济贫,不时远近放赈,全无强盗的模样,远近人民皆蒙其福。只是朝廷几番征剿他,都吃他杀得大败,今史文恭那厮又引了北边蛮兵来杀他,山上山下杀得尸山血海,也一时分不出胜负,倒是这北边蛮兵四处杀掠,百姓都远远的逃了,也一般十室九空!沿途死亡的不计其数!正是‘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我阴间数百年太平天下,不想今如阳间汉家末世!”言罢流下泪来,先前那个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等身居藁泽,纵有拯民水火之心,奈无其力何?今听得灵州城里设了招贤局,出榜文求贤,有才能者军前重用,我欲和兄弟同去应试,兄弟意下如何?”那个冷笑道:“这招贤局是史文恭那厮设的,能有什么好局面!枳棘之谷安得幽兰相生?噪鸦之群岂容得鸾凤为伍?我便是去隐龙山上做强盗时,也决不去他那里做虐民的豺狼走狗!”先前那个道:“石贤弟差矣!我等束发受圣人教,当守君臣本分,助朝廷削平强寇祸乱,靖平天下,方是臣子本分。宋江一伙虽好,终究是反叛朝廷的强盗,捉住时个个千刀万剐,枉辱了一身英雄。我等岂可明珠暗投?我兄弟两个一身的胸襟本事,虽然数第不中,却也只可守时待命,不可怨恨朝廷。今他那里招贤局的榜文不限人物资格,正是我们的机会,若到军前立功,早晚自有个出身,可以光宗耀祖。”那石贤弟道:“小弟只不愿去,只恐那里无金银不能买进,兄长若好时可以自去,小弟只在这乡野里设帐读书,求个其心自安。”先前那个道:“贤弟莫嫌我热衷么?今我庞云龙年已三十,苦得十分够了,若不再设法进取时,不免老死蓬藁,空负了这一腔志气!有道是‘君子以时变化’,只不可枉强守骨气,但此世污浊时,我等何妨也可以污浊一时,就濯足有何不可?只要做个人上之人!我自将家里东西都折变了,弄得三十两银子在此,便他那里要银两时,且都把与他,只要觅个出身机会!”那石贤弟默然良久,道:“贤兄既其意已决,小弟何必多言?石寒山就以此杯祝兄长一路青云,直拾金紫。”庞云龙道:“人各有志,贤弟既不欢喜时,我也不多劝,只是贤弟日后莫后悔。”两个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各勉强干却三杯,那庞云龙起身背个包袱,肋下夹把半破雨伞,拿了长剑,就起身去了,石寒山送出他去,两个说了几句话,庞云龙自投州城里去了,正是:
十年同心交契友,一朝异志陌路人
那石寒山闷闷回来,自坐了喝酒,忽得一饮而尽,就拍桌歌道:“汉末炎精尽,奸暴逞凶尤!四海奔鲸虎,万姓死川丘。亦有同心友,有志守林幽。一朝谋功名,分飞各自由。鄙者欺汉君,千古笑龙头。何如辽海上,白帽最风流!”却是一曲歌罢,忽得酒店隔壁就有人喝彩道:“好歌!好男子!”石寒山大惊,早见一个大汉挑了隔壁帘子,起身出来,开口道:“先生好个心胸,若是不弃时,一起喝酒如何?” 石寒山见那大汉身高九尺,腰大膀圆,凛凛一表好人物,不由得心底暗喝声采,怎见得那大汉形貌?
再临凡间佑世,重来阴界灵官。玉柱身材银盆面,单眉细眼似卧蚕。凛凛英气绝尘寰,十八武艺不同凡。曾将揭阳山川霸,更列梁山英雄先。从来阵上英,壮士没遮拦。
石寒山见这大汉状貌非凡,道:“既蒙盛情,敢轻雅意?就与先生把杯请教。”便叫小二移杯盘与那大汉一处坐,却是忙未了,早有个大汉就抢过来,拜这出声的大汉,叫道:“穆家哥哥,想死小弟也!”那大汉看时,见却是自家梁山上兄弟没面目焦挺,不由得狂喜,叫道:“兄弟你如何也在这里?”两个执手,各自喜欢,却不由得那石寒山不发呆,看官道焦挺拜的那大汉是谁?却是梁山上天究星没遮拦穆弘,当下见石寒山怔住,就笑道:“先生莫怪,这个是我多年失散的兄弟,不想这里逢着,且一起坐如何?”石寒山道:“君兄弟重逢,如何能扰?我自回去,却是有缘时,再与君相谋一醉。” 穆弘道:“先生住在哪里?少时上门请教。” 石寒山道:“在此地八里外的青坡村,在下在那村里胡乱教几个孩子,到那边一问就知。”辞了这两个,回青坡村去了。
穆弘送了他,自回来和焦挺喝酒叙话。焦挺道:“哥哥如何落在这里?“穆弘笑道:“我前一番落在这世界里,倒和你仿佛,夺了你没面目称呼,东也不着,西也不着,好生狼狈。在九全城外方重整起一番基业,就起个大酒店,霸了那一方地面,凡是兑钱赌坊和趁食的*,都要他每月纳头钱,都和揭阳镇上事业仿佛,又似施恩的快活林,十分快活自在。不想南蛮又来闹事,那般官兵杀不过蛮人,败将下来,反来我店里搅闹大砸,就抢金银财物,被我恼了,伤了他十数个,那厮逃走的倒约千百人来捉我,我杀个赤身走了。那厮们忿不过,便把那好酒店一把火烧了,弄得我又一场白地。那官府又出榜文悬赏捉我,因此在那边立身不住,只得逃来这边,寻个客店落脚。心里十分发闷,出来饮酒,因听这先生作的歌好,因此出声招呼他。却是你身上事体如何?” 焦挺笑道:“哥哥英雄豪杰,到处便成事业,却是小弟身上事体这般。”因把事都说了,道:“小弟如今要上酆都城去。哥哥和宋江哥哥最好,如今没了着落,何不就上隐龙山去?”穆弘笑道:“我闲惯了,枪林箭雨里过来,又受用这一番,便没了做厮杀汉的心,况是当初不去,如今一个精赤身子方去投奔时,好没面目!因此虽那边热闹,我一时不愿上山去,既是你要上酆都城时,我便和你做伴,同走一遭。” 焦挺笑道:“小弟正是孤单,如此最好。”吃一回酒,结了帐出来,早又雪下来,焦挺要去寻客店时,穆弘笑道:“那石寒山心胸不俗,我欲与他做个结识,况他话里不恶我梁山人物,若从酆都城回来,可以请他一起上山。今日就去拜访他,且歇在他家里。” 焦挺也喜,两个就店里买些酒肉,两对熟鹅风鸡。穆弘笑道:“这石寒山是个穷书生,必然家徒四壁,缸里没米,就买些米送与他。”两个就前面米店里买一袋米,焦挺扛在肩上,穆弘提了酒肉,两个问了路途,顶风冒雪,就投青坡村来。
两个行有五七里,早见那一带短松岗,盘回如长蛇模样,下面隐隐一簇人家,约有百十户,漫天飞雪里袅袅几束炊烟,其景如画。两个过座小桥,村子里人家问时,道这石先生只在村西头空场上住,极好学问,对孩子又和气。两个依言走到那空场上,只见石寒山正负了手在那里仰头看雪,却见两个来,十分惊异,忙迎入屋里,道:“想不到两位如此守信!我只当这等雪再无人来的,却想不到竟有山阴雪夜访戴之友!” 穆弘笑道:“便是想和先生雪夜喝酒,所以和这兄弟一起过来,就请教高明。”将酒肉放桌上,又道:“先生四壁萧然,缸中须无半石米,这一袋米不成敬意。” 石寒山谦谢道:“怎敢叨扰破钞?虽是山居贫寒,却也能过度几日。” 穆弘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几粒米算的什么?且借杯盘,整顿酒菜。”石寒山又谢了,忙取杯盏碗筷,将几样熟肴摆布在桌上,焦挺自把米倒入他米缸里,却见缸里正是不多几升米。
几个依宾主坐下,石寒山道:“荒居有辱过临,却不知两位豪杰名姓家居。”穆弘笑道:“在下没遮拦穆弘,这兄弟是没面目焦挺,一般是隐龙山上梁山好汉。” 石寒山听得吃惊,呆一呆方道:“穆兄好大胆!如何不疑在下,这般直言相告?” 穆弘笑道:“若是欺瞒哄骗,怎是我梁山人物所为?先生有好男子气概,如何不直说?”石寒山听得大喜,道:“穆兄风范,小弟钦佩,便是平日听说梁山人物英雄豪杰,只是渴想不能见面,今日一见穆兄,果然十分风采。” 穆弘笑道:“我梁山上别的少,直爽却是大把的,先一会说话拘住了,要与石贤弟咬文嚼字,十分难耐,今把出这直爽来,也做一味下酒菜。”三个大笑,各将酒来干了。当下三个开怀畅饮,穆弘焦挺酒杯中各说许多豪杰事体,听得石寒山发怔,穆弘道:“石贤弟极好学问,如何郁居在这小荒村里,负了这胸中学识?” 石寒山叹道:“便是小弟自幼苦读,敢说三坟五典都晓得,亦能使枪刺剑,排兵布阵,也自高些心胸,无奈这世事混浊,几番应举为无钱买告,都落在下第,只得且在这村里做个教书先生,为十年同窗的那兄长要去城里应招贤局的事,所以酒店里送他,不想遇见二位。” 穆弘道:“贤弟才能如此,何能蜗居在这荒村里?今隐龙山上宋公明兄长求贤若渴,贤弟若上山去,必然重用。”石寒山道:“甚蒙错爱,小可虽在这小村里饥寒些,却是还自在些,实不愿见江湖上事,二位若垂节结交时,小可十分喜欢,只是不得应命。” 穆弘道:“贤弟既不愿时,如何敢强人所难?且自喝酒。”当下喝两三巡酒,穆弘道:“今日甚扰贤弟,却是行李在客店里,须得赶将回去。”石寒山道:“这等风雪,且请歇在小可家里不妨。”穆弘自和焦挺坚辞了,自踏雪去了。石寒山望那两个背影,欲言又止,自闷闷回来关了门户不提。
且说那两个回镇上来,焦挺自恼道:“这厮十分酸腐,先做出些爽快样子来,待哥哥一邀他上山,他便百般拿大推托,教人十分看不得,不过个酸丁罢了,哥哥何必重他?”穆弘道:”原想他是个吴用军师一流人物,邀他上山也好,谁想他心口不一,不是个直爽到底的,所以我自辞他回来,只是劳兄弟陪我这等冒风雪跋涉,甚不当意。这读书的毕竟是读书的,便口上说的激昂,有那热血样子,真要他做事时,他又瞻前顾后,怕失些身份,再不肯做强人,今日算是领教。”焦挺冷笑道:“不是哥哥早出来时,我自恼破了胸膛,一把火烧了他的破屋,以后只不要见这样人。” 穆弘道:”我们自上酆都城去,这番只算长个见识。”两个自回客店里歇,次日起来上酆都城来,不消一日,早到那地处,两个纳了入城常例,却是天晚,寻个客店歇下。焦挺客房里与穆弘说道:“张青孙二娘这两个不识好歹,军师布置兄弟分头行事,别路都有些结果,他夫妻两个来了许多时,却如何无有回报?他两个只好使蒙汗药剥人皮!方才我问那店小二时,他并不知那史文恭造反,只道是听得史大将军吃了几次败仗。” 穆弘道:“他夫妇两个也该是小心的,不成便失了风?吃公人拿了?且明日上街打听,就一并寻戴宗哥哥问个清楚。“两个自歇了。
天明两个起来打了尖,走来街上,却是见那街上两边都是雪堆,高高低低的无数,两个纳闷,焦挺过去扒开一堆雪看时,两个却唬一跳,却是一家三口拥着冻死在那里,昨夜好大一场雪,将这几个尸身埋作雪堆模样。两个心中凄惨,焦挺道:“昨夜这一场雪不知冻死多少人!老天造得好大孽!却是这城里官吏都是豺狼?如何没有个有人心的?”穆弘道:“禁声!且看休说。”拉着焦挺就走,转过两条街,却见几辆车在那里停着,就些破衣烂衫的扒出死尸,丢去车上,穆弘见两个衙役站在一边督促,就过去搭籼问道:“衙役哥哥,这许多死人要送去那里?”那衙役斜着眼道:“你问这怎地?我看你不尴尬。” 穆弘道:“小人是九全城人,这几年在黄金城经商。听说为蛮兵犯境,哥嫂一家逃来这国都,因此前来寻找,这几日只寻不见,所以寻哥哥打听。”就各塞块银子在两个手里,那两个方开了眉眼,一个道:“这日来在九全城逃来的男女有几十万,每日死的也有千百,都一早拉出去丢在城西三十里乱坟岗上,若是你家哥嫂在城时须的早寻见,不然只怕也都早晚丢在车上。”穆弘道:“这许多人缺衣无食,又这等大雪,可怜官家如何不舍一碗粥?能救多少性命!”另一衙役道:“这厮胡说!若不是看你寻亲情急时,铁链早锁你官里去!”那个老的道:“你吓他怎地?正是我也看这些不过,早些年里也都放赈,北极庙护国寺各处搭了芦棚舍粥,却是这二年各处用兵,国库中都掏干净了,又这几十万人众,每日须得几千石粮食,因此犯难,听得各位大人已奏当今,早晚便有个结果。那汉子,你可快去寻亲戚,不可多说话。” 穆弘谢一声,两个自来街上寻张青夫妇踪迹,寻了一日,只是大海里捞针一般,只是满街上都是讨饭的,带儿挈女,各自凄惨。
两个回店来,方在房里烦恼时,早听得外面闹动,就有喝的道:“奉都城大尹令,年终岁尾,须防梁山贼人入城闹事,教各处查看住店客人,各房舍里都把路引出来。”两个大惊,穆弘道:“如何井落在桶里?不可落在他手里,且自快走!”两个提了包袱待出门走时,哪里走得?早有许多军兵衙役把店围得水泄不通,火把一二百个照的通亮,前后门都把住了。两个只是叫苦,就见许多快手涌进店来,就奔房里来。
焦挺就待挺朴刀杀出去,穆弘就压住手道:“不要忙!且言语上支吾他,但不好时再作计较。”早有三五个捕快进来,为首一个指着穆弘道:“你两个路引在哪里?还不将出来?” 穆弘道:“便是九全城逃难来的,只剩的一个光身子,并无路引。”那捕快喝道:“但无路引,便是梁山贼人,且锁了去!”几个捕快应声,抖了锁链,便上来套人,穆弘急道:“如何冤枉平人!我逃难的人,来这里投奔个亲戚,你们如何冤枉好人?” 那捕快喝道:“既是有亲戚时,将出名字来,也须先关铺保!”穆弘如何答得出?正转念头时,那捕快喝道:“眼见得这厮是支吾了,就拿下了!” 几个捕快如狼似虎,便抢来拿,旁边早冲出个大汉,三拳两脚,都打倒了,那发言的捕快急待走时,哪里来得及?被这大汉捉住,就谇定腰胯,直丢出去,摔得发昏章十一。那外面的军兵衙役见得,发声喊,早有百十人奔这边房里来。穆弘道:“兄弟,如何这般性急?却如此时,只得快走!”提了杆棒,焦挺捉定朴刀,两个就房里踊跃出来。正是:虎虽凶猛终怕阱,鲸纵兴波奈网罗。不知两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40
第四十回 充供吃屎无耻当道 造书传信好汉奔走
话说众军兵衙役发声喊,正待围上来时,却只听得一声喝:“都不要动手!这两个是我兄弟!”早一个官人如飞抢进圈里,皂巾翠花,腰悬牙牌,手里拿个牙花骨朵,将两边隔开。穆弘和焦挺看时,两个大喜,却是自家梁山兄弟神行太保戴宗。那些军兵衙役见戴宗出来,一起把手声喏。戴宗交了骨朵与身边人,上来早执定两个手,道:“你们几时到的?却如何不来衙里寻我?”穆弘道:“便是方到来住店,就被官人盘问,要捉我们官里去,却是幸逢得哥哥。” 戴宗发作起来道:“你们如何敢拿我这两个嫡亲的姑表兄弟?“那些衙役心惊,吃打的那几个急跪下,求告道:“便是性急了些,未问的清楚,实不知是虞侯老爷兄弟。”穆弘道:“便是我们也性急了些,哥哥莫怪他们。” 戴宗道:“这些眼低手快的贼!既是如此时,免了你们!且一边与我别房盘查去!“这几个谢了,急急扶了那吃跌的走了,别的见戴宗面皮不好,也自躲去别处假忙碌。戴宗自携了两个手,重进房来待说话时,房主人急跟进来献茶,戴宗道:“不用你殷勤,我们兄弟自说话。” 房主人辞了出去。
穆弘和焦挺都道:“亏了哥哥!不然这会定做拙了!哥哥如何混的这般阔了?这些狗头都匾匾的怕哥哥。” 戴宗呵呵的笑道:“我跟得梁郎中回京,不久他便升作了酆都城的大尹,因我于他有救命的恩,公门里的事又都来得,因此便叫我做了身边虞侯,十分爱重,却也风光。恰是今晚夜查,梁大尹不放心,差我跟着督察,恰是解了两位兄弟这难。”两个才晓得根底,戴宗道:“便是这夜查的紧,我须得赶着去。却是两位兄弟无有铺保甚是可忧,我回衙里寻人填了送来,那时再说话,你们不可上街乱走。”自叮瞩了这两个,出去叫道:“走了!”二三百军兵衙役身后跟了,一阵风般走了。
房里两个只是个笑,穆弘低低道:“戴院长那里都做起来,当初江州牢里做节级,宋公明也在他手里过。后来梁山上也排在前面交椅上,今来这酆都城里,又是得风得水,好个运道手段!”焦挺道:“也亏他大胆,方熬了那般酷刑死里走一遭才养好了的人,又敢来这城里盘,却是最有胆色的。” 穆弘笑道:“既是他送路引来时,我们便算漂白了,且也在他这里谋个出身,做做威风。”两个都笑起来,当下只是等戴宗回来,却是直到第二日响午,戴宗方独自过来,和这两个道:“昨夜整查了大半夜,又伺候梁大尹上朝,等这许多时候,我才有些闲空来寻你们,且找个齐楚阁儿吃一杯,就说我们身上事体。”将两分铺保文书怀里掏出来,道:“且自收了,城里查的紧,昨夜一夜捉了数百人在牢里。”那两个忙谢了,各收在自家怀里。
三个出来,就寻间酒楼,捡处清静所在,要分上等的筵席,不要酒保过来啰唣,几个坐着说话。戴宗听穆弘说了自家身上事体,道:“我自来这酆都城里,心中只是发闷,今日得与两个兄弟相会,方觉发散些。”焦挺道:‘只是苦哥哥。却是张青孙二娘两个如何?我们特得来寻他们,山上宋公明哥哥好生忧急,他夫妻两个也安眉带眼的,不想这番作事好不清爽!”戴宗叹道:“他两个如今又打在网里也!”那两个齐惊,急问时,戴宗道:“他两个下山来不先到酆都城里,却先去看自家酒店,寻思搭修,不想被自家旧火家首告了,双双被快手拿了去,今下在甘陵州牢里受苦,方申详了文书来,我十分焦心,只是孤掌难鸣,今你们两个来时,正可设法搭救他们,”焦挺恼道:“我曾听时迁私下里说,这两个并不愿意上山,只是打自家小算盘,好无义气!今又做出来了!更耽误山上多少事情?却是这两个招了不曾?”戴宗道:“倒也吃了些刑,却也不曾实招,只承认是梁山人物,因此那甘陵州里动的文书只说是‘拿得两个梁山贼人,疑图谋不轨’。我私下里将酒请那来送文书的,那厮醉了,说将出来,道这两个骨头还是硬的,吃了许多板子,却没什么要紧的招承。他夫妻两个也知厉害,却没把造作流言的事招出来。”焦挺方放下心来,道:“这城里如何没有史文恭那贼造反的流言?这梁郎中回来,竟未将事体告诉秦广王不成?”戴宗道:“他一早回来,将事体早早都奏了,却是秦广王也怪,只是叫了几个重臣去商议,后来就做没事一般,也不怪梁郎中,反升了他做酆都城大尹,因此我纳闷了几天,方才想的明白。”那两个道:“这事却怪?秦广王如何这般颠倒了?” 戴宗道:“他不是颠倒失心疯,只是投鼠忌器,一来那小殿下还在史文恭李助手里,二来四下里冒烟撒气,都是兵火,这朝廷已是征讨不得,再乱一头,如何是好?因此我猜秦广王只是强忍那史文恭,只要他不公然拥兵造反时,便不来征讨他,免得更乱了人心。升梁郎中时,也只要捂他的嘴。”穆弘笑道:”他这大王倒是做的极窝囊,儿子性命在人家手里,大将叛了也不敢声张,四下里刀兵齐举,只怕一个安稳觉也睡不得。”戴宗道:“便是如今生起病来,看看沉重,那些大臣都在自家家里打供求福,请和尚道士来做好事,祈祷圣主安康的。放着这几十万流离百姓性命一个个看不见,只是要拍那恶心马屁,前日方有个赵御史,自家洗浴了,爬到祭盘上充做献福的猪羊畜牲,教人抬了,招摇过市,直抬到北极庙里做供品,要替主生病替灾的。千万人跟着看,笑骂他,小孩子都刮着脸皮羞他,他只是腆着脸,再不知羞耻。”那两个笑道:“如何这些官儿龌龊到这种地步?就没了脸皮?” 戴宗道:“还有个更恶心的,有个大理寺的姓吴的,自跑到太医院里,要了秦广王的粪便来尝了,吃下肚里,然后去宫里请见,道:‘小人有尝粪看病的本事,大王的金排玉液小人已自亲口尝过了,决无干碍,请大王放心,龙体自会安康。’那两个笑倒在那里,都道:“没有最无耻的,只有更无耻的,如何有这等不要脸皮的?真个古今奇事!他这等恶心下作,自然有些好处了。”戴宗道:“便是昨日有朝旨下来,姓赵的升了副都御史,姓吴的连跳七八级,直升成大理寺正卿,眼见得是荣华富贵一齐到手了,同僚为恶心这两个,都故意一起去恭贺,那两个都腆着脸受贺,又各造作出句名言来。”穆弘焦挺道:“他两个如何说?”戴宗道:“姓赵的道:‘笑骂由人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姓吴的道:‘尝了大王的粪,我周身升仙得道般爽快,如今再不想吃饭了。’”那两个又自绝倒。穆弘道:“这厮也只好一辈子吃屎!这秦广王用的只是这一般屁精,如何不坏了国家大事?” 戴宗道:“如今满城里知道这两个的绰号,都叫动了,一个是‘畜生御史’,一个是‘吃屎正卿’,都是最当红的人物。”穆弘叹道:“要做官的人,只好抹杀了良心,将父母生的那一点清白遗体都作践了,一个比一个更无耻,方升的上去。古今往来都是这般!做官的比做婊子的更不要脸!幸好我们只要做好汉,并不要做官,梁山上并没有这些恶心事。”焦挺道:“我若撞着这两个,连脸皮都剥了他的,竟是无一点羞耻!” 穆弘道:“你决然剥不得。” 焦挺疑惑,道:‘如何剥不得?“穆弘道:“这等人要末早没了脸皮,你如何剥得?要不就是一万丈的厚,你十年八年也剥不尽,自家都累死了,他只不觉得一点疼,因此剥不得。”三个各自抚掌大笑,将酒来干了。戴宗道:“却是好也,笑也笑够了。却如何救张青孙二娘这两个?”
穆弘寻思一霎,道:“这两个的处置秦广王可定了?” 戴宗道:“别的申文到刑部都得许多日子方回复,就只我们梁山上的文书都是秦广王亲自发落,但来时都送到宫里去,料一两日必有批转下来。”穆弘道:“哥哥可就盯住那甘陵州送文书的,但知道结果时可来报知我们,若是要解送来酆都城里时,就可路上截住,打烂囚车,救这两个。” 戴宗道:“便是如此才好,我自去问他们,却是这时梁大尹也必要坐衙了,我也回去应付他。“三个下楼来结了帐,戴宗自急急去了。
穆弘道:“我却从没到过这酆都城,只闻得这城繁华热闹,既是这一刻无事,我们且在城里走走。”焦挺道:“便是小弟曾在这城里混过几个月,每日三瓦两舍赌钱,倒也快活,后来为救戴宗哥哥,劫牢反狱,方离了这里,今日就陪哥哥走走。却是手痒,和哥哥去赌一把如何?”穆弘笑道:“十赌九骗,我自滚过来的人,却没些兴致,且就这城里走走,见识这帝都气象。” 焦挺道:“这城里如今冷清的再没样,便是我在的那几个月还好,繁华情形不比东京汴梁城差些。如今四下里闹刀兵,再没做生意的来,只有这许多饥民,哥哥也看不得什么。”穆弘笑道:“我听说这城里有座万金楼,是个销金窟,十分齐整,且去那里吃杯酒耍子。” 焦挺道:“莫提起,上次在那楼上,石秀救个女子,弄一身的相思病,险些丧了性命。我却不要去那等地方,只是赌钱快活的好。”穆弘笑道:“你赌瘾这般重,本该和你去赌。只是那地方尽是闲汉,眼杂,倘看出些什么时,大家不好,不如闲走一时,回客店去听消息。” 焦挺违拗不得,两个自从街上慢慢走回客店来。
却是正走间,忽听得那边锣响,围许多人在那里看。两个好奇,就人缝里张,见一个汉子将水火流星在圈里耍,又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敲着锣,赶几个小猴子向围看的讨钱。两个觉得有趣,且立住了脚看。穆弘看一时,暗与焦挺道:“不可轻他,他这花哨只是要惊人眼,却暗藏路数在里面,上得阵厮杀。”那汉子使到急处,倒似有千百个水火流星在圈里飞转,忽得叫一声,那流星直飞上天去,众人都叫着躲时,那汉子鹞子大翻身,便风车也似在圈子里打十几个背翻,跳将起来,那流星却恰恰落在手里,舞一舞,如千百个烟花散尽在手里,露出那一片青荡荡天来,众人怔一怔,方暴喝出那一声大采来。那汉子收了流星,就团团做个四方揖,道:“出门投托父老,在外全靠朋友,俺一家走过几百处州县,只听得酆都城里的看官最热呵,最是识得本事,本不敢将陋艺在此显献,无奈妻子苏三娘身染重病,急需赎几剂汤药打救性命,故摆此场子使两路器械,求此方父老恩赏些,好救妻子性命,小人此后年年烧几路高香谢过。”就道:“精精儿,你可过一遍,求这大爷奶奶们赏你。”那小孩子就抓两个小猴子在肩上,拿了铜锣,一路跟头雪地上打过去,跳起来,身上却不沾一点雪,就将铜锣来人群中过,那看的也有与的,也有不与的,转到穆弘这里,穆弘要看这里人情风俗,手里把五两银子,却不与他。那小孩子掠完一遭,锣里只好有百十个铜钱和两三个小银角子。那汉子呆一呆,道:“看官高抬贵手,可怜可怜小人妻子性命,曾将一身绝艺,江湖上传得好名字,都知道使剑走绳的苏三娘,今病重在此地,求列位看官发善心看顾。”又道:“精精儿,你再过一遭。”那小孩子都着嘴,把铜锣再来人群里过,却是只多几个铜钱。那汉子红了脸,却是发作不得。穆弘冷笑,就挤人群里来,道:“那卖艺的,你金镶玉如何丢来这雪里?他们如何识得好歹?你且收了器械,我自与你些钱财去看救妻子,不要在这里受肮脏。” 那汉子听得,落下泪来,道:“恩公看顾,且受小人一拜。”穆弘道:“你且起来,收拾了器械,我与你酒店里吃一杯。” 那汉子谢了,就教孩子收拾器械,众人见收了场子,各自散了。
穆弘焦挺领这卖艺的到前面家酒店里,点几样酒菜管待他父子两个,那精精儿显是饿的狠了,一上菜只是抢着吃,下手抓那肉。那汉子说他两句,道:“小人高天石,这是小儿精精儿,蒙恩公们看顾。不敢请教两位恩公,看两位豪杰洒脱,并非这城里人物。” 穆弘道:“我姓木,他自姓焦,来这城里看个朋友,见你手段非凡,不是那使枪棒专卖膏药的,人又极实诚,所以甚愿结识。”饮两杯酒,穆弘问他来历,高天石道:“小人天门城则州人氏,自小拜得苏老拳师门下,承师父不弃,将女儿苏三娘招了小人为婿,生了这孩子。自师父死了,只在江湖上飘泊走动,已有十一二个年头,只混口饭吃。” 穆弘道:“你夫妻这等手段,如何不去从军?枉自这般埋没了。” 高天石道:“小人祖上便是军户,知那苦处,因此上再百般流落,也不敢将身子陷进去。”又吃两杯酒,穆弘正待将言语说他隐龙山上入伙时,高天石起身道:“蒙两位恩公赐予酒食,感恩不尽,只是小人妻子今病在破庙里,无人照应汤水,须赶回去照料,就别过恩公。” 穆弘道:“既如此,这二十来两银子,你且拿回去照顾妻子,请医生住店,但不够时,可来我们店里,我自关照你。我们只在那街上悦来客栈住。”高天石跪下道:“小人口拙,说不得什么言语,但日后有用小人处时,誓死以报!”穆弘扶起他来,道:“朋友有通财之义,我们也有事体在身上,不然当过去照顾大嫂。” 高天石又谢了,带了那精精儿,拿了器械自去了。
这两个方出得店来,却见戴宗急急走来,见两个使个眼色,两个跟他走到僻静背人去处,戴宗道:“你两个如何只在街上乱走?我去客店寻你们不见,直走到这里方寻见你们!却是如今秦广王批了,道就甘陵州里将张青夫妇两个行刑斩决,决不延时日,却是如何是好?”那两个惊呆,焦挺道:‘这贼如此恨我们梁山兄弟,只为拿他那小狼崽子,几时杀进宫里,将这贼千刀万剐!“戴宗道:“如今不是骂时,如何救他两个性命?”穆弘道:“却是他文书可发走了?”戴宗道:“不过半个时辰,那边公人已飞马去了,因此上我忧心如焚,飞也似来寻你们。”穆弘道:“既如此只好弄个‘釜底抽薪’。且赶上那公人,将来杀了,就夺了公文,教通不得消息,留得住他两个性命。慢慢再作计较。”戴宗道:“也只得如此行,我随身甲马带得在此,就和你们回客店拿了包裹,就赶去夺那公文。” 穆弘道:“哥哥不收拾东西?”戴宗道:“我自随时要走路的,因此要紧东西都收拾在身上,那下处只有些破衣服,只索都撇了。”那两个笑起来,道:“哥哥打的只是脚底抹油的主意,今幸亏得哥哥在此,不然再无第二人能救他两个性命。”戴宗道:“且赶去!再不可耽搁功夫。”三个急急回那客栈,拿了包裹,戴宗早盗支火签,只说大尹差去做机密事,因此出城并无耽搁。几个走几里,戴宗与两个腿上都绑了甲马,吹口气,作起神行法来,这三个飞也似来赶那甘陵州公人。
却不消一个时辰,早见那公人在那里烦恼,原来走得急,路滑,那马失蹄跌断了腿,只得在路边坐着烦恼。三个心里欢喜,道:“天自有眼,要救这夫妇两个性命。”戴宗就收了法,几个慢慢走将去,将到身边,故意惊道:“安兄,你如何在这里?”那公人抬起头,惊道:“宗老爷,你如何走到这里?” 戴宗道:“大尹知我有个日行千里的本事,因此差我去你们州里下封要紧文书,送他两个亲戚去上任,不想正赶上你。”那公人喜道:“老爷原来有如此本事,千万救小人一救,这文书只要三日便送到的,违了限便是个配流的罪,这畜生摔断腿眼见得不中用了,老爷可也带小人一带!” 戴宗故意踌躇,要那公人苦苦求告,方道:“既如此,这几日与你过得好,便带你一带。”那公人大喜,戴宗与他一般缚了甲马,就带他同走,一晃早走过三五十里。那公人又是欢喜,又是骇异,说不出话来。却是戴宗带几个忽得走条荒路上去,到个林子边歇住,旁边一条深涧,那公人不解,道:“宗老爷,如何到这里?“戴宗道:“我要方便则个,你们也散散水火。”那公人方立住脚时,后面焦挺早拔出刀来,叫一声,那公人回过头来,面门上一刀剁着,再一刀结果了性命。焦挺道:“不要说老爷毒手,只为救兄弟没奈何,只不要怨我。”正是:
才是同行同说笑,忽变杀心杀面目
穆弘就解下这公人背上包裹来,早搜见那火漆公文,笑起来,就说个主意,那两个都点头,正是:刀丛里救两条残喘性命,义气上会几个异样豪杰。
且说戴宗三个杀了甘陵州送文书的公人,穆弘搜出那文书,就扯开封皮,看了文书,忽地笑道:“这文书只教书到时即将张青孙二娘两个斩首,亏得我们劫住!却是我想起宋公明江州浔阳楼上题反诗,吴用军师造蔡京假书信与他儿子蔡九,要救宋公明性命的事来,今我们亦可造封假文书,就赚了那些甘陵州的官儿,救张青夫妇性命。”戴宗笑道:“你倒会依样画葫芦!当年我吃朱贵蒙汗药赚了,回来又吃黄文炳识破假书信,赚一顿好打,这事提起来只是心闹。却是那时有萧让和金大坚两个兄弟的手段,可以造得假书,今哪里去寻他们那样的人物?”穆弘笑道:“那时哥哥晦气星入命罢了。却说萧让和金大坚一般的,我和焦挺路上来逢着一个,那人是个书生,在个青坡村里住,我见他壁上悬着几幅字,以为是钟王颜柳的真迹,问将起来,竟是他自己摹写的,手段决不弱于萧让兄弟。今可去寻他,就要他造封假书信出来。”焦挺道:“哥哥说得可是那石寒山?我如何未见?” 穆弘笑道:“那时你自向缸里倒米,又素不理会留心这等事,如何知道?”戴宗道:“那也须有个会刻图章的。” 穆弘道:“但是好书法的,多也会刻图章,这事也可着落在那石寒山身上。”戴宗笑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就去寻他。”三个将那公人死尸撺在深涧里,戴宗将假书信收在怀里,依旧做起神行法来,穆弘指引路途,哪消一日,三个早到青坡村,就来寻那石寒山。
那石寒山正在课徒写字,见得三个吃惊,忙将学放了,叫那几个小学生回去,引几个到自己房里,道:“那夜不得与二位把酒长谈,数日来一直深撼,今幸得穆兄诸位不弃,再来敝庐。”穆弘将戴宗引见了,便道:“我亦自思慕贤弟,只是今番来,却是有一事要仰仗贤弟。”因将要求写假书,救张青夫妇两个性命事说了。石寒山听得呆一刻,道:“既是穆兄诸位义气份上时,不容得小可推托,自当效此绵薄。”戴宗大喜,就怀中取出那文书来,付与石寒山,石寒山看了,笑道:“这写字的人是老刀笔,只是个瘦棱,不讲甚笔意,甚是易为。”就端详了一时,待下笔时又踌躇道:“须是一样纸才好,不露形迹,只是小可舍下却无这样的纸张,须是酆都城里的公门里,方讨得此样纸,如今却哪里去寻?”穆弘几个笑起来,戴宗道:“这事容易,且等一日。”自出门走了。石寒山吃惊,穆弘道:“我这哥哥有日行八百里的本事,明日此时,自带回这等纸张来。” 石寒山惊呆在那里,道:“小可久处荒村,哪里知道这等奇人异士?隐龙山上如此兴旺,想来都是诸位英雄了得的缘故。”穆弘笑道:“不算晁宋二公的似海胸襟、领袖群伦,不说吴用军师足智多谋、堪比诸葛,不说公孙胜先生呼风唤雨、役使鬼神,单是我余下那一百零五个,各有异样本事,戴宗哥哥神行之术,也只是其中一个。” 石寒山倍加敬重,当下置办酒食,管待这两个。穆弘又叫焦挺去买了两只鸡来,杀了退毛,煮了一锅,三人自吃酒,穆弘道:“却是文书上须用图章,也须贤弟费心。” 石寒山笑道:“若说此事,不须犯愁,小可亦喜金石,刻得诸样图章。” 穆弘焦挺大喜,当夜三个尽倾一醉,就自歇了。
次日下午,戴宗果取纸回来,石寒山亦雕了图章,就一时写了书,用了图章,果然与那原文书一般无二,只是意思改做命甘陵州将人解上酆都城里去。梁山三个看了大喜,戴宗也取了火漆来,当下一般封了,正是天衣无缝。穆弘道:“此番劳顿贤弟,我几个深感,却是贤弟如此才艺学识,焉可久居此荒村之中,我还是劝贤弟与我们一起隐龙山上去,晁宋二公必然重用。” 石寒山迟疑一时,道:“小可在此荒村惯了,实无心世事,穆兄请谅,但有用小可处,依然效劳。” 穆弘道:“既是贤弟坚执其意,我亦不便勉强。却是贤弟荒居贫寒,就留些银两,与贤弟为酒米之资。”焦挺便取出五十两花银来,放在桌上。石寒山待推辞时,穆弘道:“微末之意,贤弟不必推辞,但不收时便是不愿结交我几个。”石寒山只得收了,穆弘道:“那两个依然身处囵笏之中,不由得我兄弟几个不星夜奔走,赴汤蹈火,就此别过贤弟。”和那两个辞了石寒山,急急去了。石寒山自看得这几个去远,心中忽尽是懊闷之意不提。
却说戴宗作起神行法,几个奔甘陵州。路上戴宗与穆弘道:“这石寒山手段不凡,正是山寨合用的人,我见他心里已有活动的意思,只合再劝他,何以你却不说他了?” 穆弘笑道:“读书人都多半放不下架子,若无事头逼着,再不得要他造反。不见萧让和金大坚两个例子?我心中自有计算了,今把来如此如此,包赚得他上山去。”那两个大喜,焦挺道:“穆大郎在旧时梁山上从不显露山水,拿定主意,谁知肚里竟有这许多谋划?便是吴用军师在此,也不过如此行。” 穆弘笑道:“只是我梁山上旧日手段,何足为奇?却是如今我等且看了路途,就预备中途劫他那囚车,只是他必许多人护送,单我三个时,只怕有些闪失。”戴宗道:“便是隐龙山上本差数十人到酆都城里造作流言,为张青孙二娘两个失了风,这事无人主持,我且命他们在酆都城外数十里处隐藏踪迹,今若劫囚车时,正合用着他们。”穆弘大喜道:“正是顺手!既如此我看前面那山势险恶,又当着要道,可就那里下手劫车,戴宗哥哥只索去甘陵州,我和焦挺去领那伙人来,只在这里埋伏,等待囚车。”当下两路分头行事不提。
单说戴宗到甘陵州,就下文书,堂吏见了大惊,急报与知州。那知州出来相接,看了文书,就道:“却是我州中原差下书之人,如何不陪上差来?” 戴宗道:“便是些症候举发,行动不得。大王与本官都心急这梁山贼人,知我足力快捷,因此差来,你可火速准备囚车,就将这两个逆贼解上酆都城里去。” 知州不敢怠慢,急叫人打点囚车,行一应申移文书,一面命人请本州兵马统领来。那统领姓丘名岳,使一柄偃月三挺刀,最是英雄了得,原是开封城里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徽宗天子驾前护驾金吾将军,征讨梁山时被锦豹子杨林所杀,来这阴世里一般郁郁,数年里方打拼得本州统领,当下听得太守声唤,便来相见,听太守说了事务,冷笑道:“路上强人虽多,如何在丘某眼里?但太守忧心时,丘某领军亲自护送,保这梁山万恶贼人去酆都城里吃得一剐!”太守大喜,道:“明日与将军城外送行劳军,就交囚车与将军,本州亦差三十余名公人沿途防护。”丘岳道:“太守尽自放心。”自昂昂去了。去营里选一千精兵,三百甲骑,次日却摆布出城,太守城外劳军,各与了军士酒肉,自与丘岳把了上马杯,道:“一路顺风。” 丘岳辞了知府,看交割了囚车,自马上横了偃月三挺刀,喝教军士放起信炮,督军便行。先将两辆囚车推在头里,车上立起两面旗帜,写道:“解送梁山贼人赴酆都城行刑受死。”一面道;“专等天下贼人劫车受死。”远近要军士大声喝道。却是戴宗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只是一万声的叫苦,欲待走时,军马中监押住了,哪里走得?只得且随军行,就转念头。那车里张青孙二娘见了戴宗也自目瞪口呆,心里存着无数疑问,只不敢叫出声来,又知自家要被解赴酆都城行刑处死,当下一般心里只是不住叫苦。正是:
一般谋划要万全,谁料撞出煞神来。
且说军马行路数日,这一日早到一座高山之下,怎见得那山势险恶:
怪云遮壁,犹有长蛇百丈垂;恶风过岭,随有猛虎啸声传。苍猿在树,时 去人家窃童子;白狐卧草,常化美女惑野客。噪鸦飞去,乱翅衔得肚肠归;叫狼下岭,走爪染得血迹回。莫言过山失魂魄,黑松林里多强人。
丘岳见得,只是冷笑,催趱队伍径过高山,却是一棒锣响,忽地就松林里撞出四五百小喽罗来,拥簇两个头领,各挺军器,喝道:“哪里官军,敢来收捕我们?教你们一个个顷刻都死!”那军马吃惊,急于路扎住,就飞报丘岳,那两个头领不管好歹,早领小喽罗杀入军马队里来,这边一员偏将唤做余世雄,急催战马,使双刀来截这两个厮杀。那两个头领呵呵冷笑,一个使一把铁锹,一个使铁枪,斗无数合,那使铁枪的钻入来,叫声“着!”就余世雄肋下一枪刺进去,挑下马去,那一个赶上,铁锹照头一下,将余世雄头打得稀拦,众军马大乱,被两个一阵赶杀,四散奔走。那两个忽见囚车,呆一呆时,一匹马早到,丘岳就马上喝道:“贼寇焉敢在吾面前逞凶?”那两个杀得手顺,哪里多话?步下双双来取,丘岳大笑,刀势展开,二十余合,杀的这两个叫苦,各觉难挡,待脱身走时,丘岳喝声:“着!”一刀背拍翻那使铁锹的在地下,那使铁枪的面色大变,叫一声苦,寻思道:“那里钻出这等厉害的贼将来,只可叫那个来取他。”急急回身,就扒上坡去,丘岳哪里肯舍?骤马赶来,却有山坡上伏着的小喽罗早滚下石来,丘岳怕伤了马,只得回来,看那使铁枪的领小喽罗都乱窜入山林去了,呵呵大笑,那使铁锹的早被军士绑了,丘岳待来问他时,却听后军又发起喊来,就报道:“许多贼人截了后队!” 丘岳大怒,飞马赶回来,早见两骑马撞将来,当先一个大汉,头上裹一罗红巾,使条长枪,飞来取丘岳。后面那大汉拈把朴刀,赤了胸背,火辣辣只是砍那马军。这两个正是穆弘和焦挺,引五十余人在山林里埋伏,只待劫那囚车,却见这大队军马到来,两个叫苦,眼睁睁看着囚车过去,正不敢下手时,却见那边强人劫了军马,两个大喜,急急来劫囚车,正和丘岳撞着。穆弘先赶着丘岳厮杀。丘岳大怒,仗刀劈面相还。正是一场好杀,怎见得好处:
使刀的卷千条杀气,仗枪的翻万片征尘。那一个刀要分开东海万里水,这一个枪要搠倒华山千仞岳。这一个浑如三国关寿亭,只刀不描青龙还三停。那个敢比七国袁山主,更枪也带红缨打花落。漫说胜负瞬时分,三十余合无强弱。
两个斗三十余合,穆弘枪法渐慢,心中道:“这贼却了得!何不如此取他?”掩一枪回马便走,丘岳忿怒赶来,穆弘挂住枪,就取流星锤出来,原来穆弘得人指点,习学成两个流星锤,带三丈链子,飞锤打人,神出鬼没,再不放空,因此人方唤作“没遮拦”。这回看得丘岳赶近,喝一声,飞锤打去,丘岳猝不及防,那锤早到面门,幸得矫健,急就马上大仰了身子,却是早把盔扫落,头发披散。丘岳大怒,催马赶来,穆弘取枪不得,就舞动那两个流星抵敌,又斗了十合以上,丘岳将刀拍去,那刀纂早点中链子,中间一搅,将链子挂在刀上。穆弘急丢开手,取枪来斗。丘岳喝道:“你这厮只是招死!老爷十八般军器都破得,哪里惧你?”两个再交马,却是焦挺见穆弘赢不得丘岳,大喝挺朴刀赶来,丘岳大怒,喝一声,那边也自有许多军将,一起赶来,将这两个围在圈子里,刀枪并举,剑戟乱施,眼见得危急。
却是那边对山山道上一家子行来,一个汉子扶个病重的妇人,一手里提束棍棒,后边跟着小孩子,见得这边厮杀,吃一惊,本待避了,却是那小孩子眼快,就叫道:“爹爹,那被围着杀的却似是酆都城里周济过我们的。”那汉子吃一惊,自看了道:“如何这几个却与官家做对头?如今却如何好?”那妇人听见,道:“官人,你可去助他一助,须报了人家的恩惠。”那汉子道:“只恐官兵赶来伤你。”那妇人冷笑道:“我虽病着,也敌得三五十人住,你莫管我。”那汉子正是酆都城里穆弘撞着的高天石,听得妻子这般说,就扶着妇人倚山壁坐了,叫那精精儿照管母亲,自取了两个铁流星,却赶下山来,正撞着那些官兵,哪管好歹,早使刀枪来杀,那汉子冷笑,将两个流星舞动,杀入官军队里来,正是虎入羊群,当者披靡,虽不伤人性命,锤扫着也须筋断骨折,早杀近圈子来。丘岳大怒,舞刀待来战这汉子时,忽听得前队喊声又起,早又报来:“那伙强人又来,把囚车打碎,抢了强人去!” 丘岳惊怒,顾不得这边,奔回前队来,早见自家军马乱窜,那使铁枪的早救了那使铁锹的,两个肆无忌惮,赶杀丘岳军马。丘岳心中火烧焦了天灵盖,赶来杀这两个时,林下早飞出数骑马来,当先一个狼腰猿臂的壮士,怎生相貌打扮?
青璁马四蹄云轻,青雉尾数枝带风。青锦衣绣定海东青,青云冠镶定猫眼青,青皂靴踏定玉镫青。青锦袋里藏石兵,流星打去鬼神惊,金刚撞着命须倾。美号没羽箭,英名数张清。
就马上喝道:“那不记打的,留下首级。”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丘岳口中大骂,手中军器飞来直取,张清挺枪来迎,手中早藏定石子打来,正中丘岳面门,鲜血迸流。丘岳撇了刀,抱头伏鞍便走。后面那几个赶来,使铁枪的却是摩云金翅欧鹏,使铁锹的却是九尾龟陶宗旺,一般梁山人物,催动了小喽罗大喊杀来,这军马见输了丘岳,尽皆丧胆,四分五裂,各自逃命。丘岳得数员偏将护着,正自走时,早见穆弘焦挺迎面截着,刀枪起处,偏将落马。丘岳拨转马头斜刺里待走时,却见个公人奔来。丘岳不防他,那公人撞到马边,喝一声,一刀砍在丘岳腿上,小喽围来齐上,就扯下马来生擒了丘岳。这公人却是戴宗,一直随在军马之中,因此丘岳不疑他。正是:
堪叹沙场威猛将,翻做草寨受缚人。欲知丘岳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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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49
贼水浒一卷初入冥世 第四十一回 没遮拦智赚石寒山 无双女全救太平镇
话说这几个好汉杀散了甘陵州军马,生擒了丘岳,各自见面欢喜不尽,邀了高天石夫妇,教小喽罗大吹大擂,收拾一应俘获战马军器,将丘岳四马攒蹄缚了,将杠子穿了,小喽罗抬着,各人同上山寨。原来欧鹏和陶宗旺在这山寨里落草,聚有七八百人,收拾成个小小局面。到聚义厅上,张青孙二娘两个迎出来,原来乱军中救了,欧鹏和陶宗旺见是他两个,大喜,先打碎囚车,去了械具,送上山寨来。这夫妇两个便拜谢众兄弟倾力救命之恩,虽自吃了些刑,只是体魄打熬的强健,因此故熬得住。当下诸人分位次坐了,却请高家夫妇三个客位上去坐,穆弘戴宗就问张清欧鹏和陶宗旺情由。欧鹏笑道:“便是我们听得有军马取路来,以为来收捕我们,便领人下山厮杀,不想这厮手段凶狠,只得请张清兄弟灭他气焰,果然手到处打翻了,想来自是天意,教我们救自己兄弟性命。”又问张清时,张清笑道:“我只在黄金城那边大牧马场里做盗马贼,十分快乐。不想被那主人请动了大队官军来,将我与龚旺丁得孙赶得散了。我引数骑走到这里,正遇他两个下山来夺马,一见大笑,因此我在这山上暂歇,就打听龚旺丁得孙两个消息。今日出手又打这丘岳一遭,你们却是如何?” 穆弘戴宗两个各说了身上事体,那几个听得,尽皆惊叹喜笑。穆弘又谢高天石相助之恩,高天石道:“自酆都城里蒙赐银结识,只想两位非同等闲,原来却是名满天下的梁山豪杰!却是小人得了银两,请得名医,将妻子医治得好些了,又使得尽了,因此在酆都城里安身不得,寻思回自家乡里去,不想在这里撞见恩人与这官军厮杀,既受恩惠,焉可不报?因此来出一把力。”众人都赞高天石夫妻义气。穆弘道:“那时便本有相邀之意。晁宋二公胸襟似海,招揽四海英雄,今隐龙山上一发兴旺,两位若上山时,晁宋二公必然重用,做个头领,强如你夫妻这般江湖风霜流离。山寨里自有名医国手,治得好嫂子疾病。”高天石夫妻两个商议几句,欢喜谢了。
欧鹏道:“如今拿住丘岳这厮,如何处置?”焦挺道:“这厮虽极好武艺,却与俺梁山两世为仇,必然不肯归顺,不如就赏他一刀,净手净脚。”张清道:“此人绝好武艺,倘若杀他,我虽两度打他,却也于心不忍,不如解他来,我等劝他一劝。”众人听了都无异议,欧鹏便喝教小喽罗将丘岳抬来。戴宗教解了绑缚,与他把交椅坐。丘岳怒道:“无良贼寇,何不杀我?弄这样子作甚?“戴宗道:“丘将军,我等敬你武艺,所以不敢慢待,今欲邀你上隐龙山共聚大义,坐把交椅,你意下如何?” 丘岳大笑道:“我狮虎之勇,焉得与汝猪狗同槽?要杀要杀,要我归顺汝等,却是休想!”焦挺大怒,抽刀便待砍去,丘岳冷笑不避,穆弘急当住,就道:“此人虽自无礼,却有骨气傲性,我等豪杰心胸,焉可杀害?既是此人不降时,可放其下山,自见我等之义。”戴宗道:“缚虎容易纵虎难,这厮英勇非常,若再来与我梁山为敌时,不可不虑,不如就监了,解上隐龙山去,请宋江兄长发落。”众人都无异议,欧鹏便喝教小喽罗再将丘岳绑了,推去空房里监守,丘岳只是狂笑。
戴宗道:“今日我等弟兄在此小聚会,也是缘分,却是此地离酆都城不过数日路程,今杀了他军马,劫了他囚车,秦广王必然要大怒报复,发大军来征讨。”陶宗旺冷笑道:“我等这山寨形势险要,怕他怎地?又有这许多人在此,但来时都杀尽了!” 张清道:“不然,若是他大军四面围住,这山寨便是死地,持久不得。”欧鹏道:“如此怎好?” 张清道:“我们都可上隐龙山去,就拜见宋江兄长。”众人都道:“正当如此。” 欧鹏便召集满山小喽罗,都到聚义厅前,说与上隐龙山聚义之事,尽皆喜欢,并无去者。欧鹏便收拾起山寨一应财帛金珠,将引起七八百小喽罗,放火烧了寨栅,与众人取路往隐龙山来,先将两辆车子,与张青孙二娘卧了,静养伤势,也与丘岳一辆车子,也一般与他酒肉饮食,只是手脚都绑缚着。丘岳只是冷笑,自大酒大肉来吃,且将养自家伤势。军马行路数日,戴宗和穆弘商议了,又说与张清欧鹏,各人分头行去,且作一桩事。
却说青坡村里石寒山自穆弘几个去了,依旧教书度日,这日方放了学,忽得外面发声喊,就涌进二三十个士兵来,一个都头领着,石寒山措手不及,早被拿翻在地下,一条索子绑了.石寒山目瞪口呆,叫冤道:“我得何罪?如何拿我平人?”那都头冷笑道:“你兀自叫屈哩!今有人到酆都城里首告,告你勾结梁山反贼,与贼人伪写文书,赚了甘陵州上千军马,走了泼天要犯,今发下文书来,要捉你去酆都城里去吃个一刀一剐!”石寒山听了再言语不得,心里只寻思道:“与那梁山三个写信,本是极隐秘的,如何有外人知道?听他话并不是那三个失了风,供出我来。”众士兵哪里分说,早翻箱倒柜,翻出那五十两银子来,那都头冷笑道:“眼见得是正贼真赃!一个穷教书的,哪里来讨这大元宝?且收了做赃证!便是这厮假弄些清高,却是最烂污不堪的!”教众士兵带了石寒山,先解上县里去。
却是行出十余里,林子里转出一二百人来,为首的穆弘、戴宗,喝教道:“将我们兄弟哪里去?且留下人来!“那都头见这许多人,吃一惊,待回身走时,背后早转出焦挺,夹脖子一刀砍死在地下,后面又有百十个小喽罗。众士兵见不是头,都弃了器械,跪了乞命。穆弘自过来解了石寒山绑缚,道:“我两番好意邀贤弟上山,贤弟只是执意不肯,今不是我们来访贤弟撞着时,这回自送了贤弟性命。” 石寒山自拜谢了,道:“这些士兵只是奉官差行事,不要伤他们。” 穆弘道:“我等好汉替天行道,岂会滥杀?贤弟自放心。”教放了这些士兵,众士兵得了性命,一个个抱头鼠窜而去。
穆弘道:“贤弟今吃这场官司,又杀了都头,如何再分辩的清楚?不如就上隐龙山去入伙。”
石寒山恨道:“不知哪个长舌奸人却闪我这一场,既如此时只得随顺兄长,若不弃时情愿上山效力。” 穆弘等大喜,当下石寒山回村里收拾个包裹,随众人行路,会着张清欧鹏军马,取路向隐龙山来。看官你道何人举发了石寒山?却是穆弘定计,教戴宗依旧虞侯打扮,将一纸假公文直到那县里,只说是石寒山勾结梁山贼人,造做假书的许多罪状,今被人举发在酆都城里,大尹发怒,教立捕人犯送酆都城处置。那县令闻得,惊得屁滚尿流,立差都头带士兵奔青坡村里来拿石寒山,戴宗却托个事故,走出县衙,展开神行法走在头里,先会了穆弘焦挺,在这里张网等着,果救了石寒山,把来劝得入伙,但众人不说开时,石寒山哪知道就里?这便是穆弘当日说的计策。
却说众人行路往隐龙山来,却是张青孙二娘养的几日伤,夫妻两个商量,就夜里悄悄走了。第二日众人方才知道,焦挺怒道:“这两个好没义气!我等千辛万苦,舍生忘死把来救了,他两个反又逃了,我再撞着时都须做翻了!”穆弘道:“人各有志,想他们心里自羞惭,因此不愿再上山去,却是一场兄弟时,走也须光明磊落,只这般小气。”陶宗旺道:“两个开黑店的,走在一起只玷污了我们,他两个当年山上也只好仗着武二郎的光彩,今无了这能打虎的,哪里由得他们行?贼厮鸟走了也好。”戴宗道:“一场义气上救他们,却只这般结果!罢,少了两个烂钉,岂散了船?我等自上山去,任他们自作自受。”众人恼怒,也只得行路,不去赶这两个。
却是众人行路,这日又下雪,早见个大市镇,唤做太平镇。却听得远远近近几声爆竹响,众人方晓得年关已近,就问日子时,却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时候,戴宗叹道:“今来此世已有八九个月,不想经了这如许风波!想起那世里岳庙里做打供太保,已是心若死灰,不想这世里和众兄弟复自相会,又做出一番大事来!”穆弘道:“当日梁山兄弟两番发誓,只愿如念珠子个个相牵,生生世世,永为兄弟,世人都只把这誓言做口水话,不想今世我等兄弟又渐渐聚拢来,可见这誓言是有准的,但想那世里许多意气,都如梦里一般,只不敢以为是实在的,只是不知我那兄弟今在那世里如何?”众人各自声叹。焦挺笑道:“穆小郎是个直爽人,那里不一样吃钱赌酒?必然快活过,想来倒是我这等浪荡汉的好,便再没个牵挂。”众人都笑,只有张清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却是怅然不语,呆呆出神,忽得一声长叹,众人面面相觑,独有穆弘戴宗知道他想起琼英来,却是劝解不得,戴宗道:“算来路程,也赶得到隐龙山上过年夜,必然热闹。” 穆弘道:“既是今夜小年,我等可就这镇上过,这雪里赶的小喽罗也自苦乏了,买些酒肉,也教他们过节。”欧鹏依言便教市镇外扎下营盘,教人镇上去买酒肉,焦挺和陶宗旺拽着穆弘,三个欢呼去了,不一时,陶宗旺回来,道:“那镇上好个酒楼,今穆家哥哥包了,教我们兄弟去吃酒,那三个也去。”戴宗道:“只是营中须有人主持。” 陶宗旺道:“只是吃两个时辰酒便回来,哪里就有是非?这营里都是我们带的,又有酒肉吃,打死也不走。”自催这几个,欧鹏吩咐了头目好生看守营寨,同了高家一家三个,戴宗约了石寒山,几个都到镇上来,
且说穆弘包了那镇上酒楼,邀戴宗几个楼上吃酒,就过小年,几个走来镇上,只见家家户户门边都悬了爆竹,都染作红色,戴宗道:“这里人风俗倒奇怪,如何却把爆竹悬在门边?“石寒山道:“戴大哥不知,这边镇上以前年终常有怪物来伤害,却怕爆竹之声,闻得时再不敢进人家门。因此年长日久,习成风俗,家家户户都门上悬这爆竹,只是个吉祥平安之兆。”戴宗笑道:“那怪物叫‘年’的不是?阳世里也有这传说,想不到这阴世里也有。却不知是何怪物?来这边我梁山兄弟除的怪物也不少了,李逵万松林里杀了巴蛇,花荣杨雄逐天山上除了夔怪和一窝虎精,时迁又曾撞见个山魈,今不成我们又撞见这怪物?这等人烟稠密去处,如何也有那怪物出没?”石寒山笑道:“便是如今这边也太平的久了,这怪物也只是故老传说里有,戴大哥不必担心。”戴宗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只为他未撞着这些东西,因此不说。如今我们兄弟撞见的多了,却不把他当意,且去酒楼上吃酒。”几个说笑,早到那酒楼上,见好个酒楼,张灯结彩,正有些年下气象,心下都喜欢,拾梯上楼来,早见那里安排下一张齐整席面,穆弘焦挺两个正坐着说笑,见几个都到了,就教开席,推戴宗坐个首席,穆弘下首相陪,一边是张清欧鹏陶宗旺焦挺,一边是石寒山和高家三个,且传杯饮酒。那精精儿早换了新衣,收拾的齐整,又有酒肉吃,不是那面黄肌瘦模样,只是顽皮些,只是要闹,又抢酒喝,呛着了,被苏三娘责备两句,哭将起来,几个解劝,又点几碟果子与他吃,终是老大不高兴,听爹娘两个与众人说个没完,心下不耐,寻个机会却溜下楼来,要寻去处玩耍。
却是在街上走不几步,却见一伙孩子赶着过来,抢个笼子,这精精儿好奇,就赶近去看,吃一惊,只见那笼里一团火烧出来。再细看时,方知是笼里一个小兽,毛发都是通红的,一双眼似是火丸一般,放出红光来,那些顽童见这物事稀罕,你争我抢,各要抢夺到手里。精精儿却看得有趣,就赶过去使个绊子,将那当先的孩子绊倒,抢那笼子在手里,众孩子大怒,各上来抢夺。精精儿推倒两个,见赶来的多,就将身子一纵,早搭住旁边那棵大槐树,将身子盘上去了,几个孩子也来爬树,都被精精儿推将下来,跌破了头,哭骂起来,众孩子不肯依饶,围住树,骂道:“哪里来的野种?我们千辛万苦,西山洞里掏了这兽来,你如何强抢了去?好没道理!”精精儿见纠缠不清,就爬到最高枝上,将一手扳住枝子,荡几荡,早跳在三丈外的屋顶上去,众孩子吃一惊,见他撺墙跳脊,提那笼子早不见了,只得悻悻骂着散了自去。
精精儿带着那笼子蹿到酒楼脊上,就看那小兽,那小兽一双眼睛瞧着他,却尽是惊恐之意,精精儿便将手伸进笼里去摸它,那小兽呲开牙齿,一口咬在他手上。精精儿大叫,挣出来时,早自撕下一块肉来。精精儿恼恨,就楼脊上一把丟下那笼子来,要摔死了这小兽。却是那小兽掉在地下,跌得筋断骨折,就自挣着颈子叫起来,声若牛吼,震的房屋都动,教这镇上人都吃一惊,急奔出来看。忽听得远远一声兽吼,各人就如耳里烈雷炸起来,各自走了魂魄,却是魂魄方回来,那烈雷早又炸起来,如此连吼了三声,方没了声息。却是酒楼里梁山那几个吃惊,急寻了军器赶将出来,这时只听得镇上乱起来,哭的哭,叫的叫,倒似满了水的一千口大铁锅般的乱,只没个止处。戴宗道:“方才说到怪物,便有怪物来!却是这叫声吓人!是什么东西?“各人面面相觑,焦挺道:“管他什么鸟怪物,但来时也是一顿朴刀捅杀它!”戴宗道:“石贤弟,你离这镇不远,又自博学,可知是甚么东西?”石寒山正沉吟时,忽得看见地上死的那小兽,叫起苦来,众人忙围拢来时,只听石寒山顿足道:“这小兽唤做魃狗,如何今死在这里?只是个极小的,先前那一声便是它叫的了,那大声只是它父母叫的,听的极是惨厉,想是听出那声是小兽死时叫的,必赶来这镇上报复,这一镇生灵苦也!”戴宗道:“这魃狗有何厉害?石贤弟这般恐它?”石寒山道:“旱魃女主大旱之灾,所到处万物灸杀,昔日黄帝下她,破了蚩尤的风伯雨师,这魃狗传言是旱魃女的开道犬,一般带她本事,到处寸草不生,江河鼎沸,口里更能喷火飞烟,厉害无比,如何却杀了这小兽?岂不是苦也?”各人听得方惊恐时,忽得欧鹏叫起来,道:“那西边火起了!”众人急看时,只见那人家漫天飞起火来,穆弘惊道:“那怪赶来镇上了,可教人家都空地里去避!”一语未了,早听焦挺又叫起来,道:“东边火也满了!” 戴宗惊道:“我们快走,那怪物赶来,见小狗死在地上,必然发怒,若当是我们弄死的,其祸不浅!”各人急待走时,忽又陡听得一声吼,震得酒楼摇动,众人急看时,就见两个怪物在那酒楼檐角旁,倒和那酒楼仿佛高,只似个赤红的火团,众人惊的心颤,举步不得,见那两个怪物叫了几声,就将长颈子探将下来,嗅那小兽,在它耳畔低低的叫,那小兽早自死了,如何应它?那两个兽只是低唤,却是声音越来越恶。穆弘和张清两个先警醒,回得神来,扯了几个就走,偏是高天石和苏三娘寻儿子不见,正在那里声唤,再扯不动这两个。只听得那两个怪兽忽得挺起颈子来,朝空里只是惨嗥,早看见这几个,当小兽只是他们杀的,吼一声,那雄的先扑将来,却蹿在头里,截住这几个,焦挺喝一声,先将朴刀搠去,那怪兽避一避,从空里却伸下爪来,就背后一下,早打倒焦挺,欧鹏陶宗旺大惊,双双挺军器来救,那怪兽吼一声,口里一道火喷出来,欧鹏轻捷,见得又快,托得跳后,倒有二丈来远,躲过这火去,陶宗旺却躲不得,叫一声,浑身被火裹住,倒在雪地里只是滚。那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就来啃他。却是张清看得,喝一声,两粒石子飞星掣电般打去,那怪物不防,早打瞎一只眼睛,叫一声,转过身来,风也似快,便来扑张清,张清伶俐,就早跳进旁边那空屋里去,那怪物吼一声,一道火喷进屋里去,将那屋里化做火海,张清就后窗里翻出来,不想那屋烧得倒了,轰一声倒将张清压在下面。那怪物看不见他,伸头去寻,却是后腿上一疼,却是戴宗一朴刀砍着,这怪物吼一声,回身来扑他,戴宗做起神行法来,叫道:“来!来!”风奔电掣的先走,那怪物哪里肯舍?就后面赶去。
却是那雌的早赶着高天石和苏三娘,便来扑人,高天石急将流星锤打去,这怪物早衔住链子,甩甩头,高天石跌过一边,苏三娘掣出双剑赶来,早一片白光将那怪物裹住,两个恶斗,那怪物叫起来,却是连中了苏三娘两剑,托的跳在空处,张口将一道火喷来。高天石叫起来时,却见苏三娘手抖一抖,一条长带早卷住屋檐角,身子翻上屋去。那怪物大怒,又一口火喷去,苏三娘待跳开时,却是屋顶忽的塌了,失足就跌下去,那怪物大喜,托得扑来。高天石叫起来,哪里救得及妻子?
却是只听一声喝,一声霹雳般响亮,一支箭破空射来,早透入那怪物脑里去,那怪物叫一声,跳在半空里,直挺挺的跌下来,就不动了。高天石赶过来,扶起妻子,正吃惊时,却见一个美貌女子就飞鸟般屋上落下来,手里把着铁弓,冷笑道:“该死畜生!”这两个发呆,那女子道:“还有一个!”早风也似赶过那边去。却听吼声又起,却是那雄的怪物赶着戴宗回来,那女子冷笑迎去,让过戴宗,喝一声,一箭放去,就射入那怪物心里去,怪物叫一声,山一般倒了。这女子冷笑道:“莫想逞凶!”跳下屋来,看梁山这几个,焦挺挣扎起来,认得是尉迟无双,急过来谢相救之恩。尉迟无双不理他,早到陶宗旺身边,将足踢两踢,卷起漫天雪来,正是奇怪,就灭了陶宗旺身上火焰,陶宗旺只是在雪里滚,又火扑的快,因此不得重伤,只是身上衣服烧了大半,毛发都烧得焦了。欧鹏惊魂初定,急过来扶起他来,待去寻张清时,只听一声响,张清就碎瓦乱石里扒起来,叫道:“好凶的怪物!”当下和戴宗高天石夫妇一起聚拢来,各人看着尉迟无双发呆,说不得话,焦挺急把来与这几个引见了,几个都惊拜谢道:“姑娘诚天人也,救我等性命!”
尉迟无双笑道:“不要罗索,休弄这虚礼!却是这几日我气闷的紧,因此和你们头子说知了,留兄弟在山上,要去寻个人。今日走在这镇上宿了,不想又撞见这两个怪物放火害人,因此射杀了,恰救得你们性命,”众人方知端的,却不见石寒山时,却见他赶过来,抱着精精儿,道:“这孩子跌进火海里去,我救得他出来。”众人方大喜,早又红星飞烟扑来,眼见得四下都陷进火海里去,尉迟无双道:“且赶出镇去,不要都烧在里面。”当先便走,那几个相搀相背,都跟着奔出镇去。
且说几个奔出镇来,眼见得镇上人家呼儿唤女,寻爹觅娘,都逃出镇来,那镇上一半都陷进火里去,穆弘道:“欧鹏兄弟,这镇上人遭此大难,我等岂可袖手?可教军士们去镇上救火,就救些性命出来。”欧鹏应了,请戴宗做起神行法来,三个先赶回营来来,分拨一大半军士去救火救人,又选五十名老成军士,三十人去镇上巡绰,就防自家军士和镇上无赖奸人抢夺逃难人家财物,但有作奸犯科者,格杀勿论。教二十人去镇外救护逃难人民,不可教其失散。众军士去了,尉迟无双自与那几个方到,先看了精精儿,道:“不过被火气扑了晕去,放他雪里静卧,半个时臣自然没事。”高天石夫妇大喜,自抱了儿子出去。尉迟无双与几个看了伤势,自是着手成春,除了陶宗旺烧伤略重,其余都自无碍。焦挺问起山上晁盖宋江伤势,尉迟无双冷笑道:“有甚大了不起的,死里都救回来,活得倒医不好不成?”焦挺喏喏而退,却也知那二个这一月得她诊治,必是好了。
那许多军士镇上忙得半夜,将大火扑得灭了,却也有一半人家房屋烧了,火场中又救了一二百老弱出来,穆弘道:“欧鹏兄弟,你寨中掠得许多金银财物,却是上山必充了公用,也无多少好处,不如就此处都散发赈济了灾民,倒是一件大功德。” 欧鹏笑道:“哥哥好个善心!这金银都是身外之物,小弟向来看得甚轻。既今能救许多性命时,如何不散了他?”便教将军中财物大半散发赈济镇上受难人家。那些灾民家家喜出望外,香花顶礼,那未遭灾的人家收拾些酒食物,都来营中叩谢救护之恩,再造之德。戴宗穆弘欧鹏等出营逊谢,道:“我等义之所为,不敢劳动父老。”又送粮米布匹与这许多父老,众人皆感激欢呼而去,争向道路传说颂扬梁山人物豪杰英雄,体老恤贫,许多仁义之事。
却说几个商议,就起军赶上隐龙山去,尉迟无双辞了这几个,一弓一剑,飘然自去寻访萧嘉穗。且说一路无话,于路行了五日,早到忘川大泽边上,戴宗放起烟花火炮,无半个时辰,早有两只快船来接,见了这许多军马头领,急回水寨报知,阮小五引十数只大船来接,见了张清、穆弘、欧鹏、陶宗旺,各自欢喜,又引见了新上山那几个,诸人都上船,都到隐龙山下山寨,石寒山高天石等看见那威严齐整气象,各自惊讶赞叹。却是宋江早得飞报,道是戴宗焦挺还山,又聚会了张清、穆弘、欧鹏、陶宗旺一齐回来,更有数员新头领和许多军马来投,自与吴用亲自下山来水寨迎接,晁盖本也要下山相迎,宋江道:“哥哥刮骨疗毒,伤势未曾全好,只可养息,不可轻动,小弟自替哥哥去罢了。”晁盖只得罢了。宋江与吴用这月来早商议了,就水寨近处立起迎贤、聚义、归心牌坊三座,下面青石大道,直通到新造的迎贤馆内,馆内摆设的十分齐整,但有新上山头领,花红扎结牌坊,大吹大擂相迎,就在迎贤馆内管待分例酒食,权教朱贵主持,迎送一应宾客。此时张清穆弘等上山,朱贵就迎接在迎贤馆内,正是第一遭馆内客人,早安排分例酒食相待。宋江吴用赶来,与张清穆弘几个相叙,各自喜欢落泪,穆弘又引石寒山、高天石和苏三娘相见,宋江一一着意慰问,各人喜欢,见宋江气度出众,温和中自隐带威严,各自钦服,更坚聚义效死之心。宋江就教都到大寨仁义堂上,与晁天王与众头领相聚。却是宋江一般与吴用商议,将忠义堂改作仁义堂,堂前杏黄大旗也改作两面,一面依旧是“替天行道”,一面却是“爱民伐罪”,其他许多布置不一而足,山寨上下气象一新。却说到得仁义堂上,宋江令鸣钟击鼓,教满山头领都来聚会,引新人拜见了晁天王与诸位头领。宋江便教张清、穆弘、欧鹏、陶宗旺依然如梁山座次,右边去坐,教石寒山、高天石和苏三娘依乌家诸人之例,一般归左边去坐,教三个位次且在崔州平之下,马俊之上,却是这马俊原是马六,因做了头领,觉自家名字粗陋,便请吴用改取了名字。宋江早自招贤馆里问了三人才艺本事,便和晁盖、吴用计议三人职司,教石寒山就管行文走檄、监造一应兵符印信,替出蒋敬,依旧掌管钱粮出纳。教高天石就做戴宗副手,各处打探军机,走报消息。教苏三娘部领一队女兵,就守护山寨老弱眷属。又议自家梁山旧人职事,张清、穆弘、欧鹏依然做马军头领,陶宗旺依然杂事头领,监筑各处城墙房屋。一般与这七个安排房屋居住。当下计议定了,却是汤隆出座道:“小弟自上山来,哥哥教督打造一应军器铁甲和那三样利器,今飞天霹雳车一百辆、九牛匣车连机弩一百部、五毒神水龙头机五十台俱已打造完毕,不违时限,就缴军令,请哥哥差人验收入库分派。”宋江大喜,道:“贤弟果然能干!”就准缴令,教崔州平功劳簿上标记功次。又与晁盖、吴用道:“如今利器既得,众兄弟得尉迟姑娘妙手相医,中伤者都已愈可,又新得这许多兄弟头领上山,我意就调拨军将兵马,破他那先天无极阵,哥哥和军师意下如何?” 吴用道:“楚军今只靠此阵,轻视我军,今出战时,一阵可破,却是打草惊蛇,那厮必然退军,不是我那计的本意,不如且待月余,春暖花开之时,一发好厮杀,那厮们愈发师老兵疲,进退两难,那时再出兵,就与他个绝后断根,全歼了史文恭,也杀楚军大半。”宋江道:“军师虽然好计,那田虎、方腊自出兵攻打楚国,教那厮首尾难顾。只是如今水路上那金睛龙神邓先厉害,张顺阮小二两个屡战不得便宜,楚国水军反霸了忘川江,他粮草畅通,如何行的那计?这是一了;再则酆都城里那流言又不得造作,反走了张青孙二娘两个没义气的人,秦广王再不肯断绝史贼的粮草,那计又行不得,这是其二。军师却如何活开这局面?”
吴用笑道:“酆都城里秦广王早恨史文恭入骨,要将他碎尸万段,只是投鼠忌器,要保那小殿下性命,所以只是强忍他。今放着乌家二郎这样的人物,如何不用?可教他和时迁兄弟就潜入楚军营里去,盗回这小殿下来,将消息送与酆都城里,秦广王必然大喜,自会断了史文恭粮草,成就这釜底抽薪的计。这一条不难。只是那水路难以筹划。如何能除灭了邓先,破那楚国水军易如反掌。” 宋江道:“教乌天坤兄弟一般行刺,取了他的首级如何?“
吴用道:“水上的事不比陆上,乌天坤兄弟虽然手段高强,只恐用武不得,倘失手时反折我军锐气。”宋江道:“如此怎好?”攒眉十分愁闷,却是座中一人起身,道:“兄长不必担心,却是小人自幼和这邓先相交,更有姑表之亲,过得最好,深知他人品武艺,亦是了得豪杰,今既来山寨,未有半分功劳,情愿就去说他来入伙,便作进见之礼。”堂上一齐大喜,看时,却是高天石,晁盖喜道:“好汉不可死力厮拼,既是高兄弟愿去说他上山来时,十分是好。” 吴用道:“既是如此最好,只是人心隔肚,你去说时也要思量,不要被他害了。”高天石道:“军师之言,自当深铭,只是小人自信得过这兄长,但去说他时,都无是非。”宋江道:“如此最好,只是你新上山劳顿,明日又是新年,且山上歇息两日,过了年方去。”高天石谢了,当下诸事计议定了不提。
却说明日恰是三十除夕,宋江便教将酒肉犒赏一应军士人等,只不许吃醉。并发散新衣碎银,山寨各处虽教各加提备,依然张灯结彩,同庆新年。教朱富且提调宴席,就在仁义堂上安排个大宴席,请众位头领同过除夕年夜,山寨上下各自欢喜热闹。却是当夜,众头领依次拈香,随晁盖宋江谢了天地神明,洗手散福了,方在仁义堂上筵宴,各人轮番与晁盖宋江把杯,堂下大吹大擂,堂上輄筹交错,说不尽欢喜热闹。又有石寒山献诗,苏三娘舞剑,蒋敬作文,各展才艺。却是宴到深处,宋江忽得愁闷,掉下泪来,众人讶问,宋江道:“我等兄弟今夜欢喜相聚,原应喜欢,只是我想起那黑厮,两世与我生死相随,初来时亦是他死力护我,不想他失陷在天门城,囚在那黑牢里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已有半年时候,此夜不知他如何过?虽有薛永牢外照应,不知可送些酒肉教他吃也无?却是如何能教他来堂上,今夜与我等众兄弟一起享些快乐也好!“又自落泪。众人都自感激,伏地道:“哥哥体惜兄弟们,粉身碎骨难报!”晁盖劝道:“贤弟不必忧心,待退了史李二贼,我亲引支军马去救他。” 宋江收泪笑道:“却是为我累众兄弟,杀了气氛,今我与众兄弟斟一圈,就敬三杯,说我心中三愿,一是愿天下早得清平,万民安居乐业;二愿梁山众兄弟终得全会,新上山兄弟骨肉一体,不分新旧彼此,共保天王哥哥,成我山寨大业;三愿年年岁岁如今朝今夜,与众兄弟再不分离,同享欢乐!”众人听了,都喜道:“哥哥三愿,都是兄弟们心中所想!”尽将三杯干了。当夜除守关值夜头领外,各人尽醉而散。
却说高天石初二清晨起来,仁义堂上辞了晁宋二位都头领,那厢房里寻蒋敬领了路上盘缠,自结束了,戴了斗笠,穿了麻鞋,背了包裹,腰里跨口腰刀,手里提了杆棒,下水寨来,苏三娘领精精儿就招贤馆里来去亭上做个宴席相送,道了珍重,直送到水边,看他坐船去了方回。正是此去有分教,惹一段千古肝肠寸断话,生几回风流凄楚冤孽事,欲知这事体端得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49
第四十二回 高天石隔窗听奸情 没遮拦送佛说画法
话说阮小五早得大寨吩咐,亲自驾船送高天石到忘川江北岸大楚地界上岸,却打听得分明,邓先已作水军副都总管,安家在山南州城里。高天石放开脚步,直投这城里来,却是江北比江南更冷,一路直是漫天雪,匝地冰,高天石顶风冒雪,一路无话。这日到城里,就打听邓副总管家住处,有个老人引他到城南一条巷里,指了门自去了。高天石道:“久闻这江北人风俗淳厚,果然不错!”就去打门,一个丫环出来道:“你问哪个?” 高天石道:“我寻邓副总管,他是我嫡亲的姑表弟兄,我今远路特来望他。”那丫环道:“如今家里小奶奶主事,独自在家,并不敢教生人来家,你虽说是本家亲戚,也不敢教你入里来。我且去问她,但有亲戚时再请你来家。”自关了门去了。高天石心思道:“敢情表兄又讨个小?自几年前书里说大嫂死了,空了门户,十分难过。今他既做了这里大官,自然得意,要个人在房里。”当下坐在门边石上只是等,多时不见那丫环出来迎,颠颠倒倒有一个时辰,那丫环才自出来,道:“小奶奶说了,并不知有这头亲戚,不敢请入门去。只是念你远来不易,教我送银米与你,你可自回家去罢。”将出一斗白米、五钱银子来。高天石道:‘却是我表兄如何不在家?不请我家里住宿?”那丫环道:“小奶奶说,孤男寡女,又不知底细,如何敢留在家里?你自拿了银两可住店去。老爷今在江上与贼人厮杀。”自关了门进去了。高天石道:“这妮子无礼!却是也没奈何,且城里寻个店住下,等表兄回来。”赌气丢了那银米,出巷来走不几步,只听得马蹄响,三五匹马奔过来,就到那小巷里下马。高天石回头,见是个将军,后面随两三个军汉,就去打邓家门,那丫环开门出来,说了几句,领那将军入宅里去了。
高天石看得心头冒火,道:“那小贱人口口声声说什么男女之防,只不许我家里住,如何却着这军汉家里去?我且去问她一问。”走了两步,却想:“若是这军汉是表兄差回来送物事或报消息的,那丫环自许他家里去,我这般喊叫起来,岂不鲁莽?不问时却又好生奇怪,却是该如何?”颠倒一刻,心里忽有了主意,就走到隔巷里,认准了邓家房屋,见那墙边一棵大槐树,张张四下无人,就将杆棒在树后藏了,将身子盘上树去,看看墙头不远,将半个头先向院里张一张无人时,方伸手扳住墙头,翻墙进去,看院里三正两偏的格局,就矮着身子,呲着脚步,直奔到西厢房窗边,伏下身子,恰听得房里有人说话。
只听得屋里一个女子声音道:“叔叔远途冒风寒,替他送这些物事回来,又送平安家书,小女子谢谢叔叔。”一个男子声音道:“我和师兄情如骨肉,一家人一般,嫂子不必见外。”那女子道:“却是书里不曾说有这串大珠子。”那男子道:“便是小人心意,把来送与嫂嫂。” 那女子道:“原来如此,这珠子你拿回去,我自有首饰。”那男子道:“便是嫂子容色天仙一般,这大珠子才好佩戴,与别的女人时,都丢在土里。”那女子道:“叔叔尊重,自有那好女子娶进家门,这珠子可留与她,不然他回来我须得和他说知。”那屋里便没声音,却是那男子忽得道:“嫂子千万怜惜怜惜俺!这普天下俺只想着嫂子一个,别的女子只当做是土!” 那女子惊道:“你如何跪了!快起来!不要如此说,也须有个情理人伦!”那男子苦声道:“嫂子是观音菩萨下凡,千万搭救俺一搭救!”那女子道:“你莫无礼!快些放手!不然他须不放过你!”那男子道:“嫂子,便是拼了千刀万剐,俺也想着嫂子!你且疼俺一疼!便是死了俺也是甘的!”那女子忽得哭出声来,道:“不要,不要!你再这般!我就叫起来,叫你再没些颜面!”
高天石大怒,就待奔进去杀这男子,忽听得那男子急松开手,退两步跪下道:“嫂子!是小人做拙了!只是小人这心里想到嫂子时,火炭一般热,嫂子不信时,就挖出来与嫂子看!”那女子惊叫起来,道:“你把刀从心上拿开!天!如何你扎进去了!不要!”就奔过去看那男子,那男子道:“小人心头这一汪热血都要献给嫂子!嫂子,你这般怜惜俺,俺死了也是值的!”那女子哭将起来,道:“你们这些男人,只是好动刀动枪的吓人!亏得刺得不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他交代?”那男子道:“不然嫂子如何知小人真心!师兄那般粗鲁,怎解得怜惜嫂子这般千娇百媚,柔心蜜意的人?小人却只愿与嫂子化做一个儿,便是做嫂子头上的一只钗儿,脸上的一点脂粉,也是小人三生有幸。”那女子只是哽哽咽咽的哭,手忙脚乱的替他抹胸上那血,忽得又低低叫道:“不!不!你且放手!不要这般!”那男子道:“嫂子!嫂子!可怜可怜俺!”将那妇人推倒在床上,就剥她衣服,道:“嫂子,你是神仙做的!今日教小人千万着一着身!”那女子只是哽哽咽咽的哭,虽然推拒却无了力气,只得由他颠倒。高天石窗外牙咬的只是响,心里道:“想不到表兄为人一世,却娶这个淫贱材儿!先前装许多正经,终来还是从了他,骨子里只是个贱!我待杀了这对奸夫淫妇,一来污了手,二来若是被他们叫起来,须坏了表兄声名,不如且寻见他时说与他听,教他处置这两个。”正待走时,又寻思道:“我但只口里说时,无有凭据,表兄如何肯信我?且待房里取些物事,就做个铁证见。”就在窗下矮了身忍着气在那里等,且喜正当酷寒,滴水成冰的时候,屋里并无个人出来,因此不教人看见。只听得屋里那两个做那云雨之事:
蓝田玉杵新磨就,云英帐里试香深;桃溪渔篙方撑入,芳菲深处直问津。那个朱唇紧咬,还发莺声细细啼;这个舌觅丁香,要催燕语声声闻。这个苦求连理,今日咂得牡丹露,那个寞守空闺,此朝抟来巫山云。休说遍体揉搓香玉肌,漫提两口溜滑甜春唾。只是星眼朦胧处,被上鸳鸯不胜春。
却说一时云散雨收,那女子呆一时,又自哭起来,那男子道:“姐姐可怜小人,叫俺做番神仙中人,以后誓不相负,姐姐却何必哭,叫俺心里痛杀?莫不是为成全小人坏了清白?小人万死不足报答姐姐!但有为难处,只要和小人说。”那女子哭道:“如今我这身子点污了,日后他知道了,霹雳脾气的人如何不杀我?是你害了我也!” 那男子道:“他自枕席上不中用的人,姐姐何必担心?“那女子吃一惊道:“你如何知道?”那男子道:“小人和他二十年师兄弟,如何不知?他自水里受了寒,举起不得,百般寻名医来治,又觅虎鞭鹿血来吞,只是医不得那症候,枉自银两抛了千百,终不见效。前日闻人元帅筵宴,各将美女一个送我们,我听他的那个来探我那个,说着恼恨,他只是个将手来死命抠摸,将牙来咬,弄的遍体伤,那女子终不得个爽快,两个暗地里耻笑他。因此我知他底细。”那女子低声道:“他对我也是一般的,我只是守个活寡,却被他欺负,从来枕席上只是折磨,并不曾有今日这一时的爽快。今将这身子与你,也是可怜你一点真心。” 那男子道:“姐姐疼俺,小人如何不知?就是见姐姐第一面,小人已自呆了,只是想着姐姐,哪日里不得三百六十遍?只是颠倒个想,梦里不知见了姐姐几千次面,今日得偿了夙愿,定当和姐姐守个长久。”那女子呆一呆道:“只这回也就够了,你去了后莫再来,他知道了如何不杀了我们两个?”那男子道:“姐姐,你竟舍得小人?”那女子半晌不说话,忽幽幽的道:“我虽舍不得,只是怕他知道了,须是天大的祸事。” 那男子道:“姐姐,小人死也不要和姐姐分开,既是姐姐对小人有意时,不如就收拾收拾,和小人今日便远走高飞,做个长久夫妻,强如在这里受一世折磨,小人虽然粗鲁,却也懂得疼姐姐。”那女子惊道:”你如何不知他本事?赶到天边也须杀了我们两个。“那男子道:“如此如何是好?”好一会儿不做声,忽得道:“姐姐但放心,小人自有法子,包和姐姐做一世夫妻。”那女子颤声道:“你要怎地?不要害他性命。”那男子道:“小人和他师兄弟二十年情份,原也不要下手,只是为姐姐份上,却也顾不得了,就使个手段来无声无息除了他,和姐姐一世去快活。”那女子惊道:“却是不要!你不要这般辣手,不如我自和你偷,但他不在家时,你便来,只是这家里丫环看的见。” 那男子笑道:“姐姐可是说这脉儿这小蹄子眼皮浅的?我自早与了她许多头面衣服,她只是我心腹,你不见她这许多时却不过来?只是要成全我和姐姐。”那女子呆一呆,幽幽的道:“你倒处心积虑!和她来算计我!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也说不得别的了,只是念你这心,哄自己做瞎子罢!你却在这里呆几日?不要赚了人又将人撇了。” 那男子笑道:“便是小人讨了半月假先回来,师兄总得半月后方回来,总有许多时候和姐姐快活哩,只要化在姐姐身上,要姐姐咬出小人血来。”那女子道:“你只是要欺负我!如何依你?你既买通了云儿那小贱人,便宿在这里不妨。只是怕他突然回来,撞见了了不得。” 那男子道:“姐姐刚才扭得一把好痛!却是姐姐时时要担心她,你我心上终不快活,不如交与小人办了他,姐姐身上都无干碍。”那女子颤声道:“你要怎样他?须知他武艺。” 那男子道:“便是小人才得了一把金镶玉嵌七宝壶,里面自有消息机关,能把酒隔做两下儿。等回军中,我自邀他船上吃酒,却把水银下在一半酒里,哄他吃下去,坠了腰肾并骨髓里,却推在水里,自然挣扎不得,溺死了,将石绑了来沉在水里,最是神不知鬼不觉,那时却和姐姐做个长久夫妻,再不教他荼毒姐姐。”那女子呆半天,道:“你好毒的心!却是你自做去,莫要连累我!” 那男子道:“小人算计定了,如何会有一点疏漏?包净手净脚,再无闪失。却是这会儿又渴想姐姐,姐姐可再让小人拢一拢身。”那女子道:”你倒是腥!只这会儿又要来,我却没了气力,呀……”叫一声,道:“你好厌人,又来欺负人!”那男子将身压住,只是叫道:“姐姐!姐姐!”此时那女子羞耻之心已去,只是要贪欢娱,将手来反抱了那男子,和他再做那事。正是:
色字头上一把刀,爱杀人时忘杀人。
却说高天石听的心中恨怒,寻思道:“如今也不必要什么证见,且把这话说与表兄听,自有证见时候。”就依然小心呲了脚步,溜到墙根,就跃起来攀住墙头,翻过墙去,依然槐树边拿了杆棒,就到个客栈里住下,数着日子,只要等邓先回来。
这日高天石又到邓家巷边,等了半日,只不见些消息,心里正闷时,忽地肩上有人一拍,回头看时,却是穆弘和焦挺两个,打抹到僻静处说话。高天石惊道:“穆大哥,你两个如何在这里?”穆弘笑道:“便是吴用军师恐你孤掌难鸣,又恐那姓邓的翻脸无情,因此教我两个来助你。” 高天石道:“便是我表兄未回来,又不好江上军营里去寻他,因此只在客店里等了十来日,你们今住在哪里?”穆弘正待说时,忽然街上一群马卷过来,约有一二十骑,马上当先一个黄脸大汉。高天石张张,道:“好也,正是邓家表兄回来,我今去家里见他,你们一块去?”穆弘笑道:“我们面生不好,先回城东门外傅家老店里等你,但你有些空时可来寻我们说消息。”自和焦挺去了。
高天石自到邓家来,却见七八个军汉在门首,见了喝道:“闲杂人等,不得搅扰。” 高天石道:“我来寻邓家表哥,你们可与我通一声,就说高天石求见。”那军汉见他说的笃定,不敢怠慢,就有人进去报知。过一会早见个大汉迎出来,如何形貌?但见;
八尺以外身材,三旬上下年纪,淡黄面皮金睛突,正是奇相堪提。入水敢擒蛟龙,出波已捉恶亀。莫言霸淮支无沂,从来江海少人敌。
当下见了高天石,笑道:“这许多时候正是渴想贤弟,甚好风吹得来?” 高天石道:“许多年不见哥哥,母亲去时留言教看哥哥,这几月事闲,就来看望哥哥。”邓先道:“姑姑待邓先向来亲厚,想不到就去了,却是邓先不曾尽孝,只是个罪。”说着滴下泪来。高天石道:“哥哥不要悲伤,便是母亲生前也想念哥哥,只是不得见面,今若有灵,知哥哥做了大将军,定然欢喜。”邓先道:“只是师弟楚王前举荐,闻人元帅和本州太守亲自上门来请,没奈何只得军前效力,做个副都总管,贤弟一身本事,不在我下,但有意从军时,我当竭力推荐。” 高天石道:“哥哥水里本事普天下第一,今得此位方展抱负,小弟性子疏懒,只欲松散过日子。”邓先道:“自当举荐,兄弟可里面见过新嫂嫂,一起叙话吃酒。”携了手,直到厅里,就唤道:“云姿,可来见过高家表兄,他自远程来看我们。”却不一刻,那妇人出来。果然生得秀丽,方有十八九年纪:
漫说什么洛妃怀恨,更言什么西施带愁,那画图上何曾见?见此人参差道是。便梅妆倚在那树,何须珍珠求赋?一片芳心都是秋,整岁春山总是蹙。
出来深深两个万福,邓先道:“她自本州里辛教谕女儿,为父亲死了,无棺木埋葬不得,是我替她家发了丧事,她家里人感激,送她我家里做个继室。”高天石心里只是冷笑,却面上不做出来,还了礼。那丫环脉儿献上茶来。邓先道:“唤人好味居里开一桌上等酒席来,与我兄弟接风。”高天石就包袱内取出一条通天犀带,一粒猫儿眼,三十两赤金,道:“些许物事,与哥哥做些纪念。” 邓先惊道:“兄弟,如何这般破费?”高天石道:“便是小弟改做些行商,颇有些利,在酆都城里见个西洋国人折了本钱,回国不得,贱价折卖珍奇,小弟想这通天犀带除哥哥外无第二人配围得,更增得哥哥水里本事。因此舍些本钱买下,今捎来与哥哥,这金珠就与嫂嫂打些钗环。”邓先和那妇人各自欢喜,邓先道:“兄弟,虽然你今日奢遮了,却如何这等重礼?只这条犀带须也得七八千贯。“高天石道:“这些物事那西洋人叫卖一万贯,实要七千贯。我与他讲多时,五千贯收得,算来有对半便宜。” 邓先道:“虽然如此,只是无兄弟些帮助,如何劳兄弟这般费心?”高天石道:“我与哥哥骨肉一体,量这些身外物事算得什么?哥哥若再说时,便是见外。” 邓先十二分欢喜,教那妇人收去房里,恰是酒席送了来,邓先便叫那妇人一齐来陪兄弟吃团圆酒。
酒过三杯,邓先道:“兄弟一身本事,不可埋没,我欲举荐兄弟与闻人元帅,先暂时屈在我水军中做个统制,领二三千军马,待立功时闻人元帅必然重叙,不时便可与我并肩了。”高天石道:“小弟自江南收拾几家铺子,有些生发,江湖上觅利惯了,只怕做不来官。” 邓先道:“那边自然繁华富庶,做买卖容易,比不得江北苦寒之地。只是如今那边天下大乱,刀兵四起,有道是危邦不居,兄弟不可不想些退路。”高天石道:“实不瞒哥哥,小弟也有此意思,闻得大楚国里太平,可以安居乐业,因此一面来寻哥哥,一面就看风土人情。但好时家口财帛都搬将来,就和哥哥邻居做伴,开两三家铺子。” 邓先笑道:“如此方见兄弟明白,只是此地人有些不好处,从来怕官,你但做了官,他方尊重起你来,我便吃过这教训。先不要做官,只要自在。后来做了官,方知这里面的好处,是人便怕你敬你,是以我立意要兄弟觅个出身。你便身上有了军职,铺子交与弟妹打理,中间省多少啰唣,有多少好处!”高天石道:“既有此等好处时,小弟如何敢负了哥哥美意?就烦哥哥费心举荐。”邓先笑道:“贤弟见识明白,是以做得起这等大买卖。你既听劝时,且在家里住几日,教你嫂子收拾出间房子来,待我回军里时,一起引兄弟见过闻人元帅,就任军职。” 高天石道:“哥哥既做了副都总管,如何不觅间大房子?那门外许多军汉无个门房,都立在那里。倘不方便时,我且依旧住店。“邓先笑道:“便是只做得两三个月官,军饷也不曾下来,因此只得先在这旧房屋里居住,待有些钱财,别觅个大房子。只是虽然狭隘,如何容不得兄弟?那些军汉都打发营房里,早晚来听使唤。兄弟可就今晚搬过来。” 高天石道:“便是小弟十来日前曾来看哥哥,那时见个将军来哥哥家里,不知住着也无?小弟倒不习惯与人挤。”邓先笑道:“那是我师弟樊伦,大楚里一般做水军副都总管,却是他荐举的为兄,前时托他捎东西,他自城里有家,兄弟不要担心。却是兄弟十来日前便来了?”说着忽得面皮变了,朝那妇人喝道:“却是我兄弟早来,如何不请他在家里?”那妇人怯生生道:“便是爷去时吩咐过,教不要让男人来家里,针线水粉只要脉儿出去买,奴并不敢有半步出门。叔叔虽说是至好亲戚,只是奴并不知道,只恐又是上门投托骗钱财的,因此只教脉儿依例送些银米,并不敢请入家来。” 邓先喝道:“这是我嫡亲的兄弟,须不是歹人!你这婆娘,丢尽我脸面!”跳起来,揪住那妇人头发,楂开五指,一掌打去脸上,那妇人跌去墙角里,头上磕出血来。邓先还待打时,高天石心里忽不忍得,忙起来横身抱住,劝道:“哥哥醉了!如何为小弟打嫂嫂?只是小弟说得不清楚,所以嫂嫂不敢收留,错只是小弟身上。” 邓先又一脚踹倒那妇人,喝道:“贱人!不为我兄弟劝时,今日剥了你皮!今晚上再细细整治你。” 高天石拉住相劝,邓先方依旧叫来吃酒,那妇人被脉儿扶起来,将手帕捂了头,哭着进房去了。高天石虽听了她两个说话,心里恨这妇人淫贱,但见她吃打,心里只是不觉畅快,闷坐着难语,邓先道:“兄弟,你不知道女人都是贱种,须是整日打得,教她怕你在骨子里,你在外他想起你名字肉都是颤的,方立的起门户,免得教那些浮浪子弟勾了去,似兄弟和那樊师弟至亲实诚的,我方要她出来见过,否则再不教她出来。那樊师弟见了她也没个正眼,和我一般的大男子,不然我也不教他送物事来家里。” 高天石道:“哥哥也须善待嫂嫂些,否则我那浑家来了也不好,不免背后说。” 邓先道:“女人鸟嘴,怕她怎地?兄弟只是个性软,我知你浑家是个有手段贞洁刚正的,所以你怕她,也不妨事。我这嘴脸有些不好,又要一样说不得的病,也只好硬起手来,不然守不得门户。”说完长吁短叹,只是喝闷酒,又些醉了。高天石解劝一回,邓先道:“看看天晚了,兄弟你可去拿行李来家里住,你我再晚上吃酒,相叙则个。”高天石应了辞出来,听见那西厢里早打骂起来,那妇人杀猪般叫,只是叫:”爷饶我!爷饶我!“高天石叹一口气,解劝不得,只得出门走了,来城外先去寻穆弘两个说话。
却是那两个正在客店房里等,见他到来,笑道:“可有个头绪?眼见得一脸春色,必是吃了酒来报好消息与我们。” 高天石道:“一言难尽。”便把这几日事情尽说了,听得两个发会怔,焦挺道:“这婆娘不良,为头的好偷汉子,男人打些打些便了,如何要谋亲夫性命?我撞着时便是当头一刀!”穆弘道:“只是那樊伦生意要谋色害人,这妇人只是不该便红杏出了墙,既有这档事时正是机会,且由他下毒,但邓先将要饮酒时我们便出来戳穿了,他两个必然火并,我们帮把手,不愁樊伦不死,就说合邓先上山去,如举手之易!”那两个笑起来,道:“穆家哥哥出的主意都是最好的。”穆弘道:“既是高大哥发迹做了大财主时,身边如何没两个随从的?你取行李回去时,我们就做家里人跟着,直到军里去,到时觅方便动手。” 高天石道:“却是你们须改名字,这时说好了,免得破绽。“穆弘笑道:“我叫包尚,他叫包山便了。“高天石呆一呆,笑道:“合起来却是个‘包上山’也!”三个都笑。穆弘笑道:“去休!去休!且与猛虎下卧弓,还待金鳌下钓钩!”两个就客店里结了帐,拿了行李,却跟高天石去下处客店里,一般结帐取行李,就到邓家来。
邓先见这两个果然问起,高天石说了两个假名字,道:“这两个江湖上不得志,四处投人不着,得我资助,因此感恩上跟了我做家人,都会武艺,亦好义气。”却是两个体格出于常人,因此要高天石先说明会武,果然邓先不疑,道:“既是会武,便可跟兄弟军里去,日后也讨个出身。”将方才吃剩下的酒席赏两个吃。两个暗骂,没奈何谢了,将了出去,转转头都丢在外面水沟里。焦挺道:“这厮合死!这般辱我们!不为军师将令严时,这里就做翻了他,哪里与他磨时间。”穆弘道:“这厮做事刻薄,不是个好汉子,不是我梁山上气性,便是我梁山上也有刻薄人,李忠、周通做事也不这般!只是宋公明吴用重他水里本事,要收这人,没奈何我们且做去,撮弄的他山上去,交了令便罢。”因此这两个心里深不喜那邓先,只不叫高天石看出来,从此便在邓家出入。高天石身边有银两,整日拿出来与邓家买东买西,日日又与邓先出去吃酒,抢着将账都会了,因此邓先心头喜,与他胶漆般亲密,于房里那妇人打骂也少了些。
这日高天石又邀邓先出去,穆弘两个后面跟着。吃回酒出来,高天石和邓先走到家古玩店里,邓先看中尊铜佛,那店主抵死定要一百五十贯,邓先只回他三十贯,几回价讲不下来,发恼便待变脸,喝教随行军汉砸了这店。高天石急劝住,就将出一锭金子,买下那佛来。邓先出来道:“奈何这厮不知我威势,只是刻薄坚吝,不然将他这店翻作白地!只是又要贤弟坏钞。” 高天石道:“我与哥哥骨肉一体,些许银两算得什么?且休理这厮,再去与哥哥吃会酒来。” 邓先道:“如此可叫人将这佛送回我家里去,却是这些军汉粗蠢,又懒,若是损了佛上铜青,便不好,我看你那随从包尚,是个手脚稳当的,可叫他将这铜佛送回我家里,教我浑家收了。”穆弘听他又支使自家,心里大骂,没奈何向前声喏,抱了铜佛回邓家来,却见焦挺眼角来笑自己,更气得暗骂了一路。
却是到了邓家,穆弘唤两声,不见那平日识得的脉儿出来,正疑惑间,房里走出那妇人来,包了头,脸上都是紫青,有气无力道:“脉儿家里娘死了,才奔丧回去,这位大哥可是送了物事来家?请坐下歇息,奴斟茶与大哥吃。”穆弘见这妇人形貌,果然凄惨:
刀兵里吴宫破强拖出的伤颊西施,围楼处金谷碎暴曳来的包头绿珠,烽火边大明残恶摧残的带病梅妃,亡国时玉树井狂拽过的含恨丽华,比这个不多些儿,一似风后残败海棠花,雨里带泪病蔷薇。
想起高天石客店里说的,心中叹息,道:“小人是高爷身边人,如何敢这房里对奶奶坐地?却是邓老爷着小人送了这铜佛来家,奶奶收了,小人自去。”正待出门时,却看见那墙上悬两幅画,一个是昭君出塞,一个是杨妃葬鸟,不由得立住了脚,看一时,喝彩道:“好画!却是甚么人画的?”那妇人在后面道:“便是奴家胡乱画两笔,大哥敢情是高手,却是见笑。”穆弘吃一惊,道:“这画不是画坊里手段,笔法笔意都有的,只是柔弱在骨里,含许多凄怨在里面,教人看了凄惨。原来却是娘子手笔,小人胡乱说些,娘子莫怪。”那妇人欢喜,道:“奴父母都爱画画,因此教奴胡乱画一笔,只不成体统,过了门为解闷独个时画这两幅,悬在这里一年多更没个人问,想不到大哥却喜欢,就请大哥细细指教。”穆弘道:“小人幼时也好这个,只为后来迷拳棒,将这个丢了。既是娘子不怪时,小人胡乱说些,这昭君出塞背景都是满天黄沙,须是黄矾从绢上若有若无处,一点点由淡到浓,方是足了色,又留出底步,今娘子着的色觉重了些,又不匀,因此大漠气象便差,失了真正。那昭君固是去国怀乡。撇了父母亲戚,心里怨是怨的,只是她自请元帝,嫁于单于胡庭,却是有骨气见识的奇女子,如寒枝傲梅,骨子里还是硬的,今娘子画的她都是无限哀怨凄惨之意,便不合她高明本分,画品便觉下了些,小人胡说,娘子莫怪。”那妇人惊讶道:“大哥如此高明!便是下世的先父也常这般说小女子,道是‘作画如做诗,须是如子曰:‘《关睢》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才是画的至境,奴本性不好,所以画时只是胡乱写心中意思,如何笔下有好画出来?大哥就请再指教奴,奴当焚香净手,当师傅般来敬重。”穆弘道:“令尊高明之士,小人浅薄,只是个卑鄙的人,怎敢相比?娘子不要折小人。”那妇人道:“大哥不要歉让,奴虽不出门户,但自幼得父亲说些画理,一点眼力还是有的,大哥说的都是高明处。昭君是说过了,请教大哥,这贵妃葬鸟图又是如何?”穆弘道:“杨贵妃葬的是唤作‘雪衣女’的鹦鹉罢?能言百端之鸟,因此贵妃爱它,后被鹰所扑杀,杨贵妃哀它,葬它在御园里,起个小坟唤做‘鹦鹉冢’,又亲自持诵心经一百卷,资其冥福,还时时流泪念她,因此有国手写下生来,便是此图。小人曾见过真本,贵妃堕泪时脸上有惊怖像,有悲哀像,有思念像,有忧惧像,无数形像,一时都画将出来,唤作‘众生诸世像’,实是绝高明的笔法,言语如何说得尽那好处?今小人观娘子那画像时,人物笔法固然是好的了,只是贵妃脸上只有那一味的悲哀像,殊少了原画的风神,都说‘吴带当风’,那知他那风致还从人物灵动中来?这道理总是一般的,小人胡说则个,娘子请谅小人。“那妇人听得呆了半天,怔怔的流下泪来,欲待言语时,忽的掩面奔进房里去了。穆弘心里也怅怅的,忽得想起一事,急出门转上街来,街上走不过三五十步,一群人急急赶过来,当先便是邓先,当胸揪住道:”你这厮,如何去了这许多时候?”正是:方自契心合意处,却惊嫉心妒恶人。不知邓先揪住穆弘,出甚祸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53
第四十三回 分水兽血溅华筵堂 辛云姿魂归遗恨天
话说穆弘被邓先赶来揪住,将话语喝问,心里腾起十八丈无明火来,只是持重的人,面上不发出来,道:“便是小人交了铜佛,去解解手,出个恭,正要去寻我家主人,不想这里撞见。”邓先喝道:“那铜佛交与何人?我家娘子作甚营生?说得甚话?但有马脚时,先打个半死!”穆弘恨不得拔刀去他身上搠二三十个透明窟窿,只是忍住气道:“便是唤时,无人出来,小人不敢进内室里,把铜佛放桌上便急抽身出来。却是小人投托的是高家,须不是总管家,但打骂时也须禀过我家主人。”邓先倒窒住,待变了面皮教军汉下手打时,后面高天石赶来,叫道:“哥哥正吃酒时,如何不言语便急急急走了,叫小弟好寻也!”邓先只得道:“便是家里有些事,我赶回来,忘了和兄弟说,这里撞见尊价,问他两句话。”撇了穆弘,和高天石胡乱说几句,同回家里来,内房里就拷问那妇人,亏那妇人聪明,顺着他说,倒不出什么错漏,邓先无法,只得将这妇人胡乱打一顿来出气,从一更直打到三更。那边偏房里穆弘和焦挺只是个怒,但不是身上缚了军令时,就房里早杀翻了邓先几十遭。
且说又过两日,邓先的假将满,就与高天石道:“我如今要回军里去,贤弟可随我同去,就受个军职,过一两月将老小与家财搬了来,就城里买个好房子,一起做处人家。”高天石正自烦恼,听他如此说,大喜应谢了,翻身出来却背地里和穆弘两个说知,两个道:“他若是不去时,我们在这黑房里闷得要杀起人来!既如此,且随他一起军里去,樊伦必寻机会下手,我们就出来揭破了,放他两个火并,就撮弄着姓邓的贼厮鸟山上去,好歹完了军令。”因此商议定了。且说第二日起来,那妇人和丫环收拾了邓先行装,那丫环脉儿将出去交与亲兵,一二十个在门外早来候着。邓先坐在交椅上,就吩咐这妇人道:“我此番去总得数月,你在家里依旧不许出去,和以前总是一般,不要起那淫浪的心!但有甚需用的,只许要脉儿出去买,我自户门边划了线,便是起火烧死在屋里,也不许过了那线,出去招引那些浮浪子弟勾眼!若守的好时,我访明白了,自善待你些,若敢做出那不尴不尬、不清不白的事,我自亲手将你皮一点点的揭下来!”那妇人唬的只是个颤,那有一言呐出来?邓先又指着那脉儿道:“我自去了,但凡家里需用的胭脂水粉你自出去买,不许与那些浮浪子弟往家里传递物事!不许外头一个男子家里来,莫做歹事!但有一点做出来,都在我眼睛里,连你老子一家都沉在忘川江里去!”那丫环战兢兢答应了。邓先方出来,高天石早和穆弘两个都收拾了,包裹都拴在马上,和那亲兵都在那里等。邓先喝一声,一齐上马,二三十匹马泼喇喇奔出城来,早到东门外官亭上,本城太守在那里等,备三杯水酒与邓副都总管行路。邓先下马,两个寒喧,且尽此一场客套。招引的路人在那里立住脚看。穆弘一转眼时,却见戴宗在人丛里,吃一惊,就和高天石低声说两句,和焦挺人群背后里过去,戴宗看见,引这两个到间小酒店里,三个挑个最僻静的座头,胡乱要些酒食,低声说话,戴宗埋怨道:“那高天石是个不伶俐的,没想你两个也这般不伶俐!今两番差你们来,这一月里许多时日,只没一点消息回报!便是山上宋江哥哥和吴用哥哥心如焦炭,差我飞也似赶来,问取消息,你们倒在这城里逍遥!”穆弘道:“戴哥哥不要性急!便是军师将令只要撮弄这姓邓的上山,他现作楚国水军副都总管,如何劝他反上俺山上去?但是要死的,俺两个早提了他首级山上去缴令请功,何必在这里揉碎了肠子心肝,与人做低三等的奴才!”戴宗道:“且不要抱怨!便是山寨里如今事大半齐备,早晚要大厮杀,只为你们这头事当住,不由得哥哥们不恼,却是你们办的事如何?”穆弘便把这十来日事尽说了,道:“如今跟他军里去,五七日必见分晓,好歹弄他山上去。”戴宗听了道:“如此却是苦了你们!我自回去和哥哥们说知,没不了你们功劳,只是不可再有闪失。” 穆弘道:“哥哥但放心,却是如今山寨里事体如何?如何只我们这头慢了?”戴宗道:“便是十日前我放在酆都城里的眼线报来消息,道是两个男女城里街上公然刺杀了上朝的梁大尹,将一二千张传单散得沸沸扬扬,喊叫说是史文恭造反,因此要他们城里先来做内应报知,教阖城里都反起来,因此将一座酆都城都闹动了,如翻江倒海也似,无一人不知史文恭造反。”那两个吃一惊,目瞪口呆,穆弘道:“却是谁做出来的?可是张青孙二娘夫妇?”戴宗道:“正是这两个!都以为这两个没义气,整日骂他两个,谁想这两个做出这等大事来!”焦挺道:“好大事!好胆色!不想这两个开黑店的私自走了,却是赌气去做这等大事!”穆弘道:“如今他两个性命如何?必然折了手。”戴宗道:“他两个坏了五七十个公人性命,只是当不住军马重重围裹来,都吃拿住了。那梁大尹性命却送在他两个手里,算是只是个抵过。” 穆弘惊道:“如此他两个性命休了也!晁宋二位哥哥和军师如何不救他两个则个?”戴宗道:“如何不救!便是一接了消息,他三个便商议,要时迁去楚营里当夜盗了那小殿下回山上来,解了那小殿下的头串,要我日夜兼程赶去酆都城,夜里城门边丢下书信和头串,要秦广王不得害他两个性命,早晚送上山来折换,量那秦广王如何敢伤他们性命?我就那城边打听真了,这两个都下在死牢了,受许多酷刑,却是还未伤得性命。地二日我寻那眼线问清楚了,早晨宫里忽然有人出来,死牢里提出这两个去,只教软监着,不得伤损了性命。想是那书信秦广王看见了。”那两个方放下心来,穆弘道:“如此哥哥十日里走了多少路程?须不有万里之遥?直是个驿马星也!”戴宗道:“也只酆都城一个来回,三千余里,又过江来寻你们,也有八九百里,都只是八九日里走的路。” 穆弘道:“那也是惊人的了?却是他两个舍命闹了这一场,秦广王如何没个动静?”戴宗道:“便是这事再瞒不得,秦广王连日与大臣计议,只得下诏书明告天下,道是这史文恭狼子野心,勾引外寇谋逆背国,罪在不赦,就自明诏征讨,早晚发大军平叛讨逆,他管下各州一体提防,不得再听其号令,属下征发军马都限期自拔来归,早归者受上赏,不归者为叛贼,合家诛戮。酆都城里史贼和曾家五个、苏定的老小,都吃御林军围住各家拿了,下在死牢里,家产也都吃抄检了。自然史贼军中粮草断绝,更是不须说了。” 穆弘道:“不想他两个拼一场性命,做得大事!便是军师的计好时,也须得人做来,这两个是抛了肝胆的,所以做的成了!既如此,山上公明兄长必然要急着要进兵。哥哥回去可报知,我们五六日必然完事,去了邓先和樊伦两个,要水军头领用心,时候到时催督船只进大江里,就破他水军。”戴宗大喜,道:“你们自小心。”几个胡乱吃了酒食,结了账出来,戴宗别了两个,放开脚步飞也似去了。那两个回来,见高天石牵了三匹马,在路边等两个,道:“我和表兄说,差你们城里买些东西,先教他去了,只在这里等你们,却是戴头领来如何说?须是山上怪我们行事迟慢。”穆弘大概说了,高天石道:“只为说这表兄难,所以只得和两位兄长等此机会,如何敢误了山寨大事?” 穆弘道:“山择里主事的几位兄长都是极仁义明智的,兄弟不必担心,但回山时自会计我们功劳。且去赶这姓邓的。”却是三个待上马走时,只听得路边喊起来,一个年少的揪住个老人在那里打,一副青菜担子掀翻在地上,穆弘道:“可怪!这等年轻力壮的,如何反打这老人?我们问问去来。”三个赶上,焦挺揪住那汉子,只一推,跌开七八步,穆弘早扶起那老人,喝道:“这老人年纪做得你爷,你打他怎地?”那汉子惊一惊,见这三个凶,说不出话来,那老人道:“三位客官,小人姓高,那边丁家村里住,便是小的老伴半年前病在家里,膝下无个儿女,因此借了这丁官人一贯二百钱,赎买汤药,因无力偿还,半年驴打滚滚做三两七钱银子,今日路上逢着,丁官人要小人偿债,要不便把那几亩菜地抵了,是小人为赡一家生计,苦苦求他,因丁官人气不顺,说打小人一顿权充几日利息,小人自愿受他打,客官不要怪他。”三个听得大怒,穆弘喝道:“你这厮放高利贷本便该死!更谋人田产,欺打老人,该当何罪?”焦挺早揪住,两拳将这姓丁的打翻地下,鼻嘴都流出血来,脖子歪去半边,待一脚踢去心窝里时,穆弘拦住,道:“这厮可恶,却不该死,饶他这一回,又免连累这老人。”那老人也替他求告,焦挺方饶了。那丁姓汉子不敢言语,扒起来挣扎待走时,穆弘喝道:“且慢!你这一场打还了老人,却是你这厮如何日后不报复这老人?这债如何了结?”那丁姓汉子道:“小人再不敢要半分,求好汉饶了小人打。” 穆弘取两贯钱丢在地下,道:“钱我们便替他还了,你这厮日后敢再闹事时,骨头都拆了你的!”那丁姓汉子地上拾了钱,屁滚尿流,急急走了。那老人跪地下道:“多谢恩人相救,免了我打,又替我还钱,求说名姓,小人家里立起长生牌位,早晚高香相谢。”几个忙扶起,穆弘道:“老人家不要折我们,你老大年纪,看来也少人养赡,我们与你些银两,你自回家里养老,再不要借这印子钱,受人算计欺侮。”将十来两散碎银子与这老人,那老人不敢接,被穆弘强塞在手里,和这几个回身便走,骑上马加一鞭去了。那老汉赶不上,只得道:“好人!好人!”自望着几个尘影拜谢了,方收拾起青菜担子回家。
却说辛云姿见邓先去了,心里方有一丝喜欢,只觉死了一遭一般,且回房来卧,正朦胧间,忽觉身边多了一人,就来撕脱自己身上衣服,惊开眼时,却是樊伦,又吃一惊,说不得话,樊伦道:“姐姐,却是这几日渴想的你紧,你且让我亲一亲。” 辛云姿急缩身子,哭叫道:“不要!不要!” 樊伦恼怒道:“那日方神魂颠倒的在我身下,死命抱住恨不得化在我身子上,如何今日便这般冷淡推托?便是婊子也不这般易冷易热!亏我这等想念你!从军里赶回来藏在家里,只等师兄走。” 辛云姿道:“你可怜我这一身伤!便是处处都是血肉模糊稀烂的,十来日折磨,哪里行的事?只可怜可怜我!” 樊伦冷笑道:“伤便伤了!我师兄又不得人事,只好胡乱行事,你岂不想个男人?我且与你来泄泄火!” 辛云姿哭道:“你直不是个人?不见我这一身伤?你但可怜我时,也该问问他如何折磨我,有句知冷热的话儿,何只想这种事?” 樊伦冷笑道:“你只是他的一个填房,他又做不得事,不来你身上泄那怨,却向谁?你自淫贱想男人,今得了我的趣,今日不好好伺候,却装什么?”不由分说,只来撕脱衣服,辛云姿哭叫不依,樊伦冷笑道:“但明日我弄杀了他,再看你那嘴脸!你但知好歹时,今日叫老爷先尽会兴!”那有前日的一丝温柔?就强剥尽衣服,按床上弄那妇人一个时辰,方才意足,撇两件首饰在枕边,穿了衣服便走了,那脉儿都是他买瞩好了的,听这房里动静也不过来。那妇人昏迷过去,醒来对墙呆呆看了半天,忽起来寻一身齐整衣裳穿了,对镜子梳了头,自家笑一笑,地上跪下磕几个头,叫两声:“爹!娘!“立起身来,一头撞在窗台上,正是:
生事万千无可恋,眇渺一梦何处归?
且说辛云姿被樊伦强辱,羞愤自尽,却是那丫环脉儿听得房里声响,过来看时,惊叫起来,原来那妇人倒在血里,头上一个大洞,汩汩的血都流出来,脉儿心慌,连叫几声,应都不应,却是那房里供着白衣观音像,一个小小香炉里每日烧香,脉儿急就炉里抓两把香灰,捂在那妇人头上,就急寻剪刀铰了两条裙子,将那妇人头上扎住。又急走去街上寻个医生来看,那医生来看了叹息,道:“幸撞得偏了,性命是无忧的,只是须养数月,年纪轻轻的如何便寻拙见?” 脉儿不敢言语,看那医生重新与辛云姿包扎了,扶上床去,就开了方子,讨了诊金要去,脉儿多与他些银两,道:“此事不好,先生出去不要说。”那医生道:“俺自省得,你家主不是个好相与的。”拿了银子自去。脉儿自来伺候这妇人不提。
且说穆弘三个赶上邓先,行两日早到江边,看看那一座水军寨不远,见泊着数百艘战船在江里,刀枪如雪,旗帜如林,但是摆布俱有法度。邓先自入寨里,引高天石见闻人世崇,盛称其人品武艺,闻人世崇大喜,暂授高天石为统制,营中效力,待奏过楚王再行实授。邓先大喜,与高天石谢过,就问战事,闻人世崇道:“贼人水军数败,今连月江上不见踪迹,想是尽奔回老巢去了。今邓总管销假回来,可领一支水军江上巡视,就查贼人去向,但有功劳时,也好升叙令表弟。” 邓先道:“却是如何不见我师弟?” 闻人世崇道:“便是他讨令,京里去催解军饷,山南州就查看大军粮草,一两日必自回来。本帅正愁无膀臂,邓总管回来的正好,正可替本帅分忧。”邓先辞出去,自去营里点起三千水军,一百号船只,只待明日便去江上巡视,却是及晚,有小校来请邓先,却是樊伦解了军饷回来,闻得邓先出军明日去江上巡视,所以置酒与师兄送行。邓先甚喜,道:“我与师弟有一月不见,正要与他见面。”便叫高天石同去,穆弘听得,暗里与焦挺笑道:“正是那话儿来了。”两个已充做高天石亲兵,就自跟随了去,身边与高天石都暗藏了器械。
却说几个到樊伦船上,见一桌席已自布得齐整,几个有姿色的丫头在那里伺候。樊伦满面堆笑,迎出来,道:“多日不见师兄,甚是渴念,闻得师兄明日要江上巡视,必然又多时见不着,因此置个酒相送师兄。”邓先笑道:“全是师弟美意,我亦一般想念。”就引高天石见樊伦,樊伦胡乱说两句,就请邓先和高天石席上去,自己下首相陪,又道:“这番有密要的事与师兄说,我们可江心里去饮酒。”就教将船出水寨,划去江心里。穆弘几个都在外面伺候,虽教吃酒食,都不动箸,就防他酒食里那不尴尬,只听着里面动静。穆弘又假作出恭,后梢上去解手,就将眼去撇,早见后舱里有人伏着,那刀上光映着月色透出来,心里冷笑,只做不知,却回来和焦挺暗暗说知,两个只是提防,听里面动静。且说酒过数巡,船早离开水寨有三四里去处,早到江心,邓先笑道:“师弟这番京里去,必然得万岁爱重。” 樊伦笑道:“全靠着师兄本事,大败梁山贼寇水军,因此万岁见我甚喜,就赐我许多东西,中有把金镶玉嵌七宝壶,可称是宝物。”就教丫环入里取出把金壶来,上镶着七宝,光彩夺目,邓先啧啧称赞,极是艳羡,樊伦笑道:“全仗师兄,小弟方得此彩头,今师兄既喜欢时,且使此壶把一轮酒,就赠与师兄,席完了带去。”邓先大喜,却道:“这是贤弟心爱的物事,又是万岁御赐的,为兄如何敢夺人所爱?” 樊伦笑道:“师兄与我骨肉一体,一把酒壶,所值几何?便是与师兄斟一杯,小弟另有好消息与师兄说。”就起来取那把金壶在手,将邓先和高天石的酒杯都斟满了,回座来与自家也斟一杯,就低声道:“小弟此次进京,走了段娘娘的门路,送了许多金银物事,于万岁前细说了我师兄两个功劳,万岁大喜,就欲把闻人元帅调回军中掌管兵部,就命师兄为大楚水军都总管,不日必有诏旨下来。”邓先惊喜十二分,道:“竟有如此好事!全仗师弟之力,以师弟得万岁与娘娘宠眷,这都总管该是师弟做才是。” 樊伦笑道:“师兄本事胜我十倍,梁山贼人闻师兄之名丧胆落魄,这都总管不是师兄做,却是谁做?小弟但愿辅佐师兄,得为师兄臂膀足矣!”邓先大喜,樊伦举杯敬道:“就以此杯,祝师兄高升。” 邓先就举杯待一饮而尽,高天石那心在咽喉眼里,只是叫不得,只待这时候,此时早叫道:“且慢!”一脚早踢翻酒席,就打翻了邓先手里酒杯。邓先怔一怔,樊伦怒道:“你这厮无礼!” 高天石冷笑道:“我自无礼,只不比你家里奸骗了人家妻子,如今杯里下毒害人!” 樊伦听得叫破,惊呆了,邓先惊道:“兄弟,你说什么?” 高天石冷笑,就将那日邓家自家见到的事简说了,喝道:“哥哥若要证见时,且看那地上。”邓先看那地上时,早见水银珠在船板上滚,不由得怒发如狂,大喝道:“畜生,我手足待你,你却为一个妇人害我性命!”待起身奔樊伦去时,只觉腰胯沉重,起身不得,原来樊伦恐害不得邓先,早吩咐了那上菜的,但邓先前的汤也下了慢药,邓先不知好歹,贪那汤鲜美,多饮了些,因此中了他慢毒。高天石却提防,因此无事,此时见了此状,心下大怒,抽出身边那把解手刀来,便奔樊伦。樊伦见邓先中毒,心下便不惧,活活手脚,取角落那个满堂红在手,就与高天石相持,就叫:“后面的动手!”只听得外面响亮,却是穆弘和焦挺诈和邓先亲兵一般中了药,倒在地上,那后面樊伦预先伏着的七八个大汉提刀抢出来砍时,两个叫一声,跳起来,早各夺刀在手,一阵乱剁,那七八个大汉都吃杀翻在门边,却是那几个丫环见里面大乱,惊的奔出来,正撞着焦挺,焦挺杀得性起,排头砍去,可怜这几个也吃杀了,当下杀得船里血流,尸横江上。两个听里面斗的紧,焦挺喝一声,挺刀进去,却是樊伦与高天石斗几合,觉高天石不是寻常手段,又不见自家伏下的刀手入来,正自胆寒,却见个浴血大汉挺刀入来,就奔自己,叫声:“啊也!”就丟那满堂红去打高天石,拦他一拦,和身却纵上那窗台去,将身向外就跳。
焦挺见赶不上,喝道:“外面的拦住!“樊伦听得防备,先自有心,未落地早见一把刀搠将来,便喝一声,飞一脚去,穆弘将身闪过,再一刀剁下来,风也般快,托得一声,樊伦半条腿掉落在船板上,樊伦叫一声,身子滚倒在那血泊里,穆弘赶上,一把揪住头,再一刀,剁下头来,挽着头发提了,就进舱里去。那几个见杀了樊伦,一齐大喜。邓先道:“兄弟,亏你救我性命!又这两个好身手,杀了这贼,我但回军里去时,必保举这两个,做个偏将。”穆弘两个冷笑,高天石道:“哥哥,你只是愚迷!你今举动不得,必是吃水银坠了腰胯,便成废人,这楚国用你的只是本事,今见你成了废人,又斗杀了樊伦,他如何不罪你?方才听他的话,虽不知真假,这厮也必是个当红的,他那国主皇后如何不偏向他?但回去时,都是死路。”邓先听的呆了,道:“兄弟,如何是好?这贼闪了我这一场,却不是教我有国难奔,有家难投?那贱人一般的也谋害我,但我举动得时,将这贱人千刀万剐,方趁我意!” 高天石道:“哥哥既醒悟了,不瞒你说,我早投了隐龙山上,晁宋二公手下做个头领,今番特地来请哥哥山上去,不想撞见这桩事,哥哥若愿时,便和你一起去。”邓先惊的呆了,道:“兄弟,我伤了他山上人物,正是他那里仇人,他如何不怪我?必然要杀我。况是我成了废人,罢罢!今世只求个活命便罢!兄弟别帮我一帮。”高天石道:“哥哥休这等小心,按山上晁宋二公求贤若渴,招揽四海英雄,闻得哥哥水里本事,所以要小弟同这两个来请,哥哥但上山去必受重用,那山上自有高手医生,可与哥哥解了这毒,保哥哥无事。” 邓先自呆一会,道:“罢!罢!也只得如此行,全仗兄弟帮助,使我得条活路。”高天石大喜,道:“既如此时,有这条船在这里,可就上隐龙山去,免多生枝节。” 邓先道:‘却是那贱人不杀了,如何能消我之恨!贤弟可教这两个去杀了这贱人,将头来见我。”焦挺道:“我与你去!”穆弘听得摇头,道:“只怕你一个做不得,我与你一起去。高贤弟便可和你表兄一起上山去,我们自等船拢住岸下船,山南州里去杀那妇人。”邓先听的大喜。焦挺和高天石出去,寻出那水手来,逼他们来驾船,就顺流放下二三十里去,穆弘和焦挺两个上岸,看那船起去,直向茫茫大江里去了。
焦挺道:“穆大哥,你真要去杀那妇人?”穆弘道:“难道我与你去做耍?既是那姓邓的心愿,我和你去替他完了如何?”焦挺道:“这等贼厮鸟岂使得动你我两个?便是这些时候我却闷得久了,在船上又杀的不爽快,樊伦奸夫吃你杀了,我又最恨淫妇,不去杀她杀谁?就浇浇手也好,哥哥若要去,不要与我争。” 穆弘笑道:“你倒会抢彩头,这等妇人花朵儿一般,偏留与你杀?我只到那里抢先下手。”焦挺道:“哥哥,你也须讲些义气!我知你手脚比我活些,到那里定先抢了,我岂不两头落空?好哥哥,你让我一番,让我杀个快活。” 穆弘笑道:“既是争执不下时,我与你赌一遭,但是赢得的那个就处置那妇人,另一个不得异议。”焦挺大喜道:“哥哥知道我是最好赌的,倒是这个爽直,我与哥哥决决运气,定然是我赢得,却是如何赌法?” 穆弘笑道:“我这里有三个铜钱,每人掷一遭,但是秦字面朝上多的那个赢。”焦挺大喜道:“这个好。”却又道:“不如掷三遭罢,但是掷出三个秦字都朝上的就赢了,只是我须先来。” 穆弘肚里暗笑,道:“便是让你,输了不可学铁牛,只是反悔,连人家钱财也掳了。” 焦挺道:“我赌品最好,那象李大哥那般不成器的?好男子不赖口头和赌头,但输了便输了,并无反悔。”就拿过那三个铜钱来,合在手心里只是摇,吹口气道:“四路赌神菩萨,保佑则个!杀了那妇人自来上供!” 穆弘笑道:“不要捣鬼,快掷!”焦挺道:“我祷告只是个心诚。“扑的把那三个铜钱抛在地下,两个看时,并无有一个有秦字的面向上。穆弘就笑,焦挺道:“苦也!敢请赌神菩萨都不在家里?这番保佑则个。”收起来又掷,这番却有两个了。焦挺道:“晦气!多一个便好,如何捉弄我?不过却是运气转好了,想是要我第三次方掷出采来,但是出来时,就上全猪全羊的大供!”便抛第三遭,却是有两个秦字的了,那第三个只是在那地上的溜溜转,焦挺叫道:“好也!好也!过路神灵都成全保佑则个,上供时一体散福!”却是语音未了,那铜钱倒了,偏生没有秦字的那面向上,焦挺言语别的不得,只是叫“苦也!” 穆弘笑道:“你这几百声苦也叫够了,待我来试试手气。”地上拾起那三个钱来,端正正一个手里排列了,合起掌来摇几摇,去地上看得分明,暗使个手法,叫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掷在地下,那三个秦字都向上,焦挺看得目瞪口呆,摇头不得,道:“哥哥如何便掷出来?想是你叫的神比我大些,这些管赌的神灵都怕老君,以后我再赌时只这般叫老君。”穆弘笑道:“只是我赢了,便由我做主张,这便去山南州里处置那妇人,到时我自下手,你在墙外望风便了。”焦挺道:“只是哥哥运气好,我但望风便了,且喜这回我学会这叫赌百试百灵的法儿,却也补偿的过。” 穆弘笑道:“去休!去休!采头不离身,只在利上旺处走!“同了焦挺放开脚步,却奔山南州来。
于路行了三四日,这日下午时分,两个进了山南州城。两个胡乱去处吃些酒食,寻个荒庙进去,里面坐到二更时分,方出来奔邓家来,且喜那十日来将这城里路巷认记得熟了,因此并无妨碍,早到邓家门边。穆弘对焦挺道:“你只在外面望风,我自进去寻那妇人。”焦挺没奈何,只得答应了,外面守着。穆弘自绕到后墙边,整束了,看得那墙分明,就拄一拄那杆棒,跳起来,一手早攀在那墙头上,将杆棒交在那只手里,那只手也板住,就使使力,身子早翻在那墙头上,看那院里,黑洞洞的,并无一点声息,只那西厢房里有一点点光亮,倒似鬼火在那里飘摇。穆弘心里只是诧异,当下倒扳住墙头,将身子溜下去,落将地上去,将耳张一张,听那房里都无声息,方墙边倚住了杆棒,呲着脚步,就奔西厢房里来。到那门边,将手推一推,竟是个虚掩的,又喜又是诧异,就轻轻推开门,入里面来,反手轻轻掩住了门,方蹑着脚步,一步步入西厢房里来。将手轻轻挑一角帘子,里面看时,只见那床边柜上一灯如豆,摇摇待灭,那妇人卧在床上,却无一丝声息,屋里透骨森寒,穆弘心里慌,就轻轻挑了帘子进来,去那床边借一点光亮看时,吃一惊,那妇人包了头,一条青花薄被包了身子,双目紧闭,脸瘦得都陷下去,一丝血色也无,穆弘只觉心里疼起来,再不顾得,就轻轻叫道:“娘子!邓家娘子!”叫得多声,那妇人悠悠醒来,见是穆弘在床前,先惊一惊,接着脸上却是欢喜神色,轻声道:“这大哥,你如何在这里?”穆弘道:“便是小人特来探娘子,娘子如何这样子了?身边并无人照管?那脉儿却去了哪里?”那妇人惨笑一笑,道:“她自见我寻了拙见,照顾我几日,见我只是一点水米不进,将要不好,害怕起来,方才将这屋里一应细软都卷了走了,我只当走时没一个人送我,却天幸还见大哥一面。” 穆弘道:“如何这般?小人这就去请医生,定要医好了娘子。”急起身便待去,那妇人微颤颤的从被里探出一只手来,拉住穆弘的衣角,喘着道:“大哥,不要走,便是我是不行的了,方才便要走了,听得你声唤,方挣扎得回来,再寻医生也是不行的了,你且陪我一陪,叫我去了也是欢喜的。”穆弘脸上泪水直流下来,就床边跪下,道:“娘子,你且挣扎挣扎,我带你隐龙山上去,那山上有个神医,却和你一般女子,只比你大几岁,死了也医得活,包你好好活着,只是个开开心心的。”那妇人喘着道:“大哥,我活了十九岁,在父母身边身边都是好日子,只是这三年强娶来这门里便没了活头,也不知是我前世做了孽还是怎的,受这人折磨,没个尽数,便是这回去了反是离了苦海,天又可怜我,叫我死前还见你一见,还是待我厚的。” 穆弘只是流泪,摇头道:“不要这般,不可咒自己。”那妇人喘着道:“我想我本性也是淫贱的,不是我不知羞耻,当着大哥说,也当着这观音娘娘说,只是个忏悔,那姓樊的那日当面说他心里只是想着我,为我死了也是值得的,拿着把刀子要自杀,我心里一迷糊,就从了他,就犯了奸淫的事,当着菩萨娘娘,只是罪过!只想他待着我好也罢,我就是十八层地狱千万遍都为他历尽,也是甘愿的,谁知,谁知,他只是贪我身子,那日邓爷走了,他又来,只是强着我做了那事……“忽一阵喘,再说不得,穆弘牙咬的只是响,道:“这禽兽!这禽兽!这厮已吃我杀了,早知道却剁他千刀万刀!”那妇人眼里露出光芒,道:“他死了?死了!大哥你杀了他!“穆弘道:“不要问!你留着气力,挣扎过几日,我自能救得你!” 那妇人道:“大哥!我不知道你名姓,却知道你是个英雄的人!我就要去了,这几句话须得和你说,不然再说不得了。自那日见了你,说那许多话,我心里欢喜,这一生从没有那样的时候,只是在心里藏着,不敢说出来,我只是偷偷隔窗子看你,你不知道,可惜只两日,你又不肯多出来,只在那屋里。我只是和自己说,我偷偷看你一刻,这一生也欢喜。可惜你便走了!只是在心里,我却是你的人了,要为你守住身子,却是又被他,被他强了!……我始终只是个淫贱……” 穆弘道:“娘子,不要说!你身子被他强了,却不算什么,你心里始终是干净的,不瞒你说,我见你心里也是喜欢的,所以赶来见你,你只要挣扎,挣扎过这一关去!“那妇人笑一笑,道;”大哥,你这般说,我心里好喜欢,你且握我的手一握!“穆弘哽咽着,将这妇人的手来握住,那妇人叫道:“大哥!大哥!”忽地手落下去,穆弘叫一声,急看时,见那妇人双目圆睁,头直挺挺在枕上不动了,穆弘抓住自己胸口,一时却哭叫不出,只是呆在那里,泥雕木塑一般,正是:莫道此时无泪落,便化铁人早断肠。不知穆弘如何安置这妇人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54
第四十四回 忘川江火烧战船 隐龙山摆布三路
话说穆弘见辛云姿死了,悲痛发昏在那房里,正不知过多少时候,忽听得有人叫道:“穆家哥哥,穆家哥哥!” 穆弘恍惚道:“兄弟,你如何进来了?”焦挺道:“哥哥进来一个时辰,一点动静也无,我心里吃惊,恐你吃人赚了,因此进来看,这妇人死了?如何哥哥不取了她的头去?” 穆弘道:“兄弟,你胡说得什么?这女子是个明大义、深情意的,只是这一生可怜!吃两个没心肝的贼害了!我杀了一个,那一个也须放他不过,但回山上时必要火并了他!” 焦挺惊道:“哥哥中了邪?如何为这死去的妇人这般颠倒?却是如何快天亮了,但再不走时被人发觉了不好。”穆弘呆一呆,道:“也是,我须葬了她,她一世伤心,也须替她觅块干净土,再不受虎狼欺负。”就将那妇人连薄被抱了便出去,焦挺眼睁睁的看着,只当他是中了邪。
穆弘抱着那妇人走来街上,不几步焦挺赶上,扯住臂膀,道:“哥哥,这城里须有巡更捕盗的,撞见了须不好。” 穆弘呆一呆,心神略回复了些,看着怀中的那妇人,此时方怔怔的流下泪来,焦挺道:“哥哥若是喜欢这妇人,要给她下葬时,也须到城外,这城里如何使得?却是小弟想起来,那日我们在城外救个姓高的老汉,他在那高家庄里住,种几亩菜地,此时我们却用得着他,不妨去寻他。”穆弘道:“兄弟,却是你这主意好,此时我心却乱了,但依着你行,就到城外去。” 焦挺道:“小弟取得绳索在此,哥哥可将这妇人捆扎在背上,就翻城出去。”穆弘道:“自当如此。”就将那妇人尸身连薄被捆了,负在自己背上,两个走到城下,焦挺先攀上城去,就缒下绳索来,接应穆弘上去,且喜这山南州是个小去处,土城并不甚高,因此不多费手脚,两个上得城去,焦挺先缒下穆弘来,自己也溜下来,撇了城上两条索子,两个便走,正是天寒时候,城壕里水浅冰厚,两个就走过对岸去,并无阻碍,两个辨想那高家庄的方位去处,就荒野里走去,穆弘将事大半和焦挺说了,听得焦挺一路只是骂邓先和樊伦两个。却是直走到堪堪五更时分,正是月落星尽时候,两个早看见前面一丛村舍,影绰绰有些房屋,焦挺道:“此处不知是不是那高家庄,哥哥可在这树丛里影身,我自去前面人家问问。”穆弘道:‘全仗贤弟。”焦挺道:“我与哥哥并无彼此,不须在意。”就出树丛里,走上那大路,却过不里许,早见个老人背个粪簸,手里拿个叉子,却是早出来赶拾那行车的马粪,焦挺大喜,就过去道:“老丈,敢问高家庄在哪里?”那老者闻声抬一抬头,忽得叫道:“恩人,你如何在这里?”焦挺大喜,原来正是那日官亭边救的高老者,高老者道:“便是那日得恩人救命赠银,小老儿回家就供起长生牌位来,每日晨晚上香,只道再也见不到恩公,谁想今日能够得相见,却是那两位恩公在哪里?”焦挺道:“不瞒老丈,便是我们城里见一桩不平,欲救个女子,谁知她自死了,因此要寻个地方葬她遗体,为此处无人相识,因此特来寻老丈,若是老丈吃惊怕连累时,并不敢相扰,若得相助,自必相谢。”那老者吃惊道:“恩人又救谁家性命?”焦挺道:“闻是旧时城里辛教谕女儿,叫什么云姿的。”那老者又惊道:“竟是辛先生家姑娘?可怜一个好姑娘,长的花朵儿似的,怜老惜少的,又画得一手好画,如何竟死了?” 焦挺道:“老丈识得她?”那老者跺脚道:“小老儿与她家十数年邻居,小老儿一手看着长起来,如何不识得?真个好好女儿!父母爱做掌上珠,心头肉,娇滴滴的好女儿,后来她母亲死了不几个月,辛先生又死了,无钱下葬买棺木,那城里姓邓的送了三十两银子,那时只当好意,辛家就使银子发送了,谁知三月后姓邓的上门,就说辛家早与他有婚约,许将女儿嫁他作填房,一乘轿子强抢了人去,他家又孤弱,并没个主张的。闻说在邓家十分打骂,小老儿和家里说起来只是叹息,如何今就没了?”说完流泪。焦挺听得,道:“老人家,如今不是流泪时候,我家哥哥城里抢了这妇人尸体出来,老丈但有力时,可帮一帮。”那老人急忙道:“如何不帮?不说她父母面上,又有恩公恩惠,那赠银的恩公在哪里?且请同到小人家,小老儿后园坡上有几亩菜地,可以下葬。”焦挺大喜,就和这老儿走来,树丛里和穆弘说了。穆弘道:“正是好,想是辛姑娘一灵不泯,所以引老丈与我们相见,可同到老丈家里。”就负了尸身,那老人引着,同到他家里,且喜高老者住在村外偏僻去处,并无人看见。高老者开了门,请两个入去,又唤个白发婆婆出来见过,就教做些汤水与恩公吃。那婆婆听得是那日救命的恩人,也自欢喜,自去灶下忙。那老人领穆弘两个到西屋里,指着地下一具棺木道:“小老儿得恩公们银子,才买这棺材,做小老儿的百年寿材,既是今日此事,就与辛家女儿来下葬。” 穆弘两个大喜谢了,教高老者寻两把锄头,就后园菜地里,两个抛个深坑,早是天色大明,先与那老者些银两,教他城里买些入殓之物回来,穆弘独自去那房里,抱起那妇人尸身看了一会,滴几滴泪去那妇人脸上,又呆一会,就放进棺里去,放了入敛之物,自把来钉了。叫焦挺入来,把棺材两个抬那深坑里去,将土来掩埋了,那老者念叨几句,烧几陌纸钱,都风里飘飞了去,正是发送完事。
穆弘呆呆看那园里几垄黄土,一座新坟,心里默祷几句,方与焦挺回那屋里,胡乱吃些汤水,却是那老妇人早做好了的,都冷在桌上。穆弘谢那高老人,又将出二三十两银子来,与那高老人,高老人道:“小老儿早受过恩惠,况是故家邻舍之女,理应尽心,并不敢要银子。” 穆弘道:“老丈高义,如何敢轻慢?些许银两,权与老丈为养老百年之资。另烦托一事,每年寒食清明之时,帮我于辛姑娘坟前一祭,免她冷清,足感盛情。”高老人应了,推托不过,接了银子去。穆弘和焦挺辞了他夫妇两个,自取路回隐龙山来。
却是行止非一日,早到大江边上,两个又行几日,这日早见一处黄芦枯荡,岸边却几根竿子插着,上粘着白鹅毛,唿哨一声,不一时,荡里撑出两只小船来,每船上两个渔夫打扮的,接引两个上去,就划开去,行数里水程,早到荡深处,见那里泊二三十只战船,直划到只大船边,船里钻出两个来,却是张顺和阮小二,相见大喜,邀入大船里坐地,听穆弘两个说身上事体了,阮小二道:“却是你们快活!杀个奸人,又撺掇得那邓先上山,此番山上去必然光彩。”穆弘道:“却是差戴宗哥哥来,催的也够了!那姓邓的可山上去了?俺有些事要和他理论。” 阮小二道:“便是俺才领人送他上山回来,宋公明甚是重他,和吴用军师直到迎贤馆里接他,又要山寨里医士与他治,听你口气,这人似是有甚不好处?”穆弘冷笑道:“不见时休了,见了刀头上与他了断。”把辛云姿诸事说了,那两个都道:“这厮如此奸恶!“阮小二道:“这厮比桃花山上周通不羞?周通乱抢人家女儿,也是能房事的,料也不打老婆,这厮却只做出来!没羞!没羞!况又伤了张横兄弟,你但杀他,宋公明那里我自与你说!”张顺道:“不可这般做!我虽恨他,也知此事不可!宋公明哥哥如今要招揽四海英雄,准备大事,这邓泰是催几人去专说他上山的,水里本事又高,公明哥哥如何不重他?必要以他为这边天下人物做个标首,招揽其到来,况如今上山便已是山寨的人,我们但是杀了他时,山寨里必要责罚。那崔州平做了军政司,并不卖谁情面。”阮小二冷笑道:“你好不快性!凡事俺兄弟只该仗着腔子里热血做去,但是禽兽时,天王老子也不放过他!他上了山又怎地?俺们须不能和禽兽做兄弟!但我见着也杀翻了他!且叫那姓崔的来咬老爷鸟!”焦挺喝道:“阮家哥哥说的好。”张顺红了脸,道:“小弟如何不欲杀他?只是须有个手段,小弟想来,我们不必自下手,且把事暗里告诉公明哥哥,他如何喜这样的?必然有个说法去处。” 阮小二道:“眼见得他只想拉拢人,如何肯秉直心处置?为了这新上山的,连我一众梁山旧兄弟都轻了?我自杀了这姓邓的厮鸟,只教他来杀我!”张顺道:“哥哥只是性直,须是火上浇油,此时大敌当前,如何可以内乱起来?那厮对付他只有动刀这一个法子?却是如此如此如何?”几个都道:“还是张顺兄弟了得,且就如此做,就等看这厮下场!”穆弘道:“如今这江上战事如何?这两个碍手脚的都去了,却不见你们进兵?” 张顺道:“便是等山上军师令来,闻道已定了计策,张横哥哥伤已好了,不日便与阮小五引三千余水军来,又有几样异样兵器,这番必然要大破他楚国水军。”穆弘道:“既如此,我们也不是水性熟的,就赶上隐龙山去缴了令,就把诸事与宋公明兄长说知,我梁山队里决不能安着如此的人。” 张顺道:“便是这般行。”自拨艘快船,送这两个上隐龙山去。
过不两日,阮小五、张横领一百号大小战船、三千水军到来,张顺、阮小二大喜,将自家统带的那二三千水军从各荡子里都招聚了,两下会师在大江上,约有五千余水军,大小船只近二百号。四个在张顺船上会议,阮小五先道:“今晁盖宋江哥哥和吴用军师把倾寨的水军船只都付与我们,教来破闻人世崇这厮,明日去当倾力厮杀,决个胜负,若败了时也无面目回见晁宋二位哥哥!” 张横道:“想我们当年霸了梁山泊里,又平辽国和三寇,黄河大江里由得我们纵横,今屡次吃亏与他楚国水军,岂不羞杀?明日我第一个舍命向前,定要斩将闻人世崇的狗头下来!”张顺道:“两位哥哥锐意赶战,只是此战军师必然有布置计较,又说有几样异样兵器教你们带将来,却是如何?” 阮小五道:“军师哥哥将一个锦囊捎来,教我们与你,此番水战就点了你做主将,小二哥哥为副,你们两个可拆了锦囊看,计议好了,我和张火儿哥哥一发向前厮杀。”张横道:“那异样兵器今打叠三十箱在船上,大半是火器,都是水战利器,是军师教汤隆连日连夜赶出来的,此番必然用它们来逞威风。”张顺接了锦囊,拆了看了,说与几个意思,都道:“军师想来的好计策,不输梁山上破高俅海鳅船时候!”张顺道:“既如此,可将火器各船分派了,都用熟了手,再将酒肉尽数犒劳了五千水军弟兄,教吃个痛快,明日布置了,一发大江上出船去与他厮杀!决不堕了我们梁山兄弟的名头!”各人都道:“明日决要誓死向前!”各沥血誓了,饮了酒,就回自家船上,整顿所管水军,预备厮杀不提。
且说邓先樊伦两个的船出寨不归,各人属下副将大惊,各发船只去寻,沿江百里都寻了,并无踪迹影响,各人无奈,不敢再耽搁,飞报与闻人世崇,闻人世崇亦摸不着头脑,道:“这两个方立功受赏,委以重用,自不会叛去。若是遇见梁山贼人江上厮杀,他两个水里水上本事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也可脱身回来,今两个这等无影无踪,却是何缘故?”只得一面上表与国主王庆禀知,一面又差偏将带了水军,将大小船只,上下游数百里不管荒洲乱荡仔细去寻,数日并无动静,却是这日闻人世崇郁闷之际,早有江上巡哨船只报来,“梁山贼人水军杀来!已烧了我军战船十余号,今杀奔我军水寨里来!”闻人世崇惊怒,道:“这厮们许多时候龟缩深藏不出,今却来讨死!虽是那两个不在,也要出军厮杀,一发灭了这厮的军!”就急传令与各统带水军将佐,各发军马上船,火速出船江里厮杀。当下那一万五千水军都起,三百只各号战船都撑入大江里,列成阵势,各依次而进,径来迎梁山水军,正是朣艟满江,芦蓬蔽日,正见军势森严。但见:
青龙黄龙,百艘浮江冲流,浑比那王濬楼船下益州;蒙冲斗舰,千樯使风激浪,敢教这孟德再领赤壁羞。五牙走马,亦排强弩千张定,斥候逐鸥,长将硬弓一箭休。灰瓶炮子,要打敌舟纷队碎,列炬灌油,待焚鱼鳖满江臭。须臾烈火照江空,万橹千帆一时收。
早见那梁山水军,将五六十只小船,逆风冲波而来,闻人世崇冷笑道:“这厮们不知水战之妙,安有逆波逆风来迎战者?只是来寻死!”将台上将旗帜指示,早有一队战船来冲梁山小船,远使强弩飞石去打,中将拍竿碎舟裂船,近将灰瓶炮子飞打,长枪乱刺,果然船大势强,又顺着北风,早将梁山小船撞翻七八只,碎了十余只,船上人都跳下水去了,那些小船见不是势,掉头往江边就走,闻人世崇冷笑,不教大船去赶,只放五十只蒙冲斗舰去追杀。却是大船使起满蓬,顺风顺水,江上飞疾,一霎早放出十余里水程,又远远见梁山一队小船来,约有四五十只,闻人世崇依旧教大船冲去,果然如前番一样,又赶翻梁山一半船只,船上人都落下水去,余下的便向岸边退走,闻人世崇呵呵大笑,依然教放五十只蒙冲斗舰去追,务必要叫梁山贼人无有一人一船漏网。笑道:“那伙贼人只好在梁山泊里横行,凿漏偷船,这等江上海里水战,哪里由他狂妄,便将这等小船千艘万艘,也只好费本帅举手之劳,扫灭了都休!”只教大船放下去巡江,恰有二三十里水程,正到忘川江上大转弯处,又两座荒洲横在江里,都做个大喇叭口,船行的便迟慢了,闻人世崇便教大船都放下半蓬来,挨次从洲中间过去,小船在两边卫护,却是放过一半船去时,忽听得洲上炮响,那枯芦荡里踊跃出千百条小船,每船三五人,各将柳叶刀,竹叶枪,来冲大船,闻人世崇大怒,教已军中的小船去迎,先将灰瓶炮子乱打去,又将弓箭射去,梁山那小船当不住,往枯芦荡里便走,楚军小号战船约有百号,奋勇赶去。却是将近洲边,忽得各船上叫起来,却是船底都漏了,咕都都冒进水来,正是张顺领一班儿高手水军,候在这洲边,等了这机会凿船,眼见得顷刻大半船只进水,船上人大叫,各来堵漏时,早被那梁山水军小船团团围裹来,一个个如狼似虎,跳上船拔刀乱砍,杀的这楚国水军尸横满船,血流大江,那一百号小船退走的不过一二十号,其余的都落在梁山水军手里。闻人世崇看得叫苦,道:“这番又中了贼人计策。”幸好大船无事,急教大船收转,回上游去,正是这转弯处,前面的慢,后面的急,军令又乱了,有的队里转弯,一时船只自相撞击,楚国水军大乱,却是早又叫起来,:“梁山贼人大船来也!”却是梁山水军各有一队大船,都有四五十号,上下游一齐俱到,倒把楚军大船夹在中间。闻人世崇急调拨船只迎敌,却是两军船只渐近,忽得一声炮响,上游来的梁山战船上飞出千万点火球来,流星雨点般顺风打来,都落在楚军战船上,腾腾的烧将起来,一时帆橹俱着,烈火腾空,那楚国水军大败,又被那千百艘小船呼啸撮风杀来,齐施放那火箭火球,更如何抵挡?一时楚国水军中枪着箭、带火沉江者不计其数,闻人世崇目瞪口呆,急下小船逃命,乱船里撞将出去,走出十来里水程,犹见那江里通红火势,一百号楼船都作烈火灰烬,正是:
飞灰直上焰摩天,焦波欲沸水晶宫。
闻人世崇目瞪口呆,捶胸痛哭,深恨梁山贼人入骨,身边亲将解劝,教小船疾走,且收聚那两队蒙冲斗舰再来报仇。正走间,却见两只蒙冲乘风直来,却是已家战船,那亲将便叫靠拢来,船上人闻得闻人元帅在小船上,急靠将来,接这几个都到船上,闻人世崇问上游局势时,那船上人道:“我们船只赶去,贼人都跳在岸上去,芦荡荒地里乱走,因是元帅军令,不教贼人一人一船漏网,又要收他船只报功,因此将船都靠在岸边浅处,发军上岸去追袭敌人,赶不上二三里路,忽然岸上炮响,贼人大队军马杀将出来,急急奔回来时,岸上已折大半。却是欲上船时,却又苦也,贼人暗伏水军在江水里,就乘时爬上船去杀军抢船,一时岸上水里混战,吃他抢了大半船只去,几位将军都吃他杀了,小人们舍命抢只船,撞将出来,遇见另一处,也是这般的,因此急急来报元帅,幸这里撞着。另与元帅说知,一样更不好处,贼人大队军马乘我水寨里空虚,水陆两路杀入里去,已自夺了,一应船只军资都落在贼人手里。” 闻人世崇听得只是连声叫苦,五脏六腑都要翻转过来,便这时,那船上军忽得叫起来,各拔刀在手,将那几个随闻人世崇的亲将猝不及防,都砍翻了,一个大汉船舱里奔出来,手里拿着挠钩,就奔闻人世崇。闻人世崇见不是路,急到船边,和甲投在江里去。那大汉冷笑,也待下水时,另一只船上早一个大汉跳下水去,无一时早擒闻人世崇出水,半身犹在江上,船上接应,将大汉与闻人世崇都接到船上,闻人世崇已被那大汉浸得半死,这个下水的大汉便是阮小五,那先前的大汉是张横,这两个破灭了那蒙冲斗舰,各坐了夺得的船,相会了却来江上寻闻人世崇,恰这里撞着,一时下手,擒了这楚国水军主帅,正是大获全胜。可怜这闻人世崇:
赫赫水军元戎将,化作眼白淹昏人。
这一场水上大厮杀,却正是吴用锦囊里计策。原来一月前,吴用自坐条小船,教阮小五划来,来这忘川江上看了一遭,就打量江上数百里形势在肚里,只是夜里行船,做渔翁打扮,因此楚国巡江水军和张顺阮小二都不知。回去想了数日,写这个计策在锦囊里,又先教阮小二这队水军暗带八千军马,都渡过忘川江去,甘茂马劲引四千马军,荒野里大宽远数百里转过去,伏在楚军水寨附近,今日就和阮小二那伏下的一队小船一齐动手,劫了水寨到手。林冲张清各引一队军马两岸上伏着,到时冲杀起来,杀了那蒙冲斗舰上岸的大半军马,阮小五和张横引水军就夺了船只。至于那荒洲江面上破那楼船,却是张顺主持小船,那两队大船,却是吴用暗伏在阮小五军里来,便自主持,教郑天寿和汤隆各领一队,因此诸处一齐动手,全歼楚国这一万五千水军精兵在江上。正是:
金鳌难逃渭川手,一天罗网打进来。
却说吴用闻报,各处大获全胜,便教收回军马,同到楚军水寨内会齐,甘茂林冲等诸将献楚国水军将校首级,共三十余颗;张顺阮小五等献一应俘获战船,那一万五千楚国水军,大江上杀死烧死溺死者八千余人,投降生擒者五千余人,得命四散走了的不过千余;三百只战船中大船尽皆焦烂在江中,小船大半凿沉,只有蒙冲斗舰大半夺得,共八十余艘。吴用教功劳簿上标记各人功次,阮小五与张横早湿淋淋解上闻人世崇来,立而不跪,吴用笑道:“你今既被擒捉,何不叩首求生?”闻人世崇怒骂道:“无耻草寇,使此奸计覆我水军!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吴用笑道:“尔不闻‘兵者,诡道也’?我以五千水军,一日破尔三倍之众,如何还倔强不服?似尔自大无用之徒,杀之空污刀斧,且放你回去,就报与你那国主王庆,莫再妄兴刀兵,伤两家和气。”就教解了绑缚,与他衣服马匹,放他回去。闻人世崇愕然而出,阮小五与张横道:“军师如何放了此人?此人是楚国水军主帅,捉时小弟们也费些力气。” 吴用笑道:“此等无用之辈,杀之囚之皆无益处,不如纵其回国,一来教那楚国伪主王庆胆裂,胆裂则易破,二来可示我军宽大,收其好名,日后进兵取他江北之地,便容易多了。”诸将心悦诚服,道:“军师机谋深远,人所不及也!” 吴用道:“今他水军全覆,从此忘川江上成我水军天下,楚军再无粮草接济,我定那‘釜底抽薪’之计,今苦战半载,劳晁宋二位哥哥与众兄弟百般焦虑磨难,方得抽了这一把‘薪’,教李史二贼十余万大军皆做了我砧上之肉,今机不可失,我欲赶上隐龙山去,与晁宋二位哥哥商议,全盘布置,就备不日大战。此地须留几位兄弟,就截断他江北粮草援兵。”诸将道:“任从军师哥哥调遣。”吴用便教张顺、阮小二、阮小五引四千自家水军与楚国水军降兵,于忘川江上巡哨,不许楚国有一船过江南,与李助军马粮草接应,却教张横引数百水军,驾引船只,送自己与林冲甘茂八千军马回隐龙山上去,众人各依令行事。却是阮小二、阮小五兄弟两个到自家船中,阮小二道:“军师好猾!他必听了张顺说,我回山时要做了邓先那厮,知道你也是个忍不住的,所以把我们都留在这忘川江上,任邓先那厮山上自大自在,岂不要气闷杀我们?” 阮小五道:“哥哥,此番早比不得石碣村里说我们打鱼撞筹的时候,他眼见得和宋公明一路,把我们和晁盖哥哥都疏远了,这番如此行事,却只是要维护宋公明的脸面,成全他招人上山的大计,却是他这番公道面上分派,我们也说不得,况这事是穆弘面上的事,他不去做翻了那禽兽,难道我们先出面顶缸,打这不平?眼下只可忍着,不要我们自家兄弟吃了亏。” 阮小二呆一呆,道:“这世道上人心思太深,不是我们兄弟这等直来直去能猜想的,便是转个念头也只觉的累,况人家那一天转几千万个的?想想还是旧日石碣村里打渔吃酒赌钱的日子好,但这回杀了史文恭这贼,报了天王哥哥的冤仇,我们自和天王哥哥商议了,悄悄回那江滨小渔村里,重过那打渔吃酒的日子方好,哪里与人刀头上争血珠来吃?”阮小五道:“哥哥说的极好,只不可教宋公明与吴用两个知道,这两个的手段都是我们想不到的。” 阮小二道:“我自理会得。”当下两个计议定了不提。
却说吴用将军马还山,都到隐龙山水寨下船,却是山上晁盖宋江得人报知,俱都大喜,一齐领许多头领下山相迎,就大吹大擂,花红酒礼犒劳军马。晁盖亲与吴用把杯道:“今番贤弟下山,大破楚国水军,大扬我梁山兄弟威名,贤兄心中十分喜欢。”宋江笑道:“军师数番领军下山,百战百胜,足见才能手段,实为我一寨人等大幸,宋江与天王哥哥心里一般喜欢,也敬贤弟三杯。”吴用急逊谢了,接酒饮了,道:“小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礼,全仗两位哥哥威德恩义,待众兄弟亲如手足腹心,一个个下山效力,都感恩舍命向前,因此小弟倚此弄些阴谋,侥幸成功,何足道哉?今既还山,就交还军马与两位哥哥。”宋江笑道:“宋江闻古之贤者‘不矜其功,不伐人过’,军师近之矣!可比三国之武侯也,你我等兄弟骨肉同心,且同去仁义堂上做宴席庆贺。”当下都如宋江所言,同到仁义堂上,做筵席庆贺了。晁盖、宋江、吴用同于静室相议军事,又教林冲、甘茂、花荣、乌天元四个参议。当下诸人坐定,宋江先开言道:“今自史文贼这厮勾引楚国李助军马,围困我山寨,已有半年时候,前后大小十数战,使我山寨形势几番危殆,颠而后扶,中间艰险危困之处,言语难以胜说。幸得天王哥哥上山坐镇,使我山寨得磐石之安,军师屡出奇计,呕尽心血,众兄弟舍命奋勇向前,屡挫凶锋,因此得扭转局面。今酆都城秦广王已明诏宣示天下,定史文恭以叛逆之罪,各处断绝粮草供应,那九州俱不再听他号令,闻得史贼虽然惊恐,以严刑酷法部勒军马,只是其军中一日数惊,逃亡者不计其数,史贼已是势竭力穷,取其首级,易如反掌!所余大敌,不过李助军马,这厮虽将十余万大军,但老师无功半年,也已是士气丧其大半,再无锐意敢战之士,虽与我们相持,只不过此贼骑虎难下,但拔军回国时恐被王庆所诛责,因此屯师老兵于山下,泥足自陷,进退维谷,只是梦游一般,不覆师杀身何待?自军师定‘围魏救赵’、‘釜底抽薪’、‘驱虎吞狼’三计以来,已见大效,他两家十余万军马此后再无粮草供应,必然大乱,要自相残杀,我军乘势击之,如鼓洪炉而燎毛发,飙沧海而灭飞灰!今特集几位兄弟到此共议,各人可各出个意见来。“晁盖道:“公明兄弟说的形势明了,眼下正是出兵的好时候,整日被他压在这山寨里,众兄弟的气半年来也受的够了,可教众兄弟奋勇向前,一战破他。”林冲甘茂各道:“正是心里愤闷的久了,就请哥哥们主张,小弟等誓死向前厮杀。” 乌天元道:“我等兄弟蒙公明头领再造之恩,骨肉心腹相待,并无半分见疑处,高天厚地,无可相报,情愿誓死向前,以报恩德!”宋江大喜,道:“众兄弟战意鼎盛,齐心请战,正是可用之时,军师意下如何?可便定策分拨破敌。”
吴用笑道:“虽然瓜熟,未至蒂落,两位哥哥和众兄弟却不必性急。虽然两下截断了他军粮供应,他军中如何没有月余十日之粮?况是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他这等十余万军马猛兽一般,如何可以小视得?必然要有情急拼命的时候,自会拼死来攻我们山寨,必然有一场惨烈厮杀,再就是那九州虽自坚守,兵马丁壮都早被史文恭征了去,城守也必然单弱,这厮们如何不发兵攻取,抢夺粮草?必然是这两条路,今须依势定计,方可教他这大军走投无路,真正势穷力尽时内乱起来,我军再乘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尽以锐卒击他,方可保全胜。”晁盖宋江等各人叹服,都道:“军师高明之见!”宋江道:“如此怎生区划?”吴用道:“可设重兵于三关,分做三班,但他攻关时随时轮换,如此他得其疲,我得其暇。数日抵御住了,便不忧他。并三关上火炮移于头关,关上强弓硬弩,灰瓶炮石、金汤铁汁之物,各要备足,设专人提调供应分派,免得到时措手不及。这是一了。再者他分兵去攻诸州时,我料他三处必取,一处罗海州,虽自半年来兵火连绵,十室九贫,只是距得最近,征发最易,他必定要取。那二处却是司州与明州,都是钱粮广有之处,他如何不分军去夺?我意就差三位兄弟各领一枝军马,从水路去抄出其后,就他攻破城池后突然杀出,就是个在后的黄雀,夺了城池来,这厮们必然魂胆惊破,就成我大计。”却是说到此处,座中林冲、甘茂、花荣、乌天元一起起身,就道:“请军师分派,愿干这趟功劳。”吴用道:“此番我自思量定了,这三处我夺在手里,他如何不来反夺?必各有大厮杀,是以须得智勇兼备的人领军不可。是以须得你们几位,第一路,取明州,却是林教头为主帅,穆弘兄弟为副,燕顺、欧鹏、王英、扈三娘兄弟为羽翼,领马步军八千;第二路,取司州,却是以甘将军为主帅,马劲为副,天子山、罗士奇、杨炎为副,领马步军八千;你两路取城后,杀退他反攻的军马,可各分军一半就接应罗海州,救这路危急。第三路罗海州,却是个至重的去处,他必发重兵反攻,非一人可以担当,所以要花荣兄弟与乌将军共担,以花将军为主帅,乌将军为副帅,刘唐、赵得胜、丁朝兴、乌天风为羽翼,领领马步军八千,并是项充、李衮上山后,那五百衮刀团牌手也选拔操练的熟了,这两个都是大虫,并这一枝精兵都拨与这一路,你两个但取了城后,牢牢把守,待那两路接应,不可疏忽。”各人大喜接令。吴用道:“小弟如此分派,只怕尚有疏忽,请两位哥哥定夺。” 晁盖宋江道:“如此最好,尽依贤弟分派。”林冲各人自即日调拨军马暗暗下山不提。正是:
数路军兵分头去,几处厮杀飞烟来,不知此番下山厮杀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55
第四十五回 较利害二虎分九州 斗智勇李史丧三军
话说那日忘川江上楚国水军大败,有几个得命的挣扎上南岸乱走,却被李助营里远路巡绰的哨骑撞着,急同其回大营来报知李助。李助大惊,呆了半晌,方集众将来商议,众将各自言论,莫衷一是,有欲退军过江的,有欲尽锐攻山与梁山贼人决死的,李助迟疑不决,忽一人出众言道:“今日事已危急,元帅当速定夺。”众人乃时,乃前随段二到军中,现为大军行军参谋的左谋,甚有谋略,李助道:“你有何良策,可速说来,容本帅斟酌。”左谋道:“某在军中数月,潜思默想,有所管见,今逢此危急时候,如何不说?古人云‘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今某进三策于元帅,就备元帅斟酌。”李助道:“你可速说。” 左谋道:“今贼人数月不出,却是狡狠意思,欲断我军粮草,直待我军师老兵疲时方出兵击我,此计本亦寻常,只奈水军无用,遂使贼人猖狂,截断我忘川江上粮草消息,使我军成此危局,今多说也无用,某就说那三计:即日拔军而起,耀师渡江,全我师旅而归,此为上计;不然则吞并了史文恭军马,分偏师取九州之地,征粮足兵,与贼人相持,寻机灭贼,此为中计;再不然则振作士气,尽锐与贼人一战,观胜败再作计较,此为下计,就请元帅定夺。”李助寻思一刻,方道:“我将十余万大军,受皇上重寄,灭寇报仇,费了许多军马钱粮,岂可无功而归,负了皇上深恩?退兵之议决使不得。若是竭锐一战,贼人负险顽抗,也无把握;倒是中计可行,史文恭这贼引我军来此,却包藏祸心,欲坐观我军与梁山贼人两虎相斗,自取其利,实是该死!前要借他名义,支取各州粮草与我军足用,所以容他一时猖獗,今他被酆都城明诏告叛,各州再不服他号令,不此时收了军马更有何待?可就收他军马,分军取了九州之地,尽取子女财帛粮草,然后尽锐与贼人一战,胜则克捷而归,不胜也可席卷渡江,见皇上庶几有个交代。”诸将各道:“元帅之议高屋建瓴,最是高明!”李助便教如此如此布置,见停当了,便教人去召史文恭。
却说史文恭自闻得酆都城明诏宣告天下,道自己叛逆之事,又闻得属下诸州再不听己号令,断了粮草供应,各州征来的军马纷纷逃亡,十分愤怒,却也无可奈何,连日与邓泰苏定曾家诸人商议。邓泰本推病不出,此时见情势危急,也只得会议,史文恭道:“今情势如此,已是危急,就请邓先生定计,无不依从。” 邓泰心里冷笑,却道:“在下驽骀之能,焉足为将军分忧,请别位将军高见。” 史文恭道:“前日招贤局之事是本帅之错,有负先生,今望先生恕罪,还将良策解危,日后诸事无不依从仰仗先生。”邓泰方道:“今日之势,我军与李助两军都已落梁山贼人算计,虽众数倍于贼,却已是必败之势,今虽为将军画策,只恐将军不能用也。” 史文恭道:“请先生详说。”邓泰道:“今我大军皆九州征发而来,与本州乡土甚近,自闻得酆都城里消息以来,不归者诛及全家,各自震恐,每日逃亡者数以千百计,虽以斩首严令不能禁止,徒闻得军情汹汹,是将变之兆也,军心既离,不可复用也。一日变起,将军与在座诸位皆为齑粉矣!如欲强驱此猜疑愤怒之众,与抱薪投火,负石履冰无异,不如另起炉灶,别觅出路。” 史文恭道:“敢问先生是何出路?“邓泰道:“危众既不可驱,何如散之?今为将军最上之策,莫若弃了此军,独选勇敢忠诚之士数千人,悉以金宝赏之,收其死力,日夜急走,急去九全与华严接壤之地,现南蛮国深入侵境,人民纷纷逃亡,逃散在那接壤之地,那人民何止百万?一众嗷嗷,死亡道路,困苦者易为食,溺火者独求生,将军若收其众,使得生食,谁不乐从?必然揭竿而起,远近响应,旬日之间可得众数十万,然后取华严之地以为根据,部勒士伍,严明军纪,进可争夺天下,退亦可割据一方,大事可成。将军若从之,便可求死得生,脱胎换骨也。” 史文恭与诸人听了,都面面相觑,难以言语,史文恭半晌方强笑道:“此计极好,只是太险,若是平白弃了此数万之众,那边再起事不得,是进退失据也,请先生别设个计才好。”邓泰冷笑,道:“既是此计不能用时,只得使个‘散沙复聚’之计,可教九州之兵分以将军心腹领之,回攻各州,许以田地财货,各人既贪其利,又可保宗族家口,必然欣从,然后据九州之地与楚军、梁山贼寇周旋,死中求生,博个胜负。然楚军已成饥虎,必然思以吞我以解危,双方必然死斗,却教梁山贼人在旁坐收渔人之利,必然纵胜亦败也,然亦无法可想,只得见步进步也。”史文恭道:“也只好如此,若是兵败不好时,再走华严之境不迟。”却忽得帐外有人来报,道是李元帅召史大将军营中议事,商讨剿灭梁山贼人。史文恭冷笑道:“会无好会,此番他必来翻脸,要强夺我军马,如何能去,上他圈套?“邓泰冷笑道:“将军但去不妨,可教大半军马都起,就楚营前摆成阵势,与他营外相见,自教他奸谋无所施展。他自会顾忌梁山贼人,不敢与我决死厮杀。” 史文恭大喜,便选二万军,教苏定曾升管领,自与邓泰引军往楚营来,却教那曾家四个守寨。
却是李助摆布已定,帐下暗伏五百刀斧手,帐中诸将都重甲带剑卫护,又选袁朗等十员猛将,将三万精兵,但史文恭入大营后,自去抢夺接收他军马营寨,自家只于帅帐中等候,却正等间,早有人来报,道是史文恭引军马数万,奔大营来。李助惊怒道:“这贼倒也乖觉!如此怎生是好?却也先将军马迎他,但不好时,一发厮杀除灭了他,再理会梁山贼寇,”便与诸将出来,引袁朗等那三万精兵,径来迎史文恭军马。行不数里,却早撞着,李助出马,大喝道:“教史文恭向前答话!”史文恭出自门旗之下,后面邓泰隐在从骑里,史文恭就马上拱手道:“见过元帅。” 李助怒道:“你这厮兵败投吾大国,我好意将十万精兵助你报仇,损折军马糜费粮草无数。却不感恩!今日好意招你商议军事,你这厮如何引这军马来?狼子野心!” 史文恭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道:“蒙元帅呼唤,只当要出兵剿灭梁山贼人,就领军马前来听命,只为呼唤方便。” 李助倒窒住,说不得话,半晌方怒道:“既如此说时,我军中今缺少粮草,难灭贼寇,你若感激时,十日内且解粮十万石到我营中,足我军用,若是不足,莫怪我不讲情面!”怒冲冲收军去了。史文恭冷笑,和邓泰等领军回来,冷笑道:“这厮看我有准备,不敢即行吞并,却出这难题与我!却是我军中现已无一月粮,哪里讨得这十万石粮米与他?眼见得这厮也是心虚,如何能养虎遗患?”邓泰道:“若不从他,必然即下翻面,却是他势大,我军难以相敌,又被梁山贼人收利。我自想来,九州中我分军去打时军力分散,难以尽数取得,不如分数州与他,教他自去打城取粮,我自取数州以为根据,别做计较。” 史文恭道:“却是他盘踞了土地,必然稳了根基,日后如何夺回?” 邓泰笑道:“正是见步进步,眼下九州都不在我手里,我只做个虚头人情,教他攻取了,且再与梁山贼人拼死厮并,我自从中取利。那九州我想来,司州、明州钱粮广有,宾阳州接着华严地界,是我日后退步去处,三处形势相接,营中军马也大半自那三州征来,我只要这三州在手里,便足定形势,其他各州自让与他也罢。”史文恭道:“也只得如此行。”教写成书信送与李助,就言让罗海州等六州之事,请自调军取城征粮。李助听闻,冷笑道:“这厮却奸滑,弄此虚人情来搪塞我!却是先取这六州来也好。”便分拨军马,各去取那六处州城。
史文恭接得回书,道:“既如此,我且也分军取那三处城来,免得落了后手。”与邓泰商议了,教曾凃、高世卓引五千军去取明州,项忠、马成引五千军去取司州,苏定引五千军去取宾阳州,自与邓泰曾升等保守大营,当下各人引军去不提。
单说曾凃、高世卓引五千军来取明州,数日之间,早到城下,就径来攻城。那城里太守是个年老无用的,城里又无多少兵马,不消半日,早将城打破,曾凃引军马入城,就自劫掠,人民哭声,震天沸地。却是乱间,只听一声炮响,那城西土山后早飞出一彪军马,就飞奔来,反截在曾凃军后,正是有一半军马尚未入城去,曾涂大惊,急出来救应,正迎着那为头的军将,豹头环眼,跃马横矛,正是林冲当先。曾涂心里便怯,不敢迎敌,却是高世卓不知好歹,挺双戟上前交锋,斗二十余合,气力不加,回马就走,斜刺里撞出员女将,撒红锦套索,就扯高世卓下马,小军向前生擒了。林冲喝采,扈三娘听得欢喜,嫣然一笑,自去赶杀那败军。曾涂胆战心惊,不敢入城,引败军绕城便走,正走间,只听一声炮响,前面又赶出一队军马,大刀阔斧,踊跃前来,正是:
败将那逃出罗网,煞星撞路性命危
且说曾涂明州城外兵败,绕城逃命,早又一彪军截住,两个好汉,上首欧鹏,下首燕顺,各仗军器杀来,曾涂见后面林冲赶来,不敢向前交锋,斜刺里便走,只是大半军马被梁山军马前后截住,又无斗志,都自投降了。曾涂带三四百残兵,急急而走,奔不数里,早又一彪军出,那马上一个壮士,横枪喝道:“今你这厮走到哪里去?还不下马受缚?”却是没遮拦穆弘,曾涂眼里冒火,喝道:“梁山贼寇,欺人太甚!”仗军器便奔穆弘,穆弘冷笑来迎,两个厮杀。后面林冲、扈三娘、欧鹏、燕顺一起俱到,一时把曾涂军马擒杀殆尽,各人将军马围个大圈子,只留中间一片空场,看这两个厮杀。曾涂自知无幸,拼死抵并,斗过五十合,鬓角热汗都流出来,口内气喘,只是穆弘哪里肯放松,一柄枪缠住了,不放半点空闲,忽得喝一声,曾涂臂上早着。曾涂急叫一声:“且慢!” 穆弘收住枪,叫道:“下马投降,饶你残生!” 曾涂哈哈笑道:“死便死尔,只是不当死于尔草寇之手!”就倒转过枪来,猛力去自家嗓眼上一搠,鲜血飞溅,尸体倒撞于马下。梁山各人皆惊,林冲叹息道:“他虽与我梁山两世死敌,今死的却也象个好汉,可厚葬了他。”教小军收其军器战马,去城里寻好棺木来下葬。自与穆弘等收军马入城,检点杀获近千,收得降兵三千余人,林冲教各搜其身,但检出金帛时一个不留,尽数斩首,将二百余颗首级血淋淋号令在四门外,余人震恐,自此再不敢为非。林冲又教大开仓库,发钱粮赈济城里被焚掠及贫寒无衣食人家,合城大喜,各颂梁山军马仁义,推举几个长者,将香花酒礼来州衙里谢诸位头领。林冲谦谢了。请诸人回去,就问太守口碑,都道:“这太守虽然年老,却不贪苛害民,几次与上司争执请减赋税杂收,甚有恩惠于此城百姓。”林冲颌首,就教请那太守来,好言相慰,要他再主州事,安抚百姓,那太守唤作王观,道:“既是一城百姓份上,情愿听头领吩咐。” 林冲大喜,教取州印来与他。军士早又推过高世卓来,林冲就陪话劝降,高世卓见林冲如此人物义气,就自下拜,情愿归顺,林冲大喜,就州衙里设宴,与众人相叙情意了,就教王观掌州里文事,留二千军马与燕顺守城,高世卓与那三千降军也与他管。自与穆弘领其余头领军马,即杀奔罗海州来。
于路非止一日,这日离那罗海州三十余里,早闻流星飞骑回报,道是楚军将佐耿文、薛赞领三千军马打罗海州,被花荣、乌天元以奇兵背后杀出,损其兵马大半,耿文被花荣射死,薛赞被乌天元搠死,败兵回报,李助大怒,以侄儿李攘为统军,领袁朗、马犟、滕戡等十员猛将,精兵三万,围住罗海州攻打甚急。花荣等竭力抵御,保得城池不失,今两下攻守甚是惨烈。林冲与穆弘等商议,道:“楚军围罗海州者尽是精锐,又多良将,甘将军那路又不知消息,我孤军赴此大敌,只怕解围不得,反自多损了军马,不如以轻骑四处远近放火,树立旗帜,楚军必然惊心,不敢全力向前攻城,我自近高岗处立起坚寨,与城内犄角,待甘将军兵到,城内城外三路蹙之夹击,自可获大胜。“穆弘等都道:“哥哥妙算!”林冲便教王英、扈三娘将一千轻骑,分做数十小队,远近数十里处野地里放火,竖立旗帜,乱鸣金鼓,自与穆弘、欧鹏将其余军马去城西二十五里险要处立寨,就分楚军军势。
且说李儴将军马围攻罗海州数日,不得破城,这日正围城时,忽闻得后营来报:梁山贼人将救兵前来,远近烈火,遍地旗帜,金鼓之声响彻数十里,不知贼人多少。李儴大惊,急收回围城军马,待回军去战贼人援军。却是左谋此番被李助任为行军参谋,就助李儴佐理军事,急劝谏道:“眼见得贼人使的都是疑兵之计,我军围城苦战数日,其军已疲,若强要使时必不得其用,所谓千钧之弩,势尽不能穿鲁之素缟,不如将大军全师退去,免损折军马。” 李儴忿怒,大骂道:“量尔只是一介腐儒,懂得什么军事?都只畏死偷生,胡言乱语,沮我军心!若再胡言时,定斩汝首!” 左谋心中嗟叹而退。李儴教贺吉、郭矸、钱傧、钱仪领兵一万当城中来路,自领袁朗、马犟、滕戡等一众猛将,二万精兵取路杀来。早到那高岗下,围住林冲等营寨,四面攻打,林冲早将营寨安排停当,铁桶相似,并不出战,当下李懹围攻半日,破不了寨子,反自损折不少军马,天色晚了,只得收军下寨,与林冲等权且相持。
却是次日天明,李儴待再起军去攻寨时,早有来报,道是围城军马昨夜三更尽时分吃梁山贼人劫寨,大败亏输,钱傧、钱仪二将乱军中被贼将所杀,今贺吉、郭矸引败军退来,请统军速速差军接应。李儴听得大惊,急驱军马前去接应时,忽报高冈上梁山贼人击鼓鸣金,杀将来了。李儴大怒,教掉头先杀这枝贼军,谁知军马赶去,林冲军马依旧回寨去了,李懹待回军时,却是林冲寨中又擂起鼓来,如此三番,李儴大军空自来回奔走,尽皆疲惫不堪,却是无奈时,贺吉、郭矸引四五千败残军马奔到,后面花荣、乌天元驱军赶来,将旗帜上当先悬着钱傧、钱仪二将首级,耀武扬威,赶杀败军。李儴大怒,教袁朗、马犟、马劲、滕戡统领铁骑两翼冲去,势如风雨。却是梁山军马中炮响,当先早奔出一队步军,一色玄衣绵甲,团牌衮刀,如一团乌云相似,悍不畏死,就贴地滚进,团牌护身,衮刀乱砍马足,一时人仰马翻。那铁骑大惊,齐齐回马,一时自相撞击,各自大乱,那中间早有两个大虫冲进,飞刀标枪,百步取人,只是乱飞开去,中者无不堕马,正是项充李衮这两个杀军的豪杰,斩将的魔头,怎见得那威风:
兽牌狰狞,上有千种猛兽食人肝;蛮盾邪恶,带着万色恶煞寻人胆,飞刃当空,如梨花雪里映日明;标枪乱飞,似竹叶深里遮月寒。臂生有八,项充比哪吒更多能;天门能飞,李衮较大圣更搅乱。
当下这两个领五百团牌衮刀手,撞入铁骑中,没个抵挡,滕戡大怒,舞画戟来杀这两个,被这两个飞刀标枪打来,正躲时,后面赶出小李广花荣,拈弓搭箭,一箭正中滕戡额上,栽下马去,自闷绝了。袁朗、马犟大惊,拼死杀来,救起滕戡,后面赵得胜、丁朝兴领悍勇步军,乌天元、乌天风催督精锐铁骑,一发杀来,楚军如何抵挡,一时军乱,李儴急催督大军上前接应时,后面鼓角齐响,林冲、穆弘、欧鹏各引军马,大开寨门,杀将下来,居高临下,势如山崩,正是楚军腹背受敌,如何抵挡?只是这番楚军都是猛将精兵,虽败不乱,一时各拼死上前厮杀,又自军多,乱了一遭,后面军马向前,反将两路梁山军马裹住,两军抵死相并,厮杀又大半个时辰,忽得西南处炮声又起,李懹闻报:“梁山贼人又有兵马杀到!” 李懹手足无措,见杀来的那路兵马都打“甘”字旗帜,当先一员大将跃马挺枪,领铁骑杀入阵来,勇不可挡,后面数员猛将一发催督军马杀来,正是楚军疲惫,如何当得这支生力军马?一时大败,被梁山军马三面攻击,团团围裹来,死伤被俘无数,袁朗、马犟拼死护着李懹,夺路走脱,正奔间,又一路军马杀来,却是王英扈三娘收聚军马,赶来救应大队,此处正撞着,袁朗见势急,拼死杀来,正撞着王英,斗无三合,大喝一声,一挝将王英打下马来,扈三娘大惊,挺双刀急骤马来相救,军人将王英救去,扈三娘力斗十余合,后面楚军大队败军涌至,扈三娘不敢硬抵,引军让开道路,袁朗、马犟等护着李懹逃窜去了,梁山军马追赶二十余里,大刀阔斧,杀得楚军死亡满路,血流成河,被杀生擒者万余,一时精锐折其大半,梁山军马一场恶战,亦损五千有余,除王英外,欧鹏、乌天元各带箭伤,正是:
壮士骷髅寒秋月,猛将碧血弘黄原。
当下林冲甘茂等收住军马,各自相见,甘茂道:“我领军马去打司州,谁知那项忠、马成将军马抢先一步,已自破城,两个守城不出,是我使个计策,诈做退军,两个连夜来赶,被我埋伏军马于林中,一战大破,我马上生擒了项忠,马成马倒,被天子山擒了,罗士奇与杨炎夺了城池,军马都大半归降了。今留杨炎守司州,将项忠、马成两个解上隐龙山去,与那死不肯归降的丘岳等都且关在一处,我即引军马来接应,却是耽搁时候,险赶不上这场厮杀,误了山寨大事。”林冲花荣道;“千里各自分军,如何能都赶得及?你却来的也是时候,不然此场厮杀正不知鹿死谁手!这般恶战也算是少见,且自休养士卒,就飞报隐龙山上,一面报捷,一面就请定行止。”正发军使去时,刀斧手解一人入帐下,却是左谋,乱军中被梁山军马擒获,花荣道:“此人是楚国谋士,颇有谋略,可劝他归降,助我山寨之力。” 林冲便叫松绑,请左谋上坐,将好言相劝,左谋只是不从,道:“我受楚王深恩,命为参谋,今兵败被擒,只求一死!” 林冲便教解出去,几个商议,花荣道:“此人倔强,只是此等骨气正是我等敬仰,不可杀害,损我梁山名声,不如放了,显我梁山人物大度。”甘茂道:‘正是,忠臣烈士,不可伤害,可放其出营,任其所之。”就教军士放了左谋,取一匹马与他,看他何去,小军在后跟随数十里,自回来相报,道左谋回楚营去了。林冲道:“胡马嘶北风,越鸟巢南枝。楚军虽然与我敌对,自也有此等忠贞之士,不可轻也!” 几个嗟叹,就自收军回罗海州,休养将士不提。
且说王英被袁朗一挝打在肩头,幸不曾致命重伤,却再征战不得,只得上隐龙山去将息,要扈三娘随自家回去,照顾自家,扈三娘道:“便是前敌厮杀用人之时,我如何能离?你虽伤了肩,不甚厉害,将养的月余便自好了,不如在这罗海州里养,我自照料你,庶几两便。” 王英恼怒,道:“你不闻得‘嫁鸡从鸡,嫁狗从狗’?我自伤了,举动不得,这里厮杀流血去处,万一闪失,如何护得性命?你是我浑家,如何不随我山上去伺候我?好生无耻!” 扈三娘泪水只在眶里滚,羞恼道:“我并未说不伺候你,如何便骂人?” 王英恶声道:“你自浪荡了心,淫贱材儿!你心里恋着那双木的,如何再放老公在眼里?小心‘母狗摇尾公狗不肏’,白费了你那淫荡的心!“扈三娘怒道:“你口里放干净些!不要说这等没口齿捕风捉影的!” 王英恶声道:“我口里不干净,不及你肚里货色臭烂!我问你,前日阵上,你对那姓林的笑一笑怎地?便是那卖屄的在街上卖,也没你那笑恶作!便是我嘴脸丑些,身子矮些,须也是你老公,不是那外面的野狗!跟了那偷鸡的下了次山回来,你便不要我沾身子,却是怎地?你跟那狗身上的跳蚤却弄出些什么无耻奸淫的事来?不要觉我不省得!今又要勾引这双木的,淫火烧热了心的要留在他跟前,须我不是死人!你这千万人肏烂的,想要他肏杀你快活时,须是我死了!“扈三娘听他骂,五脏焚烂,一句话也气得说不得,只是落泪,听他骂到后面几句,一口气倒不过来,跌倒在地下,王英大惊,急抢将来,将只手去掐她人中,好半天扈三娘悠悠醒将过来,见他在身前,心里愤怒,一把推开,王英更怒,一只手指着道:“便是再死几十遭,你也脱不了我的手!但好时我存你那事在肚里,不然都张起来,叫千万人都知道你是个这千万人肏烂的烂货!” 扈三娘涨红了脸,指甲在手心里都掏出血来,半天道:“你这无耻的人!只拿这事要挟人!你不是那坏人里面的?拿这事要挟人,霸了人家两世身子,还要将这等言语来伤人!你但要便叫,这番我再不依你!”王英气的目瞪口呆,以手指着,道:“反了!反了!但我好了时,自揭了你皮!连骨头都拆了你的!” 扈三娘冷笑道:“你但有本事时,祝家庄外可多撑得几合,不要教人拿了!你倒是有一样强与人的,多的只是下作无耻罢了!” 王英气的再难言语,涨红了脸在那里喃喃的骂,扈三娘寒霜了脸只是不理他,过了许久,王英恨恨的道:“贱人!淫妇!等我好了,再与你算账!我自上隐龙山去,早晚叫你伏我的手!”自吊着膀子恨咧咧出门,回隐龙山上去了,扈三娘听他去了,眼睛空洞洞的,呆呆的看了那墙半晌,忽得自伏在枕上,哽哽咽咽哭泣了半夜,正是:
一腔芳心都是恨,满枕珠泪都殷血。
且说李懹大败,逃得性命,于路收聚得败军万余,就回大营,自缚请罪于李助,李助听得大怒,喝教将李懹斩首,手里抓了令箭,却只是不掷下来,那诸将中自有许多乖觉的,如何窥不破?奚胜就先出列,替那李懹求情,众将都跟着跪了,将言语随着来说。李助方自恨恨的道:“既是你等众将苦求,就且饶他性命,革了他将职,就重责八十棍,留于营中立功赎罪。”那亲兵将李懹拖出去,乒乒乓乓打了八十棍,一多半倒是出头棍子,着肉的不过一二十下。帐里李助恨道:“贼人如此猖獗,待本帅亲自领军去杀他。”便教点五万军马,起军去罗海州杀这伙贼寇,奚胜道:“这等贼人,何劳元帅虎威?末将不才,愿代元帅一行,就将那阵法,擒杀贼人全伙,献于元帅帐下。” 李助大喜,道:“奚统军忠勇智谋,冠于三军,你既愿去时,自可获胜,聊分本帅之忧。”教领军马,去怔讨罗海州这群贼寇。奚胜领命,自营中选调了军马,急急起兵,杀奔罗海州来。李助好生愁闷,自在帐中饮酒,忽然来报,道左谋回来,李助道:‘这厮不是被梁山贼人拿了去?如何得回?且叫他进来。”就教将左谋带入,喝道:“你这厮被贼人俘去,丧尽我军颜面!今却如何得回来,必然是允与贼人做细作!”左谋道:“便是某忠心一片,只忠于大楚,贼人虽百般劝诱,某只是不从,贼人无奈,只得放某回来。” 李助道:‘你这厮胡说!几时见大虫倒吐出嘴里肉来?眼见得作奸细是实,却出巧言想欺瞒本帅!”便喝教将左谋推出斩首,众将有与左谋好的,急都来求情,李助道:“既如此,看你等情面,且将这厮监下,待查实了却明正典刑!”教将左谋长枷监了,左谋心中恨怒,心里道:“这奸贼为掩盖他侄儿败仗,却这般陷害我!”自此监里郁郁愤叹不提,后人有诗叹道:
术士作帅谋不臧,只似庞涓陷栋梁。刘敏冤死左谋囚,十万雄师终自亡!
却说史文恭听得两路败兵回报,道是梁山贼人潜师袭击,杀了曾涂,捉了那三个,大惊失色,曾升曾索等四个闻得兄长折了,一个个大哭,尽皆挂孝,入帐来见史文恭,誓要请兵复仇,杀尽梁山贼人。史文恭道:“我与你等兄弟骨肉同心,恨贼人深入骨髓,此仇如何不报?只是如今几次兵败,士卒逃亡又多,今剩余的不过二三万兵马,楚军又指望不得,如何能够报仇?邓先生可来出个主意。”邓泰道:“想不到梁山贼人阴险至此,吴用这厮诡计实是可畏!既是如此时,我如何能饶他?方才闻得楚军在罗海州也自大败,折却精兵无数,却是楚军必然报复,将大军去攻他,两下必然抵死厮杀,我却不去管他,就选精兵一万,将军可自亲领,就连夜潜地去攻明州,贼人骤胜必骄,必然无有防备,也无多少守军,必然一鼓可下,然后连司州夺了,一来为曾涂将军报仇,二来做我军根据。” 史文恭大喜,道:“正当如此!”就去选出精兵,曾家四个咬牙切齿,争做先锋,史文恭就连夜出军,杀奔明州而来,只留邓泰与数员偏将守寨。
且说罗海州里,林冲等将军马歇息数日,忽报戴宗到来,几个急忙相见,戴宗道:“你几个连胜,山上晁宋二位哥哥十分喜欢,只是军师忧虑,道:‘他几个不知达变,楚军和史文恭吃了大亏,岂不报复?必然选精兵猛将大举报复,如何他几个老师守个孤城,况又三下分军?今教他三路都弃了城,将军马回山寨,就备最后与史李二贼决战。’今差我飞也似来报知你们,又差焦挺时迁骑好马尽力赶去那两城了,都教速速退兵回山寨去。”穆弘笑道:“军师哥哥也是个颠倒,他自分派了我们各处厮杀,今舍生忘死得了胜仗,全无半句好话,颠倒却责备起我们来?难道我们不是依他军令行的?要凡后都自作主张来才好?”花荣道:“穆家哥哥,军师也是好意,却是我们守在这里不妥,既是哥哥们意思时,可退兵回山寨去。”甘茂道:“军师用兵如神,不输子牙,我只心里服他,既如此时,就自当退军还山。”林冲道:“若是回军时,也不可就这般去,一来楚军寻我们不见,必然要拿这城里百姓出气杀戮,我等征战,百姓何罪?二来他必然要来追我,若只是退军走时必然吃亏。”这几个道:“哥哥仁心义胆,自不必说,却是依哥哥说,如何布置?” 林冲道:“可教百姓分了府库钱粮,都走去数百里外躲避,余一座空城,我自这般布置了行事,甘将军可领大队先行,只我与花荣穆弘等贤弟埋伏。”甘茂笑道:“如此好计,快活厮杀,岂可少了我?教马劲贤弟代我督军,我自与你们杀过此仗,再赶去不提。”林冲、花荣笑道:“出军血战无数,除了那铁牛黑厮,不曾见你这等贪厮杀的,即如此,都依你。”当下计议论定了,各去分头行事布置不提。
却是过不一日,楚军早到,先锋一万五千精兵,袁朗、马犟、贺吉、縻胜、陈贇五员猛将管领,满怀怒气,大刀阔斧,杀来罗海州城下,军马到时,都吃一惊,城门大开,不见一个兵马,几个狐疑,教几十个胆大小军进去探了,只是一座空城,更无一个贼军百姓,几个道:“眼见得贼人惧我,都自逃窜去了,且夺了这城子歇马,待奚统军来听他分拨不提。”几个就督军马进城,那楚军素来轻僄,不守些纪律,自来江南,各处劫掠,今来这城里,都去夺占人民房舍安歇,有那恋家不走的,吃他搜捉住几个,都拷掠出金银财物来,方自杀死。更那一些下作的,各处掘地搬瓮,搜寻财物,几件破衣裳也打叠在自家包裹里。却是晚了,袁朗、马犟、贺吉、縻胜、陈贇自州衙里饮酒,直到二更时分,忽报城里火起,几个不以为意,马犟道:“却是那些不长眼的烤暖走了水,且教自家营里扑救,不要大惊小怪。”一语未了,早听得乱起来,一连十数处报来,正是满城里火起,几个急披甲上马时,早见满城通红,万道金蛇乱舞,千丈硝烟弥空,楚国军士四处乱窜,葬身火海无数,袁朗、马犟等冒烟突火,奔出城门,只听一声炮响,无数军马杀来,当先一员大将,跃马横矛,喝道:“贼将休走!”正是:
方脱火海焦烂苦,怎逃虎将劫杀危?欲知这几个逃得性命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56
第四十六回 王观上山重论招安 丘岳逃狱小破劫营
话说楚军重夺罗海州,却中了埋伏,被林冲将军马赶杀,袁朗大怒,便与林冲交锋,斗无数合,后面败军带烟突火,汹涌而至。袁朗立脚不住,见那几个都走,也自心怯,拨马而走,林冲随后赶来,挥军截杀败军,可怜这些楚军焦头烂额,无甲少戈,如何抵敌?被林冲一枝军杀的奔走无地,跪地求降者不计其数,林冲见了,传令教降者免死,因此降者更多。林冲待再赶杀时,只听得炮响,却是奚胜中军早到,在此十五里外安营,见城中火起,急来接应前军,当先铁骑赶来,林冲见了,急收转军马就走,降军都乘乱奔回去了。林冲哪里为意,且全军马,往西北而走,中途甘茂、花荣、穆弘各领军马,一时都到,原来这四个各引五百骑,四门外分头截杀楚军,各得大获,见楚军大队赶来,早有准备,也都收转军马回来,到这里会着,各人欢喜,一齐回隐龙山上去,自去登记功劳。
却说奚胜会着五将,不及责备埋怨,且去尽力收救自家军马,闹到天明,方自了事,那罗海州城已成一片焦土瓦烁之地,城内焦尸无数,城外血流成河,楚军被烧死杀死自相践踏而死者四千余人,其余万余军马大半焦头烂额,都自中伤。奚胜愤怒,却无如之何。袁朗、縻胜欲再请军马,赶去复仇,奚胜冷笑道:“尔等仗匹夫之勇,先后数败,葬送数万精兵性命,今又要恃勇取辱!本统军掌这数万军马,当重三军性命,岂能任尔胡为?”不准其议,袁朗等恨恨而出。奚胜见罗海州城再驻扎军马不得,便差几员偏将各引数百军马徇收附近诸县,就征收粮草,自引大军就回隐龙山下大营,见李助商议军事不提。
且说史文恭与曾家四个,满怀怒气,引一万军马奔走数百里,直到明州城下,准拟大杀一场,谁知到时只是一座空城,兵马百姓俱无,各自气破了胸脯。入城来搜寻得几个老弱问时,都道两日前梁山守城军马都出城走了,又发告示,告说史大将军兵马必来报复屠城,教百姓出城躲避,因此百姓哭爹叫娘,呼儿携女,都到乡下躲避去了,我们几个恋家,因此留着吃捉了。曾家兄弟大怒,将这几个百姓乱刀砍死,又不解恨,就和史文恭商议,要把这附近百里内的村坊都洗荡了,给兄长曾涂报仇,史文恭如何敢不允?曾升曾索等便各引军马,分头去杀这一二百里方圆的百姓,随他男女老少,撞着时一个不留,村镇房屋尽数烧毁,人家坟墓尽数发掘,那军马都如虎狼,尽意焚掠屠杀百姓,可怜这一地方的百姓遭此大灾,都逃脱不得,正是:
乱世人命轻蓬草,兵火飞来尽枯焦
且说林冲等军马赶上大队,都回山寨,路上却撞着明州、司州退回来的军马,各自大喜,张横领水军将军马都渡过去,宋江吴用水寨边迎候,慰劳了,林冲引王观、高世卓拜见,宋江大喜,见那王观虽然年逾六十,须眉皆白,精神犹自矍铄,心中甚喜,便加慰问,道:“君为一州之主,爱惜百姓,声名传于道路,江虽居于山泽,亦闻公清名,今蒙不弃,同聚大义,宋江等同感荣宠。”王观道:“下官久闻义士清德,一方百姓,实赖义士恩德,得以荫庇,不负‘呼保义、及时雨’大名也,心下亦极仰慕。只奈职守在身,不得识寨主义士之面,心甚为憾,昨蒙义师到邑,驱除暴旅,全一方百姓生意,林头领复命下官署事安民,自当从命。今虽到山寨,聚义之事并不敢闻,独为一事而来,欲使寨主迁幽谷而出乔木,拨云雾而见青天,得名垂青史,丹册流芳,不知寨主可愿详闻否?”宋江脸色连变数变,笑道:“原来太守无聚义之心,倒是宋江错意,既蒙欲言要事,此间却非言事之所,请太守稍待,等同上仁义堂上相说未迟。”就教高世卓来见过,问其来历本事,高世卓见宋江蔼容气度,心悦诚服,拜伏于地道:“小人蒙山寨林将军再生之德,感激难尽,情愿将本身武艺投托山寨入伙,听从号令,誓死向前。”宋江大喜,就教归入山寨,为马军头领,列于杨炎之下,马骏之上。教随出征众头领同到仁义堂上,与晁天王与山寨其余头领相见,设个筵席,一来与林冲花荣甘茂等诸头领庆功,二来贺新头领上山,除守关寨头领外都来相见。别设一席,教王观坐了,且以客礼相待。
酒过数巡,宋江见王观数番欲待言语,都被众人抢压住话头,不由微笑,就道:“此番王太守上山,有事欲说知宋江,今诸头领俱在,即可说与众头领,教都与知道。”王观吃一惊,十分踌躇,过一刻方道:“此事机密,望义士别赐静处,当倾心腹相言。”宋江笑道:“太守不必惶恐,此间众头领皆宋江骨肉心腹兄弟,从无一丝心思相瞒,并无不可言之事,如何敢使太守好意,不教与众兄弟知道?太守尽可详言,但好言语道理时,宋江无不依从。” 王观听得,方定下心来,道:“不是下官冒昧,实为义士与诸位英雄好出路份上,得拨云见日,是以冒死昧生直言:义士久存忠义之心,是以在那世梁山泊里时虽无高官名爵相许,但一蒙赦罪招安,亦洗心革面,归于赵宋天子朝廷,外御辽邦,内除三寇,得升受官爵,名标青史,妻子恩荣,的是正途。今来此世一般怀抱大才,何苦再为黄巢赤眉之举,自堕泥途之中,为万劫不复之行?但义士等幡然悔悟,下官当以百口相保,荐于大王,使恩诏下于九重,圣泽布于山寨,尽除义士等罪恶,量授官爵,为国家出力,平灭四方烽烟,还清平与庶民,义士亦必得赐公侯之位,腰金衣紫,裂土封茅,得为国家功臣,与国同休,岂不美哉?” 王观一席话说完,晁盖以下诸头领各自大怒,早两个跳将出来,揪住便打,衣冠扯得粉碎,却是项充李衮两个,诸头领纷纷喝骂,石秀穆弘早拔出刀来,唬得王观三魂七魄尽皆走了,宋江急急喝住这几个,道:“王太守虽然说话颠倒,也是一番好意,亦是爱民之言,不可无礼。”教将王观送出堂去,别房安置,不可伤害。晁盖不悦道:“贤弟何以护他,此等奸辈摇唇鼓舌,煽惑人心,鼓吹招安,正是万死犹轻!贤弟莫非信他之言,又要走那招安道路?若如此时,这山寨本是贤弟手创基业,我在此本为帮助贤弟,共度危局,实无他意,就愿即时与贤弟分别了,自与几位兄弟回江边渔村去,打渔吃酒度日,并不愿屈腰奉承暴君奸官,觅那恶心富贵!”一语未了,石秀早叫道:“宋公明!你也曾于我上山前折箭为誓,誓不再走那招安道路,害众兄弟性命,如何又今日引这狗屁官儿在这里胡说?出尔反尔,须不是好男子!”时迁道:“小弟自上山来,多曾冒死与山寨出气力,只信哥哥当初言语,是以并不敢辞刀避剑,今哥哥既有此意,小弟亦不敢相从,情愿就此下山,各人寻趁出路。”刘唐、焦挺、欧鹏都道:“既如此时,且一发来散伙!“甘茂急急道:“各位且慢,安见得招安便是公明兄长意思?不可鲁莽,却是有一言要与公明兄长说知,小弟在那酆都城里屈沉的久了,实知其主暴臣奸,苛害百姓,举朝并无几个正直之士,是以心中愤怒难言,后来得哥哥军营中相救性命,推心置腹,骨肉相待,始知世间有兄长这等大仁大义之士,是以誓愿跟随兄长,佐兄长起不世大业,再造新基,虽肝脑涂地,并无半分后悔处。望兄长不可受此等奸辈蛊惑,领众兄弟做出自家大事来!”乌家那四个、马劲、罗士奇、天子山一齐道:“甘茂兄长说得有理,我等皆感兄长厚恩,是以誓死相从,但实不愿走招安道路,望哥哥不可受奸人蛊惑!”林冲、花荣各道:“兄长三思!”吴用看着众人,只是发笑,石秀怒道:“吴用军师,你如何只是笑,今日这等事,你且说个态度来!” 吴用挥两挥鹅毛扇,笑道:“无他,我笑你们皆冤枉了公明兄长也!”众人惊讶,见宋江微笑不言,各道:“却是我们冤枉了公明哥哥?请军师说来!”
吴用微笑道:“这奸人不知从何处听说我等梁山兄弟那世里受了一场招安,就以此推论,以为公明兄长还盼望招安,这番痴心巴巴上山来劝说我们,再走此道路,却不是天下最蠢之辈?他也须看看这堂前的两面大旗!道的是上承天命,吊民伐罪的大道理!宋江哥哥早铁定了心,要佐天王兄长,与众兄弟同心一道,打下我梁山自家的江山天下来,还天下清平,万民安业,那时与诸兄弟一道同享富贵,各封公侯,方是公明兄长心中所愿,如何会信了此人的柴口胡言,误了大事?不见公明兄长死了七日,犹自死而复苏?虽是无双姑娘妙手,却也是公明兄长魂魄上天,受了九天玄女娘娘大命,要为此世间百姓作吊民伐罪的大事,是以将忠义堂名字改做这‘仁义堂’,树立这两面大旗,设迎贤馆招徕四海英雄,正是一步步的作为,诸位兄弟都不知公明兄长的这一番苦心罢?”一番话道得,各人目瞪口呆,晁盖赤红了脸,对宋江道:“是我鲁莽,冤枉了贤弟,贤弟本是真男子、真豪杰,如何会再做那错事?贤弟恕我则个!” 石秀、时迁、刘唐、焦挺等各自跪了,道:“是我们粗鲁,误会了哥哥美意,乱喊来散伙,冷了兄弟们的心,就请哥哥发落,并无怨言。” 宋江急扶起这几个,笑道:“天王哥哥与兄弟都是一腔热血,偏宋江这腔子血是冷的不成?如何自家快活兄弟不做,要去与别人做奴才?只为他先立起国来,有个朝廷名义不成?好教众兄弟真心说知,宋江曾误了一遭,如何还会误第二遭?但与众兄弟同心同德,誓要做自家大事,如有反悔,天雷击之,神人共厌!此番为他见面时不尴尬,说出这话头来,是以宋江稳住他,聚会众兄弟来,诱他说出心里意思,好教他见个真章,见识我山寨英雄人物,非他可摇唇鼓舌可以蛊惑,岂有他意哉?今见了天王哥哥与众兄弟各剖肝胆,宋江心里不胜喜欢,自当尽心竭力,与众兄弟共成大业!”堂上众人听得,都感激道:“哥哥胸怀,我等不及也!”宋江笑道:“虽然如此,我量非他一私之见,后面必有个那酆都城里有权柄的人在,打那招安主意,要他借机会来说我们,只为要寻出这根脚来,是以不要伤害他,就烦军师与蒋敬兄弟,去假装好言抚慰他,就套出他话来。”吴用笑道:“敬如哥哥所命!”
当下吴用来到那房里,就使好言慰问王观,王观的脸三十六种颜色都未变回来,颤着道:“唬杀下官也!想不到贵寨的人如此猛烈,若不是宋义士庇佑时,已自粉身碎骨!求先生早和宋义士说知,念下官一片好心份上,早早放下山去,得保性命回京师,此恩没齿不忘!” 吴用笑道:“太守不必担心,这山寨亦有森严法度,都是俺公明兄长做主,众兄弟不得公明兄长号令时,哪来敢伤害太守?少停片刻就送太守下山,公明兄长别有薄礼相送,以为路仪。”王观道:“小官并不敢想金银,愿保性命足矣!” 吴用笑道:“太守良苦用心,为我山寨奔走,焉可空回?一千两金银,权表我家公明兄长寸心,就派轻骑相送,直护太守到平安地面,方教回来。”王观喜道:“都如宋义士和先生如此用情时,下官并不敢相怨,回酆都城必和杨大人说知,早晚必于宋义士身上用心。” 吴用低声道:“却是哪位杨大人?如何提起这话由来?若是得促成招安大事,公明兄长和俺山寨感恩非浅!”王观疑惑道:“眼见得这大半头领都如此说,宋义士如何逆得他们意思?只怕招安事不成。” 吴用笑道:“太守尽管放心,这山寨大半头领都是俺公明兄长心腹,但公明兄长一力主张时,并无违逆,若是那几个性子猛烈的人,我和公明兄长早晚自使良言美语说他,必教其回心,赞成这招安大事。只是这朝廷里须也有说话得力的人,否则空闪一场,于俺山寨和朝廷上都无半分好处。”王观喜道:“若能如此,下官自会一力保招安之事。若是宋义士和先生担心朝廷里无人说话时,却不须担心,那位大人是朝廷有数重臣,极得大王倚信,自会尽力促成招安之事。” 吴用笑道:“太守方才说的是杨大人,当今朝廷里姓杨的重臣须无几位。”王观方悟走了嘴,只得道:“既如此,也不敢相瞒先生,他便是当今御史大夫杨询大人,最近新加平章事,正是有力重臣。” 吴用笑道:“若是杨大人力主招安事时,公明兄长和俺对招安之事又多几分指望,当今虽然奸佞当道,杨大人忠贞之名却传于天下,公明兄长和俺虽居草野,亦深敬仰,今得杨大人用心,正是俺兄弟靠山,必不敢有负。却是杨大人如何忽欲主张招安之事,望太守解说,解我等兄弟疑问。”王观道:“便是杨大人月前得认识一友,乃阳世宋家天子徽宗驾前的御史大夫崔靖,近来阳世里病亡,流落在酆都城里,是杨大人请他到府里,相谈时得知诸位义士梁山上三番招安之事,当时情形亦和此时相仿,一般内忧外患,赖宋义士忠义为心,不计官爵,虽然白衣,亦受朝廷赦罪招安,南征北战,屡建奇功,外御辽邦,内平三寇,做下不世功业。今宋义士等虽亦在此世造反,推其本原,当时都是黄文炳等奸人陷害,大王误听其言,所以逼迫宋义士如此。杨大人深悯宋义士等无辜,更怀此不世才能,不忍宋义士等终堕为盗贼,坏了忠义名声,所以意欲主张招安,使诸位得洗冤立功,上为朝廷御寇解难,下为百姓缔造太平,宋义士与先生等亦可立身朝廷,封妻荫子,正是数全其美之事。” 吴用恍然,笑道:“却是杨大人如何委托太守做这事?此事机密,须是心腹方可托得,不然为奸人得知出首,告杨大人图谋结交叛逆造反,杨大人其祸不浅!” 王观脸上汗涔涔而下,道:“多谢先生指点!下官和杨大人是幼时同窗好友,数十年相交投契,去年又蒙他将爱女许下官犬子为妻,正是姻好。他自动此念头后,怕大王驾前空口不好说得,因下官所守之州距山寨不远,就寄密书来要下官暗中机密安排,与宋义士说知此事,就回报消息,但有眉目时方启奏大王,安排招安之事,恰是山寨军马夺了明州,下官便将此心,上山来与宋义士商议,万万不想吃此一场惊吓!” 吴用见说的都清楚了,便起身笑道:“太守好坐,俺自去公明兄长说知,商议此事,自送太守好好下山去,早晚送好消息到酆都城里,请杨大人与太守玉成此事!”王观大喜道:“得宋义士和先生如此忠义,下官不虚此行矣!”吴用微笑作揖去了,正是:
敢将三寸不烂舌,套得五马一片心。
吴用到仁义堂上,将问来的诸事和晁盖宋江与诸头领笑着说了,晁盖怒道:“这些奸贼痴心妄想!见了天下不好,又想哄骗我梁山弟兄,去做他们手中的杀人之刀,但局势好了时,再一个个暗下毒手的把余下的兄弟除了,走的只是蔡京高逑那些奸贼的一般道路!如何能教他们这迷魂汤哄骗了?放着我晁盖在此,须不能教他们得逞了!”宋江脸色略变一变,就如常色,笑道:“天王哥哥说的正是我心里意思,今既军师套出了这厮的实情,可就将这厮斩首,以为后来者戒!就明示我山寨大义于天下!”石秀、刘唐、项充、李衮各自叫起道:“我去杀这厮!”林冲急道:“却是不可,此人在明州颇有善政,却虽来山寨说降,亦是罪不该死。况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吴用笑道:“杀此人如宰鸡狗,无有用处,我却思量了一条计,欲借此事行个反间,除了他朝廷中的几个骨鲠大臣有见识的,与我山寨大事自大有助益,” 宋江喜道:“军师如何定计?” 吴用笑道:“春秋勾践灭吴,必除吴之子胥。战国秦之灭赵,必先除赵之李牧;南北朝时北周欲灭北齐,也须先除了北齐大将军斛律金,做个‘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的歌儿害他,都是反间的好例子,一般都灭了敌国,成了大事。杨询这厮无论何意,总如天王哥哥所说,要拿我们去做他手中的杀人之刀,用自家血肉性命厮杀,除了他的内忧外患,与蔡京高逑那些奸贼何异?却是尔虞,何妨我诈?今我诈做欢喜,只假装依他的意思愿意招安,哄这厮的来往书信到手,做个真凭实据,却寻个酆都城的无赖,许他富贵,要他拿了书信出首告发,秦广王如何不怒?况有真凭实据在,必然要拿问这杨询,那时我再使个手段,将那但有才能忠心的的都陷在里面,兴个大狱,教那朝里忠臣良将一空!自大利我山寨大事,取酆都城到手将来易如反掌!”堂上众头领听得各自凛然,良久晁盖叹道:“加亮这条计好毒!依我本意,却是不愿行此等事,好男子一刀一枪,疆场上决个强弱高下,取他国家也罢,如何能暗里行事害他那朝里那些忠心的?必然吃后人耻笑,况是兴起大狱来时,又必然连累许多人家老小,十分无辜。”宋江笑道:“我却赞同军师的这计,若是除了他那些骨鲠大臣有见识的,必然大利我将来取天下的大业,他弱一分便是我强一分,少了许多恶战,便能免了众兄弟血肉相薄的死伤,决不可怜悯他人,却要赔上自家兄弟性命。”晁盖默默无言,反驳不得。众人都道:“公明兄长高明见识,都是为我等兄弟着想,军师这计策虽然狠毒,却是为山寨大业份上,只得施得。”吴用笑道:“既然都无异议,便将此策施行,先送些金银与那王太守,教他喜欢。”就教蒋敬库里发出一千两黄金,许多珠宝,送到那房里,自来送与王观,王观看见这许多金珠,惊呆了,欲推辞不要,吴用笑道:“只是托太守转与杨大人的,请他朝里上下打点,为我梁山说些好话,就将来招安时好看,无有阻碍。”王观只得收了。吴用便送他山下水寨里,将酒食送路,教罗士奇引二百马军,直送他与从人出了九州地界,方可回来,当下那军马一齐渡水去了。有诗为证:
凉风杜陵事可伤,更见蒙恬亡晋阳。军师暗使偷天手,一般他国除忠良!
却说吴用回来,重就仁义堂上议事。宋江道:“今李史二贼虽占了九州,却是吃军师计策,被林教头甘将军花贤弟前后杀了他数场,折了许多精兵猛将,况他自家军马也分散了,两个的大营里必然也空虚了,何不就此攻他,不然若是这厮们占住九州,征了粮草兵马,又要多费手脚。”吴用笑道:“我意也就在这个时候动手,只是楚军还有近十万军马,若不重重杀他一场时,也难就攻他大营,今我欲用一个人,再使一回反间计,教他中我圈套。”宋江笑道:“军师想的,自然是极好计策,却问要用哪个兄弟?” 吴用笑道:“不用我山寨兄弟,却是用这个人,如此如此如此。”宋江笑道:“果然好计!就如此行。”教石秀时迁焦挺刘唐如此如此布置不提。
却说丘岳被解上隐龙山来,虽然宋江好言相劝,丘岳只是冷笑,大骂不降。宋江无奈,只得教推去牢房里监了,与他酒饭吃,却好生看守,不得走了。一晃却有两月时光,丘岳只是那牢房里苦熬,整日喃喃的骂这些梁山贼寇,看守的小卒起先喝他,哪里肯听?后来惯了,由他胡骂,且喜这两月丘岳身上腿上伤都好了,这日又晒着太阳,将块瓦片敲地大骂时,忽然门却开了,丘岳便喝道:“什么事来恼老爷?将你们都抽筋剥皮!一个个煮来吃了!”那看守的小卒喝道:“你这杀胚只是好口!今你骂恼了山寨都头领,宋寨主差两个头领下来,为山寨明日誓师出军,要个祭旗的,就用你的人头取血衅鼓!” 丘岳便喝道:“要杀便杀!老子怕死怎地!直娘贼!”那小卒如何听他说,就七八个进来,推将出去,丘岳重枷大铐在身,反抗不得,只得由他摆布,直拖到外面。却是两个头领在那里:石秀、时迁。见了道:“正是正身,且提到山神庙里去,就那里摆布他!”当下不由分说,就推丘岳到山神庙里,胶水刷了头发,挽个鹅梨角儿,头上插个红绫子纸花,唤作打扮好看,将一碗酒一碗饭摆在面前,道:“吃个长休饭、永别酒,明日路上走,不要怨怒!”自撇下丘岳。外面一哄吃酒去了。
却说丘岳恼怒,骂几声,只奈无人听他,只听得外面幺五喝六的甚是热闹,只得就大口吞了酒饭,道:“老子死也做个饱死鬼!”自歪在墙上呼呼睡去,却是到半夜时分,两个灯笼照进来,丘岳睁眼看时,两个梁山头领领几个军士进来,把灯笼来丘岳脸上照一照,道:“看守的都不当心,却是走了这贼怎好?”一个军士道:“头领不必担心,我们自看守的牢,眼见得这贼还在这里。”一个头领道:“便是宋江哥哥担心,知道石秀、时迁这两个好吃酒误事,所以差我和焦挺两个过来替,果然那两个吃酒醉了,幸好不曾走了这贼,不然这两个明天都当不得,必受责罚。”另一个道:“刘唐哥哥,眼见得这贼重枷大铐,哪里走得他?却是这等深夜寒气,十分耐不得,我们不如也快活吃一会酒。”刘唐道:“我也倒想吃些,只是无处取。”焦挺道:“小弟叫亲随的带得酒肉在此,且与哥哥快活吃一会,明日便取这厮的心肝下酒,必然胆力又壮了些。” 丘岳怒道:“老子的胆自大,若是吃时,都噎死你!” 焦挺笑道:“这厮胡叫什么?且与我把他的嘴封了!不要坏老爷的兴!”几个军士就强把麻胡桃塞在丘岳嘴里。丘岳再叫骂不得,只是怒瞪着眼,看这几个。刘唐和焦挺哪里管他?叫士兵将酒肉摆布一桌子,教两个大碗来斟酒,自与焦挺欢呼饮酒,说些江湖上事,较量些枪法,看得那几个军士只是流口水。刘唐道:“这般夜寒,孩儿们都辛苦,你们也可来吃些。”分些与他们去那边吃,只教一个眼前伺候。刘唐道:“眼见得明日出兵,定然必破灭了史文恭和李助这两个贼,只是军师尽教马军头领向前,却教步军在后,不得功劳,好生小瞧我们!”焦挺道:“我们武艺何曾比他们差些,只是没奈何军师重他们马上的,却是也好,他们吃了败仗,再看我们向前。”刘唐道:“军师这番好计,要火烧连营,如今正是干燥时候,雪都尽了,雨水却未曾下来,楚军那营又扎得松乱,但是夜里分水陆两路去,每人将一把芦草,带了火箭,就分头烧他的营盘,教公孙胜先生祭起北风,那时大队马军向前踏营,自然全胜,怕不连那两个贼厮鸟的卵蛋都踩爆了!” 焦挺道:“如何不教我们步军向前?说只是怕践踏了自家军马,只是轻我们!”刘唐道:“因此我心上不忿,来来来!且自吃酒!”两个吃一回,说骂一回,不久都醉了,倒在桌上睡过去,那墙角的几个军卒见头领醉了,几个大胆,把桌上酒肉都偷吃了,不觉也都吃多了酒,歪倒在地上。
丘岳说不得,动不得,正是烦恼时,几万句恶毒言语都骂烂在心里。却是过不些时候,一那门吱杻杻的被人轻推开,一个人闪进来,进来张张,见丘岳靠在那墙边,大喜,就奔到身边,轻声道:“丘将军!丘将军!” 丘岳看那人时,是个轻捷精瘦汉子,山上小军妆束,面目却不识得,待问时却言语不得,只得把头来摇。那汉子机灵,就把丘岳嘴里麻胡桃抠出来,丘岳方说得话,道:“你是谁?”那汉子道:“将军不认得小人了?小人羊五,原是甘陵州将军手下的军士,后来随将军押囚犯上酆都城去,在高云山被梁山贼人劫了,小人也被掳掠,没奈何随贼人到这山上,却拨在那石秀部下,今日随这贼来提囚犯时,吃一惊,不想是将军。因听得贼人明日要杀害将军,用将军祭祀,小人心里不忿,因此今夜冒死来救将军。” 丘岳听得入港,不由得大喜,道:“承蒙你这般好义气情分!但救我出去时,与你富贵与共!只是如今我被这重枷大铐囚禁住了,再走不得,如何是好?” 那汉子羊五道:“贼人身上必然有钥匙,小人去搜搜看,就来松放将军。“就去焦挺刘唐身上轻轻摸索,不多时刘唐腰上取串钥匙,刘唐等醉了,因此并无知觉。羊五大喜,就回来将丘岳手足上镣铐都开了,卸将下来,丘岳本是个有力的,伸手去自家颈上拿住枷,只一扭,把那枷做两半个,就待奔过去将枷劈头砸焦挺刘唐,却是羊五急自拦住,道:“将军不可鲁莽,若是被贼人发觉了叫将起来,便走不得了,且请将军跟小人快走!” 丘岳听得,不敢违他,急急跟他出门便走,且喜无人发觉。出门来,羊五指着道:“小人知那边有条小路,可以透出山寨,将军可跟小人来,只是不可弄出声息,免被巡哨贼人发觉。” 丘岳道:“自当依从。”当下跟着羊五便走,见天上钩月西横,参斗散乱,正是三更时候,丘岳囚了数月乍得自由,正是心中悲喜不胜。那羊五甚是机警,路上虽有几起贼人巡哨,都扯丘岳预先伏在树后草里避过去。当下走有两个时辰,连翻过几座山去,不觉东方露白,羊五笑道:“好也,却是出了贼人山寨了。前面便是史大将军营寨,将军可自到他营里去,小人就此别过。”丘岳诧异道:“如何你不随我一块去?救命之恩,自当报答。“羊五道:“小人离家久了,只想父母妻儿,只想回去看看,若是到了军营里便走不得,又怕军前再厮杀,送了性命,只得与将军就此别过。” 丘岳无奈,道:“既是如此,不敢强你,我身上无有金银,只得日后报答你。” 羊五笑道:“但救了将军,小人于愿足矣,说什么报答?“自拱拱手,远远去了。
丘岳心里赞叹,想起他临去的话,一心欲寻梁山贼人报仇,便走去,早遇见史文恭营里巡哨军马,就道:“我是甘陵州军马统领,要见史大将军,你们可头前引路。”那些军马见他状貌不凡,不敢不依,只得引他到营门边,就一层层报与史文恭知道。史文恭却自方回来,留曾家四个在那边杀人放火,自回来策划军事。邓泰劝他就去华严地界起军,再创事业,史文恭只是迟疑不决,忽听得偏将说有个叫丘岳的朝廷军官求见自己,想道:‘我也旧闻得他的名,武艺出群,端得是一条极了得的好汉,只是为他便显不得自己,所以一直不曾举荐他。今我早被酆都城明告了叛逆,他却忽然来见我?且见见他再说。”就传进丘岳来。原来丘岳隐龙山上囚了数月,却不知这史文恭的事,只是要相投,借个机会复仇。当下以军礼见过了史文恭,史文恭笑道:“将军大名如雷贯耳,端得四海闻名,今得相见,本帅甚喜。” 丘岳道:“末将亦闻元帅虎威,只是不得见面,今投营中,欲就帐前效力,与梁山贼人复仇,决个死活,求元帅收纳。” 史文恭大喜道:“将军愿意相投,本帅不胜之喜!只是不知将军如何忽到我军前?“丘岳咬牙切齿,把数月来被捉囚禁情势说了,史文恭听的恍然,喜道:“既如此,就请将军暂屈帐下,为前部先锋之职,日后立功,更家重用。” 丘岳大喜拜谢,又把昨夜听得那军情说了,道:“贼人今夜必来,还请元帅当心,就自破敌。” 史文恭大惊,就请邓泰来商议。
邓泰听了,只是不语,史文恭问时,邓泰笑道:“眼见得这事过巧!这等极密要的事如何贼人会当面当着丘将军说出来?又有人救了丘岳将军却不跟他同来我营里,眼见得是个圈套了。” 丘岳大怒道:“你如何疑我?我与梁山贼人是有血海深仇的人,也会和他做一道?只是胡说八道!” 史文恭道:“眼见得贼人要杀丘将军,肆无忌惮,因此说出来。又想不到有人会冒死相救丘将军,况是贼人若是要今夜来攻我时,不加防备,必吃大亏,吴用这厮诡计多端,这条计效得是三国陆逊的‘火烧连营’,十分狠毒。” 邓泰道:“既是将军如此说,可今夜将军马都调出营中,四散埋伏,营中虚打更鼓。贼人但来放火烧营时,分头杀出,自可获胜。”史文恭道:“我意亦是如此。”便把军马分头布置,自提一军伏于营外,教丘岳领军伏于岸边,截杀他水路来的军马。丘岳大喜,领军去了。史文恭却不把这消息和楚营中李助说知。
到得夜里三更时分,果然梁山军马各带芦草一束,吹风唿哨,杀入寨中放火,谁想劫着空寨,正慌张间。史文恭大喜,放起号炮,四处军马杀来,梁山军马四散仓惶奔走,被史文恭纵军追杀,死伤无数,直杀到天明方始收军,斩首二千余级,大获全胜。却是水路上的梁山贼人滑溜,只是近岸边打射火箭,却不上岸来。丘岳耐不得,引军赶去,贼人都撑船向深水里去了,因此杀获不着。丘岳咆哮如雷,空到天明,眼见贼人退得远了,只得收军回来。史文恭得了胜仗,又要笼络他,因此并不责备。教人打听楚军消息,果被贼人放火烧了营寨,措手不及,大败亏输,大营军马折了万余,幸得后营军马赶来救应,混战一夜,贼人自收军回山上去了。史文恭大喜,自觉有先见之明,又见邓泰几番事都说不中,从此渐渐得都疏了他。邓泰见了,心里冷笑,只不说出来,两下都疏远了。却是楚军那边李助吃了大亏,却打听出史文恭这边那夜早有防备,勃然大怒,从此两边都势如水火了,再不相通消息。正是:各怀异心本狼狈,为利合终为利分,欲知这两家和隐龙山上厮杀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56
第四十七回 十面埋伏文恭绝路 借刀杀人邓先亡身
话说隐龙山上收回劫寨军马,晁盖宋江于仁义堂上筵宴,与劫寨众头领庆功,宋江道:“军师好计,既大杀楚军一阵,又教史李二贼从此撕破了面皮,日后各不相救,正可各个击破。诸事一步步做来,都会顺风顺水,却是如今先破哪一个?”吴用笑道:“楚军虽然数败,毕竟尚有八九万军马,一时难以灭他,可就先灭史文恭,取了史贼首级,一来免他掣肘,就除了这个生死对头;二来教楚军势孤,必然心惊逃走,我就乘机前伏后追,一举灭他大半军马,收获此战全胜。”宋江道:“前后十数场血战,若得此结果最好,便请军师布置。”晁盖道:“昨夜之计虽好,只是劫史文恭寨的三千军马都是明州新降的,又无头领带领,结果折其大半,如今回山者不过二三百人,我心上甚是不忍。” 宋江笑道:“此辈明州城里十分焚掠,本质不好,日后必为我山寨之累,就此尽折了也好,却省损我山寨本部军马。天王哥哥不必怜惜此辈。就请军师布置,除灭了史贼。”吴用笑道:“诸般布置都在吴用肚里了,只是一件事,缺一个敢向前的兄弟领此大功。” 诸人道:“不知军师要兄弟们做什么事,但布置时何愁兄弟们不努力向前?“吴用笑道:“此番决不可叫史文恭这贼走了,却是这贼仗宝马神甲,极难杀死擒获,须用昆仑刀方可成功,却不知诸位兄弟哪个愿领此一场功劳?”一时座中再无人言语,吴用笑道:“真无人敢与史贼决死此场么?都说众兄弟英雄豪杰,今日却是谁敢请令?”就用眼光看着甘茂这边座上,甘茂奋然道:“甘某愿请此令,就以昆仑刀取史贼首级。”吴用笑道:“我意须用八员猛将把守各路,免将史贼走了,将军英勇,为史贼深惧,正合把守一方,所以难教将军领这场功劳。我所以问此遭,要试众兄弟的胆气而已,既将军敢战,用也就不用再小耍,就和诸兄弟说这番布置:大破史贼兵马后,史贼必然逃走,我却用八员猛将分头截他,蹙他到水边绝地里,就差头领水路上船只等候,赚他到船上,方以昆仑刀取他首级,只是阮家兄弟和张顺等都在忘川江上,须得唤他们回来方好。”说着却看着座上的邓先,却是邓先得山寨里医士调治,将那慢毒都解了,这两日便来厅上坐着议事,宋江教他坐于乌天元以下,此时见吴用看他,心里道:“我自上山来,除了宋都头领、吴军师和表弟一家,这山寨的人都不待见我,想是欺负我孤身生疏,又不曾立功劳,若不是宋都头领礼待我时,老子早下山走他娘,哪里觅不得富贵?此番听吴军师如此布置,只是要我出面,领这趟功劳,想是他和宋都头领事先商议好的,教我立功,就教这些贼厮鸟们匾匾的伏我,就如前时上山来时宋都头领见我时暗说的,要设法重用我,正是此次与我机会。”想得透了,不由得心里火炭般滚热,就起身道:“小人不才,自上山来未立功劳,此番愿就讨此差使,取史文恭的人头献纳,相报功劳。”吴用笑道:“邓将军水里本事天下无双,正是此番合用的人,如何不用将军向前?但成功时,标记首功,就委将军总管水寨,都统山寨水军。”邓先大喜,连声相谢。吴用道:“既是这人选定了,就定那八员猛将,各人督领精兵,却不可教史贼走了,就请各人依次听令,到时如此如此布置,擒杀史贼,其余众头领各如此如此行事,就全灭史贼军马,克成此一场大功。”众人大喜,各依令分头行事。宋江自教取昆仑刀与邓先,令其领几个水手,驾船去那岸边等候史文恭自投罗网。邓先自去不提。
且说丘岳在史文恭军中数日,忽想起一事,就来禀报史文恭道:“末将自那日贼人山寨里脱身时,得那羊五指示一条小路,就走将出来,贼人巡守并不严密,今若从这小路进兵,直取贼人大寨,必然一举可灭梁山贼寇。” 史文恭喜道:“若是如此,如何不乘此机会?事不宜迟,就挑选精兵,明夜由先锋带领,本帅督大军随后,奇袭贼人。”却是曾家四个引军回来,史文恭便教选一万五千精兵,分做三队,丘岳、曾索领第一队,自与曾升领第二队,曾密、曾魁领第三队随后接应。却是苏定留偏将守宾阳州,自领军马回来,史文恭就令苏定守把大营。邓泰听得这消息大惊,寻思一会,便来中军帐见史文恭,道:“将军此举甚险,深入贼人山寨,倘被贼人山谷埋伏,全军皆危矣!将军不可鲁莽。” 史文恭冷笑道:“如此好机会如何不用?先生数番画计,都成画饼,前先生教我发兵袭击明司二州,不见一个贼人,空劳我军奔波,便也罢了。前几日丘将军来报信,先生又不以为然,却是结果如何?眼见得我军危险,若不乘此机会覆灭贼人,先生却更有甚么好计策不成?本帅其意已决,先生不必多言!” 邓泰满面含羞,出得帐来,仰天长叹,心里道:“我为一点好心份上,将良言劝他,不想反吃此一场羞辱!这贼刚愎自用,先前礼贤下士的假面目如今都撕下来,今如此冷眼待我!我邓泰自负不世才学韬略,如何忍不住寂寞,就明珠暗投,佐此凉薄无能之辈,将一世才名都闪在这里!天乎!天乎!”自叹息回帐,就一夜不眠,心里盘算不提。
却说这夜,史文恭催督一万五千军马,就分三队,杀奔隐龙山上来,皆披软战,马尽摘铃,人自衔枚,一路急走,奔不过一个时辰,早入隐龙山里,只在山道上急行。丘岳匹马当先,路上但有小队梁山兵马巡哨,都被杀散,奔逃入山林中去了,丘岳大喜,驱军急进,正走之间,忽得前面小卒叫将起来,丘岳急向前看时,前面大石乱木将路塞断了,再前进不得,丘岳惊怒,急要催壮士向前搬运木石时,忽得小军又叫起来,将火照着前面一棵大树,树上皮尽剥去,写着大字,丘岳自来看时,见几个红漆大字,写的是:“丘岳今夜死于此地。” 丘岳大怒待骂时,早听一棒锣响,千百个火把火球亮起,照得山上下如同白昼,山壁上推下无数大石,林间箭如飞蝗射来,丘岳脑浆迸流,遍体中箭,如同猬毛,和数百个精兵死于山道之上。正是:
勇冠三军熊虎将,难逃万箭攒身劫
一时史军前军大乱,被巨石箭雨打射得七断八续,各自奔走,死伤无数,更不成行列,却是往后奔走时,早又炮响,早撞出两队步军,都是赤身大汉,明晃晃五环钢叉,雪亮亮鬼头大刀,不要命撞入队伍里,赶着杀人,更有两个大虫当先,左边解珍,右边解宝,尽自解束,一冲一撞,杀得这军马奔走无地,都去哭爹叫娘。却是史文恭闻得惊怒,飞骑赶来,将枪就刺这两个,解珍解宝见了,回身就走,史文恭见了,催喝军马赶来,赶不多步,只听林中弩机响,弩箭飞蝗般射出来,中着便倒,上面都喂着药,端地见血封喉,早射倒一二百个,史文恭出一身冷汗,回马便走,正撞着曾索,两个同走,只听得中后军一般都喊叫起来,在那山道中被梁山军马居高临下,将巨石大木乱推下来,死伤不计其数,都自乱了,史文恭那里顾得?且自先走,正奔走间,忽听得后面曾索惨叫,急回头看时,原是黑地里闪出个大汉,曾索不防备,教他一朴刀砍下马来,后面赶上两个好汉来,刘唐恐陶宗旺、郑天寿争功,不要活的,五七朴刀将曾索乱搠杀在血泊里。史文恭大怒,待回马来与曾索报仇,早听后面喝声“着!”,那马腾得跳起来,将把朴刀躲个过,却是石秀闪出来,将朴刀来剁马蹄,这马龙驹灵性,自闪跳开了。史文恭惊怒,待来杀石秀,却见草里闪出二十四把钩镰枪来,就来勾马拿人。史文恭却惧,急拨马就走,石秀等追赶不得,且自赶杀这一谷败残军马,手也不闲着。史文恭走一时,撞着自家中军,却是曾升将千余军马夺住座小山,死命摆定,抵御梁山军马,史文恭杀入去,曾升接着,闻说曾索折了,马上洒几点痛泪。史文恭道:“如今中了贼人奸计,用不得武,且杀出去,收拾了军马再来报仇。”就自当先,曾升催督军马在后,引这千余人撞透重围。却是转出谷口,正见曾密、曾魁引些败残军马在那里。史文恭、曾升大喜,正待杀去汇合了,忽然又发起喊来,两个大虫撞将出来,后面都是团牌衮刀手,飞刀标枪打来,一似梨花迷空,雪片纷飞,曾密躲不及,脸上中一把刀,跌下马去,乱马践踏为泥。曾魁急来救时,又被两个好汉赶上,措手不及,赵得胜当头一棍打着,倒撞下马,丁朝兴就咽喉上加上一叉,可怜这兄弟两个,死在一处。军马大半都吃杀了,这几个好汉各逞勇气,就来截这边。史文恭、曾升心胆早裂,都无心厮杀,夺路便走,后面军马吃截住大半,都吃乱刀枪砍搠杀了,只将惨叫哭喊声后面滚来,倒似与史文恭、曾升两个送路。
史文恭、曾升两个舍命撞出隐龙山来,堪堪天明,检点军马时,剩不下三五百,都自衣甲飘零,带伤者大半,史文恭大哭道:“我一身武艺,不想都吃亏在梁山贼人身上,又折了你几个兄长,誓要与梁山贼人势不两立!”曾升也自流泪,道:“师傅休要丧气,待回营收拾了军马再与贼人决一死战,誓要报这血海深仇!”几个催军马转过个林子,见前面一湾溪水,这军马厮杀奔走大半夜,各自嗓里冒火,见着溪水,争奔过去要吃,却是到那水边,早一声炮响,早闪出一彪军马,一个青巾年轻的壮士在马上,后面打一面旗帜“没羽箭张清”,三五百轻骑直冲将来。史文恭胆寒先走,曾升落后,只得仗双刀来迎,张清冷笑,不待交马,叫一声“着!”,曾升面门上一石子早着,翻面落马,张清马后欧鹏、燕顺飞马赶上,乱枪戳死曾升在地上,那败残军马都走不迭,大半吃杀死在溪边。
史文恭急走,后面跟不上二三十骑,要赶回自家营里去,却是将到营边,叫一声苦,遍营里都换了梁山旗号,一声炮响,壕沟里乱箭射出来,吊桥上一员大将喝道:“姓史的,这营寨俺梁山夺了,你也来受死则个!”却是马劲,史文恭两眼冒火,飞马来取,却是扑塌一声,早跌进陷井去,梁山埋伏小军发声喊,将挠钩来搭,却只听一声马嘶,那龙驹驮史文恭直跃上来,史文恭大怒,枪起处,早搠死二三十个,那小军发声喊,回头就走。史文恭不敢恋战,回马便走,只听炮响,左右伏着的梁山军马齐起赶来,喝道:“史贼留下人头!”正是:
身骑千里已无路,肋生两翼何处逃
且说史文恭中了吴用计策,覆了全军,曾升兄弟四个尽数折了,史文恭赶回自家大营,不想营盘也早教梁山军马夺了,两侧伏兵齐起,要捉史文恭,左边罗士奇,右边杨炎各领军马赶来,史文恭势孤力穷,怎敢迎敌,回马就走,两侧军马赶一程,见史文恭去远,自收军回营里去不提。
且说史文恭领十余骑向南而走,心中悲惶,不知投何处去,忽然心想道:“邓泰曾劝我去华严地界,那里饥民百万,招聚起来时,可成大事,想那宾阳州还有我些军马,何不就投那里去,引了军马去夺些州县,招聚人众勇士,待成势力时,再来寻梁山贼寇报仇不迟。”正是心头漆黑极处,忽见一线之明,自觉指望,当下便投宾阳州去。却是行不出七八里,一声炮响,一枝军马拦住去路,当先一员大将,素袍银甲,白马银枪,正是甘茂,喝道:“史贼穷途末路,还不下马受缚?” 史文恭两眼冒火,喝道:“不是我,便是你!”飞骑便取甘茂,两个斗二十余合,不分上下。却听喊声如雷,天子山仗五十七斤宣花大斧,纵马赶入战团来夹攻,史文恭斗无数合,势力不加,要寻走路,见东南处军马稀少,掩一枪便走,后面甘茂、天子山赶来,却是史文恭马快,追赶不上,只将他从骑尽数擒杀了,不曾走得一个。当下驱动兵马,在后呐喊赶来。
史文恭仓惶而走,正是单人独骑,十分凄凉,只是心里发狠道:“想当年汉高祖百战百败,终也成得事业,我史文恭一身本事,匹马也可纵横天下,岂会就此一败涂地,再无翻身机会?”正是自劝自慰之际,早近一处林子,只听得一声炮响,早有一队军马赶出来,当先两员大将,上首乌天坤,下首乌天云,一齐拦住道路,就马上道:“史大将军,我两个在此等候多时,奉命不得放将军过去,得罪莫怪。” 史文恭怒火烧上了天灵盖,喝道:“叛贼无义的人,受了本帅重礼厚聘,却去颠倒投降贼人为奴,好不知羞耻!” 乌天云大怒,挥馏金凤翅铛直取史文恭,斗不过十合,史文恭力怯,又见乌天坤舞两口锟铁剑过来,知他本事,吃一惊,哪里敢再厮杀?拨马便走,这乌家兄弟两个在后赶来,却是史文恭马快,吃他去了。
史文恭驱骑奔走数里,心中愤怒,道:“这乌家四个受我多少金银礼物,却不想反投了贼人,今日却来逼迫我,真个无有良心!”正自大骂之时,忽得炮声又起,一彪军马拦路,当先两员大将,手持兵器,上首尉迟世英,下首穆弘,叫道:“史贼走哪里去?且留下首级!” 史文恭冷笑,道:“史某人头在此,有本事的自来取!”纵马舞枪,便取两个,尉迟世英将玄铁红缨枪来迎,两个斗无数合,史文恭枪势尽被压住,施展武艺不得,心中慌张,忽认出尉迟世英是前日阵上赤手擒了乌天云的那少年,更是惊怯,急拨马就走,却是穆弘截住,流星锤打来,史文恭喝一声,将枪拨过,后面尉迟世英赶上,一枪搠来,史文恭将枪相架,却是这回怎当得尉迟世英神力?将枪折成两半,史文恭弃了枪,拨马急走,逃生去了。尉迟世英和穆弘在后,将军紧紧赶来。
史文恭脱得这一路追兵,满心愤恨,看看将近那湖边,仰天叫道:“老天!老天!你欲亡我史文恭不成?这朱缨丈二神枪随我一身,再不相离,如何今日教他折了?老天!你定要亡我史文恭不成?”正指天喝骂间,早听一声炮响,无数军马山坡后涌出来,当先一员大将,豹头环眼,手挺丈八蛇矛,威风凛凛,大喝道:“史文恭,你作恶多端,今日恶贯满盈,不待受死却叫怎地?” 史文恭哈哈冷笑,道:“你们这伙贼寇,如此布置,只为取我性命,我史文恭但有三寸气在,岂能教你们得逞?”抽那口宝剑在手,叫道:“欲取我性命的,须拿性命换来!”冲入阵来,乱杀梁山军卒,林冲见他浑身浴血,须发猬张,正是末路疯狂,虽是恨他深入骨髓,却也心中暗叹,纵马上前,将蛇矛与他交手,史文恭纵声大喝,势如疯虎,只要和林冲拼命,林冲仗生平武艺,斗三十余合,十分难当。幸自史文恭剑却不顺手,因此抵得住,正斗间,阵里转出花荣,恐伤了林冲,拉开鹊描金画弓,搭上那狼牙箭,叫一声,一箭射中那九斑千里宝马,那马嘶叫一声,奔几步,扑得倒了,将史文恭掀在地下,那小卒待赶去擒捉时,史文恭跳将起来,宝剑乱舞,砍翻几个,哈哈大笑,狂叫道:“不叫你如愿!不叫你如愿!”往芦苇荡中便走,众军卒赶去,林冲和花荣却不去赶,两个相对叹息,林冲道:“人之末路,凄凉到如此地步!史文恭与我兄弟两世死对,到这般时我却不忍心再逼他。” 花荣道:“军师这般布置,如何走得了他?我们也只逼他到那里,自有人服侍他,不须我们下手。” 林冲道:“只可惜了这匹好马!”花荣笑道:“不妨。小弟那箭上泡足了麻药,是寻尉迟世英讨得,只射它不致命处,只一时麻倒了,过时候自好。” 林冲笑道:“还是贤弟聪明。”说话间,那三路追兵都到,各人厮见了,却分军芦苇荡里来搜赶史文恭。
却说史文恭芦苇荡里奔走,哪里顾得脚下,都不去避那泥水,一脚高一脚低,三五跤跌翻了,挣起来又走,湿淋淋一身黄泥汤水,口里只是道:“不教你如愿!不教你如愿!”只听后面赶的喊声紧急,回头指着笑骂道:“老爷的命天注定,要做皇帝,要有三五百年天下,终不会吃你杀了!”跳舞着又走,走出数里,却是个死港头,前面没路了,史文恭大笑道:“都说没路?你这一百万兵将,快给老爷开条道路出来!填了这湖过去!”正自言自语时,只听芦苇荡里咿咿呀呀的摇出条小船来,船上一个汉子,穿着破蓑衣,将船摇近来,史文恭看了欢喜,忽然心里一阵明白,叫道:“船来!船来!快渡老爷过去!”那汉子摇着橹道:“老爷只渡有钱财的,赚几两银子买酒吃,哪里知晓什么老爷少爷的的?有银子也无?有银子时便渡你。”史文恭去怀里掏摸时,空空如也,言语不得,那汉子将一双黄澄澄眼睛唆着史文恭,道:“无钱?却是老子心情好,今日渡你一遭也不妨,将那条腰带送与老爷也罢。”史文恭笑道:“你是老天叫来拔俺史文恭毛的不是?敢请你是吴用那厮埋伏下的不是?却是老爷不怕你,将带与你,可渡老爷过去,并不怕你弄手脚。”托的跳上船去,叫道:“不叫你如愿!不叫你如愿!”那黄睛汉子听他说几句,脸上变色,见他上船,心里却又欢喜,将船撑两篙,箭也似的在水上滑出去,直到湖深里,只听一声唿哨,四下芦苇荡里钻出十数只小船来,当先船上一个黄发大汉,手挺定渔叉,喝道:“上自青天,下有湖水,都是埋人去处,史文恭,你这厮如今还哪里去?” 史文恭哈哈笑道:“不教你如愿!赚我的,老爷都杀了!”船上那黄睛大汉笑道:“你这厮却杀谁?可把头与俺邓先,做成俺功劳。”就船板下抽出那把刀来,寒意森森,扑人眼面,笑道:“水里弄杀你,只如个蚂蚁相似,就这船上一刀砍了你,才是本事!” 史文恭哈哈笑道:“不教你如愿!“就将宝剑分心搠去,邓先冷笑,将船颠两颠,史文恭立脚不定,跌倒在船上,邓先就拔出那刀来,一声响亮,就一道白虹从鞘里腾出来,邓先吃一惊,道:“好刀!”只觉寒气沁骨,手都僵了,再提起不得,史文恭叫道:“不是我,就是你!”踊身扑去,抱住邓先,两个都跌入湖水里去。
邓先大惊,待水底里施展时,只是被史文恭紧紧抱住,一时展不开手脚,忽觉眼前一亮,两个又浮上来。原来那甲入水不溺,入火不焚,的是神物,当下把两个都浮上来。史文恭吃几口水,昏头涨脑,只是却不肯松手,邓先冷笑,就曲腿去史文恭肋下点两点,史文恭张口,又吞几口水,手不由得松了,邓先急腾出手来,抽那把刀在手里,喝道:“你这厮却来缠老爷!”一刀劈去,只听一声响亮,就劈破了那甲,将史文恭头颅剁下来,邓先大喜,就提了头,跳上小船去,哈哈大笑,张横远远见了,急叫水手去捞史文恭尸身。却待近前时,只听得忽然邓先手里那刀啸起来,如同龙吟虎啸,凄厉异常,邓先大惊,忽得那刀就自飞起来,扑地正剁在邓先面门上,邓先大叫一声,那头早滚下半个来,扑得身子倒了。正是:
神器妖异缘魔性,从来弄兵多自危。
当下张横大惊,目瞪口呆,见那刀上白光闪几闪,又转作青气,如此三番,忽得那刀自飞起来,就跃回那鞘里去,发一阵龙吟虎啸之声,才渐渐低沉,终再无声音。张横不敢向前,过了多时,见再无动静,方战兢兢将船靠近来,将邓先和史文恭的尸身都收拾在别的小船上,将刀藏在船板下,方领那些小船,就划上隐龙山来,将这异状报与大寨晁宋二都头领。
却是船只正走之间,忽地只听那刀啸声又起,高亢入云,过一会方低沉了下去,张横大惊,不敢再划小船,跳到别的小船上去,远远划开,过一阵见再无动静,方欲划船傍近时,忽听得一声大响,霹雳一般,那船震得粉碎,只见一道白光直冲上天去,直贯入那一轮白日里,便如一道白虹,将天分作两半。张横和那些水手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个泥雕木塑般在船上,再举动不得。却是过好一刻,只听得雷鸣霹雳一般大响,震天裂地,那道白虹瞬息不见,只那把刀就从空里流星般直堕下来,溅一片波涛巨浪,直落入十数里外的大泽深处去了,再不见些踪迹动静。张横等目颤神摇,心惊胆战,心和身子一般,都似那枯蓬败叶,浮在一个个惊涛骇浪上,无个动摇歇处。过许多时候,各人方定下魂来,飞也似的划船逃到自家水寨里,急急跳上地来,方知道那性命是自家的了,见满水寨的人,一个个也都惊慌,都在那里仰头看天,各自议论。张横哪里顾得理他们,自教水军抬了史文恭和邓先两个的尸首,就到仁义堂上,禀告晁宋二都头领。
却到堂上时,见众头领也都在堂外,拥簇着晁盖、宋江和吴用,各自仰头看天,议论不休,却是截杀史文恭的头领大半也回来了,张横急向前禀告诸事,宋江听得,落下泪来道:“邓先兄弟上山未几,为杀史文恭这厮奋勇向前,正是忠心一片,本欲倚重,谁想却遭此惨变,岂不可痛?宋江当亲自为他挂孝,就重重发丧,悼念他则个。”头领中高天石听得,目瞪口呆,痛哭出声,苏三娘忙来扶住慰劝,也洒几滴泪。却是大半头领中与高天石好的,也过来相劝慰几句,穆弘心里冷笑,却是自家和高天石情谊也好,当下一般上前相劝,吴用道:“不见死者之荣,焉见生者之重?邓先兄弟遇事自己请令,奋勇向前,格杀我山寨大仇,树立功勋,不想遭此惨祸,成我隐龙山上聚义来慷慨捐生的第一人,吴用心中亦极哀伤,最赞同公明兄长意思,可花扑扑的发送邓先兄弟,内棺外椁,高墓大碑,葬于山寨后山风水吉地,送葬日大小头领以下各自挂孝,步行送葬,就明我山寨兄弟之情,骨肉之重。”众人都道:“公明哥哥和军师说的是。”高天石见表兄葬仪隆重,自己脸上亦有光采,心里甚是宽慰,又得众人妻子劝慰,当下吞声收泪。
宋江道:“方才惊此天象异变,且是如此,且上堂去,一发计议军事,各人也可呈献功劳。”当下众人齐上堂来,张横先替邓先献史文恭首级,小军将盘子托献在晁盖宋江面前,晁盖见史文恭之头须发髯张,眼犹未闭,心中嗟叹,开言道:“我那世丧命在他手下,中他毒箭暗算,这世心中深恨他入骨,恨不食肉寝皮而后快,以报怨仇。此时见了他首级,全赖加亮兄弟妙计,众兄弟奋勇向前,得复了大仇,只是我心中反有许多滋味说不出来。只可念史文恭这人虽然行事奸恶,亦是一身武艺,算个好汉,不必枭他首级号令,且容他全尸完葬。”宋江道:“哥哥如此说,足见胸襟如海,敢不依哥哥之见?想史文恭在地下,亦当感激哥哥,悔他两世所为。”就教将史文恭首级拿下去,和尸首缝合了,备个薄棺下葬,众头领各称赞晁宋二位兄长高义。
却是接着各人都献功劳,除曾家四人与丘岳首级,另有史文恭军中大小偏裨将佐首级,共七十余颗,宋江都教号令去三关上,七日后与原尸一起埋葬。马劲与罗士奇杨炎解上苏定来,却是梁山军马杀入寨去,苏定守寨力战,被三个生擒,押在堂下,却见史文恭与曾家四人首级从眼前一个个过去,心中大怒,押上堂来,大骂不止,宋江道:“如何处置此人?”吴用道:“此人与史文恭等狼狈为奸,与我山寨为敌,造出这千里方圆地面数场兵灾战祸,数十万人民肝脑涂地,亦是罪首,今既被拿获,不可相饶,可即斩首号令,扬我山寨威名,彰示远近,明示与我为敌的下场,亦为无辜百姓伸那一场冤屈。”宋江点头,就教将苏定斩首,一般将首级上三关上号令。功劳簿上标记各人功次,就昨夜一场大厮杀,全灭了史文恭军马,尽夺了军营粮资,杀死者七千余人,投降生获者二万有余,大获全胜,宋江心里十分欢喜,教置备丰盛酒席,与各人庆功,吴用道:“昨夜虽是前军马步厮杀,亦曾差戴宗、宋万、杜千、周通、李忠、朱富、朱贵、白胜、时迁、焦挺这十位兄弟各将数百人,分头数十里将金鼓去楚军营外远近处敲击,多放火箭,以为疑兵,果然李助那厮累败畏怯,以为我又有计,只死守营盘,并不敢出来冲突,使我得从容得全灭了史文恭军马,这十位兄弟功劳,亦不可埋没了。”宋江道:“正是军师意见,如何能埋没了众兄弟功劳。”当下功劳簿上一般标记了各人功次,戴宗时迁等各自心里喜欢。却是林冲花荣解上那匹九斑千里宝马来,萧萧嘶叫,各人称赏,宋江道:“此马正合与天王哥哥乘坐。”晁盖道:“此言差矣,兄弟遇事向前,每每多临战阵,此等宝马,只该兄弟乘坐,我只是想回那小渔村去,打渔吃酒快乐,此等宝马,虽日驰千里,亦与我无有用处。”宋江听得,流下泪来,就出座跪下,道:“兄长莫为宋江甚地方薄了兄弟情分不成?自哥哥上山来,与宋江骨肉一般,两三番救宋江性命,正欲和哥哥朝夕相伴,得哥哥爱护,谁想兄长却发此言!宋江但有不是处,兄长尽管责备,却如何忍心欲弃宋江与众兄弟而去也!便是人知道的罢了,不知道的,江湖上必然都耻笑猜疑宋江,道是宋江不重情意也!”说完泪如泉涌,伏地难起,晁盖手足无措,急离座扶起宋江,热泪盈眶,道:“兄弟如此重情!我只是觉得不合居于你上,又想念在那小渔村里自在,所以有此念头在心,谁知惹贤弟如此伤情!我如何忍心负了贤弟情面?如何能教贤弟背后教人猜疑耻笑!自然不下山去,但贤弟所需时,自为贤弟分忧。”宋江大喜,就自拜谢天王兄长意气,教将这宝马与天王兄长乘坐,晁盖见了,不敢伤宋江情面,只得谢宋江,宋江道:“我与哥哥骨肉同心一体,岂可分那彼此?哥哥神武盖世,此宝马哥哥乘坐,才最相宜,宋江心里最是欢喜。”便教取大杯来与天王哥哥共饮,各尽三杯,吴用笑道:“当年曾头市上史文恭那厮夺了段景住兄弟献我梁山的那照夜玉狮子马,今他的宝马亦被我梁山兄弟夺了,正是报应不爽!”各人欢喜大笑,都入酒席吃酒。却是时迁心里懊闷,只不敢面上带出来,见林冲起身登厕,也诈作登厕跟出来,见四下无人,就与林冲低声道:“天王哥哥好生没计较!萧先生的意思,只教我等与天王哥哥杀了史文恭,寻个方便时,就暗暗留书而走,事后方教宋公明与吴加亮知道,却再也没找寻处。如今天王哥哥都这般说出来,吃他拿情面话靠住了,再走不得,却如何是好?”只是连连跺脚。林冲亦低声道:“天王哥哥是个直性人,凡事难藏在心里,不想将话就说漏了,我亦心里烦恼,只是没奈何处,看看宋公明的意思,却也无伤害天王哥哥的意思,只是要拿他做个大招牌,以为人望,招集四方豪杰,成他的天下霸业,另再压制住一个人,如此天王哥哥一时必无祸患,我等兄弟只可小心,就暗里扶助天王哥哥,不时提醒,但不好时,就强拖他走了,总不会教宋公明再算计了我们。”时迁道:“也只好如此,林家哥哥,却是扈家三娘姐姐自罗海州里回来,日见憔悴,你却留意个则无?”林冲愕然道:“我这许多日子练军厮杀,不曾见她面,你这般说,却是她有甚病症?如何不寻山寨医生看?”时迁道:“小弟前些时候下山,与三娘姐姐同行,于处酒店里多说起哥哥的豪杰……”却是外面忽听得咳嗽,却是焦挺也来登厕,时迁吃一惊,不说了,自出去,只留许多狐疑在林冲肚里。正是:丈夫空具五湖志,争奈义气不可违,不知晁盖、林冲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57
第四十八回 破奇阵李助丧雄师 救残军奚胜尽忠节
话说林冲净了手,再上仁义堂来,听上座宋江吴用与众人,却又说起方才的天象异变来,宋江道:“不想这昆仑刀神异至此!看那景象,却是白虹贯日的模样,自主天下有极大灾祸,必苦天下生民,我自心里担忧。”吴用道:“哥哥真是大仁大义的胸怀!却是小弟看见那景象,想起史书上的事来,‘三国时魏嘉平六年,王肃持节兼太常,奉法驾。迎高贵乡公于元城。是岁, 白气经天,大将军司马景王问肃其故,肃答曰:‘此蚩尤之旗也,东南其有乱乎?果然诸葛诞举淮南之地乱。’今日这白气贯日经天,和蚩尤之旗相似,天官书曰:‘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荧惑之精也。吕氏春秋云: ‘其色黄上白下,见则王者征伐四方’,此物见者,都是天下大乱,刀兵四起的征兆,然又言王者,自必有英雄乘势而起,削平天下之乱,还万姓清平,由大乱至天下大治,也算得吉兆,正是五百年必有圣人出,一改天下时势也。” 宋江笑道:“若是如此,我等兄弟正当合力同心,削平天下群雄,太平时寻访那圣人出来,教其治理天下,为尧舜之道,我等兄弟优游林下,喝酒快乐,不也甚好?”吴用笑道:“哥哥但存此心,便是圣人之心,早晚天下可大治也。却是如今尚有楚军未退,不是我兄弟安乐之时也。须得先破灭了他,再做以后计较。”宋江笑道:“我如何能忘此事?有劳军师分拨筹划,就再破灭了李助这贼。”
吴用笑道:“今史文恭全军覆灭,李助这厮必然惊心,他以客军犯主,之能与我相持半栽有余,全仗史文恭搜罗九州粮草人力支持,今史贼既灭,他又累战累败,如何不寻思退军走路?我料他数日内必有动作,征发船只渡江,就那时各路布置,乘他半渡之时,以精兵击之,决可大胜。却是可差探子各处打听讯息,就教阮小二、阮小五、张横、张顺诸兄弟如此如此,又要甘茂林冲两位兄弟各领一支军马,到时如此如此,就撒下天罗地网,只等他拔营走路。”宋江大喜,就教各人依言分头行事。吴用教戴宗、焦挺、时迁、高天石分头去楚军夺占的各州里打听消息,但有退军迹象火速回山报来,各人分头下山行事不提。
却是过不数日,各人都赶回山来,道是楚军就各州里杀人放火,十分劫掠,抢夺金银珠宝、俊童美女、布帛衣裳、牛马粮草,都撇了空城池,放把火回楚军大营去了,各州残余逃过人民都只剩个空身子,男女赤身裸体,行于街市,景象十分凄惨。宋江怒道:“这些贼子死到临头,还如此贪心作恶!且都把来杀灭了,决不教一个活着过江去!”吴用笑道:“正是贪夫为帥,葬送全军!李助出兵攻打我隐龙山半年,未见寸功,空折了许多军马良将,费了无数粮草,如今欲回国时,恐王庆罪他,所以大肆劫掠,要将此金银珠宝回国买王庆欢心,保自家权位,却不是带火抱薪,负石履冰?这数万军马都掳掠足了,如何还会拼死向前厮杀,今可急分拨兄弟出军,就以精兵冲他中军,先大败他一阵,赶他渡江。”宋江道:“军师可调拨众兄弟,就下山见阵。”吴用正待聚众头领来仁义堂上分派时,头关上解珍解宝忽来报道:“今孔明孔亮回山,缚得一个叫邓泰的来献功赎罪,未得哥哥意思,因此留在头关上等候发落。”宋江大喜,急教带他两个与邓泰上仁义堂上来相见,解珍解宝去了。吴用道:“这两个违令贪酒,被刘敏劫寨,放火烧了数万石军粮,畏罪潜逃,众兄弟多有议论,今还山来,兄长须得好生处置。”宋江道:“他两个今拿得邓泰,正是功劳,可折抵过了。”吴用道:“功小罪大,倘不责罚时恐难服众兄弟之心,便是崔州平兄弟现掌军令司,必也要劝谏兄长。”宋江道:“便是我自替他们担些罪责,军师待时也可助我说话,只要保他两个性命便罢。” 吴用道:“既如此,可以重重责罚,一来服众,二来教两个知道敬畏山寨号令,戴罪立功,日后别作区处。”宋江笑道:“贤弟既如此说时,如何不从?“当下大半头领都到仁义堂上,听得孔明孔亮两个回山,各人有暗地里冷笑的,有担心的,都不说话,只要看二位都头领和军师计议处置。
却是孔明孔亮两个上得堂来,满面羞惭,俯伏于地,孔明道:“前时教贼人放火烧了军粮,我兄弟两个失了职守,自知罪重,因此逃下山去,寻思立功劳来赎过,故在宾阳州城外开间小酒店谋生,就打听史文恭军中和山上动静,前几日酒店中见一人,叫做邓泰,是史贼军中谋士,许多筹划与我山寨为敌,因史贼败了独自军中逃难出来,十分愁闷,逃难走路到我酒店中吃酒,醉了题诗在壁上,被我兄弟看破,酒里下药麻翻了他,就解他上山来献,并请哥哥处置我兄弟两个,倘若饶死,以后誓死为晁宋二位哥哥出力厮杀,赴汤蹈火,若是罪重行刑斩首号令时,也不敢再逃避,甘愿受刑。”当下说罢了,宋江道:“有功当奖,有过则罚,这两个今日事如此,可请天王哥哥做个主张,教军令司施行,以申山寨号令,宋江为他两个师长,自当避议。”晁盖半天言语不得,道:“既如此,吴用贤弟有何主张?”吴用道:“小弟前日调度失当,亦自有过,今逢此等事,亦难主张,就听天王哥哥公断。” 晁盖道:“他两个失了职守,损了山寨粮草,又逃走下山,崔州平兄弟前日定过了,本应斩首不赦。只是公明兄弟前已引咎责过,受了山寨处罚,替他二人担了许多罪过,今这两个又擒了山寨对头,立了功劳,亦赎得罪过,如此看来,可免其死罪,如何处罚,可再请崔州平兄弟定议。”吴用笑道:“天王哥哥为山寨之主,如此说时,最是恰当,小可亦是此等意见。”宋江道:“哥哥与军师如此定议,最是公允,况是我梁山兄弟义气,不可坏了,就请崔州平兄弟定议。”崔州平见这三个都如此说,心中暗叹,却也违拗不得,只得道:“既如此说,死罪可免,只是重罚难免,可革了两个山寨头领之位,各重责八十棍,以为后来者戒。”宋江只要保这两个性命,见如此说,便道:“此议甚当,只是眼下正要和楚军大厮杀,要用人处,可将棍责暂寄,革了这两个头领之位,教坐于时迁兄弟之下,随时听从呼唤,日后依其功过,一体处罚。”崔州平道:“此点却不敢依从哥哥,自古刑罚一国大事。立决立行,如秋风损草,焉可迁延?既是定了杖责,可就即时行刑。”宋江笑道:“既是如此,自当依军政司之议,可即行刑。”孔明孔亮听得师父讲情,免了死罪,各人本心里欢喜,不想崔州平如此执拗,坚执即时重杖行责,两个脸上变色,心里叫苦,言语不得,却是两边人听得堂上发话,不敢怠慢,当下将两个拖出,重重打了八十棍,打得两个杀猪般叫,臀上腿上皮开肉绽,方抬两个堂上验看了,宋江便教送两个后寨去将息,将好药去调治不提。
却是处置了这两个,宋江道:“他两个捉得邓泰来,我前时多闻得这厮与史文恭画谋,诡计百出,助纣为虐,与我山寨做对头,如今犯在我手里,意欲就将他斩首号令,你们意下如何?”却是乌天元急出座道:“邓泰虽与山寨做对,有可杀之罪,只是小人兄弟与他多有相交,知他深有才学,胸藏韬略,多有良谋,不逊汉之张良、陈平,倘若杀之,实为可惜。求都头领赦其死罪,许其自新,小人兄弟愿劝其归顺山寨,为山寨效力。”那乌家三个及高世卓都急随声求情。宋江大喜道:“山寨求贤若渴,如何会拗你兄弟们意思?他若肯归顺时,自加重用。只是恐他心昧大义,不识好歹,却伤了你们兄弟情面。” 乌天元喜道:“我兄弟们都将好言语劝他,以大义开导,终要教他投顺山寨。” 宋江便教这几个先去说,邓泰冷笑道:“鸾凤焉可屈于鸦雀之下,他既要我投顺,如何不来拜我?好生无礼!”只不肯屈,乌天元等无奈,只得回仁义堂上如此来告说,宋江笑道:“是我失礼,既识大义,欲归我山寨,便是贤士,宋江焉得不拜?”自下堂来,就邓泰前屈膝道:“先生请恕宋江无礼,就请先生屈身,共聚大义则个!”邓泰见了,仰天长叹道:“君胜而不骄,屈已重贤,真明主也!邓某何人,敢不效力?从此当尽输精诚,就此效忠!”就拜宋江,宋江大喜道:“史文恭得先生而不信用,是其自取败亡也!今得先生归心,宋江从此多一臂膀矣!”携邓泰手同上仁义堂来,就教坐于甘茂之下,乌天元之上,邓泰见宋江重待,心中更喜,道:“前闻得项忠、马成被山寨擒捉,在下知他二人武艺,亦是交好,愿就教这两个上堂来,当面说这两个归顺山寨。”宋江大喜,就教带这两个来,两个向来信服邓泰,此时见他归顺了,又亲口劝说,便也归顺了,宋江大喜,教两个去坐于高世卓之下,笑道:“自与史李二贼交兵来,先后得许多头领上山,共聚大义,今日文武济济一堂,甚可乐也!”众人都道:“是哥哥礼贤下士,骨肉相待兄弟,所以教众英雄豪杰闻风相聚也!”各自欢乐。正是:
从来公明能重义,敢使豪杰不归心?
宋江道:“今日唤众兄弟到堂上,便是欲与楚军见阵,今史贼已灭,李助这贼势孤,欲寻走路,此贼纵军杀掠人民,使江南百万百姓肝脑涂地,今欲饱掠子女玉帛而去,我等兄弟岂能容他?必要以堂堂正正之师,与他见阵,灭此匪类,以为天下除害,张我山寨大义声威!各兄弟可听军师分拨,出力向前,各取功劳。”众人都起身道:“但听哥哥调拨分派,誓死向前!”宋江笑道:“众兄弟其心可嘉,战意如云,军师即可调拨!”吴用笑道:“楚军虽尚有近八万之众,却是累败气怯,精锐丧失大半,更饱掠思归,再无战意,惟恃众尔!我今以精兵冲他,如以猛虎击犬羊,秋风扫落叶尔,一战必胜!今众兄弟即可听令,先选精兵二万,请林冲、甘茂、穆弘、乌天元、天子山、马劲、罗士奇、乌天坤、乌天风、乌天云等十位兄弟管领,如此如此;再教刘唐、石秀兄弟为一队,解珍、解宝兄弟为一队,赵得胜、丁德兴兄弟为一队,项充、李衮兄弟为一队,各引三千步军,如此如此;再教花荣张清兄弟各引一千轻骑,如此如此;却是楚军所恃那个‘先天无极阵’,必要先破他,我诸般器械都已造就,就今日施为,先打破了他那阵,就教汤隆、郑天寿、时迁、焦挺四个兄弟掌管,到时施放,待他军乱阵破,却教后面铁骑冲锋,就收器械回来,不得有误;又教燕顺、欧鹏兄弟各引一队轻骑,到时如此如此;又教张横兄弟引水军将船只,自水路上去,送扈三娘、李忠、周通、杨炎、高世卓、项忠、马成七个兄弟,引五千军马,到时放起号炮,如此如此。杨雄、王英二位兄弟伤势初愈,就可助杜千、宋万、朱贵、朱富、白胜、马骏六个兄弟把守三关,戴宗、高天石两位兄弟中军听令,各处飞报消息。蒋敬、陶宗旺、石寒山、苏三娘四个各领军马,巡视山寨,我自与晁盖、宋江二位哥哥、邓泰先生总掌山寨,提调各路军机,王定六兄弟领山寨医士伺候救死扶伤,崔州平兄弟安排功劳簿、庆功宴席,就伺候与众位兄弟庆功。”却是俱分拨已定,忽一人出来道:“我在山寨数月,好生气闷,今如此大厮杀,如何先生独无分派?”却是尉迟世英,晁盖、宋江敬他姐弟两个,请他客席上坐,因见众人俱有职事,自已独无分派,少年好事,因此出声讨令。吴用笑道:“尉迟小弟武艺绝伦,只是为我山寨贵客,所以不敢差遣。既是小弟讨令,可引一队精兵,守护中军,兼为各路援应,但有危急处时,就请小弟领军救应。” 尉迟世英大喜。山寨众头领各依分派,纷纷领军下山不提。
却说李助分纵军马,洗劫了那六七州地面,掠得金银珠宝、子女牛马无数,心中大喜,打量收军还国,一面差人夜间偷渡过江去,教本国再收拾水军战船放下江来接应,一面分一万军四处砍伐树木,扎造大筏,并沿江数百里地面搜罗抢夺船只,就准备渡江。这日正与段二筵宴间,忽闻得隐龙山上有梁山贼人军马出关,约有数万,旌旗鲜明,刀枪耀日,杀奔大寨来,便冷笑道:“这贼们自来讨死!”教奚胜引三万军马,列成“先天无极阵”,就前去迎敌,又教袁朗、縻胜等一班猛将引二万铁骑,伏在阵后,就准备追赶蹂躏梁山贼人败军。安排定了,自与段二上营中将台观看。却是奚胜催督军马,列成阵势,如鸡子之形,似复盆之状,尽依先天之数,浑藏无数杀机,缓缓向前。来迎梁山军马。却是梁山军马隔有二里许,列成阵势,却不向前厮杀冲阵,楚军营中李助良久见无动静,冷笑道:“贼人怯我阵势,你不向前,偏我这阵行动不得?”就教奚胜催阵向前,围裹梁山军马。这边梁山军马就见对阵一座铁山仿佛般涌来,上带黑霾之气,各自失色。甘茂、林冲等各自冷笑,教放起号炮,却是前面列阵军马听得炮响,潮水般分退开两厢,早现出阵后那数百辆车子来,奚胜呆一呆时,只听得对阵中号炮又起,接着轰雷般一声大响,震天撼地相似,都自那车子中腾起来,怎见得那威势?:
说什么雷公发怒,掣神力轰倒了阿房殿?说什么大圣脱炉,挥金棒掣翻了天宫阙?说什么神禹仗气,纵玉刃劈开了龙门壑?说什么沉香含冤,挥巨斧砍开了华山岳?都是摇动天地处,那一声响,不及得这千辆车上腾霹雳,十万军里飞烈火!眼见得人死马倒天地陷,说什么奇阵造化藏与躲?
就见千百块大石直腾上空里去,落在这边阵里来,触地便炸,飞裂成无数碎石,但当得的脑碎额裂,骨碎肉烂,人着人倒,马着马死,一时这阵里楚军死伤遍地,各自惊叫奔走,阵势大乱。却是梁山阵中号炮又起,只听得机括响处,最前面百辆车子上都飞出雨蝗般弩箭,暴风骤雨般射来,但中时,一箭便洞穿数人,都自穿胸洞腹,哪里避得?强盾重甲,都遮避不得,可怜这大阵中数万军卒,哪里还列什么阵势,且自奔走逃生,再不成个行列。却是梁山阵中号炮又起,甘茂、林冲等各引铁骑,就两翼卷出来,杀入楚军阵中,肆意赶杀践踏这败残军兵,正如虎入羊群,牙爪齐施;恶龙卷海,虾蟆当灾,一时只是屠军杀将,杀得这布阵军兵血流成河。那阵里奚胜目瞪口呆,便苦也叫不得一声,正呆间,一块飞石打来,将盔打落,血流满面,亲将急救,簇拥着便走,且自乱军中逃命,哪里顾得别的?
却是楚军营中李助见了,惊怒到十二分,急教袁朗、縻胜等尽引铁骑向前,救自家军马。正和甘茂、林冲等冲阵军马撞着,袁朗战甘茂,縻胜接着林冲,两边军将一发接着厮杀,各自拼死施勇。却直厮杀有半个时辰,胜负难决,李助、段二尽收拾起营中军马,前来助战,那边汤隆、郑天寿、时迁、焦挺早尽收拾起数百台“飞天霹雳车” 和“九牛匣车连机弩”,都退回自家山上去,放两声号炮。甘茂、林冲听得,又见楚军空营倾巢而来,军马势如潮涌,各撇开对手,卖个破绽,将军马斜刺里便走,袁朗、縻胜等要为自家军马报仇,哪里肯舍?紧紧催军在后赶来。赶不过十七八里地面,两边炮响,各杀出一队军马,却是燕顺、欧鹏各引一千轻骑,接应自家前军。李助眼里冒火,催袁朗、縻胜等向前赶杀。燕顺、欧鹏略战三合,回马带轻骑便走,楚军紧紧赶来。却是燕顺、欧鹏所带轻骑,背后俱负包袱一个,奔走间各将包袱打开,里面都是金银,散于路途,都是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亮闪闪的珠宝,楚军见了,各自争取夺抢,一时大乱,哪里顾得追敌?李助大惊,急教军将分头喝令,不得捡拾,一时哪里禁止得?只听两边坡上连珠炮齐响,千百面红旗竖满,天子山、马劲、罗士奇、乌天坤、乌天风、乌天云各带铁骑,冲下坡来,势如山倒,将楚军冲得七断八续。李助大惊,急催袁朗、縻胜等分头迎敌,却是炮声又响,林冲、甘茂、穆弘、乌天元引军马倒卷回来,三面夹攻,楚军怎能当得?大败而走,正走间,炮声响起,长草间杀出两队步军,左边刘唐、石秀,右边解珍、解宝,尽将长枪硬弩,钢叉利刃,踊跃杀来,截住去路,李助急教身边骁将阙翕、翁飞向前迎敌夺路,刘唐、石秀迎着阙翕,斗无十合,刘唐喝一声,一朴刀将阙翕搠下马来,石秀加上一枪,就取了性命;那边翁飞纵马,早被解宝飞叉,一叉标下马来,乱军里践作肉泥。李助大惊,却得袁朗、郭矸赶来,就冲开道路,护卫而走,刘唐、石秀、解珍、解宝见楚军势大,截拦不住,且让开大路,只两边赶杀败军,与林冲、甘茂大队三面赶来。却是楚军奔走数里,炮声又起,尽皆丧胆,却是左边赵得胜、丁德兴,右边项充、李衮,催攒步军,一时都到,楚军那一班猛将哪里顾得小军,都拥护中军,拼死冲过,只护着帅字旗下李助、段二两个,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都奔回大营来,梁山马步军马于路追杀,紧紧追袭。
却说李助等奔到自家大营近前,方喘口气,李助以手加额,道:“幸得你们保护,逃得性命!我但回国,都重重升赏你们。” 袁朗等各道:“末将等死保元帅和统军,元帅等可即进营,将军士上敌楼放箭抵挡敌军,末将等壕边死战,救护我军马入营去。”李助待入营时,只听一声炮响,营里自家旗帜都倒,千百面红旗竖将起来,都是梁山旗号,里面乱箭射将出来,前面争入营去的军马都堕进陷坑里去,后面的俱被箭射倒,段二抢先,早中数十箭,射作刺猬相似。李助在后,虽不得中箭,也早心胆俱裂,那敌楼上两员梁山大将,正是花荣、张清,喝道:“不要走了李助!”各下敌楼,一声炮响,引军出来捉李助。原来这两个奉了吴用将令,各引轻骑在远处高坡上,看两军厮杀,及见楚军倾巢空营去赶自家军马,两个就引两千轻骑急赶入楚军营里去,夺了空营,到楚军败走回营,一声炮响,将两千面红旗在楚军营里布满,楚军自李助上下,哪个不魂飞天外? 况是人困马乏,哪里再得来迎敌?被这两个轻骑一冲,早自四分五裂,各自奔走,楚军那一班猛将早有贺齐、郭矸来迎,不及交锋,被张清手起一石子,打中贺齐鼻端,翻身落马,乱军中践踏而死,郭矸大惊,回马便走,被花荣一箭射下深濠里去,可怜两个猛将,俱做南柯一梦。李助大惊,只听四面炮响,却是梁山马步军大队赶来,四面围住,攒住这数万败军,任意屠戮,只是叫:“不要走了李助!”李助仰天大叫道:“我带十数万雄兵,今朝又败于贼寇之手,岂不羞杀!”就引身边军马向前拼死冲突,却是当先正撞见乌家兄弟,李助将那口金光诛魔剑飞云掣电般舞去,连砍数十铁骑,如砍瓜切菜相似,乌天坤见了,大叫道:“我来与你见个真章!”使两口锟铁剑上前交锋,只见一道金光、两团白气绞作一团,斗有三十余合,就一声响亮,却是那口金光诛魔剑被锟铁剑绞得折了,李助和乌天坤各中一剑,都跌下马去,两边军将大惊,各自救起,幸都不曾致命,却是楚军愈发大乱,李助叫道:“今日剑折军败,天亡我也!”眼见得梁山军马四下里围裹来。
却是这时候,只听喊声大起,一彪军马杀来,撞破梁山军马重围,却是楚军后军刘以敬、柳元、潘忠尽起军马赶来救应,袁朗、縻胜等大喜,各自喝道:“向前者死!退后者生!”各自抵死向前冲突,那楚军败卒要寻生路,见得援军赶来,忽然勇气倍增,都舍命向前,反将梁山军马冲动,退将下去,甘茂、林冲见了,商议道:“穷寇莫追,眼见得他已做负隅之斗,若再杀时,反多伤自家军马。”就教让开西北去处,放出这楚军数万败军,逃窜去了。诸处军马就李助大营里扎住,点检杀得生擒楚军三万余人,夺得战马军器无数,又夺了李助大营,随就将贺齐、郭矸、阙翕、翁飞等首级送上隐龙山大寨,就请令定夺。
却说李助得柳元、潘忠等援应,又得诸将死力,撞破梁山军马重围,且自奔后营来,途中却撞见自家败军,报说:“贼人水军送大队军马登岸,杀入后营,已尽夺了营盘粮草,子女财物。” 李助听得大怒,要催督军马赶去夺回,诸将死劝,都道:“我军大半中伤,倘是贼人大队赶来,难免全军覆没,不可再战。” 李助恨意满胸,口吐鲜血,大叫一声,倒撞下马,诸将惊慌,各无主意,正是:
十万雄师看败尽,一场忿怒为谁来,
且说李助军败,又闻后营失了,怒气冲激,吐血落马,众将急救起来,一时昏迷不醒,众将慌张,正无主张处,忽又一彪军到,却是奚胜收聚败军,赶来接应,见情势如此,道:“我军大败,梁山贼人必然乘胜追袭,须是火速收军渡江,回去本国,方保得这数万军卒性命。”诸将道:“却是并无船只,贼人又将战船截住江面,如何渡江?除是肋生双翼,飞将过去。”奚胜道:“兵法无常,前时元帅教军马扎造的数百条筏子在江边,就今夜使它渡江。若是江上贼人拦劫时,可使个‘暗渡陈仓’的法儿,将这军马分做两支,尽选精锐能战者由你们领着急走,护着元帅,就分一半筏子,去上游数十里渡江,我自领这些老弱中伤军马到江边,就击鼓鸣金,夜里放火,引住贼人水军,让你们渡江过去。”众将皆自泪下,道:“统军却如何脱身?” 奚胜惨笑道:“我受楚王大恩,位至统军,却是不能讨灭梁山贼人,报复大仇,使十余万雄师败亡至此,有何面目回见圣上?但得全你们一路军马,我愿已足矣!”众将都拜于地,落泪道:“统军大恩,我等难报也!”袁朗道:“如何能教统军孤身御贼,我自留下,与统军一道与贼人决个死活!” 奚胜笑道:“将军烈士,然多一人渡江,即是为楚国保一分元气,将军如此猛将,岂可今日陪我俱死?不可多言,就即分军,即刻分军!此时李元帅重伤昏迷,我便权掌军权,不得违我军令!“众将无奈,各自上马,就军中选出精壮者二万余人,分一半筏子去了。奚胜自引万余老弱中伤军马,赶到江边,就自乱鸣金鼓,放起烟火,却推三十条筏子下水,教数百人上筏渡江,众军畏怯,都不敢下水,奚胜大怒道:“不死于水,便死于敌!但得拼命渡江,还有一线生路!若不上筏者,就先斩首!”教亲兵拔刀乱砍,众军无奈,只得上筏去,拼命渡江,却是行到中流,只听喊声大作,一簇蒙冲斗舰顺流乘风,如箭冲至,见了楚军筏子,各自放箭,筏上楚军大半射死,又将船只冲来,将筏子都撞翻在水中,数百楚军都葬身在江里。岸上楚军见了,各自绝望,放声痛哭,奚胜却大笑道:“贼人中我计矣!”教鸣金鼓,又逼数百人上筏,那楚军无奈,却是离岸数十丈,再不向前,只在近岸浅水里打转,那船上梁山水军却是阮小二与阮小五两个领着,两个见了道:“这伙贼倒刁滑,却是看你如何过去?”将船只在这附近江上巡哨,只不放一只筏子过江去。
却是那四将首级和消息报上隐龙山来,晁盖宋江大喜,吴用道:“如今楚军全军败了,势孤力穷,他如何不即寻走路,必然拼命即时渡江,须得教我军马即时追击,不可容他走了。” 宋江道:“江上自有我水军巡哨,封锁江面,岂容他如意?” 吴用道:“兵贵神速,迟则生变,他十万军中如何没个能军之人?小弟欲就赶去主持这一场军事,请兄长允准。”宋江道:”贤弟为山寨鞠躬尽瘁,如何只叫贤弟独自临阵,我自与贤弟一起去。”吴用道:“如此最好。”两个辞了晁盖,就赶下三关来,却领数百军马,直到李助大营中来。林冲和甘茂等闻得,急都迎出来,吴用不及多说,就教众人同到大帐中,道:“既已大胜,如何不即将军追袭?”林冲、甘茂道:“虽然大胜楚军,我军死伤极多,况军马连战疲劳,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因此权且在这寨子歇息军马,养精蓄锐,就明日出军,一举灭他。”吴用跌足道:“早料诸位贤弟如此做!若是迟得一晚,必被他连夜抢渡过江去矣!他一败涂地,不逃何待?是以我和公明兄长赶来,诸位贤弟休嫌辛苦,就连夜选精兵赶去江边,沿江巡哨,我料他必分军数处而渡,内有一处方是精兵,事不宜迟,就分军三路去赶,林教头领第一路,穆弘、张清、刘唐、石秀、项充、李衮为羽翼;甘将军领第二路,天子山、马劲、罗士奇、赵得胜、丁德兴为羽翼;花贤弟领第三路,乌天元、乌天坤、乌天风、乌天云、燕顺、欧鹏兄弟为羽翼;各选精兵八千,火速赶去,一处遇敌,不许惊慌,若遇他精兵恶战不下时,方许放三把火为号,三路攒他,就要全歼他精兵,不许一人过江!”林冲、甘茂等各自领命,出去火急点军,就沿江分头赶去。却是戴宗、高天石自随着宋江、吴用,吴用道:“今此营中只有解珍、解宝两个头领,又有许多降军,只恐军心不稳,奸人煽惑作乱,高贤弟去后营调李忠、周通、高世卓三个来助守,护卫公明兄长;戴宗贤弟就去江边,联络阮家兄弟与张顺,尽将战船巡江,不许楚军偷渡。”戴宗、高天石各自飞步去了,宋江、吴用自守大营不提。
却单说林冲一路,江边赶出二十余里,早见远处江上火光耀天,有金鼓呐喊之声,穆弘、张清就要提军赶去,林冲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贼军全军溃败,逃死之余,只会悄悄渡江,如何会这般大张旗鼓?自是疑兵,我料那两路必然赶去,我们何必与他们争功?我料他精兵必在其上游二三十里处渡江,我军赶去时,贼人必然半渡,从容击之,可获大胜,自显我们梁山兄弟的光彩。”穆弘、张清都道:“哥哥妙算,必可成功!”便不将军马往火光处去,却走近路,抄奔上游处来。
却说奚胜督住那万余残军,却将阮小二兄弟两个的水军拖住,见那蒙冲斗舰都簇在中流里,不再巡哨,心中大喜,入夜又喝教军士在江边又燃起百十堆大火来,将一半筏子推落下江去,只要引住贼人,那些军士多自带伤,此时也知无路可逃,又畏军令,也只得听令挣扎行事。却是奚胜正发号施令间,忽听得喊声大起,岸上自家军马哭喊惨叫,各自奔走,知是梁山军马赶来,哈哈大笑,道:“贼人之智不过如此,今中我计矣!”拔剑督引亲兵,赶动军马向前抵敌,却是这伤残军马如何与梁山精兵抵敌?眼见得枉受屠戮,这路却是花荣一路,因见火光赶来,那乌家四个都是头等的大虫,撞入楚军里来,杀军斩将如砍瓜切菜,后面欧鹏、燕顺催动军马,势如潮涌,各奋勇向前赶杀楚军败兵,奚胜督军力战,哪里挡得住?只听喊声又起,斜刺里一枝军到,却是甘茂军马赶来,两面夹攻,楚军片刻崩乱,各自奔走,机灵的跪地求降,得脱刀剑,愚迷的奔走逃生,哪逃枪箭?逃去水里筏子上时,又被阮小二阮小五两个将战船近岸,水军乱放炮箭,杀得尸横水面,血染大江。奚胜独不肯屈,引数百亲军杀入梁山阵来,大呼酣战,早遇花荣,见他如此,叫道:“奚将军也是一时豪杰,岂不知通达机变?若肯下马投降,俺公明哥哥自会重用!”奚胜冷笑,道:“今日有死而已,岂能降汝等草寇?”花荣笑道:“宋家四路烽烟,各曾夺赵官家些军州,偏尔主王庆。建个草头楚字伪号,便自尊大?好没口齿!这般愚迷,只合败亡受死!”奚胜大怒,挥剑砍来,花荣笑道:“若多一个人并你,不算好汉!”纵马摇枪,对面相还,斗二十余合,楚军残兵败亡投降俱尽,隐龙山上众头领各将军马团团围裹来,看花荣独斗奚胜。却见奚胜左支右绌,哪里抵得花荣银枪?斗到间深里,花荣喝一声,那枪卷一个碗大红缨,就奚胜咽喉处弄影,喝道:“早降免死!”奚胜哈哈大笑,弃剑于地,道:“万余子弟,今日死于此地,奚某何人,敢自偷生!今日力屈,惟有死尔!”挺身向前一撞,咽喉处鲜血飞溅,尸首倒撞于马下,楚军万余残兵,此刻一时都尽。隐龙山上众头领各自叹息奚胜,花荣长叹道:“这般好汉,可惜错死在我手里!”悔恨不已。后人有诗叹奚胜道:
三楚子弟渡江尽,岂有霸王独偷生?可怜智勇皆穷处,黄泉又传奚胜名!
却是众人叹息间,早见喊声又起,各自大惊,正是:方见统军尽忠节,又见猛将突围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57
第四十九回 忍暴打公明义服袁朗 惩不义宋江油烹班泽
话说一员将引数百楚军铁骑杀入梁山军马阵来,手挥两把钢挝,勇不可挡,冲阵处波开浪裂。甘茂识得是袁朗,急上前迎住,早有天子山向前截住厮杀,袁朗喝道:“我家奚统军何在?”却是袁朗感念奚胜之义,不愿随众渡江,独引数百骑赶来。天子山喝道:“早杀净了!偏你赶来凑数!”袁朗闻得,心中怒火烧有三千丈高,挥挝便打天子山,斗无十合,一挝将天子山打下马去,甘茂大惊,急上前截住厮杀,小军救起天子山,却是一挝打着肩窝。袁朗仗怒气,将两条钢挝使发了打来,暴风骤雨一般,饶是甘茂武艺绝伦,五十合内都落在下风,马劲、罗士奇惊怒,各催马夹攻,当下两条枪、一柄刀攒住袁朗,袁朗大呼酣战,势如疯虎,又斗四五十合,三个拿不住。花荣见了,恐袁朗拼命,再伤自家头领,当下挂住枪,抽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袁朗臂膀,翻身落马,众小军发声喊,就地下扛翻捆绑拿了。那楚军铁骑,一时都被隐龙山军马杀净,却是天明时分,众将检点,杀死楚军五千余人,生擒投降者八千余人,当下收军,将袁朗与奚胜尸首,押了降军,却回大营里请功。
却说楚军那一路渡江,各人到渡口处,并无统帅,各自争筏而渡,乱兵互相残杀,景象十分凄惨,麽胜、马犟先夺大筏,送李助过江去了。这边诸将有谁肯自担当,只自抢夺筏子,教自家兵马渡将过去,幸是梁山水军被奚胜引住,所以及到天明,已自有一半军马渡过江去,正混乱间,岸上水上梁山军马齐到,岸上自是林冲军马,水路却是张顺领水军下游赶上来,会着阮家两个,听得两个说一日夜战事,惊道:“这个是他诱敌的计策,他大队军马必另有渡江处,倘被李助走了,必然吃哥哥责罚。”教阮家兄弟两个把住此处渡口,自领水军连夜赶来,恰是此时截住江面,见满江都是楚军筏子,如蚁满江上,当下将大船冲去,炮石飞箭,远射近打,更自冲撞,将那一江筏子都翻倒在水里,杀得浮尸满江,顺流而下。这边岸上楚军军将大半过江去了,只有柳元、潘忠两个军马多,收拾不完,因此不得渡江,却是见林冲军马赶来,两个愤怒,喝教军马迎敌,却是身边军马都自胆裂,万余人大半沿岸芦荡乱走,要各自逃生,哪里有几个敢战之士?被梁山军马纵起烈火,乘势杀来,一时烧死杀死溺死者无数,林冲道:“降者免死,何必多杀?”教军士齐声呐喊,楚军闻得,大半弃甲投戈而降,柳元大怒,催马直取林冲。林冲道:“穷途末路,何不早降?” 柳元叫道:“但有死的,无有降的!”两个烈火乱军中交马,斗到四十余合,不分胜负,那边潘忠早双敌穆弘、张清不住,拨马便走,斜刺里撞出刘唐、石秀,两口朴刀搠入肋里去,翻下马来,丧了性命。项充、李衮只是赶着杀人,眼见得人头乱滚,浑身溅血。众头领便来围裹柳元,林冲将矛压住柳元军器,叫道:“好汉子惜好汉子,你一身武艺,何必这般争持?但降时以礼待你。”柳元喝道:“不须废话!我国家在北,焉会降汝等草寇?”见梁山诸将都来,自家身边早无了一个羽翼,拨马便走,梁山众头领赶来。柳元走到江边,见眼前横着茫茫大江,再无去路,回头却见梁山众将赶来的急,叫一声,座下马腾空而起,就投入那条大江里去,后面梁山众将看得呆了,见那匹好马水里载沉载浮,柳元双手抱定马颈,一人一马竟是要强泅渡回北岸去。林冲叹道:“虽是两军交兵,死活对头,但这等死忠之士理当深深钦敬,不可害他。”教军士不得放箭。众头领都立在那里看,就见一人一马泅出数里,忽然一个大浪打来,这一人一马都沉下去了,再不出水面,林冲等各自叹息。正是:
忠义自得忠义敬,英雄自怜末路人。
当下林冲等收住军马,却是楚军偏将高英、杨震见势孤力穷,将本部千余人都来投降了,跪在林冲马前,多说媚佞言语,林冲心中深厌,将其军马收了,教随后见都头领听命,共收得降兵七千余人。却见张顺将一只船赶上岸来,叫苦道:“俺来得晚了,被他许多军马渡过去了,想是李助那贼也走了,如何是好?军师必然责罚。”林冲道:“无妨,无你等水军锁住大江,怎成得这场功劳?军师前我自替你分说。却是你水性好,可江里去捞出那柳元的尸首来,来岸上我们葬了他,此人忠诚,不可使他尸身葬在鱼腹里。”张顺道:“这个有何难哉?”就投身在大江里去,分波掠浪,如一尾大白鱼相似,赶到柳元沉处潜将下去,无一刻,数里外露出头来,柳元尸首挟在肋下,早有水军将船只相接,就上船去,一会到这边江岸上。林冲大喜,吩咐小军将柳元尸体寻个高岗向阳处葬了。自收住军马,和张顺等赶回那大营里来。张顺自交代住头目,教将船只顺江放下去和阮小二等相会不提。
却说宋江、吴用留守大营,静待各路军马回报。却是解珍禀报,道营中发见一个囚徒,乃是楚军中的谋士左谋,不知何事,被李助囚禁。吴用道:“我也听林教头说过此人,先前罗海州拿住一遭,为他不肯屈服,怜他忠义,所以放了。如何却又被自家囚禁了?”宋江笑道:“便是李助这厮刚愎自用,好佞恶直,奸贪小利,惟独容不得忠义之士,所以手掌十余万雄兵,又有那许多猛将,更得史贼之助,却一败涂地,都缘此故也!此人既是正直时,又有智谋,正可收归我山寨,日后必得其死报。”吴用笑道:“正当如此。”宋江便教请左谋先生来相见,须得礼敬,不多时,解珍请左谋到来,宋江亲自帐外相迎,见左谋囚衣褴缕,长须乱发,赤着双足,十分憔悴,急教取锦袍来,亲覆于左谋身上,就道:“先生为忠义所累,教人叹息!”携手入帐,让于宾位。左谋见宋江如此敬爱,况受了数月苦囚,深恨李助,就拜于地下,情愿投靠山寨,宋江大喜,即教人带左谋去沐浴更衣,再来大帐相见。吴用笑道:“哥哥仁义过人,数日内山寨连得智谋之士投靠,辅佐山寨大业,甚可贺也!” 宋江笑道:“此辈可用为爪牙,教其各献良谋,用其智力,只是难当腹心。安比我与加亮生死相从,骨肉之交?况是其智力皆远不及贤弟,山寨军事机密一自由贤弟提调,只教他与邓泰参赞军务。” 吴用笑道:“小弟岂在意这些?只要佐哥哥成就大事足矣!别无所求也!”宋江笑道:“加亮与我,相从患难,将来亦当同指山河,裂土相封,亦非汉之子房可比也!”吴用欢喜,道:“得为哥哥所重,此世成就一番事业,用心中足矣!” 宋江大喜,教取酒来与军师同饮。
却是数杯间,帐外来报道一人求见,自称是李助元帅心腹人班泽,宋江正有酒意,听得诧异,道:“我见此等人物做什么?”就教赶出营外。吴用道:“且慢!”就与宋江道:“小弟月前为破楚国水军,曾化成渔翁去忘川江上寻访,曾与几个打渔人闲话,得知他们数月前曾在江上救起一人,手足俱无,缚在一条木头上,自言本是楚国统军刘敏,因兵败逃难,被其心腹手下班泽所害,将其出卖,砍去手足,抛于江中,言毕而死。小弟那时愤恨此人无义,便记这个名字在心里,今日既是此人自来投罗网时,不可放过了。” 宋江听了冷笑,道:“刘敏虽是与我山寨做对,这班泽却是以奴叛主,如此残害,这等狼子野心,岂可容他?且赏他一刀,就权作是与刘敏报仇!”吴用笑道:“此等奸人,若是只与他一刀时,未免便宜了他。须是到时如此如此消遣他,方自有味;二来如今我山寨新进许多头领军马,不免龙蛇混杂,里面难不保有异心的,顺风顺水时也自出力,若将来山寨遇事时,只恐反水,坏了大事,这遭就借这班泽一颗人头,震慑若辈的奸心!” 宋江笑道:“贤弟所想,正合我之意,如此时今日如何理会这班泽?”吴用笑道:“叫他进来,听他言语说话,必然是来虚言投靠,就留他在军中,改日山寨大会,却唤出来与众头领相见,数其恶行,就自那时慢慢地炮制他。” 宋江大喜,就教唤班泽进来,少时班泽进来,宋江看他,果然三角眼中黑少白多,薄唇狼声,正是残忍无义人模样,心中冷笑,只见那班泽恭敬拜了,道:“小人是楚营元帅李助的心腹人,却素慕宋都头领英雄仁义,英明神武,端得当世第一好男子,四海都传说呼保义、及时雨的大名,小人那时便要相投,只为两军阵前,不得进步,空存一片忠心在肚里。果然李助这厮无能,被山寨扫灭了,小人心里欢喜,今收拾得两车金帛,几个绝色的女子,来投献与都头领,乞收录小人,愿为都头领效犬马之劳,粉身碎骨。”宋江笑道:“你果然忠心可嘉,又将许多金帛来,教我欢喜,你可就先回我山寨里,早晚我便拨你在身边亲近,提携于你,教你在山寨中也坐把交椅。” 班泽心里欢喜,连连叩首,又说许多马屁言语,宋江听得着实生厌,面上却不透出一点来,只教人收了金帛,带班泽回山寨里去,暗中叮嘱不可教其走了。
却是那三路军马都回营里来,报道昨夜战况,宋江、吴用大喜,深加慰劳,教将连同昨日降兵,共三万余人,分拨与各人部下,严加整顿管束,甘茂花荣又解上袁朗来,宋江大喜道:“袁将军天下猛将,若不嫌宋江鄙陋,就请同聚大义,宋江情愿让位。”亲自起身,来为袁朗解绑,甘茂花荣急道:“哥哥不可!此人粗鲁激愤,正是阱中饿虎,不可宽放,恐他伤害哥哥。”宋江笑道:“我以礼待之,以大义相感,焉有是理?”只是不听,自替袁朗解了绳索,袁朗只是冷笑,却不言语,待宋江尽解了绳索,忽得叫一声,如烈雷相似,就一把揪住宋江,拖翻在地,骑着就打,道:“打死你这贼寇!”打得宋江杀猪般叫起来,只是喊:“救我!”那帐下多少头领,一齐大惊,各自急抢前救护,就拿翻袁朗,生拖硬拽开了,就依旧紧紧捆起来,急地上救起宋江,已自吃了数拳,脸上高高肿起来,如开颜料铺相似,红的、黑的,都摆布在脸上,脖子歪在半边,衣冠扯得粉碎。众人大怒,各拔刀来奔袁朗,要把来乱刀分尸,宋江急叫道:“不可!”止住众人,忍痛道:“这般好汉,胆敢冒死殴我,正是天下壮士,不可伤害,我自敬他,既是他不愿聚义时,可放了他,还他战马军器,任他回国。”袁朗听得呆了,又见宋江要别人搀扶,强自忍痛,竟又来替自己亲解绳索,只自呆住,见宋江解了绳索,道:“姓宋的,你不怕我再要杀你?” 宋江道:“若壮士要杀宋江时,任凭下手,只是宋江把性命交与壮士。”袁朗听得,泪就自脸上滚下来,忽得跪下在宋江面前,只是难以言语。宋江惊道:“将军快快请起,不可轻屈,愿就送将军归国,倘要金银花费,任凭多少,即就相赠。”袁朗哽咽道:“小人粗鲁,不识得头领好心,武力相犯,却两番蒙头领饶恕,如此心胸,古今无有!小人再无言语面目,情愿就此追随头领,粉身碎骨,报答头领!”宋江惊喜道:“将军即愿屈身时,正是天大之喜!只恐有辱将军。” 袁朗道:“小人只是直性,一生并不说谎,实是感头领恩义,纵然背个叛名,亦自甘愿!将贱躯任交与头领,随杀随打,只是从此誓死跟随!”宋江大喜,教取锦袍来与袁朗护体,又取两杯酒来,教袁朗饮一杯,自饮一半,沥余酒于地下,道:“若记今日之事,将来不与袁朗兄弟福祸与共者,如此日!鬼神厌之!”袁朗感激,叩首出血道:“不为哥哥粉身碎骨,誓不为人!” 宋江大喜,教袁朗位次在乌天元之下,从此袁朗归于隐龙山,做了头领。正是:公明胸襟宽似海,深仇能解折虎英。漫说当年射钩事,儿女计仇岂英雄!
宋江笑道:“数月来苦战不休,赖众兄弟齐心协力,终得全胜,今可收拾上山,就做庆功筵席。”教将李助营中一应军资粮草、牛马金银等尽数搬运上山,都入大寨交付,令蒋敬下山来主管此事,杜迁、宋万、朱贵、朱富四个协助,分督搬运。却是此番战事,史文恭全军覆灭,李助仅得万余军马逃命过江,隐龙山上前后收得降兵七万余人,战马二万余匹,大小战船二百余只,粮草七十余万石,李助自九州里搜刮的数百万金银器皿、锦绣布匹都被缴获,尽数搬运上山,山寨一发富足强盛。正是:
李史征剿谋不臧,空送军马与钱粮。从此隐龙不可制,要翻江山做战场。
却说山寨里晁盖闻报大喜,教大开三关,张红挂彩,大吹大擂,迎自家得胜头领军马上山,自与众人下山迎接,把了得胜杯、祝捷酒,宋江引袁朗、左谋与晁天王等见过,都到大寨。数日料后诸事粗了,诸头领各自还山,宋江教鸣钟击鼓,都到仁义堂上坐下,享用得胜庆功筵席,两侧大吹大擂,端得酒山肉海。大小三军都有金银酒肉犒赏,各自鼓舞欢腾。却是仁义堂上众头领欢宴,除了晁盖、宋江二位都头领,军师吴用,右边一带尽是梁山旧日头领,于数依次是:林冲、花荣、张清、戴宗、刘唐、穆弘、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杨雄、石秀、解珍、解宝、欧鹏、燕顺、蒋敬、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郑天寿、陶宗旺、宋万、杜千、周通、李忠、汤隆、朱富、朱贵、焦挺、王定六、白胜、时迁三十四人,内中相会诸人除李逵、张青、孙二娘失陷,孔明、孔亮后寨养伤外,邓飞和石勇并新头领高陵镇守封州城,薛永与新头领周德威潜伏在天门城。左边一带尽是新上山诸人,于数依次是:甘茂、邓泰、乌天元、袁朗、马劲、罗士奇、乌天坤、乌天风、乌天云、赵得胜、丁朝兴、杨炎、崔州平、左谋、石寒山、高天石、苏三娘、高世卓、项忠、马成、马骏,共二十一人,天子山自于后寨养伤;另请尉迟世英坐于客席。当下众头领尽欢饮酒,至晚方散。
第二日复自筵宴,却是宋江起身,自晁天王起,一一与众人把盏了,发话道:“自史李二贼联军攻打我山寨,数月来连战不休,却是赖天王哥哥坐镇,吴用军师呕尽心血、连出奇计,众兄弟齐心协力,奋勇向前,破此二贼,得成今日一场大胜,又得许多新旧兄弟上山,共聚大义,添得无数军马粮草,正是可喜可贺。”众人都道:“皆是哥哥仁义过人,调遣有方,所以感激众兄弟效命向前,成此功劳。”宋江笑道:“如今山寨事业既大,诸事繁杂,不可不分明职司,以赏功考罚。这个可待我与天王哥哥、吴用军师商议,数日内自当分派,众头领各有职司。这个权且不提,却是我山寨自立基业以来,便欲拯民于水火,伸大义于天下,将来必要义旗西指酆都,除暴去恶,吊民伐罪,做掀天揭地事业,都要赖众兄弟同心同德,共成大业,却是目张必须纲举,不严明赏罚,何以伸张大义?昨夜我自和天王哥哥、吴用军师商议过了,故今日我欲赏一人,戮一人,就振作众兄弟的志气。”各人听得都自吃惊,都只得道:“哥哥赏罚,自出于公心,兄弟们尽皆凛遵,虽自诛戮,亦不敢违。”宋江笑道:“诸位兄弟不必担心,且先看我行事,但不公允时,尽可发言。山寨之事自当由众兄弟公议。”便教先取那份赏赐来,但见金银成盘、锦绣垛堆,都堆积席前,一时堂中尽是金宝之气,众人尽皆眩目,不知要赏哪个,却是那一班上阵厮杀头领各自欢喜,都存指望在肚里。宋江笑道:“这个赏的,不是别人,却是时迁贤弟。”各人听得,一堂皆惊,宋江笑道:“众兄弟军前厮杀,各自浴血,都有许多功劳。却是难蒙首赏,何也?时迁贤弟虽不临阵,自建许多奇功,都自在我心里,自罗海州放火第一份功劳,其后酆都城一番劫狱。二番取得昆仑刀,劫那小殿上山,三番下山请尉迟姑娘,都是有数的大功;却是论这些功劳,本也胜不过甘茂等几位贤弟去,我今首赏他,却是只为一桩事,当日杨雄兄弟盗刀失机,失陷在酆都城里,时迁兄弟舍生忘死,越城出来,寻得萧嘉穗先生,再入酆都城里施巧计取刀劫人,全不顾自家生死安危,行事正是合我山寨大义,是众兄弟楷范,所以赏他。却是位次也再非旧日梁山上死定的,今就升时迁兄弟在李衮之后,郑天寿之前,日后众兄弟但奋勇当先,立有大功的,亦自一例升赏。”众人各喜悦道:“哥哥此议,至公至正!”都与时迁贺喜,时迁红了脸,道:“小弟微末功劳,如何敢劳晁宋二位哥哥首赏,乞哥哥另赏别位出力多的兄弟,小弟情愿居后。“宋江笑道:“兄弟不必谦虚,但是山寨有功必赏,今日就酬兄弟功劳。”晁盖笑道:“这是昨夜我等议定的,乃是公明兄弟一力荐你功劳,时家兄弟多番冒死,此番赏你,最是公允。”时迁推辞不得,只得叩谢晁宋二位哥哥恩德,收了赏赐。宋江就教坐去李衮郑天寿之间,换了位次,各人把酒齐贺时迁不提。
宋江笑道:“赏功已毕,便就诛罚!众兄弟都有功无错,不必担心。此番山寨诛戮的却是个无义卖主之徒!”因将那日班泽来投靠之事并害了刘敏经过说了,众人各自切齿。宋江冷笑道:“我山寨虽今广开招贤聚义之门,却也不容得此等奸恶之徒混入,一来奸贪佞恶小人若掌些权柄,必嫉功害贤,或挑拨是非,或勾结外敌,或见危叛乱,都坏我山寨大业。二来贤愚颠倒,清浊不辨,都冷了众兄弟出力上进的心。三来天下纲常,都以忠义为首,若容此无义卖主之徒在我山寨里招摇,岂不坏了这二字,教我山寨惹天下人唾弃耻笑?所以我山寨今日诛戮此辈,就以其人头,明我山寨的大义所在!”众人除了晁盖、吴用,都离席跪了,齐声道:“哥哥教诲,自此牢记在心!时刻不敢忘了忠义二字!”宋江大喜,便道:“众兄弟各自归座,看我山寨今日如何消遣处置这厮!”就教将班泽带上仁义堂上来。那班泽在山寨中被软监数日,不许走动,看守甚紧,心里甚是惊疑,却是无法可想。这日忽听得宋都头领仁义堂上呼唤,心中大喜,寻思道:“他自受了我金帛美女,必是念我好处,要升我做个头领。”就上堂来跪拜了,宋江笑道:“你那日来投靠我山寨,言语里甚是忠心,说要为我山寨粉身碎骨,誓死向前,不知是真心也无?”班泽急道:“小人这一颗忠心都要献与山寨,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乞都头领收录小人!”宋江笑道:“只是单言语难分真假,须得试你一试,旧日我山寨收投托入伙的,都要把个投名状来,你今也可把一个来。” 班泽道:“小人这便下山,寻个过路的,好歹取了他头来,献与头领。”宋江冷笑道:“我山寨今改了这投名状的规矩,但投托入伙的,都依其言语行事试他,你今要为我山寨赴汤蹈火时,可走这一遭道路,以明真心!”就教堂下取准备出来,却是如何?十余盆烈烈的炭火排成个长列,一大鼎烧得沸热的滚油,都将来堂下,惊得班泽三魂七魄都走了,言语不得,只跪在那里,筛糠也似的抖,宋江笑道:“你可就火里走一遭,鼎里洗洗澡,但验证得真心时,便教你上厅坐把交椅,手里掌许多权势机要。” 班泽叩头道:“头领饶恕小人,实是不能,今不敢望什么,只乞条性命下山去。” 宋江变了脸,冷笑道:“我把你这欺言瞒哄黑心的贼!既是不能时,如何说什么誓言来?却是欺三军者,罪当死!你若不从炭火里走一遭时,就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手一挥,堂下早奔上几个刽子来,都是预先伺候下的,一个个叫起恶杀都,就来揪班泽,要拖去将军柱上绑定了,班泽叩头道:“小人曾献金帛美女与头领,乞念这点份上,存小人猪狗性命。”宋江冷笑道:“你所将来的金帛美女,不都是从百姓中里抢夺来的?都是黎民骨髓,人家骨肉!只是证你的罪孽!你将来的女子,我自早送还她家里去了,金帛都已散与一方你楚军祸害的人家百姓,你更有甚么话说?” 班泽惊得昏迷了,宋江冷笑道:“言出身随,教他炭火里先走一遭!“那刽子一边两个,脑死揪住班泽,就架到炭火上,一路拖将过去,只听得班泽杀猪般叫起来,声音惨厉处,饶是堂上众头领,一大半都是胆气极壮的,也自心寒到极处。却是班泽自炭火里被强拖过来,半身都焦烂了,臭不可闻,早死过去,宋江便教使冷水激醒来,连浇一二十盆,方自激得醒来,已是三丝两气,宋江将手指定了道:“死也要你死的明白!你自害了故主刘敏,乱刀剁了他手足,无义无良至极!我今为天下大义份上,诛了你这背义的贼!”教将班泽抛进油鼎里去。“也应了你今日的言语!”众刽子一时下手,炸了班泽,宋江教将焦骨抛去荒野,任喂了狼狗,众头领尽皆称快。
宋江道:“既处置了此贼,便可料理山寨大事,有道是独闻者蔽,兼听者明,诸位兄弟可就今日筵席上群策群力,各发意见,以利我山寨大业。”邓泰先道:“邓某上山,蒙都头领恩礼,敢不殚精竭虑,以效忠诚?今将数点管窥之见,试献于山寨,却共是五策,一曰据九州,固根本,今史李军败,朝廷亦一时无力,明、司、罗海等九州已成无主之地,虽屡经兵火摧残,却犹有户口数十万,皆是农桑之地,若得设官守土,招聚流亡,奖耕励织,不数年元气可复,每岁出粮食数百万石,可足供大军将来征战之用,昔汉高祖守关中巴蜀,汉光武据河内,皆牢固根本而后定天下,今隐龙山寨自守则有余,欲进取则偏在一隅,不得控天下要害咽喉,若据九州,西可取黄金城之财富战马,南可取华严州之士众粮草,三分天下,可得其一,以此西取酆都,荡定九全天门,形势可立待也。二曰开幕府,定人心。九州既定之后,山寨晁宋二公即可建立名号,开设幕府,传檄远近,以为号召,四海豪杰无主,必然望风来投,到时简拔英俊,量授官爵,天下英雄自得指望,纷纷乐而效死,是众力既集,师必征无不克也。三曰开科举,兼文武,陆贾说汉高祖,马上得天下,不可治天下,自古成大事者文武二事须得兼备,不可偏废,故取地之后须得有能文吏事者守土治民,自古选才之法虽多,最善者莫如科举,唐太宗以此法收天下英雄良才,大半文治良臣,皆从此道出身,故名号既定,便可开科举,则天下学子文人之心,可一举而收也,文武既济,大事可成也。四曰恤贫寡,兴仁义,今天下苍生,惨遭战祸,孤儿寡妇,嗷嗷路隅,若得抚恤,存此生路,谁不感激?必然众口远近传扬,扬我军旅仁义之名,则远近城池民众,必然望风归顺,不劳我张弓只箭,仁义之名可胜百万雄师,四海归心,指日可待也。五曰重老成,敬道德,昔赢政虐民用法,不施仁义,执鞭朴而敲天下,百姓愁苦,一旦陈吴起于大泽,四海土崩瓦解,两世十五年而亡。汉高祖、光武皆重道德,敬老成,以德化民,故成两汉四百业基业。一正一反形势可见也。今我山寨欲成大事,定千年基业,亦当敬重老人,收其人望,无为而治,效两汉之治,则可江山永固也。”邓泰此言一出,宋江、吴用、甘茂、林冲、左谋等各自吃惊,宋江大喜道:“先生建此五策,足见大才!正深合我意,自当一一施行,创建大业!” 甘茂、林冲都道:“先生鬼谷之名,果不虚传,此议高屋建瓴,非我等所能见识也!”吴用笑道:“先生五策,果见高明!吴用虽仗胸中才学,亦叹服先生见识之深远高到,即请公明兄长一一参酌采用,以成我山寨大事。却是吴用亦有数点见识,关系山寨当前紧要,要说与二位兄长,一是隐龙山战事虽以暂结,却是累经血战,两军死亡者数万,多有未埋葬者,如今已近三月,正是春暖花开之时,若不将其掩埋入土,时疫必然流行,其祸非浅!可自山寨中选数千人,各将锹锄,许以重赏,十日内分头将所有遗尸一律深埋,既消除时疫之危,亦可彰我山寨好生仁义之德。这是第一件事了。二是我山寨今收得六七万降军,新附之众,各怀狐疑,难保不怀异心,况其中多有老弱,不堪战阵,用以为可自汰洗,选其精锐,与我山寨原来军马混编了,一体待遇,严加操练,如此数月,必然和济同心,自成劲旅,征伐之时方可收如臂使指之效,亦消了其反侧之意。这是第二件事了。三是如今李逵兄弟陷在天门城里,张青、孙二娘夫妇失陷在酆都城里,虽有小殿下在我手里,难保日久不出变故,此皆我心腹骨肉兄弟,一旦有变遭祸,悔之何及!须是及早与他抵换救援,保其无虞归来方好!”宋江听得,落泪道:“张青、孙二娘夫妇舍命刺了梁大尹,成我山寨此次全胜之功,却是有小殿下在我手里,保得他们性命,只要安排将来对换了。却是如今那黑厮陷在天门城里已近九月,受了无穷苦处,几番要酆都城送人来,只道天门城被那山蛮围了,通消息不得,我这山上又连番战事,因此无力救他,我自魂梦不安,旦夕不乐。今既退灭了史李二贼,又添得许多兄弟军马,我意欲就请天王哥哥坐镇山寨,自启请些兄弟,分数万军马直去天门州境,扫灭了那些山蛮,就破那天门城子,一来可救李逵,二来可会合了邓飞、石勇、薛永诸位兄弟和那几个新头领,三来就可壮大我山寨势力,扬我山寨的威名。”却是宋江一言既出,堂上诸多头领一起起身,道:“愿随哥哥下山厮杀出力。”吴用道:“既是如此,小弟亦愿随公明兄长下山,参谋军中诸事,可教邓泰先生、左谋先生留守山寨,辅佐天王哥哥,就主持那九州设官守土、招聚流亡的事。小弟自与公明兄长分一半兵马,二三十位头领,前去攻打那天门城子,闻说那山蛮聚众已近三十万,亦是十分难敌的。”宋江大喜,道:“却是何日起军?”吴用道:“十日后正是黄道吉日,可那日起军。”正是计议定了。就这时,水寨忽报来,道是尉迟无双姑娘还山,已到水寨里下船。
宋江喜道:“我与天王哥哥性命,皆是尉迟姑娘所赐,于我山寨实有再造之恩,今既尉迟姑娘还山,不可不大礼相迎。”晁盖道:“贤弟说得是,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况是救命之大恩?我与贤弟下山迎她。”各头领都道:“我等自随哥哥,相迎尉迟姑娘。”宋江大喜,就教大吹大擂,全副执事相迎尉迟无双。当下众多人都到水寨,却是尉迟世英听得姊姊回来,早自欣喜若狂,当下第一个奔来迎接姊姊,后面宋江等齐到,却看尉迟无双时,都吃一惊,只见满面憔悴,更无一点血色,都是生病模样,尉迟世英惊叫起来,道:“姐姐,如何这样子了?”尉迟无双看见兄弟,方才喜欢,咳嗽道:“便是路上感些风寒,不须忧心。”宋江上前道:“姑娘归来,宋江心里欢喜,既是贵体欠安时,且请后寨调养,山寨里自有好医生好药物,但姑娘需用时,只管吩咐,必当效力。” 尉迟无双道:“却是不劳费心。我回来只是接我兄弟。要回自家山上去,只消等会再借条船儿,送我们过湖便罢。”宋江道:“姑娘于宋江有再生之恩,岂敢简慢?且请上山歇息数日,养息贵体,待好了,姑娘可再还山去,也容宋江做个送路筵席。”晁盖也道:“此是我兄弟一片热诚。姑娘可赏些薄面。” 尉迟无双见这两个说的实在。便道:“也罢。我也乏了,就借间静室歇息数日,再辞诸位下山不提。”宋江听了。便教收拾静室,请尉迟姑娘养病歇息。尉迟无双谢一声,和兄弟自去了,山中诸人自回仁义堂上来筵宴不提。
却是尉迟无双缘何病了?原来她自寻到萧嘉穗隐居的草庐,却是只有那童儿阿琐守家。道是先生出去云游,要数月方归。尉迟无双听得,呆了半晌,无有言语,自出门便走。那小童阿琐在后声唤。请她家里暂住时,哪里听得见?尉迟无双出来。却自数里外寻个破庙住下,一住数十日,每日除了山间射些猎物作食物,胡乱吃了,便是到草庐外远远坐了,等萧嘉穗回来。却是一直不曾等见萧嘉穗回转,尉迟无双心情郁郁,又一连数十日风餐露宿、敲冰饮雪,竟自感了风寒,病倒在那破庙里。一连昏迷烧了数日,水米皆不曾沾牙,幸得她体质素健,竟自一魂悠悠挣扎得回来,呆呆看了地下半日,忽得笑几声,连呕几口血在地上,又笑几声。就挣扎起来,走到附近阵上。寻个小客店里住了十数日,将身体将养的略好了,也不再去萧嘉穗草庐外寻问,自心灰意冷,挣扎着回隐龙山来,要带了兄弟回自家山崖上去,就隐居终老。因此回得隐龙山来,随尉迟世英怎样相问,她只道是感了风寒,把诸事都不再提起,只愿把那一场痴心梦想都尽数忘了。
却是过得数日,尉迟无双自觉身体大半都复员了,却心里怪道:“我来这隐龙山上数日,扈家姐姐如何不来看我一看?好没情面!当初路上来时好得姐妹相似,却是一转头便将我忘了?”心里烦恼,却是问尉迟世英时,尉迟世英道:“自退了楚军,扈家姐姐就自病了,便是只在山寨筵席中坐得第一日,其后几天都不再出来,闻道病倒在自家房里。” 尉迟无双道:“既如此,我如何不去看她?就去与扈家姐姐看病。”就提个药囊,却出门往扈三娘房里来。不是这番探问时,有分教;山寨平地起巨浪,好汉竟地见萧墙,欲知祸事怎起,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58
第五十回 怆夫宣淫恶招无双暴打 公明护纲常惊侠女三箭
话说尉迟无双来探看扈三娘,走到扈三娘门外,正待进去时,却听得屋里有个男子声音道:“娘子,你身子好些也无?你看我寻得这串好大珠子,又有十几支钗儿,几身漂亮衣裳,特意来送与你。”只听扈三娘在房里道:“我自好了!你可自忙去!”声音寒如冰雪,那男子声音道:“便是你是我亲亲的娘子,你病了,我如何能做别的,自在房里伺候你。” 扈三娘冷冷的道:“承你好心,你有这许多时间功夫,何不找那个你千辛万苦讨来的,风流快活,却来理我这夜叉作甚?”那男子呆一呆,叫起撞天屈来,道:“你听哪个舌头嚼蛆的来陷害我?我有什么讨来的?不要冤枉人!”扈三娘冷笑道:“满山寨都知道的满了,你却瞒的过谁?却是你自说回山寨来养伤,养得什么?却和山寨厨房里吴三的老婆做出什么事来?被他老公暴怒,大白日里堵在他房里捉奸,轰动了多少人看,你赤裸了身子跳出去,一拳打得吴三吐血,你方走了,真好面目!若不是依仗着宋公明时,道:‘这个兄弟只是这点毛病不好,诸事都肯出力向前。’一场锦被替你遮盖了时,你少得军政司里走一遭?如今你自去和那些臭的烂的做一道,不要来我房里脏了我的地!”咳嗽的只是厉害,那男子恼羞成怒,扯着嗓子道:“你这不良淫贱的贼婆娘!却是你这许多日子不叫我老公上身,我不找两个娘们泄火,憋杀怎地?不听得‘不奸不色,不是好汉’?你不怪自家不体贴老公,夹着那X只是等别人肏,却反来怪老公!你既是想男人时,我不肏你还便宜了野的?这就叫你快活!”只听得扈三娘惊叫,尉迟无双窗缝里张时,只见个粗矮五短身材的汉子,就扑到床上,撕扯扈三娘身上衣裳,却是扈三娘病着,只穿着小衣躺在床上,这汉子正是王英,就揭了被子来撕衣裳,扈三娘羞怒惊恨,怎肯依他?就自反抗,却是先听得王英不尴尬的事,气得数日来病倒在床上,不沾饮食,身上无有一点力气,如何挡得这王英凶暴?更兼王英虽然武艺远及不得,却有一身蛮力,就强来脱三娘衣服,口里叫道:“叫你淫贱!叫你淫贱!我是你老公,如何干不得你?”三娘死命挣扎,哭叫道:“不要!不要!”正是心神万分碎处,王英跳下来,脱了大衣裳,身上赤条条的,笑道:“你这一身雪肉白肤,今日不搓揉得你化在我身上时,不算你老公!”就来扯三娘的手,三娘哭叫道:“天!你也可怜我!” 王英笑道:“你我房里事,老天也是不管的,且来白日快活!”却正是得意时,只听一声怒喝,早被人揪住头,自床上扯下来,两拳打翻在地下。
却是尉迟无双窗外本看见,银牙咬碎、七窍生烟,待进去打死王英时,又心里思量道:“人家终究是夫妻两个,两世里纠缠,我若进去打死这厮,谁知三娘姐姐心里意思如何?我因莽撞错杀个小孩子叫那冤家生分了我,落得这般凄凉结局。我今再打这场不平时,却谁知什么结果?”正自拿不定主意时,听得三娘房里哭得惨烈,一时热血都冲上来,哪里再去管什么?就一脚踢下门来,将王英脑揪下床来,拳头脚尖一发上,打得王英杀猪般叫起来,只叫道:“你如何来打我,好没道理!”尉迟无双一脚踢去,教他口里吐血,喝道:“你这畜生!这般欺侮我姐姐!今日就打死了!”连踢几脚,心里不解恨,就啐一口在王英身上,揪住头发,拖将出去,就寻条索子三五下缚了,吊起在外面那大树上,拿条棍子,向身上就打,叫道:“打死你这畜生不如的!” 王英杀猪般叫,早惊动了四下房里,见吊着王英赤条条的打,各自吃惊,却是见尉迟无双发怒,知都头领也自敬的,都不敢上前解劝,只得飞报仁义堂上,与宋江吴用知道。却是仁义堂上,晁盖、宋江正与吴用、林冲、花荣、甘茂、邓泰、乌天元、左谋等议事,听得小卒来报,一齐大惊,都急急奔来,就见王英被赤条条的吊在树上,尉迟无双正将棍子来雨点般打,打得王英只是讨饶,口里奶奶姑姑姨娘姐妹的乱叫,尉迟无双哪里听他?满面严霜,两眉倒竖,只是不住下手,叫道:“打你这没一点天良的!”宋江急奔过去,虚拦一拦,道:“姑娘且住一住手!”尉迟无双冷笑道:“眼见得你与他蛇鼠一窝!我自打他这该死的,你拦我怎地?”宋江面皮变两变,却道:“姑娘息怒,他终是我山上兄弟,姑娘既这般毒打他时,不容得我不问一问。宋江不敢冒犯姑娘,只是请姑娘住手,容我问一问,但他有该打该死的罪时,决不敢有一点包庇,自要处置他,教姑娘称心。”尉迟无双冷笑道:“你不包庇他?如何他与人通奸,反打伤了人家丈夫,你都替他遮掩了?今他房里又欺侮我扈家姐姐,硬要强她做那不尴尬的事,好生无赖无耻!我直打死他,替扈家姐姐除了这一害!”举棍又打,众人方知端地,各暗骂王英无赖,只是碍着宋江面皮,不好骂出声来,当下那几个不由得不向前虚拦,都求告陪话道:“姑娘豪杰,这王英果是该打的,只是他夫妻间事,外人难管,若是打坏了,有些差失,一来三娘日后难处,二来我兄弟义气份上,看他受打时,各自难为,姑娘请息雷霆之怒,乞看我等薄面!”尉迟无双被众人苦劝,违拗不得,方恨恨住了手,道:“这等畜生一般的人,如何配得我三娘姐姐!看你等面皮,且暂不打他,只是再不要三娘姐姐鸾凤配乌鸦,须是从此再不要他与三娘姐姐做夫妻,方得我饶了他性命!”众人听得,都惊呆了,哪里敢好说话?却是吴用道:“姑娘莫非说笑?他两个是我公明兄长当年一力主张,配成夫妇,生死相从,许多年并无些差池处,今为这一点不合份上,姑娘如何能教他两个分了?却也是王英兄弟必然不愿!此事决使不得。”王英给她吊在树上,十分狠打,浑身皮开血流,本自怕了,不敢开口,此时却见宋江等众人赶来,略壮些胆,又听尉迟无双说话,心中大怒,大骂道:“你这浪荡小蹄子,反颠倒来打老爷!老爷自房里快活,你哪里X痒了,倒来插腿!这婆娘是我矮脚虎的,你来弄甚X嘴?但你欠肏时,老爷腰里有杠子,偏不插你的,饶你快活!”尉迟无双听得大怒,一棍打去,将王英两腿齐齐打折,王英叫一声,自昏死了。众人大惊,急急拦住,尉迟无双怒道:“你众人好无道理!存这等无耻无义的畜生在山寨里,整日兄弟相称,却以大义自相标榜,言清行浊,羞也不羞?今日若不是要三娘姐姐和他分了,我定自打死了,除了此害!”吴用道:“姑娘息怒,这王英嘴脏,也怨不得姑娘发怒。只是自古只有为丈夫的为妻子犯那七出之条,休了妻子,别的再无规矩。今眼见得王英之愿,决不要和扈三娘生分了,正是姑娘非亲非长,一个外人,都主张不得。依小可之见,王英并无该死的罪,他冒犯了姑娘,姑娘今打得他重伤昏死,也自够了,且请罢手,容我山寨晁宋二位哥哥做尊长的,自慢慢教训他,教他与姑娘赔罪,也存我山寨体面。”尉迟无双冷笑道:“这话好没道理!如何只是教男的休女的,把我等女子瞧得恣贱!只做牲畜牛马相似,那男的强女子什么?今我偏要反过这道理来,教三娘姐姐休了这不当人的畜生!就教三娘姐姐写纸休书,即刻休了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得呆了,只觉惊世骇俗之至,都言语不得。宋江早听得怫然不悦,开口道:“姑娘此言差矣!圣人制作礼乐,定下三纲五常,有道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乃是万古不移的至神至圣的道理,如何可以教姑娘胡言?蔑道非圣?但旁人这等言语时,都是须死的,宋江必如圣人诛少正卯,就行刑具则诛了他,只是姑娘与我山寨有恩,宋江却不是那等负义的,姑娘可即请下山,不要坏了一点情面!”尉迟无双冷笑道:“这便是你的面目了!好个大头巾!和那姓萧的差到哪里去?都是天下最虚伪的!我岂怕你?这王英为这无耻无行的事,都是仗着你这等虚伪的人,弄这等纲常的狗屁幌子!都将人的真心真性都束缚了!你这等地方,留着只是脏了我!却是我这便下山,却要带了三娘姐姐去,再不要我家姐姐呆在这等肮脏的地方!你手下有这许多豺狼虎豹,千军万马,即可唤出来杀我!”说着冷笑,就理也不理众人,大踏步地走进扈三娘房里去。
宋江大怒,道:“我山寨自有规矩上下,如何能容你这般没上下的胡为?便是于宋江身上有恩,也自顾不得了,调军马来,将这房围了!只许他姊弟下山去,若要强带我山寨头领下山时,万万不能!”众人见宋江面皮紫涨,已是气得坏了,都道:“这女子没上没下,直是个野性,哥哥大仁大义,何必要和她计较?况只是她任性胡为,三娘头领一直不曾说话,想她深受哥哥大恩,感受我梁山大义,自也绝无这些意思,但她发话表明心意时,自教她无趣,灰溜溜下山自去了。”宋江道:“正是,房里唤出三娘来,教她发个话来。”却是众头领闻得这事,大半都赶来,宋江道:“苏三娘,你房里去,就唤扈三娘出来,不可教这女子任性胡为,坏了我山寨大义。”又道:“将王英兄弟救下来,搭去后寨相救,这泼辣女子,辱我山寨太甚!调三千精兵来围住了,决不可教她胡自妄行!”众人见宋江气的厉害,哪个敢劝,各自救人的救人,调军的调军,并无几个敢说话的,就中惟晁盖道:“贤弟,这女子与你我有救命大恩,不可害她性命,依我之见,好语相劝,请她自下山去也罢!若是厮杀,纵能坏了她性命,须吃天下人耻笑我兄弟恩将仇报,从此再无面目。”宋江道:“贤兄,她若单辱我,我只笑笑,哪里和她来计较?却是她丧礼败伦,狂哱无忌,尽反了圣人所为,我等虽自山寨草聚,行事豪放,这忠孝节义的大节还是要的,不然山寨如何有个体统上下?我调军马来,原也不意欲要伤她,只要她自下山去便罢,依旧客气送她,她若是任性胡为时,却也绝不依了她!”晁盖长叹一声,无言可说。却是苏三娘走到房边,却是知尉迟无双厉害,不敢进房去,在外面连声叫,只是房里并无回音。
却说尉迟无双回房里来,只见扈三娘惊得脸上雪白,更无一点血色,说不得言语。尉迟无双道:“姐姐,我自与你下山去,再不要你在这里受这些畜生欺侮!你可略收拾,就这时起身。” 扈三娘流泪道:“妹子,我自是命苦,如何再要我连累你?你可快下山去,迟了恐围了走不得。” 尉迟无双冷笑道:“姐姐只是性子软,遇事做不得个主张,所以只好受罪!我今就为姐姐讨个公道,我怕过谁来?但是谁敢拦阻我,自一个个射死了,却是谁逃得出我箭下?” 扈三娘急道:“妹子,姐姐知你的好心,只是你只一个,这山寨今有十余万军马,你如何抗得过?你不要管姐姐,且自快走!”尉迟无双听得恼怒,道:“姐姐只是个不爽快!我只问你,跟不跟我下山?” 扈三娘凄然摇头,道:“妹子,我是个带晦气的人,如何今日再教你误了自家?你可自下山去,不要教姐姐连累了你!”就挣扎起身来,向自家墙上挂着的双刀鞘里抽出一把刀来,向颈上便抹,正是:
伤生只缘伤心尽,烈性只酬烈血知。
尉迟无双大惊,就伸臂急夺过刀去,却是扈三娘死志已决,就一刀用了全身气力,饶是尉迟无双高强,夺得又快,那一刀还是从扈三娘颈上抹过去,鲜血飞溅,扈三娘扑地倒了。尉迟无双急来看时,幸是夺得劲大,只是刀尾拖一下,不曾伤着要害处,扈三娘只是惊昏晕了。尉迟无双热泪落下来,叫道:“姐姐,姐姐!好拙志的姐姐!”急出手她颈上点几下,血便流得缓了,尉迟无双急抓过那床上帐子来,几下撕扯拦了,就手里的急围在扈三娘颈上,看看血殷得慢了,心中略喜些,只听得外面人叫唤扈三娘名字,却是个女子口音,哪里管得许多,就床上扯起被子,几下都撕烂了,胡乱结条绳索,抱起扈三娘来,就负在背后,将绳索扎得结实了,就将夺来的那把刀抓在手里,喝一声,跃出门来,不管面前刀山火海,向前就自直闯。当门边却是苏三娘,见她踊跃出来,惊一惊,就自呆了,尉迟无双哪管好歹,一刀砍来,苏三娘急掣双剑架住了,只觉力强,就撇落双剑在地下,几个筋斗急翻着跌出去,喝道:“好厉害!”再不向前。却是如何?原来苏三娘是唐时公孙大娘嫡传的剑术一脉,虽远及不得尉迟无双绝艺,亦是有真才实学的,如何架不住这一刀?却原是苏三娘念她那镇上射杀魃狗,相救的恩,因此不要与尉迟无双对敌,就虚架一架,做足势子将剑撇闪了,却让出路来。却是尉迟无双哪里去想这般事,见她闪了,就向前大步闯来,喝道:“避我者生,阻我者死!”径向前夺路,却是此时这一院里围了隐龙山上数十个头领、三四千军马,见她这般闯出来,各自吃惊,一时都不敢向前。却是宋江远远见她负扈三娘在背上,只当是扈三娘吃她劫持了,心中大怒,喝道:“这贱人辱我山寨太甚!若吃她这般走了,我再不做一寨之主!”旁边众头领听了,各自脸上变色,却是那项忠、马成两个新降山寨,只愁难立功劳,又并不知尉迟无双本身,见宋江发誓烦恼,各要见功,喝道:“贼贱人,如何欺负轻慢我山寨,且留下性命!”各仗军器抢先直取,尉迟无双冷笑,喝道:“一双狗腿,且割了你们耳朵!”仗那把柳叶刀,就闯入两个中间来,不三合,金铁交鸣处,两个踉跄跌开半边,各自面上溅血,却是各吃尉迟无双一刀,只是两个身手也强,各自急闪,虽伤些面皮,倒各保住一只耳朵。尉迟无双也一惊,却是她存心立威.拼着中些轻伤,,要一举伤了这两个,想不到这两个身手也强,竟自不能如愿,就喝道:“饶你们性命!要死的便来阻路!”向前便闯,项忠、马成大怒,又自扑上,各舞刀鞭,尉迟无双怒道:“贼子不识好歹!”就使个假身,抢进鞭影圈去,一肘击在项忠肋下,一口血喷出来,扑得倒了,马成急舞刀赶上来救,被尉迟无双身子翻起来,凌空一腿踢着,跌去三丈开外,爬将不起。那些头领各自吃惊,最是甘茂司州城外拿这两个时,多曾交手厮杀,知这两个好武艺,却见这两个顷刻输在尉迟无双手下,重伤不起,如何不惊?却只得都赶上来救。却是尉迟无双见这许多头领都来奔自己,大半对自己上山来都是有礼的,却也不愿杀伤他们,心里想:“擒贼擒王,且先拿住这贼宋江,万事好说。”就纵将身子,倒翻起数丈来,喝一声,如云鹤清唳,就空里飞来扑宋江,宋江大惊,叫道:“众兄弟救我!”急待走时,尉迟无双电也似射到,哪里得及?尉迟无双那把刀如雪片迷空,早把宋江圈住,正待下手时,只听一声喝,刀剑连响,顷刻便爆响了千百下,尉迟无双一个倒翻,竟给迫得落在数丈外,横刀冷眉看时,却是第一日上隐龙山来便伤在自家箭下的乌天坤,挺两把锟铁剑挡在宋江身前,只是冷笑。宋江惊一身冷汗,急退出数丈去,身边花荣抽弓搭箭,解珍、解宝各挺钢叉,急奔来簇拥着相护住,乌天坤冷笑道:“贼贱人,那日冷箭伤人!今日还要逞凶,且看你走哪里去!” 尉迟无双冷笑,道:“便不用弓箭,赢不得你这整日装男扮女的贼?只是口舌如刀时,不如真穿了裙子留了发也罢!” 乌天坤大怒,指着道:“贱人,我今日与你见个真章!”舞剑飞来便取。尉迟无双冷笑,挺刀相还,只听得刀剑相交之声,直如雷电交轰,震得众人心动神摇,各自立脚难定,更兼刀风剑气,如朔风严霜,触面如割,都经受不住,都自后退,倒把院中顷刻间让出了片七八丈方圆的地面来。却是院内外三四千军马围得水泄不通,甘茂、花荣等数十个头领领着数百精兵,衮刀蛮牌,长枪大戟,密密簇拥护住了宋江,且看这两个刀剑比斗,宋江方安下那乱跳的心来,将手抹了冷汗,就指着道:“这贼贱人,胆敢行刺害我!却不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决不可教她走了,留下后患!但有兄弟擒杀了她,赏赐千金,功劳簿上标记首功!”又道:“调一千强弩神射手来,就上高处,但这贼贱人要冲围逃走时,就乱箭射杀了!”众人见宋江雷霆暴怒,都不敢劝,吴用急自传令,飞调了弓弩手来,就院内外屋上布满,就自防尉迟无双逃走。众人眼里却只看着那两个比斗,各自惊魂骇胆。却见那两个鹰起鹘落,就自圈内游走,忽而如化身千百,竞相追逐,刀剑交响,急雨暴雷,千响万下。忽自分开,将刀剑遥遥指定,如老僧入定,泥雕木塑,都不交一招,顷刻交手了数百招,一道白影,一道灰影。起落无定。宋江见乌天坤竟敌得住尉迟无双,心中大喜,道:“乌家二弟这般剑术,真个高强,这贼贱人虽然凶悍,此番也难逃公道!”甘茂挺着长枪,立在宋江边卫护,听了却摇头道:“公明兄长不要怪小弟这般说,却是乌家二弟这等剑术,亦不如这奇女子!她背上负了一人,又是病方好了,更在这万众围困之中,兀自和乌家二弟平分秋色,实是强横绝伦!小弟只当她这弓箭之术是盖世无双的了,想不到她这刀法亦是造化神通!却是她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二三年纪,如何得这等本事在身上?实是可惊可畏!”林冲一直不曾言语,这时忽道:“甘将军说的是,我曾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更不曾见过这等出色武艺!公明兄长,据我看这女子只是个莽性,实无恶心,否则方才项、马二个头领都难存性命。便是她方才突袭兄长时,也只是想劫持兄长,逼迫兄长允她下山。否则连乌家二弟、众兄弟都难救兄长。今她与乌家二弟相争,两虎相争,恐有一伤,伤了她时传扬出去,我山寨不得好名字,若是伤了乌家二弟和山寨头领,想兄长亦决不愿意。”宋江听得阴了脸,只不言语,吴用道:“林冲兄弟此言差矣!眼见得这女子连重伤了我三个头领,又行凶袭击公明兄长,若容她活着下山去,我山寨言面何存?况是纵虎为患,必反遭虎噬。眼见得这女子如今本事,若是任她逃下山去,日后她蓄谋行刺我山寨诸位头领时,如何防得?只可就此集合众兄弟之力,乘此机会除了她,方永无后患。”林冲争道:“小弟如何不是为山寨众兄弟性命着想?穷虎死斗,死伤必多,公明兄长和军师素来爱护众兄弟,何必这次定要强此恶战?再者扈三娘妹子素忠心我山寨,曾血战厮杀救过公明兄长性命,今被这女子劫持在背上,若厮杀时于她有个性命好歹,恐公明兄长和军师日后心中亦自难安。” 吴用听得,张口结舌,过一时方道:“合众兄弟之力,好歹杀了这泼女子,将扈三娘性命救了也就是了。”林冲道:“倘是依军师言语,却救不得呢?想军师亦难和王英头领交代。” 吴用道:“既是林教头这般一力主张,小可怎得定下此事关我山寨头领生死的大事?却是请公明兄长定夺。”宋江道:“林教头好心,宋江如何不欲听从?只是恐这贱人日后怀恨,必一个个报复行刺我山寨兄弟,如何对付她?宋江方才亦主张不要伤她,只要送她下山,谁知她劫了三娘,就这般行凶伤害起我手足来!可见得宋襄公之仁,如何行得?却是教头担心三娘性命时,宋江如何不担心?且看她与乌家二弟这番相斗结果如何。教头武艺绝伦,既悬心众兄弟和三娘性命时,可就向前接应,免得闪失。”林冲听得,哪里再好说得话?就道:“小弟自当向前,请兄长善自斟酌。”自提条枪,就赶圈子边去。宋江就自背后冷笑,却对吴用道:“这贱人那个兄弟亦是武力绝伦,若是来接应时十分可虑,须是乘其不备,就下手拿了,却一起处置了,方无后患。”吴用道:“方才小弟已差乌天云、乌天风、丁朝兴、赵得胜四个引人拿他去了,就突然下手,包自擒在网里,不须哥哥忧心。”宋江听得喜道:“贤弟真乃我臂膀!”正待再说时,忽然这围着的千万人都喊叫起来,声如雷霆,宋江吴用俱吃一惊,急扭头来看场里。
却是尉迟无双与乌天坤恶斗了数百合,虽自渐抢得上风,却是乌天坤双剑舞得雪花盖顶绕身,又捷如灵猿,东跳西荡,纵跃如电,是以尉迟无双却几番伤他不得,不由心中大恨道:“若是我铁弓在手里,只一箭就射杀了这贼,哪里和他来纠缠?真个恼杀人!”心中盘算,忽得计较,就虚晃一刀,纵起身子便走,只做力怯,一翻数丈,早到那边屋上。乌天坤大喜,叫道:“贼贱人,哪里去?”纵身赶来,却是那屋上都满布强弓硬弩,见尉迟无双跃将上来,各自吃惊,急自射来,尉迟无双猝不及防,叫一声,倒跌下屋檐来,乌天坤大喜,将足在树上撑一撑,纵来赶着便砍,叫道:“贱人,这番你死在我手里!”只听尉迟无双一声冷笑,乌天坤叫一声,早掉将下去,胸腹间鲜血泉涌,却是尉迟无双看得他剑近,忽得空中身子急翻,乌天坤这一剑却落个空,身子呆滞了,被尉迟无双将那刀胸上倒抹过去,乌天坤叫一声,跌在地下,幸得身上自暗罩软甲,因此虽被尉迟无双一刀砍破软甲,却保住性命。尉迟无双冷笑,倒翻下来,要结果他性命,喝道:“杀了你这爪牙!”却是早先听一声暴喝,心中一惊,身子急翻,只见一团斗大红缨乱风里急卷,却陡吐出个枪头来,如灵蛇吐信,毒龙出洞,朝身前搠到,只是个快。尉迟无双喝一声采,叫道:“好枪法!”还一刀去,却斩下那使枪的头上斗笠红绒丝来,两个急分闪了。尉迟无双冷眼看时,见面前那挺枪的,凛凛一表好人物,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正是林冲,当下冷笑,指着道:“姓林的,枉我三娘姐姐一心喜欢你,你却甘替这姓宋的做鹰犬,羞也不羞!枉负了这男儿八尺之躯!”林冲听得,惊呆一呆,接着涨红了脸,暴喝道:“你这婆娘胡说些什么?林冲堂堂一表男子,上不愧天,下不欺地,天地间清白姓氏名字,哪有那一分猪狗心思?不得再胡言乱语!” 尉迟无双冷笑道:“喜欢便是喜欢?女儿家真心真性情也有错的?我三娘姐姐喜欢你,是你这臭男人的福气,你反这般没担当,如何算得真男子?遮遮闪闪,我便偏要说与这世上人都知道!她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个,这王英猪狗一般,如何配得上她?” 林冲狼狈,暴喝道:“休得胡说!枪上相决生死!” 尉迟无双冷笑道:“可见得世上都是臭男人,再无一个重女儿家心事,我姐姐金玉般心地,花朵般人物,配不上你怎地?”林冲暴怒,哪里再与她多说,红缨搅将起来,一枪分心便刺,尉迟无双大怒,还刀砍去,两个杀在一起,两边小军早抢前救了乌天坤去了。宋江脸色铁青,众头领各人听得她说与林冲的话,无不变色,晁盖急道:“眼见得这女子疯疯颠颠,说得话都是失心疯的言语,哪有半句做准的,我等不可相信。公明贤弟,可教人助林教头则个。”宋江道:“哥哥说的是,眼见得是这贱人的狡计,先诈做逃走,赚了乌家二弟,及和林教头相斗,见教头了得,又故意将言语来污蔑,激动了林教头心神,好再使奸计害他,真个毒辣无比!却是如何能教她得逞了?这等猪狗不如的,如何与她讲规矩?甘茂兄弟、乌天元兄弟、袁朗兄弟,你们三个齐上,就可助林教头杀了这贼贱人,不可教林冲兄弟再闪失了。”那几个闻得,都道:“哥哥莫自担心,有我等在此,如何教这贱人猖狂了?”各自持军器,就赶入圈子里来。尉迟无双早与林冲斗三十余合,一口刀逼得林冲枪势渐渐难施展得,却见这三个围来,冷笑道:“一起都来,省得再添!”乌天元喝道:“贱人,两番伤我兄弟,与你再无干休!” 尉迟无双冷笑道:“他一个走时须寂寞,你陪他去!” 乌天元大怒,挺枪便刺,甘茂舞枪,袁朗挥挝,哪里多说,只向尉迟无双致命处下手,一时这五个搅作一团。
却是翻翻复复,又杀过一百余合,却是这四个抢在上风头里,却杀不得尉迟无双,尉迟无双将一口刀,就在枪影挝风里游走。宋江看得大怒,就悄悄叫过花荣,道:“这贱人如此厉害,不可再教她伤了我山寨头领,贤弟当年乌龙岭下箭射死了邓元觉,今日可再使一使这计策。” 花荣犹豫,道:“两军阵前,射他只是没奈何,今日若下手射这女子时,实不甚相愿。” 宋江道:“然则贤弟忍见我山寨里头领吃亏?不可拘泥。” 花荣只得道:“小弟自射她便了。”就拈弓搭箭,看得亲切,一箭放去,正中尉迟无双右臂,那口刀落地,尉迟无双怒骂一声,道:“贼子无耻!”急闪过甘茂枪时,却被袁朗一挝打着左腿,扑得倒了,林冲挺枪在手,却不忍伤她,反退后两步,却是乌天元恨她伤自家兄弟,挺枪向尉迟无双心窝里便刺。尉迟无双惨笑一笑,闭目待死。
却是这分间,只听得一声叫:“何人敢伤我姐姐?”只听屋上弓弩手都叫起来,数十人跌下来,如落叶相遭秋风。一个少年托得屋上跳下来,将玄铁红缨枪便刺乌天元,势如泰山压顶,乌天元大惊,将枪一架,怎当得那威势?就折做两段,被那少年一腿踢翻,跌去数丈开外。将玄铁红缨枪使个势子,甘茂、林冲三个都被远远逼开,正是尉迟世英,就单手执枪,将背上物事抛与尉迟无双,叫道:“姐姐,弓箭!” 尉迟无双大喜,就拔下臂上那支箭,喝道:“无耻的,还你!”拉开铁弓,将箭搭上,霹雳响处,一箭射去,卜得一声,将花荣手中弓劈做两截,再一箭放去,花荣急闪,却是那箭就擦耳梢过去,直没入石墙去,惊得花荣失色。尉迟无双冷笑,就挺身子起来,拉满了弓,将第三枝箭搭上,喝道:“姓宋的,这只箭要擦你的左耳梢。”一箭放去,宋江惊得呆了,并不敢闪躲,只见那箭就擦耳朵飞过去了,扑得一声,正中那草堂柱子,从中齐齐折了,却是当不得那弓力。尉迟无双冷笑,叫道:“姓宋的,这只箭要擦你的右耳梢。” 宋江惊呆,却是解珍解宝要救护宋江,两个抢过盾来,将宋江护住。尉迟无双冷笑,霹雳一箭放去,只听一声大响,那面铁盾四分五裂,都落在地下,第四枝箭依旧擦宋江右耳梢飞过去了。解珍、解宝两个都呆住,只听尉迟无双又冷笑道:“姓宋的,这只箭要穿你的脑袋!”宋江脸若死灰,一动也不敢动,其他头领军兵目瞪口呆,都救护不得,吴用惊怒,待要叫屋上弓弩箭手都齐放箭时,却是见尉迟无双搭箭看定了宋江,情知下手不得,只是心中暗自叫苦,只不敢叫出“放箭”二字来。
却是这时,只听得一人喝道:“都不要动手!”就闪在宋江身前,将身子遮挡住宋江,却是天王晁盖,喝道:“是我山寨的,将军器先都抛下了!”众人听得,各自惊谔,林冲穆弘等便把军器都抛了,接着便有一半抛下了,只是另一半人听不得宋江发话,都不敢抛军器,却是宋江见晁盖挺身出来,心中大喜,就道:“如何不听天王哥哥发了话?都抛下了!”那一半方把手里军器都抛了。晁盖方说道:“尉迟姑娘,这厮杀原不是我等心里要的,只是迫于情势误会了,弄得这般结果,如何可两败俱伤?就我做个主张,你要带扈三娘下山,权且自带去,只是非她心里意思时,却不得逼她,依旧放她回山寨来。我山寨今也不来拦你下山,日后也不寻你是非,两下只做一无亏欠,将今日一场事都揭过了,你也不可再寻我山寨的仇,如此这般计较,可好么?” 尉迟无双道:“却是你天王爽快大义,不比那等鸡肠鼠肚、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早如此说时,省却多少事?我自应了,只恐你这山寨姓宋主事的不肯,少不得今日都并个死活!”宋江脸色连变数变,阴沉着道:“既是我山寨天王兄长主张了,宋江如何不依!你都放心,宋江是那等讲口齿的好汉,并无反悔!” 尉迟无双冷笑道:“既如此!我自和兄弟下山,从此与这山上再无些瓜葛!恩怨都一笔勾销了!晁天王,今你可借我们只船儿来,算是还了当初相救的一场情面。”晁盖道:“姑娘快人快语,如何不依你?我自亲身陪你们下山过湖,决不教中途变故。” 尉迟无双道:“不须劳顿,我姊弟自去罢了,不信别人,还信不过你这真守义气的?”就收了弓箭,负了扈三娘,和尉迟世英飘然出门去了,并不放这千万人在眼里。正是:侠女还忿翻天怒,公明难遮两腮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0:58
第五十一回 葬邓先穆弘冷观事 征西疆甘茂忿打城
话说宋江见尉迟无双三个去了,心中恨怨十分难休,就拔出腰间佩剑,一剑斩在院中石上,火光迸现,弃剑于地,望天不语。众头领各自骇然,都不敢说话,却是孔明、孔亮两个,人群中忽地叫起来道:“这贼婆娘如此耻辱我家哥哥!如何能容她下山去?今放着这许多军马在此,就赶去将这贼婆娘杀了,千刀万剐,剁为肉泥!”晁盖、林冲、穆弘等都看宋江,宋江忽地怒道:“你两个胡说什么?我自答应了她,便是金玉之言,决不相欺!想不到你两个如此不晓大义!快些与我闭住了那狗嘴!”骂得那两个面如土色,躲去一边。吴用道:“兄长为山寨十余万人之首脑,千金一诺,言出如山,是以故领袖四海,为有超迈天地之心胸也,岂会与这山野泼疯女子一般见识?却是齐桓公不计管仲射钩之仇,秦穆公不责华山野人盗马之罪,只这般饶放了她下山,方显得公明兄长气度。”宋江听得方脸色渐渐晴了,晁盖道:“加亮说的是,兄弟如此身份,自不可和这一女子计较,兄弟言出如山,哪里会做背信弃义的事?” 宋江苦笑道:“小弟未上梁山时,做个郓城卑微押司小吏,尚知言出必行,生死一诺,所以江湖上赢得些虚名,后来上了梁山,如今又与天王哥哥立起这隐龙山这片基业,得众兄弟信赖相从,难倒如今反不长进了,要做那毁信背义的事?此等事却是宋江宁死不为也!”众头领听得各自感动,都躬身道:“哥哥凛然大义,非人所能及也!” 宋江道:“此事这般也就算了,天王哥哥与她订的言语,就是我宋江的言语,我兄弟二人生死同心,并无异样!今差人飞传山寨远近,一众头领人等并不再许与她姐弟二人冲突,但有敢露刃挟弓、再挑起事端,图欲邀功求赏,坏我山寨大义的,一律斩首,决无宽赦!差人到水寨传令,可将一只上好大船送她姐弟过湖,小心伺候,并将金银酒食送路,以全我山寨大义!决不失了我山寨气度。”众头领听了都道:“哥哥以德报怨,以恩义待她,她但有心的,必自羞愧了!”吴用道:“既然如此,可一面教王定六医治受伤头领,我等自回仁义堂上议事,不必与这虫豸之性的山野疯女计较。”宋江便道:“正是我心中意思。”便与晁盖等众头领都回仁义堂上来。
吴用首先发言道:“却是眼前诸事,死生最大,前时邓先头领为格杀史文恭这厮奋勇捐躯,停灵在山寨,今墓穴等都已停当,后日便是吉时,便请晁宋二位兄长主灵,大小头领三军各自挂孝,将来发送,以彰显我山寨大义,亦尽我兄弟各自的人事。” 晁盖、宋江都道:“军师所言极是,就可后日发送邓先头领。”当下计议一回,将诸般礼仪都定住了,各自散了。却是到第三日,各头领俱都挂孝,来仁义堂上,见雪漫漫长幡亡幢,自仁义堂上一对对下去,直列到后山上,晁盖、宋江两个主灵,吴用于灵位前,念了悼文,洒了水酒,放声大哭,甚为哀痛,众头领各自感叹,当下依次向前,就灵位前拜了,高天石夫妇一家三口,各自如服服丧,就作主家,替表兄还礼。穆弘心中只是冷笑,偷空走了,哪里去邓先灵前行礼?自把一分备下的丧仪,寻个高坡干净无人去处,向北方点了香,就心中默默祷祝,洒几点热泪在地上。却是默默祷祝,忽听得脚步,穆弘扭头看时,却是焦挺,后面跟着杨雄、石秀,又有两个女子各挎个篮子,都到这坡上,穆弘道:“几位兄弟哪里去?”焦挺笑道:“哥哥点了香,却是在祭谁?” 穆弘道:“便是感念我先人,因此点香在这里祭一个。”焦挺笑道:“哥哥不要再瞒哄人,你自祭的是山南州的那个不是?我们自知道了,特地都来祭她一祭,就助哥哥的哀思。” 穆弘惊道:“你如何知觉了?“焦挺笑道:“小弟见你偷备下丧仪,又自灵堂里出来,便知晓了。因是也要跟哥哥来,不想杨雄、石秀也听小弟暗说过这事的根底,杨雄哥哥又和他未过门的浑家说了,各自感叹,因此都要来尽尽心,那个是李逵的浑家,一般来相祭。”穆弘方知端地,就落下热泪,也不言语,就跪下,拜这几个几拜,方道:“她再无个亲人,称呼几回我做大哥,我就权替她谢过了。”各人都道:“哥哥豪情侠义,这女子识得哥哥一场,得哥哥如此待她,再不枉了!”蓝紫烟和尉迟幽兰自篮子里拿出香烛黄纸,几色丧仪,当下各向那几柱香前行礼祷祝,将备的丧仪就香前焚化了。却只听得远处鼓乐响亮,几人远远看时,却是山寨里发送邓先的灵柩,那队伍浩浩荡荡从山道上过去,如压地银山一般,又如一条素白长龙,直到后山上去,晁盖、宋江以下各自步行相送。穆弘看着只是冷笑,只听得身后石秀冷笑道:“拿着死的哄活的,却是要哄到几时?只当都是瞎子!”杨雄道:“兄弟只是直性!我几人时都自不妨,你若是别人处说起来,被那下作的上面告了,只怕飞来祸事!”石秀冷笑道:“我怕他怎地?好时自好,不好时也反下隐龙山去,都把来散伙!” 杨雄道:“你当都是梁山自家兄弟?如今一半新人都是发梦的,都要指望着将来封妻荫子,指望着做个开国功臣功狗,都是要誓死效忠的,就是梁山兄弟里面,有几个似穆大哥和你、我的?一大半也都颠倒了,不见那个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要做诸葛武侯第二的?是何等聪明的人,今自有一点骨头?‘兄长为山寨十余万人之首脑,千金一诺,言出如山,是以故领袖四海,为有超迈天地之心胸也’,好恶心的言语!他今口口声声大义在那里,天王哥哥都束缚住了,何况是你我这样的?且小心了倒好,先图个自家无事。”石秀冷笑道:“倒是扈三娘的好,得一个暴打不平的,就带出山寨去了,从此离了那最粗怆卑鄙的,得多少自在?我这几日倒羡慕她的紧。” 杨雄道:“难怪那日你不出力向前,只饶解家兄弟出风头,那都是最忠心的,少得将来封侯作孙?倒是乌家那四个抢风头,倒吃跌一跤,垂头丧气的,不是前些时候光景。”石秀道:“这几个原本是烈性的,只是忠心宋公明的紧,是以不能和我们做一路,所以哥哥憎厌他们,却是那日的事,穆大哥怎么说?”穆弘笑道:“我倒想起那世里征方腊时候来,聪明的不归了道山,跟师傅自去修真做神仙,就自东京城里各自投托了门路,去那皇宫相府里清闲快乐,哪里去军前血战拼死?那一等次机灵的,都自退后缩身,各保住各人性命。只有愚迷的自餐刀喂剑,将自家身上血肉垫了别人金殿面君的石头,染了人家身上的金带红袍。我们便是了,原想这世里自不逢着了,各人寻趁道路倒好,谁想种种事生发出来,又凑到这一起来,眼见得又是那时光景了,征方腊伐辽国是为得宋家江山,各人没奈何跟着屈膝盖招安了,好歹寻摸个出路,如今这打出‘吊民伐罪’的大旗来,却不是要为成全某人的江山,各人也拼死向前,比阳世里强得几何?我们若是再愚迷不悟时,可不是那一等再不长进的?但发送了着姓邓的,眼见得便是要出军去打那天门城了,从此万里江山,尽必要翻做战场了,必要江山都改做姓宋的方休。我兄弟几个各须要了身知命,得退步时退步,只要此生得个囫囵身子,天下定了时能寻个去处清闲快乐也罢。”石秀道:“还是穆家哥哥说的是,眼下走了不好,须吃人耻笑,又天下多的是害人虐民的豺狼,若不杀了时也必要随处受他气,哪里好忍得?就是再在山寨里做几时,也自向前厮杀,只小心着自家身子便罢。”穆弘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哪脱疆场亡?这话虽是采头不好,也要说出来,教你们几个小心提防,再不要轻心大意了。我看那边也自过场完了,我们也可散了,不要教小人看见做把柄。”那几个道:“哥哥说的是。”各自下山散了不提。
却是又过数日,宋江又教敲钟击鼓,招众头领都到仁义堂上,就发话道:“却是前些日子说过,必要发军马去打天门城子,救援李逵兄弟和那几个头领,情势紧急,不可再迟慢了,众兄弟休嫌前时厮杀的劳倦,但接分派的都可随我下山走一遭,用心向前对敌厮杀。”众头领都起身道:“愿随哥哥下山出力,誓死不辞!”宋江大喜,就教吴用依前日与晁天王、甘茂、林冲等商议定的,分拨下山人数军马,共起三军,前后六万精锐军马,前军主将甘茂,马劲、罗士奇、乌天风、乌天云、赵得胜、丁朝兴、杨炎为副将,中军主将山寨都头领宋公明,军师吴用,袁朗、花荣、张清、刘唐、欧鹏、燕顺、项充、李衮拥护中军。后军主将林冲,穆弘、杨雄、石秀、周通、李忠为副将,就接应粮草。又教戴宗、时迁随军走报消息,王定六军中做医士,教阮小二、阮小五两个将三千水军就放船只入忘川江里,直到天门州界听令。再差焦挺、高天石两个去江北打听楚军消息,其余头领尽随天王晁盖保守山寨,就分守九州,接应前军粮草。出征各人依分拨收拾军马下山。正是:
数万军马流水急,要翻西疆做战场。
却说宋江起军,杀奔天门城来,正是威名响彻远近,因此军马行路,并无敢阻碍的,行州过县,如在己境。却是宋江严申军纪,但有于路擅取民间一物、践踏禾苗者皆自处置,杀罚责打,并无宽恕,因此军心震慑,各自小心,于民秋毫无犯。百姓感激,尽箪食壶浆,香花高烛,远近相迎,宋江大喜,赏赐父老,每加亲身慰劳,因此百姓喜悦,争说呼保义、及时雨宋公明名字。吴用道:“民心既顺,大事可成,兄长已成天下人望,太平必早可期。”宋江笑道:“正赖贤弟辅佐,却是我今心中有两件事,一来戴宗兄弟探的消息报来,天门道一境管下三十六州,大半年来皆兵灾残乱,山蛮四处劫掠杀人,人民失业,皆遭春荒,流亡者极多,饿死者枕籍道路,今军马将近境界,到时须及早赈济,就收民心,只是所需粮食难以筹划。另是那境界盗贼蜂起,大者上万,小者数百,各自劫掠,何止百十余股?必碍我军手脚,也须做个区处,此二事,就请军师替我画策。” 吴用笑道:“兄长说的粮食,小弟已有在心里,封州城原有大军草料场,是我留下邓飞、石勇等把守,足以支持我军粮。却是要赈这灾民,需用钱粮时,到时不妨分军取他几个州县,开仓赈民,自可应得一时之急,但若用数不足时,小弟却知那边海上通着西洋各国,广自贸易,所以地方富庶,是以这次教阮家兄弟带水军来,就夺他几个港湾出洋去处,教阮家兄弟两个将水军巡哨,招引那各国大海舶来做买卖,那天门城子已被围了半载,各国的大海舶都失了交易去处,都徘徊海上,愁苦不堪,惟恐折了本钱,若闻得我等立起此好生发去处,如何不欢喜争相前来?必然舟车云集,每日交易数百万金银货物,我从中抽取关税,必然丰厚,就以此收入,收买粮食,养军赈民,足以成事。日后兴军进取天下,都可从此关税中来,却不需费我丝毫本钱。”宋江听得大喜,大笑道:‘想不到加亮除了良、平之鬼神不测之机,亦有萧、曹治国安民之大才!纵是诸葛武侯,胸中恐也没有加亮这一篇锦绣文章!足为我左膀右臂也!却是此事须得有人主持方好,却是山寨中,除了蒋敬兄弟,别人都不堪当此任,便今星夜修书回去取他,山寨会计之事且先交与崔州平掌管。”吴用笑道:“哥哥知人善任,此事正只合蒋敬来主持,到时再方寻求人才,做蒋敬的助手。”宋江点头,道:“此事就如此定,却是剿匪安民之事又当如何?” 吴用笑道:“彼等大半乱民无主求生,所以蜂拥为盗,若以军剿灭时,剿不胜剿。反徒自树敌,今这一境除了正路官军外,那山蛮闻已聚众三十余万,声势浩大,多有骁勇善战的,我若破他,殊是不易。如何再可添这许多对头?是以我决不意思决不要为这为渊驱鱼、为丛赶雀的笨法,只可设法收为我用。今就可使军中抄手赶写文告数万张,道我梁山大军二十万入境,前来除暴安民,就勒令为匪者限期赶赴军门投效,立功赎罪,各加任用赏赐,若持恶不改的,即将大军剿灭,玉石皆焚!如此我声威必自大张,远近震动,彼等无主之辈,必然畏死求生,又要求个出身富贵,必然争相来归附我军,然后挑其强壮勇烈之辈,编组入军伍,就大可张我军力,此汉光武收铜马、曹孟德编黄巾之法也!” 宋江大喜道:“得加亮为辅佐,真乃宋江生平最幸之事!如邓泰、左谋者十余辈,亦不足与军师相较也!就如军师之言,即时施行!”吴用笑道:“兄长言出即行,快捷如神,此亦将来成大事之一因也!小弟尽心揭力,自报效兄长知遇之恩!这文书小弟已有草稿在此,请兄长看过。”宋江大喜,取酒与吴用共饮,就连夜教军中书手抄写出告示数万份,差前军游骑远赶在大军百里之前,远近张贴,果然见者无不震动,争相传说,诸处匪盗结伙者都自震恐,争来相迎投效。宋江军马入天门境界三日,投效军前者三十余起,各献军马器械粮草,宋江大喜,将为首者一一接见慰劳,依其军马武艺,各自军中授职,上者帐中为头领,次者亦得为偏将头目之职,各赐金银缎匹,允其立功再加升赏,俱自大喜,各竭心效力。共得军马五万余人,拔为头领七员:一人唤做怒世明王韩宣,使二丈四尺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亦曾读兵书战策,曾应武举军中出身,后遭陷害,杀了本官为盗,和两个结义兄弟聚众二万,霸住滏州城池,却早闻得梁山威名,心中敬仰,因此将军马城池先来归附,宋江大喜,教其位次在甘茂之下,邓泰之上,那两个结义兄弟,一个唤作小陈平段君恩,深有谋略,亦能使双剑上阵厮杀;一个唤作滚山豹子项泰,山中猎户出身,使一口锯齿大刀, 当下俱得为头领。另有兄弟二人,一个唤做立地韦驮甄庆,一个唤作金面太岁甄喜,都是市坊里强梁豪杰,为和大户呕气,杀了大户一家山上逃去落草,各使一把飞抓,亦能日里上阵取将,夜里偷城夺关,今将三千余军马来归附,宋江一见大喜,就收为头领。余下二人,一个却是胡人,为自多须黄发,又一双碧眼,人自唤他紫睛狮子,名唤作宇文胜,使一把五十斤大铁椎,带三丈六尺链子,每每马上数十步外取人,无有不中。为做盗马贼,偷了秦广王放在御马场里的宝马,官家追捕的紧,因此逃去大泽中,聚得数百人,此番亦来相投,又把那匹宝马唤作千里照夜白的,献与宋江乘坐,宋江大喜,就教他为马军采事头领,做个戴宗的副手。另一个唤做秃顶毒龙苗人峻,使把大衮刀,为小时生病,将头发尽落了,每为此事被人耻笑,都要杀人,把人家头皮揭了,因此人唤他这外号,亦自聚一千余人打家劫舍,今亦相投军前,宋江试他武艺,新中大喜,就发去前军,教甘茂军里做个步军头领,列在丁朝兴之下。正是新得这一班猛将豪杰,各自归心,宋江大喜,将军马驻扎一日,将相投的编组收了,各分在前后三军里,正待起行时,又一彪军马来投,却是龚旺、丁得孙两个,自那日和张清失散了,两个逃在天门境界,聚得二三千人,却闻得自家梁山军马大举入境,因此大喜,赶来相投,宋江更喜,置酒相待,教两个依旧为张清副手,做中军马军头领,军马都拨与张清管束。就催甘茂前军起行,大刀阔斧,直指天门城来。
却是甘茂军马又行数日,忽地时迁自封州城外飞骑赶回来,报是那山蛮发军马数万,就突袭封州城池,邓飞等守得时日久了,不免懈怠,被他夺了城池,邓飞、石勇、高陵收拾得败残军马千余人,退去旧日邓飞落草的山寨扎住,不想又被那与邓飞旧日做一起的廖立,却是两个在山神庙外动手,被邓飞一链打下涧去的,却在涧水里得了性命,逃去相投了那山蛮,领些军马,今为报仇,先夺了封州城池,又引军马赶来,围住那山寨,四面攻打,今情势十分危急,时迁探得,急急赶回来报知。甘茂听得大怒,道:“这三个如此不当心!本此番大厮杀都要指望着封州大军草料场,做个根据,如何先自失了?但我主军时,必将来行了军法!” 时迁道:“便是如今情势危急,还请将军速救应则个,休说恼话。”甘茂道:“这些山蛮也只好等着俺们上回来时杀残了天门军马,才得胆子起来做反,今军马虽多时,如何在俺眼里?就教马劲贤弟管领军马,我自与罗贤弟引三千轻骑,赶去相救,杀他一遭,解这三个的围。” 马劲道:“哥哥只杀他这一遭,不见多些功劳,小弟就愿选五千军马趁他封州城里脚未稳时,就迅雷不及掩耳,赶去夺回了,重与大军做个根据,就与哥哥分头行事,却教罗士奇贤弟管军,两边接应。” 甘茂笑道:“你却与我抢功,却也是好计,就此分头去。”几个计议定了,自急急选了军马,分头奔黄草山和封州城去,赵得胜、丁朝兴各分头做第二队接应。却是时迁自飞报中军,就请宋都头领分军接应前军。
却说邓飞三个死守住山寨,眼见得山下数万军马围住,各自惊惧,只得喝教那随来的败残军马,施放滚木擂石,尽力死守。却是这日见攻山的紧,山下军马都冲到寨墙边,将梯子搭上寨墙,一个个咬牙切齿,各攀附上寨墙来,邓飞等三个竭力死战,哪里抵挡得?邓飞舞铁链来回冲突。杀得一身是血,却撞着石勇,喊叫道:“如今军马都冲进后寨里了,如何挡得?”邓飞叫道:“杀得一个赚一个!死便死了,须饶个痛快!”正说间,早听一声叫:“姓邓的贼,今日看你走哪里去?”就见个大汉挺军器寨墙上赶来,却是廖立,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邓飞喝道:“老子今日死了,也要你随着同路!”将铁链来迎廖立,两个乱军中厮杀,斗过十余合,只听得叫一声,两个中倒了一个。
却说邓飞与廖立寨墙上厮并,正斗间,邓飞换步,踩个尸体,就绊翻在地下,廖立大喜,将枪急待来戳,却是石勇看见,急向前拦住,斗将数合,邓飞扒将起来,待双并这廖立时,却是那蛮兵蚁攀蜂附,纷纷都上墙来,邓飞见不是了事,叫石勇一声,舞起铁链先走,石勇卖个破绽,拖了棒,就都奔寨墙底下去。廖立大怒,挺枪赶下来时,却见寨门倒了,自家数百蛮兵势如潮水,都涌进去,忽得扑塌一声大响,齐齐陷下百十个去,却是中了陷阱,都死在里面。廖立幸是收得脚住,不曾陷进去,却也惊一头冷汗,心中大怒,正待叫蛮兵绕过去赶杀时,忽听得山下人喊马嘶,自家军马乱起来,急赶回寨墙上来看时,只见那围山蛮兵波开浪裂,四散而走,眼前旗号闪动,只是个大大的“甘”字,当先一员大将,白马银枪,所到处威不可当,后面一彪铁骑暴风骤雨般两翼卷来,尽锐赶杀蛮兵。却是那阵里两员蛮将,唤做胡荼那和依奔的,各逞勇力,向前双战甘茂,斗十余合,背后又两员蛮将赶来,却是花维柯和奈思儿温,将甘茂攒在核心,枪斧齐举,刀鞭共施,甘茂忿怒,就一个挑这四个蛮将。再斗十余合,甘茂喝一声,依奔先自中枪落马,那三个吃一惊,手足无措,甘茂回手一枪,早又把奈思儿温戳下马去。胡荼那大怒,轮大斧便砍甘茂,甘茂闪过,就扯住胡荼那勒甲绦,将来活挟在马上,花维柯胆战心惊,回马便走,甘茂丢胡荼那在地下,抽弓搭箭,一箭正中花维柯后心,落马而死,胡荼那早被梁山骁骑践踏而死。廖立看了甘茂立马诛却四将,心胆俱裂,那里敢下山来交锋?就急急跳下寨墙,向后山便走,一时这山上山下一万蛮兵都自无主,各自大溃,自相践踏,绕山而走,被甘茂将铁骑追杀,死伤无数,直赶出二十余里外,方始收军。却是回军路上甘茂正撞着邓飞三个,就马上相见,原来邓飞只剩得三五百人,大半带伤,正是危急到极处时,忽见蛮兵喧哗惊呼,一时溃走,各人惊讶,就赶出寨来看时,却见自家旗帜军马,心中大喜,就自呼喝,反自赶杀蛮兵,就出这数日来的忿气。当下撞着甘茂,邓飞石勇等方欲谢救命之恩时,甘茂却冷笑道:“救你们性命,是山寨里一体本分,不必说谢。却是你们如何将封州城丢了?误山寨大事,好生不谨慎!”邓飞三个听他忽然厉言责备,各自吃惊,正待将言语来分解时,甘茂早喝令亲兵拿下这三个,教绑缚了解赴中军去见宋公明都头领,听候发落,冷笑道:“若是我统军时,早将你们几个行了军法!且送宋都头领帐下,就备处置!” 邓飞等挣扎不得,邓飞大叫道:“姓甘的,你不过一个军前降将,就我们梁山营里混口饭吃也罢,如何轮得到你装大,拿我们梁山老兄弟耻辱?我若见了宋江哥哥,放了出来,连筋都抽了你的!”甘茂冷笑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梁山上旧人又如何?失了城池粮草,折了这许多军马,便是死罪!我自是前军主将,如何主张不得!你这败将反敢咆哮,我自处置你,倒是宋都头领那里去分诉我!”就喝教掌嘴,打得邓飞两颊青紫,又教麻胡桃塞了三个嘴,早打点三辆囚车,将几个推在里面,就差个小校,领一百军士途中押送,邓飞三个一路深恨甘茂不提。
却是行不一日,早撞见宋江中军人马,那小校就解三个到帐下,将文书投寄禀说。宋江大惊,急教打开囚车,放这三个出来入帐相见。邓飞石勇入帐,跪伏于地,放声大哭,各说甘茂如此无礼,耻辱欺压我梁山旧人兄弟,这中军帐中大半都是梁山好汉,俱听得大怒。宋江亦自恼怒,道:“甘茂兄弟亦太无礼,这何这般待我梁山兄弟?我等梁山兄弟数番盟誓,乃是骨肉一体,向来轻不曾红个脸,遇些挫折都自情原了,只要完那大义,不曾责罚。今他如此为时,却不是将我梁山兄弟的面皮都削尽了?十分不好!我必要替几位兄弟责问他!”邓飞等各自大喜,道:“哥哥为兄弟们做个主张,千万消此耻辱大恨!”却是吴用在侧,急自道:“兄长不可如此。甘茂将军行的正合军法道理,不曾有错处,兄长不可责备他!”宋江怒道:“加亮何出此言?他轻梁山一众旧兄弟时,便是轻我!如何教人忍耐了?你却偏自赞成他!”吴用微笑道:“兄长莫自动气,听我一一剖析来:他三个失了封州城,折了许多军马粮草,失了军机,但古来行军时,这等罪过无有不斩首号令的。今兄长欲席卷天下,抚有四海,成就我梁山大业,倘不严谨军法,公正赏罚时,如何可以服众?必然都自有恃无恐、玩忽职守、败坏大事的,到时哥哥悔之何及?这是一了。二来甘茂兄弟自上山来,誓死效忠于兄长,前后数十场血战,无不奋死向前,但不为报答哥哥待他身上的恩义时,却是为得什么?他安敢便轻了兄长?之所以如此行事,正是奋身任事,不顾嫌怨,忠心于哥哥,欲替兄长分忧担责故也。所以他如此处置,亦有苦心在里面,一来严肃军纪,使军中震恐,二来送他三个来中军处置,使哥哥自家处置,亦自能全了兄弟恩义,正是恩义赏罚,皆归哥哥,嫌疑谤怨,皆归自身,这等忠臣良将,哪里寻去?惟是汉文之周亚夫,威严细柳,可以比也!“宋江听得大悟,喜叹道:“若无军师知人之明,我险不伤了甘茂兄弟的心?却是今日之事,当如何处置?”吴用微笑道:“兄长可做书一封,就责备于他。”宋江听得糊涂,道:“既是甘茂兄弟有功无过时,如何反责备于他?” 吴用微笑道:“却是书中如此说,将军任方面之重,亦与宋江股肱同心,如何遇上此事,却不自果断处置?日后遇此等事,不论何人,但当处置斩首的,可自处置,报闻即可,不必送来中军。甘茂兄弟见了,如何不知兄长推心置腹的待他?必然感激涕零,更坚为哥哥誓死效忠之心。”宋江大喜道:“军师好计!”就教发书去前军与甘茂,依了吴用意思,又道是已自责备了那三个,就令戴罪立功。自家却拿好话来抚慰邓飞三个,邓飞等不敢自多言语,只暗暗挟恨而退,就与中军那自家几个梁山兄弟背后道:“眼见得公明哥哥还是心向着我们的,只独吴加亮心却变了,只胳膊肘子向外拐,偏向着外人!没一点情意在我们身上,好生可恶!”那几个都道:“我们梁山老人不中用了,那及得那等既忠心又敢厮杀的当红人?眼见得是你们这遭打是白打了,下次更不知是谁倒霉,要杀了白杀!这吴加亮也好算是自家梁山兄弟?只是个昧义重利无义的!”花荣听了,默默无言,自抽空隙来暗暗寻着吴用,说一众旧兄弟如此怨恨。吴用听了,只是叹息,道:“众兄弟讲情义惯了,但将一点法理来相绳约束时,便自抱怨,却是有几个明白大道理的?若不严申了军法时,都轻慢败事,此番大业如何可成?我教众兄弟害怕了,自家遵纪守法,亦是一番苦心保全的意思,不想众兄弟都不能领会!却是我为了公明兄长大业,哪里敢自求平安,和光同尘,只卖好于众兄弟?少不得要直谏苦言,纵然众兄弟误会我,亦顾忌不得了!”花荣听了,落下泪来道:“军师如此苦心,恨众兄弟都不能体会也!”两人相对嗟叹,都落下泪来。后人有诗道:
真力任事嫌最深,吴用已捐兄弟恩。堪叹管蔡流言日,谁信周公吐脯心?
却说前军甘茂用兵,那日在黄草山下杀得蛮兵二千余人,生擒得数百人,都教监押在后军,正是罗士奇催督大队到,相见大喜,就移军杀奔封州城来,途中早自闻报,道是马劲将五千军马,突袭封州城池,本自已得手,杀入城里,就自混战时,谁想山蛮军马又有援军到,内外夹攻,因此我军大败,折了大半军马,马劲夺路走脱,幸得赵得胜、丁德兴将第二队军马到,向前接应,彼此混战一场,各自收军。却是三人立脚不住,今退军在封州城外三十里扎寨,就发急使来急请援军。甘茂听得大怒,便要起军杀奔封州城去,罗士奇道:“兄长不可轻敌,蛮军今聚众数十万,内里岂没有智勇的人物?看其糜烂了西疆,里面自有豪杰,兄长不可轻了。” 甘茂道:“不过一些山野蛮贼,乘我等兄弟上次来时杀残了天门军马,因此乘机作乱,裹挟百姓为兵,哪里成得气候?今放着我们狼虎般的兄弟在此,不杀他个落花流水,如何见得着我们兄弟英雄?却是不必顾忌他,就到封州城下与他对阵,一阵杀残了,夺回这城子方是计较。”不听罗士奇相劝,就起二万三千军马,同乌天风、乌天云、杨炎、苗人峻等,杀奔封州城下来,军行甚急,早到封州城西二十五里外安营,马劲、赵得胜、丁朝兴都来相会,告说那日兵败情形,道是那援军中有数员猛将,极是骁勇,所部亦自精锐,尽舞藤牌,使钢叉利刃,上阵不要命杀来,因此十分难敌。甘茂冷笑,道:“我在黄草山亦杀过那山蛮兵将一遭,十分稀松,何必怕他?吃这场亏只是你们心自怯了,因此觉他厉害。却歇军一日,差人去城外下书打话,就后日与他见阵,一战杀灭了他。”众人见甘茂气扬意满,都劝不得,只得各准备后日厮杀。却是甘茂差三个小军去城里下书,只回来一个,又被割了耳鼻,哭说是城里主事的蛮将十分无礼,不容分说,就将书扯得粉碎,喝教把那两个杀了,却强割了小人耳鼻,通事打话,说蛮将教留小人性命,来传话与主将知道,早早将首级去城里缴纳。甘茂听得,心腾烈火,口碎钢牙,就自拍案大骂,众人苦劝方罢。甘茂恨意填胸,只夜里翻来覆去骂,只等明日见阵厮杀。正是:将军凭仗盖世勇,蛮人还有算军计。欲知此番厮杀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00
第五十二回 惊猛兽梁山大折军马 探军机时迁巧入封州
话说第二日五更起来,粱山军人饱餐战饭,马匹尽紧肚带,甘茂就自起军,教摇旗擂鼓、筛锣呐喊,就杀到封城州下,平川之地列成阵势,甘茂当先出马,将枪指着城上喝道:“无礼贼蛮子,怎敢辱吾?早早出来受死!”却是城上并无应声的,甘茂忿怒,便欲喝教军马向前攻城。罗士奇急相劝道:“兄长不可动怒,我观城上旗帜整齐、多设炮石,军人皆自伏着,显是蛮贼早有准备,今若攻城时,必然军马多有死伤,那时蛮人乘我军疲惫,将精兵突出,必然吃亏,兄长不可中他激将之计。”甘茂有些省悟,却犹自忿恨,怒道:“贼子纵有计策,我怕他怎地?今可将一半军马向前攻城,伏两翼精兵在后,贼子军马但出来时,就正好反杀他!”就教一半军马向前攻城,却是马劲飞骑赶来,叫道:“兄长不可攻城,方才我在将台上遥遥看见有黑气在城里,必有会妖法的贼人在贼人军中,倘使妖法时,我军受损非小,兄长可速退军,等宋都头领中军大队来时,计议攻打此城不迟!”甘茂怒道:“自古邪不胜正,纵有妖法,怕他怎地?行军全凭作气,今军到城下,无故退去,必然吃这伙蛮贼耻笑,我自出军数千百场厮杀,从不曾临阵退缩!”只是不允。罗士奇和马劲都暗暗叫苦:“兄长这两日如何忽然变得这般执拗了?再不听人好言语,必然今日军马要吃大亏!”再三苦劝不得,只得怏怏各回本部,自去调拨军马暗中提备不提。
甘茂正待挥军向前,忽听得城里炮响,就开了城门,放下吊桥,放出数千军马来,流水般涌过吊桥,向前列成阵势。这边军马看对阵时,都是凶悍蛮兵,各穿异样衣甲,跳踉大骂,把各色杂彩旗帜摇动,各自惊异。甘茂忿怒,便教擂鼓,催对阵出将厮杀,就听得对阵也擂起鼓来,数十员蛮将各自全装贯带,拥簇着两骑马出到阵前,就见上首那个如何打扮:
二龙斗珠冠顶一片瑞雪,百花闹春袍裹一身云霞。火龙鳞甲光欲欺烈日,海狮蛮带寒欲攒琼花。坐下骑一匹冲阵裂围火龙驹,手中把一枝杀军斩将方天戟。
后面门旗写定:“大西国二太子侬天山”,那马上的少年面白唇红,粉妆玉琢,如温侯打扮。甘茂这边见了各自惊讶,甘茂冷笑道:“这厮们何时立起国来?只这般妄自尊大!乳臭未干的十几岁娃娃,却称什么太子?待见阵时三合时便拿过来!”却再看下首这个时,如何打扮:
五凤攒云冠压一笼青丝,彩蝶牡丹袍带一体香花。青鸾尾摇春风十里,攒珠甲耀一方明霞,坐下一匹嘶云踏雪白龙驹,手中把一枝素裹红缨丈二枪。
后面门旗写定:“大西国三公主侬丹心”,那马上的少女,眉含薄翠,眼溜清波,如木兰临阵。甘茂等各自看了惊奇,罗士奇道:“如何他那边也有女将?若是那扈三娘不走时,在这里,恰是个对手。“甘茂道:“雌鸦如何及雄凤?一阵自杀得她落花流水,魂也惊飞了她的!”骤马就欲出阵,罗士奇道:“哥哥是前军主将,如何轻出?待小弟先见一阵,试他的强弱,哥哥且与小弟掠阵。”就自抢先出马,阵前索战,那对阵早有一员蛮将放马出来,名字唤做康儿温,来战罗士奇,两个斗到十合之上,罗士奇卖个破绽,放他刀砍入里来,一枪搠于马下,得胜回阵。马劲见了,寻思道:“我前日败阵损军,折尽面目,今日罗贤弟又斩将立功,我若再不杀他几个时,如何还得与他几个并列?”当下一骑马飞出阵前,大骂讨阵,那边阵上又一员蛮将唤作阿萨奇,要来复仇,骤马出阵,大骂挥鞭打来,马劲要逞自家本事,艺高胆大,放他双鞭打来,将近自家面门,方起个后手,就搬刀钻,献刀头,快如电闪,一刀齐脖项砍着,将阿萨奇斩做两段,坐骑跑回本阵。甘茂见了大喜,就教擂鼓助威,自骤马提枪出阵,催要对方主将。
却是那边阵上,侬天山见已家连输了两将,心中大怒,便欲亲自出马,侬丹心道:“哥哥何必气恼?那几个听师傅吩咐,分头布置去了,我军并无大将在这里,自斗不过他的将,不如就放出猫儿们去,都吃尽他们罢休。” 侬天山道:“我跟师傅学得这一身武艺,自来不曾遇着对手,今日如何能容这几个贼寇面前放肆!”就教擂鼓,自骤马出阵,来战甘茂,大喝道:“无耻草寇,侵我城池,今日杀尽,方自罢休!”甘茂喝道:“你强夺了我家的封州城,反赖作自家的,好不知羞!” 侬天山道:“今暴君无道,天下刀兵四起,城池人民无主之物,力强者得,此处城池已归我家,岂再容尔等草寇窥视?”甘茂冷笑道:“尔等山间草蛮,只合偷生于猪狗之间,也敢兴兵作乱,妄立国家?我只一个个屠灭了你们种类方罢!” 侬天山大怒,道:“匹夫怎敢利口!”骤马舞戟来取,甘茂冷笑,径奔侬天山,两个征尘影里交马,斗过六十余合,各无惧怯,甘茂暗暗称奇,心里道:“想不到草蛮之中,也有如此人物武艺!”又斗二十合,甘茂回马便走,侬天山斗得性发,喝道:“输的休走!”骤马赶来,甘茂听得分明,挂住枪,就抽弓搭箭,翻身背一箭射来,侬天山闻得弓弦响,急避时,早中臂膀,弃了戟,奔走回阵。甘茂回马赶来,马劲、罗士奇见他得胜,心中大喜,便尽待催军马向前赶杀。却是那边阵上侬丹心见输了兄长,甘茂又赶得紧急,心中大怒,教吹起鼓角,只听得一阵咆哮,狂风起处,蛮军中冲出许多猛兽,怎见得那猛恶:
爪如钢钩,口似血盆,狮子摇头撼天吼;体带锦文,舌卷长牙,猛虎逞恶来噬人。说什么豹子豺狼,千百离山林,十万雄兵浑吞尽;道什么野猪山熊,万千竟结队,冲阵猛将无处逃。正是武侯逢蛮兽,还惊蚩尤作三军。
张牙舞爪,冲过阵来。甘茂等见了,手足无措,人纵欲战,座下马尽皆乱窜,当下三军各自逃命,再无部署队伍,背后蛮军大队赶来,直赶到十里外,又自炮响,两路蛮军冲来,势如风雨,甘茂等大怒,尽皆死战,奋力透出重围,人马十折四五,急急奔回自家寨中。得丁朝兴、赵得胜将步军守寨,听得消息,两个猎户出身,先自有数了,设下数百弓弩在寨墙边,当下大开寨门,尽放自家败军抢入寨子里来。那些猛兽爪上带肉,口中沁血,还要赶着人吃,咆哮赶来,被丁朝兴、赵得胜敲起梆子,弩箭如雨射去,将这恶兽射倒一片,各自血泊里哀叫嘶吼,后面的猛兽方自怕了,不敢再向前。却是侬丹心见已自大胜,为贪追赶,反自伤了猛兽,便教吹起鼓角,尽收回猛兽军马,打起得胜鼓,自欢喜回城去了。
却是甘茂等检点军马,死伤损折万余,头领中罗士奇、乌天风各带轻伤,苗人峻却自不见,有当时草间伏着的小军躲过的,回得报说其带千余军马被蛮兵截住,竟自下马投降,今连军马都被蛮军驱入城里去了。众人各自惊惧愤怒,甘茂怒道:“有智斗智,有勇斗勇,这些贼蛮子却养这许多猛兽吃人,是何天理!却是这番我逞性斗气,损了军马,自当行申军法,马劲兄弟,你可就掌前军军印,将我斩首号令,以谢三军!”众皆大惊,马劲劝道:“胜负乃兵家常事,今哥哥乃误中了贼人奸计,非战之罪!哥哥不可如此!”并不接印。甘茂怒道:“我辈大义男子,岂可严责于人,却宽恕自过?你等若是不肯时,我自家了断了!”抽出宝剑来,向颈上便抹。众人大惊,罗士奇离的近,急自拔剑格住,火星四射,马劲急向前攀住臂膀,丁朝兴、赵得胜就自一个抱腰,一个夺下剑来,一齐苦劝,甘茂恨恨道:“我若不自了断了,如何有面目对这枉折的军马?决不愿偷生蒙羞!”罗士奇见劝不下,心思急转,道:“哥哥岂可如此执拗?一来公明兄长交这数万军马与哥哥,期望何等深重,须是他可方处置哥哥,不然哥哥纵自死了,亦难免有逃刑之讥。二来我军方自大败,军心惊乱,哥哥若是再只激于意气,自刎死了,却是军心如何?必然一时崩坏,都自逃散,试问哥哥当的起此罪责否?”一时说得甘茂默默无语,呆了一刻,弃剑于地,道:“既是如此,我且偷生数日!众兄弟,可将我缚起了,就等公明兄长来将我斩首!”众人见他脸色,不敢再自违拗,马劲只得向前接了印,权自主军,教人将甘茂缚了,权软监在后帐里,一面就自传令,教深沟高垒,多设弓弩,提防敌军再将猛兽来冲突。却是三军闻得甘茂自刎自监之事,各自震动感激,尽皆咬牙,士气都振作起了,争要来日厮杀复仇。却是马劲一面飞报宋江中军大队,就报兵败情形,就书中夹说甘茂之事。
宋江闻报大惊,急招吴用、花荣商议,将书信与二人看了,道:“昔日在高唐州曾见高廉这厮妖法,弄那神兵法招那些毒虫猛兽,损我军马数阵,后来得二仙山取了公孙胜兄弟来,方使五雷正法破了他,打破了高唐州,今来此世,哪里去取得个有道法的兄弟来,破他这猛兽妖法?”吴用笑道:“哥哥读信急了些,他这书中的猛兽都是真的活的,并非高廉那些用纸剪的,用妖法召唤出来的。” 宋江苦笑道:“是我急了,却是如此时,也自难敌,如何能灭了他这些猛兽?这些蛮子真个难缠!” 吴用笑道:“破他这些猛兽有何难哉?今我军中自有那飞石车与弩车、毒水龙头,但再见阵时他必再放猛兽出来,就突然施放毒水炮石,一阵杀灭了这些畜生,却使铁骑在后,就乘机抢城,夺还封州城池。”宋江大喜,道:“却是甘茂兄弟事如何处置?他如此性高,幸得自刎时那几个死拦住了,不然不折我一只臂膀?”吴用道:“哥哥可自开导他,安抚其心,也自略罚他,不然邓飞几个和一众梁山旧兄弟恐也难气平。”宋江惊道:“军师如此说,他几个必在后面说些什么来。” 吴用道:“自是有说的,也是他兄弟们埋怨别人,并无伤及哥哥的,哥哥不须在心。” 宋江摇头道:“若是说我宋江时,并无干系,自来我信在兄弟们身上情分重,但有不是,众兄弟背后埋怨时,都瞧在情分上,不曾误了大事。若是只怪别人时,只恐多生了嫌隙,一时面上不说,日久天长,却必生出大事来!到时悔之难及!我自要须和众兄弟说个明白,都要看在山寨大业份上,务必不要存什么私心,分什么新旧,都要一体团结,不得败坏了山寨大事!”吴用道:“兄长知微见渐,小弟便不曾有这样的见识,实是钦仰兄长!只是说这事时,兄长可善择个时机,方见得效用。另有一事要说与兄长,今我军新收数万军马和许多头领,实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里面自杂有许多见利忘义之徒,若不力加整顿时,不免将来要坏大事,似那苗人峻见情势不好,就自倒戈降敌,似此辈的,岂不令人万分痛恨,务必要活拿回来,就自集众行刑,做个样子与众人看!”宋江咬牙道:“我但拿住这贼时,千刀万剐!”却向花荣道:“兄弟如何不曾发言?”花荣道:“小弟这几日只在想些事,正是如今新头领和我梁山上旧兄弟数各占一半,若调合得不好时,必然各自存嫌恶在心里,终必势成水火,生出大事来,只是未想出好办法来,因此一事不曾告知兄长,既是哥哥高瞻远瞩,看得这事透了,小弟自也不必说。”宋江道:“贤弟,你如何说这话也和我生分了似的?你也知我在众兄弟们身上的情分!为了一个黑厮,我旦夕不乐,睡梦里也是担心他生死,今不惜将数万之众数千里冒死,只为要救他出来,其他兄弟不也是一般的?但哪个兄弟陷了,我不是要亲统军马相救他出来?生死刀箭里走了十数遭?今为得是成我山寨大业,教众兄弟都封妻荫子,有好日子过,因此要广开门路,招纳人才,所以有许多新头领上山,只是我扪心自问,不曾在梁山旧兄弟们身上薄待了半点,如何众兄弟都和我渐渐生分了?今连你也只存话在心里,却不和愚兄我说知,却不是我宋江无德无能,不能将真心大义感知众兄弟也!”说完泪涌如泉,极是悲怆,花荣惊愧,就急跪下,道:“是小弟昧了心思,不能和兄长同心,教兄长伤心,就请兄长责罚花荣!”也自大哭,宋江急自扶起花荣,道:“贤弟何如此说?我和你自幼交好,同生共死,岂有一点怪你的意思?只是贤弟日后但有什么事,不可再见外于我。”花荣感愧,只是流泪。吴用急自相劝,花荣就箭袋中取出一枝箭来,一折两段,发誓道:“此后花荣若有半点自外于兄长的意思,有如此箭!”宋江落泪道:“兄弟何必如此?我若是不能和你和军师同福共祸,也自如此!”也自取支箭来,一折两段。当下三个更无隔阂,正是:
从来同事须同心,同心合力可断金。试看公明折箭处,须信大事终克津。
却是吴用道:“眼前军情紧急,哥哥请即起军,就杀奔封州城去,夺得粮草城池,方有落脚去处,不然大事难成。”宋江点头,就升帐点将,起那数十员猛将,九万军马,杀奔封州城来,正是:
才见狮虎肆横暴,又见铁骑卷地来
且说宋江起军,杀奔封州城来,于路吴用于宋江道:“行军对敌最忌敌情不明,甘茂前次损军于猛兽,便是不明敌情,冒进故也。今兄长焉可重蹈覆辙?可派时迁封州城里走一遭,就打探蛮军虚实,随机定计,可策万全。”宋江大喜,便教时迁先去封州城里打探,得了虚实火急报来,时迁领命去了。宋江吴用自将中军行路,非止一日,早到封州城外,前军得知,马劲等赶来相见,宋江问起近日军情,马劲道:“蛮兵两日前将军夜里劫寨,幸甘茂兄长提醒,因此我等多差斥堠打探,探得迹象,将军马四散埋伏,蛮兵劫着空寨,惊慌而走,被我伏兵杀出,大获全胜,斩首三千余级,今蛮兵吃了亏,这两日并不曾出来。”宋江喜道:“我一路只是担心,今兄弟们既已得胜,无有话说,却是甘茂兄弟何在?”马劲道:“便是那日杀了劫寨蛮兵,甘茂兄长复又教人缚起,监了自己,说只等公明兄长来发落。”宋江摇头,便教花荣去取甘茂来相见,须要解了束缚。不多时,甘茂进帐来,依然绳捆索缚,就跪于地下,道:“甘茂无能,折了军马,请兄长就明令典刑,以警三军,死而无怨!”花荣在后,只是摇头苦笑。宋江急下帐来,亲解甘茂束缚,道:“贤弟何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虽中奸计,但努力报仇便了,岂可行此拙见,马劲兄弟书信中说知你拔剑自刎之时,惊得我魂飞魄散,这几日身子肉犹是颤的,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说罢滴下泪来,甘茂听得心神激动,一时落泪,哽咽道:“甘茂无能骄狂,怎堪受兄长大恩?只求领死,申了军法!”宋江不乐道:“贤弟,你如此偏执!如何不能领会我的苦心?”甘茂呆住,吴用急道:“甘将军,你也文武双全,淹通经史,岂不曾闻楚戮得臣而晋文喜,秦赦孟明而得称霸之报?自古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兄长高明绝伦,行事岂比不得秦穆公?你以兄长器重之有用之身,而逞意气为无益之行,不思存身报答兄长大恩,佐成山寨大业,反屡以危言伤兄长之心,真罪上加罪,愚不可及也!”一番话说得甘茂再言语不得,伏地只是下泪,宋江向前扶起,道:“军师之言,尽述我心,贤弟日后不可再如此执拗,但上阵厮杀,哪里取不得功劳?自赎得今日之罪,何必这般执性?且再领前军,就向前出力厮杀便是。”甘茂感激无地,就道:“某之一身,虽生于父母,今尽是兄长所赐!自当粉身碎骨,报答兄长!”宋江偷眼看帐中梁山众兄弟时,早各有不忿之色,就自点头,自回帅位上,教除了自家梁山兄弟,各人都退,方发话道:“众兄弟各自勇武有力,但不知可折得一只箭断否?”众人都笑,道:“兄长如何轻视我们?我们虽然无用,不似甘将军这般能厮杀,如何折不得箭断?”宋江也笑,道:“且取箭来与众兄弟们相试。”早有亲兵将一盘箭枝端来,众人各取一支箭在手,各自一折断了,笑道:“兄长只是小看我们,哪里我们便再无一点用处了?”宋江亦笑,道:“众兄弟原本本事,我如何曾小视了?但不知众兄弟能一次折得断十支箭否?”众人听了,都说不得话,只有两三个暴燥的,道:“如何折不断了?且取箭来我们试!”宋江就再教取箭来,每十只箭扎做一束,刘唐、项充、李衮、石勇等各抢过一束,就用力来折,说也奇怪,这几个憋得脸红颈粗,都折不断这十只箭,各自恨怒,叫将起来,使尽全身气力,只是折不断。宋江和吴用俱自微笑,这几个抱怨起来,道:“兄长如何戏耍消遣我们?这等做不到的事却教我们做。”宋江笑道:“你们也知道是不能的了?可知天下事自有难易的,众兄弟只如这箭,若是彼此不能齐心时,便是一只只箭都成单的,再做不得事业,只教贼人来欺侮,一只只轻易折断了。但是齐心如一时,便是这一束束的箭,随你再强的外力,也折断它们不得,欺侮不得,你们却说是也不是?”一席话,教这十余个大半都低了头,各自寻思,言语不得。宋江又道:“如今你们各人心里存了异样心思,岂是我看将不出?但不说出来时只恐你等兄弟都执迷了,不免错上加错,既误了自家,也误了众兄弟共同的大业!我自知道:你们今自存梁山旧兄弟的意思在心里,和这许多新入山寨的头领再不体贴在一起,只把他们做外人看,但遇事都把来计较,强要分出新旧远近来,却怎知是何等结果?少不得新人旧人势成水火,将来焉不败坏了大事?我宋江自问不曾薄待了众兄弟,却不知你们如何竟和我把心离了,说起岂不伤心?你们众人可今举我的不是,但我有一点亏薄了一众旧兄弟的份上,我自辞了此位,再无颜做得你们兄长!”说完泪如雨下,嗓子都哑了。众人听得各自愧悔,齐齐跪下,道:“哥哥待兄弟们骨肉般情厚,从无半分不到处,是兄弟们自行事寻思拙了,累得兄长如此伤心,个个罪该万死!即请兄长打骂责罚,只求兄长大量,不要伤心难过!”宋江落泪道:“你们今怪我的缘由,我也都知道,无非是怨我不曾责罚甘茂,替邓飞几个出气,只是你们也该知道他自上得山来凡事都拼死向前,为山寨誓死厮杀出力,并不存一些别的念头。先前他曾和李逵闹得不好,但李逵失陷在天门城里时,第一个向前出力厮杀相救的还是他,心里并不如你们这样存着生分,便是邓飞几个被围至急,他亦带轻骑急赶二百余里去相救,两腿皆磨出血,但他心里存生分时,如何肯这般做?我等梁山众兄弟都是豪气重义的,难道反教他尽比下去了不成?”众人听得各自惭愧,都道:“是兄弟们错了,只限着一个梁山的名分,却不把别的好人物都当做兄弟相待,自家气量狭小了,以后再不如此!”宋江道:“想众兄弟上梁山时,一个个亦有先后,那时并不多计较,无有地域身份的界限,意气浑同骨肉,因此都传说我梁山兄弟情份,道说各人好名字,如何这世里反自有了,倒不长进不成?须知那世里有那世的豪杰,此世有此世的英雄,但胸中存了畛域之见,反使得自家气量小了,如何做的事业?因此我今日说与众兄弟听,切不可再有那成见在心里,失了自家英雄的本色。”诸人都齐声道:“哥搁良言教诲,敢自有忘?自当从此都抛开了那些隘小的念头,再不教哥哥失望!”宋江大喜,教取酒来与众兄弟共饮,各人尽醉而散。有诗为证:
异域一家万古传,岂为隔世事便难?依旧英雄情气通,天罡地煞一例看
当下宋江与这十余个梁山好汉洗心涤肠,各倾肝胆,新旧人间再无异样隔阂,宋江大乐,传诸人进帐,将言语慰抚了,各自感激振奋。宋江教各整顿军马,只等时迁回来,就自进兵不提。
且说时迁往封州城来,却见城高壕深,蛮兵守御又严,一时难自偷入,心中踌躇,只得远远绕城,自长草荒林中窥看形势。正苦无机会,忽远远听得弓声响亮,就见一只雁儿跌在前面林间空地,却是颈上被一箭透过,时迁正欲拾起时,却听得马嘶犬吠,竟是有打围的赶来,时迁机警,就急伏在长草深处,只听马蹄声响,驰到近处,却马上有女子笑语之声。时迁惊奇,就草中偷眼看时,见数个蛮女都是猎装打扮,赶着两只黄犬,拥簇着个美貌的女将过来,那女将一般猎装,只是耳簪明珠,鬟笼青丝,眉目如画,看得时迁呆了。只听得个蛮姑欢呼,跳下马来,拾起雁儿,道:“公主的箭法愈发了得了,那些男人家整日胡吹,怎及得上公主的箭法?”那女将气鼓鼓地道:“师傅只是拘禁得人紧,再不放人出来,求了半天,方放人出来打一会,又不许人远处去,怎显得人家手段?”那几个蛮姑都把言语来解劝,正说间,忽然城上呜呜的吹起牛角号来,那公主怒道:“只是这般小气!前脚出来,后脚跟着便催!让人多玩一会就失陷了城不成?”几个蛮姑只得劝,那公主方怏怏地拨转马头,却道:“明日再出来,这次却要瞒着,再不教他们碍手脚。”一个蛮姑道:“只恐出不得城。”那公主道:“明日五更要送粮草天门城里去,我们就起个五更,跟着南门出去,道是押送粮草,谁想得到拦阻我们?”加一鞭自赌气回城去了,几个蛮姑只得随后跟去,不想这话语都落在时迁耳里,心里欢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这机会却在这里。”就到前军营里,寻着马劲几个,如此如此说知了,就商议了。到了天黑,时迁却再出营,悄悄转到南门外来,和衣假寐一会,醒来恰是三更时分,却是此夜云重,都不见星星月亮,时迁大喜,就潜到城濠边,脱下鞋袜,解了护膝,抓扎起衣服,就濠水里趟过来,走过对岸,方将顶头上的鞋袜护膝重穿了,就打量城门口形势,却见那近吊桥处几块石头凹着,恰可藏得住个人,就溜过去,那凹处藏了身子,缩在里面且等五更。却是等的不耐烦时,只听得城里鸡叫起来,却是五更天了,接着城门吱吱扭扭的响,便自开了,却是驴嘶骡叫,轱辘辘的粮车声音从青石路一连串上滚过来,倒有一二百辆,一队蛮兵出来,就提灯笼城边四处照看了,方放下吊桥来,那粮车轱辘辘的从吊桥上一辆辆过去,前后倒各有蛮将统数百蛮兵护送。约过去百十辆粮车,时迁就凹处悄悄探出身子来,看个方便,跃将起来,手早搭住吊桥边上,把来一翻,早翻吊桥上来,就矮身子钻入辆粮车下面去,端得是落地似秋叶,迅捷若灵猫,并无一个能知觉的,却先由着这粮车走。只听得后面有马又嘶叫起来,十几骑旋风般赶到城门边,一个蛮将道:“公主要哪里去?”却是那公主道:“便是师傅放心不下这粮车,恐梁山贼人来劫夺了,我讨了令,就赶来护送你们一程,远了我方回来。”那蛮将喜道:“公主如此好心,小将身上担子都轻了。”就自陪她过吊桥来,同押着粮车,却是行不远,忽得一声炮响,一队军马闪将出来,一员大将跃马横刀,喝道:“贼蛮子哪里去?且留下粮车!”却是马劲,引军马便来抢粮车。那员蛮将大怒,催马来战,斗不三合,被马劲一刀砍下马去,那公主正是侬丹心,见了大怒,叱道:“贼将无礼!”挺枪便来战马劲,两个交锋,斗二十余合,不分上下,前面罗士奇也到,早杀了蛮将,尽杀散蛮兵,教军卒在前面三五十辆粮车上放起火来,却赶来看这两个交锋,见两个刀枪并举,各自精熟,只喝一声采,却不再向前。却是那些蛮兵慌慌张张,尽将余下粮车抢还城里去,只听得喊声大作,城里无数蛮兵赶将出来。马劲见了,虚晃一刀,撇了侬丹心便走,侬丹心忿怒赶来,被罗士奇拈弓搭箭,一箭将头上凤冠射落,不由得吃一惊,急收住马,哪里敢再赶?马劲和罗士骑领的五百军都是轻骑,当下风驰电掣,早走得远了,城里蛮军赶将出来,哪里追得及?侬丹心恨恨收住军马,收拾了粮车,自回城里去不提,却不知时迁早附在粮车底下,进了封州城池。
却是时迁暗笑,当下见粮车都赶回草料场里,也不着急,等将天黑,张张见四下再无动静,方自粮车下矮身钻出来,就翻墙出来,走在街上,寻思:“如今费这许多周折,方进得城来,我若只探些寻常军情回去报时,须不见得我光采,须是把这些蛮子的根底都起了,方见我本事。”心里只这般想,一时却想不出头路,只在街上暗影里撞。正没个头绪心焦时,忽听得街上马蹄响,一对红灯笼当先过来,后面二三十骑马上都是蛮兵,拥簇着辆马车。时迁急躲在暗黑处,看那军马过去,却听得车内隐隐有女子哭泣之声,蛮兵中一人呼叱几句,那哭泣只是不停,却是车旁另一个蛮将说起话来,却是汉儿口音,笑道:“查荼那将军,这女子如何懂得你的话?这威势只是虚发。”那先前蛮将咆哮几句,方改了汉话,这汉儿笑道:“我与你一军中同列,何必相轻?都是奉太子之命,要每夜城里人家寻这美貌年小的女子,教太子寻个欢乐,这等年小的雏儿,胆子小鸡儿似的,被你这威势吓坏了,没了精神魂灵,太子见了必然不欢喜。”那查荼那怒道:“都是你董昌这厮要太子前献殷勤,却扯上俺家!每夜做这等事!俺是太子驾前亲将,只要战场上杀人快活,砍下千百颗人头来,哪里耐烦与这等汉人贱女娃子纠缠?吓死便吓死了,这许多日子死得难道还少了?到明日天明时又是个了帐!不耐烦时杀了,再去汉狗家里抢便是!”那董昌笑道:“这城里美貌年小的女子早搜了不知多少遍,十有八九抢去都被太子弄杀了,哪里还有多的抢来?好几日无有出色的,惹得太子大发我们脾气,骂得狗血淋头。好容易这个被我们从家里草堆里搜出来,又难为长得秀丽,太子今夜必然欢喜,查将军且自爱惜些,但过了今夜你吃她心肝也是使得的。”查荼那狞笑道:“这等娘儿心肝,吃了也只是晦气!要吃便是战场上生捉的,生剜心胆出来,带着血吞了,才壮胆力!“董昌笑道:“论起胆气之勇,这十万军马中除了太子,再无人胜得你查将军,只是那吃法不太好,我但吃时,须是前面张着鼓乐吹打,取了心肝来,叫厨子慢慢调理好了,把来下酒,方是最好滋味。”查荼那狞笑道:“可知你小胆小手脚的!哪里厮杀得!但把来生吃足了,哪里费这许多事?“董昌笑道:“各有各的吃法,只是你我这里说了这许多时候,太子必然心焦了,若是差人来催时,十分不好。”便喝教蛮兵催了马车起行,赶着去了。
却是时迁伏在暗影里,尽听得两个说话,十分切齿,忽地心中一动,自家思想道:“既是这两个贼要送女子去供那太子淫欲时,何不就借此机会跟了去,听他们话语,必然摸得根底。”既定了主意,就自后面寻堵矮墙,跳将上去,却从墙上跳上屋去,顺着屋脊便走,跳房走屋,如履平地,却赶在那队蛮兵头里,看见靠街棵大树,五七丈高,将大枝子直伸过对街去,心下一动,就跃上那树去,就坐在那枝子上,借枝叶掩映住身形,离地有二丈高处。等查董两个和众蛮兵拥着马车过来,到树下时,却就使个金钩倒挂,双腿倒挂在枝上,垂下身子来,先使个手法,将背上包袱轻抛在马车顶上,听无声响动静,方翻下身子去,就落在包袱上,只似秋叶堕地,一无声息,许多蛮兵蛮将无有一个知觉的。时迁大喜,就伏在车顶去,任那马车载着自家穿街过巷,但是巡夜的蛮兵,见了这马车灯笼,都自识得,并无有敢来查问的,因此一无耽搁。过不多时候,早近个府第,门口许多蛮兵守着,见了马车,一个蛮将过来,和查董两个笑着说几句,回头就喝几声,把门的蛮兵就自让开,任这队蛮兵簇拥着马车从侧门进去了。正是:直入龙潭虎穴地,不惧取心沥胆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00
第五十三回 救弱女时迁失陷封州城 妄攀凤祝彪惊魂公主府
话说那马车转了数转,就停在一座三层大阁子前,眼见得那阁子里画烛辉煌,耳听得那阁子里笙乐盈耳,阁子外廊上都悬着一色红宫纱灯笼,尽照着那掩映花木。董昌遥遥便笑道:“太子真个好受用!这阁子是那旧时的封州太守起的,不知耗了多少敲剥贪污来的多少囊中资财,才建得成了,不想城便被梁山贼人夺了,自家性命也送了,不曾受用一日,真个晦气!还是太子来城里住,几处地方不中意,一眼却中了这里,便收拾出来,做个夜夜新郎的所在,真个英雄风流在少年!”查荼那狞笑道:“你赞的太子也够了,且快把这小妮子送进去,完了这趟差使,我们也去寻几个娘们,快活吃酒,不要再磨舌头!”董昌呵呵大笑,恰是马车停在阁子前了,几个蛮婆迎将过来,和这两个说笑两句,就开了车门,将个年少的女子五手六臂,就拖下车来,不管那女子啼哭,脚不落地的架进那边房里去了。查董两个见完了差使,自呼喝二三十蛮兵,一哄去了,却停那马车在阁子前,原是等那太子作践死了掠来的女子,就将尸身再装上车,抛在城西乱坟岗子上去,夜夜如此,早成了惯例。
时迁见他们都闪了,便从 马车上溜下来,借着花木就溜到阁子廊边,盘上那窗边的廊柱去,盘上那横撑,却依旧将脚钩了横撑,将身子倒垂了,就将头凑到窗边,将舌舔破了一点窗纸,方凑眼看里面。却见里面珠围翠绕,那许多女子有歌的,有舞的,有抚乐器的,更有那斟壶的,布菜的,各自小心伺候。那太子将身子躺在个美人怀里,教另个美貌女子将唇含了葡萄酒,再度入他嘴里去,又要两个小丫头拿了美人拳来捶腿,自家不住的和那两个美人调笑,那两个美女要讨这太子喜欢,尽做出那许多淫声浪态来,逗得这太子不住呵呵的笑。时迁心里看了却怒,道:“这厮如此享受!却恨这些女子看也似是汉家的,怎得这般不顾羞耻,这般服侍这蛮荒禽兽,枉把自家父母与的清白身子都作践了!岂不也该死?不如待有机会时,将这伙烂禽兽一起除了,倒是大功劳,又快了自家心胸。”就禁不住把腿边的那解手刀摸一摸。却忽听得动静,时迁机警,就急将身子缩上去,方看时,见两个婆子廊上过来,就进厅里去。时迁又落下身子看厅里,就见那蛮婆都跪了,那太子道:“那女子管教妆束得如何了?可是来请俺家过去?”那两个婆子道:“便是这贱人倔强,只是不肯妆束,打了一顿也不肯从,只恐耽误了太子爷的好时候,因此赶来报知。”那太子冷笑道:“便是和她说知,但好好伺候时自得体面,若敢再倔强时就带她去毒蛇巢边上看,但不从时就推下去,喂了毒蛇!哪来你们这些无用的!只好一起喂蛇!”唬得那婆子们只是磕头,滚着出去,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却是外面的时迁听得更暗暗地咬牙。
那太子心里烦,推开那两个女子,自侍女手里夺过壶来,满满的斟酒在杯里,连将大金杯干了几杯,忽得放声獔叫起来,伸手便将个小丫头拖过来,就一口咬在她臂上,那小丫头杀猪般叫起来,却哪里挣扎得?这太子将口里肉吐在地下,张口却去她臂上吸血,看得众女子都叫起来,惊得魂灵儿都飞了,那太子哪里睬她们?只是吸血,咽去自家肚里,不一会那丫头早昏死过去。时迁饶是见过多少场面的,也自惊呆在外面廊上,心都要跳出来。
那太子吸了许多血,方自意足,丢了那小丫头,转回头去喝酒。那些女子都唬得三魂里走了两魂,只是不敢走,又不敢上前来伺候,只是在那里抖。那太子冷笑道:“装什么死的?还不来伺候倒酒?”方有两个挣扎着过来,将壶来斟酒,却是手抖的厉害,将一半都洒在杯外,那太子却不管,自饮了几杯,显是醉意上来,忽得咣得一声,却是把金杯抛在地下,唬得众女子都倒了。这太子哪里来睬她们,喝道:“扶我那边房里,就见那美人去!”旁边自立着带刀的蛮将,闻得太子吩咐,就急忙上面,两个扶这太子出来。
时迁早心里发恨,心里道:“这等魔王鬼怪般的,如何容得他多活一刻,就害人性命?借这机会,将来杀了罢!”就将身子缩回那横撑上去,抽出那把解手刀来,见那两个蛮将打了灯笼,后面两个蛮将扶了那太子过去,时迁就待跳下来动手,却是这时候,就听得有许多人奔将过来,只听得有蛮女远远喝道:“公主来见太子!”时迁在心里叫一声恨恼,情知此时下不得手了。却是那太子立住了,醉眼迷离,见几个蛮将蛮姑簇拥着自家妹子廊上过来,便自等着。时迁偷眼看时,见那公主正是昨日间见过,记得名字是叫侬丹心的。
那侬丹心赶到近处,见兄长情状,脸上都带出不悦来,道:“兄长又自醉了?眼下正是军机紧急时候,误了大事怎好?”那太子正是侬天山,听得妹子责问,心中不忿,道:“不过饮几杯罢了,哪里误得厮杀?却是你这般匆匆赶来,什么大事?” 侬丹心道:“便是贼人宋江大队到了,将十余万军马都到城下,三十里外安营,兵强将猛,眼见得情势紧急,兄长却不在帅帐里,只得赶这边来。” 侬天山冷笑道:“都叫你的猫儿们吃了他们罢了,什么厉害?况是我箭伤未愈,在这边养几天伤也自不可?况有师父在,自和他说便了,烦我怎地?” 侬丹心不悦道:“你是兄长,又是父王命你统军,这等军机大事,如何能说得这般轻巧,全自抛闪了?师傅今日闭了关,说要修炼什么物事,再不肯见人,因此我无奈赶来和你说知,你倒这般说!”侬天山听得没了话说,便道:“明日都到我帅帐里议便了,自出兵剿杀了这伙强人!这时候说事也不清楚,你自回去罢了。”侬丹心冷笑道:“你只这般荒唐酒色便好!既说是养箭伤,把军务都不理了,只躲在这里,教查荼那董昌那两个无耻的替你满城里搜捉汉家女子,把来一个个弄死了,弄得满城里人心惶惶,今又这般荒废军务,若是败了事,父王怪罪下来,须难与你分辩!” 侬天山听得大怒,道:“你这般没上没下的和兄长说话!便是前日我失了机,你的猫儿得了意,师傅夸得你花相似,也须骑不到我头上来!我自弄杀几个汉家女子,蝼蚁相似,却用得你来放屁?但我行事我自担当,不用你来教导我!” 侬丹心听得,哭将出来,叫道:“你这做兄长的这般胡说,我找师傅去!”自带了众蛮姑一阵风回头走了。侬天山也自愤愤地,却奔那边房里来,要弄杀那掠来的女子出气,却是到房里,吃惊叫起来,几个蛮婆都死在血泊里,哪里有个女子的踪迹?
原来却是时迁见此处下不得手,便转念头道:“这厮要去祸害那女子,何不就赶到那房里去,这厮必无防备,难道他办那事儿,还会要那几个蛮将留着,欣赏他赤身裸体的丑态不成?”便溜下廊柱来,矮着身子钻入花木丛里,却奔那边房里去,早听得一间房里有女子哭泣,接着便是几个蛮婆叱骂声,也都传出来。时迁就到窗下看时,见几个蛮婆正围着个女子,在那里嚷骂,一个指着道:“方才大坑里那些蛇拖你去也自看了,不伺候太子快活时,就推你里面喂了它们,你自聪明些,不要连累我们!”那少女只是哭,不说话,另一个蛮婆老大不耐,骂道:“贱骨头哪里知道好歹?和她说得什么?就下手剥了她,丢去床上,省得太子过会还要剥她衣服,骂我们不晓事。”几个道:“说的是。”拥将上来,七手八脚,就去脱剥那少女衣服,那女子尖叫哭泣,又自求告,几个蛮婆哪里肯听?那少女急狂,就张口咬那婆子手一下,那婆子叫起来,见自出血,心中大怒,赶上去老大耳刮子只是往脸上打,疯虎一般。一个蛮婆道:“这贱婢哪里好值姐姐生气?我方才带了条青儿来,就叫它服侍她。”就从怀里取出个竹筒,倒一倒,却滑落出条二三尺的青蛇来,张口吐信,蜿蜒游走,那少女吓的叫起来。那婆子得意,就拿那蛇在手里,往那少女脸上就送过去,叫道:“贱婢,敢再倔强时,就教它从孔窍里进去,活活钻杀你!”那少女惊叫,只是身子被几个蛮婆都摁定了,哪里挣扎退缩得?眼看得那青蛇吐着红信,往脸上送将来,急得叫将起来。
却是这时,只听得一声低喝,一个黑瘦汉子从窗外托得跳将进来,手中明晃晃一把刀,就揪住那婆子头,将刀去那婆子颈上一勒,鲜血飞溅,那婆子扑得倒了。那几个婆子都惊呆了,两个口中叫不出,一个腿活的待走时,那汉子赶上,将嘴掩住,将刀向心里便捅,一连五七刀,捣酱相似,将那婆子心前搠做血洞。那两个婆子方省悟,一个张口待叫时,那汉子早回转身,一刀飞去面门上剁着,扑得倒了,那汉子赶上,一刀便剁下头来。余下那个惊得跪下求饶,那汉子揪住,道:“饶你不得!”一刀也自颈上勒死了,无一时,将这四个婆子杀倒在血泊里。这汉子却是时迁,见这几个婆子歹毒,心下大怒,跳将进来,将这些婆子都杀了,回身却来看那女子,见怎生模样?
二八未足,待艳豆蔻先蒙泪;十五才及,半芳芍药反遭恨。双眼尽垂珍珠,南海鲛人多相羡,一体乱抖香红,东春风姨独为嫉。红罗裙子素白衫,小家碧玉寻常服。
那小女子见时迁杀人,惊倒在地上,说话不得。时迁道:“不要惊怕,我是来杀那太子恶贼,见这些婆子恶毒逼你,心中气忿,因此进来都杀了,你若不叫时,就救你出去。”那小女子听得,就跪在地上拜时迁,叫道:“恩人救我!”时迁摇手道:“不要叫。”回手拿下背上包袱,就拿出条索子,依旧将包袱背了,就半蹲下身子,道:“你可到我背上,我负你出去,外面说话,送你家去。”那小女子听得欢喜,急过来伏在时迁背上,时迁将索子急缚几转才束得好时,早听得外面脚步响,却是侬天山和蛮将过来,时迁大惊,就跳起来,就从窗子穿出去,身在空里,手上早又多把飞抓,就飞搭在那边屋檐上,略借一借力,身子早腾那边屋上去了,跳上屋去,身子展开,飞星掷丸相似,穿房跳屋,就赶出这府第去。
却是侬天山看得大惊,急道:“是什么贼人敢潜入我府里来,杀了我府里人,劫了女子去?却不是吃了狮子胆、豹子心?岂容得这贼猖狂走了?”就即号令,教蛮将出去传,尽点起城里蛮军,挨家挨户排门搜捉,务要搜捉到潜入太子行宫的行凶贼人,但有敢收藏贼人的,全家尽皆处死,有拿得贼人的,多赏金银。一时满城里尽皆喧嚷闹动,哭声震天。街巷里都是蛮军奔走,敲门打户,就借机抢掠金银,淫辱妇女,乱拿良善,指贼冒功,为恶不可胜计。侬天山自在府里暴跳如雷,传令将几个今夜值守的蛮将都斩首来号令,方稍泄忿恨。
且说时迁背了这女子,奔出府来,又赶出百十座房舍,方在个荒园里跳下来,解了身上索子,将那女子放将下来,道:“如今无事了,你家却是哪里?若是远时,我自送你家去。”那小女子感激时迁,就跪地下插烛也拜,哭诉道:“奴家姓孟,名字唤做小苇,只和父母在城南住,因蛮兵入城,父母怕小女子被蛮兵祸害,藏奴家在地窖里,已有十来日,谁想依旧被蛮兵搜着,捉那府里去,若不是恩公相救,定被贼人害死了!”时迁急道:“禁声!只怕被贼蛮子听见,既是你家离这里尚远时,我自送你回去和父母团聚。”孟小苇又拜时迁,时迁止住她,就重将索子缚她在背上,道:“你家门前可有什么认记?黑夜里须要好找,认得出的。” 孟小苇道:“奴家门前有两棵大黄栌树,又巷子前有座小桥的,进了巷左边第三家便是奴家的门户。”时迁笑道:“我心里倒模糊有些记得的,既如此时,须是好找。”就背负了孟小苇,来寻孟家门户。
却是时迁这城里不熟,又是黑夜里,虽到南城,寻几家都错了,问孟小苇时,又是个惯不出门的,并不多识得道路,说来说去都不清楚。时迁心里正恼时,忽听得翻江倒海般城里乱起来,无数蛮兵都赶上街来,灯笼火把照得满城通明,乱打人家门户,都进去搜捉,一时哭声叫声鼎沸般作起来,时迁大惊,急背了孟小苇,往个小巷里躲进去时,早一队蛮兵骑马赶过去,都叫道:“不要走了贼人!”
时迁吃惊,急将身子在棵大树后躲了,看着蛮兵过去了,去那边巷子里打门撞户,正欲走时,却是又一队蛮兵赶来,灯笼火把照得前后明晃晃地,赶入巷来。时迁脸上变色,转身便往巷深里走,走不多少步,口内低低叫声苦,不知高低,却是到头死路了,后面蛮兵赶来。时迁正慌时,孟小苇忽得欣喜,指着道:“奴家认得了,那边一条胡同可以转出去,转两转便是奴家了。”时迁大喜,急奔入那胡同里去,就按着孟小苇指的,且奔她家里来。果然过个小桥,前面见巷子里两棵大树,荫着个小小院落。时迁不敢打门,恐吃人知觉了,就盘上那树去,从枝上跳在墙头上,方托得跳进院子里来,将索子解放了孟小苇下地。这小女子欢喜,叫声:“爹!娘!”先奔进屋去,时迁寻思道:“只想是打探军情,谁想救这个小女子!如今既送她回来,也算圆满了,哪里好误山寨大事?就此走了罢!”就欲转身越墙走时,忽得房里孟小苇叫一声,尽是惊恐之意,时迁吃惊,再听房里却没了动静,时迁惊异,就急抢进房里来看,谁想一张网当头落下来,早将时迁罩在里面。时迁急待挣扎时,两把刀早架在颈上,哪里抗拒得?接着几个汉子扑出来,如狼似虎,就拿翻在时迁在地下,一条粗索连渔网将时迁捆做个棕子相似,可怜时迁到此,怎生挣扎?就听两个人呵呵大笑,时迁仰头看时,却是董昌和查荼那两个。原来那董昌极有心计,听得这消息,便寻思道:“眼见得贼人是来救那女子的,必然要送她家去。”便和查荼那说知,两个带了十来个能干的蛮兵军汉,就快马先赶到孟家来,逼问孟家老夫妇两个,得知孟小苇并不曾回来,那老夫妇自被抢了女儿去,哪里知道就中情形,只在那里抱头痛哭,此时听得,哪里做声得?查荼那再问几声不应,心中发怒,就拔刀,两刀砍死孟家老两口在地下。董昌劝阻不及,见查荼那待走,就道:“我料贼人必定回来,查将军可在此稍待片刻,若是走了,你哪里寻贼人去?”查荼那听得有理,就留着等。董昌自叫军汉布置了,分头埋伏,果然时迁送孟小苇回来,孟小苇先奔进来,却见父母僵在血泊里,叫一声苦,早被董昌一刀背打闷,晕绝在地下,时迁后奔进来,却被打在网里,就此擒了。时迁目瞪口呆,被董昌喝教连孟小苇缚了,就意气扬扬,和查荼那两个上马,督着众蛮兵押了时迁和孟小苇,就奔侬天山的行宫来。
侬天山闻报大喜,教将时迁带前堂上来,两边尽排列如狼似虎的蛮兵,摆着诸般刑具。董查两个各自执了刀,将时迁五花大绑推将上来。却见时迁呵呵冷笑,硬挺了身子,哪里肯跪?侬天山发怒,教数个蛮兵硬扳压时迁,定要使跪了,众蛮兵七手八脚,死力扳压时迁,哪里能够?只得够将时迁压在地下,再摆布不成。侬天山大怒,教先将大棍来痛打一百,打得时迁双腿血流,皮肉皆烂,几番死去,又被冷水喷醒,兀自硬着头叫道:“死便死了,老爷的膝盖却是铁铸的,决不跪你这蛮狗!” 侬天山心里火焦,窍中烟出,教拷问贼人来历,时迁由他拷打签夹,烙铁椒水,酷比几次,死而复苏,兀自咬得牙根铁铸一般,只不开口。侬天山大怒,道:“这贼如此顽骨顽皮!我若熬炼不得你开口,决不离了此处!取三百毒蝎来,遍体蛰他,看这贼开不开得口?”那蛮兵就入后去,不一时抬出一个大瓮来,里面蠕蠕而动的都是三四寸的大蝎,遍体花斑,彩色鲜明,形状十分猛恶。侬天山教抬到时迁面前,教他看了,指着道:“你这顽贼!潜入我行宫来行凶劫人,泼天般贼胆!今又不肯招承,不是该死?你也须看了这毒蝎,但蛰人一下时,必要人翻滚哀号,受尽惨痛苦楚,七日方死!今这一瓮里都是,你但老实招了,与你个痛快的,不然就丢你瓮里去,叫毒蝎活活弄杀了!”时迁看得额上汗涔涔而下,却还只是咬牙不说半个字。侬天山怒发如狂,就教将时迁投入瓮去。众蛮兵正待下手时,忽得旁边转出一人,就道:“太子何必动气,小人自知道这贼来历。”侬天山看时,见那人二十余岁年纪,锦甲绣袄,猿臂狼腰,一表英俊,正是胆大少年郎,有力风流将,自天门城下投军,多立功劳,现在己家军中做右军副总管,听他如此言语,心下大喜,道:“这贼是什么来历?总管可即说来。”那人道:“此贼唤做鼓上蚤时迁,乃是梁山贼人头领,专能高来高去,偷听消息风声,此番必是来城中潜来做细作的。” 侬天山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死也不肯招承!既是这般,就将这贼剐了,却将首级长竿挑了先去城头上号令,惊破梁山贼人之胆!”便喝教蛮兵拖时迁出去。那人却复道:“太子且请息雷霆之怒,据小人想来,我军把守城池铁桶一般,这贼如何潜得进来?其中必有情弊,乞将此贼付于小人,务要问出个底细,禀与太子知道。” 侬天山道:“只恐这贼倔强,再不肯吐露消息。“那人道:“小人自有些法子,教此贼顽固不得。” 侬天山喜道:“你但能取了这贼实供来时,自当重赏!”便教将时迁付与此人,取了口供时随时来回报。
那人谢了恩,教亲信的蛮兵抬了时迁,回自家营房里,便将亲兵都发遣出去,自来看时迁,时迁也仰了头看他,只觉这人好生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那人冷笑道:“你可忆起了么?”时迁百般想不起来,只得摇头,那人冷笑,道:“你当年偷了我家店里的报晓鸡,与我家招一场泼天祸事,都说贼记千记万,如何竟就忘了!”时迁猛得忆起来,叫道:“你是那祝家的三郎君祝彪!” 那人正是当年祝家庄的小郎君祝彪,当下咬牙道:“不错!我一家千百口老小,为你这厮引得梁山贼人来,翻做白地!都被贼人杀掠洗荡了,今世今日里狭路相逢,我必得把你身上一块块肉,尽咬碎了吃到肚里方始解恨!”时迁笑道:“既是如此时,请!请!只是你为何又要在堂上出声救我?只是要为独吞了我不成?”祝彪苦笑一笑,抬头看着窗外,脸上神情一时悲,一时喜,只无定时,良久方道:“我出声救你,只是为一桩缘故。我问你事时,你但好生说了,我就一刀了结了你,与你个痛快,却免你零零碎碎的受罪!”时迁冷笑道:“但要俺时迁出卖梁山兄弟大义,泄露军情时,只是放你娘的屁休想!你但来生剐了老爷,瞧时老爷可是那不长进出声乞饶的!”祝彪怒一怒,旋即苦笑道:“我问你的却非这些东西。只是要向你打听一个人。”时迁道:“你这厮要问谁?”祝彪叹口气,道:“便是当年祝某未过门的妻子,扈家庄太公的女儿,唤作一丈青扈三娘的便是。”时迁听得,哈哈大笑。
祝彪怒道:“你这厮笑什么?若不是顾念这个人,要问你些消息时,自早剐了你!”时迁只是冷笑,祝彪大怒,道:“你这厮只是作死!”时迁冷笑道:“你这厮竟也还想着我的扈家姐姐!真是痴心痴意,却不是开了裤裆放屁——一般空(响)想,哈哈!哈哈!” 祝彪大怒,就抽出剑来,分心窝便待刺下去,时迁大笑待死,却见祝彪手中剑距自家心窝数分处硬生生停住,摇摇头,又指着道:“我自不会中你的激将法儿,遂了你的意!我且问你,你这猪狗一般的,如何却赶着我未过门的妻子叫姐姐?”时迁怔一怔,接着冷笑道:“原来你这厮不知?三娘姐姐自祝家庄破灭,便归了我梁山,做把交椅,是宋公明一力主张,将她许与矮脚虎王英,两口儿成了夫妇,死也死在一遭儿,哪里轮得到你这厮?我与她一般梁山上兄弟结拜,怎生叫她姐姐不得?哈哈!”祝彪脸色煞白,忽得喝一声,一剑回手砍去,将张桌子砍做两半,怒气盈胸,指着道:“我把你们这些千刀万剐的贼!这般淫辱祝某妻子!我问你,那个甚么矮脚虎王英,可是当日她阵上擒得那个?最鄙粗不堪不成人样的?”时迁笑道:“原来你也这般有眼光?倒说得这王英恰当!不错!便是宋公明一力主张,将扈家姐姐许与他,两个成了亲事,硬生生夺了你的妻子,哈哈!哈哈!” 祝彪将手抚胸,嘶声道:“我要把你们这些贼寇,尽数千刀万剐!千刀万剐!!我且问你,她如今如何了?可也在来打封州的军马里?”时迁见他如此,忽地不知如何,心中竟然一酸,不欲再讥刺于他,道:“便是我们梁山兄弟受了招安去打方腊,她和王英两个被郑魔君妖法双双打死了,来这世里又都上了隐龙山寨,你且放心,她从不喜欢这姓王的,两个只是吵架生分,后来得个侠女尉迟姑娘大闹山寨,带她下山不知何处去了,如今她并不在我打封州的军马里。”祝彪听得,脸色略好些,道:“原来如此,你这厮原来也懂说些人话的?我问你,你怎得和她似甚是亲密?我不知你们梁山那些贼,大半都怀了异心,纵表面上结拜了,你和她也须到不得这般地步!”时迁冷笑道:“你说我和扈家姐姐有私情怎地?却是恭喜你还是恭喜时家爷爷?好生亵渎!”祝彪发怒,道:“你!这猪狗不如的!你这等没三两肉的贼,鹭鸶腿瘦狗鳃,她何等人物,怎会瞧得上?你纵是再投三世胎,也得不了她身!”时迁冷笑道:“看你念些情义的份上,老爷实话告你,你却颠倒来伤老爷!告诉你,我自和她两个结拜了,她把我亲兄弟看待,心里自会念着我,不比你这灭门丧家的强百倍?她和我在一起许多时候,从不曾提起你半个字,我知她心里另外有重的人,性命价爱,老爷偏不和你说,哈哈!” 祝彪大怒,叫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气杀我也!那贱人心里喜欢的是谁?快说!快说与老爷!老爷要把他抽筋剥皮!磨骨扬灰!”时迁正是大笑,哪里肯再说半个字?祝彪大怒,自出去取了蟒鞭来,一鞭鞭地狠打时迁,只如雨下,只叫道:“快说!快说!那贱人移心喜欢的是谁?”时迁咬牙苦忍,哪里肯说,忽地哈哈笑几声,忽再无了声息,竟是昏死了过去。
祝彪怒气填胸,哪里肯停手,只是一鞭鞭的依旧拼命狠打,忽得两个亲兵门外进来,就道:“公主府里差两个蛮姑来,传将军过去见公主。” 祝彪听得,访住了手,就道:“将冷水激醒了这厮,再传随军医士来与这厮调治,万不可使死了,我有许多要事,都要着落在他身上问出来。”众亲兵应了,看他去了,自来料理时迁不提。
且说祝彪上马,随那两个蛮姑到公主府里来,见侬丹心倚在那榻上,抚弄着只小豹子,见他来了,只当看不见,祝彪心中暗自忿怒,只得向前声喏道:“末将祝彪,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差遣?” 侬丹心冷笑道:“昨夜闹得满城惊动,只是为拿闯入兄长宫里的贼!这贼拿住了,闻说十分顽皮顽骨,呕得兄长肝疼,待要杀了时,却是你出面讨了去,拍胸脯说要寻出贼人的根底来,却是如今可有头绪了?因此传你来问问,但师父问起何故扰他闭关清修时,我也好有话回的。” 祝彪道:“此贼唤作鼓上蚤时迁,乃是梁山贼人头领,专能高来高去,偷听消息风声,此番必是来城中潜来做细作的。” 侬丹心颦了秀眉。冷笑道:“你这些话都是和兄长回过的,我早问过知道了,我问得你是他如何潜入这城里来?却是何用心?可是为坏师父的事来的?不要再听这许多废话!”祝彪道:“便是小人正审问,这贼口硬,还不曾招承时,公主便来传,小人急着来见公主,因此还无有实信。” 侬丹心冷笑道:“我只当你三头六臂,和别人不同的,原来也一般手段?却是甚时有准信?”祝彪道:“小人去尽力拷问,但有消息火急先与公主报来。” 侬丹心冷笑道:“如此便也罢了。”见祝彪讪讪的待辞出去,却道:“你且住了,跟我后园里来,我自有要紧的话问你。”祝彪呆一呆,心里又惊又喜,看侬丹心起身走了,只得也跟着后园里来。
却是到后园里,侬丹心倚石栏看会鱼,又花圃里看会花,只又不打理祝彪,祝彪讪讪的,只得跟着,见侬丹心待去枝上折朵花时,便道:“花枝上有刺,公主小心手。”侬丹心道:“既是有刺时,你替我来采了。”祝彪大喜,忙抢着将花折下来,待递过去时,侬丹心不接,却道:“祝将军,闻说你的剑舞的最好,军中都喝彩,可是真的?”祝彪道:“便是小人胡乱曾习学些,哪里比得过公主和太子?”侬丹心挑一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今日春和日暖,我闷得发慌,想舒松舒松筋骨,你可陪我使两路剑,就试试你的手段。”祝彪惊道:“小人这等身份,如何能陪公主使剑?”侬丹心笑道:“你再不济也是个将军,又使得好剑,人家不找你还要找谁?枉你这等少年郎君,倒无一点胆气。” 祝彪见她语笑嫣然,春风口角,都是小女儿情怀,况是素慕这公主容貌的,心中不禁迷乱起来,自寻思道:“莫非这公主真个对我有意了,既如此,我若失了这机会,真可是蠢胜猪羊了。”便喜滋滋的道:“既是公主有此好兴致,小人自当竭力奉承。” 侬丹心笑道:“这方是爽利,就使两回剑看。”便拔出剑来,祝彪赞道:“公主这剑真好,小人闻得宝剑名字唤作‘清霜’,是高手打就的神兵利器,惟是公主这样的人才,才配使的。”侬丹心似笑非笑的道:“我身边的事,你倒知道的清楚!却是还知道多少,不妨此时都说出来!”祝彪惊一惊,道:“小人如何敢打听公主的事?便是听人夸说公主武艺时,胡乱记下些,公主的武艺真个人间少有,军中人人都钦佩夸赞,千万人都这般说,不独小人一个。” 侬丹心冷笑道:“既如此,也便罢了,休说废话,便就拔剑!”不由分说,早将剑砍来,祝彪吃一惊,急跳后退步,托得躲个过,惊一身冷汗,道:“公主,如何这般?” 侬丹心笑道:“说是比剑,偏这许多废话,好不爽快!倒似个婆娘,自家也须战场上惯了,不会防冷刀冷箭?”又将剑砍来,祝彪心中胡涂,浑抹不透她心思,但见她剑势来得凶,却哪里敢怠慢?急抽剑,使个旗鼓,招架相还,侬丹心笑道:“这才见得手段!若畏手畏脚的,不似战场上真厮杀的,不是好汉!”两个就花树丛中比对,怎见得这番好处:
红妆进退,白袍飞旋。彩霞影里,卷几片昆仑飞云,寒霜气中,滚数团冲天烈火。这个来如雷霆,似天女掣怒,将雷挡击倒不周山,那个守如崇岳,如金刚坚忍,把铁链锁定钱塘潮。这个剑飞紫电,似万花影里斩素蟒;那个锋闪杀气,似百香园里斗赤凤。万萼群芳剑里落,百蝶乱舞衣上飞。
两个比剑,来来往往有二三十合,不分胜负,侬丹心忽地叫道:“好厉害!“转身便走,祝彪斗得一身臭汗,又发了性,见这公主败走,欺她女子,此时气力自是怯了,要公主见自家本事,好得佳人芳心,喝道:“哪里走!”大踏步赶来。侬丹心退几步,到棵大桃树下,见他赶得身近,冷笑一声,将剑去树上搅一搅,刹地树上千万朵桃花都落下来,倒似下了一阵红雨,却将祝彪眼目迷了,急舞起剑来时,却是花雨中不见了侬丹心身形,心里乍惊一惊时,只觉肩上一剑早着,接着腿弯上一疼,被人一脚踢着,祝彪扑得倒了,侬丹心就花雨里现出身形来,赶住祝彪,举剑便待砍下来,祝彪大惊,忙叫道:“公主饶命,说好比剑,不可伤小人性命!” 侬丹心冷笑道:“我把你这汉贼猪狗,不思量自家身分,却来打我的主意,今日必是杀了,方才解恨!” 祝彪惊呆了,过一刻方道:“公主不可冤枉人,小人怎敢打公主主意?” 侬丹心冷笑道:“无那意思时,你偷偷送珍珠缎匹与我的侍女做什么?问我的诸般喜好举动,要她留意了都报与你,心里藏着多少肮脏的鬼胎?却又将金银暗地买问父王身边的人,问我几时选驸马出嫁?要他们与你暗地里做手脚,到时父王面前荐你,你做得诸般下作的事!我选猪选狗,也不选你这样卑鄙的,你只当我聋子似的什么,都给你瞒着欺着!“祝彪脑里雷轰,心肝倒转,口中苦透,方知是近日做的那公案发了,呆住言语不得,侬丹心越说越气,就将剑砍下来。正是:攀龙附凤成空想,落花流水一场空。欲知祝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01
第五十四回 劫粮纲朱武设神机 败三雄董平展双枪
话说侬丹心将剑砍下,祝彪大惊,急滚两滚,躲开了这一剑。侬丹心大怒,赶上将剑又待再砍时,祝彪急叫道:“公主且住,小人有话说!” 侬丹心冷笑道:“你却有什么好言语说出来?没自脏了我的耳朵!” 祝彪道:“小人纵这般做,也只是爱慕公主,须也不得死罪,况是公主这般杀了小人,只恐天下流言都满了,于公主的名声不好!”侬丹心怒道:“却有什么流言?便有时也只是你造作出来的,杀了你方是个干净!”祝彪道:“便是公主引小人入园里来,忽然杀了,知道的道是公主脾气大,不知道的只道是公主爱小人长的俊俏,因此引入后园里来,逼使成奸,小人要保清白不从,因此公主发怒杀了,如此口齿,传得满了,公主如何再做得人?小人自结交许多浮浪的子弟,都是口角轻薄的,但公主做出来,他们自也传得出来。” 侬丹心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道:“你,你这猪狗如此无赖!”祝彪道:“公主但饶得小人性命,小人自会出去禁束他们,不教他们胡说,保得公主清白名声。” 侬丹心一个女儿家,至此如何再拿得主意?气得哭将出来,把宝剑撇了,去树上折枝桃枝下来,没头没脑地去祝彪头上身上乱抽一顿,撇了桃枝,哭着奔回自家房里去了。祝彪给她抽打得头脸出血,不敢挣扎,只得任她下手,见她去了,方挣扎得起来,自一瘸一拐,自后园出这公主府第来,到自家营房里,唤医士来看视了,敷了药,医士自辞了去。祝彪自在房里养伤,心里深恨侬丹心入骨,自发怒埋怨道:“都是我家那两个哥哥猪狗见识,只见这蛮邦公主不曾嫁人,便撺掇我,要我倚仗英俊,打通关节,做个蛮邦驸马,取场泼天富贵,他们也好攀龙附凤,得个进步出身。哪想这贼公主如此刁蛮恶毒,反使此辣手,若不是自家能随机应变时,却不闪失了这条性命?这贼贱人,我早晚必要你在我手里好看!”一夜里反来覆去的只是心里恶骂,哪里却还有心思来搭理时迁?
第二日祝彪起来,正待再来拷问时迁时,忽听得亲兵来报,道是太子差人来唤,祝彪不敢怠慢,就赶到那府里来,行礼参过了,侬天山道:“昨日审得那贼人如何?” 祝彪只得道:“此贼倔强,只是不说,本待细细拷问时,却是公主有事声唤了去,因此一时不得实讯。”自心里道必被痛骂责罚,却是侬天山近日和妹子呕气,心下不安,因差人去妹子府里送东西,听得妹子身边侍女将昨日侬丹心痛打祝彪之事,回来说了,侬天山哈哈大笑,道:“人家想娶她,乃是好事,如何反这般行事?弄得人人都怕了,自家一辈子做个老姑娘,嫁不出去才好?”因见了祝彪,果然见他面目青肿,十分狼狈,便不来怪他,反将好言抚慰他,祝彪方始安下心来,道:“小人并无怨怪公主之意,只是怨小人做事不谨慎罢了,今不知太子何事声唤?” 侬天山笑道:“你既如此想便好,便是如今我军围攻天门城至急,粮草短缺,前日送粮去又被梁山贼人劫了,烧了粮车,须是再发一批去,须用个胆大心细、能征惯战的,领军押运,沿路保护。我想那几个虽然勇猛,却都是粗莽的,担当不得这差使,因此要用你去,你可领本部三千军去,小心护得粮车到那边大营里,便是大功。”祝彪忙答应了,道:“却是小人去了,那贼时迁如何处置,请太子示下。” 侬天山道:“既问不出消息也无妨,我本欲将这贼斩首示众,谁知昨夜师父差人来,要我暂留此贼性命,说日后有用他处,我不好多问,你今可把这贼送那大牢里去,好生监守,重铐大枷,不可使此贼越狱走了。”祝彪听得,一身轻松,忙答应了辞出来,自回去差人把时迁长枷送封州牢狱,自去和那管粮库的说知了,就解一万石粮食去,一边整点军马,就明日从南门出城,护送粮车天门城下去。
却是第二日天明起来,祝彪督本部蛮兵尽饱餐战饭,收拾起远路行当,就赶粮库来,会了那数百辆粮车,就出封州南门,取路向天门城下来。祝彪自打点起精神,将军马于路摆布,严防梁山贼人劫掠,外皆是长枪大刀,内里粮车上多设强弓劲弩,远差飞骑四路巡哨,自选数百精兵于中策应,端得安排得紧密。谁知行路有四五日,离封州城已二百余里,并不见有一个梁山贼人截路,祝彪方渐渐放下心来,却仍是小心防备,不敢疏失。这日到得潞平县,却也是蛮兵占住,那蛮将见解得粮来,心下喜欢,接得祝彪军马粮车进城驻下,自摆个席儿与祝彪接风,席上道:“如今除了梁山贼人,这数百里远近去处又多一伙贼人,十分厉害,虽只一二千人,那三个贼首却都极了得,为首的使两条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前时曾去西河县借粮,哈里喇虎将军自仗勇力,出城与他交锋,战不数合便被他一枪刺死,领人杀入城去,尽夺了战马钱粮,因此我这里近日十分小心提备,将军若是押粮车过去时,这两日须得小心。”祝彪惊道:“ 哈里喇虎将军使三十斤狼牙棒,乃是有力的勇将,如何竟输在这贼枪下?那两个贼又是如何?”那蛮将道:“闻的一个使三尖两刃刀,一个使双刀,也各有武艺,却不及这个了得,将军只当心那使双枪的贼。” 祝彪道:“多谢。”自闷着辞了回来,自家寻思道:“这贼有三个,都是了得的,我虽也有武艺时,终是孤身,偏将里又无了得的,倘这伙贼来劫夺粮车时,如何是好?”自家肚里闷了一夜,天明起来,无奈催督粮车要行时,却是小头目来报,道:“门前有十来个骑马的,为首两个道是将军的兄长,特地来寻将军的。”祝彪听得大喜,三步做两步出去,见果是自家的兄长祝龙、祝虎,都在那里等,忙自接了进来,道:“兄长们如何到此?”祝龙道:“便是我们在庄里无聊,要到封州城里寻你去,也要投军觅场富贵。谁想走到这里,听得你押粮到这县里,因此来见你,却是前日说与你的事如何?”祝彪忿怒,就挥退左右的人,将那日事说与祝龙祝虎听了,祝虎也自大骂,祝龙道:“女人心,海底针,据你说来,这蛮子公主是个极要脸面的,你那般伤她,这场事怎得还有想头?只好罢休。”祝彪自咬牙道:“我早晚必要她栽在我手里,便要她跪着来求我娶她!” 祝龙道:“兄弟不可执拗,她是个自大骄傲的,眼里如何能有我们这样的?便是娶了她,这一辈子须也受她的气,却是何苦?如今你押了粮,也是要紧差使,路上须要小心。”祝彪道:“正是路上盗贼猖獗,小弟正愁孤掌难鸣,却幸得兄长们到此,可以帮助。但平安送得粮车到时,小弟便可以军功保举兄长,军中受职那是一定的。” 祝龙祝虎一齐大喜,道:“自当尽力帮助兄弟。”三个商议了,当下祝彪传了那几个偏将来见过了,道这两个是自家兄长,即日起军中效力,署做副将,一体押运粮草,那几个偏将如何敢多说,自向前答应了。祝彪大喜,就发军马催押粮车民夫出城,教祝龙在前,祝虎合后,自家依旧引精兵在中间,策应前后,取路往天门城来。
且说祝彪兄弟催督军马粮车,于路行了半日,看看前面一片大平川,都是茂密长草,一望不见边际,祝彪军中看了心惊,赶来前头与祝龙商量道:“这等地方,只怕有贼人大伙埋伏,兄长前面小心。”祝龙道:“你自押住中军,但贼人前面路来,我只用强弩射他便了,教他再近不得。”祝彪道:“如此最好。”却是拨马待回时,早听得前面军士都叫起来,急看时,却见十余骑马拨刺刺的远处冲将来,马上的都是青布包头,手把长枪,口里衔着芦哨,唿哨将来,直奔到百十步外,将眼看得真切了,方始回马。祝龙大怒,便教放弩箭,却是早奔得远了,哪里射得着?祝彪见了,就教传令:前面必有贼人来劫路,三军都要要紧提备。一语未了,只听后面锣响,祝彪大惊,急带了数百精兵,赶回后面来看时,祝虎正撞着,道:“有三五十贼人,青布包头,手里拿了刀枪,长草荡里乱敲铜锣,我引军过去赶杀,贼人都没命走了。”祝彪道:“只恐贼人有计,长草里埋藏伏兵,哥哥不可再去赶,但他来时,远远放弩箭便了。” 祝虎答应,道:“眼见得这长草川里凶险,何不另觅路过去?不好走这条道。” 祝彪道:“小弟自问过了,别处须绕一二百里路,也自多凶险去处,直是这里走便当,就急催人马粮车过去。”正待催督时,只听得前面发起喊来,祝彪大怒,又引精兵前面赶来,祝龙道:“是贼人又哨将来,眼见得这边放弩箭,近不得前,又自一哄走了,却是后面如何?”祝彪把来说了,道:“眼见得贼人必定有什么诡计,若是迟留时,必定上当,且火急赶将过去,但得到定川县,方可休息。”祝龙道:“说的是。”都自催督粮车军马,赶奔着行路,要及早脱了这是非去处。
却是行不到六七里处,前面开路军马早发起喊来,粮车都堵塞住了,再不得前进,祝龙吃惊,赶前头看时,也叫起苦来,却是如何?前面路都掘断了,眼见得一道三五丈宽、丈来深大沟横断在路上,军马粮车怎得过去?祝龙正目瞪口呆时,一个蛮兵取个牌子来,道是贼人插在沟边的,祝龙看时,牌子上有字,“深沟相送一道,粮草哪里奔逃?尔辈都自滚蛋,莫费老爷手脚。”背面却是“留粮买命”四个白荡荡大字,祝龙大怒,马上将牌子劈做两半。后面祝彪又赶来,也自看了,恨意填胸,兄弟两个商议,待叫民夫上前填沟时,早听得后面喊声又起,祝彪道:“哥哥且自填沟,小弟自赶回去看。”领军马急赶回来,早见后面长草里许多小喽罗踊跃出来,各将长枪大刀,挠钩飞镰,赶来夺那粮车,祝虎大怒,和偏将催军马急去赶杀时,早冲出一匹马来,那马上一个使双枪的壮士,锦甲绣袄,凤盔红缨,飞也似杀来。两个偏将双双去迎,那壮士喝一声,手起处,先刺一个于马下,那个呆一呆,早又被搠下马。祝虎大怒,舞刀来迎,斗不数合,胆战心惊,那壮士手中双枪似两条白龙上下,如一对银蟒飞腾,神出鬼没,早将祝虎裹住,怎得脱身?祝彪见不是头,急自赶上,就自夹攻这壮士。三个马上交锋,斗三十余合,那壮士精神倍足,双枪使开,风雨般快,杀得祝家这两个魂也不在身上。正斗间,只听一声弓弦响,那壮士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急将身子闪一闪,一枝冷箭擦耳过去了。却是祝龙赶回来,见兄弟两个双斗这壮士不过,因此偷放枝冷箭,不想这壮士竟自躲过了。那壮士大怒,撇了祝虎祝彪,飞骑来杀祝龙。祝龙心慌,急撇了弓,跳下马来,将身走去粮车里躲避,后面祝虎祝彪急自赶来,截住这壮士再相厮杀,又斗数合,祝龙取条枪,上马也来夹攻,那壮士冷笑,并无惧怯,又力斗十余合,却见蛮兵都纷纷赶过来,自家小喽罗人少吃亏,方叫一声,双枪展开,将三个一时都远远逼开了,骤马杀入那蛮兵之中,双枪展开,杀得众蛮兵死亡载道,各自奔走。祝家三个大怒杀来,那壮士见自家小喽罗都窜入长草里去了,哪里再来理会这三个,自拨马也走。祝家三个被他杀得胆战心惊,竟不敢赶去,况是听得前面又喊叫起来,当下祝龙祝彪又赶回来,却见自家人都自乱走,问那前面的偏将时,那偏将道:“便是前面贼人又来,筛起锣来,又自放箭,填壕的民夫乱窜起来,因此喝止不住。”祝彪大怒,痛骂那偏将,祝龙急道:“眼见得贼人有布置,且赶着填了沟,将粮车赶着走,离了此地再说。”祝彪道:“说的正是。”两个待催督民夫向前填壕时,忽听得众人发喊,乱窜起来,祝彪怒道:“都鸟乱什么?”待拔剑杀几个来消这胸中怒气时,却只听得千百人都叫道:“后面火起了!” 祝彪祝龙大惊,两个马上急看时,只见得那好火:
千百道金蛇乱舞,百十条火龙搅闹。刹时映红了半边儿乾坤,片刻搅焦了一千里长草。说什么赤壁纵火,只少些楼船战舰烂橹帆。道什么夷陵烧营,更有些人儿马儿供煎熬。宋无忌骑火骡子来,三界里瞬息变焦窟,炎神帝纵朱雀鸟过,四方地一时无处逃。
却是两边数里的长草都自一时火起,刮刮杂杂的烧将来,倒似两条极大的火蛇赶来吞人,将千百条火红的舌头伸将来,将这人马粮车都卷在里面。祝氏兄弟一时都目瞪口呆,那军马民夫各自哭喊,尽弃了粮车,争路奔逃,各要去寻个活命。祝氏兄弟哪里落后,也自拨马都走,冒烟突火,各逃性命。更兼驾车的骡马受惊,都挣脱了套,各自乱窜撞击,将这蛮兵民夫,践踏死得不计其数。正奔走间,早听得喊起,就见无数小喽罗长草里面赶出来,尽穿青衣,长枪大刀,赶来厮杀,这许多军马焦头烂额,更自哪里有气力厮杀?各自向前撞命,一时被小喽罗杀得尸横草间,血溅道路。祝家三个拼命奔走,引些军马撞将出来,当先早撞见那个使双枪的壮士,哪里敢来迎敌?急斜刺里就走,那壮士赶来,却被败兵民夫堵塞住道路,被这三个逃窜去了。只得喝教小喽罗赶杀这败兵,且抢夺骡马衣甲刀枪。
且说祝家三个,得命逃窜,收拾得败残蛮兵不足二三百人,于路奔走数里,见后面无追兵赶来,方自安心,祝彪两眼滴泪,仰天长叹道:“我一番殷勤辛苦,做个军将,今到这般地步!”祝龙道:“兄弟,事是不消说了,只你折了这许多军马粮草,怎再回得这军中?”祝彪道:“那些蛮人最无恩义,我犯这等罪过,他们怎肯饶我?只得都撇了,且逃性命的是,只是如今要去哪里?不得不踌躇。”祝龙道:“好教兄弟得知,今我们师父栾廷玉在忘川江北大晋国里已做了大将,前时便寄书来招我们,为贪着兄弟这头,因此未曾答应他们,今既这里无路可去,且一发江北去,寻着师父,另做寻趁。”祝彪大喜,道:“正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且就投江北去。”却是话音未了,早听一棒锣响,长草中又冲出数百小喽罗来,为首一个大汉,马上执定双刀,喝道:“败落的走到哪里去?”祝彪眼中喷火,喝道:“特来杀你这贼!”催骑飞来取这大汉,那大汉双刀滚开,如风舞雪片,冷气森森,两个并有五七合,各无惧怯。祝龙祝虎待一发圈马上前夹攻时,后面早又一枝军到,当先一个好汉,银盆一张面皮,浓眉大眼,颈上微微透出那刺青来,凛凛一片杀气,横一把三尖两刃刀在马上,骑一匹烈火也似胭脂冲阵马,喝道:“贼厮鸟,如何敢倚多为胜?且吃你史进老爷一刀!” 祝龙祝虎大怒,两个双双来取,那个正是梁山上有名的好汉史进,唤做九纹龙,呵呵冷笑,刀势展开,两个怎生赢得?只索胸中空自忿怒,斗十来合,只听得后面喊声大起,却是那使双枪的壮士催马赶来,祝家三个各自惊慌,手足无措,被史进将刀逼开了祝虎的刀,伸手扯住勒甲绦,一把扯到怀里,就自丢下马来,喝教小喽罗来绑缚了。祝龙大惊,哪里顾兄弟?斜刺里拨马便走,祝彪也滑,见不是头路,卖个破绽拨马也走,后面小喽罗向前围裹,哪里得及?吃这两个舍命走了,只将那些逃难蛮兵一阵收拾了干净。
史进呵呵大笑,道:“还是朱家哥哥定的好计,今一阵将这许多军马收拾得干净,只走了这两个贼,也吃你们杀得快活,董一撞独挑这三个,倒显出他威风来,不亏得他夸口。”那使双枪的听见了,笑道:“便是你口里不饶人,我们都是手空的,偏你拿住了这个,待解到宋公明大营里时,偏见得你的功劳,我和马麟都只好输与你。”那使双刀的却是铁笛仙马麟,笑道:“这个夸强,那个斗胜,没一个要服气的,我却不与你们争,只和放火的陈达、杨春做一例,自吃多些酒劝自家才好。却是我见这三个面皮熟悉,却是哪个?”就来认祝虎,半天笑道:“山不转水转,却这里撞上这好朋友!平日都说祝家庄上的事,道那祝家三杰的豪杰,不想今日吃史大郎拿住一个!”祝虎羞惭满面,只道:“乞饶性命!”史进道:“这厮如此无骨头,不如一刀杀了干净。”马麟笑道:“要活的,解去宋家哥哥大营,方显得我们光彩,且收拾了这些军马粮草,一起回山寨里与朱武哥哥商议。”几个大笑,尽押俘获蛮兵和祝虎,却回来路。
这几个领小喽罗一路攒行,将近得那火场边上,早被一阵阵焦臭浓烟扑面冲来,各自倒退.董平道:“朱家哥哥这条计好是好,只觉毒了些,不知这一把火里烧死了多少蛮兵民夫,又有多少骡马头口,都是极可惜的.”史进道:“无奈,不然我们只千来人,如何能这般轻易灭了他三千蛮兵?却问陈达杨春两个,问他们得了多少马匹?”正说间,早见两匹马卷来,那马上两个好汉,一个铁甲红袄,手挺长枪,狮鼻阔口,正是跳涧虎陈达,一个白袍银甲,鞍横大刀,瘦脸骨腮,却是白花蛇杨春。两个并马跑来,见了这三个,都笑道:“你们得了大便宜了,各去厮杀得快活,却撇我们在这里,捏着鼻子闻这焦臭!”马麟笑道:“都说得了便宜卖乖,今个却实在见着了!我们出汗见血,你们只在这里收人抢马,是第一等省力的勾当,却颠倒来抱怨,真个卖得过了!”几个一齐大笑,史进道:“得了多少东西马匹?”杨春道:“一半都焦烂了,围住赶拢的,倒有八九百匹骡马头口,蛮兵大半都杀了,腿长的都放他走了,民夫倒围住千来个,如何处置,要看朱家哥哥的意思。”陈达道:“这些贼厮鸟都替贼蛮子做事,坏了良心,依我说都杀了干净,何必费心思手脚?”董平道:“绝是不可!谁家没个老小?这些人都是蛮军刀架着脖子逼了来的,如何是自家情愿地?只索放他们回去,方是我们兄弟做的事。”史进道:“正是,就此放了也罢,只要和他们说,都走得远远的,不可再帮蛮人做事。”那几个听得这两个一般主张,都道:“说的是。”杨春便即回身,吩咐小喽罗,将一众民夫都放回家去,那些民夫各自大喜,都拜谢而去。
几个督了小喽罗,押了祝虎和数百蛮兵,赶了骡马,却回自家山寨去,那山寨离此五十里,唤做连云山,原是些不成器的小毛贼占住,打家劫舍,后来被史进、陈达、杨春三个来夺了,就招军买马,聚集有八九百人,颇见兴旺,成个小小局面。后来马麟也来投奔,一发兴盛,几个打劫大户,积粮屯草,本是去年吴用进兵攻打天门城池时,几个便要来相会,不想吴用退军去了,因此落空。随后山蛮作反,糜烂了天门一道,几个见蛮军势大,只得且保守自家山寨。后来马麟去青泥关夺个大户的珠宝,不想另杀出伙好汉来,马麟大怒向前时,却认出为首使双枪的是董平来,两个大笑,就马上剪拂了。原来董平自独松关阵上折了,来到这世里,本初投青泥关上,为骁勇冲阵,因此先得总兵看重,得个先锋使做。不想秦广王诏书下来,各处捉拿梁山贼人,因此那总兵反教人拿董平,董平大怒,就搠杀了那总兵,逃走在江湖上,聚了数百人众,此次也来夺这红货珠宝。马麟便劝合董平,一道同归连云山上,史进几个大喜,便请董平坐第一位,董平执意不肯,因此依旧史进为主,董平坐了第二位,马麟坐第三位,陈达第四位,杨春第五位。五个近日听得宋江引大军来,再来打天门城池,心中大喜,便待去相会,却是把路暗伏的小喽罗见一辆囚车从山下过,报上山来,马麟杨春领人下山夺了,杀了解押官,夺了囚车,两个看囚车里时各自吃惊,原来车里押得却是自家哥哥,神机军师朱武。两个急将囚车打得粉碎,救出朱武来,各自狂喜,一起都上山寨。史进董平陈达闻报,急都下山相迎,与朱武相拥了,史进等各自落泪,自聚义厅上摆酒,欢呼畅饮,却问诸事。原来朱武自那世征方腊回京,辞了官职不受,同混世魔王樊瑞投二龙山寻公孙胜,要修全真出家,托在罗真人座下,不想朱武一世聪明的人,却迷了烧合金丹、炼药服气的道路,都颠倒在里面,要炼的丹药,成仙长生,只不听公孙胜说。自家采得药齐了,便炼出一炉来,服将下去,不想将肠胃都烧烂了,坠将下去,因此了结了那世里性命。走来这世,落在天门境界,患病倒在店里,被人举发拿了,因此刑下审出身份,要解送到酆都城里去,幸得自家梁山兄弟劫了囚车,脱得此难。几个大喜,又说起宋江隐龙山上聚义,今将大军再入天门境界,欲再去相投的事来。朱武听得那传说中先自聚义的许多人名,低头想了片刻,笑道:“今宋公明又聚起许多人来,也必有无数新聚义相投的,我们但空了手去相投时,不见得光彩,须是做出一两件事来,到那营里相见时方有面目,教那新入伙的也不敢轻我们。”那几个道:“你说得都是我们心里一般想的,只怕去了没面目,反自烦恼,只是该如何行事?却请你这神机军师设个计来。”朱武微笑,道:“蛮军今聚二十余万军马围攻天门城,只为卓茂多谋善战,因此百般攻打不下,粮草短缺,因此分军攻打封州,将那大军粮草场的储积转运天门城下,支持战事,今若我们于路截击,夺了他粮草,灭了他军马,去见宋公明时,不便是大功?”几个都喝采,道:“闻说五代时刘鄩一步百计,如今朱家哥哥也不差他!却是如何你知道得时事这般清楚,倒似我们都是瞎子聋子一般。”朱武笑道:“我自被关在牢里,押在囚车里,都听别的谈这时事,因吃了亏,有用的都拼命记在心里,又拿话套问,因此知道得清楚,只当是我恶补来的便罢!”几个大笑。朱武便教杨春和马麟各带小喽罗,换了装束,分头下山打听消息,正探得祝彪将粮车从潞平县道路来。杨春便会着马麟,赶回山报知了。朱武自和史进董平等商议了,就长草川里分拨诸人布置埋伏,果然一战大胜,放火尽烧了粮车,又得许多骡马,捉得祝虎归山。
却是小喽罗先回山报知,朱武大喜,安排宴席,待这几个回山来,一起庆贺,小喽罗都与酒肉,只教小心看守祝虎。欢饮间,董平道:“既是得了功劳,明日何不就起军投宋公明去?把俘虏骡马献了,正好显我们的光彩。”朱武笑道:“董将军只是性急,却是你们都如何主张?”史进道:“论起招安的事来,我实是心上有些懒,但孤木不成林,既有那许多旧日兄弟在那军里了,我们也可去相聚,只盼宋公明不再迷招安的好,但好时便留,不好时我们自寻趁道路,这里山寨并不要放火烧了,可留三五十个老成的小喽罗看守,就留个退步处。”马麟、陈达、杨春都道:“史大郎见得是,我们吃那招安坑陷了一回,若再吃亏时,不是好汉!”朱武笑道:“既是商议定了,可就明日下山,先教马麟和杨春兄弟去报知,我们自将大队军马随后。”当下商议定了,第二天天明起来,先教马麟、杨春带三五十小喽罗,都骑了马,先去宋江营里说知,随后却打点起车子,将一应金银财物细软都打点在车上,不愿去的小喽罗都与些银两,发付下山,却留五十个心腹的留着,且看守山寨。随后史进、董平、朱武、杨春催督军马下山,共有一千三四百小喽罗,千多匹马,百十辆车子装载财物,都投封州城下大营里来。
却说宋江将军马在封州城下,一连数日,不见时迁回来,各人心下惊疑不定,宋江忧闷,招吴用、林冲、花荣、甘茂来商议。吴用道:“时迁兄弟是个极谨慎的人,既数日不见回来,自必是在城里失了风被拿了,既如此时也无法可想,只得就起军先去和他厮杀,但得打破城池,好歹救了,不可再自等待。”宋江道:“时迁兄弟自再上隐龙山来,多立功劳,犯死冒险,只在刀山火海里滚,我自心里重他,酆都城里他自走了几十遭,如何反在这小封州城里失闪了?只得先起军打城,可请军师就调拨军马。”吴用道:“小弟已自筹划了数日,既如此,可聚众将,请哥哥一一分派。”说将计策出来,宋江又教林冲几个各参详计议了,却自升帐聚将,当下左一边林冲为长、右一边甘茂为长,各向前声喏参见了。
宋江就道:“蛮贼无礼,强夺我封州城池,杀伤我军马,此仇如何不报?更兼时迁兄弟潜入城去,却不见消息回报,必自失陷了,须得救应。今军马到此数日,俱已养成气力,正好起军与蛮军厮杀,就夺还封州城池,各兄弟须自努力。”众人道:“但请哥哥号令,誓死向前。”宋江道:“此战须用一路正兵,两路奇兵,又两路伏兵,并又要分拨一路军马,预备各处救应,众兄弟俱可向前听令:我自与吴用军师掌正兵,甘茂、花荣、袁朗、韩宣、乌天风、乌天云、项泰、宇文胜八位兄弟为羽翼,就将三万精兵打北门,敌蛮军大队。却要穆弘、杨炎两个兄弟掌管飞天霹雳炮车、九牛匣车连机弩、 五毒神水龙头机,将每样百台,藏于中军,但蛮军施放猛兽出来时,就以炮石飞打,弩箭毒水并发,务要杀灭了这些畜生,却由后面铁骑抢城,追杀蛮军败残军马。两路奇兵却由刘唐、赵得胜、丁朝兴三个兄弟为一路,杨雄、甄庆、甄喜三个兄弟为一路,各引五千精锐步军,分去封州城外东、西两门五里处,各将叉袋、云梯、飞钩,但听中军连环炮响起时,就奔城下去将叉袋装了泥土,填塞城壕,却放够后面步军爬城夺门,放自家铁骑冲进里去。却是夺得城池时。蛮兵必然弃城逃窜,由南门而走,我却设两路伏兵于南门十五里外埋伏,张清、龚旺、丁得孙三个兄弟为一路,石秀、项充、李衮三个兄弟为一路,各引一万军马,届时冲杀,与追赶军马前后合围,务把蛮军来全歼了。却教林冲兄弟总掌各路救应,与马劲、罗士奇、欧鹏、燕顺四位兄弟总掌军马三万,列阵于中军后五里处,但各处有紧急时,即分军救应,不得有误。却留阮小二、阮小五、周通、李忠、王定六、段君恩六个兄弟与余下军马把守大寨,看护粮草。独教戴宗兄弟跟随中军,各处飞报消息。”众人听得,各自摩拳擦掌,分领军马,杀奔封州城下来。宋江、吴用管领正军大队,先到封州城外北门,就自摇旗呐喊,擂鼓讨阵,却催城内蛮军出战。
却说侬天山自发付了祝彪押督粮草去了,依然在自家府里花天酒地,要查荼那董昌两个去城内人家搜抢女子,供自家淫辱作乐,只推养伤,哪里打理军事?侬丹心虽然气恼,也只得打起精神,处置军务,分督蛮将守城。这日,却闻得梁山贼人大起军马,漫山遍野而来,前锋已到北门外。不由大惊,自来北门上登城看时,只见梁山军马已自城外数里列成大阵,整整齐齐,铁桶相似,进退离合,俱成法度,更兼军马精锐,将士英雄,遍野里戈矛如雪,平川里铁骑咆哮,正是军容威严。侬丹心脸上失色,见左右将士时,都是一般脸色如土,急下城来,便奔侬天山那府里来,那把门蛮兵见是公主,哪里敢来拦阻?侬丹心直到厅外,先听得笙歌嘈杂,乐声盈耳,不由得大怒,就自拔出剑来,闯进那厅里去。却见侬天山左拥右抱,醉醺醺地,和那两个宠姬正自调笑饮酒,榻前那一片大红锦毡上,几个女子都自半裸了,在那里舞,尽做出许多淫荡妖媚的姿态来,都不堪入目,那边又坐了十几个女子,都是乐工,在那里调弦弄管,助那女子歌舞。侬丹心喝一声,两剑砍去,把两个跳舞的女子砍翻在地下,那些女子大惊,哭叫的哭叫,奔走的奔走,跌跌翻翻,一时堂中大乱。侬天山大怒,一把推开了那两个宠姬,跳将起来,指着侬丹心道:“你这是做甚么?却闯我这里来杀人,败我的兴致!但是我惯够了你时,教你踩鼻子上脸,佛面上剥金!” 侬丹心冷笑道:“你这样子的,不配做我兄长!今城外梁山贼人大队已来打城,你却兀自在这里饮酒做乐,和这些不要脸的汉家猪狗如此混闹!父王把四五万军马交你管领,终不成都教你丧在这里!” 侬天山道:“梁山贼人来打城?如何并无一个和我说的?你颠倒昏了不成?” 侬丹心大怒,道:“你这等样的,真正猪狗!我自和师父说去,哪里来理这等发昏的!”摔了剑在地上,自气冲冲走了。侬天山大怒,去墙上摘了剑,赶将出来,却见侬丹心早骑马风也似走了,跺脚待骂时,忽听得城外炮响起来,方自惊得酒都醒了,才知妹子说得都是真的,后悔不迭,只得赶回府里,换了衣甲,都披挂了,却奔城上来看。早见得宋江大队军马,海潮般都到城下。正是:为全兄弟驱虎豹,须拔骨肉破囚笼。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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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01
第五十五回 妖法损军公明逃难 阳世重回宋江探弟
话说侬丹心赶回自家府里,不许人跟随,独自一个却奔后园里来,穿几排花树,转上条石子甬道,走百十步,却见个小小院落,墙上都是青藤爬着,结得都是雪也似经冬豆子,两扇小门却自关着。当下轻请拿起门环,敲击几声。过片刻,那门方吱地声开了,出来个童子,十三四岁,长发垂肩,见是侬丹心,便行礼道:“公主来此,可是欲见师父?” 侬丹心道:“无事不敢惊扰师父,便是梁山贼人今大队临阵,事在紧急,因此求见师父,寻个办法。”那童子道:“师父方自出关,公主可跟我来。”就引侬丹心进去,一带的都是假山流水,两只白鹤在院里剔羽,侬丹心哪里有心去看?急走到里面,进去静室,见自家师傅正在云床上打坐,怎生形貌打扮?
苍颜披虬发,清体裹鹤氅。碧眼低合,方去蓬莱之境;紫气长绕,方游玉虚之府。休言遣风使电,一千员雷将差遣;说甚移山填海,九万里风云变色。浑似太乙临世,还如老子安神。
侬丹心就自云床前蒲团上拜了,那道人忽得睁眼,射出光芒,道:“徒儿何来?” 侬丹心拜道:“本不愿扰师父清修,今梁山贼人大队临城,势在危急,兄长昏迷酒色,商议军事不得,只得赶来,请告师父,望师父施展法力,破灭贼军,保此城池。”那道人笑道:“此辈上应天象,本是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个混世魔君临世,原自金锁玉牒镇压在龙虎山万丈地穴里,为人世这一世主昏臣佞,人民奸恶,所以放此辈出来杀戮,搅闹军州世界。为那为首的宋公明迷了招安,反替那昏君奸臣出力,先灭辽邦,再平三寇,致使那界里杀伐之数未满,因此又送他这一伙来阴间搅闹,直要完了劫数。我数日来闭关不出,就是要观三界,看其气数,只是被其罡煞之气所冲,竟然不得如愿,他这伙多有智勇的人在里面,又新招合了许多将士,既是你兄妹与其对敌时,切不可轻敌。” 侬丹心道:“原来只当他是些草寇,竟有这般大来历?便如此时徒儿却也不惧他,只是兄长好生教人恼恨,商议不得,致使孤掌难鸣,但出战时只恐折了军马,因此请师傅做主。”那道人道:“无妨,你但出兵战他,但不利时我自作起法来,助你得胜,你但预伏一队精兵在城里,贼人奔走时,便直取宋江,蛇无头不行,但捉他杀了,余下贼寇自会溃散了。” 侬丹心大喜,就拜谢了,自辞出去了,就招诸将,点兵出城不提。
宋江见蛮兵出城,列成阵势,便教擂起鼓来,甘茂待出马时,韩宣道:“末将自来不曾见功劳,请将军让此头阵,深为感激。”甘茂笑道:“自入得本军,便是一气兄弟,何分彼此?将军出战便是。”韩宣大喜,一骑马出到阵前,喝道:“蛮贼纳命的出来!”却是对阵中侬丹心身边左右雁翅般分列开八员健将:铁木尔花、萨儿虎、仆散干土、呼里罕、布六奇、胡里改、达不也,高庆山,除了高庆山外,都是勇锐蛮将,见韩宣耀武扬威,各自大怒,萨儿虎叫一声,舞双锤便奔韩宣,两个交马,斗有三十合,不分上下。呼里罕、布六奇大怒,一个使开锯齿刀,一个舞动流星锤,齐来夹攻,甘茂正与韩宣掠阵,急来截住厮杀,五个搅做一团。甘茂那条枪神出鬼没,杀得呼里罕、布六奇左支右绌,胡里改、达不也又来夹攻,花荣见了道:“蛮贼无耻,专会倚多为胜,教他吃个好的!”纵马向前,抽弓搭箭,一箭正中呼里罕左臂,撇了锯齿刀,回马就走。布六奇吃一惊,手足无措,被甘茂将枪逼开流星锤,就活挟过马来。胡里改、达不也双双急来救时,这边宋江阵上,袁朗、乌天风一发出马上前厮杀,接应甘茂回阵。侬丹心见自家输了两将,心中大怒,教吹起鼓角来,蛮军左右分开,放出那许多恶兽,直冲过对阵。这边宋江见了,只是冷笑,教自放起炮来,梁山军马前面的都是藤牌手,见那猛兽扑来,倒提了藤牌左右分开,向后便走,后军却自不动,韩宣、袁朗、乌天风各撇对手,急回本阵,后面那猛兽咆哮赶来,尽是猛虎、恶狮、花豹、山熊、野猪之类,正有数千百头,眼见得冲到梁山阵前二百步外,宋江冷笑,将马鞭向下一挥,只听身后连珠炮响将起来,梁山步军都自分开,就直倒卷入后阵去了,露出后面数百辆车子来。那些猛兽都是畜生,知甚好歹,依旧咆哮扑来。只听得轰天一声大响,山崩地裂,正是那飞天霹雳车百炮齐发,各将炮石打上半空,就如下了一阵流星火雨,那炮石落将下来,触地飞炸,千百块飞石乱射打将来,这些猛兽怎得闪躲?但见:
狮子丧胆,狴犴惊呆。满地里乱窜长蛇,遍地里惊逃毒蟒。獬豸有牙,至此怎得施狂?貔貅奋爪,逢时怎得展恶?都见是豺狼焦臭丧长草,须共那恶犬焚烂白骨裂。猛虎空称百兽王,眼见得锦袋毛发热。
这些猛兽一个个丧胆落魄,屁滚尿流,炮石打死一半,剩下各自乱窜起来,但奔梁山阵前的,正是炮石发毕,那九牛匣车连机弩、 五毒神水龙头机早又发射出来,正是飞蝗巨箭、似雨毒水,这些猛兽不遭穿心洞腹,也须骨出肉烂,一时死亡都尽。却是剩下的都奔回蛮军阵里去,早将蛮军阵势冲动,那些畜生惊得发狂,哪里再知什么自家好歹?却自扑咬蛮军,伤害蛮军无数。侬丹心心胆俱裂,哪里再做得主张,发得号令?幸得身边蛮将护着,且自奔走逃命。对面阵上宋江大喜,将鞭再指,又自连珠炮响,梁山阵上两侧尽踊跃出铁骑来,大刀阔斧,杀过对阵,如铁流般卷来,正是预先伏下的,左边甘茂、乌天风,右边袁朗、乌天云,尽怒气赶杀败阵蛮兵。宋江见了,呵呵大笑,道:“蛮贼倚仗猛兽,伤害我军,今日方教他见识我军厉害!”吴用并马与宋江观看,忽道:“哥哥不可大意,我见城中忽地有黑气起来,将城头笼了,其势凶险,哥哥且请防备,不如收回军马。”宋江笑道:“军师太过小心!行军打仗,安无风云天时变化?一片黑云,怕他怎地?说不定只是城里失火,黑烟起来,且再放连珠炮,教城东西两路步军上前抢城。”言语未了,早听得城头上一声霹雳响亮,一道火光直冲上天,就自天摇地震,那城下厮杀的两军数万兵马都自心摇神震,宋江等离城数里远,都直觉立脚不住,座下马乱叫起来。甘茂、乌天风等马快,赶杀蛮军,早杀到城下,却也被这一声震得惊呆了,正吃惊时,只见城头上一个道人黑云里现身出来,披发仗剑,喝一声“疾!”就见那黑云旋将起来,直到半空里,就忽地一阵狂风黑云里出来,飞沙走石,倒屋拔树,直卷过来,梁山军马大乱,哪里立得脚住?都自回身乱窜,但迟慢些的都被狂风卷进去了,那蛮军尽皆大喜,各自回身杀来,城门大开,更突出一彪蛮军来。甘茂大惊,回马便走,只听得背后乌天风惊叫,却是被狂风带沙迷了眼目,被蛮军赶上,一枪刺着腿,就跌下马来,被蛮军生擒去了。甘茂大惊,略迟些疑,就自圈马,杀回来相救,一人一骑,独搅入蛮军阵中,连挑数员蛮将,看看离乌天风不远,城头上那道人却自看见,见甘茂如此凶猛,皱皱眉,将剑指定甘茂,再喝一声“疾!” 甘茂马边那块平地扑得一声塌将下去,做个大坑,将甘茂连人带马,都跌陷去里边,摔得头破血流,四面蛮军发声喊,涌到坑边,七手八脚,把甘茂人马搭将上来,绳捆索绑,拥入城中去了,可怜甘茂到此,英雄怎施?那阵狂风愈发狂猛,卷将过来,吹得梁山军马七断八续,尽皆乱窜,背后蛮军赶杀,死伤无数。侬丹心被蛮将簇拥,退走到城边,忽见师父作法,大展神威,心中大喜,急率左右将士,并城中突出的新锐蛮军,直冲梁山中军,来赶捉宋江。
宋江吴用见那黑云里怪风起来,各自大惊,却是那怪风来的快,早到马前,吹得人对面不能相顾,更里面更是毒沙怪石,眼目尽迷,哪里号令商议得?宋江急回马就走,只听后面一派喊声,黑风里乱滚将来,都是赶捉宋江之声,不由得心慌意乱,虽有吴用与左右将士,尽皆乱窜起来,纵是有心来赶保宋江时,风里哪里寻得见?只得自保性命乱窜。宋江独自一个,乱军中逃命,奔走数里,忽得扑塌一声,却是那马踩空了,将宋江闪将下来,宋江滚下山坡,急忍疼痛,扒将起来,要牵起那马来,那马只是嘶叫,挣扎不起,原来一腿折了。宋江大惊,口里只叫得苦,指着这马道:“今日你这厮闪失了我性命!”心里自后悔不迭;“史文恭那厮的宝马我却让与晁天王乘坐,今日不想如此遭遇,但得那宝马在时,我何须如此窘迫?”正慌张间,背后喊声大作,一彪蛮兵赶来,为首一员蛮将胡里改,看见宋江,心中大喜,飞也似来赶捉宋江,宋江束手无策,仰天长叹道:“不想宋江死在这里!”
却是慌张间,只听一声大喝,接着蛮将惨叫,宋江急扭头看时,心中大喜,见是穆弘独自一个,提个蛮将人头,赶杀得蛮军纷纷乱走。宋江急自声唤:“穆弘兄弟救我!”穆弘赶杀一程,急自回来,喘着道:“怪风吹来,我军大乱,小弟被蛮军裹住,死了马匹,死战步下冲突出来,奔走到此,方要在草间歇息,不想听得喊声,急转过坡来看,却是贼蛮将行凶赶捉兄长,因此大怒,斜刺里一枪搠死他,夺了马匹,杀散这伙蛮军。”宋江感激道:“兄弟,却得你救我性命!”穆弘道:“蛮军虽然赶杀去了,只恐大队赶来,有这匹马在这里,哥哥可以上马,小弟在前后,就步下跟随保护哥哥,务要冲突出去,寻见我军。”宋江称谢,就急上马,穆弘步下跟随,且奔下坡来。
却是走不一二里地,喊声大起,一彪蛮军拦住去路,为首蛮将达不也,宋江大惊,穆弘急叫道:“哥哥可自先走,小弟舍命截他!”挺枪撞入蛮军队里去,宋江滴下泪来,叫道:“兄弟保重!”一面马上火辣辣的加两鞭,打马自逃去了。达不也待追时,早被穆弘截住,心中大怒,且见他腰里挂着胡里改首级,要与自家军将报仇,当下尽招呼蛮军,上前围杀穆弘,将穆弘攒围在核心里。
宋江独人独骑,且自于路逃命,耳听得喊声渐远,方略喘息,以手加额道:“天幸逃得这番性命!神明庇佑,自加供养!”方许罗天大愿时,忽得一声锣响,山口三五百蛮军把定,为首一员蛮将高庆山,大喝道:“宋江走到哪里去,还不下马受缚?”宋江脸如土色,回马待走时,背后鼓角乱鸣,一二千蛮军赶将出来,当先百余骑蛮姑拥簇定一员女将在马上,正是侬丹心,脸似严霜,喝道:“你这贼!将人家的猫儿都害死了,此番决不饶你,定要拿你喂了猫儿!”宋江进退无路,仰天长叹道:“宋江死在这里!”
侬丹心冷笑,正待要蛮姑上前,拿了宋江时,只听山口后一片喊声起来,天塌地陷相似,一骑马就蛮军里冲将来,两边波开浪裂,枪到处,高庆山倒撞下马,就直到宋江身前。宋江如梦似痴,急看来将时,白马双枪,银甲素袍,面上尽带杀气,却是自家梁山兄弟双枪将董平,惊喜,叫道:“兄弟救我!”董平微微冷笑,道:“哥哥勿忧!有董平在此,谁伤得你性命!” 侬丹心却自大怒,道:“这厮多事,反伤了我家军将,谁去拿他?”马后四员蛮将大喝,一起骤马冲上,董平冷笑,拍马来迎,枪起处,如两条飞龙相似,鲜血飞溅,数合间,四将先后落马,被董平一一搠死。侬丹心大怒,挺枪来战董平,两个照面,却见董平面白唇红,双目如星,好英俊一表人物,不禁呆了一呆,董平见她,也心里道:“好个美貌的蛮女!”两个斗了数合,各自惊讶,侬丹心料赢不得董平,待喝教众蛮将一起前后上时,只听得喊声大作,山坡上忽得旌旗竖满,无数人马赶下来,当先数员军将早杀散把山口的蛮兵,赶来护住宋江,又听山后人喊马嘶,更不知有多少军马赶来。侬丹心不由得大惊,道:“他这里倒有埋伏!”哪里敢恋战,掩一枪,卖个破绽便走。董平冷笑,却不去赶她。
宋江惊魂初定,见那几个簇拥自家的,都是旧日梁山兄弟,正是九纹龙史进、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和董平,心里大喜,就下马跪在地下,道:“兄弟们,我与你们梦里相见!天教你们今日又救我性命!”那几个慌张,急忙都下马,也一般跪了,道:“便是听得哥哥招聚众兄弟们,因此一齐来投奔,走到这里,不想能救得哥哥性命!”宋江道:“不及和众兄弟们说话,却是穆弘兄弟为救我,被蛮军围在那边,性命危急,你们可火急救他一救!”那几个大惊,董平、史进齐道:“朱武和陈达善保哥哥!我们去救应穆大郎!”两个飞身上了马,领三四百小喽罗,摇旗呐喊,飞奔而去。
宋江方略放下心来,和朱武、陈达说话,问几个的经历,朱武把各事项说了,道:“先差杨春和马麟来,想是不曾撞着哥哥,我们走到这里,因听得炮声和厮杀声,寻思必是山寨和蛮兵厮杀,因此赶过来看,不想撞着哥哥,救得哥哥性命,想是天意!因此小弟教董平先破围护住哥哥,又教众喽罗在山后齐声呐喊,以为疑兵,惊得这蛮兵走了。”宋江称谢不已,道:“贤弟真有良、平之谋也!” 朱武道:“哥哥身边既有吴用军师谋划,如何竟会遭此闪失,教哥哥危急若此?”宋江听得恨怒,道:“本自军师设计,已杀败大半蛮兵,正待向前夺城,便是蛮军中有人城头上忽做起妖法来,比高唐州的高廉那贼更觉厉害,因出其不意,全军大乱,折了许多便宜与他!”朱武等方听了恍然,正要再说话时,陈达忽道:“好也!董史两个哥哥救得穆大郎回来也!‘宋江、朱武大喜看时,果远远见三个回来,不多时都到面前,见穆弘一身血染,身上带伤,宋江落泪道:“兄弟,是你舍命救我性命!宋江没齿不忘!” 穆弘道:“但教哥哥平安便好!临危向前,保护哥哥,乃是兄弟们的本份,何须哥哥挂念?”宋江愈发流泪,问起战斗之状,穆弘只是不说,董平道:“我们赶去,却见数百蛮兵围住了穆大郎,只是恶斗惨杀,大郎疯虎一般,独个来回冲突,杀死无数蛮兵。我们冲杀入里去,那蛮将忿怒来斗,被史进一刀砍死,因此将蛮兵赶散了,同穆大郎相见过了,一道回来。” 宋江感激称赞不已,又道:“不知那边众兄弟存亡危急如何,既是众兄弟在此,可一起前去救应。”众人道:“自是兄弟们的本份,何劳哥哥说?”便一齐上马,部引众多小喽罗来救应大军。却是朱武见穆弘伤疲了,自家又带着许多辎重,便和宋江说了,拨陈达领二百小喽罗,送穆弘先回大寨养息,并送辎重骡马。
却说宋江得董平、史进两个虎一般的兄弟保护,又有朱武在身边谋划,更得千余生力军马,
肚里胆便壮,引军马杀奔回来路。正走之间,忽得斜刺里一人奔到,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彼此撞见大喜,宋江急问形势安危时,戴宗道:“那妖风只吹得十余里,前军退走到二十里外,蛮军猖狂赶杀,我军死伤万余,幸被林教头领后军截出,反杀得他落花流水,夺回战马金鼓甚多,又被我两路步军迎头撞着,痛杀一阵,蛮军十停中只存得四五停,抱头鼠窜进城去了。今军师传令,收回诸路军马,都回大寨。只是寻不见哥哥,因此众人心慌,军师复分众兄弟领军分头寻救,小弟走得快,独自做一路,却路上撞见穆弘和陈达两个,问知就里,因此飞也似来赶哥哥。”宋江听得大喜,又道:“众兄弟可都平安否?”戴宗道:“便是哥哥和穆大郎都寻见了,众将大半都回来了,只是甘茂将军和乌天风不见踪影,有小军看见,他两个中了个道人的妖法,被活擒进城里去了。”宋江听得,心中忧闷,道:“他两个如何失了机?不知蛮人可会伤他们性命?我但拿得那施法的妖人时,碎尸万段,方是愿足!”朱武道:“既是如此时,哥哥虽自焦虑,也自无用,可都还大寨,就会同吴加亮、林教头与其余兄弟一起商议。”宋江依从,当下与众人都投大寨来,戴宗先赶回去报知。吴用等众人方自惶急,闻报大喜,当下齐来迎接宋江还寨,又见了董平、史进、朱武等六个,各自相见大喜不提。
当下宋江会众人于帐中商议,马劲、罗士奇、乌天云听得甘茂、乌天风失机被擒,三个肝但俱裂,当下哭拜于地,即请军马,前去打城相救。宋江好言抚慰,道:“蛮贼中有此妖人,不可力敌,自当筹善法来破了他妖法,方可进兵,不然枉自伤折军马,更连你们几个性命也自害了,军中自筹善法,保他两个性命便是。”这三个方自安住心。宋江道:“今不想蛮军如此猖狂!前用猛兽,后施妖法,前后损了我军数万军马,更先后陷了甘茂、时迁、乌天风三个,却是如何破他?我心中十分忧闷。”吴用道:“这妖人法术,更强过当日高唐州下的高廉甚多,那时戴宗李逵二龙山取了公孙胜来,方破了他妖术,打破了高唐州,救得柴大官人,如今却是阴阳相隔,幽明异世,哪里取得公孙先生来?此等妖法,非人力智谋可以相敌,我亦是束手无策。”宋江听得,倍加愁闷,连声吁叹,朱武一直默默不语,此时忽道:“我那世一直与公孙一清修道,知他道术又有精进,已到肉身化圣境地,若是到那世与他相通消息,或可公孙先生念我们兄弟义气,能作法入此世来相救也不一定。”宋江听得大喜,却又愁道:“如何可以相通消息于他?此事亦是极难。”朱武道:“但人在那世的只是肉身凡胎,但凭仗的却是七魂三魄,这魂魄独可以来往阴阳之间,所以人间有鬼魂之说,殊不知此间别有天地,不差那人间也。前时晁天王与哥哥大名城下托梦,亦曾到阳间一行,解了哥哥毒疽之危。今哥哥可自学他,将来静卧,把元神出窍,小弟自学得些小法术,自当相助兄长,将元神回阳世一次,就报与公孙一清先生知道。”宋江大喜,道:“若能回那世一刻,不枉这世里一场辛苦。”吴用独道:“此世只怕极是凶险,哥哥维系三军之命,万金之躯,不可轻冒此险。”宋江道:“晁哥哥既回去过,我回去时,想来也自无事,更兼我心头那世里尚有许多挂念,正好借此机会一并看看,军务可由贤弟暂且主张,林冲、花荣、朱武兄弟参赞相助,待我见了公孙一清回来,再进兵杀灭妖人,夺还封州城池,相救三位兄弟。”吴用见相劝不住,只得怏怏应了。宋江道:“朱武兄弟,却如何施法?”朱武道:“哥哥可于地下挖一深穴,地下铺草,口中含米七粒,自熟睡其上,小弟在兄长头顶脚心近处各点油灯七盏,如北斗七星之形,镇住本命,哥哥元神自会转回阳世,按自家心中思想行事,只是哥哥须得记住,这地气只会保得住哥哥七日元气,若到时不回来,便身体毁坏,哥哥不免就滞留在那世里,做个孤魂野鬼,再不得转回此世,哥哥须自当心。”宋江听得脸上变色,道:“却是来回须几日路程?不要差失。”朱武道:“来回不过各一昼夜罢了,哥哥若不耽搁时,都自无事。”宋江方自放心,道:“既如此,都依兄弟行事,却还有什么须提防的?”朱武道:“须是这数日内护住本命之灯,不可熄灭,小弟自会步罡踏斗,照应这灯,外面可选精兵九百,每三百人为一班,各执大刀,精心守护,闲人不许近此帐十丈外一步,但有敢搅扰者,格杀勿论。”宋江道:‘这自使得,教军师传下严令,再教花荣兄弟帐外守护,林冲兄弟主军,万无一失。”就传林冲、花荣来将事说知了。两个吃惊,各自力劝,宋江只是不听,道:“若不得我冒此险时,如何取得公孙胜来,灭得妖人,救得时迁三个?你们但好生主军,等我走这一遭回来。” 林冲、花荣无奈,只得都道:“哥哥千万自小心。”宋江自传亲军来密掘下地穴,如朱武言布置了,选精兵帐外远远守护,都安排妥贴了,自便入地穴睡倒。朱武自如法施为。外面却教吴用与众头领说知,只道宋江哥哥阵上受了惊恐,感受风寒,因此卧病静养数日,不能惊扰,故不许众头领探视。军事交与自家参决。又传王定六来帐中看候,虚将汤药熬送,因此端得安排严密,上下头领除这几个外,都只道宋江患病,并不知真正原因。林冲、花荣又治军守护严密,安排地如铁桶一般,因此无事。却是封州城里虽得依仗法术杀败宋江军马一阵,却追敌时吃了大亏,军马十折四五,亦损了许多蛮将,折尽了猛兽,算来只是扯平。因此亦不能乘胜进兵,侬丹心回城和兄长商议,只得牢守城池,发信去天门城下父王说知,请发强兵猛将前来救应,却把甘茂和乌天风监下,因此两下只是相持不提。
却说宋江昏昏睡去,迷迷糊糊之中,自家起来,见身边都是黑暗处,惟有眼前方有一线光亮,不由得向光亮处便走,却是总也走不到光亮处,不由得心中纳闷,却是忽得一个失足,咕碌碌得从个高坡上直滚下去,大叫一声,扒起身来时,却吃一惊,原来自家却在宋家村外,见那些田地、树木、房屋、酒店,无一不是最熟悉的,不由得又是喜欢,又是心里恍惚,一边赏玩着一边走入宋家村来,见那村里的人各自忙碌,惟独瞧不见自己似的,不由得心里可怪,道:“我回自家里看看去。”就奔自家里来,进得自家庄院大门,却听个小孩子哭,又听见个男子说话,却是兄弟宋清声音。
宋江悲喜交加,奔进去便要和兄弟相见,进得厅里来,见宋清抱着个小孩子,正在那里将瓜果逗他,那小孩子眉清目秀,张着手只是要那瓜果,呵呵的笑,对面坐个妇人正是宋清的妻子,也自笑。宋江喜欢道:“这小孩子必是我侄儿宋安平了,那年我在楚州安抚使任上,教兄弟在庄里务农,留个退步去处,他寄信来与我说,生了个儿子,请兄长起名。我回信说是人生多灾多难,风波无数,平平安安的方是大福气,可起名安平。如今这侄儿倒长得这般大了,我且抱他一抱,和他夫妻两个说话。”就走上前来,谁知可怪,宋清就如看不见他似的,只是调弄自家孩儿。宋江心里道:“可怪,他怎么这般轻慢我这兄长?”就叫道:“兄弟,我如今来家,你怎地不睬我?好没道理礼数!”谁知嗓子竟自哑了,连声叫时竟是一点声音也无,宋江惊骇,呆在那里,作声不得,忽地醒悟道:“莫非幽明分隔,我虽还家里来,他们竟是看不见我形体的?我也和他们说不得话?”想得通了,不由得心中酸楚,心里低低叹息,呆呆立在那里。只听那妇人忽得道:“伯伯逝世已近一年,后日是他祭辰,你的供物瓜果可都准备了没有?”宋清道:“自家兄弟,哪里劳你说?我都教阿牛儿去镇上采办了,都只要最好又素净的,但后日到祖坟上焚化了,祭奠兄长,并到九天玄女娘娘庙去,就一般供养了。”宋江听得欢喜,自家道:“我这兄弟却好,如此念记我!”却听那妇人道:“你又没些本事,在梁山那些贼人里混,若不是伯伯提携你时,如何坐得那把交椅?伯伯又教你提调筵宴,有许多油水,教你积攒下了,所以立得起这份家业。况是伯伯积攒下的许多东西和朝廷赏赐的,自他身故了,都归了我们家,他又没个后人,自是该好好的祭他。”宋清道:“有道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果然不错!眼里只看见那些黄白的东西,怎想得我哥哥当年威风手段?多少做惯大强盗,杀人不见血的,见了我哥哥都匾匾的伏,号令一百零七个兄弟,十几万马步水军,端得英名盖世!我跟他上山,尽自受够快活,不比得现在落在这穷庄子里,冷清罢了,又受尽肮脏小人的气!”那妇人是宋清浑家,道:“便是阮小七又在梁山上聚众造反,朝廷下文要各州县做过梁山旧头领的人物,都要具结收管,又不只是你自己,但没奈何强忍些,只在家里坐地,不出去罢了!”宋清恼恨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宋江哥哥替朝廷立了多少功劳,外伏辽邦,内平三寇,只得个安抚使做,那些奸臣还放他不过,将毒酒来害死了,却是有无天理?朝廷要装样子,叫我去承袭兄长的名爵,是我乖觉,诈称风疾举发,因此不去上当,只要在家里守着你们母子过活,哪里又想遭此一场祸事!州县里今下来文书,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赴县听勘,受那些滥污黑心的官吏公人耻辱勒索,真真把人恼杀!”浑家道:“但为我们母子份上,强忍些便了,哪里好去与他们斗气?似那个阮小七,几句话说不得,活活使刀搠杀了张通判,又上梁山造反,被朝廷命那赵大将军领五千军马剿捕,若捉住时,少不了一刀一剐,又连累你们这许多人!都说是‘梁山泊余党’!“宋清道:“便小七是个性最高的,当年动不动就要瞪眼杀人的,凿船偷御酒,有多少胆子!偏生张通判倒去撩拨他,口口声声骂‘杀不尽的梁山反贼’!如何不忿怒起来,就拔刀在张通判身上搠了五七十个透明窟窿,倒再上山聚起五七百人来?那赵潭是他当年征方腊时的冤家对头,今领大兵来征剿,眼见得一场大闹,四乡里都乱起来。”那浑家道:“他今只聚得五七百人,必然吃拿了,上次寄书来招你上山,幸是不曾上当。”宋清道:“当年高太尉十几万精兵打不得梁山泊,那泊子里是个陷人去处,小七的水性本事都是极了得的,赵潭这几个鸟人,却干得甚事,必然拿不住他,只要不连累我们倒好。”那浑家道:“如今你那梁山兄弟们多有在朝廷里做大官的,不如就写封书与他们,请他们和朝廷上书说说,念伯伯的功劳情分,不要来连累我们。”宋清叹口气道:“人情看冷暖,世面逐高低,如今阮小七造反,各人都受连累,躲自来不及,哪里顾得别人?怎能指望的?梁山上我和李应杜兴过得极好,前日谁想我从县里画了押回来,路上遇见杜兴去替他主人收债回来,带两三个伴当,我招呼他时,只说几句忙不迭便走了,只推有事体在身,要回独龙冈去,真真个恼杀人!”那浑家道:“你身边自有两个公人来回帮住,无事每日便是门上来看,要好酒食管待,又勒索银两好看,他那时如何敢与你多说话?都要躲那嫌疑。”宋清道:“我如何不知那意思?只是说诸人都指望不得罢了,那朝廷也是个没分晓的,你和他辩得甚理?才前头徽宗天子封了兄长作‘忠烈义济灵应侯’,起造庙宇祠堂,妆塑殁于王事诸多将佐神像,一听阮小七造反,便又下诏教拆毁了,塑像都捣毁了,哪里有个明白主张?便是分诉,也自枉然!”那浑家听得叹气,半晌又道:“便是我听说沧州柴大官人家里藏有丹书铁劵,但不好时你便投奔那里去,想来可以暂避得几时。” 宋清冷笑道:“他不是有这丹书铁劵的,如何先遭殷天锡欺负,后被高廉下在狱里?若不是兄长起兵打破了高唐州时,他连骨头都烂在井里!这丹书铁劵有个屁用?但我想来,哪里也不去,但用银两买住了这些公人,只是在家里安稳度日的好。”那浑家叹口气道:“这等混帐世道,只是个好人遭殃,坏人得意!官人说的也是,我自去叫小翠弄几样下酒小菜,与官人置酒解闷。”起身去了。宋清自逗儿子,在那里顽笑。宋江在旁边看一会,寻思道:“既是兄弟一家都见着了,又说不得话,我何不父亲坟上拜祭去?就到还道村玄女娘娘庙里也走一遭,谢她两世护佑我。”就自这庄里看几回,叹息几声,落几滴泪,见格局都自未变,心想:“兄弟只是个守成的,没创业的本事,这些房屋树木本都是我父亲太公勤俭持家,口里省出来添造的,后来为上梁山一把火烧了,我自征方腊回来重新起造的,这一二年兄弟再不曾添置些新的。”就随步出来,却奔自家祖坟里来,寻见了太公坟墓,见修得齐整,坟前列着石人石马,前后松柏遮盖,心里欢喜,寻思道:“我这世里列鼎封侯,那世里又眼见要打下一片江山,惟是这祖坟齐整,方才配得上,可惜我那遗体葬在楚州蓼儿洼了,不曾迁将回来陪伴父亲,却是只是怕仇人多,但得了势要掘墓挖坟时连祖坟伤害了,所以留在那里。今只是拜父亲的倒好。”就上前跪拜了,见墓前几把青草茂盛,都自拔了,洒几滴眼泪,自觉神思哀伤,在那里坐着遥想太公生平音容笑貌,不觉痴了,半日心里忽想起道:“朱武兄弟说我在这阳世只能耽搁七日,如何在这家里和墓上倒先耽搁了大半日,若是误了时候,坏了自家那世里身体,不是说处。”当下又在父亲墓前拜了几拜,却起身往还道村来。
却是走得一阵,天上一轮明月上来,将清光淡淡的照着眼前路途,宋江心里喜欢,赏玩一会,心里道:“那边的月似是昏黄些,总不及得这人间明朗,我那时愚迷,受了招安,被奸臣害死,将这边人世风景都撇了。早是不受招安,仗了众兄弟本事,早自打得江山,坐得金殿,岂不是好?却是后悔也无用,宋太祖曾有咏日的诗道,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明,却也比得月亮,但我请了公孙一清先生回去,一统那八千里江山,岂不也是如日月之临?自有有一番气象,不比那宋家皇帝受用差些。”正自想的得意,忽又听见流水之声,原来已走了一个多更次,早到那还道村口,眼前正是那一弯银子也似涧水。宋江大喜,转过涧去,早看见那一座大庙,怎见得那气象?
金钉朱户,碧瓦雕詹。飞龙盘柱戏明珠,双凤帏屏鸣晓日。红泥墙壁,纷纷御柳章宫花。翠霭楼台,淡淡祥光笼瑞影。窗横龟背,香风冉冉透黄纱。帘卷虾须,皓月团团悬紫绮。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间帝主家。
宋江大喜,心想道:“这正是我那时梦里见的规模,在那殿上见得九天玄女娘娘,得了三个仙枣吃,娘娘又授了我三卷天书。后来我拿五万贯钱,与娘娘重修庙宇,再妆金身,今果然修得齐整,我且进去拜娘娘则个。”就奔庙里来,见那玉阶石栏,八十一阶拾级上去,方是三楹正门,两边朱红围墙,围定了里面前后三进正殿,两边更有许多侧殿房屋,气象端严,宋江大喜,正要进大殿去拜时,忽地一阵阴风起来,就透骨的寒,宋江打个冷战,就见外面奔进许多凶恶汉子来,个个拖枪带棒,人人残头少肢,喝叫道:“宋公明,还我们命来!”宋江大惊,叫一声,转身待走时,脚下不想一绊,跌倒在地,被两个汉子赶来,喝道:“贼宋江,还我们性命来!”宋江大叫,正是:才见端严神宇貌,又惊负仇恶煞来
要知宋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03
第五十六回 九天女诗兆两世命 公孙胜棋解天下运
话说宋江走来还道村,欲到庙里拜祭九天玄女,不想被伙大汉赶来。宋江大惊看时,见那两个为头的,一个赵能,一个赵得,都是旧时在郓城县做都头。后来为自家江州题了反诗,幸得梁山好汉劫了法场救回水泊寨来,自家去宋家村里接太公一家老小上山,被这几个领了士兵,直赶到还道村里来。幸得九天玄女娘娘打救一回,后来这几个把定还道村口,不放自家出来,被梁山好汉赶来,将他兄弟连许多士兵尽杀死了,赵能吃李逵大斧砍死,只是阳世里一道公案,谁想今日却又这道路撞着?宋江口里叫苦,急自地上扒起来,向殿里就走,哪里得及?早被赵能一把揪住,喝道:“贼宋江,你害了我们那世里性命,今日撞着,还想逃哪里去?”宋江挣扎不得,急自求告道:“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那时杀害,不是我自家意思,只是梁山上兄弟们莽撞。但这次放了我时,多将金银与你们,包你们富贵快活。”赵得喝道:“你害了我们在此做孤魂野鬼,数年不得血食,正是咬碎钢牙,今日好容易得捉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里饶得你?且大卸八块来再说!”举刀当头便砍,宋江闭了眼,叫声不知高低的苦,却是赵能把刀来拦住,道:“不可鲁莽!” 赵得怒道:“哥哥,此是杀你我的仇人,如何你反来阻我?” 赵能道:“兄弟你可听我说,你我数年在此流落,受那强人欺侮,弄得衣食不全,如此苦楚,岂可不谋些生发?这厮唤作及时雨,囊中本就有使不完的金银,施舍与人,借以沽名钓誉,后来做了梁山上贼人首领,更不知抢了多少财物?今日撞着,杀了他便是胸中松快,也无别的好处,何不就逼他拿出金银来,你我兄弟都寻场小富贵。” 赵得听得金银,眼里出火,只是道:“难道就饶了这厮性命不成?”赵能冷笑道:“哪里饶他?只教他但献出千万两金银时,就与他个好死,却不零零碎碎的收拾他。”转头却道:“黑心宋三,我们兄弟的话你须也听见了,但拿出金银来时,便一刀了结了你,不然,便教你零碎受苦,三日三夜也不得死!”宋江抖几抖,心中已得念头,道:“即是如此时,我便与你们金银,只是你们须得教我囫囵死。”赵能赵得大喜,道:“便取绳子来勒死你便了,快取金银出来!”宋江道:“我身上并无多少金银,但将我折卖了,也无多少好处。只是我就时捐了五万贯修这庙时,却将许多珍珠宝贝藏在神像肚子里,但你们取了出来时,自折卖得十几万金银,下半生都不愁富贵用度。”那两个喜欢,赵得狞笑,举刀便砍宋江,道:“黑心宋三,你死你娘的罢!”宋江大叫,赵能却又将刀来架住,赵得道:“哥哥,既得了宝藏所在,你如何还护着这奸贼?好不知分晓。”赵能道:“兄弟!你如此性急!却那里知道这贼诡计多端,是不是将言语来瞒哄我们?但那神像肚里无有宝藏时,我们不是吃他哄了?所以我要留他性命,但搜出金银宝贝来便罢,随你们怎么对付他,但不得时,却再使苦刑拷问他,定要这厮吐实了。”赵得听了,大喜道:“哥哥真个有心计,幸是阻住小弟鲁莽了。”宋江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得话。赵能劈胸一把提起宋江来,喝道:“我与你进殿去看,不要瞒欺老爷!”宋江只得任他扯到殿里来,却早见那殿里高供着玄女娘娘的二丈四尺金身真容,旁边龙描凤画,香烛缭绕,两边都分班列着那彩衣仙子、青衣女童,持芴捧圭,执旌擎扇,一对对的列着。赵能赵得两个把宋江直拖到玄女神像前来,叫道:“却是藏在哪里?不要等着老爷拆你的骨头!”宋江寻思道:“只是哄着两个厮鸟缓手罢了,他们却贪心当真!既是如此。却也不可教他们辱毁了娘娘神像,且胡乱指一尊与他们。”就道:“左边第三尊青衣仙女的神像,那珠宝都在里面。”赵能相了相,道:“这般低矮,能藏住多少东西?我闻得那佛脏之类的宝贝,都在大神像的肚子里,眼见得你胡乱指这尊像,只是哄老爷们,老爷那里上你的当?我只拿刀把这玄女娘娘的像砍开,且看个真假。” 宋江大惊,只道:“使不得!不可辱毁了娘娘神像,亵渎了神明!” 赵能冷笑道:“眼见得你越是情急,越是老爷们猜的真切!且砍开了神像,见得金银,再与你这厮算鸟帐!”两个心烧得火炭般热,哪里再多说?跳上神案,举刀便去砍那玄女神像。
只听得一声响亮,却是那神像陡地起在空里,就放出万道金光,千条瑞气,这赵家两个大惊,跌下案来,宋江急看时,见正是九天玄女娘娘真身相现,急自伏地跪了,那一二十个汉子都自惊呆了,就见那娘娘如何形貌:
飞凤髻簪瑶池八宝仙花,金缕衣笼蓬莱五方清气。蓝田玉带幻紫烟,白玉圭章映明月。莲萼秀脸,浑带着万古慈悲正大意;星辉神目,自鉴看九州奸恶作孽辈。休言真容堪描画,无限光辉临处生。
当下那娘娘忿怒,将手指一指,道:“黄巾力士何在?”那座前陡地闪出两个,都丈来身材,黄巾铁甲,躬身声喏道:“请娘娘法旨。” 那娘娘道:“还不将这些恶贼拿去泰山?就传我法旨与碧霞元君,将这些奸徒送去风狱,千万劫不得超生。”那赵能赵得听得,急叫起来道:“神明饶恕小人!”两个力士哪里听其分说?就喝一声,雷霆相似,平地里起一阵云气,将这两个及那些汉子都笼进去,只听风雷起处,云气陡得散尽,那力士并一众人等都不见了。
宋江急向上礼拜道:“小人又蒙娘娘神通搭救,今见娘娘,不胜欣喜。”那娘娘回脸,脸上方见笑意,道:“宋公明别来无恙?此是你命里又一劫数,且喜你有智识,引这些贼子殿里来,将我惊动,因此自蓬莱罢棋回来,现身救你。” 宋江道:“奸徒凶恶,没奈何引他来,实不敢亵渎娘娘,却自得蒙见娘娘仙颜,亦是一喜,”那娘娘微叹道:“你那世里多结怨仇,乃至祸延轮回,纠缠不清,此世里务当警惕,宽大为怀,庶可消尽孽气罪恶,功德圆满。”宋江道:“娘娘,此等贼皆是自来逼迫杀害宋江,并非宋江亲手害他。如何罪恶亦在我身?”那娘娘道:“你如何执迷?不闻心自有念处,便得一恶生?不将无明动,方可见大明。你等一百零八天星不为不耐寂寞处,下世去激恼生灵,多造杀伐,掀起无数惊风骇浪,哪里有如许烦恼是非?比如风自拔山掀海,那山中草木、海中生灵,岂不都随之大损?总是你为做自家事业处,方造许多祸事,杀这许多人物,但此世牢记我言语,躬身力行,方可脱得轮回,重列仙班。”宋江道:“娘娘,非是宋江意惰,但若是为我等兄弟不守天庭规矩,乃至贬谪了这许多时候,历尽轮回苦楚,方可重回那劳什子仙班时,宋江倒宁愿不回去,倒在下世尽己所力,与一世界人民造个清平乾坤倒好,何必定要重列仙班,方是正果?”那娘娘听了惊诧,流泪道:“多时不见你,你如何心中魔性又重了?岂不闻‘逆天不祥’?你但有如此念头时,枉费我一片苦心,损我清修名誉。”宋江听了,急自磕头道:“娘娘如此说?教宋江置身何地?自是罪该万死!宋江虽自愚钝奸顽,安能负了娘娘之心,但请娘娘指示,小人自当遵从法旨,誓死不敢有误。”那娘娘听了方才喜欢,道:“你那世里情势如何?不与众兄弟合力同心,为民谋个清平,却如何回这世里,反遭凶险?”宋江道:“便是攻打封州不下,为贼人有妖法高强的,大损军马,宋江无计可施,只得回此世里寻兄弟入云龙公孙胜救助,不想先走到宋家村,小人欲来拜祭娘娘,不想遇见这伙恶徒。”那娘娘听了叹息,道:“天闲星一心修行,已得仙缘正果,如何你又要牵他入这争斗轮回?想亦是你们命中的魔数,如念珠子个个相连,所以百般纠缠不清,惟有功德都圆满了,方可了却他心愿意思。既是如此你当到二仙山去,焉可在此纠葛?倘坏了那世里皮囊,亦不是说处。”宋江听得,和朱武说得一般,心里慌张,就道:“既如此,小人便拜别娘娘,便赶二仙山去相请公孙胜。”那娘娘道:“你且住,那二仙山距此千里之遥,你究是个凡胎,步下数日内焉能去得?我且施个仙法,助你一助。”就轻挥仙袖,早从中飞出两朵彩云,转两转,就变做红白二帕,飞落去宋江手上,道:“你可上红帕子去,这彩云自会带你二宫山去,但得公孙胜愿意去时,教他上白帕子去,自会送你们到那世间,不损他神通修行。”宋江大喜,道:“娘娘恩德,粉身难报!”那娘娘叹息道:“你休言报答,只记我数句言语,功名富贵念头害人,帝王念头更害人,但说秦皇汉武,威行万里,谁曾见得长生全身?但头来鲍鱼遗臭,滞骨茂陵,俱为灰尘!到头处得步退步,休被人误!”宋江听得凛然,道:“娘娘法旨,安敢不遵?宋江自此不敢存那念头。”那娘娘道:“只怕情势不由人,那时你心非此心!也只是天数已定,枉费我一番苦精神!你但记得处,是你受用时,莫教人成就了自家富贵,反误了你正果仙身!”宋江道:“小人牢记娘娘言语,只是此番那世里成就如何?还请娘娘仙言指点。”那娘娘道:“多言无益,天数安可多泄?”宋江苦求,那娘娘叹息,便吟道:
“天数混茫不可求,劫到尽处不是休。眼见两世刀兵乱,神须惊来鬼须愁。玉京沦落北风入,满城飞磷藁没楼。二十五年为天子,转目井中失自由。一般权柄掌黄泉,安知报应己亦收?到头鹿台成灰日,方见英雄龙泉吼。削平四方狐与兔,让贤须随赤松游。但守正心正意在,莫贪富贵忘回头!”
宋江听得,不晓其意,待再问时,那娘娘忽地不见,只留得一片彩云,缭绕在殿里。宋江惊讶赞叹,又自赤诚礼拜了多时,方自起身。把玩那两块帕子,只觉异香满体,心里喜欢道:“都说仙人整日腾云驾雾,朝发苍梧,暮到北海,今我得了这个机会,且试他一试来。”就把那帕子放地下去,说也自怪,那帕子只在空里浮着,竟不落地。宋江心想:“如此一块小帕子,如何能容得我上去?却既是仙物,且试他一试。”就看得准了,往帕子上便跳,却是那帕子早变做芦席大,稳稳将宋江接住了。宋江大喜,就寻思道:“若是起去空中才好,俺也体会那仙人滋味。”正想着,那手帕早自起来,就平平腾上云里去。宋江只见那一朵朵白云眼前飘过去,又听远处鹤唳嘹亮,心中大乐。就心里道:“如此片刻不就到了二仙山?却是梁山就在左边,我何不看看去?闻说阮小七又自在那山上造反,却不知那山上今成了如何模样?”正寻思间,那帕忽地落下,宋江急看时,身正在梁山之上。
原来这帕子是块如意仙帕,但随人念头要去之处,片刻便到。宋江想起梁山,那帕子便送他到此处,此是仙家奥妙,宋江怎能得知?心中既是可怪,又是喜欢,且纵目看那形势时,已身正在梁山后山上一处地方,唤作翠屏崖,为此崖突兀高起,悬空四周,下临着那八百里浩荡水泊,见得那淼漫无涯气象,故宋江那世在山寨里但无事时,常来此处游赏饮酒,因此熟悉。此时不由得心里欢喜辛酸,就纵目四顾,看那梁山此时气象,正见:
山围壮气在,水涌雪浪寒。乱芦密攒,似百万雄师如旧排湖;怪树盘丫,似三千悍目依前巡山。峭岩突兀,上面犹染人肝血,老棘成林,内中多挂毛发盘。无限空处,再不见排兵列阵;有数路径,哪再来金鼓酣战?空见苍狼,对对忠义堂上走复坐;漫看飞鸦,片片断金亭上起更啼。战垒雄关崩塌尽,杀意豪情无处寻。
宋江见得,不由得心下凄凉,心里道:“当年王伦来霸了这所在,至晁天王手里成个规模,我自上山来,费多少心血艰险,方聚得百八好汉,集得十万水陆军马,号称全盛,童枢密起十万军马,高太尉征天下雄兵,数番征剿,更不曾见着梁山寸草片石,尽杀得他屁滚尿流,魂飞魄散,一时尽见我梁山人物,将士英雄。那时却悔不该自家鬼迷了心窍,一力主张招安,废了这大好基业,将把来拆毁烧尽,成目前如此凄凉!却是悔之何及,恨不当初!”当下自嗟自叹,自悔自怨,就一步步山上走着看来,眼前多少熟识之处,这里曾自系马,那边曾自练军,这里耳房旧址是谁家卧处,那边正厅遗石是何人坐事,心中口里感叹不尽,却一步步走上忠义堂来,见只剩得几堆乱石,遍地荒草,不由得眼中泪落下几点来,心里道:“多少心血,都一时荒废了!我自命英雄,识得变通,却将一场招安损尽英名,败坏了如此局面,只得那奸臣几杯毒酒送终,岂不恼恨杀人?我但这番回那世里去,定要夺定了自家江山,再不受人摆布!”却正感叹时,忽地足下一绊,打个闪失,急扒起来看时,却是地下个石柱子横着,认得却是当日插那杏黄旗的墩头,不由得苦笑,心想:“这柱子其实也嗔着我招安,是以今日还要绊我一绊,泄那怨气,其实旗倒人散,当日黑厮莽撞,说我拐了那刘太公女儿,把来砍倒了柱子,扯碎了杏黄旗,便是个不好的兆头,证着那日后的兄弟离散。”当下坐在那石柱上,把手摸那石棱花纹,心中一时思想起多少事来,这一头方落,那一头又起,没个断绝处,不知不觉那月落参隐,东方早又彩霞满天。
宋江正在那里呆坐着,忽听得山下湖上远远有金鼓声起来,不由得惊醒,心想:“奇怪,这时候是甚人们厮杀?方才庄里闻得说阮小七造反,重聚人在梁山上,朝廷差赵潭那厮领兵征剿,难道是这话儿?我且瞧瞧去。”就走去高处看时,早见那湖上二三百条船只,尽是朝廷旗号,就冲波掠浪而来,直冲金沙滩上岸。却是将到湖边,一声炮响,岸上乱箭射来,又有五六十只小船,每船上三五人,各将着竹叶枪、瓜皮刀,芦丛里出来乱夺船只。那官军当头一只船上一员将,金甲宝盔,呵喝指挥,见了这阵势呵呵大笑,道:“梁山泊草寇只是这些手段本事!只教人马奋勇向前,杀尽草寇,活捉梁山余寇反贼阮小七!”尽催督人马船只向前,旁边一员副将急道:“梁山贼人素来诡计多端,向来童枢密、高太尉都在湖里折尽军马,今将军虽然英雄勇猛,亦不可轻敌。”那员将怒道:“胡说!我赵潭自幼征战,又灭了方腊,与朝廷建不世功劳,为国家上将,今自东京提兵到此,专为捉阮小七这厮,余寇残贼,听我之名早已胆破,更有何可惧哉?你这厮再慢我军心时,定斩不饶!”唬得那副将退去一边。那先锋船只早与岸边贼人船只厮杀成一团,果然贼人抵挡不住,弃了许多船只,发声喊,都跳下水去了,赵潭军马尽夺得那许多小船,岸上贼人亦自抵挡不住,放些乱箭,也自纷纷逃窜了,赵潭大喜,道:“阮小七此贼只是一勇之夫,哪里晓得用奇设计?只消得在此滩头教贼人抵挡,我闻贼人人少,立不起大寨,只在西山上立个小寨,今可将军马尽数上岸,奋勇打破贼人寨子,剿灭尽种类余恶,却捉了阮小七那厮,回京请赏!”尽将军马上岸,只留三百人湖边看船,其余军马都杀奔梁山山上去。
却是军马杀到西峰下,眼见得上峰只一条小路,上面都是峭岩绝壁,直如刀削,赵潭喝教军士攀爬上去,上面一声梆子响,弩箭如雨,又有灰瓶炮子,大石头滚将下来,早打射倒三五十个,那军士发声喊,乱遭遭都退下来,几个逃得急了,直跌下来,手脚都断了。赵潭大怒,喝教军士鼓勇再上,那军士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半天也走不上几步,但上面石头滚将下来,发一声喊都走。赵潭大怒,拔剑砍了两个军士,方将众军士震住,却是依旧不肯用命向前。赵潭无奈,只得教将从东京带来的火炮竖起炮架,朝峰上飞打,连放了三个,两个都打高了,直飞入峰后泊子里去了,第三个倒打在峰头上,却是炸得乱石飞起,流星般乱落下来,都打在赵潭军里,碎头裂额,断臂折足,伤了许多。那军士发声喊,都自挣扎逃命,反将军心摇动。赵潭大怒,将剑来杀那几个炮手时,那几个急跪了禀道:“炮石打放,例须试放,今虽三炮有所高低,再放时自都精准了,请将军乞自饶恕,再放数炮必然将敌巢轰毁.”赵潭听得便道:“容你们再试一回,但再这般荒疏无用时,一个个都将来军前正法!”却是那炮手整顿精神,待再去施放炮石时,忽然后面有人飞也似赶来,赵潭看时,却是自家留在泊子那边领军看守战马军资粮草的偏将,衣甲飘零,口内气喘,就飞报道:“贼人阮小七带了数百喽罗,就忽然从芦苇荡里撑小船出来,尽杀了军马,将战马都抢劫去了,军资粮草都自放火烧了,小人拼死逃得性命,将条小船渡过泊子来报知将军。”赵潭听得惊怒,手起剑落,先砍死了这偏将,喝道:“这般无用,留你何益?”却是手足无措,只得教个副将领二千军马且攻打山寨,自家却领了一半军马,赶回金沙滩来,要坐船渡回对岸,且去夺回战马军资。
却是那战船离岸赴开数里水程,忽听得四下芦花荡里唿哨起来,四下许多小船划将来,就冲赵潭船只大队,赵潭大惊,急教放箭时,忽听得自家船上惊叫起来,都道:“船底漏了。”就见水咕嘟嘟地冒着花,从船底直灌进来,一时大乱。赵潭大惊,急看自家四下船只军士时,都自在那里大呼小叫,奔走无地,船只都沉下去,原来船底一般地都被凿漏了,灌进水来。那小船四下里赶来,长枪铁篙乱搠杀落水军士,那自淹杀的也不计其数,可怜浮尸满泊面,鲜血染水红!将这二千余军马都葬送在泊子里。
却是赵潭的船大,一时不得全沉,只得就船中乱走,看看水没到脚边,正没奈何时,早见一只小船飞也似的来,那船上两个划的,船头却立着个大汉,如何形貌?但见:
怪睛突出,都是杀人凶气;恶肉横生,满带降灾之意。身如顽铁真壮士,体似游鱼欺蛟龙。
从来杀官如屠狗,只恨透世间不平;向是诛吏似烹猪,都恼说欺民恶行。休道赵家天子尊,这家撞着拳头赠。
便是活阎罗阮小七,拈把蓼叶枪,顶个铁檐笠,口里打着呼哨,就水面上赶将来,四下里小船上都叫:“不要走了姓赵的!” 赵潭心慌,见阮小七将船只欺将来,舍条性命,往对船上托地便跳过去,只要杀人夺船。却是那小船上打桨的,见他跳来,将桨打两打,船陡地横过来,倒闪出那一片空荡荡水面来,赵潭口里叫声苦,十八路神灵无助,身子早跌进水里去,还待假挣扎赴水时,阮小七撇了枪,早跳进水里去,就一把揪住,水里按得几按,早将赵潭性命淹去了半条,就自水里提起,托得丢上船来。那两个打桨的按住,就自绑猪狗般捆缚了,阮小七跳上船来,却看着赵潭冷笑。赵潭吐两口水,急求告道:“小七好汉,乞饶性命!” 阮小七当胸揪住,提将起来,冷笑道:“我把你们这一伙猪狗,没事偏要来泊子里撩拨老爷!便是俺带了那方腊的平天冠,穿了他的衮龙袍,做场戏耍,你们奏过了那无道昏君,革了那屁一样轻的官职,也就罢了!如何又教那张通判来欺侮恼杀老爷?今日你这贼又来,放火烧了石碣村,杀了许多无辜好百姓,怎能饶你!” 赵潭求告道:“慨是上官呼唤差遣,违背不得。”阮小七冷笑道:“你们这些黑心的,但欺侮百姓时,都是自家快活出手,赚杀便宜,但被拿住讨活时,便推在上官身上,须人不是你们杀的,火不是自家放的,手上不沾血!老爷今日也教你吃一刀,讨个别样快活!”就取出身边那把尖刀来,去赵潭胸前一剜,早把那心割出来,正是:
纵兵焚掠真快活,今日逢着活阎罗。
当下阮小七杀了赵潭,割下头来,一脚把尸首却踢水里去,尽聚汇起自家小喽罗来,却提了赵潭首级,就杀回金沙滩来。那滩上只有一个偏将,三百军马看余下一半船只,忽见阮小七提了自家主将人头上滩,凶神一般,背后众多小喽罗不要命杀来,各自胆战心惊,发声喊,腿长的一半走了,走不了的都吃杀翻在滩上。阮小七勇气倍增,尽领小喽罗杀到西峰下来。那峰下本自架了火炮飞打,连放几个炮打入寨去,把守峰顶的小喽罗尽皆着慌,这峰下官军却是添些勇气,就壮胆冲上峰去。却是将到峰顶,后面喊声大作,阮小七领小喽罗赶来,更闻说湖里灭了自家一半军马,杀了赵潭,官军各自丧胆,你推我挤,各自争相下峰逃命,跌杀自家践踏死的也不知多少,更被阮小七领小喽罗赶杀,俱四散奔走,那副将见不是处,领数百人逃去泊子边,芦苇荡里寻思找船逃命。谁想阮小七命小喽罗遍地纵起火来,将众官军都赶去水里烂泥里立着,那梁山小喽罗却乘船只水路上来,尽使长枪铁篙,把这伙官军尽搠死在烂泥里。当下梁山泊这边全胜,那四五千官军,一大半湖里滩边丧命,一小半投降活捉了,只百十人得命觅船走了,阮小七又自先对岸劫得官军五七百匹好马,并许多衣甲船只军器,尽数搬运上山,自家重修山寨,犒赏小喽罗不提。从此威风远震,小群绿林人物纷来投托入伙,远近官军再不敢收捕。自个数年内独霸了梁山泊,正是:重整梁山旧气象,再开水浒新规模
且说宋江峰上见了这一场酣战,心里喝采,道:“都道小七和他两个哥哥一般,是个粗莽汉子,只是水里头本事。谁想自家今做起事业来,却晓得用计,赢得这般干净光彩!我和他却少有些话说,今更幽明异途,且自去见公孙胜兄弟的好,莫误了自家身上事情。”正是念由心生,云从足起,那帕子早又冉冉飞起,不两个时辰早过千里路程,宋江心里不甚耐烦时,忽地帕子落下,宋江看时,眼前正是那一派好山好水,清幽秀丽,但见:
飞瀑遥遥挂,流泉远远闻, 青山深处鸣玉琴;仙鹤双双飞,白猿对对走,碧岫叠里随飞云。灵芝仙药随处有,石髓碧丹草间寻。行来山路修真侣,往去小桥炼药人。
宋江看了喝采,道:“此处想必便是二仙山了,怪不得公孙胜要隐居这里修道,果然洞天福得,好个所在,连我这样根骨的,一到此处便有出尘忘俗之意,况他世外高世士,求真之人?”当下赏玩风景,却往山上来,转过几转,早见那流水明朗朗的从一片白石上流下去,飞雪溅玉,上面一座独木桥横着,宋江从桥上过去,此时正是三月阳春天气,见远处山坡上正有数百树似火红杏花,将几间茅屋围着,宋江道:“我且那里看看,就寻公孙胜。”信步走来,早听得杏花深处棋子响,宋江看时,正见一张石坪上,两个人在那里对局,一个正是入云龙公孙胜,那一个背了身,却看不清面貌,宋江便隐在杏花深处,且看他两个换手。却见公孙胜下了一着,笑道:“我这两眼做的活了,你一力只是打劫,恃强斗力,虽似强势,到头不免亏了局面,不是修道人正途,”那人不服,道:“你大龙虽然活了,这局面都是我围成了,如何输与你?先生虽然道法远高深过我樊瑞的,这棋艺上却未必强过我多少。”公孙胜笑道:“你性气终是浮燥,所以我虽传与你天罡五雷正法,终是练不到深处,浅尝辄止,怎到得无漏之天,广成之境?若说是东北处你占住了,我且再下数手与你看。”就连和樊瑞换了数子,果然黑棋那一大片实空危机处处,被白棋一条大龙直搅入里面,再也溃不成军。樊瑞正目瞪口呆时,公孙胜笑道:“别说你东北不保,你为贪围我大龙时,中腹也自虚了,今我重兵南下,你这中原地带怕也不保哩!”果然又下十数子,樊瑞的两大块黑子都被那白棋裹住,生生提了去,樊瑞脸若死灰,再也作声不得,道:“弟子一败涂地了,真个师傅远高明过弟子。”公孙胜笑道:“不然,你北方输了,南边却犹有大片实地,若中原争战打劫,却乘余力补上数子,占住要害,仍是你的局面,正可南北对峙,成个不胜不败的和局棋面。” 樊瑞大喜,依言而行,果然局面便相差不多,只是黑棋略亏了些,樊瑞羞惭,却忽地道:“师傅方才妙手和几番议论,似含深意,弟子愚蠢,却见得师傅此局象征似乎天下的气数,乃是有意下成此样的局面,可笑弟子浅陋,枉自刚才自鸣得意,却不知全局早在师傅的算中。”公孙胜笑道:“不错,你倒也聪明,倒也能看出这局面,我昨夜观看天象,有些思想在心里,所以今日和你下棋,就自演示出来,这局棋便是日后天下的局面。”
樊瑞道:“师傅神通玄微,却是天下气数将来如何,还求吾师明说。”公孙胜道:“昨日我夜观星象,眼见得紫微星晦而不明,帝台摇动,却落在幽州分野,所谓天人感应,自是辽家气数将尽,国脉将绝之象。又见慧星自东北而起,经天逆行,其尾横扫紫微,落在豫州分野,自是绝大灾祸未尽,却应在我宋朝帝室人民身上,必然国灭主亡,恐有易代之变,惨不可言。”樊瑞吃惊,道:“弟子数日前下山买米,只闻得路人纷纷传说,有个叫完颜阿骨打的,是女真部落首领,如今起兵造反,夺了辽国许多地方,自称做大金皇帝,兵锋锐不可当,今慧星起自东北,莫非兵祸便应在此人身上?”公孙胜道:“我观王气盛于东北,其势不可当,正当在金人身上,辽宋二国主昏臣奸,民怨于下,兵政不修,皆是亡国之象,女真诸部自古善战,弓马精强,有谣道,‘女真满万不可敌’,辽国向来骁悍,闻与女真交兵尚自举国变色,今兵势疲塌,如何敌得他过?必然被金人灭了。我大宋兵甲,更远不如辽,朝中蔡京、童贯、高俅一班儿奸贼当道,金人吞辽之后,挟两国之兵临之,我朝军马何以抵挡?必然一班儿的亡国之祸,那昏君奸臣许多年受用也自够了,只自苦天下老百姓也自从此遭殃,数百年不见盛世太平。”樊瑞道:“天象人心皆自如此,那也无法可想,只是师傅教弟子下成南北对峙之局,却是又何等局面?莫非有个南方的造反的出来,也建个国家,再弄个南北朝的局面不成?”公孙胜笑道:“你不闻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大宋自太祖开基,混一南北,已有一百五六十年天下,大半都是太平时候,人民安乐,这十来年虽然田虎、方腊、王庆连俺梁山兄弟各路造反,却旋起旋灭,无一个长久些的,固然是宋公明一念忠义,替赵官家消了灾祸,却也未必不是人心思赵,不愿作反之故。若是金人打将进来,灭了这一朝天子,也许自有那统兵的大将、能事的官吏,别扶个赵家的宗室,再立起个国家,也自不定。我观天象,也自如此,汴京王气虽尽,却是那南方的王气正盛,都蓬勃在金陵吴越一带,也抵得住北方的王气,气象却和汴京王气出自一脉,自是立国的还是赵家的子孙,非是他姓可以取代,形势自和晋室南渡是相仿佛的。”樊瑞道:“师傅怀此经天纬地之学,见事如此清楚,何不径到东京,告诉那道君皇帝,若是应得师傅话,必然有一场大富贵,弟子闻得这道君皇帝极信道教,尊个叫林灵素的道人做国师,十分宠信,那姓林的在东京收得弟子成千成万,锦衣玉食,受尽供养。想师傅受了师祖罗真人五雷天罡正法真传,道德神通,那姓林的如何比得过?到东京时必然比得他下去,就那边开法设坛,总领道篆,岂不是好?弟子仗师傅神通,必然也得许多光彩。”公孙胜不乐道:“我辈修真之士,与松柏同体,与白云共洁,焉可贪图这世间富贵,身外之事?况是天数人事已定,有道是‘逆天不祥’,我等终日修真,也只为个了身达命,焉可逆天行事,自蹈奇祸?我观你虽然入我道门,修炼许多时日,却终不得上乘门径,识不得天人玄黄的奥妙,便是因此道心不坚、多思多求之故,我与你名分为师徒,实则梁山上义气如骨肉兄弟,到此时不由得我不说你,但遇事时只要坚固道心,莫要贪图这虚表富贵名声,弄得镜花水月,到头皆空!”当下一席话说得樊瑞默默无言,面上羞惭,躬身道:“弟子愚昧,得师傅今日指点,自当不敢忘记,荡心涤肠,时时警惕在心,不再为欲念所误!”公孙胜方回颜作喜,道:“你先前修习的都是道家偏门,不是正路,因此连带你性子也误了,我若不指点你时,如何教你修习也得着正果?先前朱武兄弟自恃聪明,不听我言语,乱服金丹,将自家性命误了,便可做前鉴,你切不可再自误了。” 樊瑞道:“师傅只是正道上引弟子,哪里敢违师傅吩咐?”公孙胜大喜,道:“修道之要,修心为先,五雷正法口诀,我都自已传你,效能高低时,都是自家修炼,但心性不坚时,依旧堕入旁门,弃了前功,你但得坚固了心性,字有无数法术神通,却不知你这些日子进境如何?”樊瑞道:“弟子勤修苦炼,自觉年余俩颇有进境,便与乔道清再相比较时,也不再输与他,惟是难及师傅的高明。” 公孙胜笑道:“他和马灵,都下山云游去了,哪里再好来与你比较?你既自信大言时,便可演示与我看,就看你的进境。” 樊瑞喜道:“正要请师傅指点。”就自拔出剑来,指定北方,喝一声“疾!”就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日月无光,那风直吹入杏花林里来,将千百株杏树上的花朵尽数卷将下来,可怪的是那花枝却不摇动,那风次第就旋将来,将千万花瓣都堆积在二人面前地下,如个数尺高的花坟相似。樊瑞十分得意,道:“弟子近日来修习‘风雷’二诀,自觉大有进境,此便是弟子练成的‘如意神风’,力道一任己意,今日演示果然大成,就请师傅指点。”公孙胜笑道:“果然与你初上山时颇有不同,更不须说你在芒炀山时候。只是我等修真之人,首在好善惜生,不暴万物。你今演示一番,虽见成效,只是阳春三月时这许多杏花正是开放时候,日后成果传脉都在这花上,你今无故损了他千万之数,上苍有知,必然日后大损你道果法力,再无进境。” 樊瑞大惊,道:“如此如何是好?还请师傅救拔弟子!”公孙胜道:“是我要你演示,算来此事我亦有分,说不得,且助你一助,试试这‘回生’的法门如何?”就将那玉柄拂尘取起,指着那花堆,念几句咒语,轻轻一拂,那千万花瓣都飘起来,落回原来枝头上去了,依旧开得如火如荼,如原来一般娇艳,何曾有半分离枝之像?樊瑞看得目瞪口呆,就拜于地下道:“师傅如此法力,弟子微末之术,如萤火与日月争光也!”公孙胜微笑道:“天外有天,道无止境,人焉可自骄其能,而不见他山之高?师傅若骄其能,亦和那不见北海的河伯差得几何?却是休再辩论,梁山上故人来多时矣!” 樊瑞道:“弟子怎地不见,却是哪个?”正是:一番棋罢分黑白,几番劫争故人来。不知宋江与公孙胜此番相见,怎生说话,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03
第五十七回 入冥世入云龙斗法 智设计智多星失算
话说树后宋江听得公孙胜如此说,急忙出来,向前行礼道:“一清法力渊深到如此地步,惊讶杀宋江也,就见过两位兄弟。”樊瑞看了惊呆,哪里说得出话来,公孙胜却笑道:“此是公明兄长元神,何须惊讶?兄长别来安好?如何却转来此世?”宋江道:“便是有事来求一清兄弟,因此教朱武兄弟作法助我,自阴世里回来,今见着两个兄弟演示法术,真个神仙手段!” 樊瑞只是难以言语,光着眼看宋江,道:“兄长已做鬼类,如何能白日出现?奇怪!奇怪!不对!不对!”公孙胜笑道:“人生的死的都是一个血肉之胎,元气却不随之转移,便是那三魂七魄了,在此世号人,去那世亦为人,两世间转移,不过蝉蜕而已,换个躯壳,有何可异?俗人糊涂,所以号那世之人为鬼,你亦修道已久,如何不晓得此理?我自猜来,兄长在那世里必然再有一番际遇。”宋江道:“兄弟法术神通,宋江钦佩无地,自是那世里梁山众兄弟们都大半聚会了,再做起一番事业来,晁天王、吴用兄弟、林教头都自和宋江在一起。”因把那世里境遇简要说了,道:“为那奸人妖法厉害,今特来启请兄弟,去那世里帮助,就救李逵、时迁诸位兄弟的性命则个。”
公孙胜怔住,良久方道:“原来兄长又做出如此事业,直是可惊可叹,今兄长如此说时,小弟心中为难,实不瞒兄长说,小弟修习神通已成,日内便可霞举飞升,尽了尘缘,今若要去那世时,原亦可将元神暂时去得,只是幽明相异,必然大损法力,日后回来再无成仙之望,更怕到时抵不过那妖人,反误了兄长事情,救不得李逵时迁。”宋江听得脸上变色,却猛地想起桩事情,喜道:“一清不须担心,我来此山前见过九天玄女娘娘,她赐我彩云仙帕,曾言道,一个与一清乘坐,但坐此帕来往两世时,并不损道行法力。”便将帕子取将出来,果然仙家好物,瑞气异彩,一时笼照,公孙胜看了大喜,道:“既如此时,免尽小弟为难,兄长莫怪小弟方才踌躇,不念兄弟义气。”宋江听得公孙胜愿去,心中更喜,道:“贤弟甘愿犯冒生死至难,这般信我,足远胜古人高义,宋江钦佩无地,更有何言?只是朱武兄弟临行前说,只是他施法术时,只保得我那躯壳七日不坏,若过了时日,便自坏了,不免做孤魂游鬼,此时我已来三日,一清若眼前无多少事时,愿此刻便行。更恐那世里妖人作法,再坏了兄弟军马。”公孙胜道:“小弟之母,数月前已自过世,不然高堂在时,须得料理一番才去。今既身外再无挂碍时,便与兄长走此一遭,也可与晁天王等众兄弟同会。”宋江大喜,却是樊瑞听得,心中发痒,便道:“既有玄女娘娘所赐神物时,小弟也愿去那世里走一遭,一来与师傅和公明兄长助力,二来与那世里的众兄弟相会,最是项充李衮两个,小弟念得他们紧;三来就看看那世里风土人物。”宋江喜道:“一般去!一般去!得樊瑞兄弟同行最好,正可众兄弟聚会,相叙义气情份.”自便上了红帕子,公孙胜和樊瑞却上白帕子来,那帕子早飞将起来,就载三个回阴世里来。
却说吴用自宋江元神去了人世,即自牢守营寨,取李药师六花阵之法,教众头领分扎了十余个小寨,环绕大寨,深沟高垒,严警刁斗,以防城里蛮军乘妖法冲突劫营。却是这日忽然流星探马飞报,一路蛮军约有万余,金鼓震地,旌旗蔽日,自天门城来路杀奔大寨来。原来那西蛮国王闻得封州城下争战不休,梁山贼人兵强将勇,恐儿子女儿有失,因此差此一枝军马来接应,那为头两个领军的将,都是蛮军大将,一个唤作铁不里花,一个唤作海儿都,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冲锋陷阵,累立功劳,因此蛮王爱他,教这两个统军来救应。却凭自家的胆勇,轻这梁山军马,不和封州城里说知,径自来冲梁山大营。当下吴用聚林冲、花荣等来商议,林冲道:“此必是蛮军精兵,锐气方盛,不可力敌,当以深沟高垒,暂避其锋,然后以智取之。”花荣道:“我军新败,今被蛮军冲垒而来,若还避他时,不免被贼军看轻耻笑,又慢了自家军心,不如开营见阵,杀他一阵,就振作众兄弟们的精神。”董平、史进一齐道:“小弟们自来不曾见阵,愿就向前与这蛮将决上一阵,权作进献功劳。”吴用笑道:“既是众兄弟们志气时,如何能饶这蛮军猖狂?却是这支蛮军新来,眼见得十分轻狂,不曾和城里蛮军联络,只是支孤军,就歼灭了他, 也教城里的蛮军吃上一惊。”就自分拨,先教花荣、董平、张清、史进四个,各领偏将羽翼,领精兵一万,就自大路当先迎敌,其后却教林冲、穆弘、马劲、罗士奇分作两路,各领精兵五千,就大宽远抄出蛮军之后,腹背夹攻。却教其余众将牢守营寨不提。
却说铁不里花与海儿都两个,耀武扬威,杀奔梁山大营来,却是相离十里,早见梁山军马路上来,两下撞着,各列成阵势,鼓声响处,那铁不里花当先出马,怎见得形相打扮:
连环铁甲乌云裹,龙头铜盔向日明。锦袍染血万人红,金带骨结千魂横。阔口欲吞虎豹,暴眼偏惊蛟龙,合扇刀横马上,最是蛮将凶猛。
身高一丈,如门神相似,就自阵前大骂,史进大怒,一骑马飞也似奔出来,直取蛮将,怎想铁不里花力大,手中合扇大刀七十二斤,将刀砍来,横三竖五,势不可当。史进先自力怯,斗二十余合便走,奔回本阵。铁不里花大怒赶来,这边梁山阵中早恼了个英雄,喝道:“休得放肆!”早向前截住,两个厮杀,却是双枪将董平,怎见得那场恶斗?
一个似南山獬豸,来赶猛虎;一个似东海神蟒,来搅蛟龙。这一个枪摇得翻山动,十分难当;那一个刀劈得天门开,倍带凶猛。这一个枪带寒光,挑刺搠架舞万朵梨花;那一个刀啸北风,劈砍剁撞带一天寒风。这一个如白袍薛仁贵临阵,那一个如黑煞巨灵神当锋。各将勇锐决生死,更无破绽与放空。
两个斗四十余合,不分胜负。铁不里花口中牙咬得必剥直响,恨不得生吞了董平。只是将刀风也似砍入里来。董平见他势大手凶,心下存了计较,陡得掩一枪,向本阵便走,铁不里花大喝赶来,董平听耳后鸾铃响,赶得较近,却把马放得慢了。铁不里花见自赶上,大喝一声,手中刀直劈,直待将董平连肩带背,一劈两半。董平忽得使个铁板桥,就让过刀去,手中双枪早倒仰着出去,就见血光飞溅,那双枪都搠入铁不里花咽喉里去,死于马下。后面欧鹏、燕顺早赶出来,先夺了那匹好马,接应董平回阵。
却是海儿都见折了铁不里花,心中大怒,早赶出阵来,喝道:“无耻汉狗,怎敢卖刁暗算?”张清见董平立了功劳,心里道:“我两个从来一般,今日他却得强,如何能教他压过我去?”当下喝道:“`休得无礼!”两个各怀忿怒,向前交锋。那海儿都将两条铁鞭,暴风骤雨般打来,张清斗十余合,遮拦不住,回马就走,海儿都大骂道:“贼汉狗怎能赚得老爷?”立住马却不来赶。张清见了,回马待再来战时,不想海儿都早摘弓箭在手,一箭射来,张清听得弓弦响,急避时,哪里躲得?早中臂上,撇了枪,奔回本阵。董平、史进双马齐出,早向前救应。海儿都得胜,驱动蛮军向前,掩杀过对阵。当下两军恶战,有半个时辰,不分胜负。却早听得蛮军阵后号炮响将起来,两路军马冲来,势如风雨,却是林冲、穆弘、马劲、罗士奇抄在蛮军阵后杀来,一时前后夹攻,蛮军大乱,海儿都见不是头,欲待奔走时,早被马劲、罗士奇截住,三个厮杀。背后花荣赶来,心里思想道:“这贼子暗算了我家兄弟,说不得,也教他吃个好的。”却见海儿都死命冲突而走,便背后叫一声,放一箭去,海儿都回头时,那箭正贯入咽喉里去,落马身死。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欺人者还被人欺。
当下林冲、花荣将军马赶杀蛮兵,那一万蛮兵虽然骁悍,却是两个主将都自身死,正是蛇无头不行,被梁山军马杀得血流成河,尸填沟壑。死者五千余人,生擒者三千有余,其余四散得命乱窜去了。林冲、花荣大喜,收转军马,且回自家营中。吴用亦自大喜,教张清后营养病。功劳簿上自标记各人功次,监下了俘虏蛮兵。却与林冲、花荣商议道:“今我军大胜一场,我心中自有计了,可不等公明兄长回转,就如此如此,大杀蛮军一阵,教蛮军丧胆,就等公明兄长取公孙一清回来,乘胜夺城。”林冲道:“军师好计,只是恐那妖人妖法厉害,到时多生变数。”吴用道:“不妨,我自教他自相残杀,却伏军于外,乘乱攻击,他虽仗妖法,黑夜乱军之中,哪里好施得?比及天明,却也晚了。” 林冲、花荣道:“军师但请布置,小弟们只是用心厮杀。”吴用大喜,便教众将分头依计行事。
且说侬丹心数日牢守城池,侬天山晓得自家理亏,恐妹妹父王前告诉,自也打叠起精神,来参议安排军事,又每夜里上城巡视,侬丹心见他如此,倒不好再说他什么,且自同把封州城池,只是心里时不时忆起个人来,因此只是发闷,整日里只觉恹恹的,数日里推病不出。侬天山哪里知道?只道妹子生病,献殷勤来为妹子请医延药,侬丹心分诉不得,只由得那几个医生瞎自忙乱。却是这日侬天山忽地赶入府里来,侬丹心见兄长面皮不好,急问时, 侬天山自揭起身后亲兵端的盘子上的布来, 侬丹心惊叫起来,却是盘子里两颗血肉模糊首级,认得是自家大将铁不里花和海儿都的,惊道:“如何他两个死了?吃梁山贼人杀了不成?”侬天山道:“正是。梁山贼人今日差万余军马,北门外十里立起木寨,并将连此二将的数百颗首级丢在城下,却是另得他二人手下败军逃入城来报知,父王差他二人引一万精锐军马赶来接应封州城池。不想这两个自恃勇力,不投封州城来,反独去攻打贼人大寨,中了贼人前后埋伏,杀得全军覆灭,自家脑袋也被梁山贼人砍了去,真个羞杀人也!” 侬丹心怒道:“我说梁山贼人好胆,如此敢再来我城下立寨!却是这两个粗莽的,长了贼人志气!既如此时,我且去请师父出来,就自作法,一阵杀灭了这些贼人,也算与这两个报仇!”侬天山道:“自为粮食夺了他这封州城池,与贼人数次恶战,虽赢他些,我军马死伤也不计其数,五万军马算来折了近一半,军将死伤更多。原想这两个领援军来,可以指望。谁想又如此结果!这梁山贼人诡计多端,妹子若再要出战时,虽有师傅帮助,也须自小心。”侬丹心道:“我自理会得。既是贼人要立木寨时,且自由他。我自夜里选精兵出城,各将引火之物,就围住贼人木寨放起火来,请师傅作起狂风来相助,将这些贼人都烧杀在寨里。”侬天山道:“此计甚好,我自引军接应你,可同去见师父商议。”两个自到那小院,求见那道人。那道人神游方回,听两个这般禀说了,思想片刻,忽自笑道:“吾徒中计矣!那梁山贼人数日不出,忽来城下立寨,自有诡计,引你们去寨中放火,却以寨外伏兵黑夜攻击,如中他计,必然大损军马。”侬家兄妹两个大惊,都道:“贼人奸诈如此!却请师傅做个计较,定要将贼人覆灭了方自罢休!”那道人道:“如此如此,自教贼人机关算尽,反自害了自己,我自再去城上做法助你们。” 侬家兄妹两个都喜,道:“贼人凶狠狡诈,却哪里及得师傅法术神通,自当尽依师傅安排。”各自去分头安排不提。
却说梁山军马封州城外十里立起木寨,却是穆弘、刘唐、丁德兴、赵得胜四个,将引步军,虚立起寨栅,到得天晚,却尽将军马出寨,四散远处埋伏。林冲、董平、马劲、罗士奇将铁骑也到,远处扎住,只等城内蛮军来劫寨放火,却合同步军围来,杀他劫寨军马。却是诸人直等到二更尽头,不见蛮军来,正自焦燥时,只见刮起风来,怎见得那恶风:
刹那时吹动了东海水,片刻间待拔起泰山岳。送鲲鹏直上九万里,卷猴头直过三千河。万天丁急闭上南天门,众金刚忙护定灵山阁。张果老无处寻白驴,观世音哪里觅莲座?一天乾坤都刮乱,百万星斗无处躲。
众将军马都伏在地下,睁眼不得,且避这恶风。却是风中一彪蛮军吹着木哨,顺风势直赶到木寨边放火,火乘风势,早将木寨刮刺刺地烧着,都卷入火海里去。梁山军马看见火头,四面都起,尽来围这放火的蛮军。谁想蛮军只有数百人,黑地里发声喊,四散都走了。梁山军马围将来,见不着蛮军,各自惊慌时。早听得天上雷炸起来,黑云四面涌来,顷刻在梁山军马头上结住,随即乱打下冰雹,都有鸡子大小,劈头盖脸打来,梁山众军士头破血流,人马各自乱窜。只听得背后喊声大起,两路蛮军杀来,各戴铁盔铜笠,并不惧天上冰雹,因此肆意赶杀梁山军马。林冲、穆弘等虽勇,至此手足无措,只得也在军马中乱窜,且自夺路而走。正奔走时,一声炮响,斜刺里蛮军杀来,火光明处,当先一员女将,正是侬丹心,反将梁山军马截住去路,丁德兴、赵得胜大怒,舞动铁棍飞叉,步下直取侬丹心,谁知蛮军发声喊,挠钩套索,团团围裹将来,可怜二将到此,英雄怎施?早被拿翻,捆缚去了。背后两路蛮军赶来,肆意屠戮梁山军马,林冲大怒,叫董平道:“鼠辈如此欺人!须得死战!我去截住后队,你等向前冲出道路来!”飞马独个赶回,正遇蛮将铁木尔花,林冲哪里打话?飞马向前厮杀,战不数合,雷般喝一声,一矛刺铁木尔花于马下,蛮军大乱。林冲舞矛跃马,独自一个冲入里来,反将这数千蛮军冲动,向后便退。数员蛮将大怒,奋勇赶来,被林冲一一刺死,独个在众蛮军队里冲突。却是梁山军马见主将英勇如此,各自振奋,反回头冲杀,杀得众蛮军星离雨散,各自逃窜。正赶杀间,喊声大起,却是另一路蛮军赶来,为首蛮将仆散干土,见林冲如此凶猛,心中大怒,挺枪来战林冲,斗三十余合,不分上下,却料赢林冲不得,又听鼓角齐鸣,却是马劲、罗士奇整顿军马,赶来接应林冲。仆散干土反吃一惊,急撇了林冲,收回军马便走。林冲一身浴血,又见这蛮将亦自了得,也不来赶,却和马劲、罗士奇会着,都回后队来,且接应董平厮杀。
却说董平舞动双枪,便来冲阵,但有蛮将阻当,一枪刺死,无人可挡。侬丹心大怒,飞马上前,截住厮杀。两个照面,各呆一呆,却是董平心急夺路,将枪乱刺来,如暴风骤雨相似,侬丹心本有许多言语,此时哪里说得半句?只得将枪招架,心下却怒:“此人如此无情!话也不说一句。”却是心乱之下,枪法散乱,被董平觅个破绽,一枪扫下马来,举枪便刺。众蛮将大惊,一齐来救,哪里得及?却是董平枪锋将刺到侬丹心咽喉,却见火光之中,侬丹心卧于地上,青丝散乱,泪流满面,如雨后海棠相似,不由得呆一呆,手中枪竟再也刺不下去,两个眼光对视,火光中都自呆住,一刹那时倒似一生之长。却是众蛮将发声喊,团团围裹来,董平自抽回枪来,撇了侬丹心,双枪起处,血雨飞溅,连刺十余员蛮将下马,回过头来,却见众蛮姑将侬丹心相救去了。自家苦笑一笑,不去赶杀,自杀入众蛮军之中,
来回冲杀,众蛮军见公主落马,各自惊心,哪里敢再抵挡?又被梁山马步军死命撞来,反杀得大败,四散奔逃。董平再冲杀一回,却正和林冲等会着,同收拾败残军马,却归大寨来。于寨不过十里远近,早见红焰冲天,黑烟盖地,大寨中竟自火起,几个大惊,急自赶来大寨救应。
却说吴用分拨林冲等诸路军马去了,自吩咐余下众将仔细守把大寨。自在帐中等诸人回报。直到三更时分,早听得远远封州城下喊声鼎沸,风雷之声大作,不由得大惊,急待差军前去接应林冲等时,却早又风势大作,飞沙走石,卷帐拔木,吹有一个更次,一时梁山军马诸寨大乱。正慌乱间,忽地喊声大起,四面八方,各处蛮军齐到,手中各持火炬,乘风乱投入梁山营寨来,一时将那诸处小寨一齐烧起,火光冲天。这诸小寨的梁山军马都抵御不得,各弃了营寨,逃奔大寨来。却是吴用见得,虽自叫苦,心中不乱,急教分付亲兵出去传令,自家小寨军马都向空阔远处自团聚屯住,不得靠近大寨,违者格杀勿论。一面教弓弩火炮手就守定营壕,但有来冲营的,不论敌我军马,但到营前数百步内一律射杀。因此弓弩火炮乱发,蛮军虽自冲来。乘乱投掷火炬,一连十余次,皆被弓弩火炮射回,反而死伤不计其数,却是梁山军马也自被射死许多,混乱之中,哪里好分辩得?只是个玉石皆焚。领这路蛮军的却是侬天山,得了师傅吩咐,乘风赶来梁山大寨放火,谁知吴用镇定,虽自变起仓促,却如此布置,将大寨守得铁桶相似,蛮军虽拼死将火炬火箭打射入去,又被梁山诸头领得了吴用死令,分督军士,分自扑灭,并不能远近延烧。侬天山见枉折损许多军马,虽有小股蛮军数次冲突入寨,又尽被梁山军马砍杀,不曾回来一个,更眼见得即将天明,心中悻悻,只得教蛮军收军,就退回封州城去。
却是一寨大乱之中,花荣大惊,就教数百亲军死命守定宋江大帐,自拈弓搭箭,就守住帐口。却见蛮军数次呐喊冲营,都被弓弩火炮射回,方心下略安时,忽听得一声惊雷烈响,就见满地火团,帐外乱滚,那数百精兵死伤大半,俱被雷火击死,其余惊得心魂丧尽,都自倒了。花荣大惊时,早见帐外多了一人,却是道士打扮,苍颜古貌,碧眼虬须,手中搭柄拂尘,就入帐来。花荣大惊,急一箭射去。那道士冷笑,拂尘一卷,将箭早卷得不知去向,口里冷笑道:“别人怕你神箭,怎奈何得我?”花荣急待再搭箭时,那道士喝一声,手张一张,白光里花荣扑得倒了。那道士冷笑道:“我毁了宋黑三元体,教他阳世做个孤魂游鬼,万劫不复,再来取你性命。”就自入帐来。
却说帐中朱武正自步罡踏斗,作法护住宋江元气,虽听外边风雷大作,并不敢分心,却忽见那道士帐外进来,吃了一惊,喝道:“何方妖人,敢来我梁山军中生事?”那道士冷笑道:“你自识不得我,我却知你根脚,弄些短智浅谋,无用的人,却自唤什么神机军师,欺世盗名!今若要性命时,趁早滚去一边,我只来毁了宋黑三躯体,就自罢休。”朱武冷笑道:“梁山上人物但有死的,却无负义的!你但能杀了我,再说大话不提。”那道人冷笑道:“与你生路却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撞!吃我一记掌心雷!”将手一放,烈雷炸响,就自劈来。朱武先自跟公孙胜学习法术,得些本事,见他来得势凶,急使个换物移形的法儿,却是火光散处,朱武一件道袍就雷火里击得粉碎,人却闪过去了。那道士怔一怔,喝道:“原来你还跟公孙妖贼学这本事?他如今在那里?”朱武冷笑道:“你口中大言炎炎,也只这点道行?我师傅便在近处,你但有胆时须不要走!”那道士脸色变两变,咬牙道:“他但在时一并杀了,报我冤仇!今先杀了你祭我法术!“双手齐张,雷声响处,朱武踉跄跌退,头上道冠被雷击得粉碎,须上着起火来。那道士喝道:“你这等微未道行,也敢和祖师爷抗衡?正是井底之蛙!再吃我一记!”将手回环作太极之形,连转数转,就双手齐放,只听轰天一声大响,将一座大帐震得粉碎,朱武跌在地下,一口口的咳血挣命。那道士冷笑,哪里再管他?就赶到土坑前,见宋江赤裸着身体,仰面卧在稻草之上,只如熟睡之状,头前脚后各点着七盏长明之灯,烧得却旺,便自冷笑,指着道:“宋黑三,你只当元神出窍,便自阳世里寻得援兵来,与我斗法。却不道机关算尽,瞒不得俺家的先天神数,今日毁了你的元体,就教你永做个孤魂野鬼,万世游荡!”就再念个咒语,把双掌向着宋江身体,便放雷火。
却是这时候,只听一人说道:“休得害人!”将手指一指,那道士的掌中雷便放不出去,空自憋得气粗脸红。那道士惊怒,急转头看时,见那人如何形貌:
杏眼澄清,早参透天人渊深大道;星冠切云,尽攒着金霞玉叶光耀。胸藏定六甲风雷神仙诀,手早破九霄白云长生奥。早懒已降龙伏虎,还不忘除魔斩妖,背负松文古定剑,公孙一清道最高。
正是梁山上法师、二仙山高士入云龙公孙胜,清癯高轩,出尘之表,背后一人,却是混世魔王樊瑞。公孙胜打个稽首,道:“玄同道长,你先自阳世妄传高廉的五雷法,教他毒害一方人民,高唐州是我破了他法术,使他死于梁山兄弟之手。你念杀徒之仇,数番与我比斗法术都自输了。最后二仙山上一场恶斗,你自毁了自家元体,躲过雷劫,只合在此世修真参道罢了,如何又出来助这蛮军,杀戮一方人民,造这无穷罪恶?岂不闻强极则辱,恶极有报?劝道长你得收手处且收手,莫失道心再伤人。”那道士法号正是玄同,见了公孙胜,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咬牙切齿道:“公孙一清,今日你我再决个死活!定要你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公孙胜摇头道:“玄同道长,你一番修为不易,只可惜走了旁门,不识渊深正道,先只迷姹女丹铅,采阴补阳,以至甘受高廉供养,将法术传他,今见你道术虽自再有进境,终是邪不胜正,终非我敌手,你但能立誓从此修真炼道,深山隐居,我自再放你一遭,望你三思。” 玄同道人咬牙道:“公孙一清,你这个言清行浊的贼!我数番输与你,不过因你诡计多端,论真实本事道法,你如何及得上我?今日任你口吐莲花,岂能解我大恨?我道术大进,正要再与你比个死活!但输的万神俱灭,永不转轮回!” 公孙胜还待出言劝他时,却见这道人已念起咒语,身边黑气就滚起来,玄同道人喝声:“疾!”就见那黑气就变作条大黑蟒,铜鳞铁叶,白牙红信,踊上前向着公孙胜便吞。公孙胜只是微笑,就举手招一招,宋江脚后的长明灯早爆起一点火花来,落在公孙胜手里,却变做二尺来径长一朵红莲花,公孙胜将花扫去,那黑蟒早散做黑气,应手而尽。玄同道人脸上变一变色,急再念咒语,就见那身边黑气重又滚起来,比先前更盛了十倍,忽得黑气中就飞出千千万万口飞剑来,寒锋如雪,向着公孙胜便自射去。公孙胜见了,依然微笑,就把手中莲花抖一抖,那红莲花瓣都落下来,就化做千千万万朵莲花,就自飞去,迎住那飞剑,将莲萼包住飞剑,都不见了。玄同道人见公孙胜如此法力,面色铁青,就喝一声,将头上道冠升起来,头发都披散了,就自顶门上红光闪耀,一尊金甲神像升将起来,举铁锤便来打公孙胜,公孙胜见了却也变色,急将背后那口松文古定剑升起来,就口内吐道白气,化做个白衣仙人,执了剑来战那金甲神,一时风雷之声大作。斗有数刻,公孙胜喝一声,那白衣仙人就一剑将那金甲神左臂斩断。玄同道人惨叫一声,忽得地上起一团黑雾,将自家身子裹住,那黑雾就扑宋江来。公孙胜脸色大变,急将身子就挡在宋江身前。只听帐内风雷交激之声大作,却是公孙胜身前一团青气,就与那黑雾抵拒进退,各不相让,因此二气交击,振出风雷之声,公孙胜见黑雾越来越重,喝道:“你如此修行,却转恃以害人,岂可饶你?就吃我一记‘大乾元五雷击’!”喝一声,惊雷响处,震天憾地,一座大帐震得粉碎,那团黑雾也尽震得散了,只余下一小团黑雾在那里滚,听黑雾中一个声音道:“公孙胜,饶你今日赢了,过几日我取得法宝来,再与你拼个死活!”公孙胜冷笑道:“你今日已伤了元神,但静养修真时,还可活得,若再恃恶斗法,莫说公孙一清知之不告!”只听黑雾中几声咳嗽,忽地那黑雾消逝不见,只留下地下几摊鲜血。
樊瑞顿足道:”师傅如何吃他走了?留这厮性命,必为后患。”公孙胜道:‘我初来此世,法力不能自如,再说公明兄长尚未还得元神,若这厮拼命自毁元神,你我虽可无碍,公明兄长性命却危险了。却放他这一遭,再撞着他时定要与世间除了此害。”樊瑞方再无言语,公孙胜见朱武重伤在地,急自过去,就念个咒语,将两粒丹药喂他,过不多时朱武悠悠醒转,看见公孙胜,惊道:“师父如何到此?却必是师父救我。”公孙胜微笑道:“我得公明兄长到二仙山亲请,因欲与此世间众兄弟相会,遂和樊瑞与公明兄长同来,不想遇见那玄同道人正欲出手毁公明兄长元体,因此与他斗法,这贼不敌隐身逃了,我方得来救你。”朱武道:“多谢师父相救,却是公明兄长如何不见?方才师父未来时,小弟舍命与他争持,相护公明兄长身体,吃此贼将妖法伤了,只想此番性命休了,却又得师父相救。” 公孙胜道:“我与此贼相斗,只恐他伤了公明兄长元神,因此将他元神笼在袖里,又来救你,这便送他元神回去,教他醒来。”便自到那坑里,按住宋江头上泥丸宫,念个咒语,就将元神度入宋江身体里去,过不一刻,只听宋江大叫一声,悠悠醒来,见了公孙胜,如梦初醒,似醉似痴,一时只言语不出,樊瑞朱武惊慌,公孙胜笑道:“不妨。但凡阴阳二世流转回来,都有这症候,却将米汤来,解了那世里阳气,便自好了。”朱武道:“小弟便去取。”蹒跚便挣扎要去。公孙胜道:“这军营里难道再无个人?你受了伤,且自盘膝静养,不可行动。”却是樊瑞早自过去,远远扶起个人来,叫道:“啊呀,却是花荣兄弟,如何也吃这妖道重伤了?师父快来!”公孙胜听得,急自过去看了,道:“也是吃这贼将五雷法伤了,我自来救他。”一般念咒喂下丹药,过些时候,花荣醒来,见了公孙胜樊瑞大喜,方称谢救命之恩时,几个忽听得一营大乱,大寨中梁山军马齐叫起来,却是一阵火雨,都是斗大的火团,就空里乱打下来,不知几千万团,遍地滚将开来,腾腾的将梁山军马大寨烧着,人人惊慌,个个要走,因此叫嚷。公孙胜见了,道:“这贼斗法败阵,无处发泄怒气,却又弄这流星火雨荼毒三军,如何容他得手?”就将松文古定剑指定空中,念个咒语,大喝一声,那天上却下起飘泼大雨来,一时将那火团都浇灭了。满营梁山军士人人欢喜,各自以手加额,谢上苍护佑,却不知是公孙胜的功劳。外面儂天山将蛮兵攻打,本见寨中火起,要乘势冲进时,却不想大雨下来,早灭了寨中之火,更教蛮军火箭难着,火炬尽灭,再怎得施那火攻计?没奈何且与寨中军马胡乱相持叫嚷一会,只得退了。大寨中吴用督促军马一夜拒敌,见天上如此变故,先火后水,自生自克,也自惊异,却也念着宋江安危,见寨外蛮兵退了,急赶宋江中军大帐来,却和公孙胜几个撞着,不胜骇异惊喜,却听公孙胜说起三番斗法缘故,方自明白,出一身冷汗,就愧谢道:“小弟只顾应付寨外蛮军,不想这妖人如此凶险恶毒,却乘乱入中军帐来毁公明兄长元体,若不是一清及时赶到,却不是小弟铸成大错!亦是公明兄长洪福齐天!”说完泪如雨下,朱武花荣各道:“是小弟们无能,军师哥哥日理万机,手掌十余万大军安危,军情火急之时,怎料得到妖人如此手段?幸得公明哥哥无碍,这妖贼法术真个非人力可抗,哥哥不须如此自责。”吴用道:“虽然如此,也是我粗疏之过,且先将米汤救得公明兄长还神,再自请罪。”就教先取米汤来与宋江饮了,又见花荣朱武两个虽然得公孙胜救了,亦是委顿不堪,便教送两个且回自家帐中歇息,另将宋江搭去别帐歇息。果然宋江饮了米汤,便能说话,只是实在委顿,又睡半日,精神始自回复,此时林冲、董平等亦自回来,与守寨众头领都在床前看候,见宋江如此,各自大喜。宋江听吴用说了诸事,对众人各加慰劳,听得玄同道人来毁自家元体,又自大怒,道:“公孙胜和樊瑞两个兄弟俱已被我请来,此贼还有何惧哉?军师可调拨军马,就杀往封州城去,救回诸位兄弟,拿住妖人,碎尸万段,泄我之恨!”吴用劝道:“哥哥阳间方回,精神未曾全复,这是其一;二来昨夜军马彻夜厮杀,各自委顿不堪,诸小寨又都被烧了,朱武花荣各自受伤,有道是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缟,为有此二事,不可进兵。且休息三日,调养中伤之人。军马将士俱养足锐气,那时大刀阔斧,杀奔封州城池,必然一鼓可下。”宋江听了,道:“军师说的是,我自意气用事了。”吴用等又问起宋江阳世里见闻行事,宋江一一说起,阮小二阮小五两个听说兄弟阮小七又自造反,独霸了梁山泊,各自欢喜,又道担心,道:“独木不成林,他虽又做起来,终究是一个,怎得持久?倒不如哥哥这回一同带他这世里来倒好,一起相见,省得我们各自挂念。”宋江道:“他自阳寿未尽,这世里如何来得?又不比公孙胜和樊瑞两个,身有道术,可以来得。” 阮小二阮小五方不说了。却是议论间,只听得值日偏将来报,道是丁德兴、赵得胜两个回来,各人大喜。吴用道:“他两个昨夜被蛮军拿去,如何得能回来?中间必有事故。”便叫进帐来,丁德兴、赵得胜两个进来,见宋江回神,亦自大喜,就说自家脱身经过。原来两个被蛮军拿来,本绑缚了投封州营里去,路上却是几个蛮姑赶着,传令说公主教放两个回去,传话与梁山营里一员将知道:“性命之恩,以此相报。”此时帐里梁山新旧头领数十个,大半都自古怪不解,惟有董平听得,心里明白,暗笑一笑,却低下头去,吴用眼却尖,便自瞧见,也笑一笑,却有几分思量在心里,只是不先说起,当下且请宋江休养精神,吴用自与众头领出来,吩咐众人各去休养中伤军马,收聚外面逃散小寨军马还寨,却分拨中军后军精兵向前,依旧立起小寨,围绕大寨,大寨自修补寨栅,收拾死伤尸体,一时忙乱不提。正是:几番妖法无敌手,今来高明降魔人。欲知公孙胜与那道人斗法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44
第五十八回 张笼擒凤董平望姻缘 笑里藏刀太子定毒计
话说过得数日,宋江精神尽复,朱武花荣亦先得公孙胜仙术救治,各自伤愈,宋江大喜,便聚吴用、公孙胜、朱武、林冲、花荣等来商议,要取封州城池,相救自家被擒兄弟。吴用道:“前后数番攻城,为蛮军使猛兽、贼道作妖法,因此都遭挫败,反伤折军马头领,吴用忝掌军机,亦深感羞惭。却是今日公明兄长请得公孙一清到来,再不惧贼道妖法,我军又养息数日,锐气已成,自当进兵取城,只是如今甘茂、时迁、乌天风三个被贼军囚在城里,若攻城紧急时,只恐被其生意杀害,须先设计,救这三个出来,然后调兵打城。”宋江道:“若不先破城,如何能救这三个?军师但有计策时,便请说来。”吴用笑道:“便拿个蛮邦的公主,抵换那三个如何?况又要做成个兄弟的好姻缘。”宋江不解,道:“那蛮邦公主在城里,如何拿得?她却怎得又和我军中哪个兄弟有了情份?”吴用大笑,便把前日董平之事说了,众人听了也自大笑,都道:“不愧得他叫个‘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一头好姻缘却落在这里!军师可速来做成了,我们都讨喜酒吃。只是如何能拿得那蛮邦公主?” 吴用笑道:“哪里再用新鲜计策?就是当日青州城下赚呼延兄弟的计策,今日再使一遭,自拿这蛮邦千娇百媚的公主来,只是别人不好下手,只要董一撞去,又自面熟,又好做情份。我们只索安排洞房花烛,许多酒席,那时大吹大擂的吃酒热闹。”众人都自大笑,道:“军师这等情份,到时月老不是别人,只该是军师,就自与这两个主婚。”吴用笑道:“便是公明兄长主婚,我自一旁赞礼,且叫董一撞来,先说开了,今夜就自布置。”众人大笑,就出去拉拉扯扯,将董平扯来,道:“你的事发了,快跟我们去见兄长和军师!”董平脑里糊涂,没奈何只得跟他们来,听了吴用如此说,目瞪口呆,红了脸且自抵赖。宋江笑道:“兄弟不须说,这等好姻缘我做哥哥的如何会与你错过了?必要与你做个主张,成此亲事。你可听军师布置,不可误了好事。”董平只得红了脸,只得听吴用如此这般说了,与众人各去布置埋伏不提。
却说那日侬丹心教蛮姑传令,路上放了丁德兴、赵得胜两个,自回城来。不久侬天山收军也回城来,两个说了军事,侬丹心不提自家阵上董平之事,只是说贼人骁悍凶猛,因此杀获不多,又折了铁木尔花。侬天山愤愤道:“我也只烧了贼人小寨,要烧他大寨时,被贼人只是乱放弓箭火炮,被他射杀无数军士,我也险中他两箭,若不是甲厚了,自重伤了,不曾赚他多少便宜。” 侬丹心道:“且等师父回来,再做计较。眼见得兵马损了过半,余下的都不堪厮杀,只好再发使者去天门城下,请父王调发接应军马。”侬天山道:“也只好如此。”两个先发了使者出城,将书信去天门城下求救。一面等师父回来。却是一连数日,只不见玄同道人踪影,两个惊疑忧闷,只得牢守城池。却是这日晚上,恰是侬丹心巡城,只听蛮将来报,道是北门外远远的有贼人看城,却似首脑模样,因此不敢自作主张,飞报来与公主知道。侬丹心急赶来北城上看时,果见有数十骑在北门外,满月下看的分明,中间一个红袍金冠,正是宋江,左边一个秀士打扮,想是吴用,右边一个道装打扮,却不识得。侬丹心也不理会,就与身边两个蛮将道:“拿得宋江、吴用这两个贼,诸事罢休,绝不可放这两个走了!眼见得这两个贼带的人马不多,却是天与的机会!”就教两个蛮将各引一队轻骑,就悄悄从东西门出去,大宽远抄去宋江吴用背后,却自等得时候足了,见宋江等只是呆着脸在那里看城,不时举起马鞭指点,侬丹心心中恼怒,引一队轻骑,就开了城门,放了吊桥,直赶出来。
却是侬丹心赶到近处,宋江等看见,吃一惊,急回转马头就走,侬丹心哪里肯舍?在后急急赶来,正是前面走的如逃命急飞雁,后面赶得如打食扑地雕,前后赶着,早追出三五里地,就到一座大林子前,却是侬丹心先差的那两队轻骑就大宽远抄到,早左右截住。宋江等吃一惊,手足无措,进退无路,后面侬丹心赶来,冷笑道:“贼宋江,看你这回走到哪里去?”正待喝叫蛮兵上来拿宋江这伙人时,忽听得林子里鼓直擂起来,侬丹心却吃一惊,早见林子里冲出两队轻骑,绣旗飘扬,俱是梁山军马,左一面林冲、穆弘,右一面袁朗、史进,引轻骑长蛇般围裹来,早赶着那两队蛮军。那两个为头的蛮将,一个被林冲搠死,一个被史进砍下马去,剩余蛮军,一半杀死,一半都活捉了。侬丹心心里叫苦道:“是我贪功,又中了贼人奸计,送了这数百军马!”心中忿恨,挺枪奔上去便待戳宋江,却早听得虎吼连声,两个好汉早从林子里赶出来,都是赤须红发,朱砂染就,各舞团牌,就来奔侬丹心,侬丹心见他形状猛恶,先吃一惊,不防团牌后早飞出刀来,如银叶迷空,瑞雪映月,早把侬丹心左右的蛮将都标下马去。侬丹心花容失色,更见林子里撞出无数大汉来,一色团牌标枪,哪里敢再向前?急转回马来,待夺路回城里时,只听林子里鼓又响起来,那来路的长草中早赶出许多梁山步军来,左一带刘唐,右一带石秀,各火辣辣的执着朴刀,后面军士一半各将钩镰枪,一半挠钩套索,围来拿人。侬丹心口中叫苦,斜刺里便走,后面赶上的不过十余骑,后面的尽吃梁山步军拿了。侬丹心方抹过林子来,喘不口气时,却听林子里第三通鼓又响起来,又吃一惊,就见一队轻骑转过林子来,当先马上一个横双枪的将军,凤盔锦袍,凛凛英气,就马上施礼道:“小将董平奉军师哥哥将令,在此等候公主多时,就请同到俺大寨,共聚大义。” 侬丹心手足无措,心里慌张,急回马待走时,后面林冲、袁朗齐到,将轻骑围裹来。侬丹心无奈,只得挺枪奔董平来,只盼略战几合夺路便走,董平微笑,双枪展开,如蛟龙入海,翻波掠浪,早将侬丹心周身上下裹住,哪里肯放一点空闲?侬丹心慌张,枪势散乱,斗有十五六合,董平卖个破绽,放侬丹心一枪搠入里来,将身闪个过,一枝枪早将侬丹心的枪压住,却撇了那只枪在地下,腾出手来,早抓住侬丹心的勒甲绦,只一提,活挟过马来。林冲、袁朗远处看见,一齐喝彩,就挥动军马,发声喊向前,把那十余骑蛮军或杀或擒,并无一个得逃去的。
侬丹心吃董平拿了,心中又是惊慌,又是羞惭,只当董平必要丢自己在地下,把来绳索捆缚了,损尽自己颜面,不由得闭了眼,那两道清泪直从脸上流下来。却是并不听得董平喝叱,只觉得他两条臂膀从自家腰后围过来,竟是轻轻将自己拥在了他自家怀里,心中不由得惊羞,欲待出声叱责时,只觉一阵阵男子气息直冲将来,不由得心里都颠倒了,便叫不出来。只听得马蹄得得的响,却是战马赶得风驰电掣的快,不由得便睁开眼来,却早见董平眼晴亮亮的,正看着自己,脸上都是笑,侬丹心脸上早飞起红来,直透到颈子根,忙又闭上眼,却听得董平笑起来,声音清朗朗的,抱住自家腰的那双手臂有意无意的紧了一下,却喝一声,两腿夹一夹马腹,奔得越发快了,只有那春风暖暖的,吹在自家火热的脸上,一时心里颠倒迷醉,都说不出话来,心里隐隐只一个愿,倒盼这路再没个尽头。
却是侬丹心想归想,不过一个时辰,董平领那小队军马早到梁山大寨,只听得鼓乐早响起来,侬丹心好奇,心里道:“怎和汉人家娶亲的喜乐相似?难道这伙贼今夜谁办喜事不成?”睁开眼再看时,只见寨门两边俱张红结彩,挂着大红灯笼,旁边都是乐手,吹吹打打,正自发呆时,只听得董平耳边却道:“公主且请下马,就营里见过我家诸位哥哥。”侬丹心如梦初醒,惊道:“将军但好意时,且眼前放我回去,日后必当报答。” 董平笑道:“公主既到此处,便容不得你我主张,怎敢私放?况是我哥哥并无歹意,只要见公主商量些事体,但公主应允了,自好好送公主还城,绝无一点伤害。”侬丹心听他这般说,心里猜测,只想道:“竟是这些贼有意要议和不成?想是他们远来多日,一时没了军粮,因此为难,所以设这条计捉了我来要议和。”想到此处,心下略安,却又隐隐约约地失望,只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任董平将自己抱下马去。
董平微笑,就携了侬丹心的手,入寨里来。只听得鼓乐又响起来,却听旁边梁山军士叫起来道:“帽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衫儿窄窄,今夜做个娇客。”董平笑道:“这帮家伙,越发没高低了,只是把这贫嘴滥言来取笑。”侬丹心不解,道:“他们说些什么?”董平笑道:“只是些胡说,理他们做什么?公主且请与我去见过宋江哥哥与吴用军师。”侬丹心心中惊疑不定,只得任董平领自己就进个大帐里去。就见帐正中正坐着那个梁山泊里及时雨,隐龙山上呼保义,做十数万大军的统帅主将宋公明,锦袍玉带,一张紫棠面皮,真乃不怒自威之容,实有龙行虎坐之仪,旁边许多头领分坐,一个个凛凛猛烈,停停英勇,尽是三山五岳客,多是降龙伏虎人。饶是侬丹心做惯了人上之人,见过了无数场面,见此情景,亦自心中惊恐,不敢向前,却是董平扯住手,待甩了手,董平攥得紧紧地,哪里肯放?只得随他入帐里来,脸上早自红透。却觉得董平忽松了手,先自向前躬身,只听他道:“小弟不负军令,邀得丹心公主到来,就此缴令。”宋江听得大喜,就离座来迎,先躬身道:“山野宋江,见过公主,但兄弟们失礼仪时,都是宋江担待,与公主陪话。”侬丹心见他恭谨,心里略安,只得也行礼,道:“小女子无礼,为两军交争份上,几番冒犯,今既中计被擒,理合军前处死,却蒙头领厚礼相待,不知头领何以如此?”宋江笑道:“数日前交兵,得公主饶了我家两个兄弟性命,我等众兄弟心下感激,如此春宵良夜,岂可虚度?是以设计请公主移驾到此,杯酒相会,相见风采,就另有要事,与公主商议,且请公主上坐。” 侬丹心见他吐属文雅,气度俨然,言语里顾全自家颜面,不由心里道:“师傅都说这宋江草莽匹夫,那世里不过一个押司出身,却如何两世里翻江倒海,做得成大事业?今日相见,方知其由,果然是英雄人物,别有胸襟。”自十分敬佩,不敢怠慢宋江,自谢过坐了,两边早献上香茶。听宋江道:“我等两家本无仇怨,却不知公主如何来领军夺了我家封州城池,引此数番厮杀?各亡兄弟军马,实违我宋江本愿。” 侬丹心却不防他如此口直理快,倒呆一呆,只得道:“为是父王差遣,命丹心与兄长来取封州城,取粮草供应大军,军事所需,并不敢违。”宋江笑道:“既是公主身不由己时,虽自兵戎相见,宋江亦不怪公主。今有三件事要与公主商议,就请公主思量。” 侬丹心听得却安心,道:“果然是他军中缺粮,故设计擒我到此,要与我军议和,不如且胡乱应他,却最后说要与兄长商议定夺,且脱身回城,再做计较。”就道:“宋头领有命,丹心阶下之囚,安敢不从?但能丹心应允处,自当应允,不能应处,但请头领放丹心回去,亦必有答复。” 宋江笑道:“公主行事明朗爽快,好生教人佩服。教如此,宋江先说第一件事:我军有三个兄弟失陷在贵军营里,不知近况如何?” 侬丹心道:“便是都下在牢里,并不曾损性命,既是头领礼待丹心时,丹心回城,必礼送这三个回来。却不知那两件如何?”宋江大喜,道:“既如此,都是公主好意,宋江这里谢过。第二件却是议和的事,我两军厮杀,彼此都无好处,枉自折损头领军马,但能休兵罢战,贵国交还封州城池,双方便可化干戈为玉帛,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侬丹心听了心下冷笑,却道:“此等事却非丹心敢擅自答允,头领可放丹心还城,容与兄长商议,必当答复头领。却不知第三件事是什么?”宋江正待开言时,只见旁边吴用略施个眼色,那边两个好汉早叫起来道:“兀那婆娘,我哥哥将好言语说与你,你却这般推搪,我兄弟们须不是怕厮杀的,但你不仗着那妖法时,早将你这蛮军蛮婆都砍作了肉泥!”却是项充李衮,侬丹心正听了脸上变色,宋江早道:“兄弟们不得无礼!封州城一鼓可下,我如何不知?只是以和为贵的好,公主岂会不解此道理?但我与公主两个说事交涉,你们都不得胡乱说话,乱了上下!” 项充李衮方自闭了嘴。却是侬丹心冷了脸,道:“原来都是宋头领维持,却是我大西国军马也不是怕厮杀的,却不知第三桩事是什么?” 宋江微笑道:“公主休怪!我这些兄弟都是火烈的性子,向来只是个粗莽,心直口快,我日常也只得约束他。却是都没个歹意,公主日后便知,至于这第三件事,却是公主的亲事。”
侬丹心吃惊羞恼,一时说不得话,却听宋江道:“我这兄弟董平,一表人才,武艺精湛,样样出众,于此世也未曾娶亲,自见得公主,十分仰慕,因此我有意要与他说合,成就此桩美事,望公主答应亲事,从此秦晋成一家之好,各休刀兵,岂不美哉?” 侬丹心忿怒,欲立待把来拒绝时,却见董平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甚是热切,不由得又自呆住,一时心乱如麻,只是低了头,言语不得。宋江笑道:“公主休以为宋江将这桩婚姻做买卖,有别的歹意。实不相瞒,贵师玄同道长与我公孙胜兄弟斗法,不敌逃窜去了,你那军马再凭仗他妖法不得,已是势孤力穷。我这里十余万军马,又有这许多如狼似虎的兄弟,但攻城时只是一鼓可下,只为闻说我这董平兄弟与你情投意合,各自心里喜爱,为成全你们两个,所以才特地设这个计策,提这和亲罢战之事,否则我如何肯罢手?必要取了城来。公主你自是冰雪聪明,须也知两家的情状,知我所说非虚,且不可执迷,却误了你和我兄弟两个的好事。”侬丹心听他说得诚恳,不由得心里愈发彷徨,偷眼去看董平,见他朝着自家笑,不由得飞红了脸,忙又低头。听宋江又笑道:“公主金枝玉叶,本不敢相强,只是今日正是红鸾星发动,龙德星当宫,正是少有的好日,因此早自备下花红酒礼,龙凤喜烛,我就做个主张,与你们今夜成此亲事,公主不可推却。” 侬丹心听了,忽得心里一阵忿怒上来,就定了主意,冷冷道:“宋头领口口声声好意,怎地这等事却如此颠倒主张?漫说我是一国的公主,选聘驸马自有父王母后主张,下嫁时自有许多礼仪摆置,便是你等汉人的小家门户儿女,嫁人时也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媒六证,许多热闹,方得过门,如何今夜里反如此逼我?却不知把我当什么来?丹心并不是那猪那狗,随意由得摆布!若是把丹心作俘虏时,要杀要剐,生死由命!却是说什么婚姻时,死也休得提起!若是敬我时,且请自好好送我回城去,再做商议!”一番话说得帐里人各自失色,宋江涨红了脸,言语不得,却是旁边吴用笑起来,道:“公主云姿仙品,我等岂敢轻慢?今日之事,只是想公主与我家董平兄弟情投意合,为成此好事,我家兄长性急了些,所以主张,既是公主这般说时,岂敢不依?就即刻送公主回去,却差人随后便来城里计议。”便教董平立时送侬丹心回去,侬丹心骂斥宋江,原早自拼着一死,不料吴用反如此说,不由呆了,道:“你们真的放我回去?”吴用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等与公主议亲论嫁,岂可虚言假语?教公主轻了我兄弟们的肝胆。” 侬丹心点头出帐去了,吴用教董平另将骑好马,单独送她回去。
宋江待她出帐,道:“军师如何立即放她?若她觉得羞辱时,反回城拿那三个出气,害了性命,如何是好?”吴用教各人暂退,只余自家、公孙胜和宋江三个,方笑道:“哥哥向来英明机断,通达人情,方才如何反迷了?想是兄长想着扈三娘和王英的例子,因此一力主张立时生米煮成熟饭,恐她后悔。不想这两桩事大异,扈三娘上山时一家尽走得走了,死得死了,心如死灰,又是个性子软弱的,贪生惧死,因此兄长主张的成。如今我看这公主性子是个极高傲的,又自恃着尊体,她如何肯俯就兄长,今夜草率成亲,将自家体面尊贵都失了?因此若要强说时,只是个不成,不如就放她回去。” 宋江道:“却是不成时,只好把她监下,把来抵换甘茂时迁三个,也不算吃亏,如今放她回去了,岂不空费这许多辛苦?”吴用笑道:“哥哥盖世的英雄豪杰,原自少体会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意儿。女儿家最要的是体面,你听她方才说的话,其实暗里恋得董平兄弟紧,只是怨我们强做主张,要逼她今夜里和董平成亲,轻慢了她,失了她体面,因此这般发话恼兄长。她话里却留下活口点明了,要我们随后差人去和她父王兄长商议,三媒六证,商议妥当了,方风风光光的嫁与董平兄弟,教她扬眉吐气,至于这婚事,她其实是千肯万肯的。” 宋江摇头苦笑道:“只是一桩婚事,便有这许多乔做装致,哪里知她这些小意思?却是军师因此教董平送她回去,也必是教两个路上说知心话儿,坚她的心。”吴用道:“兄长说的是,女儿家的心最要男人温柔体贴,不可轻慢半分,只如暖石头相似,一分分的热起来方好。” 宋江摇头道:“只是我想的,生米煮成熟饭的好,不然必有许多变故,她那国虽是蛮人自立起来的,却也自大的紧,岂肯这把公主等闲许给董平兄弟?必自要拒绝了,或者里头生起许多诡计来。”吴用笑道:“文来文对,武来武对,我兄弟们终不会怕了,这蛮军聚了三十万军马,若要与他誓死争斗时,数月哪里能了事?况又必大损我兄弟军马。若是借得这事,把来结个秦晋之好,反成我的强助时,方是最妙,若是他借这事弄什么诡计时,却正好将计就计,一举破了他大军,免得多费手脚。”宋江听得大喜,道:“既如此,全依着军师行,但等董平回来,却差人城里将礼物去提亲,见步行步。”几个商议不提。
却说董平自送侬丹心回封州城里来,侬丹心一路只是冷着脸,不肯说话,任董平百般将言语来说。董平暗恼,心里却转个主意,见她驱马走在前面,忽得就从马上滚下来,叫声“啊也!” 侬丹心转回头来看时,董平只伏在地下不动,侬丹心吃一惊,急跳下马来,就到董平身边,道:“你怎么样了?却是害了什么病不成?” 董平心里笑,却使个学的闭气法儿,将脸变得蜡黄,额上冷汗都流下来,哼着道:“我打小儿有个症候,和人呕不得气,但人总不理我,心疼病便举发起来,因此别人都不敢违拗我,不想今日忽然生场气,心又疼起来,这般厉害,只怕是个死了。” 侬丹心直爽的人,只当他说的是真,后悔起来,就哭起来,道:“是我恼了那宋公明无礼,不合连你也怪上了,因此上不睬你,其实我心里只是你一个,你怎得就气病成这样子?却是教人怎生是好?” 董平大喜,却依旧哼着道:“原来是这样,妹子,我疼的越发厉害了,只怕再救不得。” 侬丹心流泪道:“若是你死了,我自给你守孝,便这一辈子再不嫁人!却是你不可咒自己,我扶你马上去,就封州城里找医生来看,定要治好你这病,救你转来!” 董平大喜,道:“妹子,你说的都是真的?怎生待我这般好?” 侬丹心流泪道:“便是一识得你,人家心里便有你了,回去心里只是个想,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只是个烦恼,后来阵上厮杀,偏生又撞着你,人家心里乱得厉害,枪法都乱了,厮杀不得,偏你那样凶狠,将人从马上打下来,还要取人家性命。“董平听得感动,不禁歉意道:“妹子,我原不是故意的,不瞒妹子你说,我这双枪最狠,不知取过多少人的性命,再不肯饶一个。只是那日要刺你时,却似有千万人把住手,再也刺不得,只是硬生生收回来,心里疼的厉害,只是为怜惜你。” 侬丹心流泪道:“原来你也不是没心肝地,我只道你不肯念着人半点,只是恃着强来欺负人,却是念着人家时倒好!那时看着你枪一点点刺下来,心里恨的厉害,只觉活着再没个意思,倒给你一枪刺死才好!省得人活着受罪!谁想你偏收了枪转去,笑一笑走了,倒把人家的心和魂儿勾了去,只是没白没黑的想你!”董平大喜道:“妹子,你待我这般好!那如何又今日不肯与我成亲?害得我犯这心疼,只道再没了个指望。” 侬丹心流泪道:“你心里如何也这样轻人家?却把人家看作是什么?先备下什么洞房,就要硬迫人家,把人家猪狗般看,怎生使得?你但有真心时,就不该如此!”董平慌张,道:“妹子,这并不是我心里主张,只是公明哥哥和军师的意思,我想他们也是为我们两个好,因此违背不得。” 侬丹心泪流的越发多了,道:“正是他们意思,我便死也不从!
我但喜欢一个人时,生死都在那一起,也不论他身份贵贱,汉人蛮人,只要是他如我这一般也好,我都不计较!却不要带别的,有别人的心机在里面。他们心里许多计较,要将两国两军的事搀杂在里面,却拿我们两个当做什么?况又如此轻人家!”董平呆住,道:“妹子,你这般说,难道不愿嫁我了?” 侬丹心怒道:“你将人家的心都将去了,谁不愿意嫁你?只是要娶人家,难道没个正经礼数?你可自回去和宋公明说知了,但是真心为我们两个好时,自差人正正经经的来城里提,和我父王哥哥说知了,但他们允了,两家都不要打仗,我自风风光光的嫁与你,不比什么都好?谁要你那等见不得人的手段?早准备下臭房子来算计人家!”董平大喜,就一把抱住侬丹心,就要亲她,侬丹心惊羞,忽得醒悟道:“你怎得不心疼了?又是骗人家!” 就自羞怒,一掌打在董平脸上,跳起来,哭着便待走。董平急跳起来,就后面抱住,赌咒发誓道:“妹子,我只这一遭,但以后再骗你时,要我身子化作飞灰!你可怜我这一片心!” 侬丹心气的只是哭,董平只是将好话来说,又要发誓时,侬丹心伸手握住他的嘴,怒道:“你只要心口如一便好,谁要你再发什么毒誓!再不许你咒自己!” 董平却不说话,就一下子压在侬丹心的唇上,侬丹心心里一片迷乱,再也言语不得。
却说封州城里侬天山闻得妹子被梁山贼人捉去,五雷轰顶,正自点军未了,待去救妹子时,忽蛮将来报,道公主一个人回来, 侬天山喜欢,却也疑惑,急来见妹子慰问,道:“妹子怎得逃将回来?想是贼人看守的疏慢,我正待点军去救应你。”侬丹心教左右都退下了,方把宋江营里诸般事都原本说了,侬天山听得大怒,眉都竖起来,道:“乌鸦怎堪配彩凤?这些贼只是痴心妄想!却是你如此应付推托他,脱了身回来也好,眼下便再发急使天门城下去,教父王发大军来,一鼓荡灭了这些贼寇,就与妹子洗今日之羞!”侬丹心低了头,轻轻的道:“却是妹子寻思,我国与他本无些大仇怨,只为强夺了他这封州城池,因此争动刀兵,多损伤了许多军马,却是他既有此心时,罢战修和,两家和好,未必不是好事。” 侬天山大怒,道:“亏你也是我妹子!却如何就生了背父卖国的心?要做个汉人婆娘,全不顾自家尊贵体面!想是这番见那姓董的贼长得英俊,想要嫁他,心里喜欢,便猪油蒙了心窍,颠倒向着这些贼寇,胳膊肘子往外拐!却不丢尽了我一国的体面?这许多日子争战,他这伙贼寇杀了我几万国家的人,结下血海深仇,岂能与他议和,又赔送个公主与他?你这贱人丢尽一家一国的脸!” 侬丹心怒道:“若化干戈为玉帛,自是好事,你如何反这般骂人?好没个兄长的样儿,便是这亲事,我自喜欢那董平怎了?我便是要嫁与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由得你耽搁拦阻!” 侬天山气得脸色铁青,叫道:“反了!反了!父王母亲却如何生下你这样的贱人,再没个廉耻?若不是看在一母同胞面上,我自一剑剁杀了你,且留你性命,把来监下了,就送到父王那里处置你这小贱人!”就喝教蛮将进来,送侬丹心房里去软监起来,教蛮婆看守,再不许和外人交接说话。侬丹心大怒,待拔剑时,早被众蛮将向前,就自夺了剑,推入里面去了。侬天山恨恨不已,却报城外有梁山贼人数十骑叫门,自称是来议和谈亲的,将来许多礼物。侬天山大怒,道:“这伙贼人倒会前后跟脚,直来如此羞辱我国家!”便叫点兵,出城赶杀尽贼人。一言甫了,自旁边出来个将,却是亲将董昌,近处却把这兄妹争吵的话都听在耳里,就道:“太子不可发怒,眼见得贼人势大,若是明里交兵,难以胜他,何不就将计就计,且允他和亲, 却如此如此,赚宋江这些贼来城里杀了,有道是蛇无头不行,余下众贼必然慌乱,那时出兵攻击,必然大获全胜。” 侬天山大喜,道:“想不到你却如此聪明,真个好计!却依你这计策行事,但杀得宋江,覆灭了这些贼时,我自父王前重重保举你,与你个大大的官职。”董昌大喜,忙自拜谢了,又道:“却是此事还得用着公主,太子还须先和公主说些软话,就哄得她心实,去和贼人说话,教贼人不疑,方能赚得宋江这伙贼来城里,那时伏下刀斧手,酒宴中掷杯为号,发作起来,愁这伙贼飞到天上去?” 侬天山恼怒道:“我这妹子如此行事,却不丢尽我国家脸面?只要把来处死了!怎忿得反将软话去与她赔不是?” 董昌笑道:“只要赚得宋江这贼来杀了,几句好话软语,算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正要使些手段,何况又是自家亲妹子?” 侬天山想想道:“却也说的是,你且去将城外的那些贼邀进城来,且好生管待,听他意思,将些甜言美语,只要骗那宋江来,我自去见那小贱人。” 董昌大喜去了。
却是侬天山就变些面目,堆出些笑容来,却来里面房里见妹子,见侬丹心冷霜罩脸,气忿忿的背对着自家坐着,听见自家进来并不理会,心里虽恨,却笑道:“妹子莫怪,方才是我一时执迷想歪了,不通情理,不体谅妹子。今我细细想来,妹子说得却对,一来与他化敌为友,省了厮杀;二来结了亲,反能得个强助,乃是大大的好事;三来更教妹子嫁与个心上人,了结了妹子的终身大事,有何不好?妹子定要原谅为兄方才鲁莽,不必和兄长我计较。” 侬丹心是个直爽的,听得兄长如此说,只当兄长真个回心转意了,心里便喜,道:“兄长既然醒悟,丹心如何还会怪兄长?只要两家和好便是。” 侬天山道:“如今梁山宋公明那边差人来,说是与妹子提亲,这等好事,我想便可应允他,妹子便可与我一起出去见那差人。” 侬丹心大喜,便和侬天山一起出来,侬天山就廊上和她说道:“却是我想,妹子是一国公主之尊,金枝玉叶之体,这等结亲的事,如何可以草率?必要办得风风光光,除了陪嫁从厚,宋江那边,也须得他讲起大排场来,方得不辱没了妹子。却是他既是有诚意时,愿意和亲结好,我意就大办宴席,邀他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这封州城里,吃桌和解酒,席上就看那董平的人物好事,便与他议妹子的亲事,但定的好了,就报与父王知道,妹子以为如何?”侬丹心听得大喜,道:“兄长如此一力周全时,丹心感激不尽,父王面前,都要兄长用心。” 侬天山笑道:“但要那董平人品武艺十分出色,不辱没了妹子终身时,我自一力在父王面前说,定要成全了妹子。” 侬丹心大喜,连声相谢兄长,侬天山肚里冷笑,却乘机要妹子和那梁山来人说,定要邀宋江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封州城里赴宴,侬丹心只当兄长一番好意,自答应了,且一起出来。正是:蛇蝎心肠毒计定,谁知赔妹又折兵。要知宋江等中计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45
第五十九回 将计就计宋江取封州 血肉相薄花荣中毒箭
话说侬天山就廊上和妹子说道:“却是我想,妹子是一国公主之尊,金枝玉叶之体,这等结亲的事,如何可以草率?必要办得风风光光,除了陪嫁从厚,宋江那边,也须得他讲起大排场来,方得不辱没了妹子。却是他既是有诚意时,愿意和亲结好,我意就大办宴席,邀他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这封州城里,吃桌和解酒,席上就看那董平的人物好事,便与他议妹子的亲事,但定的好了,就报与父王知道,妹子以为如何?”侬丹心听得大喜,道:“兄长如此一力周全时,丹心感激不尽,父王面前,都要兄长用心。” 侬天山笑道:“但要那董平人品武艺十分出色,不辱没了妹子终身时,我自一力在父王面前说,定要成全了妹子。” 侬丹心大喜,连声相谢兄长,侬天山肚里冷笑,却乘机要妹子和那梁山来人说,定要邀宋江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封州城里赴宴,侬丹心只当兄长一番好意,自答应了。
却说梁山差来封州城的却是戴宗、穆弘、樊瑞,三个引三十余骑,将许多礼物来送与这城里,就探虚实。却是董昌自传侬天山的令,放下吊桥,开了城门,自迎出去,满面堆笑,请三个并从骑城里去,邀到侬天山的府第里,雅阁里宾主坐下,就献香茶,将许多好话来说,这三个各得了吴用嘱咐,当下心里早都存了见识,且和他客套,戴宗道:“我等自奉了宋都头领之命,前来议亲修和,愿见太子公主商议,将军可将这意思转达。” 董昌自将虚声答应,且请几个坐,自来里面见侬天山时,却见侬天山和侬丹心出来,就自声喏了,将几个意思说了。侬天山笑道:“我兄妹正要见他们。”就一起雅阁里来,与戴宗三个见过礼,戴宗便教献上礼物,却是黄金一千两,白金一千两,彩缎五百匹,明珠一瓮,另有好马二匹,各带金鞍玉勒,送与侬天山和侬丹心两个乘坐。侬天山看了却也喜欢,笑道:“怎敢劳此厚赐?”戴宗道:“宋公明兄长久慕太子公主英雄,今得罢战修和,不胜喜悦,因此将此薄礼,教戴宗等相献。” 侬天山笑道:“我也自久慕宋都头领的威名,只为一时交兵之错,不得亲近,今既是宋都头领有此好意,岂不敢惟命是从?自当两家和好,报与我父王知道。” 戴宗等听他如此说,各自大喜,戴宗便道:“既是两家和议定了,我梁山兄弟有数人,被贵国阵上捉了,望自释放,就安我公明兄长之心。” 侬天山寻思道:“这许多做作,只要赚那宋江一个,若不放这几个贼与他时,不免教他疑心,且自放与他,但赚杀了宋江时,那几个贼济得甚么事?”就笑道:“这数员军将,都自监着,不曾坏他们性命,今既是宋都头领好意,先放了我妹子回来,并不提交换之事时,我兄妹亦是豪杰的心胸,岂不知报答?自当都放这几个回去,但请用了酒饭,出城时便教这几个随去。” 戴宗等大喜,将言语深谢了,便又提董平结亲之事。侬天山道:“两国结亲交好,同受其利,此是大大的好事,岂会拒却?只是有一条,我妹子金枝玉叶,公主之尊,是不用说了,我父王自幼便心头肉般看待,长大了文才武艺,人品容貌,样样是最出色的,因此我父王发誓要与她找个世间第一出色的好男子,方匹配的上,因此国内多少权贵子弟,百般来求,并不曾看中,选为驸马。那年大南王来求,要聘我妹子与他的太子为正妃,日后为一国之后,将二千里土地为聘,因我妹子不喜那太子人物品格,因此我父王亦不违拗我妹子,不曾答应那使臣,是此我妹子虽十七岁,亦未定住亲事,不想她今日相中了你家的董头领,想来亦是天意,只是我这做兄长的,却也须为她尽心,也须得看过你家董头领的人品武艺,方可结论。便是日后我父王问起时,亦可说得。因此既是宋都头领有意修好结亲时,我亦愿在这城里开个大宴,请你家宋都头领、董头领等来一起相会,若董头领果十分出色时,便可谈这修好结亲之事,
两家合力同取山河,平分天下。”戴宗听了面面相觑,戴宗道:“此事非小人可以主张,当回去报与宋都头领,但宋都头领要赴宴时,小人星夜前来报与太子公主知道,教两家成和好之事。” 侬天山笑道:“既如此,且自失陪片刻,妹子可陪这几个大哥闲话。”就出去和董昌计议,董昌道:“宋公明是个极刁滑的,等闲若赚他时,只恐也赚他不来,闻知此贼是个最好名声,将虚假兄弟大义上来骗人与他卖命的,今可推他那几个俘虏牢里都害了时瘟,走动不得,便不放他们.却说等宋公明明日进城,方送他们随着回去,这贼要妆幌子,必然要入城来取这几个,那时拿住,连这几个贼一起杀了,大事便成。” 侬天山大喜,便出来如此说了,戴宗等呆住,穆弘、樊瑞待发怒时,且自强忍住,戴宗道:“既是如此,小人自回去报与宋都头领,再将消息报来。” 侬天山便教董昌送这几个出城回去。
却说戴宗几个回来,就报与宋江、吴用知道,吴用冷笑道:“这厮们鲁班门前弄斧!却使这等笨计策,要赚杀了公明兄长,不是可笑?可将计就计,就夺回封州城来,全歼这些蛮军在城里,叫他搬了石头只砸自家脚,只要如此如此。”宋江喜道:“便请军师布置分派众兄弟,夺还封州城池。”便教中军帐点将,当下众头领各到,向前声喏,宋江发话道:“今那蛮贼侬天山设计,要邀我等兄弟封州城里赴宴,就席上动手杀人赚我们。众兄弟可听军师分派,各自依计行事,就这场厮杀夺还封州城池,救还甘茂时迁三个。”吴用便道:“这个计策便唤作‘探骊得珠’计,我自和公明兄长将计就计,去封州城里赴宴,教董平、花荣兄弟引二百马军,穆弘、刘唐两个兄弟引二百步军,贴身护卫。却要杨雄、石秀两个引二百人随后跟着,将二十五辆车子,只推里面装载的尽是金银缎匹,与太子公主送的礼物,也随后入城里去,就城门边发作,却接应大队军马抢城,其余众兄弟各自如此如此,各要尽力向前。”林冲道:“虽然军师好计,只恐到时杀将起来,危及公明哥哥和军师性命,何不差人装扮,两个哥哥就自掌握中军大队在后,方是万全。”吴用笑道:“不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厮们十分奸滑,若差人假扮,被他看穿时,不放人马入城时,这条计便用不得了,那厮们见是宋江哥哥真身,自然大喜,放我这数百人马进城。我料他那许多布置,要到宴席上方自发作,然后各门一起截杀。却不防我城门边便先自下手,抢了先手,教这厮们反吃我的算计。我和公明兄长里面各加三重绵甲,又有那四个兄弟将精兵护卫,量他一时都伤不得我们,教头可督促精兵抢城,随后赶来接应。”林冲道:“小弟自当拼死向前接应,只要两个哥哥小心便好。”当下众头领俱领军令去了,各自整顿军马,预备明日抢城不提。
却是明日一早,先差戴宗去封州城里报知,就道宋都头领为了两家和睦,特和吴用军师、董平头领一起亲身来城里赴宴,随身带数百军马护卫,已时准到,又将二十五辆车子,装载金银礼物,送与太子公主殿下,就作求亲之礼。侬天山听了大喜,心下却亦有几分疑惑,便强装出笑容,先取十两金子赏了戴宗,教回去报信,道是城里已自张灯结彩,酒宴鼓乐各自准备妥当,即请宋都头领前来赴宴。打发戴宗走了,却传董昌来商议,道:“梁山贼人诡计多端,这回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只恐里面有诡计布置。”董昌笑道:“太子何须担忧?正如我们昨夜布置下的,只等赚这些贼城里来,酒宴上坐定,那酒肉里都下了慢药,先教那些厮们中毒,却掷杯为号,教两侧阁子里各伏下的五百刀斧手杀出来,就酒席上砍诸贼为肉泥,这是第一重布置了。但这些贼有未杀尽的,夺命突围时,街上两边房屋上早都暗伏下弓弩手,就乱箭穿心,把众贼都射死了,这是第二重布置了。但尚有漏网的,城门边早都布置下重兵,强弓劲弩,又有火油倒下,到时燃起大火,怕这些贼飞上天去?这是第三层布置了,铁桶般布置,他这数百贼人怎得能逃一个活命?便他内藏诡计时,我城池把守的严紧,他自也无隙可乘。”侬天山方始安下心来道:“如此安排,他但入了城,却走将哪里去?只是愁他不来,但今日来时,只是自家寻死!虽然如此,不可有一点大意。”当下自和董昌出去,自府第到城门一一再巡视了,直看不出一点破绽,始自安心。正是:
安排卧弓待猛虎,准备香饵钓金鳌
当下侬天山和董昌就在北城上远远望着等,眼见得将近已时,城北远处果然尘头起来,就见数百骑人马到来,后面又有二三十辆车子,都如戴宗先来所说的,两个大喜。侬天山便教放下吊桥,大开城门,差董昌先出城迎接,务要甜言美语,将宋江、吴用等哄入城来。早见旌旗闪动,都到城下,一半马军,锦鞍骏马;一半步军,铜盔铁甲,俱是如狼厮杀汉,尽是似虎夺命人,排列的整整齐齐,簇拥着四五骑马。当先两个,俱骑白马,一个绿锦袍,紫鸳带,带描金鹊画弓,携燕羽狼牙箭,执一条出白点银枪,却是小李广花荣,那一个素罗袍,烂银甲,带铁胎蛟弦弓,带凿子穿云箭,执一对雌雄飞龙枪,却是双枪将董平。后面却是九曲青罗伞盖,下面两骑马, 那一个凤翅盔,黄金甲,五龙闹花锦袍,紫棠面皮,金鞍白马,正是梁山都头领呼保义宋公明;那一个白道服,白羽扇,九纶乌纱头巾,白面长须,银鞍黄马,却是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两个马后却随着两个步下的好汉,都是长身虎体的壮士,一个脸带青记,双目若铃,却是赤发鬼刘唐,一个脸若银盆,细眼高眉,却是没遮拦穆弘,两个俱内穿铁甲,外罩着红锦袍,手里各提着朴刀,头上俱攒着金花,就后面跟定护卫.再后面却是一班鼓乐,大吹大打,都到城下。后面却是二十五辆大车,旁边又跟定一二百军士,想是说的那送金银缎匹的车辆。当下董昌看了那车辆,却皱起眉来,只得先到宋江马前,就行礼道:“大西国二太子驾前亲军总管董昌,奉太子命,就此迎候梁山泊宋都头领,吴用军师。太子城内相候。“宋江笑道:“有劳总管相迎,就请前导入城,与太子城内相见。” 董昌道:“宋都头领请自引军马入城,只是这许多大车,封州城门狭小,恐难一时入内,可先停于城外。”宋江冷笑道:“这是我好意送与太子公主的金银礼物,以为两家结亲之仪,你如何这般多心?反要扣留我的车辆,是何用意?但是如此狡诈惊疑时,我自回去,何必要冒此大险,吃你的宴席?” 董昌大惊,言语不得。却听吴用道:“兄长何必动气?我等兄弟抱至诚而来,一来为两家和好,二来为董平兄弟的亲事,务必要成就了,何必为此小事争执?董总管既心存疑问时,我可自与他看。”就教将最前面十数辆车子东西都搬卸下来,果然都是金银缎匹,满满摆列一地,耀眼生辉,将城上城下的众蛮兵都看呆了,各流下口水来。吴用冷笑道:“如何?我等梁山兄弟以大义行天下,今将礼物来送与你家,反遭此疑心,岂有此理?” 董昌见了,寻思道:“原来这些贼真个是想来求和的,所以将金银来献与我们,卖告我们,却是这回大喜,既能杀了这些贼,又得这许多金银财物,事成太子欢喜,这些财物必然也有我重重一份。”当下满脸堆起笑来,道:“却是小人猪油蒙心,不识都头领的好意,既如此时,且请宋都头领尽引人马车辆入城,太子殿下恐已久候。”当下前头导引,领宋江这伙好汉入城里来。早见侬天山引数百蛮将,各带衣甲,尽自佩刀,就在长街上远远立着,城门边却有那一队蛮女,见宋江等入城,先自奏起蛮乐,歌舞起来,权作迎宾。吴用看了暗暗冷笑,当下道:“怎地不见你家公主?” 董昌早有预备,便道:“公主闻得都头领亲来谈此好事,心中大喜,自在府中好生梳洗,就在太子府中迎候。” 吴用回头时,却见已家车辆已自上了吊桥,当下冷笑起来,就道:“只恐是被你家太子捉起来罢?”董昌脸上变色,方待叫起来时,宋江早喝道:“与我拿下此贼!” 董昌急待走时,宋江马后刘唐、穆弘两个早到,两口朴刀搠翻在地下,两个喀察喀察只是乱剁,董昌哪里来逃活命?旁边蛮兵一时都惊呆了,吴用早放起流星火炮来,一时梁山数百精兵就城门边杀起来,众蛮兵急来关城门时,哪里得及?后面梁山军士,尽是有力大汉,早把车子飞也似推入城里来,车下暗箱都自打开,早滚出许多蛮牌刀手来,一个个火辣辣赶着砍人,却是二十五辆车子中暗藏项充、李衮两个好汉和一百蛮牌衮刀手,就此时从车里滚出来发作,和百来头大虫相似,早将城门边的蛮军杀死大半,就先夺住了城门。却是城头上那蛮将大惊,急教放下千斤闸来时,不想那梁山军士拥入城门的都是铁叶车子,千斤闸下到一半,便给车子架住,哪里再落将下一寸去?那蛮将急叫城上倾下火油去时,花荣早自回头,抽弓搭箭,一箭正中咽喉,跌下城来。刘唐、穆弘两个早自奔上来夺城头,却是余下蛮兵倔强,先倾下数罐火油来,丢下火来,将城门边旺旺的烧着,早窜起数尺高的火头来,几十个梁山步军一时躲避不等,尽裹入火海里去,只在里面翻滚哀号。却把梁山军马前后隔断,一时将宋江、吴用、花荣、董平并三百来梁山精兵都隔断在城里,后面项充、李衮和蛮牌衮刀手空自咆哮如雷,哪里冲得过火海来?却是侬天山见宋江等猝起发难,杀了董昌,夺住城门,心中怒火直腾到那云霄里,急发号令,教四下早自埋伏的蛮兵尽上前围攻,定要尽杀了这伙贼寇,那众蛮将咆哮如雷,各自冲杀来。董平见得势不好,叫道:“花将军善保两位哥哥,我自去杀侬天山这贼!”舞动双枪,早冲入蛮军里来,枪势展开,数员蛮将早自落马,饶是众蛮兵悍不畏死,却怎阻得住董平?眼见得董平早冲到侬天山近前,杀得血人相似,将双枪刺来。侬天山见他如此勇悍,心中大惊,回马就走,董平不舍赶来,眼见得赶上,却是那房上早有百十个弓弩手,一个蛮将领着,见董平赶来,蛮将喝一声,将梆子敲响,一时箭如飞蝗射来,董平猝不及防,怎能避得?早身中数十箭,大喝一声,跌下马去。
却说长街上乱箭射倒董平,侬天山大喜,回马将画戟刺来,待一-戟结果了董平性命,却是危急时候,看那画戟砍到董平咽喉,早听弓弦响亮,一枝箭先到,正中侬天山脸颊,翻身落马。却是花荣见董平独个陷阵,放心不下,因此赶来接应,正见侬天山行动,因此急取弓箭在手,射侬天山落马。众蛮兵大乱,早被花荣杀开血路,将十余骑赶过来,见众蛮兵急将侬天山救去,且不去管他,先自救董平上马。却见董平遍体中箭,如同猬毛,幸得内披重甲,因此大半箭皆不能射透,惟额上颈上中了三箭,因此伤重昏迷,已自气息奄奄,花荣顾不得痛哭,急领军士护着董平便走。却听那屋上的蛮将又敲起梆子来,一时弩箭又自飞蝗般射来,花荣身边数骑,早自中箭落马,叫声苦时,马前数面蛮牌早自舞起来,尽将弩箭挡了,花荣急看时,却是项充李衮引数十蛮牌衮刀手赶来接应,因此救护了自家。花荣大喜,却顾不得说话,急自放一箭去,那屋上的蛮将咽喉早着,骨碌碌自屋上滚下来。那屋上众蛮兵发声喊,躲避不迭,弩箭便自稀了。花荣冷笑一声,引军便倒杀回去, 项充李衮两个蛮牌舞动,标枪飞刀飞将出去,百不失一,杀得蛮军潮水般两侧退开.几员蛮将大怒,急催军杀来时,早被花荣拈弓搭箭,都射下马来,一时蛮军无主大乱,恰好刘唐、穆弘两个各拈朴刀,领军士并力杀来,正接应着,方得撞透重围,却见花荣这几个血人相似,且先放入己家队里喘息。宋江迎着,见董平如此情状,又惊又怒,更自忧急到二十分,叫几声兄弟,见董平不应,不由得泪流满腮。吴用劝解道:“壮士临阵,必有死伤,哥哥身处险地,且请先理军事,待灭了蛮军, 再请良医与董平兄弟调治。”宋江无奈,教人急送董平回大寨,令王定六调治,一面且教这几个兄弟死命据住城门,只等己家大队军马赶来接应。花荣见城门大火已自熄了,心中纳闷,便问缘故,宋江道:“军师聪明,早料到贼人或施此毒辣计策,早命人准备百条布袋,装满泥土,载于后面大车里,及大火燃将起来,便将土袋相压,果然土能克此油火,自压灭了,项充李衮方得带刀牌手赶去接应你们。”花荣方自恍然,却早听得铜鼓牛角又响起来,花荣大惊急看时,早见城上城下无数蛮兵呐喊杀来,势如潮涌,十分猛恶。却是侬天山被蛮将救将起来,见吃花荣突去城门边,心中大怒,因此调遣城内蛮军杀来,各许重赏,只不许宋江这伙走了一个。蛮人其性最贪,闻得重赏,一个个欢喜,因此死命杀来,刘唐、穆弘、项充、李衮四个奋力相杀,杀死蛮军无数,却是蛮兵前仆后继,不肯退缩,因此难以抵挡,四个各自带伤,只是为护宋江吴用,因此亦不肯退一步,只是抵死相杀。宋江退到城门里边,见此等情状,十分心慌,道:“军师早安排众兄弟接应,如何这许多时候,还不赶到?军师可速差人再前去催督。” 吴用道:“众兄弟都伏军在十里之外,见得流星火炮,方能起军赶来,小弟早已派人去了,既是形势危急时,小弟再差人去催。”正言语间,早听得城门外边的梁山军卒发起喊来,宋江吴用急问时,却是两路蛮兵自城外东西门出城,大宽远抄来北门,反杀在梁山军马背后,宋江大惊,急与吴用道:“这等情势如何当得?可教众兄弟都走,不可被他打在网里,枉死于此地。”吴用道:“哥哥不可畏怯,今走也走不远,一般被他追上杀了,只可死中求生,把守住城门,等林教头领军赶来救应。”宋江脸上变色,正待发怒时,花荣本自执弓搭箭,在宋江身边护卫,见两个争执,急道:“两位哥哥不可相争,待小弟拼命当他一阵,就等林教头。”宋江急叫:“兄弟当心”时,花荣一骑马早自冲出城门去。早见两路蛮军卷来,心里思量道:“我自一个,如何挡得住两路?就把住吊桥也罢,舍了这条性命,只不放他一个蛮兵过来!“当下立马在吊桥之上,手里把定弓箭,只是看了冲近来的蛮军冷笑。
那两路蛮军何止数千,早自潮水般涌到,前队却见花荣一人一骑把住吊桥,不由得各自吃惊,一时竟无人敢向前,只听得花荣冷笑,叫道:“神箭花荣在此,哪个先前来讨死!”却是当先的那蛮将大怒,唤作莫里安,使一口大刀,骑匹黄马,便直冲将来。花荣冷笑,看的亲切,只一箭将莫里安射下城壕里去,折了性命。众蛮兵发声喊,倒退后数步,只听花荣又冷笑道:“但有本事的出来,不要如此脓包!”众蛮兵脸上变色,一时竟无人敢向前,花荣等了片刻,只不见这数千蛮军敢再有冲来挑战的,心里道:“这些蛮军心里都怯了,但再吓他一吓,多半便走了。”当下喝道:“我这三箭,要射杀你三员蛮将,这第二箭却要射你那骑白马的那将咽喉!”那员蛮将唤做颜里丁,闻得却吃一惊,急自千百蛮军里闪避时,哪里得及?早自一箭贯过咽喉,跌下马去。众蛮军又发声喊,各退数步。却听得花荣冷笑,道:“我这第三箭,要射那披红袍的蛮将的右眼。”那员蛮将,却是萨儿虎,听得花荣喝声,叫声啊也,拨转马头就走,众蛮兵一阵大乱,都自奔走,更无一个敢回头的。正是花荣单人独骑,三箭吓退数千蛮军,正是:
休夸由基穿杨手,今见花荣展神威。
花荣见众蛮兵退去,心中大喜,正待回马时,却是又一枝蛮军到,为首蛮将仆散干土,见如此情形,不由得大怒,挺枪跃马,便来取花荣,花荣冷笑,正待放一箭去时,不防城头上一个蛮将也到,秃了头顶,将一把大衮刀,见了情状,就把那衮刀倚在城堞上,去背上解下那把飞云弩来,看的亲切,搭上弩箭,调的弦正,叫一声:“着!”一弩箭射去,正从花荣背后透进去。花荣叫一声,回过头来,正看见那员蛮将,却是先投己家梁山,后叛投蛮军的秃顶毒龙苗人峻,此番却暗算了花荣。花荣怒喝,就忍痛拔出那枝弩箭来,扣上弦,待还射去,不想那弩箭头上先已喂了毒药,遇血便行,发作起来,因此花荣眼前已先自发黑,臂上无力,那一箭还射去,便自偏了,只擦着苗人峻额头过去,惊他一身冷汗。花荣却自昏迷了,跌下马去,仆散干土大喜,纵马向前,举枪向着花荣便刺,正是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得花荣性命有失。却听一声喝,一声弓弦响亮,仆散干土眼中着箭,先跌下马。却是花荣略自清醒,自家挣扎,搭上弓箭,反射了仆散干土。众蛮军一时惊乱,那仆散干土的副将大怒,催军马急待来杀花荣时,早却忽听得背后喊声大作,背后一彪铁骑,风雨般卷来,当先两员猛将,一个舞动铁挝,一个使开三尖两刃刀,威不可当,早杀散众蛮军,冲到吊桥之上。那两个蛮军副将不识好歹,仗忿怒来迎,早被袁朗一挝,先将一个头颅打得粉碎,那一个吃惊要走时,被史进手起一刀,斩做两段,当下杀散蛮兵,救了花荣,两个直赶到城门里,见着宋江吴用,宋江又见花荣中箭昏迷,胸中更是忿怒惊急,眼泪滚落,喝骂道:“你们兄弟,如何来的这般迟慢?却不是要送了这许多兄弟的性命?”那两个道:“哥哥不知,今天门城下忽有数万蛮军到来,抄出大寨之后,攻打大寨,直杀入后营里去,放火烧我军粮草,因此一时我军大乱,幸得林教头镇定,飞调军马几处救援冲击,方得将局势稳住。蛮军又施火攻之计,林教头请公孙一清作法,转了风向,因此蛮军自家陷入火海里去,方自大败,被我军斩杀俘获无数,逃窜去了。林冲哥哥差我们将三千轻骑,飞也似赶来接应哥哥,不想还是迟了。”宋江吴用方自知道有此大变故,因此诸路救援接应军马都不能按时候赶来,宋江惊道:“原来有此变故,如何凑的这般巧法?却是我错责怪了你们,赖林冲兄弟当机立断,解此危局,却是他如今何在?”史进道:“林冲哥哥与公孙一清引一半军马追杀蛮军,亦分一半军马赶来封州城下接应哥哥,今赵得胜、丁朝兴为一路,杨雄、石秀为一路,各引一万步军,就抄去东、西二门,分头攻城夺门。张清、乌天云、龚旺、丁得孙、陈达、杨春引二万军马随后赶北门来,就来接应哥哥。却差韩宣、项泰、宇文胜引军马一万,就绕去南门,却防我军陷城时蛮兵逃走。”宋江听得大喜,道:“救兵如救火,你们可速去接应城里刘唐、穆弘几个,他们死据住城门,只等你们到来!”那两个道:“我们这就杀入里去!”各忿怒气,就杀入城里来,却是那刘唐、穆弘、项充、李衮四个杀得血人相似,各身带重伤,身边那数百梁山精兵十死六七,犹自在城门边死战不退,砍杀蛮军无数,正自支持不住时,却听喊声大作,一彪铁骑旋风般冲入城来,正是梁山旗号。那蛮军本被这几个杀得破胆,如何当此生力军马?一时大败,自相践踏,刘唐、穆弘就城楼上纵起火来,照的满城通亮,黑烟漫空,蛮军见得城破,各无战心,各自逃窜,却是东西二门亦自号炮连声,原来赵得胜、丁朝兴、杨雄、石秀各将步军上城,立起梁山旗号,先夺下了二门,却是张清、龚旺、丁得孙、陈达、杨春引大队军马一时俱到,闻得董平、花荣之事,人人忿怒,各将军马入城,剿杀败残蛮军。
却说那日侬丹心送了戴宗等去后,侬天山忽又变了面目,喝教众蛮将重将侬丹心拿下,推去后院囚禁看守,侬丹心惊怒,道:“你枉做兄长,如何这般反复无常?和那卑鄙小人差得几何?” 侬天山冷笑道:“方才说好话与你,不过为赚宋江这贼来城里送死,要哄贼人坚心。我方才观你与那几个贼人十分亲近,背叛之心已自坚了,古人大义灭亲,我如何能包庇妹子,却不顾这数万军马?且监下你,待杀了宋江这厮,却解你去父王面前,听从处置。” 侬丹心大怒,道:“你如此背信弃义,阴险狡诈,上苍也不容你!” 侬天山冷笑道:“且不与你吵,待解你到父王母后前时,却看你羞是不羞?”只喝教将侬丹心推入空房里监起,大铁锁锁了门,命自家亲将查荼那好生看守,教蛮婆送饭,不许侬丹心出房一步。
却是侬丹心大怒,在房里咬牙痛恨这兄长,到晚蛮婆送了饭来,查荼那领几个蛮兵执刀跟随,侬丹心将几样酒食都踢翻了,吓得蛮婆抱头鼠窜而出,第二日早饭亦是一般。查荼那去禀告侬天山,说公主发怒不肯饮食。侬天山冷笑道:“休要管她!看她倔强得几时?待料理了宋江这贼,再理会她不迟。”只教查荼那好生看守,却是侬丹心心急如焚,寻思道:“这黑心无耻的兄长要赚宋江,却是董郎也必随宋江来,岂不吃他害了?却也是我的罪过。怎得拼着性命,脱了这牢笼,将消息告诉董郎才好?”自琢磨计策,眼看得太阳越升越高,直到了头顶,一时却彷徨无计,心里直如被千万小刀割着一般,只是担忧董平。却见查荼那执着刀,又从廊上过去,忽得心里生出计较来,就自捂着肚子,叫起心疼来。查荼那听得公主叫起来,急来门缝里张时,却见侬丹心口中呻吟,身子却在长草上打滚,不由得大惊,心想:“公主虽然给太子囚禁了,毕竟还是他亲妹子,如今该是身上病症举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说大王,便是太子也必然怪罪。”急打开锁,就进房来看,却是侬丹心翻滚的越发厉害,慌得查荼那弯腰来看。却是侬丹心实不曾心疼,只是诈装,要骗这查荼那进房来,见他低头,正合心意。侬丹心手里却早搭在草里一方石头上, 待查荼那头伸来过时,就忽地草里翻起手来,将石头去查荼那太阳上一下,查荼那猝不及防,怎能躲得?哼也难哼一声,扑得倒了,却是脑子已吃砸破了。侬丹心冷笑道:“休怨我手毒,便是你替兄长搜捉汉家女子,供他糟塌害死了不知多少,却也该死的久了!”就将他尸身拉去暗角落里,剥下他衣甲来,自家穿上,幸得身子高挑,和查荼那身子相仿,因此不觉拖沓,复自带了佩刀,将盔面拉下,遮住自家脸面,却出房来。见数个蛮兵在那远处探头探脑,冷笑一声,也不理会,自大模大样往外便走,且喜那查荼那性子暴虐,小不如意时下手便毒打蛮兵,因此众蛮兵都畏之如虎,此时见这假查荼那出房来,那有个胆上生毛的,敢来多问一句?
侬丹心心里虽自呯呯乱跳,自强压住心神,幸自这太子行宫的门户路径都识得,因此不曾迷路,直转到后门来,那门上只有几个老弱蛮兵守着,侬丹心自大模大样,走将出来,众蛮兵并不敢来问。侬丹心大喜,自拐个弯,转入小巷里去,却便急走,穿街过巷,直奔回自家府第里,府中众蛮将蛮姑本对侬丹心都是极忠心的,见侬丹心一夜未归,各自惊疑,几次去行宫问时,门上早得侬天山吩咐,只推说太子与公主商议军机大事,因此各人只得回来,只是心里难定。此时忽见侬丹心回来,各自大喜。侬丹心却把昨日事说了,却是她素来待下有恩,得诸人死力,因此听侬丹心说兄长如此相害,各人切齿大怒,都叫嚷报仇。侬丹心大喜,便尽起众蛮兵蛮将和有力的蛮姑,共五百余人,各执刀枪,自家也换衣甲披挂,,分一半教自家亲信的蛮将卜里温领着,先去狱里抢时迁、甘茂、乌天风出来。自领其余的,却奔北城门来。却是方早听得北门喊起,满城大乱,却是宋江等将军马入城,就城门边杀将起来,因此一城搅动。侬丹心大惊,急领部下蛮兵蛮姑赶北门来。转过两三条街时,早撞着一彪蛮军,却是侬天山中了花荣一箭,得蛮兵死力相救,正自拔箭敷伤时,忽得府里飞报,道是查荼那吃杀了,公主不知去向。侬天山大怒,急教手下副将围攻宋江这一伙,自家亲引千余蛮军,赶来侬丹心的公主府捉拿妹子,两下正好在街口撞着,正是:
为使恶心多权诈,遂使骨肉欲相残。不知这两个厮杀谁得着性命,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45
第六十回 宋公明重夺封州城 林教头恼闷求医路
话说侬天山见妹子浑身披挂,跃马挺枪,心中大怒,大骂道:“无耻贱人,为个奸夫便背父卖兄!只合万死!” 侬丹心大怒,喝道:“你两面三刀,背信弃义,无有廉耻,反来骂别人!正是黑白颠倒,善恶混淆,为自家一个野心误这许多军马性命,怎配有脸面做我兄长?” 侬天山大怒,将画戟砍来,喝道:“你那奸夫已射做刺猬了,今送你一起与他上路!” 侬丹心听得五雷轰顶,将枪挡住,喝道:“你说甚么?我那董郎武艺无对,怎能吃你害了?” 侬天山冷笑道:“贱人,你羞也不羞?却唤什么‘董郎’,他早在城门口教乱箭射死了,你但喜欢他时,便可随他去!” 侬丹心脸色煞白,浑身冰冷,但觉手中枪如千斤之重,再也提不起一尺一寸。侬天山却不肯饶这妹子,将画戟向她咽喉便刺,侬丹心呆呆的,忽地笑起来,竟不招架,侬天山微觉诧异,手上却不肯松,看看画戟刺到妹子咽喉,狠一狠心,就刺下去。却是侬丹心身边的蛮姑大惊,急将枪架住,就叫道:“公主,不可如此!” 侬天山大怒,回手一戟,刺死这蛮姑,复来杀侬丹心。侬丹心听这蛮姑惨叫,忽得回过神来,却见那蛮姑是自家最知心的,唤作竺雅,素来自家拿她做姐妹待的,不想为救自己反吃这兄长杀了。心中忿怒到十二分,喝道:“你这做兄长的如此卑鄙狠辣,我今不饶你!”举枪便搠侬天山,侬天山大怒,画戟展开,风雨般朝妹子身上搠进去,两个就自街上斗起来,手下蛮兵各自相杀,一时杀得尸横街头,血水乱流。侬天山与妹子斗三十余合,气力不加,戟法散乱,早被侬丹心一枝枪裹住。他武艺本不差于妹子,却是近来沉迷酒色,将身子都淘空了,臂上箭伤未自全愈,更方才被花荣射了一箭,因此难抵妹子。侬丹心蓄愤极了的人,一枝枪使发了,直似狂风暴雨,那里肯放这兄长走路?再斗数合,只听得喊声大作,却是卜里温将蛮兵打破囚牢,放出甘茂三个来,说了缘故,见时迁伤重,当下先送去侬丹心府里将息。甘茂、乌天风两个却是头等的大虫,给蛮军耻辱折磨多日,心里早愤怒的久了,此时脱了囚笼,正是弄风的秃角龙,发颠的白额虎,各就蛮兵手里夺了器械,却教卜里温领着,径奔来寻杀侬天山。却是卜里温得侬丹心意思,先将囚牢里的那囚徒,何止二三千人,都是城里的汉人无辜百姓,素日吃侬天山陷害的,一时都放了,各教手里执了器械,一起呐喊,杀来助力。其时恰是城外梁山大队军马也到,东、西、北三门尽被梁山军马夺了,树起旗号,大队军马冲城而入,那城中蛮军虽尚有数万,却是侬天山与侬丹心兄妹两个相争,各发号令,此时军中无主,不由不奔溃逃走,各逃自家性命。那封州城里四下火起,八下烟冒,百十万人喊声鼎沸,一时翻转过来相似。却说侬天山抵妹子不过,又见随已的蛮军波开浪裂,就蛮军队里踊出两个大虫来,手里执着朴刀,飞奔过来,偷眼认得是甘茂和乌天风,心中更惊,哪里敢再与妹子相持, 掩一戟,拨马便走。侬丹心喝道:“你害死董郎,决不饶你!”随后赶来,方转过长街时,却是侬天山伏下的亲信蛮将,领队弓弩手在那屋上,当下放过侬天山,却将乱箭射来,侬丹心急将枪来拨打,却是再冲数次时,都被乱箭阻住,眼见得侬天山逃得远了,心中忿怒,只得大宽远转过南门去,再紧紧赶来。
却说侬天山引数百败残蛮兵,径投南门,正走间,一声喊起,烟火之中,左边巷里转过杨雄,右边巷里转过石秀,步下各领梁山军马冲来,反将侬天山攒在核心。侬天山冲突不出,心里正慌乱时,忽地一枝蛮军到,却是两个蛮将呼里罕、布六奇,两个见城陷了,引千余蛮军,径投南门逃命,却不想这里撞见厮杀。两个见是太子受困,要干功劳,急领蛮军杀来,杨雄前后受敌,遮拦不住,早被侬天山拼死冲过去了。布六奇本截住杨雄厮杀,见太子过去,也待夺路逃命,杨雄大怒,手起一刀,正中布六奇马股,布六奇跌下马来,跳起来待奔走时,石秀早到,斜刺里一枪搠倒,杨雄加上一刀,送了性命,却和石秀会着,径来追赶这二太子,要夺功劳。
却说侬天山得呼里罕保护,将一千余败残蛮军,径出南门,斜刺里一枝军到,侬天山大惊,呼里罕道:“太子勿忧,小将拼此性命,护太子杀出去。”当先出阵,撞见来将,却自大喜:来得一般自家军马,统军蛮将安都林,却是乱军中杀出西门,径来投南逃命,不想这里撞着。两个相见大喜,当下保护侬天山,投南而走。却是行不数百步,蛮军发起喊来,左边陈达、右边杨春引三千军马,追赶安都林到来,当下截住去路。呼里罕、安都林护着侬天山,并力撞破重围,夺路走脱,折却蛮军大半。奔出数里,不见追兵赶来,方幸逃脱得性命时,早喊声又起,只见一彪骁勇轻骑,来截住去路,都是铜铃面具,雉尾红缨,轻弓短箭,绣旗里白光里滚着一个“张”字,旗下三员将张清、龚旺、丁得孙,引五百余骑赶来。呼里罕急来迎敌,未及交马,先见张清手起,呼里罕面上早一石子打着,乌睛迸破,翻身落马,龚旺、丁得孙飞马赶来,将两条叉攒定咽喉,呼里罕死于马下。蛮兵尽皆丧胆,侬天山得安都林保护,死命撞开阵角,投南而走。看看奔出数里,后面相随蛮兵不过二百余骑,都是人困马乏,侬天山心中忿怒,眼中落泪,怒道:“父王将六七万精兵、数十员骁将交付于我,今一旦被妹子这贱人所卖,全军覆灭,我宁不可羞死?却如何有面目去见父王?”安都林劝道:“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子不必烦恼。且回天门城下,却起二十万大军来报仇,杀尽这些贼寇!” 侬天山咬牙切齿,且自奔走,看看离城已有十五六里,正是日暮时候,前面那大林子乌鸦啊啊飞起来,只是乱叫,却不投林子里去,侬天山吃惊,道:“林子里必有贼人埋伏,我们且走!”众蛮兵惊慌,各待回马时,早听一声炮响,四面八方一时军马都起,团团围裹来,尽是梁山旗号,正是韩宣、项泰、宇文胜得林冲分派,将一万军马分两路埋伏,此处埋伏的正是韩宣、项泰,侬天山这一伙正撞在网里。韩宣跃马舞戟,飞马当先直取侬天山,喝道:“败将到此,还不留下首级?” 安都林大怒,叫道:“太子快走!”挥舞双锤,连打十余人下马,舍命赶来,截住韩宣厮杀,侬天山所骑的却是匹宝马,唤作五明火龙驹,端得能日行千里,当下尽撇下蛮军,飞骑先走。梁山军马围裹来时,哪里得及?早被侬天山冲破长围,缺口里奔将出去了,项泰将轻骑去赶,哪里得及?韩宣大怒,待亲自去赶侬天山时,早被安都林截住死战。韩宣心下忿怒,将画戟使发了,雨点般戳进来,斗二十余合,不分上下,圈子外项泰早领军马,将那二百余骑蛮兵杀个尽绝,不曾走得一个。却见韩宣战不下安都林,就抽弓搭箭,一箭正中安都林右臂,那柄锤早脱手落地。韩宣可惜安都林武艺,当下将画戟指着道:“下马投降,饶你性命!”只听得安都林哈哈大笑,势若疯狂,几声笑过,左手忽地提起锤来,向自家脑门上一下,打得脑浆迸流,死尸跌于马下。正是:
蛮邦亦有男儿在,穷途尽处见气雄。
韩宣和项泰看了各自叹息,不取安都林首级,只教将其尸身载于马上,却收转军马,投封州城来,将那二百余颗蛮军首级报功不提。
却说侬天山独自奔走,正是忙忙如漏网之鱼,急急似丧家之犬,只要逃脱性命,直奔出三十余里,眼见得天色昏暗,忽得眼前明亮,却是白茫茫一条大河横在面前,挡住去路,不由得呆住,心中忿怒,将画戟指着天叫骂道:“贼老天,你如此欺负人!却不是要断送俺性命?”正喝骂间,早听得人冷笑,急回头时,早见三十余骑林子里出来,就河边摆开,却将侬天山围进死地里去,为首的正是侬丹心,肩上却停着个白雕儿,看着兄长,眼光中都是怨毒。侬天山心里猛省,这妹子自小饲养灵禽猛兽,这白雕儿便是她养的,但放空里去,十数里人兽鸟鼠都逃不出雕眼,以此追捕人时,百发百中,不想今日自家倒做了猎物,不由得怒气直腾到十二分,却也惊惧,自知势孤力穷,心中忽地一动,寻思道:“这贱人自小吃软不吃硬,但用好话亲情说她,逃出这一遭,但存得性命,回头却和这小贱人算账不提。”就马上道:“妹子,你如何直追我到这里?真要杀了兄长不成?” 侬丹心冷笑道:“你害死了董郎,又杀了竺雅,我岂能不报这血仇?定要与你决个死活!” 侬天山大怒,却道:“妹子,我和你一奶同胞,自幼相亲相爱,更不曾有半点生分,不过这回为你亲事分上,我为国家大义,因此逼迫我如此,俱是万不得已之事,你试问一点亏心也无?我虽将你监起,更不曾对你有一点伤害,你今如何往死里逼我?真个我等兄妹一点情分也无?”说着竟滴下泪来,他若是虎起脸时,侬丹心倒也罢了,此时却见他这般软语央告,如何再狠得起心来,一时泪如雨下。侬天山心里大喜,面上却尽是愤恨悲伤之色,就叫道:“罢,罢!我不能死于别人之手,你是我妹子,就可下手杀我,但日后你有面目见父王母后也罢!” 侬丹心听他如此说,哪里还能做得一声?忽得掩了脸,回马便走,连加几鞭,狂奔而去。其余蛮兵蛮姑见公主如此。面面相觑,只得随后跟去,侬天山看着妹子背影远去,只是冷笑。
却说封州城里梁山军马搜杀蛮兵,杀得一城尸满,四下火起。宋江急教传下号令,凡蛮兵投降者,一律免死,更不得借机焚掠,杀害百姓,号令到处,大半蛮军弃械而降,四下火头尽皆扑灭,因此救了封州一城大半人民。比及天晚,众头领就侬天山行宫里聚会,各将首级献功,共城内杀死呼里罕、布六奇等蛮军将校五十余员,生擒三十余人,杀死蛮军五千余人,生擒投降者万人。林冲、公孙胜等将一半梁山军马也到,却是杀败来袭大寨的天门蛮军三万,斩首近万,杀死蛮将三十余员,夺得金鼓战马甚多,更宋江这边夺转封州城池,本可算做大胜。却是封州城一场夺门惨战,亦折了近千精兵,花荣、董平各自重伤看死,刘唐、穆弘、项充、李衮亦各带重伤,那边大寨军资粮草亦被焚了许多,因此众头领各无喜意。宋江除教与刘唐、穆弘等四个看伤调治,却大寨里飞取王定六来,教救治花荣、董平两个,自亲守在两个身边,忧急垂泪。王定六先看了董平,拔去了箭枝,将千金好药敷上伤口,嘴边强灌下行血药物,就报与宋江道:“董平头领颈上两箭虽射透了,小人将桑线来缝合了,将布帛裹住,还得微微呼吸,勉存住性命,只是额上这一箭深透入脑,因此昏迷,若要强拔去时,只恐立时死了,小弟本事低微,因此不敢下手。” 宋江听了,垂泪不止,却教再看花荣,王定六看了一时,又来与宋江说道:“花荣头领中的却是药箭,毒性猛烈之极,本就一时三刻就毒性入心,取人性命,幸得花荣头领体质过人,又不知吃过什么药物,因此将心脉护住,毒性一时不能攻进,因此权存下性命,只是小弟诸般解毒药物都使尽了,都如石投大海一般,竟解他不得,若是时候久了,只怕花荣头领也性命难保。”宋江听了,心中忧闷到十二分,眼泪滚滚而下,道:“这两个兄弟与我二世相从,手足一般,腹心相似,原想此世里同成大业,共享富贵,谁知又如此一场!老天爷何以如此折磨宋江?但二位兄弟有甚闪失时,宋江亦不愿独活!”捶胸碰头,十分痛苦,众头领此时俱在房内外看视两个,听得宋江如此,各自感激下泪,自吴用公孙胜以下,齐来劝慰,道:“哥哥身子要紧,人之生死,各自有命,此世里也是一般,哥哥且请保重贵体。”宋江下泪道:“但有谁能救得他两个性命时,我这都头领之位,情愿让与他做,决无虚言。”众头领道:“一般兄弟,但能救得时,但各人舍了性命时,也都自情愿,不光哥哥如此,却恨无有安神医的手段!”宋江向公孙胜道:“那日我在二仙山上,见一清使个‘回生’的仙法,救了一林桃杏之花,今一清可速使仙法,救转这两个兄弟性命。”公孙胜摇头道:“小弟的法术,对花草树木或可有效,却是人生七窍,为万物之灵,那法术却自无能为力。小弟可施个法术,延这两个一月之命,哥哥可就广请名医国手,救治这两个。”吴用道:“却是哥哥一次还阳,请得公孙一清到来,破了那妖道法术,如今之计,何不再借那九天玄女娘娘的‘如意仙帕’一次,再还阳世,迳请安道全兄弟到来,但救了这两个时,再送他还阳不提。”宋江大喜道:“却是加亮说的是,我便取那仙帕出来,再去阳世,亲取安道全兄弟来,救这两个性命。”却是去怀里掏时,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原来那仙帕已不知去向,怀里空空如也。众人听宋江说了,各自大惊,就中公孙胜和樊瑞都惊呆了,眼睁睁只说不得话,好久方叹道:“既如此我两个回不得阳世了,怎生是好?”吴用道:“却是何人盗去,莫非那玄同妖道使妖法摄去不成?”宋江摇头道:“这是九天玄女娘娘赐与我的宝物,随心所欲,极是神妙,那妖道何能有此本事?只怕是九天玄女娘娘随心点化,就送我三个到这世里,便自收回去了。” 公孙胜和樊瑞两个听得叹息,心绪大坏。宋江流泪道:“既如此取不得安道全兄弟来,这两个性命休矣!”众人面面相觑,各无言语,忽地一个道:“却是小弟想起,和花荣哥哥同上逐天山寻访那云中老人时,得他茶吃,因此花荣哥哥心脉抵住那剧毒,必是这一番好处。若是能请得这云中老人来时,胜于安神医十倍!这两个的性命自然都救得回来!”众人看时,却是杨雄发言。宋江大喜,道:“如何却忘了此人?既如此时,那位兄弟与杨雄兄弟即时飞马去走一遭,但请得这仙人到来,救得花荣、董平两个性命,功劳簿上标记头功!”杨雄踌躇道:“只是那老人为不救秦广王太子,恶了秦广王,因此被上帝拘于逐天山中五百年,今不过三百余年,只怕请不得他下山。况是此间相隔遥远,纵是快马赶路,亦非一月可以来回。” 宋江发怒道:“如此便不救这两个不成?此等时候便都畏难躲事!你们若去不得时,我自亲身去,便是日夜行路,累死也罢!只要救这两个性命!”杨雄眼中滴下泪来,忿然道:“哥哥之心,便是兄弟们一般之心,小弟一般与他两个骨肉相亲,岂有一丝畏难怯险之心?哥哥何出此言?并不要哥哥去,小弟这便动身,赶去逐天山上,以死相求那老人,但请不得他来,救不得这两个性命时,也无面目回见哥哥!就如此指!”拔出刀来,便向自家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便砍,众人各自惊呼,却是石秀在他身边,最知他脾性的,见他如此,早向前一把抱住臂膀,叫道:“哥哥不可如此!”众人慌忙向前,就杨雄手里夺下刀来。宋江见了,痛悔到十二分,就杨雄面前跪下,流泪道:“兄弟何以如此?是宋江失心发狂,将言语错伤了你,你如何可伤残自家肢体?但你伤残自己时,便是伤残宋江,倒不如拿刀来砍我的好。”便向众人手里夺刀,要砍自家手臂,众人大惊,急上前拦住,劝说宋江,杨雄见了,跪于地下,泪流满面,宋江道:“你岂不知我待你们每个兄弟都是一般的?但每人有个损伤,直如伤损我自身一般,每每心碎肝裂,生不如死,只是担忧众兄弟。今伤了他两个,我自担忧如此,却是假如兄弟你伤了,我岂不是一般的?但是我失了计较,将言语伤你,今我与你赔罪,你但不可赌气生意伤害自己!”就拜杨雄。杨雄心里感激,就哽咽道:“哥哥不要折杀小弟,是小弟自想拙做拙了,不能体会哥哥待众兄弟们的心,凡错都在小弟身上,只求哥哥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弟一般计较。小弟这便上逐天山,好歹必要请了那老人来,相救这两个兄弟性命!“宋江大喜,道:“兄弟豪情高义,原是世间第一等的好男子,他两个性命此番都在你身上。原来你、花贤弟和蒋敬三个同上逐天山,如今花贤弟伤了,蒋敬不在,只有你识得道路,只是不可独去,须得有个人帮助照应,可差石秀兄弟和你一起同去,必然成功。”杨雄听得大喜,就谢过了,和石秀各带一笼子金珠宝物,各自扎束了,骑了两匹军中最善走的好马,怀里纳了宋江亲写的书信,就辞了宋江、吴用一众头领,出了封州,连夜火急投逐天山去了。
却是宋江、吴用一众头领送了这两个回城,却是时迁在侬丹心府里养伤,听得此事,急教人扶了自己,先来见吴用,道:“这两个虽然去了,只怕远水解不得近渴,若是路途遥远,赶不回来,岂不误了花荣、董平两个哥哥性命?小弟也愿荐举个人,高明手段,必然能救这两个性命,况又路途甚近。”吴用微笑道:“兄弟说的,便是尉迟无双,不知我猜的对否?”时迁吃一惊,道:“军师足智多谋,果然便是那奇女子,小弟只恐她先前行事鲁莽,耻辱了宋江哥哥,心下记着,因此不敢先说与宋江哥哥,先来请示军师。”吴用笑道:“公明兄长胸有江海之量,但为兄弟们时,岂会计较先前之事?当日剑拔弩张,生死相争,何等境地,公明兄长亦自一言九鼎,礼送她姐弟下山,为今日之事留下地步,便是他高明过人见识,兄弟不必担心,可随我一起去见公明兄长说知。”领时迁来见宋江,就自说了,宋江听得大喜,道:“过去的事自不必再计较,但能请得她来,救得花荣、董平两个性命时,便是第一要事,若是她肯来时,我当亲远出百里相迎,就与她化解了嫌怨,生死结交。只是兄弟既伤得如此,军中只怕无人可去请她。”时迁大喜道:“小弟虽然伤了,却挣扎时,也可骑得马,赶上她那山崖去,务要请得她到来。”宋江喜道:“兄弟高义,虽古人不能相及,既如此时,只得苦兄弟这一遭,兄弟可选个兄弟助你,路上照应,亦要善保自家身体。”时迁寻思一会,道:“既如此时,小弟愿请林教头同去走一遭,尉迟无双亦喜他是个好男子,见是他同小弟去相请时,必然大喜应允。” 宋江、吴用听得,各自惊一惊,却是吴用随即笑道:“如此最好,可教甘茂主军,就请林教头同去走一遭,他是个细心的,路上必然能照应兄弟,到那里时又能随机应变。”宋江待言语时,却见吴用与自家使眼色,迟疑一会,便道:“既是军师说了,便教林教头同去走一遭。”当下请林冲来,说知此事,林冲惊讶,又自脸红,待欲推脱时,却恐更遭耻笑,只得答应了,自和时迁带两个伴当连夜离了封州,却投那崖上去,只是心里闷闷不乐,却不喜欢。
却说林冲和时迁并两个伴当行路,一路纵然山明水秀,那有心思观赏?只是星火赶路,时迁本自下在封州狱里,酷刑折磨,打得两腿皮肉皆烂,虽黑狱里将息二十余日,毕竟未曾愈可,此时强自飞骑赶路,马腹磨着两腿,不一时疮裂肉出,不由痛彻心肺,却只是咬牙苦忍,一日便奔出了三百余里。到得天晚住店时,时迁却已行动不得,林冲和那两个伴当将时迁搀将下来,只见那坐骑的马鞍已被鲜血殷透,林冲不由得落下泪来,道:“兄弟如何不说一声?如今这般却不痛杀哥哥也?”时迁强笑道:“我虽受些痛楚,若是能救得他两个性命,却也甘愿。”林冲叹息,和伴当搀时迁到店里歇下,从镇上寻个医士来与时迁看腿,却是血肉早和裤子都粘结在一起,哪里还脱得下来?那医士无奈,只得将剪子一点点将裤子剪破,将布片一点点揭下来,看那两腿上时,无一点好处,都是肉绽将出来,那医士看得昨舌不下,好半天方道:“这位爷是铁打的?伤成这般兀自骑马赶了数百里路,便是金刚也忍不得,如何这位爷竟能够了?如何就不顾性命!”林冲垂泪道:“先生且休感叹,且请与我兄弟治伤,但好得时加倍奉赠诊金。”那先生道:“幸是小子遇着,有个祖传的方儿,不然第二个人也束手难治。”自先使清水洗了时迁腿上伤口,却使小小快刀刮了腐肉烂皮,再将药物出来,先与时迁腿上搽了,撒了药末,将新细白布来细密包裹了,道:“但不再伤磨时,一月之上自可消腐生肌,长得好了。切切不可再如昨日那般,不然这两条腿必是废了。”林冲见他手段高明,忽动个念头,寻思道:“如今封州城里缺高明外科医生,何不便荐举他去?虽未必能救得那两个,却也有些好处。”便取十两银子与这医士,这医士惊讶道:“怎敢望如此多?五钱银子也便够了。”林冲道:“先生高明,但请收下,别有话说。”那医士收了银子,却听林冲说道:“不知先生姓名,但爱先生这行医手段,可能告诉么?”那医士见林冲凛凛一表,相貌非凡,不敢怠慢,当下道:“小可唤做袁宏祖,青泥关外人氏,祖代江湖行医,内外科并妇女小儿,都是嫡传一脉的方,四方多救人性命。小可亦学得父祖本事,一般飘荡。却是数年前来到此地,爱此镇人情厚,因此住下,虽自清苦些,却也勉强过得。”林冲道:“先生如此手段,怎不到酆都城应那医科,必得个医官做,出入金马宫廷,亦可富贵,岂不胜于这等村市摇铃,坊间卖药?”那医士袁宏祖听得,忽得脸现怒容,就起身收拾药囊刀具,将那十两银子丢在桌上,竟不再与林冲说话,林冲诧异,却更爱他风骨,就谢道:“先生何以如此?莫非嫌在下言语可鄙不成?” 袁宏祖冷笑道:“看你也是个英雄之表,却何也热中那冰山富贵,岂不可羞?不同道者不为谋,不同志者不相言,请了!”就欲扬长出门。林冲笑道:“先生先以貌取人,再以言取人,岂不宰予子羽俱失?安见得在下便如先生所言的富贵熏心之人?”袁宏祖回头,怒道:“那你竟是将言语试探我不成?你却究竟是什么人?”林冲笑道:“不敢欺瞒先生,在下林冲,绰号豹子头,乃是梁山泊上头领,今为宋江哥哥领下征西后军主将,今见先生手段高明,气节过人,因此欲相结交,方才确实将言语试探,望先生恕罪。” 袁宏祖听得惊喜,急谢罪道:“久闻英雄大名,渴想风采,不想此处相见,请恕小可方才狂哱。”林冲大喜,道:“先生何处听说过在下贱名?” 袁宏祖道:“先是小可年前去九全城访友,被强人劫路,不但抢劫财物,竟要伤害性命,幸得个过路好汉相救,杀了强人,夺还财物。他自言唤作操刀鬼曹正,乃是梁山人物,邀小可酒店里饮酒,多说起旧时梁山上人物的豪杰,言语里最推举本师林教头和一个花和尚鲁大师,十分称扬,因此小可记在心里。” 林冲大喜,道:“这个果是我的徒弟,与我十分相好,骨肉一般,却不知他在那边如何过活?”袁宏祖道:”他今在九全垩州地界霸了那一城的肉市,每日手里总有二三百个猪羊过,收的钱财,自招呼了豪杰屠户每日吃酒,轻财好施,又好打抱不平,因此一城的人又爱他,又怕他。”林冲笑道:“他这性子只是不改,便是学枪棒的时候,也总寻我娘子讨钱买酒吃,如今并不改正,我心里只是十分念他,几时得他相见方好。” 袁宏祖道:“便是近十几日,镇上也自传扬教头名字,道是自梁山军马入境,各处剿匪安民,清平地方,又自放仓赈济穷饥百姓,端得是有道之师。教头又派军连灭了十来处做恶的强人,救得一二千妇女,并不要金银取赎,反各与银米回家团聚,那妇女便有七八个这镇上的,一家家蒙教头之恩团聚,各自感激,如今一镇上俱供教头长生牌位,不想今日教头亲身到来。”林冲道:“如此时在下惭愧,本是应尽之举,却教这一方人民如此,却是折杀林冲。” 袁宏祖道:“如今虎狼横行,小民偷生,能得教头英雄,去残除恶,护此一方,实为万幸,教头何必过谦?却是教头何以到此?方才又说那言语?”林冲笑道:“俏不厮瞒,俺军中有几个头领重伤垂死,须得寻人相救,因此俺和这个兄弟唤做鼓上蚤时迁的,奔波到此,为这兄弟之伤,因此得遇先生,见先生手段非凡,意欲荐举与我军中宋江兄长,就屈先生军中管领医士,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故聊敢以言语试探。” 袁宏祖道:“小可少年时本也有志以术行世,治病救人,曾到酆都应那医科,不料无钱买嘱考官,因此虽自妙手回春,亦落榜上无名,反见那不识歧黄为何物的无能之辈,跻身榜上,将言语嘲讽小可,因此大怒,更兼心灰意冷,故来此地吟居,再无进取之念,方才教头相问,只想教头知小可往事,将言语嘲讽,因此大怒欲去,望教头恕罪!”林冲笑道:“那秦广王昏庸横暴,弄得这一世颠倒,小人奸徒尽居庙堂之高,君子才彦反郁处江湖,如先生杏林高才,反荒居此处,便是明证。却是凤凰焉可久处藁莱?我公明兄长求贤若渴,量才而用,虽仇不较,故天下英雄都归其门下,更兼爱民如子,早晚必成大业,先生若肯相屈,林冲当竭力荐举。” 袁宏祖道:“小可山野惯了,本无意再出世,只是此间相逢,一来感教头好意,二来却也闻那宋公明的度量豪杰,好在并无家室相累,便不妨军前走一遭,且自投效,但得宋公明成大事时,那时相辞归来不迟。”林冲和床上的时迁皆自大喜,林冲便修书一封,付与袁宏祖收了,又取五十两花银与他做盘缠,袁宏祖相辞不过,只得收了,道:“小可明日便投封州去,见过宋都头领,只是时迁头领不可再鞍马劳顿,不如小可伴着,雇辆大车卧了,同去封州城里,小可就自路上照料。”时迁摇头道:“先生有所不知,请的那人十分要紧,非我亲去不可,因此舍命赶路,如何可半道回去,不顾自家两个兄弟的性命?但骑不得马时,便爬也要爬去!” 袁宏祖听得感动,道:“曾听曹正好汉相说梁山上英雄人物的义气,那时不信,今日见了,果然胜于金玉,名不虚传!既如此时,小人说一个法子,免了时头领鞍马之苦!”林冲时迁大喜相问时,袁宏祖道:“便可在两匹马之间连起粗索,设个软兜,上面厚厚铺了被褥,请时头领躺卧其上,便不须再骑马赶路。” 林冲大喜,道:“先生好计,今晚即布置了,明天如此行路。”又谢过了袁宏祖,袁宏祖见天色晚了,要自去归家收拾东西,便辞了两个,取了药囊去了。
林冲却教店家安排了两桌酒饭,一桌教那两个伴当隔壁房里去吃,一桌自和时迁同吃。时迁见林冲终是眉头有郁郁之意,肚里暗笑,便道:“教头莫非怕去见那尉迟无双不成?”林冲道:“但为他两个性命份上,水火不避,俺岂会怕见一个女子?”时迁笑道:“然则哥哥怕见的是另一个,是不也是?”林冲恼怒,眉都竖起来,冷冷道:“贤弟欲取笑俺林冲是不是?俺林冲千军万马的厮杀,出入不知多少,怕将何来?便是兄弟大义份上,从来放得正心,上苍为鉴,无有一点不可告人说得,你说这话来撩拨林冲却是何用意?不敬你是好兄弟时,拳头上不认得你,刀上也不认得你!”时迁见林冲暴怒,却不惊慌,自将杯酒仰头干了,贼笑道:“哥哥休怪时迁说,你是为害了人家的终身,自觉欠她,所以躲她是不是?” 林冲大怒,却自说不得话,只涨得脸红,时迁忽幽幽的道:“我曾和她一起去那崖上请尉迟无双,路上听个女子说书,她那结尾话本道是‘教四方君子动容,惜一个女儿情字,休似那范二郎莽撞,误了自家大好姻缘’,教头当年汴梁城里做八十万禁军教头,想也应听过“闹樊楼多情周胜仙”这一出的。”林冲冷笑,道:“那又怎地?”时迁道:“教头英雄豪杰,更兼情深义重,梁山上实无第二个似哥哥这般的人物,花和尚豪爽侠义,却是个粗鲁大咧的,不解那女儿家心事。武都头打虎英雄,最有义气的烈汉,只是骨子里透着冷血,杀那潘金莲和那玉兰都是那般手段,其余的更不消说了,只有教头哥哥,才是真正有情有义的,但兄弟们背后议论时,哪个不喝一声采?道说教头的情义,如何我三娘姐姐,哥哥却独情分上薄了,好难教人解。”说完将酒杯一放,却将那双怪眼一翻,直瞪瞪的看着林冲。
林冲听得,却不言语,自把酒壶来旋酒,连斟几杯都饮尽了,方说道:“兄弟直性,只是此等事你既解不得,也管不得,且自歇下,日后也休再提起。”时迁冷笑,道:“教头哥哥,你是个深沉的人,便是受高太尉那般欺负,也挨的到沧州,只是你忍的结果如何?须是那般好娘子活活吃高衙内逼死了,自家半世也凄凉。招安时候也自忍了,梁山上眼睁睁看高太尉大吹大擂的享受,手里放他过去,把气都憋在心里,落个风瘫症候,半载呜呼死了,这都便是你忍的好结果!枉自朱贵酒店壁上题诗,道什么‘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却不知你一生英雄在哪里?都不过畏难避祸,藏头缩尾,吃尽天下人耻笑!说什么好男子、豹子头?”林冲听得时迁骂,只是咬牙,缓缓道:“时迁兄弟,且自睡觉,休再言语。”时迁冷笑道:“似你这般无用时,娘子也只合被那高衙内调戏,你若识时务时,便该把娘子送高家府里去,奉承高衙内欢喜,由他团弄女人身体,升你个好官做,不避你白虎节堂一场祸事?却免得火烧草料场,风雪山神庙空自搅闹!”却是还待说时,早听喀喇喇一声响亮,却是林冲一掌拍在那桌子上,把桌子拍得塌了,那桌上碗儿、碟儿、盘儿、酒杯都扫去地下,跌得粉碎,就探手一把揪住时迁胸上,提将起来,喝道:“做贼匹夫,怎敢这般辱我?”发拳便待打时迁,时迁尽自冷笑,却梗起脖子来,任林冲下拳打。林冲拳到半路,牙咬得咯吱吱响,眼中火恨不得烧尽了时迁,但见时迁如此,却自停住了,喝道:“你口中不干不净,作践我林冲也自便了,却如何连我那娘子都污辱了,须是饶你不得!”时迁冷笑道:“许你忍得,不许我说得?我今日自愿意在你拳下讨死,倒不差得那陆谦、富安和差拨,他们不也吃你杀了?”林冲雷霆般喝一声,揪住时迁便待下手,正是:说到恩仇心事涌,丈夫恼时惊杀人。不知林冲如何来对时迁,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46
第六十一回 金毛犬演说四方事 豹子头间闻女儿情
话说林冲发怒,揪住时迁待下拳打,又强忍住,一掌把时迁推去墙上,撞得时迁脊骨如同断折,喝道:“休再撩拨老爷!”背了身子,脸上热泪直滚下来。却是这房里搅闹,早惊动得店主人和那两个伴当来看,林冲背着身子,喝道:“老爷自吃酒心烦,摔几样家生,却要你们惊怪?明日自还你银子,不要这时来讨打!”唬得那店主人和两个伴当都急自躲了。
时迁吃林冲一推,却自笑起来,道:“教头哥哥,你真个好忍性,我这般说你,你犹自忍得,却不知你梁山泊上为何动刀杀了秀士王伦?他须只是个嫉妒,不比高太尉那般恶毒阴险!”林冲冷笑道:“你这做贼的,这般不断拿话伤我,却不是失心疯要讨死?我自不和你计较,教你白费了心思!” 自大踏步的向外便走,只把时迁一个呆在屋里,却是将出门时,只听得时迁后面忽地哭将起来,林冲却吃惊,回转过头来,见时迁抱了头,就哽哽咽咽地哭起来,泪如雨落。林冲意外,转来道:“可是我那一推伤了你?但不好时,我自去请那袁宏祖来与你看。”时迁只是摇头,口里低低的道:“可怜的扈家姐姐!可怜的扈家姐姐!”林冲听得,也自呆住了,过得半日,长叹一声,自去椅上坐了,听得时迁哭有半个时辰,忽无了声音,却是疲极睡去,林冲却哪里睡的着?就椅上呆呆坐了,听外面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直听到天明。
第二日起来,林冲教那两个伴当如袁宏祖说的,两匹马间布了软兜,铺了两三床被褥,却和时迁胡乱用些饮食,自抱起他来,送他那软兜上去,时迁涨红了脸,低声道:“教头哥哥,是我昨夜胡说八道,对不住你,你但恼时,便自打杀我。时迁无有怨言。”林冲道:“兄弟说什么话来,是我昨夜不合推你,自家兄弟,如何可下得那般狠手?你但不怨哥哥便好。”时迁心中惭愧无地,哪里再说得出话来?林冲自取些银两,去与那店主结了帐,并赔了昨夜打碎的碗碟家伙,方自出来,却同众人赶路,便投那望云崖上来。
却说路上行了五七日,一路无话。这日看看离逢春镇不远,忽地就见二三十匹马路上迎面来,五七个汉子赶着,时迁眼尖,早看见那领头的汉子正是段景住,便笑起来,和林冲说了,林冲也自大喜,骤马迎将上去,叫道:“段家兄弟别来无恙?”段景住见了,叫声“啊呀”,急翻身下马,扑地便拜,林冲急下马答礼,就引他见过时迁,段景住惊道:“时家哥哥如何这般模样?”林冲简要替时迁说了,听得段景住惊怒叹息,时迁却自笑道:“休要提俺这尴尬的,贼但失了手一辈子都晦气,不要再坏俺幌子。却是这盗马的又赶这许多马,眼见得发财。”段景住笑道:“自和哥哥分手后,俺自回华严城里卖了马匹,和那粉头缠滚了两月,极是快活,却是与那婊子买金攒珠,把那金银都看看使没了,他娘那贼婆子面目却渐渐变了,整日冷言风语的来说,放出许多屁来,不由得俺不忿,因此再和兄弟们回黄金城那牧场上去,弄了二三十匹好马,寻思赶回华严城里卖了,得了银子却再去羞那贼婆子面皮。不想今日又撞见兄弟和教头哥哥。”林冲笑道:“烟花烟花,坑陷坑杀,自古害了多少英雄好汉、风流才人!但有金银使时,滚汤般热身子偎上来,喊爹喊娘般敬你逗你,赌咒发誓与你千万世里相好,但囊中羞涩了,转头便是夜叉般面目,再不将眼睛看你半下,容你上门,何曾真有半分情意与你?所以道是无情的婊子,黑心的王八。我梁山上史大郎、宋公明都栽在这行院人家手里,如何你也陷在她手里?却是从此回头的好。” 段景住道:“教头哥哥不知,那婊子却是待我极好,更端地色艺双绝,因此不由得我不爱她,再说小弟也怕再做那厮杀汉,倒是觉得这般生涯倒好。”林冲笑道:“但迷了女色的,都不算好汉子,只可销金帐里温柔销魂,再不得沙场上铁马金戈,都软了腰胯。你怕我再说你投隐龙山上不是?却是兄弟们人各有志,林冲哪里是强人的?并不曾有此主意,任兄弟你自去寻趁快活。” 段景住听得尴尬,呵呵的笑几声,道:“好容易再逢着两位哥哥,且和哥哥们镇上吃两杯酒,叫两个唱曲的耍乐。”林冲笑着只是摇头,当下和伴当与时迁先走,后面却是段景住领伴当赶着马匹,都投逢春镇上来。
当下来到镇上,寻处客店一起歇了,林冲将时迁抱进上房里,过不些时候,段景住外面叫一桌齐整酒席,送来林冲房里,且做一处吃酒。听林冲说起隐龙山上和天门城数遭战事,段景住笑道:“晁宋二位哥哥做的好大事业,如今我梁山兄弟威名远震,远近数千里地方谁不畏敬?便是黄金城那地方人户也自听得,传说口号,再不敢轻视。”林冲时迁听得,都笑道:“是什么口号,快说来听。” 段景住笑道:“却是小儿们传唱的,道是:‘闹须闹,惊可惊,乾坤处处今不平。畜生堂上坐,下面虎狼行。锅里无饭身无衣,忍饥挨寒不可生。一日官家三遍打,骨髓都尽恨满胸。要到欢喜时,须待梁山兴。晁盖身领百万兵,叱喝风云聚豪英.有情有义宋公明。神计鬼谋智多星.号令一出最齐整,要叫日月重变明。少吃的得吃,无衣的得衣,惟有坏人不可逃,冤仇尽报恨都倾!’如今各处都闹动满了,官府虽自严禁,亦无效应。”时迁听得大喜,道:“却是谁做的这歌儿?端得好口辞,又朗朗上口。”林冲听得,脸上却自变色,心里亦自叫苦,惟独对这两个又说不得,只得道:“这歌必有来历,非是等闲人物可以做的,却不知是何处传出,我跟随公明兄长并不见有此口号。军师虽有此本事心机,却是与蛮军连番厮杀,不曾得有空闲。”段景住笑道:“闻是从罗海管下九州传来,想来是那里的读书之人见我梁山人物仁义,军马严整,因此做出这歌儿来相颂,四方传扬。”林冲听得,心里已知其人了,微微叹息一声,却把话头移开道:“段家兄弟,你行走四方,可曾见得着自家的兄弟?如今梁山兄弟,算来数目会着已将尽一半。前日又得着我徒弟曹正消息,只是不知甚时与他相见。” 段景住笑道:“便是此番路上来,听得栾州云大官人新得三国时温侯的方天画戟,因此喜欢,做个‘画戟会’庆贺,召集四方亲友并好武之人观赏炫耀,谁知就会上两伙强人都来打劫,各引二三百人,都要夺这宝物,因此厮杀起来,那两个为头的亦各使画戟,两个交马厮杀。云大官人与众亲友躲在廊下,只盼这两个拼个同归于尽方好时,谁知两个撞着,却笑起来,说了会话,竟是原来认识的,便自将两伙强人合做一处,就堂上夺了画戟,一起呼啸走了。云大官人十分痛恨,差人打听,闻得这两个如今在黄金城西北九百里外的对珠山上落草,合伙聚有千余军马,合伙打家劫舍,因此告官府请兵去捉拿这两个,被这两个杀了捕盗官,打听得是云大官人告发,就乘夜引人围住云家庭院,把云大官人一家老小尽数杀了,放火烧了家院。如今黄金城出二千两黄金的花红悬赏,捉拿这两个,只是没人敢去揭榜。”林冲、时迁笑道:“这两个定是吕方、郭盛了,都是使画戟的,闻得温侯的方天画戟,如何不都拼命去夺?只合是这姓云的晦气,便丢了宝物,得了性命也自算了,却如何又撩拨这两个,真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又道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段景住道:“这是一桩了,再便是前些时候和那几个兄弟去黄金城里吃花酒,却撞着玉旛竿孟康,和几个西洋人、阿刺伯人做一道,见得我也自欢喜,问将起来,如今他跟西洋人做买卖,管领二三十号大海船,专卖西洋的宝物香料,又贩黄金城里的黄金,手里过的金银海水相似,真个豪阔了,搂的一个却是西洋女子,金发碧眼,口里几哩咕噜的说得古怪,听也听她不得,孟康却和她说话,两个调笑。闻得那女子是那西洋船东的女儿,此番来这边世界观光的,却和孟康打得火热,想是两个早入了港。”那两个听得大笑,林冲道:“他原善造各样海船,自也识得海事,有此等本事。因此那西洋人重他,得了际遇。若论来这世界里诸人,倒是他先发达了,只是我在东京城时,便闻得人说阿刺伯之西更有西洋诸国,什么英吉利法兰西的,都是大国,民风蛮野,男女公然调笑,国人不以为怪,却出许多珍异物事。想不到来这世里亦有这些国家,倒是孟康开了眼界,又先得个洋女做浑家,开了我梁山风气。”几个一起大笑,段景住道:“那西洋女子全身长毛,皮肤也粗,不知孟康却如何喜欢,想是那西洋女子做起那房里事来,别有一番不同,因此孟康迷倒了。”时迁笑道:“你说这话,想是看了?摸过了?做过了?也自开了我梁山风气。” 段景住尴尬。却笑道:“那黄金城和华严城都是天下极热闹的所在,烟花事业做的极大,但手里有银子,却是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都得要来伺候,我原本不理会这等西洋女子的,为见了孟康好奇,便也多与王八银子,教他找两个这样的女子来伺候,也自长长见识,果然钱可通神,那王八一时领了两个来,却是果然难缠,一夜几乎将我磨死,第二日路都无气力走了。” 时迁笑道:“一个便也够了,你偏叫得两个,不是自家寻苦头吃,都道色是刮骨钢刀,看看你这金毛犬如今倒成了秦琼的黄膘马,三叉骨都撑将出来,连汤锅都下不得。”说得段景住涨红了脸,苦笑不得,道:“再瘦也不得你瘦,便身上没三两肉的,说话只是损人。”林冲笑道:“他原本说话毒,口里不甚讲究,不须怪他。却是如今我们要去寻那尉迟无双,救董平、花荣两个的性命,到那崖上必然有许多话要说,我却不愿要这两个伴当跟着,段家兄弟若无事时,且和我同抬了时迁去那崖上一遭,回来再去理你的卖马勾当。” 段景住道:“小弟固然好了色,教两个哥哥笑话,这兄弟义气上却不落在哥哥们后面,既是用人时,小弟自然和两个哥哥同去崖上走一遭。”林冲大喜,当下几个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却是第二日林冲起来,吩咐那两个伴当在店里看守马匹行李,段景住也吩咐了自家的伴当。都用过了早饭,两个弄副担架,抬了时迁,却奔望云崖上来。一路上但见山鸡草间飞,野鹿林里走,更见山明水秀,处处山花燃得火一般繁盛,又有清流飞瀑,好一派景致,时迁笑道:“小弟来这崖上是第三遭了,头一回黄叶乱飘,第二回冰天雪地,倒是这回好,有这许多生意在眼里,这尉迟无双也会寻地方,在这里隐居,比我们辛苦厮杀,刀头上舔血,不知胜过多少!”林冲道:“这等奇女子那里好和我们比较?只盼她胸怀宽广,不计较隐龙山上之事,和我们走上一遭,救得那两个性命,便是不虚此行!”时迁笑一笑,却是那夜后两个都不再提扈三娘,这时时迁见林冲这等大模样口气,心里却冷笑:“我拼性命赚你崖上来,此时饶你会装大,待会见了三娘姐姐,却看你如何说法?终不成你还做的起大男子!”正是寻思之时,却听隔涧有人唱歌。
时迁和林冲都吃一惊,端地为何?却是两个听得那声音是尉迟无双的,两个遥遥看去,早见一弯涧水飞银溅珠般垂将下去,落进个大清潭里去,如条数丈长的白练,那潭边正有两个女子洗衣,其中一个女子正是尉迟无双,穿着鹅黄的小袄,鬓上簪朵山花,赤着一双小臂,将手里的木杵捣着衣服,打得水花四溅,却一边唱着歌,几个走得近了,隐身在几株百年大松树后面,只听她漫声歌道:“玉楼朱阁横金锁,寒食清明春欲破。窗间斜月两眉愁,帘外落花双泪堕。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唱到最后两句,却尽是郁郁之意,浑和这眼前明媚春光不相合宜,但歌音袅袅,却极是动听。林冲和时迁虽见她数面,总把她做个豪迈特出的奇女子相看,心里始终不敢失了敬意,却不想今日忽见她这等风光,不由得都呆住了。
却听另一个女子叹息一声,时迁心里便一震,听得却正是扈三娘声音,只听她道:“妹子这曲《玉楼春》唱的极好,真比得上那韩娥绕梁三日!只是世上一些事原是强不来的,多思多想枉自郁结住了心思,损了自家身子,前日夜里你又吐了血在地下,只是该调养的好,莫要再多想了。”只听尉迟无双笑道:“姐姐不必劝我,我自自家傻,得了个人在心里,便再也忘不了,人家却早把我抛在脑后了,我只好这般作践自家,便是吐几口血有甚么打紧?倒省得憋闷在心里,呕出大病来。姐姐你心里须是比我更苦,却来泥佛劝土佛,装得自家没事儿一般。”扈三娘苦笑道:“妹子又来乱说了,我得妹子救到这儿,脱了苦海,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心若死灰的人,还得什么心事?只是担忧你身体,只是及早调治的好。”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那里都好,只是这一处不好,凡事扭捏在心里,总不肯说出来,不似无双这般的爽直!你瞧见我吐血,难道我没瞧见你失神落魄的时候?那几天你说要刺绣个香袋,绣来绣去,终是不成,倒把自家手指几番扎得出血,我偷着眼看,姐姐那香袋上绣的原来是个豹子头,那林教头的绰号却是什么?姐姐不要当妹子不知道。”扈三娘万不料她自瞧科了,飞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尉迟无双笑道:“论起来那林教头有什么好?不过是两根又粗又蠢的木头罢了,姐姐这等想他爱他,又这等人品本事,普天下有几个强过姐姐的?况是能这般待他,他偏一丝不放在心上。我若是他,知道姐姐这般心思,却管什么圣人教导,说什么兄弟义气,尽数撇了他的,自和姐姐远走高飞,寻处没人地方,下半生自去恩爱快活。这厮只是不肯,想是和宋公明等混得多了,听了他那些狗屁说教,也变做了一般的大头巾!只好与宋黑子倒马桶拍马屁,再没个豪杰的气性!”那边涧上林冲听得她这般肆无忌惮的背后骂自己,心里怒气直腾上来,时迁和段景住都偷眼看他,段景住自惊呆了,时迁心里却自欢喜,几个一时都说不得话。却听那边扈三娘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妹子,林冲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可那样说他。”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只是要回护他!他在你心里便是个天王神圣,再不许别人伤犯他一点儿!我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虽然好武艺,却做宋黑三的走狗,任人摆弄,不见得甚么光彩。且是那日我当众和他明明白白说了姐姐心事,他倒羞臊着脸不认账,拿着枪和我拼命,我待有心伤了他,倒只是碍着姐姐不好下手,由他逞了一回强。”扈三娘摇头道:“妹子,你不懂林大哥,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心里自来端正,原来没那样心思的,只是我自家一厢单相思便了。你说那样的话,教他丢尽了面子,也难怪他恼,算起来只是我的错,教他损了一世英名,我心里只是恨自己。” 尉迟无双恼道:“却是妹子我不该管这闲事了?倒教姐姐没来由的伤心。”扈三娘摇头道:“妹子,你说哪里话来?你冒了九死一生,将我从那火坑里抢出来,我心里只是感激,并不一点别的,你不可多想。算是错只是我的,若是我当初上梁山便死了,求个干净,哪里便有这许多事来,却到头来连累了林大哥。” 尉迟无双笑道:“说来说去,姐姐只是个糊涂!岂不闻有那支歌儿‘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 。百岁光阴,七十者稀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但此生如此之短,若不是尽些心力将自家喜欢的得到手,便不过也罢!但若是活着时,便只该求那份快活!你今到这世里,却悔当初那时,有何用处?今既那姓林的寡情薄义,姐姐何必再死里活里想他,便索性都丢开了手罢休!”扈三娘摇头道:“林大哥是骨子里最深情的,妹子怎如何总说他寡情薄义?” 尉迟无双冷笑道:“我自初上隐龙山时,却听时迁说起这双木的事,他吃了那姓高的陷害,由着那高衙内谋夺侮辱自家妻子,反屁也不敢放一句,到头落个充军发配,反无情休了自家妻子,他妻子回家伤心死了,这双木不是那最无情意的?因此我心里最恼他。但有些见识时,焉得家破人亡?便是人相貌好些,武艺好些,比那姓王的下三滥又强得几何?似这样的人,我却不喜欢,因此劝姐姐只决撒开了手便罢!”那松树后林冲听得尉迟无双说自家与娘子的事,心中忿怒,脸都变做雪白,双手攥的骨节只是响。看着时迁,恨不吞他肚里去。时迁张着脸,却不惧他,只是冷笑,段景住只是个惊呆,更说话不得,三个正没分解时,却听扈三娘幽幽的道:“妹子误会林大哥了,他待他娘子情深义重原到了极处,只愿舍了自家性命也不愿连累他娘子,写那休书时实是万般无奈,字字都是血泪,只盼能教娘子得个好结果,却宁抛了自家性命,世上这等人能有几个?他这等心思原不是常人可解的。” 尉迟无双冷笑道:“那如何又害了他娘子性命?”扈三娘叹口气,幽幽的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重的只是林大哥那时他心里的念头,可怜那时他自家心里那般苦处,再没个能知的,但我当时若能在时,得能和他说上两句,他心里必然便苦楚少些,得许多欢喜。教他知这世上并不是都是些坏心的人,自也有心好的。”那边涧后时迁听得,却去看林冲脸上,见他脸上泪水直流下来,脸颊一抽一抽的只是动,显是心里激动。却听尉迟无双半天无语,忽自长叹一声,道:“那姓林的若是知姐姐这等情意心思,便该羞死了!世上哪里还得更去寻姐姐这般待他好的?我若是他,莫说只是千百里路,便是世上人都拿了刀枪,拦在我面前,我兀自要拼了命杀条血胡同,到姐姐面前,只要和姐姐相聚片刻,得那片刻的欢喜。” 扈三娘又叹口气,道:“我是这般的人,残花败柳的,又有梁山上的身分,便两世里都有那念头,也和他没了那福气缘分,只可偷偷的在心里替他祈祷上苍,愿林大哥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心里欢喜,又能和林大嫂这世里相聚,两个儿一世平安喜乐,我心里便也自开心的很了,也不再求别的什么。” 尉迟无双忽得哽咽了,只是叫道:“好傻的姐姐!好傻的姐姐!”显是流下泪来,一时两边都再没了动静。过得良久,方听扈三娘强笑道:“妹子本是欢欢喜喜的,却为我这乱说搅的没了兴致,不如妹子再为我唱支曲子听好不好?” 尉迟无双道:“姐姐嗓子比我好十倍,却如何不唱给我听?颠倒只要我唱,妹子不依!” 扈三娘摇头笑道:“妹子若是黄鹂百灵的嗓子,姐姐只好算是个灰鹧鸪了,哪里好听得,终不都爱听那‘行不得也哥哥’?” 尉迟无双给扈三娘逗得破涕为笑,笑道:“姐姐便是唱前几日的那首也罢,李后主做的词儿倒好。‘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我口里念了几日,还觉沉甸甸的,放不下它,连睡梦里也自想着。”扈三娘摇头道:“姐姐却不是十分爱他,倒是柳三变的好,虽然俗些,写的情却是真切的,便为妹子唱唱这首‘忆帝京’罢,里面有两句词儿最好的。” 尉迟无双大喜,催扈三娘道:“姐姐快唱!快唱!”扈三娘笑一笑,清清嗓子,曼声歌道:“薄衾小枕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歌声婉转清柔,尽唱出那许多缠绵意思,里面又有那凄凉不尽的意思,清清楚楚的都送入听的这几个心底里去,生出无数感慨念想来,听得尉迟无双只是怔怔的,口里一遍遍的念:“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脸上便忽然又有两道清泪流将下来。扈三娘道:“当初我们梁山好汉都吃昏君奸臣们哄了,受招安到汴京城里走一遭,又征了田虎、王庆回来,将军马扎在城外。我因闷得慌,就和孙二娘、顾大嫂他们乔画了进城去逛,看那些虚热闹,听得那瓦子里歌妓们唱这曲子,便记在心里,但没人时闷了一个人便唱给自己听,因此便记得清楚。” 尉迟无双道:“这人做的词倒是好,却该是多情多才的种子。” 扈三娘道:“此人才高一世,却是屡试不第,到老迫得改名才得个小官儿做,死了无钱埋葬,还是众歌妓凑钱葬了他。”
尉迟无双忽得再不言语,怔怔得只将眼看着那清潭,扈三娘知她又想起萧嘉穗来,正待将言语来开解时,忽地尉迟无双自家笑起来,道:“有才的男人我只当都是负心薄幸的,原来也有个深情到骨子里教女人重他的?可惜这柳三变我遇不见,只是时倒真想见识见识这等人物。”扈三娘心里道:“你那知这柳三变是个最风流的,但一生相与的青楼女子不计其数,如何是你心目中那般的抱柱尾生?”但知萧嘉穗伤极了她的心,因此话里暗骂那姓萧的,却也不愿再多说,正待将别的话来岔开时,忽得拨刺一声,清潭里跳起一尾大红鱼来,约有尺许,在清波里翻波跳跃,甚是可爱,红鳞映着太阳,湛然生光,把两个都看的呆了。尉迟无双笑道:“这鱼儿倒好,待我捉了它来。”扈三娘道:“它在水里,怎生捉得?这鱼儿甚是可爱,妹子莫要将它射死了。”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当我只会使弓箭不成?却不知妹子水里也有本事,便下水来捉了它与姐姐看。”就脱了大衣裳,只穿着贴身小衣,跳进水里去捉那鱼,那鱼甚是滑溜,见她下水来捉,就上下窜将起来,忽地直沉到潭底,忽地又直窜上水面来,东西奔突,翻波掠浪。饶是尉迟无双好水性,一时却也赤手捉它不到,只得笑骂。却是尉迟无双玉一般的身子,在清潭里上下翻动,早把那树后几个看得呆了,林冲见她解衣下水,心里乒乒乱跳,自觉得窥视不好,早把头转回去。那时迁和段景住两个如何能有他这定力?就伸长了颈子,早自失魂落魄,两眼直直得看得呆了。那边水里尉迟无双追逐那鱼兴起,好几次本便到手,又故意放它过去,待赶它无了气力,方将一把捉住,抛与岸上扈三娘,笑道:“饶它奸似鬼,终也脱不了我手!姐姐放它那边水桶里,回去却养它在水缸里。” 扈三娘笑着接了,道:“这时水凉,妹妹可就上来,莫叫寒气侵了。” 尉迟无双笑道:“这太阳把水晒得都热了,倒似温泉一般,我还要游它一会,姐姐不如下来也洗一洗。” 扈三娘红了脸,笑着摇头道:“这等大白日的,若是有人来看见了不好。”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只是假正经,这等深山,虎豹怪兽尽有的是,若说是人时,十来日也不见得一个,那里便得这时候来,姐姐只管下来游一回,只作玩耍。”扈三娘听她几番说不过,更看那水清澈可爱,也便动了心思,却正待解衣下水时,一抬头却见那边松树后影影绰绰露出两个男子头来,便待叫起来时,却又转个念头,就叫尉迟无双道:“妹子,你近岸来,我和你说这桩事。” 尉迟无双就赴水近岸来,扈三娘轻声说了,听得尉迟无双羞忿到十二处,冷笑道:“这伙下流的,待我给他们吃回好的!”就潜水底去,却抓两块石子在手里,又冒出水面来,便认一认,待将石子扬手打去时,却心里一动,觉得那两个面目似有些熟的,不由得手便略松一松,劲便小了。却是那两个看得眼花心热,正片刻也移不开眼睛时,怎晓得那石子流星掣电般打来,却是时迁耳灵,听得风声,叫声不好急躲时,那石子擦耳飞过去了,只是热辣辣的痛。段景住怎有他这本事?面门上石子早中,叫一声啊也,捂着头扑地倒了。林冲大惊急来看时,只见那指缝里都沁出血来,急待按住他来看时,尉迟无双早从潭里跳将出来,就穿了衣服,和扈三娘赶将过来,喝道:“无耻淫贼,看姑娘都挖了你们眼睛!”却是扈三娘先到,转过松树,恰正正的和林冲对个面,吃一惊,举动不得,心里待有千言万语时,此时怎能说得?都噎在喉咙里,只是两个呆呆的对视,只一瞬间,倒似是千万年的光阴。却是尉迟无双赶到,正待下手打人时,却见是这几个,不由得也怔一怔,过一时方喝道:“如何是你们?这般淫邪无耻,枉负了什么好汉的名头,原来却是些禽……”待骂下去时,却见扈三娘脸色惨白,心里不忍,哼了一声,跺一跺脚,冷笑道:“姐姐,你自和这几个说罢,看在你面上,我每人饶了他们一双招子!”说到最后一句,人早在林间不见。
林冲待说话时,却是尴尬,一时怎能分解得?却是一句也说不得。倒是扈三娘呆呆的望着他,眼中伤心、柔情、疑惑、吃惊,一时各种神色变幻无尽,忽地低下头去,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们……如何来了这里?却又弄出这般事来?”林冲张口结舌,好一阵方道:“便是花荣和董平两个重伤看死,我和时迁兄弟特地来请那无双姑娘,不想、不想生出这场意外是非来……”却是他正说间,扈三娘却听得段景住呻吟,扭头看见,惊道:“段家哥哥,如何也来了?”急奔过去蹲下,就取出怀里手帕,替段景住捂住了头上伤口。
段景住中一石子,只觉头疼欲裂,倒在地上只是声唤,头上血流出来.却不知尉迟无双已自手轻了,但用足力时,脑子不免都打出来,饶是如此,段景住地上挣扎,只扒不起来。扈三娘看了他伤口,将手帕替他扎住头上,道:“幸不在致命处,无双妹子手下已自留了情。”段景住心下羞惭,只得道:“多谢三娘!”扈三娘立起身来,却看见时迁在地下,惊道:“时家兄弟,如何这样子了?”时迁苦笑,道:“便是去偷营时,吃了蛮人些亏,无甚大事。自姐姐去了,小弟心里挂念,今见姐姐,十分欢喜。”扈三娘听他说的真挚,眼圈先自红了,低声道:“我一般也念着你……们,虽和无双妹子居住在这荒山上,却是念着众兄弟的,只得不能够得相见。今既是你们来了,可一同崖上去,且自将息。时家兄弟既是不好时,便教无双妹子与你诊治则个。”时迁红了脸,道:“我们本是无心,却也弄出一番尴尬事来,尉迟姑娘心下忿怒,只不打杀已是托了姐姐庇佑,如何敢再望她替小弟诊治?” 扈三娘笑一笑,只是有些惨淡,道:“无双妹子外冷内热,最是方外神仙般的人品,但与她说明白时,知道你们非是有心,自也无事,但一应事都是我求她,兄弟不必担心。”又转身与林冲道:“相烦教头哥哥背了时兄弟,且一起上崖去。”林冲道:“甚好。”两个眼光对一对,各自都避开了。林冲自背起时迁,段景住扒起来,将手捂了头,跟了扈三娘去收了那潭边洗的衣服,却都向崖上来。正是:尴尬人偏遇尴尬事,多情人谁怜多情伤。毕竟林扈两个相见,如何了局,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46
第六十二回 无双女使强逼姻缘 林教头忿气拒成家
话说林冲负了时迁,只远远堕在后面,却看得扈三娘背影,见她依然一袭青布衫裙,长发瀑布般垂下来,直到腰间,发上簪枝银钗,虽是山居简妆,但她身材高挑,纤腰如束,其楚楚风姿,亦自远出人上。只是身形纤纤,春风拂动衣衫,却令她背影多了几分孤寒之意。林冲念及方才树后听到的她与尉迟无双言语间的款款深情,心中感激无限,此时心里更是怜意大盛。但他自家一路来早自思前想万,诸般事情早自心中掂量了不知几千万遍,转过了多少念头,尽是劝自己把持之意,想得但上崖来决不和扈三娘多说一句话,只要求恳那尉迟无双下山去便罢,决不留一点异样形迹在时迁两个眼里,坏了自家豪杰的名声和梁山上义气。不想上山来却经这一番,如何再能教那心如古井无波,老禅坐定?此时两般念头便在心中交战,互相冲激,颠颠倒倒,再没个完处,不由得一时心中烦乱难当,好生决定不下,不知不觉间却将一口长气叹将出来。时迁却被他负在背后,听得真切,自家肚里暗笑一笑,思量道:“便是俺扈家姐姐那心,铁石人也告得转,只怕你不上山来,今既来了,饶是你自充大男子,且看你这遭怎生躲得过?”
几个一路行来,林冲看那崖时,但见得:
孤崖出云表,峭壁兀风寒。上接着青天三万里,下压着黄泉七百脉。凭眼底吞进军州三百座,临远处飞来船影四万帆。崖上尽许鹰巢苍龙挂,壁上随由怪藤老蟒盘。白云无尽惟缭绕,青松难数但出岩。猿猴啾啾捧果走,禽鸟喧喧带子还。莫言石上生日月,只此好境远尘凡。
不由得心里也自赞叹,道:“怪不得尉迟无双行动出尘,举止非俗,临此好地,自然胸襟与常人不同。但愿她如三娘所言,不念这旧仇新怨,答应下山走一遭,救花荣董平两个性命,也不枉我这一场跋涉,许多烦恼。”却又寻思道:“如此三娘又怎得个了局?她和王英两个生分了,只怕再也合不得,自再回不得隐龙山上,见不得众人了,自然这回也不会随尉迟无双到宋公明军中去,荒崖独居,猛兽无数,她一个孤身女子,怎能过得?”忽地心里一阵惊觉,暗叫着自家的名字道:“林冲啊林冲,你也是堂堂一表,七尺的男儿,大义关头素日都把持的住,如何今日竟动起这等心思来?岂不是猪狗不如,枉称了男子?教一天下人都耻笑?怎地这般糊涂?”却是接着一个声音心里道:“她这般待你,心里有你,你却忍心就负了她?任她孤独憔悴,伤心郁郁而终?却是于心何忍?便是天下人又怎地?他们却又如何待你?但只有这般一个对你好的,你却独忍心负她,却是应不应该?”那先前声音却叫道:“名分!名分!林冲你也须知她是别人的妻子,虽自两口不合,终究是嫁娶过的,如何可以动那等歪邪心思,勾引人家妻子?况又是梁山上结义的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下的,但稍把持不定,你便要背了伦常,毁了圣人礼教,一生的清白名声都自点污了,兄弟们眼里都猪狗不如,耻笑唾骂,林冲,林冲,你终不成把自家真个毁了!”却是另一个声音又道:“便是毁了又怎地?你却怕什么?你只是一个身子,但与她走个此生无人烟处,你织我猎,过两个人日子,须是快活自在,却还求得什么?但那些荣华富贵,征战功名,什么不是过眼云烟,转头即空?便是那些什么兄弟大义,你岂不知是一般众人自哄自的,有几个真正的,却念什么?但耻笑唾骂时,只须一辈子再不见这些人,便听不见,心里不念,也就是了,只要两个人快活这一辈子便好!”正是心里念头此去彼来,百般交战,怎得有个定数?那两个声音只是争执不下。却是列位看官,越是稳重和平的人,心里遇上事时,越是难以决断。林冲却是个最能忍耐的,凡事都要顾别人,但不是逼得无了道路时,只会委屈自己,却不教别人委屈。先前那世里风雪山神庙、火并王伦几场大闹,都是逼到忍无可忍处,方自使出手段,直杀得尸横血流,鬼惊神怕,动手前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事,苦忍了多少。却是如今遇上这份事,教他比那几遭更自难割舍明断了十数倍。但是先前林冲在梁山上和隐龙山上,只是心里对扈三娘存着敬重,不曾轻她,实无异样的心思。后来被尉迟无双伤了王英,要劫扈三娘下山,一场大闹,林冲出头拦阻时,却被尉迟无双口中揭出那段公案来,当时只是羞恼狼狈愤恨,也不曾有别的念头。此后念及时,只是自家心中惊怕,一生出来时,便即强压下去,因此也不曾觉别的。却是这番被时迁陷害,撮弄他上山来,路上百般使言语撩拨,心里别扭烦恼,没奈何强忍了,因此告诫自己,也自以为把持清楚了,定住了心思,因此坦然上山来,只想请尉迟无双下得山便罢。哪想却有这番意外,听扈三娘凄然之中却是深情到骨子里的一番言语?不由得他不一时心中大乱,心里又是感激,又是烦恼,更有十二分惊惧彷徨。况是林冲男女情事久自疏旷的人,没奈何心中都强压住了,此时一旦勾将起来,只似火星飞进了火药桶,又似饥蜂落进了蜜糖水,再也压制不得,只好沉溺其中,尽自心中迷惘惶乱。
却是正迷乱间,早上得崖来,眼前正是那几座大石屋,屋前数十丈见方一片空地,屋后几株大松树,苍枝虬干。扈三娘忽地回转身,道:“几位兄长兄弟且请在此稍等,我自去和无双妹子说一声,道明只是无心的过失,请她原谅一遭则个。”林冲一惊,方自将心神且收住,和段景住都立住脚,便道:“有劳三娘,但得无双姑娘不怪最好。”扈三娘看了林冲一眼,见他风尘仆仆,脸上颇有憔悴之色,此时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尽是求恳之意,心中忽地一酸,急低下头去,转身便走向石屋。却是未曾进门,早听得尉迟无双冷笑,道:“姐姐果然领这几个来了,他们却也有胆子,不怕我挖了他们眼睛出来。” 扈三娘苦笑一笑,走进石屋,见尉迟无双坐着,膝上横着口剑,却自出了鞘,惊道:“妹子神仙一般人物,原不必和他们几个计较的。况是这几个也是无心,他们是上山来告求妹子的,要去救我梁山上两个重伤待死的兄弟,不想误撞见了,因此尴尬,这林大哥、时家兄弟,妹子也应知他们的人品。因此姐姐求妹妹大人大量,恕过他们这遭,但有不是的,都在姐姐身上,姐姐这里给你赔罪。”说着便自跪将下来。尉迟无双大惊,急丢了那口剑,过来扶起扈三娘来,道:“姐姐何必如此?我原想只是吓他们一下,并无别的意思,你我亲姐妹一般,如何能教姐姐如此。” 扈三娘却只是不起,道:“妹子肯恕他们了?” 尉迟无双笑道:“若是那林教头肯娶了姐姐,做了我姐夫,我便不再怪他,便随他下山救那几个粗蠢家伙也罢!” 扈三娘听得脸上飞红,待要啐她,又强忍住,凄然道:“妹子别笑姐姐了,这等玩笑,也好开得?不可如此说的。” 尉迟无双手上加力,早将她拉将起来,笑道:“他既是上山来求我,便由不得他。有道是什么‘奇货可居’来着,我便漫天要价,他不妨就地还钱,只要他答应娶姐,今夜与姐姐洞房花烛,我便下山走一遭,呵呵。” 扈三娘羞怒,叫道:“妹子!” 尉迟无双笑道:“他们得罪的我厉害,此番却又巴巴的赶上山来,自是无奈的紧,我要是不会盘算,替姐姐完了这桩好事,却答应千里迢迢的千里下山去救人,岂不是亏得大了?姐姐不用脸嫩害羞,一切事情且听妹子主张,包你了却心事,缔结了一段好姻缘。” 扈三娘气道:“妹子这样的人品,却也学会滑了口舌,只管来取笑姐姐。”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原不知这是妹子为换油盐衣米养活兄弟,自小去赶集市卖野兽草药,跟那些奸商讨价还价,练出来的口舌本事。今日正用得上了,就撮弄那古板冬烘的教头与姐姐成了好事,如今他是我俎上之肉,且看他走到哪里去?我这便和他说去。“扈三娘大惊,急叫道:“妹子不可胡闹!”伸手待去拉她时,哪里来得及?尉迟无双早自奔出门去。
却说林冲几个立住了脚在石屋外等,只不见扈三娘出来,林冲背上时迁忽哧地一声笑,林冲做怪,道:“你如何却笑?”时迁道:“我想那无双姑娘定的怪我们的紧,因此三娘苦求她不得,待会若出来,必然暴打我们一顿,因此惶恐。”段景住听的心慌,就扯林冲道:“教头哥哥,不如我们走了罢,但她手重伤了性命时,不是说处。”林冲道:“无妨,但她怪时事都在我身上,要杀要剐,我自承当,必不教她伤你们两个。”心里却知时迁笑得不是好处,不由得更自恼他,却又说不得,正自无奈时,却是尉迟无双从石屋里赶将出来,遥遥叫道:“姓林的,你独个随我来,那边峰头上说话。”林冲听得诧异,背上时迁道:“教头哥哥,你但放下我便了。自去和他说话,完这趟事体。”林冲听得合事入耳,便把时迁放块大石上,教他倚树坐了,与这两个道:“我自去和她说话,但能求恳得她下山也罢!”这两个道:“哥哥稳便,凡事都指望哥哥身上。”林冲苦笑一笑,整整衣服,却来赶尉迟无双。赶过一程,却见尉迟无双远远招一招手,便赶上西边峰上去了。
却是尉迟无双能陆地飞腾的人,穿山走涧,平地相似,上那峰去十分容易。林冲却是马上惯了的,如何能及得她?眼看得那峰直拔入云,遍生荆棘,更没条上山的路,只是自家忠心义胆,要为救两个兄弟性命,没奈何且都抛闪下,挣扎上峰来。赶有小半个时辰,额上汗流,口中气喘,两小腿上钩得稀烂,只是一步步挣扎上峰来。再走几步,眼前一道峭壁横着,几十丈高,都如刀削一般,再攀爬不得,林冲呆一呆,心里道:“这尉迟无双自是还怪着他两个窥浴的事,所以这般来折腾我?说不得,便是拼了性命,也只得爬上去。”便扎束起长衣,却拼着性命攀这峭壁上去,约莫上得十来丈,叫一声苦?却是怎地?那上面数丈都是光坦坦大石壁,再无个着手搭脚之处,便是猿猴也无本事上去。林冲正慌张时,却听得上面哧的一声笑,正是尉迟无双声音,只听云里她遥遥笑道:“算你林教头是个真男子,却到得这里,便是我兄弟也没这毅力,既是你心诚时,却将这索子接住了,我自提你上来。”果然便云里垂下一条粗藤来,到林冲身边。林冲却喜,便将粗藤挣几挣,见果然结实,便把来缠在腰里,拴缚得牢靠了,便叫一声,却不见动静。正奇怪时,却觉一股大力将那粗藤扯动,自家身子便飞升上去,一升便是数丈。过将片刻,只听尉迟无双叫一声,林冲只觉身子腾云驾雾般飞起来,待落下时,却早身在平地,尉迟无双笑盈盈地站在面前。林冲急行礼道:“林冲谨参,就谢姑娘接应上崖之德。”
尉迟无双笑道:“我逼你上这等地方来,你如何不怪我,反自谢我?”林冲道:“林某同伴无礼,冒犯了姑娘,都在林冲身上,但任姑娘责罚,只求饶恕过了那两个。便是姑娘呼召,刀山火海犹自不避,何况只是呼唤来这峰上说话?” 尉迟无双笑道:“错既是那两个下流做出来的,我只罚他们,与你须无干系,却不须你来惶恐,你但欲担当时,须无道理。”林冲道:”“子弟不教,父兄之过。林冲是他两个结义的兄长,他们犯错,如何不怪林冲?但请姑娘责罚林某,心中甘愿,生死不避。”尉迟无双脸上似笑非笑,道:“他两个十分无礼,我本要每人废一双眼睛,今得三娘姐姐说情,便每人只挖一只眼睛。你若要替他们时,便得将自家一双眼睛都被我挖了,从此只是个废弃无用的人。”林冲脸上色变,心里惊忿,只是先前话说得满了,怎生再改得口,一时言语不得。尉迟无双看着他,道:“如何,你还替不替了?”林冲难以言语,胸中忿怒,却将眼来瞪她,尉迟无双笑道:“原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强来充好汉的!罢,我自饶你这一糟,只下峰去挖他两个的眼睛便是。”作势便待下峰。却是走不几步,只听背后林冲叫道;“罢!罢!你来挖了林冲的眼睛便是!林某岂是那言而无信的,岂会惜这一双招子?” 尉迟无双倒吃一惊,倒转过身来,看着林冲。
原来这一刻林冲心中已不知思量了多少遍,心里道:“不合自家话说的满了,既如此时,怎能替他两个,终不成便就此做了废人?况是自家身上并无过错。”因此说不得话。却忽地听她如此说,看得自家轻了,胸里一口气却直涌将上来,寻思道:“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既说了,便无反悔,由她行凶做恶也罢!”便背后将尉迟无双叫住。尉迟无双看林冲时,见他脸上神色凛然,气概轩昂,再无畏缩之意,心下称赞,面上却犹自冷冷的,道:“你真个想好了?大丈夫岂是那么容易充的?我即时便挖了你一双眼睛出来。”林冲冷笑道:“说便说了,岂有反悔?你既待要林某这双眼睛,便请动手罢!林某绝不闪躲畏避。”说罢,双手负在背后,一双眸子寒冰也似,冷冷盯视着她。
尉迟无双见他如此硬朗,倒大出意外,却是局势到此,也收蓬不得,心里道:“言语里且由你充好汉,却是再试你一试,才知你这硬朗是真是假。”就自走上一步,大声道:“好,既是你要硬充好汉时,须也怪不得我,只是怨你嘴硬!”并起二指,便往林冲两个眼眶里插去。林冲冷笑,看着她两只手指一寸寸逼近自己眸子,竟是挺胸昂头,竟不躲避丝毫。尉迟无双二指伸到他眼前半尺之地,冷笑道:“姓林的,你从此再看不得东西,见不得日月,只是为这会没来由地替人出头,送了这一双招子,就一点也不后悔?”林冲暴喝道:“你要做便做,却罗里罗唆什么!好生教人耻笑!” 尉迟无双寒霜满脸,冷笑道:“好,既如此怪不得我!”两指生风,便向林冲眼中插去。
林冲只是冷笑,却是尉迟无双的手忽地收了回去,笑道:“好个林教头!好个真男子!怪不得我三娘姐姐如此死心塌地爱你!不枉了她这一场!林家兄长,方才小妹只是将言语试你骨气胆色,得罪莫怪!”说完却盈盈行下礼去。林冲意外,却也只得苦笑,还礼道:“姑娘谬赞,林某何以克当?只是姑娘不怪责我等几个便好。只是扈家妹子的事,且请不要提起。” 尉迟无双听得两眉却又蹙将起来,道:“林家兄长,我三娘姐姐待你一片深情,你自早知道了,怎能不放在心上?” 林冲苦笑一笑,道:“姑娘明朗坦直,刚急好义,林冲心中亦自敬服,只是姑娘亦应晓得世上还有‘礼法’二字,维系了人伦大义,不可违背。扈家妹子的心,林冲已自知道,此生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再分解相说不得,量也无个道理,姑娘但请顾全林冲与扈家妹子体面,请莫再提起。”尉迟无双本自无气的,此时心里倒又多出五分气来,冷笑道:“林家兄长,你诸事都好,怎地这一点上却如此迂腐了?礼法,礼法!但人都尽依着它行,这世道怎地还是如此乱了?你不欲分说时,我偏要今日要你撕掳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可知我引你到这峰上来,却是何用意?”林冲道:“恕林某愚蒙不知。” 尉迟无双冷笑道:“便是为顾你体面,不要那两个家伙碍眼,因此我才引你到这峰上来,上不着天,下不巴地,四下再无第三双耳朵,教你再没顾忌,却正好说你与我三娘姐姐的事。”林冲苦笑,道:“多谢姑娘用心,只是此事并无好说处,姑娘极明事理的人,量也不会强林冲做那尴尬的事。” 尉迟无双冷笑道:“我却正是要逼你!今日你既来这峰上,却须说说你如何对我三娘姐姐。”林冲低头,过一会方道:“她自是林冲梁山上结拜的妹子,林冲拿她骨肉般敬重相待,但不违了礼法圣人教导,便为她舍了性命,亦自心甘情愿。” 尉迟无双冷笑道:“好番言语!‘只不违了礼法圣人教导’,我也不要你舍什么性命,但只做到一件事时,便就足够。”林冲道:“姑娘要使林冲做什么?” 尉迟无双笑盈盈的道:“只须你娶了我三娘姐姐,两个有情有意地过一辈子,教我三娘姐姐快乐自在,便自足了,我便再不和宋公明计较,那两个也不计较,还下山去救你那两个梁山兄弟的性命,你也须知那姓花的暗算过我,伤我一箭,我如今但心情好时,也就救他性命。”林冲脸沉如水,道:“林某若不答应呢?” 尉迟无双冷笑道:“那两个家伙只好没性命,我心下不快活,少不得更挖两三双眼珠子出来,这便都是你害的。”林冲冷笑道:“姑娘如此逼迫林冲,却当林冲到头来终自会答应不成?” 尉迟无双冷笑道:“我三娘姐姐貌美如花,心地最好,更是一心一意的待你,她但肯嫁你时,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却不知你心里还有哪些不足?这般推三阻四!更不必说,她两世里凄苦无比,都是你姓林的害的,你倒到头轻巧,自家只顾逍遥快活,世上焉有这般道理?”林冲愕然道:“如何反是林某害了她?” 尉迟无双冷笑道:“当年祝家庄上若不是你多事擒了我三娘姐姐,岂会教她落在宋公明手里,强配与那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王矮子,一朵玫瑰花插在牛粪上,受尽两辈子活罪?算来不是你多事,哪里会有这些事?我如今不找你问罪,却找哪个去?”说得林冲呆住,好一会道:“那也是两军阵前,自无奈何的事,当年都是宋公明一力主张,梁山上众人自天王哥哥并无有异议的。” 尉迟无双冷笑道:“‘并无有异议的’!你这话说得倒轻巧!她自家破人亡,生死都在你们这伙贼强盗手里,抗拒不得,不是吃你们害的?便是要替她找个郎君,也须找个好的,依我姐姐意思,岂是那宋公明狗贼可以主张的?依我说,你们这伙贼强人里,并无一个可以配得我姐姐的,但她瞧上你时,是你的福气,否则依你那时如此冷血,不顾她的死活,我便第一个依不得!”一番骂得林冲脸色铁青,再言语不得。
尉迟无双道:“话既说到如此地步,姓林的,你却娶我姐姐不娶?”林冲道:“虽是林冲的罪错,林冲也感三娘妹子的心,只是林冲日后自谋报答她处,但此事绝行不得,随姑娘如何对林冲,林冲只是这一句话。” 尉迟无双虎起脸来,冷笑道:“你须也算个男子!便是你两个梁山上的,你也不管他们死活了?”林冲道:“生死有命,但无姑娘出手医治,也不见得他两个便无了指望。但此番上山搅扰了姑娘,林冲谨此谢过姑娘,就此别过。”行了一礼,转身便欲下峰去。尉迟无双大怒,风也似抢前去截住,冷笑道:“姓林的,但你今日无个交代,娶了我姐姐时,休想下峰!”林冲退后两步,沉声道:“姑娘不要勒逼林某,但天下说婚姻事无这般行的的,更兼要林冲败伦累德,丧尽声名,再做不得人时,却请恕林冲誓死不从。” 尉迟无双冷笑道:“今日之事,你既来到我山上,哪里还由得你主张?若是不娶我姐姐时,且一辈子都留这峰上!”抢近身来便奔林冲,林冲一胸中都是忿气,却知她本事,空手比并她不得,急退后数步,却掣出那把雁翎腰刀在手里,晃一晃,一泓秋水相似,横在胸前,沉声道:“姑娘莫欺人太甚!” 尉迟无双冷笑道:“便欺你怎地?且与我三娘姐姐讨个公道!”叫声“着!”左手并起二指,先抢林冲面上眼睛,林冲急避时,不防这一招却是虚的,尉迟无双右手早探进来,就抢林冲手里这把刀,早捉住林冲手上筋脉,林冲便觉酥了半身,再无气力握刀,却是自家心思也机变,就乘势松了手,把刀直堕地下去,左足却踢起来,迎着那刀,把刀踢有五尺来高,左手急伸抓住,雷也似暴喝一声,趁势一刀便撩过去,只是个快。尉迟无双喝一声采,眼见得这一刀轰雷掣电,来得势凶,只得松放了林冲,就退开一丈来地,反身却又扑来,笑道:“姓林的,饶你这口刀,我们斗一场!”林冲暴喝道:“刀枪无情,姑娘自家当心了!”见她直伸手来夺这口刀,视自家如无物,心里更是气恼,将刀取个横势,推将上去,眼见得尉迟无双若再恃强伸手来时,先须割断了五个手指。尉迟无双缩手避开,笑道:“姓林的,不枉你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原来刀法使得也这般好!”口里说着,已是身子抢进来三次,只要夺林冲手里这口刀,林冲刀法使开,白光闪动,早将身子周围一丈方圆罩定了,砍劈削夺,俱成方寸路数,护住了周身要害,变招处极尽精奇。尉迟无双虽抢进来三次,却都自被逼退,夺不得那刀到手。但她骤来骤去,进退自如,林冲刀法虽然精奇,却也伤她不得,只得勉强自保,更是心惊。眼见得尉迟无双身形展开,便如只翩翩青鹤一般,在刀圈外游走,身形美妙,但刀法略有暇隙,便即抢将进来,但林冲反击凌厉,便即翩然跃退,再自游走,正是身形变幻,奇妙无方。林冲不由得心惊,寻思道:“这女子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却如何有此本事?那日隐龙山上她背上负了一人,又身处万众包围之中,我使枪兀自赢她不得,今日只怕要着了她手脚。只是大丈夫死便死尔,岂可受人胁迫威逼,声名扫地?今日输便输了,只须一死!”因此想得明白了,心下便自镇定,且把诸事都丢去九霄云外,只是尽自己生平所学,把那一口刀使发了,隐隐带有风雷之声,招数变幻莫测。尉迟无双连冲突有十余遭,却也欺不近他身侧,反是被逼得愈退愈远,直到近二丈开外,兀自感觉得到他刀气杀意,不由得一半佩服,一半气恼,寻思道:“这姓林的倒使得好刀,我起番托大,这般空手对他,赢他却是难些了。”再斗一回,林冲斗得性发了,将刀使得愈发凌厉,横砍竖剁,只是抢进来。尉迟无双却是被逼得步步后退,忽得后背一疼,却是撞上了一棵大松树,那古松不知几百年,夭矫入云,枝上却附了许多凌霄似的异花,此时当着日光,春暖时开得却正盛,被尉迟无双一撞松树,簌簌却落下许多花瓣来,好似下了一阵花雨,落在她身上、发上。尉迟无双见了,心里忽自一动,见林冲一刀剁来,只似出洞毒龙,口里喝道:“小心了!” 尉迟无双笑一声,将脚点一点,身子早腾将起来,早到二丈高处,落那松树高枝上去,林冲那一刀便落个空,大惊抬头急看时,头上一阵花雨已撒将下来,迷了眼目。林冲大惊,急使个雪花盖顶,舞刀将头顶护住,疾向后退去,接着耳旁又是一阵轻笑,又是一把花瓣迎面打来,纷纷扬扬,林冲疾自后退时,忽然后背一痛,已被人一指戳中,接着腿弯一疼,已被踢倒在地,那把刀也被夹手夺去。林冲跌倒在地,眼见得花雨纷落之中,一个女子执刀而立,朝着自己冷笑,正是尉迟无双。
原来尉迟无双见了那花瓣落下,心里忽得了主意,寻思道:“我只和那姓林的说空手不用军器,却没说不用暗器,再说这些花瓣儿又算什么暗器了?”当下避过林冲一刀,便腾跃上树去,双手招一招,已有千百片花瓣在手里。便先向林冲头上打下一把来,见林冲果然迷了眼目,大惊舞刀后退,不由得大喜。当下跃下树来,再一把花瓣打去,却笑一声,使林冲只当自己在前面,舞刀只护住身前,不想尉迟无双身形如电,早闪林冲后面去,就自打倒了林冲,夹手夺了刀去。
当下尉迟无双心中得意,将刀指着林冲,喝道:“姓林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却是服了?”林冲忿怒,却也惊叹她本事,听她这般说,冷笑道:“林某既然输了,要杀要剐却自随你,只是你要想威逼林冲做那不耻人伦的猪狗之事,却是万万休想!” 尉迟无双听得大怒,喝道:“姓林的,只当你是个好汉子、真男子,口中怎地也如此不干不净,你且说,如何是那猪狗之事,但说不得时,再不看三娘姐姐面上,一刀便送了你!” 林冲冷冷看她,道:“她是林冲梁山上结义的妹子,更是结义兄弟的妻子!” 尉迟无双冷笑道:“那又怎地?若不是你和宋公明先后害她,我姐姐如何会有那狗屁般的所谓名分?那等名分又算的什么?我当日带扈姐姐离了隐龙山上,她便不再是你梁山上的人,但你愿意时,我自去和三分人、七分鬼的王矮子说,包他屁滚尿流,自和三娘姐姐除了这夫妻名分,再去寻宋公明,包他也自闭了口。但这两事都揭过了,你却还拿什么做推托?三娘姐姐深爱你到骨子里,你自和她浪迹天涯,恩恩爱爱,生儿育女,不比与那宋黑三马前鞍后的做奴才强之百倍?你且扪良心说一句,我扈家姐姐,论哪里配不上你?饶你这般拿醋装大!“林冲听她疾声厉色,但心地显是真挚之极,只要撮和自家与扈三娘两个,更说得与自己前时想得一般,不由得心里矛盾,当下低了头,难以言语。尉迟无双冷笑道:“是男子的就拿句话出来,我自今夜与你和三娘姐姐洞房花烛,成了好事!”林冲听她如此轻自己,心中怒气又起,哪里肯睬她?尉迟无双大怒,喝道:“我喊三声,但你不答应时,便杀了你!一!”林冲只是冷笑。尉迟无双更怒,喝道:“二!”林冲冷笑,暴喝道:“你要杀便杀,要强林冲时,却是万万不能!”尉迟无双怒道:“姓林的,我为你和扈家姐姐呕尽肝肠,你却只是轻我,呕我!”就喝出来道:“三!”见林冲竟自转过头去,再不看自己,心中无明火起,待要杀他时,竟自下不去手,待放他时,先前话又说得满了,正是骑虎难下时,忽听得身后有些动静,心中念头一转,冷笑一声,一刀便向林冲颈上砍了下去。正是:强翻情海滔天浪,烈汉又招性命危,毕竟林冲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46
第六十三回 生死路林扈见真情 秘言处宋晁暗相疑
话说尉迟无双言语处发恼,提刀待杀林冲,只听得一块大石后面有人急叫道:“妹子不可!”抢出个人来,却是扈三娘,奔来将林冲护住。她自石屋里赶出来,见林冲赶着尉迟无双奔这边峰上来,心里惊疑不定,因此也随后赶来,她在这崖上一住月余,地形却也熟了,知道后峰有条道路,可直到峰顶,因此绕将上来时,却正和林冲一前一后,同时上峰。当下她躲在数丈远的一块大石之后,却把两个争吵相斗之事尽数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听得林冲那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打入心底里来,“扈家妹子的心,林冲已自知道,此生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再分解相说不得。”;“更兼要林冲败伦累德,丧尽声名,再做不得人时,却请恕林冲誓死不从。”不由得面如死灰,心中再也思量东西不得,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浑再也意识不到身外之事,因此林冲与尉迟无双争斗虽然激烈,她竟木头人一般,再也意识不到,只是任眼泪无休无止的流下来。正自如痴似醉的昏晕之时,忽听得林冲最后那一声暴喝,却把她惊醒,再听两个对答,见尉迟无双一刀砍下,竟要立时杀了林冲,当下大惊,只得挺身出来,救了林冲。尉迟无双正自拿林冲无可奈何之时,见她出来,心中大喜,背着林冲朝她挤挤眼,做个鬼脸,口里冷笑道:“姐姐,我瞧你面上,再饶这没良心的一遭,便把他交到你手里,是死是活,你瞧着办罢!我再不管了!”一声清笑,下峰去了。
扈三娘扶了林冲起来,两个对视,都无言语,好半天扈三娘方道:“林兄,方才相斗,可曾伤了?”林冲听她口气疏远,称自家做“林兄”,怔一怔,却想到自己方才与尉迟无双的一番话必都被她听见了,自是伤极了她的心,胸口不由得一酸,过一时方道:“有劳妹子挂念,林冲技不如人,遭此羞辱,赖妹子救了性命,实无面目与妹子相见。” 扈三娘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况林兄文武双全,志量过人,意在万里,小小争斗输赢,却何必放在心上?无双妹子性格激烈,却自鲁直,言语往往口无遮拦,做不得准,林兄尽可忘了,不必为此烦恼,但下山去努力辅佐宋公明兄长,成就大业,青史留名,小妹亦当替林兄喜欢。今花董二位兄长之事,都在小妹身上,必当竭力劝说无双妹子数日内下山,就到封州城医治相救两位兄长,包其无事。”林冲见她说话时双肩颤动,只是低了头一句一句的咬着牙说话,显是心中激动之极,说到最后几句时已自哽咽了,胸口不禁酸楚到十二分,道:“妹子这两月别来如何?山居清苦,想自不易。”扈三娘听他反如此说话,亦呆一呆,冷冷道:“小妹山野之性,此等生涯早自惯了,亦不觉什么苦楚,兄长此间但无别事时,可便与那两个下山,以免烦恼,却误了自家大好前程。”林冲听她如此说,双目直看着她,过了一会方道:“好,就此别过贤妹,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就行一礼,却待下峰去,扈三娘低头咬牙道:“前峰绝壁,下峰不易,林兄可自后峰下山,恕小妹不送。”林冲又看她一刻,扈三娘硬起心肠,背转过身去,却不理他。只听背后一声长叹,过得良久,再无了声息,扈三娘转过身来,见当地再无个人影,原来林冲已自走了。
扈三娘默然一刻,忽地便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响,在这空峰之上遥遥回荡,显的既自凄清,更自古怪,数百株大松树上本自栖了不少山鸟野雀,此时却都被她这笑声惊起,拍了翅膀,在松林之空啊啊的乱叫,只不落下。一时峰上只听得扈三娘的笑声,渐渐地声嘶力竭,难以为继之时,忽地笑声一转,却转做了歌声,只听那哑哑的嗓子歌道:“
打东边来个雁,风雨里赶着孤单,天涯海角都转遍,更没个知心的言。只自天上傻傻飞,却见西边也来个雁,寻思赶趁着它,两个做个比翼伴。雪山上并影,北风里齐飞,今生誓不孤单!谁知紧赶慢赶,早不见了冤家面。你既是本无心与我无缘分,为何偏赶我面前,将魂儿千钩万牵?今欲都来抛下,可可的还疼着那心肝!”
一时歌罢,扈三娘忽地又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上两颗泪珠儿却滚下来,直落到那地上去。扈三娘只是任这般无数泪珠儿滚落,却不擦拭,口里只是一遍遍地反复唱着这歌儿,哑哑的一遍遍唱。忽地摇摇晃晃走到那块大石边,就折条松枝,敲着那大石,打着歌拍,歌声却也越唱越高,手中松枝也打得越来越快。忽得扑的一声,却是那松枝受力不过,竟自从中齐齐折了。扈三娘愕然,瞧了那松枝一刻,忽地把手里那半枝松枝也抛下,指着地下断得两截松枝大笑起来,只是依然泪如雨下,笑了一时,却自摇摇晃晃的走下山来,不知多久忽听得水声,转过去看时却见是条清清小溪,乱石里流下山去,扈三娘走到溪边跪下,却见溪水清清楚楚倒映出自己影子来,蓬了头发,满脸都是泪痕,不由得呆呆凝视,忽地又笑起来,口里腔调一转,翻来覆去的哼着只是两句,““都道是如花美眷,谁曾可惜你似水流年?”唱着唱着,捡块石头,就丢进水面去,打得水花四溅,自家倒影便碎了。但溪水奔流,过一会又自如镜一般平,那倒影又自清清楚楚浮现出来,扈三娘看了呆一刻,却又冷笑起来,自言自语的道:“你这影儿倒这般执着,碎了又见,只是那人呢?却再也见不得了,哈哈!”笑一刻,呆呆的看一刻,忽地心中那个念头定了,就身近处寻棵树,却解下缠腰的青汗巾来,看得高低合适,就往树上打个套,凄然笑一笑,就将头伸进去。
却是这时,就自身后赶过个人,一把抱住扈三娘,喝道:“怎可如此糊涂!”急救将下来。扈三娘本自屏了死志,却是眼前给勒得发黑之时,却被这人抢将下来,睁开眼看时,那人豹头环眼,燕颌虎须,不是林冲是谁?此时张臂抱定了自己,脸上神色又是关切,又是恼怒,两个人眼光相接,都自呆了。好半天林冲方道:“怎地如此糊涂?你……却不知,我一直在你身后的,但做出如此拙事来,不得相救时,教林冲不是万死莫赎?” 扈三娘冷冷瞧着,冷笑道:“你如何却回来?我自死了,不是教你清了心?再不须烦恼?”林冲两眼直直的看着,忽地咬着牙道:“三娘,林冲何德何能,却值得你如此?林冲须不是铁石人,并无点感念。”扈三娘听他这般说,忽地心中又是气苦,又是伤心,却垂下头哭将起来,泪水将林冲胸前衣衫尽打得湿了。只听林冲在耳边道:“妹子,都只是林冲不好,伤尽你的心,但以后林冲尽此愚心,再不伤你,你万万再不可做此拙事。”扈三娘听了,心中忽不知如何又一阵气苦,流泪怒道:“你且做你的好汉去,我如何要你可怜我?绝不!绝不!我爱死便死,要活便活,与你有何相干?我从今后再不要死,不消你来可怜!”忽醒觉得自己被他张臂抱住,心中一阵甜蜜,一阵酸苦,又是一阵羞怒,脸颊早自晕红,便自用力,待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林冲值此时候,见她心神激荡,觉她挣扎,只怕她便再去觅那死路,当下紧紧抱住,哪里肯放?扈三娘羞怒,扬起手来,拍地一掌,便打在林冲脸上,林冲怔住,被她从怀里挣将出去,不由得茫然若失,呆在当地。
扈三娘转身待走,却是她心神激荡之时,双腿发软,又不看路,脚下绊块石头,眼看又要摔倒,林冲大惊,急上前又将她抱住,道:“三娘,三娘,何苦如此?”扈三娘给他再抱住,只觉得浑身发软,又听他软语相慰,一时心中气忿情苦,却是再也发作不出,当下伏在林冲怀里只是大哭。林冲却也心神激荡,一时只是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两个都说不出话来。扈三娘伏在他怀里,哭得一会,心意稍平,却忽听林冲道:“三娘,是林冲糊涂,但这时这刻,我才知道你就在我心里,再也逃避不得,再不管从前如何,但林冲此生此世,再不舍你,便天下人都拦在面前,也阻我不得。”这几句话清清楚楚传入扈三娘耳里去,雷轰电闪一般,震得她五脏六腑便欲一齐翻转,只是不敢相信,抬起脸来,已自苍白得没一丝血色,颤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林冲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三娘妹子,林冲不是那负人的,既是你对我如此,连性命都甘抛舍了时,林冲又怎地不知图报?但什么礼法、圣人说教,林冲再不听它,但世上人齐声嘲笑、辱骂,林冲亦不睬它,但今辈子只要与你相守,求个天荒地老!”扈三娘听得双目都焕发出光彩,颤声道:“冲哥,我喊你冲哥,我身如在梦里一般,我不敢信是真的……”林冲抱她的手臂却紧了一紧,道:“三娘妹子,自我吃了高俅那厮的陷害,家破人亡,上得水泊梁山,虽聚会得许多江湖人物做结义兄弟,却再没个生死待我的人,知冷解热,说的心事,我只是把那些心思都藏在心里,怕人笑话,再不敢教人知道,我心里其实真的……空的紧!自隐龙山上被那尉迟无双说透了你心事,我心里便乱的紧,为怕人耻笑,再不能够说出来,时常一个人心里只是发闷,又没来由的烦躁。这回跟时迁上山来,我心里直告诫自己,要勒得住那心思,但其实心里却隐隐约约,只盼见得你一面才好!上山来却不想听你和尉迟无双说话,才知道你心里待我原来这般好!我那时心里便烦乱,不知怎么才好,只得强自压下,不想被她引我到这峰上,将言语来强逼我,我自忿一股气在心里,因此不应承她,谁想却话都被你听了去,却伤透了你,逼你做出这般拙事来,妹子,我是个粗鲁的人,并不知道怎得解女子的心事,教人欢喜,我说这许多,只是要叫你知道,我心里,其实有你!以后也自全心全意的待你,便自和你浪迹天涯,离了梁山那些是非烦乱,寻个没人去处,和你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你却说好不好?” 扈三娘听得呆呆的,眼泪只是哗哗流下来,道:“天!天!冲哥,你说得都是真的!真的!”林冲抱得她紧紧的,道:“是真的!真的!”扈三娘哽咽着道:“冲哥!冲哥!我便是立时死了,心也是欢喜的!想不到老天这般待我,你这般待我好!我只当自己是早自毁了!却想不到还有这一日!冲哥!冲哥!我甘心为你死了!便千刀万剐,身化飞灰,十八辈子不托生,我都不后悔!我只要这般报答你对我的这份心!冲哥!冲哥!”林冲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道:“再不要你咒自己,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和我远走高飞,寻个无人去处,将这一生好好过了,给我生儿育女,一家人享尽天伦之乐。”扈三娘听他如此说,羞红了脸,将脸依在他怀里,再不敢去看他,心里却是喜乐无限,如在梦里一般。
却说两个相依相偎,尽说那相思之苦,定情之乐,只觉心里都自一般甜蜜,再都不是先前的无依无靠,却是时辰易过,早是那轮红日又自西沉,眼见得暮云合壁,那野鸦山鸟啊啊的乱叫,绕日穿云回来,挈伴将雏,都自归山投林.两个都转将头去看,扈三娘道:“冲哥,我真盼得和你一般做这么对鸟儿方好,朝出暮归,双宿双飞,便是快活的紧,又何须做那神仙?只要两个儿再不分离便好。”林冲道:“鸟儿无知无识,又怎得及得上我们此时此刻?我心里想的却也是和你一般,再不愿与你分离。” 扈三娘笑道:“冲哥,我只道此生就这么毁了,却也做梦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时候,我身子兀自发软,只不敢信是真的。”林冲心底叹息一声,搂着她的腰,两个坐到山石之上,同看那落日彩云,扈三娘心里喜悦,将头靠在林冲肩上,轻轻的唱着曲儿。林冲道:“三娘,你唱的曲儿真好听。”扈三娘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笑道:“冲哥,我给你唱一曲好不好?”林冲笑道:“好啊!”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扈三娘朝他嫣然一笑,清清嗓子,开口唱道:
“只道是枯死梧桐木不再见枝上花,只道是失魂伯劳鸟那能重比翼天涯?只道是伤心透人儿只独伤白发。谁可想,春风里那紫桐花也嘟嘟噜噜重自满树放,繁星下那相思鸟也叽叽喳喳漫将牛织叫,落日里那有情人也欢欢喜喜来把倾心话。不由俺不谢一声,这有情的上苍,俺两个今辈子可举案齐眉,都赖你托庇造化!”
林冲听她展放喉咙,把心里那一腔情意都唱将出来,歌声甜美婉转,不说绕梁三日,也自教人荡气回肠,不由得如痴似醉。他旷怀丧偶多年,经历两世,虽自刀头上舔血,义气里打滚,却再不得那家室之乐,女儿温柔,此时重自领略,如何不颠倒沉迷?正自微笑间,忽地心里忽得隐隐约约,念起一个人,思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心里竟一阵大疼,大叫一声,却将扈三娘惊得呆了,急转头看时,见林冲脸色煞白,惊道:“冲哥!冲哥!你怎么了?”林冲却不言语,征怔一阵子,脸上流下两行清泪来,方自如梦初醒一般,见扈三娘急得已自下泪,强笑道:“不妨,只是旧时的心疼病发作了,只过一阵便好,三娘不须担心。” 扈三娘仍是满脸担忧之色,道:“既是你心疼病举发了,冲哥,我和你寻无双妹子看去,她自得云中老人真传,必能治得好你这病症。” 林冲强笑道:“这病只是偶而举发,却不须担心。” 扈三娘低了头,忽而幽幽的道:“冲哥!冲哥!我知你为什么心痛了,冲哥!都是我不好!”林冲心神大震,道:“三娘,你却说什么?“扈三娘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天边的那轮落日,眼神迷蒙蒙的,轻轻的道:“冲哥,我知你心里还念着她的,你是个深情到骨子里的人,和她几年神仙眷属情分,岂能便即撇下了?这许多年你孤身儿一个,其实也只是心里念着她,念着旧时的那些恩爱,却是因我太贪,直想着自个儿,便求过了份,因此教你心里取舍不下,伤的心疼,冲哥,你但为此烦恼时,三娘并不要你如此,便从此依旧只做你的妹子,当方才的只是场梦,尽数都忘了。”林冲万料不到她如此冰雪聪明,将自家的心思都看破了,不由得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凄恻,轻轻的道:“三娘!三娘!何苦如此?”扈三娘低头,道:“冲哥,但你心里不自在烦恼,我心里又岂能快活?我只要你心里没一丝烦恼,不要这般不痛快。”林冲心里感动,把她双手轻轻放在自家手心里,紧紧握住,道:“三娘妹子,你说得不错,我方才果是想是我那旧时的娘子来,因次心里疼痛。只是已自经历了两世,她必早轮回转世,只可念她忆她,却做不得别的。与其伤怀无益,何如好好度日?我既说此后全心全意待你,便是再无虚言,你不可错会别的意思。我那旧时的娘子若是一灵有知,知有你这样温柔灵秀的好女子全心全意的对我,她心里也必是欢喜的。”扈三娘听他说的真挚,不由得更是感激,更兼方才咬牙说出那番话来,心中苦楚难言,骤然一侧身,却伏在林冲怀里哭出来,林冲紧紧的抱着她温暖柔软的身子,感觉她胸口不断起伏,不由得心里一般和她激动,两个此时心中方再无隔阂。林冲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三娘,此时我却想起首曲子来,你再唱给我听不好?” 扈三娘抬起泪眼来,轻轻道:“冲哥,你想听我唱什么?”林冲道:“我是个粗鲁武人,也没听过多少曲子,却此时心里跳上一句来,似是当年汴京城里听过的,叫什么‘一向年光有限身’什么曲子里的一句。”扈三娘嫣然一笑,心里道:“冲哥文武全才,如何不记得那一句了,他只是要暗点我,叫我知道他的心意。”便道:“想是大晏的那阕《浣溪沙》罢?既是冲哥喜欢,三娘便唱给你听。”就再整顿喉咙,唱道: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眼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唱到“不如怜取眼前人”一句时,两个眼光相对,都是痴了,不觉良久,却是早自金乌坠尽,玉兔东生,将清光淡淡的笼了两个。扈三娘忽地道:“冲哥,我们在这峰上这般久了,只怕时迁和段景住等的久了心里发焦,肚里不免更说些什么,我们回去罢!况是你奔波了许多日子,今日又逢这许多事体,并不曾落些东西垫肚。”林冲知她面嫩,更怕连自己落些议论,笑一笑,道:“好罢!”两个携手并肩,走下峰来。扈三娘抬头看着天边那轮满月,轻轻的道:“冲哥,我知你方才虽那般说,却是必得先回宋公明军里去,少不得今后征战连绵,南北厮杀,宋公明是要取天下的人,怎生少得战事?却不知明日一别,何时候能再与你相见?但那般枪林箭雨,血里火里,你虽武艺高强,也须自家当心,我自在菩萨面前许了愿心,天天求她,只盼得她保佑于你,平安无事。”林冲默然,却也感激她深知自己,道:“妹子,你自知林冲是个有始有终的,我已与你定情誓盟,此生便再不负你,只是那梁山上兄弟们亦自有骨肉情分,许多事体未完。不说宋公明要做皇帝的人,我只和天王哥哥过的好,如今隐龙山上许多事体甚是诡疑,他顾了和宋公明的义气,只要赤心助他成事,成就兄弟义气,却不虑自家将到头如何?我心里忧虑的苦,因此更不能中途舍了他去,容他被别人算计害了,只盼看宋公明功业成得十之八九时,却劝他和阮家兄弟几个一齐功成身退,去那天边无人处打鱼吃酒快活,那时我却来寻你,和你一生一世,打猎饮酒,隐居逍遥,再不分开。”扈三娘听得惊诧,道:“冲哥,难道宋公明竟自忍心害天王哥哥不成?”林冲抬头看天,苦笑道:“这也是我心里如此暗地里想,更不曾和第二个人说起,如今更不瞒你。如今大面上宋公明和天王哥哥是极好的,都自尊让他,只是权事上独断专行,更不放一点手,这时候他东征西伐,天王哥哥只好算是他基业的管家,替他尽心看护,也不觉出来。但将来宋公明成就了大业,嘿嘿,那时却是如何?有道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他如何肯容得下这个名份更在他头上的?便如汉高祖提三尺剑取天下,萧何替他守了关中之地,转漕输粮,征兵补将,到头助他灭了项羽,功劳大得无以复加,和汉高又是自幼患难之交的故人,但汉高坐稳了帝位,却也疑心于萧何,寻个小小罪过便把他关牢里去,几番下念头要杀了他,哈哈,这便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了,只怕他待天王哥哥到时也差不多罢?更不然,还有个瓦岗寨里李密待翟让的样儿,哈哈!哈哈!”他发声长笑,笑声中却满是悲凉激愤之意,那笑声远远传将开去,惊得山间已栖息的林鸟尽数飞起,拍翅啊啊乱叫,更使这夜空里添了凄清诡异之意。
扈三娘脸色雪白,颤声叫道:“冲哥,我好怕!身上又好冷!”林冲轻轻将她拥在怀里,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道:“不须怕,只是我心里猜想,不见得便成真的,只是有此念头,因此我不得舍了天王兄长,只得就且伴随着宋江,一边厮杀,一边将冷眼看他和吴用两个,却防着他们使出那般手段来,但愿到头来是我想的错了,宋公明不是那等薄情寡义的,只是但古往今来心里有了念头要做皇帝的,都是能狠辣下心来的,哈哈!哈哈!”他强自宽怀长笑,只是这笑声中的愁苦之意只有愈来愈浓,更不能良已,扈三娘紧紧抱住了他,流泪道:“冲哥!冲哥!我不管别人,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只要你到时能好好的活着来见我,和我再也不相分开!我要为你生儿育女,接续林家的香烟,我要陪你练武打猎,看你和别人喝酒胡闹,我要为你唱曲,把这心里的歌儿都唱给你听!冲哥,冲哥,我要你好好的来见我,答应了再不得反悔!”林冲听得心神激荡,道:“我当初火并了王伦,扶助天王兄长坐了梁山泊主之位,蒙他剖心沥胆待我,真如骨肉兄弟一般,那时我方散尽了郁闷,心里松散快活些。不想后来宋公明上山,却生出许多变故来,更有曾头市一场奇祸,天王哥哥中箭呜呼没了,方是我举头重推了宋江坐梁山第一位。但论起梁山上真正待我好的,也不过天王哥哥、鲁家师兄和我徒弟几个,古人得国士相待,且以国士报之,况是以骨肉兄弟待我的,但我在时,终不能让天王哥哥受了算计,自家去逍遥快活!妹子,你但放心,我必要好好的来见你,不负了你这份心!”扈三娘泪眼朦胧,正待说话时,却忽听得远处有人嗤的一声冷笑。
林扈两个吃惊,林冲喝道:“哪个?出来!”就待抢过去时,却是山石后走出一个人来,笑道:这大半日不见姐姐下山,我担心了回来瞧瞧,想不到姐姐竟和林大哥结了三生之约,好得这般蜜里调油,正令妹子又是诧异,更喜欢得了不得,这就先给姐姐和林大哥恭喜了!”正是尉迟无双,笑颜如花,显是开心到了极处。扈三娘听她如此说,脸直红透到耳根,只是没个躲处,只是紧紧握住林冲的手。林冲本自甚不喜尉迟无双,但此时既和扈三娘定了情,心里喜悦,此时乍见到她,想起她为撮合自己两人费的无数苦心,不由得反极感激她,就笑道:“深感姑娘恩德,但日后林冲自当图报。” 尉迟无双笑道:“谢我什么呀?我该是谢你才是,却帮我放下这一头心事,不然我扈姐姐不知害这相思病,想你瘦成什么样子呢?但你此后好好待我姐姐,便是我的姐夫,一家子更谢什么?”扈三娘听她说自己苦忆林冲之状,不由得脸上更红,想起方才自己和林冲的言语不知被她偷听去了多少,嗔道:“无双妹子!” 尉迟无双抢到她身边,笑着看她,又看林冲,见他神色亦自忸伲,笑道:“姐姐和我姐夫从此是一家人了,但你们两个说话,不知比这亲热多少,如何我这做妹子的说几句,反自害臊?好了我便不说了,妹子便回那边去准备,让姐姐和姐夫今夜洞房花烛。”林冲听得,忽地正色道:“尉迟姑娘,我和三娘妹子虽结了同心,却是万事都正心而行,决不背了圣人礼教,这等事林冲宁死绝不相行。日后但林冲交待了众兄弟身上的事,再无个牵挂时,方来山中和三娘妹子一起终老,那时再择良日行吉礼不迟。” 尉迟无双看了看他,吐吐舌头笑道:“林家姐夫许多古板,行事却是个真正君子,是我心急了,如何再勉强你?既是你们自家说好了,我如何多事?我只开开心心等着喝那杯喜酒。”林冲和扈三娘听她如此说,都相视一笑,只听她又笑道:“好了,妹子并不是多事的人,过去了和那两个并不说一句。先前答应姐夫的,自也随你下山一趟,去封州城把那两个治了,扈姐姐去不得那军中,只好留这山上等我回来。”林冲和扈三娘听她发落的明快,都自笑道:“我们尽依妹子。” 尉迟无双又笑道:“你们先前的话我也曾听个半截子,方才冷笑,却是为那黑宋三的事,但他不弄出那歹毒黑心手段便罢,但为什么皇帝鸟位害了晁天王时,我第一个便放不过他,只教他吃我的穿云铁箭!饶他有千万人护着时,须也逃不得!” 林冲和扈三娘两个脸上都自变色,林冲叹道:“这个只是小可心里揣测,并不见得影响,姑娘莫要行事急了,但去封州军中也不可漏了口角。” 尉迟无双笑道:“我如何能误了姐夫的事,好了,妹子再不搅扰了,自回去准备药囊行装,且明天随姐夫,呵,教头兄长下山,”朝扈三娘挤挤眼,自笑着下山去了。
林冲看她背影,只不言语,扈三娘只当他心里还怪尉迟无双,忙道:“尉迟妹子为人最好的,水晶一般心地,更兼嫉恶如仇,但逢坏人为恶时再不肯放过一个,这方圆数百里山民都得她救管照应,拿她神仙一般的敬,除了有事性格急些,倒再不见一点坏处。”林冲道:“我正是只担心她行事急,既搁这事在心里,但去封州城里一点看不过,如隐龙山上救你时一般闹起来,只怕便撞出滔天大祸来,再收拾不得,因此上担心。”扈三娘道:“冲哥且自放心,无双妹子言出行随,既答应了大哥,必自行事小心的,但冲哥你不放心时,今夜我自再细细的叮嘱她。”林冲道:“既如此我方放心,此事关系无数人性命,但闹起来眼前聚起来的梁山兄弟如何不又四分五裂了?只怕更自相火并了,却是何等惨事?因此我只得小心处更百十倍小心,只盼和天王兄长到头来归隐得山林便罢,再不要多生出风波来。”扈三娘道:“冲哥你文武双全,又自了身达命,自该和范大夫一般的,他做下盖世英雄事业,便归隐五湖,逍遥快乐,只有那文种那般贪图富贵的,才没个好下场,到头丧在那属镂剑下。”林冲道:“范大夫泛舟归去,船上却也载着一个人,妹子,在我心里,你更胜过那西施千百倍的。” 扈三娘心里激动,怔怔的看着他,叫道:“冲哥!”心里道:“便是随你到天涯海角,九死九生,我也自心甘情愿。”两个对望,都自痴了。好一阵子,林冲方自笑道:“妹子,我们上峰去罢,只怕时迁他们等的急了。”扈三娘应了,心里却一阵惆怅,“若是上了峰,见了那几个,我却再不能这般叫你‘冲哥’了。“
两个重回那崖上来,扈三娘却落后几步,心里想:“冲哥是极细心的,我决不能教他招人闲话,失了面子。“却是将近崖上,早见段景住在那里探头探脑,见两个连翩上崖,脸上不自觉便做出些怪相来,林冲只做看不见,道:“时迁兄弟如何不见?” 段景住道:“那婆娘原先撇我们两个在这里,半天也不来理,不见些汤水,我们又怕她打,并不敢进房里去,肚里饥渴的倒骂出千万声鸟来。却是方才那婆娘回来,脸上却如开了朵花似的,不知是捡了金元宝还是怎的,心情却大好了,却过来和时迁说两句,见他腿上包了白布,问起来知是伤了,竟自提了时迁进房去,说是替他治伤去了,倒似那六月天,行事只没个准儿。”林冲不觉笑起来,道:“这位姑娘行事原是这样子的,好便好杀,恨便恨杀,她自答应了随我和时迁兄弟去封州城,这趟行事却圆满了,只是教你吃这一石子。”段景住笑起来,道:“她先前救过我性命,此回又是我无礼,便是吃这一石子,也怨不得。先前还恨她些,此时倒不觉得了,既是有此好结果时,小弟也不枉随教头哥哥来辛苦这一遭。”林冲笑道:“但回去,兄弟的功劳我自会和宋吴二位兄长说,教标记功劳簿上,只是不知兄弟什么时候可改了这依红偎翠的勾当,不再三瓦两舍耍子,来军中和众兄弟们相聚?”段景住听得脸上尴尬,道:“实不瞒教头哥哥,小弟做这卖马的勾当惯了,爱这快活,便是须过些时日,还了些债时,再来营里相投宋公明和教头哥哥,只是求哥哥一事。”林冲听得诧异,笑道:“兄弟但说。” 段景住道:“哥哥但回营里见宋哥哥与众位兄长时,不要提起此行见过小弟,教他们相笑小弟。”林冲笑将起来,道:“兄弟也知自家如此行事不算好汉勾当?既是兄弟不愿时,我如何会多口舌,但兄弟放心便是,只是与兄弟说一句,烟花陷人,自要把握,不要栽在那些婆娘手里。” 段景住红脸,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却是背后扈三娘笑道:“我自去厨下烧些汤饭,教头兄长你们即可进房里去歇,且自宽休。”两个欢喜,看她厨下烧火去了,都进房里来,见时迁瘸拐着地下迎出来,原来已得尉迟无双医治,敷了灵药,便能地下行走,两个欢喜惊叹,都赞尉迟无双手段,尉迟无双只是笑,也不以为意,待一会扈三娘收拾得汤饭出来,都是山肴野味,摆布满满一桌子,又一锅黄黍米,一大锅葵汤,几个早自饿的很了,见饭上来,各自欢喜,再不退让,各自风卷残云,尽狼吞虎咽,且饱餐一顿。扈三娘看得只是笑,看林冲吃饭,却自有礼数,和那两个不同,心中柔情无限,心里暗道:“那唐诗里说‘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今日我入厨下,却终于教你吃了我亲手做的第一顿饭。”正自思想之时,却见时迁抬起脸来,似笑非笑的看自己,甚是怪异,不由得脸上一红,忙低了头,却添一碗汤与他。
几个吃了饭,尉迟无双便请他们西屋里歇,却是尉迟世英住得屋。林冲自上山来,不见尉迟世英,问将起来,尉迟无双笑道:“这傻兄弟更没些本事,前时斗山魈也输与他,我自前时送他远处学艺去了,如今不在这里,你们今夜便可他房里歇。”林冲谢了,自和那两个屋里去,就兽皮上卧下,那两个早自疲累,一会儿早鼻息如雷,林冲却是个有心事的,哪里睡得着?颠颠倒倒,辗转反侧,不觉早到天明。却是几个起来,见扈三娘和尉迟无双早自收拾了早饭在桌子上,让几个吃过了,尉迟无双已自换了远路长行打扮,进屋取了药囊,背了弓箭,笑道:“我们走罢!”当先飘然出门。几个只得随后出来,扈三娘送这几个出来,一直送到崖下,情怀郁郁,只不说话,尉迟无双笑道:“姐姐回去罢,我自赶着路途,走这一遭,少则半月,多则二十日,必赶回来,这山上数百里内,猛兽毒虫我自杀得尽了,你但不乱走时,便不须担心。”扈三娘道:“妹子一路珍重,却不要忘了昨夜我嘱托你的话。” 尉迟无双笑道:“姐姐不须唠叨,我自记在心里,此去再不生事的。”却呼喝那两个道:“你们过来,我那边有话问你们。”先强带着那两个走了,却留林冲和扈三娘在后面。正是:方喜沧桑情终定,又伤银河无期别,毕竟两个更有何话说,更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47
第六十四回 锦豹子劫路怒剥衣 及时雨忧病哭兄弟
话说林冲见尉迟无双领那两个去远,却和扈三娘道:“妹子,林冲此日辞了你去,虽山长水远,心里只如此刻,你但保重,把心儿放宽些,林冲说过的言语,并不敢有忘。”扈三娘红了眼圈,道:“冲哥,你是这世上最奢遮的真男子,我如何疑你?只是此去那沙场里出生入死,明枪暗箭,你须多多保重,我自在菩萨面前求她,发了愿心,但愿你早早回来,再无点闪失。”林冲强笑道:“林冲千军万马的不知出入了多少,妹子不须担心,我但得空闲,便差军中心腹人暗地里送书信东西来与你。”见那边时迁和段景住却回头张望,道:“妹子,我须去了,那两个尤其那做贼的口齿不好,我若多说时,只怕他们背后耻笑。”扈三娘道:“冲哥,你但任便,路上多多保重。”林冲深深的做个揖,却倒提了朴刀,上路上去,只留扈三娘痴痴的站着,只盼他回转头来,却是见林冲更不曾回头,心里只是惆怅难已,呆了半日,方闷闷回去了。
却说林冲赶上那几个,见时迁和段景住脸上都有些怪相,却不理会,只和尉迟无双道:“前面有马匹和伴当在逢春镇上,便是段兄弟也有马匹人手寄存在镇上,姑娘可同到镇上,却赶封州城里去。”尉迟无双笑道:“最好,却免得走路。”林冲和段景住依然抬了时迁,尉迟无双落几步,随在后面,行大半日山路,到得逢春镇上,林冲等到客店里,会着那两个伴当,取了行李,和店家结算了,段景住却过来相辞,教伴当取一骑善走路的好马来,送与尉迟无双乘坐,尉迟无双笑道:“却是生受你,但日后有事你,再补报你。” 段景住摸着头,惶恐道:“只姑娘不怪罪昨日事时,便是小人感激,量此一匹走路的牲口,并不算什么,如何敢望姑娘报答?” 尉迟无双笑道:“既如此说时,和你说知,昨日那一石子原自留了力,不曾伤损你性命,但你如此小心,我更和你并姓时的说知,昨日在山上的事,我并不知道你们瞧见什么。做多少怪在心里,但不许你们说一个字出去,都要烂在心里,但有嫌命长的将舌头乱说时,我今做个例样来与你们看,也只是为你们好处。”说最后几句都沉下脸来,就自出到院里,那几个只得都跟出来,却看尉迟无双仰头只是相那天上,却正是一阵鸽哨响,十几个鸽子拍着翅过来,恰是有两个鹞鹰子在高空里,见了便冲下来轮爪来拿这鸽子。却是尉迟无双早看见了,冷笑一声,手扬一扬,两个石弹子流星般打上天去,一个先到,先将一个鹞鹰子打下来,另个鹞鹰子惊一惊,急拍翅待走时,哪里得及?早被第二个石子赶着,将头打得稀烂,倒栽下来,反比头个鹰落得更快,却是那镇上看热闹的人何止百数,见了都峤舌不下,惊拜于地,道:“姑娘乃神人也!”林冲几个都说不得话,随她重入里来,段景住又自拜谢,道:“多谢姑娘昨日里高抬贵手,小人如何不识得轻重,况和教头哥哥又过得最好,但把昨日事都尽忘了,再不记得一点,再不多说一句。”尉迟无双笑道:“你既如此通情时最好,昨日打你一石子,账都揭过了,但日后你遇什么难事时,便可上山来寻我,我自助你一次。” 段景住大喜,道:“多谢姑娘!”便再相辞了林冲和时迁两个,都道了珍重,却回去呼喝了伴当,赶了许多马匹,自投华严城路上去了不提。却是看官,时迁和段景住一般上山,尉迟无双如何单威吓段景住,却不管时迁?原来这趟上山,时迁有心要成全林扈两个,因此撮弄林冲来,但上崖来先和扈三娘寻个空里说了,扈三娘夜里又转说与尉迟无双,却听了笑道:“难得这做贼的却好心,一力要成全姐姐!”因此今日便不拿话来发作勒逼时迁。只是林冲听她说话行事都是为自己留下地步,不由得更感激她,因此情面更自亲厚,和时迁带了两个伴当,路上自殷勤照应她,尉迟无双心里更喜,因此三个一路有说有笑,虽赶得路急,亦自不记疲累。
却是行到第六日上,眼见得红日西落,前路却过一个高岗下,眼见得怪石嵯峨,杂木乱横,那冈子七转八盘,形势险恶。林冲看了,将马鞭指着道:“前面山上必有大伙在内,我们可别觅路过去。”尉迟无双未曾说话,时迁笑道:“教头哥哥如何胆怯了?量此岗上纵有强人时,也不过几个截道的小毛贼,放着哥哥与尉迟姑娘在此,却怕他个鸟?但有出来的,都打翻了却剥尽小厮们衣服当酒吃。”林冲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只可赶路,不可生了是非,却误了路程。”尉迟无双笑道:“我只依时迁的意见,但什么猛恶怪兽,长蛇妖怪,再不避他们,只凭了这口弓,一千个来一千个死!何况只是那几个小毛贼?”林冲见她也如此说,只得道:“就依姑娘言语,只是都须小心,防他路上消息埋伏。”两个伴当急忙答应,尉迟无双听了,却是冷笑。
几个驱马,却进那山口来,却是时迁眼尖,早将手指着道:“好也,那不是强人来也!”林冲等吃惊,急把器械在手上,却看那山路弯转过一伙人来,如何形相打扮?]
上身赤体,更无些兽皮遮体;下体无衣,且聚些草叶挡羞。脸上神色,更青白乌黑带点黄;心里慌张,尽惊恐仓惶夹些急。个个抱头更瘸腿,亦有折臂与捂腰。休说拦路横暴客,只是被劫落难人。
林冲等见了发呆,待驱马上前问他,谁知那一二十个人见了,都惊倒了,乱糟糟跪在路边,口里叫道:“大王饶命!”林冲急叫道:“且自起来,我有话说。”那些人如何敢起,筛糠般发抖,有几个胆大的,道:“我们方才已被那边大王劫了,连衣裳尽剥了去,不留一丝在身上,更无半点金帛,大王但要财物使用,可与那边大王去分,却求饶小的们性命!”林冲又是气,又自好笑,急道:“我亦是一般过路客人,却不是什么大王!你们却是什么人,却是被什么人劫了?”那些人听林冲如此说,又见他形相虽然威武,却是面色和蔼,方自信了,就中为首的一个磕个头,道:“小人们是黄金城里卢大员外管家,因解批货物去酆都城里,今日中午在路边店里打尖,一个叫化穿得破烂,进来讨东西吃,小人们不合轻他,笑他几句,当时他冷笑着走了,小人们心里也不在意。谁知押了东西过这岗子时,那叫化就出来截住道路,原是却个做惯强人的,手脚厉害,拿条棒将小人们齐自打翻了,是小人们苦苦哀求,方得饶了性命,却尽剥了小人们衣服去,不留一丝在身上。小人们只得逃命,没奈何将这树叶长草捆些在身上遮羞。却撞着客人,因见都有马匹器械,因此又认做大王。”林冲等听他说了,方知端地,林冲见这几个形相,心里哀怜,便道:“这厮恣也过分,既劫了财物也便罢了,如何却尽尽剥了你们衣服?只如此刻薄!却是这贼走了没有?我也曾学些武艺,便寻他去打翻了,却替你们夺转财物衣服。”那些人听得大喜,捣蒜般磕头,都道:“失了主人家财物,必是死了,但得恩公夺回,便是再生爹娘!那千刀杀的贼厮鸟劫我们也不过半个时辰,便走也走不远。”尉迟无双冷笑道:“他却是一个,还是有千百个同党?量是他一个倒打翻你们这一二十条大汉?”那些汉子都羞惭了说不得,那管家道:“便是他也只一个,只是身手惊人,一路棒尽打翻小人们,因此与他争持不得,只求恩公帮助,定自重重将财物相谢!”林冲道:“也只是仗义起见,休说什么财物!却是你们有眼亮能走的引我们去,休吃他走了!”那些汉子大喜,急选出几个伤轻能走的,和那管家作眼,却引林冲等路上来赶那做强人的。
却是赶不过五七里路,早见那一堆车子上,坐着个大汉,将一堆衣服在那里翻动,口里只道:“这帮牛子穿的也如此烂,枉自剥了许多衣服,却拣不出几件好的来,只得都拿了酒店里换几碗酒喝。”尉迟无双远远看见,笑道:“姓时的倒口敞,先知道这里强人专好剥衣服。我们倒未剥他衣服,他却先剥了这许多!”林冲正待来赶他时,那大汉早听得,抬起头来看见了,口里喝起来道:“老爷发善心饶你们性命!你们却寻得器械找人来和老爷相并,好不知羞耻!这回定要排头杀了!”拈起车边倚着的朴刀,飞也似就抢近来,那几个汉子叫声啊也,拔脚先走。林冲待向前迎他时,却听得他口里声音,急看他脸上形貌,不由得吃惊,叫道:“那汉子休来!你认得我们么?”那汉子立住脚步,将眼认一认,叫声“啊也!”急自撇了朴刀,就翻身拜倒在地下,叫道:“教头哥哥,如何在这里撞着你?”林冲大喜,急上前搀起,后面时迁看见了也自大喜,叫道:“锦豹子,你如何却在这里?”原来这汉子却是一般的梁山好汉锦豹子杨林。当下这几个见了不胜之喜,只有那几个汉子惊倒了,钉在地下走不得,心里只是道:“怪不得这几个口硬,原来却是自家一伙的,却将言语哄我们,这回性命休了!”林冲却回头看见,先不问杨林遭遇来历,指着那几个道:“我们路上撞着他们,不知他们如何得罪了贤弟,却劫了他们,只是他们亦自押送的主人财物,但不得还了性命须尽休了,况尽剥了他们衣服,却教他们如何见人?贤弟可看愚兄面皮上,将财物衣服还了他们。”杨林笑道:“便是小弟落这世间来,好生落魄,身上无了银两衣服,只得权自乞食度日,谁知今日中午去那边店里要东西吃时,这几个狗厮鸟却笑小弟,又将汤来泼小弟,因此恨不过,却抄这里等着,待这些狗厮鸟来时,跳出来一路棒尽打翻了,却夺了财物,尽剥了他们身上衣服,赶逐走了,也教这些狗厮鸟尝尝讨饭的滋味!”林冲等听了,方知端地,却是杨林转头喝道:“你们这几个狗厮鸟,老爷说话,可有半分假的?”
那几个汉子都叩头道:“老爷说的句句是真,并无一点不对处,委实是小人们有眼无珠,轻慢了老爷,粉身碎骨都应当的,只是没奈何家里都现有老小,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乞老爷大慈大悲,再赏条性命!”杨林听得笑起来,却是林冲又替他们陪话道:“自古杀人不过头点地,贤弟如此英雄豪杰,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认识?依我之言,贤弟可还了他们衣服财物车仗,饶他们去罢!”杨林道:“哥哥说话,如何不依?”就对那几个道:“如今既是你们伏软,又得我哥哥一力替你们主张陪话,就饶过你们这遭,衣服财物便都还了你们,但有一条须依我。”那几个先听得大喜,将头插烛般来叩,却又听得后面这话,不由得都呆住,只听杨林道:“便是以后你们再遇见那一般落难的好汉,不许轻他,须得将财物周济赉发,可依得么?”那几个听得,都道:“为不安眉带眼,轻慢了老爷,得此一场教训,如何还敢轻慢好汉豪杰?以后遇到老爷一般的,却实实在在不敢轻慢他了,必要依老爷教导,将银两送与他使用。”杨林听得大笑,将财物衣服都还了这几个。这几个大喜,分两个把那后面探头探脑的都叫了来,各胡乱穿了衣服,都拜这几个好汉,那为头的管家和几个当值的商议了,却将出一帕子金珠来献林冲杨林,林冲哪里肯要?摇手道:“你们自收了去,俺们豪杰仗义的人,哪里须用这个?囊里自有使费。”那几个见林冲坚执,只得收了金珠,又叩谢了,问名字,道:“回去报知主人卢老爷,定当传扬好汉名字行事,教普天下都知道。”林冲哪里肯说?却看那几个无奈,只得自去收拾车仗财物,心里忽想起一事来,就又叫过那管家来,问他主人名字行事,那管家道:“小人主人家姓卢,双名人杰,是黄金城里第一等上户,普城里上官商户都过得好,黄金天门并酆都城里开着五七十家大商号,更行事豪阔,门下养着多少了得的闲汉,都是四方投奔去的。” 林冲道:“便是如此豪杰时,却是形貌年甲如何?可爱使枪棒,我猜必有一身了得的武艺,但日后到黄金城里时,我好去结识他,做个相识。”那管家道:“我家老爷一张紫棠面皮,形象魁梧,年方五十,只是身子却重些,总有三百来斤,为头的喜欢枪棒,只是身子沉重使不得,只好看人家耍,因此养那许多闲汉每日使棒较量看耍,但豪杰如此人物,到府里时老爷必然喜欢,上宾相待。”林冲听的却难掩失望之色,胡乱和这管家说两句辞别了,却和尉迟无双、时迁、杨林等投前路来。
时迁道:“哥哥如何净问这姓卢的,内中必有缘故。”林冲笑道:“我想我们这一般兄弟,如今在这世间散落四方,又渐渐聚拢来,只是却不见玉麒麟卢俊义兄长,不知他却落在何处?如今听他说起那卢大官人,我只当是了,因此将言语问他,谁知竟又不是,卢家兄长何等了得的人物,却怎得能那样痴肥,况又形貌年甲绝不等对。” 时迁笑道:“便是他做一品大员外纳福,身上放了肉,却也不得有三百余斤,此个决然不是。”林冲道:“想是天下重姓的多,且日后有机缘看撞着与否。却是杨林兄弟,你须征方腊事不曾吃亏,如何也来这世间里了?”杨林笑道:“哥哥不必提起,只是小弟吃阮小七的挂累,却栽在那官家手里。”林冲和时迁惊问,杨林笑道:“便是阮小七复自造反,重立起个水泊寨,宋官家差赵潭引五千军马去捉他,被他杀了,军马大半都收拾干净,因此京东河北两路震动,济州东平府白头关着城门,都自怕他去打城子借粮。”林冲时迁都笑起来,道:“想不到小七哥倒做的好大事业,原是凿船偷御酒、穿了方腊的御衣服,旁人都没他胆大,只是你如何又吃他挂累了?”杨林道:“便是朝里那些奸臣们每日里都惦记着俺们梁山兄弟,使毒酒害了宋公明、卢员外,又送了李铁牛、花荣和吴用三个不算,兀自想着要斩草除根,尽绝了后患。因此头一个先拿阮小七来开刀,不想却吃他杀了一场,折了便宜。那些奸臣们却怎肯罢手,因此借了这事端,暗地指使人各州县并开封府里首告,只道梁山泊余党图谋不轨,重自聚众造反,现贼党阮小七已啸聚水泊,招引勾集四方强人入伙,惊动京东河北两路地方,闻自其余梁山党羽,亦自蠢蠢欲动,蓄谋响应,似此为国之腹心大患,乞早命有司各地拿捕到官推问,以究奸伪阴谋。”林冲时迁都听得大惊,林冲咬牙道:“这些奸贼如此狠毒!但莫要我此世里撞着,每个身上须多一万个透明的窟窿!却是那世里众兄弟如何?你却自是先受了害。”杨林道:“那道君皇帝,闻得蔡京、童贯的屁,也是香的,那几个奸贼如此奏上去,这昏君便准了奏,明明白白降下诏书来,道是凡梁山招安头领人员,但受官职者,诏书到日,即停职候代受戡,有司讯问具结回奏,须无与贼党阮小七往来并不法情事,方得回复原官。但有可疑形迹者,一得实据,即着有司拿解来京,大理寺推问回奏。但无官职白衣者,教原籍地方有司传唤到官,具结邻保,推问情实,但有反迹即行拷问情实,不得宽纵,无实据者方得保还回家,亦要保甲监视居住,两旬传唤到官,候究奸伪。” 林冲怒道:“似此不把我梁山余下兄弟一网打尽?况是诏书内做下许多活口,尽由那些奸臣墨吏做手脚,陷害剔除这些兄弟,便是鸡蛋里也挑出骨头来,任你清白身子,也逃脱不得,都陷他罗网里去,任由他诬陷死里摆布!”时迁道:“这个是有先例的,不见当年二度招安济州城头降下的诏书,好个‘除宋江’的?”杨林道:“便是众兄弟都逃脱不得,我先闻得沧州城里柴大官人已自下了狱,受尽严刑拷打,高俅恨他入骨,专差个叔伯兄弟高能,讨这沧州知州做,要谋他的性命,他家里急得热锅上蚂蚁也似,只是无法可想,并京城里做御营指挥使的呼延灼,大名府做兵马总管的关胜,亦被罢去本身官职,已被有司软监推问,亦自和监了一般无异,想来其他兄弟亦多半都着了奸党手脚。”林冲道:“他两个手里都有军权,本事又强,论到江湖上名望,除了宋公明,便是柴大官人,这三个算得阳世里余下众兄弟们的领袖翘楚,不把他们三个先剪除了,那些奸贼们如何放心?必要使辣手先除了他们三个,方谋害那些其余的兄弟,却是你如何先着了他们的手?”杨林道:“却是我乖觉些,那时正走在陕西凤翔府,听见得风声不好,便打算先投河北饮马川去,打算和裴宣哥哥重上饮马川立起山寨来,却免遭那些奸贼的毒手。不想走到太原府落脚,去个酒店里吃酒,被个先前江湖上的相识认见了,赶去太原府里出首。那个做太原府兵马总管的,却是昔日被阮小七恶了的王禀,听得阮小七杀了赵潭,十分痛恨,正要拿我们梁山人物与赵潭报仇,听得这讯息,便教那厮做眼,点一二千军马亲领了来捉小弟,是小弟发怒,拼命向前搠杀了做眼的那厮,连伤了他三四十个军汉,却待转入小巷里逃走时,却是王禀那厮弓箭了得,暗放一箭来,因此重伤,却是小弟心慌,恐吃他拿了受辱,因此把腰刀抹了脖子,只道是便自死了,谁知飘飘荡荡的几日,竟落到这世界里,路边醒来,又有了知觉,向人问起,才知这便是阴间世界,一切竟和那阳间无异,只是宋家天子换了个秦广王而已。只是小弟身上却无银两使用,没奈何只得权作两天乞丐,向人讨食,不想又被那几个贼厮鸟耻辱。”时迁笑道:“因此你又做起拦路行劫这般稳善的道路来!却是行乞不是你的本行,做强盗方是你的本业,量你那‘爷爷奶奶,可怜可怜,赏俺花子一碗饭吃’叫得不怎地响亮,更没燕小乙那样的喉咙。”杨林红了脸道:“你这惯做贼的,只是口毒,却来这地狱里不曾拔了你舌头?专一好取笑人!”林冲见他发急,只得道:“休理他!他这口毒但来这世里变本加厉,专一好揭挑人,第一个不厚道的。这几日我没奈何,却也惯得任他说。却是燕小乙如何,他是天巧星,第一个了身达命,聪明伶俐的,终也不着了奸贼们的手脚?我这心里也常自念他。” 杨林道:“我曾撞见他一面,却是在东京城外,他自和个朋友叫许贯忠的,在那城外百十里处隐居,每日拿了弩箭,去林里走一遭,少说有百十个虫蚁,着小童拿了东京城里卖,换些钱米度日,闲来又写几笔字画,弄弄弦索箫笛,和那许贯忠自在一醉,过得委实快活,神仙一般日子。周围邻居都得他周济,十分爱他。他又隐藏了姓名来历,但铺引文书只是假名真文,身边更有道君皇帝月夜下替他写的亲笔赦书,一概有司不许拿问,量那些奸贼摸不着他踪迹,更奈何他不得。”林冲叹道:“到底是他第一个机灵了得,当年留书于宋公明,走得何等洒脱?题的那四句口号更是见事最透,我曾常念的:‘雁序分飞自可惊,纳还官诰不求荣。身边自有君王赦,洒脱风尘过此生。’果然他活得洒脱,笑傲风尘。”杨林道:“小弟也自敬他,真个我等兄弟中的第一流人物,各人那世里了局,都不及他。”两个正感念间,却见时迁挤眉弄眼,脸上做出许多怪相来,又嗤得一声笑,杨林恼道:“你笑怎地,算我没个了局,只是你这做贼的也不见得如何好,怎及得上这燕小乙,他须不是吃你笑的。”时迁笑道:“我笑我的,你们自见不着,与你们有甚相干?”杨林发燥,握了拳头便待打时迁,林冲急拦住,道:“时迁兄弟,你却笑怎地?必是有个缘故。” 时迁笑道:“你们只是羡他知身了命,神仙快活,我却知他心里必然不快活,不然怎地去东京城外隐居。”杨林道:“他自小在大名城里长大的,是个浪子,最爱风流快活,那东京城是普天下第一个热闹所在,天子脚下所在,他不去那里住,难道竟去化外蛮荒不成?”林冲道:“正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方隐于野。’他隐居在东京城外,果然是个最好地方,正合了古人之教。”杨林道:“哥哥说得最透。”时迁却又哧得一声笑,杨林恼道:“你这做贼的,只管笑怎地?”林冲急横身拦住,道:“时迁兄弟,你莫冷笑,但你心里有见地,且说来我们听听,都服你聪明机变。”时迁笑道:“便是我与你们的见解不同,我猜他普天下州县都不去,只在东京城外,心里只是想着一个人,见又不敢见,去又舍不得,只好巴巴的守定在东京城外,其实心里最苦得透了,可笑你们兀自羡他神仙快活。” 林冲杨林两个面面相觑,半日杨林方自叹道:“不怪这做贼的口毒,原自他长着一双毒眼,都看到人心里去,说的倒透极了的。那年他去东京城里寻招安门路,不是见了那个天字第一个行首,结识官家叫做李师师的?那婆娘心里爱透了燕小乙人物,百般拿火热的言语偎他,要与他结段恩爱姻缘,当时可怪燕小乙心如铁石,不放这婆娘在心上,只设法替宋公明成就了招安大事,回来梁山戴宗和众兄弟说知,哪个不赞他轻色重友,最了得的真男子?不想他和那婆娘那时眉来眼去,早存下事在心里,一般的喜欢上了那婆娘!”林冲听杨林说出底细,只得道:“虽然如此,也只是猜测,不可拿言语虚空猜疑人,且是这段议论耽搁了路程,须自赶路要紧,你瞧尉迟姑娘立马在那里,只是瞪我们,心里早老大不奈。”杨林和时迁听他如此说,都不敢再议论,且自赶上尉迟无双,就自行路,路上林冲自讲说隐龙山诸事与杨林听,杨林大喜道:“想不到宋公明又立起这般大事来,既如此时,小弟自当也去封州城里助一把力,就与众兄弟相聚。”林冲道:“如此最好。”却是一路无话,到晚一伙人投了客店住下,打伙吃饭。
却是第二天几个起身又行,行到中午时分,时迁忽得道:“远处有个人赶过来,步下倒极快的。”林冲等看时,见那人赶到近处,行院打扮,头上皂巾翠花,腰间令字黄旗,瘦长清秀身材,突眼方唇阔面,正是神行太保戴宗,梁山这几个大喜,迎将上去,戴宗赶得气喘,先自发话道:“你们办得事体如何?便是公明哥哥十分心焦,差我来先催问,只等火急消息回报。”林冲惊讶道:“可是花董两个有甚不好?却不是一清先生说,使法术保得住他们一月性命?我们行事并不见耽搁,如今不过十六七日,距封州也不过再二三日路程。”戴宗道:“便是阴阳隔世,公孙一清法术颇有消减,又曾先与那妖道斗法,因此虽先料一月光景,看似竟撑不过二十日去,这两个看看待死,一清先生束手无策。公明兄长忧急烦恼到十二分,日夜垂泪,寝食皆废,亲身守定看护两个,再无心料理军务,诸事都交与吴用军师、朱武、甘茂三个打理,因你们再不见消息,故军师差我飞也似赶来路上迎你们,限取时回报,却是你们办得事如何?可曾求得尉迟姑娘来?”林冲道:“托晁宋二位哥哥之福,更赖尉迟姑娘神仙般人物,不念旧怨,已请得她亲自下山到来,因是觉时日尚宽,又要护着尉迟姑娘精神,因此不曾星夜赶路,既是这两个如此危急时,就请院长后面见过尉迟姑娘,星夜一道赶往封州城去,依院长神行之术,封州城一日便可赶到,但尉迟姑娘出手时,这两个再无性命之忧。”戴宗听得大喜,回身和杨林见过了,道:“我身上星火般急,不便和兄弟多说,但到封州城里一总聚话。”杨林道:“哥哥善自稳便,先救那两个哥哥性命要紧。”戴宗不再多说,急赶去见过尉迟无双,殷勤行下礼去,就说那两个性命危急,哀哀求告,尉迟无双笑道:“医者都有割股之心,我这趟下山来不为救这两个,却为什么?既是听说你有神行之术,你便可做法带了我去,赶封州城里救他两个性命。我虽会陆地飞腾之术,只是要保精神,不便使用。”戴宗大喜道:“难得姑娘如此好心。小人这便做法。”便取四个甲马出来,说了办法,请尉迟无双自家缚在腿上,吹口气,念起咒语,就放开脚步,带起尉迟无双,飞也似头里也先去了。林冲几个却随后赶封州城里来不提。
却说封州城里,宋江因见花董两个性命悬于一线,心中忧急,寝食俱废,守定两个床前,寸步不移,终日落泪,并无心他事。吴用、朱武等大小头领俱各忧心,遂齐集来苦劝宋江,都道:“虽然他两个危急,只是哥哥亦要保重,不可过分忧恐,伤损了身体。”宋江泪如雨下,对众人道:“我与众兄弟原是骨肉一般,不晓说得,只是与花荣兄弟身上更觉与别人不同,他自幼与我交好,敬我如长兄一般,如我幼弟一般无二,后来清风山上亏他出气力,百计脱我危难,后来上了梁山,枪林箭雨厮杀,立下多少功劳!今两世里誓死从我,不想封州城竟遭此一场!他若死时,我宋江要这条性命何用?就是董平兄弟,也是梁山上得用的,每遇厮杀都誓死向前,第一个冲杀头阵,百战中伤,不曾畏缩,亦在我心里和花荣兄弟无异,不想也遭闪了这一场!天乎!天乎!你待我宋江何其不公?若二位兄弟有不可言之事,宋江亦不愿独活!”言罢,哭倒于地,” 众人急向前救起,见宋江如此,亦各感激垂泪,都道:“哥哥待遇兄弟们如此,粉身碎骨难报!”吴用垂泪劝道:“兄长且收烦恼,已差戴宗兄弟前日去催那两路请医的,早晚数日内必有消息回报,二位兄弟得兄长用心,必蒙上苍邀怜,垂赐后福,不教损了性命。哥哥此时枉自忧急了,如今军情紧急,请兄长且整理精神,处置决断军务。” 宋江哭道:“贤弟,如今有甚事你权且处置罢,不见我神思不属,心中昏乱?诸事再处分不得。” 吴用道:“便小事也不敢惊动兄长,只是如今天门城下探子接连报来,道是那蛮王恼封州城下折了无数自家军马,决死报复,今只留数万军马虚困住天门城池,各处搜罗强兵猛将,起倾国之军二十万,不日来封州城与我军决战,此是生死大敌,关系众多兄弟与此十余万军马性命,因此只得请哥哥强自掌事,就定军心,早早安排对敌。”宋江听得大惊,正是忧虑未除,更增烦恼,忽觉咽喉发甜,一口吐于地下,竟是鲜血。众人大惊,急扶宋江入房,已是昏晕了,急急安排军中医士调治,却是血不归经,忧思劳心所致,且安排了方儿来煎服,众兄弟轮流看护。吴用愁闷出来,只得且和公孙胜、朱武、甘茂商议,道:“似如此如何是好?大敌当前,偏生公明兄长又自病倒,只恐军心摇动。” 甘茂道:“军情火急,不可耽搁,军师可暂且主事,处置军务,抵御蛮军,待公明兄长身体复原,再即交接军权不提。”朱武道:“不然,军无二主,今公明兄长虽然卧病,并非不省人事,诸事只可我们商议了,然后禀知公明兄长,请示了方可施行。”甘茂道:“眼见得公明兄长如此,正是十分劳损心神所致,只可一时静养,焉可再火上浇油,更添重他病情?军师神机妙算,但掌军务时必然三军悦服,但退灭得蛮军,待公明兄长复原了,再即交接军权,正是两全其美之事。”朱武道:“不可,凡事不禀上而行,是篡也。便是交接军权,也须得公明兄长醒来,他自吩咐了方可,岂是我们兄弟私自可以议定的?小弟前日奉公明兄长分派,得同参赞军务,此事恕不能从将军之命。” 甘茂大怒,道:“军情火急,但利军事者,纵杀身而亦必雷厉风行,焉可拘腐儒之见?我受公明兄长生死之恩,心腹之寄,誓死杀身以报,但为公明兄长大业计,再不避嫌疑危难,你如此说来,却是何居心?”朱武欲言时,吴用急道:“二位不可争执,甘将军勇于任事,不避嫌疑,朱武兄弟守正匡义,忠于主上,两位俱是一邦之良,公明兄长并我梁山大业之所赖,焉可为此一时意气,坏了自家兄弟情份,何不且听公孙一清言语?” 正是:眼前军情急似火,无奈自家又相争。正不知公孙胜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47
第六十五回 行国手无双救二将 逞毒心昆仲结冤仇
话说宋江卧病,众人商议暂掌军权之人,争执不下,甘茂和朱武都看公孙胜,公孙胜道:“小可修真出家之人,但此番来只为除那妖道,况军务事一无所长,此等事任听加亮与两位商议,只是亦要听公明兄长示下。” 吴用微笑道:“一清所言,正合我心,便是公明兄长卧病,大事都是我几个依旧如前商议,但大事时都先请示公明兄长,方可施行,更延请名医,与公明兄长调治,早早愈可方好。”那几个听得,都道:“军师所言极是。”方议定了时,早有偏将报进来,道是:“戴宗头领请得尉迟姑娘亲身到来,已在前厅坐地。”几个大喜,一齐来与尉迟无双相见了。吴用道:“为公明兄长新病,诸事慌张,故未得远迎姑娘,实是汗颜无地,此番姑娘不念旧怨,为救我等兄弟远涉千里而来,高义厚天极地,令吴用等且愧且感,只恐报答不得,且请姑娘后堂坐地,容用等设宴洗尘。” 尉迟无双笑道:“休这般说话,这番无双但念旧事,决不肯来此了。却是救那两个性命要紧,却吃什么酒席?便引我先去看那两个。” 吴用等大喜,就领尉迟无双那两个房里来,只见那两个口内三丝两气,只是待死难醒,董平床前一个女子哭得昏昏迷迷的,虽见了吴用这几个陪尉迟无双进来,也言语不得,只是发呆,却是侬丹心。尉迟无双不去理会,只是看他两个伤势,问了中伤原由,沉吟一时,方道:“这两个一个重伤,一个受毒,无高明国手时本自难救,只是被公孙先生以绝高道法护住一脉生机,所以得拖到今日。这中毒的好救,但内祛外引,将毒解了,再以良药调理,不出十日便可复原如初。却是这姓董的被箭深透入脑,正在最要害之处,如今已生了脓水,积在颅内,若不开了头颅,取出箭头,净了脓水来时,终是救不得。”自吴用以下,房内都听得呆了,吴用惊道:“姑娘,这头颅俱成一体,如何可开?此术便是扁鹊、仓公也不曾行得,历来只讲的是针灸汤剂之术,此等神术,吴用等实是闻所未闻。” 尉迟无双冷笑道:“你说的客气,却实是担心我行不成此术,送了他性命。不瞒你说,如今他头颅内脓水已满,但不行此术时,再一日便送了他性命,大罗神仙也再救他不得。你若不愿行时,也自由你。”吴用听了言语不得,将眼来看那几个,甘茂道:“既如此不医也是死时,何如冒死一试?况是我自信得尉迟姑娘神术,前时救晁天王刮骨疗毒,救公明兄长起死回生,多少精彩处!”公孙胜道:“小可心力已竭,实不得救转董平兄弟性命。既是如此时,小可意可请尉迟姑娘就施手段。” 吴用听了,道:“不是吴用不信姑娘神仙手段,实是此等事旷古未闻,惊世骇俗之至,既是众兄弟都如此主张时,就请姑娘劳心费力,救董平兄弟性命,但需用什么,敬听姑娘吩咐。” 尉迟无双听得,心里冷笑道:“宋公明虽自虚情假义,却是敢担当的,行事只是个果决,哪里似你等这瞻前顾后的?虽说你这智多星神机妙算,一步百计,只是多谋乏断,到头来只怕也做不得大事。”面上却不带出来,便道:“既是如此,却也不须用的,只要收拾一间空屋,将张大桌抬他上面去,屋里却放数大桶清水,又要几卷细白布,几个大针,别的都是我自己药囊里带来使用。”
吴用听了呆一呆,只得道:“姑娘高明,自当依此预备。”便传令教人如尉迟无双之言去准备,片刻便即了当,却把董平抬了,移送那边屋里去。这边尉迟无双却动手调治花荣,自家挽了双袖,露出那一双小臂来,先将花荣上身赤裸了,口里将牛角插入,强灌进自家亲手调治的药物去,却就缚住双足,倒悬起来,再把一把金针都插入花荣十指里去,又教人燃了醋炭,就下面熏烤花荣身体,瞬间屋内热得蒸笼相似,众人头上除了公孙胜,都自淋淋汗下,袁宏祖和王定六两个本在旁看护这两个,此时也和众人看尉迟无双施为,见她如此行事,浑背医理所为,一般都惊得目瞪口呆,只是知她本事,却不敢言语。却再过一刻,眼见得花荣身体受熏烤不过,那汗尽流下来,滴滴答答,如小瀑流相似,只是汗滴尽做黑色,落在地下,就将土地染得乌黑,又腥臭难闻,众人都惊,却是袁宏祖面上尽带出惊佩赞叹神色来,只是不敢出声惊扰了她。尉迟无双哪里来理睬他们?自只看花荣手上,见那双手掌已自肿涨的大了倍余,已自黑的和浓墨相似,却是先前十指上都插了金针,那金针本自中空,此时针尾上点点滴滴,就滴出黑血来,其腥臭难当处又比先前黑汗难当了十倍,众人除了公孙胜和尉迟无双,一个个都当不得那气味,急奔出屋里来,肚里先自翻江倒海,就院里大呕起来,黄胆水都出来。尉迟无双见公孙胜无事,面上只自如常,心里虽惊他,却也顾不得,见黑血虽自汩汩流出,只是花荣脸上黑气犹深,只是不退,皱一皱眉头,就右手取一管大号的金针,看得花荣心上真切,轻喝一声,那针风一般快,早刺入花荣心里去,左手却拍在花荣背上。公孙胜虽自修行高深的人,此时出奇不意,也自叫出声来。却见那一股黑血,就细箭一般从针孔里射出来,尉迟无双却早闪开,任那毒血都落在地下。说恰是那奇时,这股黑血一出来,花荣面上黑气就自浓转淡,由淡渐渐转做若有似无,终于只剩下一片苍白之色,那流出的血都转做红色。尉迟无双方吁一口气,就闪电般拔下心头那管金针来,行动如风,将那十指上的金针也都拔了,只是一瞬间功夫,然后解了花荣足上绳子,再将两碗药汤灌将下去,随手试试他脉息,却笑起来。取条怀中的帕子,就抹了额上汗水,走将出去,便与吴用道:“这个不妨事了,已自救转过来,只是那屋里再住人不得了,你可着几个壮健有力的进去,就使浸湿的细布护了口鼻,将这姓花的别抬去间静室里养息,但再服得几剂药,养得十来日,包他完好如旧。”吴用等呕得够了,正喘息方定,听她如此说,各自大喜,称谢了尉迟无双。吴用便教人如法进去抬了花荣出来,别移去静室里将息。又道:“姑娘想自疲倦了,可请前面静室里歇息,将养精神好了,再料看董平兄弟不迟。” 却是一言方毕,忽地旁边冲过个女子来,就尉迟无双前跪下,早叩下头去,嘴里只是道:“求神医怜悯则个,救救董郎!”却是侬丹心,这二十余日只在董平床前照看,心中担忧哀毁,早没了模样,这几日见董平没了指望,心里生出个念头,道是:“他若终不好了,我便随他去。”因此忽多了个痴呆的症候,人问她什么,都不言语,有时董平床前呵呵的一个人笑着说话,别人问她,只瞪了眼不答,又守定了董平床前不去。因此众人知她疯魔了,但见她如此,也知她心病的缘由,自宋江以下都感念钦敬她,道:“想不到董平兄弟得这个真心相待的!”因此并不赶她出去,容她在花董两个的病房里。今日忽见如此,听得人说来个神医,将花头领先救得活了,因此心里忽得一阵明白过来,便赶上来与尉迟无双叩头,告求救董平。尉迟无双拉起她来,看了笑道:“一个已自救了,如何那一个不即时救了,难道竟有个偏心的不成?我只是遵师傅的教导,但有垂死的在我面前时,再不晓得耽搁,必得立时出手救了,方得心里欢喜,这位妹子长的俊,那姓董的可是你心上人?你但放心,有我在此,好歹立时救了,还你个活蹦乱跳的情郎。却是吴家军师,你们这可便领我去。” 吴用听她如此说了,只得依她,就直引她到那房里,见董平直挺挺躺在那桌子上,只如死了相似,却是尉迟无双吩咐的,都自全了,摆布在张台子上。尉迟无双看了笑道:“这回不一般,我但施手段时再不许第二个人看,不许旁边有一点声息,免得惊扰了,但紧要处手一偏,不免立时送了这姓董的。吴家军师,你可传令下去,教一有人等,都退出这房舍五十步外,不许近处说话走动,更不许门窗外窥视惊扰,但我出声传唤时,方许赶来听差。但都依得便好,不然,这姓董的惟有死的,没有活的。”吴用行礼道:“姑娘吩咐,安敢不即凛遵?这便吩咐下去,将一干人等都打发了,尽退出百步之外,不许走动言语,窥看神术。” 尉迟无双笑道:“便是如此最好。你却先差两个小童送一炉好香这屋里来点着,又要个蒲团,容我坐片刻,凝神静气了,方好下手救治这姓董的。“吴用道:“自当谨依。”便自出来号令,教一众人等都退去静室百步开外,不许高声说话走动,更不许私相潜窥神医施术,违者立斩。又教两个小童取了香炉和蒲团来,就静室里布设了,点起那一炉好香,方退出来,距那静室五六十步立定,只等房里消息。却是侬丹心听尉迟无双如此说,心里欢喜,再无一片糊涂症候,她虽不愿和董平分开,却也知尉迟无双的言语违拗不得,只得一般也退出来,就人群里等着,心里一会欢喜,一会担忧,只没个定数,将眼睛死定定的望定了那静室,更不移开一点一毫。
却是尉迟无双来封州城里,出手救了花荣,这消息一刻便传得满了,那军中一众头领听得惊喜,一齐来看。却见如此境况,只得也都立定了,就远远的在静室外百步外等,并无一个敢向前惊扰的。却是日影早过,一晃早两个时辰,那静室里并无一点消息出来,众人惊怪,各自小声议论,猜想房里情形,那几个没立性的早到吴用前,将言语来说,要去房里看情形。吴用寒了脸,自轻了声喝道:“神医施术救董平兄弟性命,何等要紧时候?却由得你们滋扰,来这里大呼小叫,放这些屁?但不好歹了,倾了董平兄弟性命,都惟你们是问!”骂得项充、李衮几个默默而退,再不敢言语,只得远远的退了坐在廊下去等。却是看看又过一个时辰,太阳都自快落尽了,静室里依然并无一点消息出来,众人心里更自惊疑,都再沉不住气,各商议了,都来与吴用道:“如今大半日了,房里更一点动静也无,知那尉迟无双是好是歹?她但弄那妖术,精神不济,昏晕倒了,房里再一个人也无,岂不活活害杀了董平兄弟?军师哥哥不可不思量。” 吴用道:“你众人如何胡说?尉迟姑娘极高明绝顶医术,有生死者而肉白骨之能,却得却成了妖术?但她与天王刮骨疗毒、公明兄长起死回生,如今又救了花荣兄弟,你们也须亲眼看来,怎地不信她手段?”众人都道:“我们如何不信她?只是这大半日更无一点消息出来,不由得等得心里不焦燥,心里猜想。军师哥哥可差两个兄弟过去窗边偷着看看也好,却看房里是如何动静,教我们心里安稳。” 吴用见众人都如此说,不好违拗,况是自己心里也十分惊疑,只是先前尉迟无双将话说的也死了,却也不敢违她的话,因此不由得沉吟犹豫,却是这时,只听得甘茂道:“尉迟姑娘出来了!”
吴用大喜看时,见尉迟无双已自推门出来,只是身形摇晃,竟有不支之状,不由得吃惊,急和公孙胜、朱武等向前慰问,就问董平情形。尉迟无双苍白的脸,更无些神采,只摇头道:“我自尽了力,但终不好时,也无话可说。”众人听得,正是分开额顶八片骨,一桶雪水倾下来,都惊呆了,吴用脸色大变,却一时言语不得,那背后几个早叫起来道:“你这婆娘,如何行凶弄险,动什么手脚,却把我董平兄弟性命倾了?须饶你不得!”“那贼婆娘,上次吃你闹了山寨,伤了许多头领,宋江哥哥大仁大义。饶你性命,不想你这番恩将仇报!”“我道她这番如何有如此好心,原来是特地谋杀我兄弟们性命!” 吴用急看时,却是孔明、孔亮两个前日押军粮来封州城里,此时便和乌天风、乌天云等人群里叫将起来,乌家两个早拔出刀来,便奔尉迟无双。尉迟无双惊怒到十二分,却是这一日来苦苦救治花荣董平,精神都使耗得尽了,再无一点气力,更手边无有器械,见两个使刀砍来,只将身勉力躲个过,乌家两个赶上,早将尉迟无双裹入一片刀光里去,刀刀只向致命处下手。一时众头领大乱,都惊得呆了,却无个立时出来拦阻的,却是为何?原是尉迟无双当日大闹隐龙山,扫尽了梁山众人面皮,大半都恼她。此回为花荣董平两个份上,又自时迁撺掇,因此没奈何请她来,见面了只是强笑,心里实自醋她,因此又听得董平不好,被这几个叫起来,只当这几个说的是真的,道她设法来谋害自家头领,因此虽不立时如乌家两个拔刀相向,却也不挺身在里面拦阻,都冷眼瞧这局面。吴用铁青了脸,急喝道:“不可无礼!尉迟姑娘是我军中专请来的,纵医治董平兄弟有些闪失时,只是过错,岂可如此?你们都自退下!”那乌家两个却是桀骜不驯的,自上隐龙山来,只死心塌地的伏宋江一个,别的都不甚在眼里,况吴用和自家兄弟上山前亦自结过梁子的,因此虽知他是军师,执掌军权,听他呼叱,只如听不见一般,哪里肯自退下,只要杀了尉迟无双,与自家两个哥哥报仇。吴用大怒,连声呼喝,那乌家两个哪里肯听?却只听得尉迟无双叫一声,刀圈里闪出来,一条右臂上血如泉涌,却是中了乌天风一刀,脸上亦自被刀尖甩过去,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乌家两个大喜,舞刀赶来,尉迟无双见不是头,喝一声,左手并起二指,去乌天风眼前虚影一影,那只右脚早飞起来,去乌天风小腿上踢个着,乌天风狂叫一声,向前就扑,早被尉迟无双一个肘锤打在背上,扑得倒了,挣扎不起。尉迟无双待抢他手里那口刀时,身前刀风又起,却是孔明、孔亮两个赶来帮助乌家两个,将刀砍来。尉迟无双急闪过时,忽地头脑一阵晕眩,却是她自和戴宗急赶了一日一夜道路,并无一时休息,进封州城里来又医治花荣董平两个,早自精疲力竭到二十分,如何更当得起这等恶战?因此发了昏晕,却是早赶过一个人来,喝一声,一刀就剁下来,尉迟无双就昏晕里勉力避过时,早被那人反手一刀背打背上,直似有千斤力道,尉迟无双怎能当得?早一口血喷出来,扑得倒了,那人却是乌天云,一步赶上,喝道:“你伤了我三个兄长,须饶你不得!”将刀便风也似剁下来。却是刀到半路,早听得一声雷鸣般喝,一口剑迎上来,就自刀剑交击之中,乌天云踉跄跌开,一条凛凛汉子挺剑拦在尉迟无双身前,脸上怒气,眼中火出,喝道:“你几个挟私报复,待杀这无过的姑娘,却是羞也不羞!” 孔明、孔亮见是甘茂挺身出头,相顾失色。各急退后几步,不敢言语。乌天风大怒,喝道:“姓甘的,这事与你有甚相干?你却来恃强出头?”甘茂冷笑道:“董平将军不得尉迟姑娘救时,眼见得不过一日半日性命,必定是死了,如今尉迟姑娘尽心力救他,纵是救不得,眼见得尉迟姑娘疲累成如此,却是尽了多少心力?便个有人心的只该是感激,如何竟有你们这样无耻的,反要借机报自家的私仇,害人性命?天下害病待死的多了,终不成求医救不得死了,都要把这行医的都来杀了偿命!但是你们如此行径时,姓甘的羞与为伍,也第一个容不得!” 乌天风给他骂得脸上热辣辣的,大怒道:“姓甘的,你自胳膊肘外拐,反自将脏水泼我们兄弟!眼见得董平头领不是她害死的?我们兄弟只是要替他报仇,也有错的?你但让开,佛眼相看,但只要护着这婆娘时,手中这刀并不认得你!”却是地下乌天风挣将起来,就夺小卒条枪在手里,便待奔上来戳甘茂,甘茂只是冷笑,他背后马劲、罗士奇、杨炎等早各拔剑在手,各待向前厮杀,吴用暴怒,连声喝来时,却是哪有个来听他的?余下众头领但是梁山上人物,听得董平死了,各自恼恨,因此不发声来劝,那几个性子烈直的,杨雄、石秀赶上逐天山去,穆弘却又前日里去天门城下打探消息,都不在封州城里。那些天门境新进的头领见此情景,也惊得呆了,又不敢来说话。
却是这几个待火拼时,只听得一个女子叫道:“董郎活转来了!”自人群里抢过来,就扑到尉迟无双身前,只是拼命叩下头去,口里只是道:“谢神医姐姐!谢神医姐姐救我董郎性命!”却是侬丹心,把众人惊得又呆一呆。原来侬丹心先前随众人赶过来,听得尉迟无双如此说,眼前黑一黑,便待死过去,却是心里有个声音道:“董郎既是没了,我便随他去,死在他身边!”哪里去管这眼前纷乱,你死我活?只拔脚奔进那静室里去,见董平赤了上身,头上尽包满白布,直挺挺在那桌子上,身边地下尽是鲜血,更一动不动,自是死了,就过去搂定了他身子,从怀里抽出把雪亮的匕首来,笑起来道:“董郎!董郎!你行得不远,却是等我一刻儿,我这就随你去!”一翻腕,正待将匕首插入自家心窝里去时,忽听得怀里董平就一声低低的呻吟,这一声虽然极轻极微,于侬丹心耳边却是个炸雷一般,不由得身子直挺挺便僵了,只不敢信是真的。却是正呆间,怀里董平又呻吟出声来,侬丹心方惊醒过来,大喜叫道:“董郎!董郎!”脸上热泪便流下去,再止不住,只感觉董平鼻端微微呼吸。却是如何?原来尉迟无双开了董平头颅,将箭并脓血都取出来,饶是先与董平灌下麻沸散,却是那痛也忍不得,又自失血无数,因此董平死将过去,一时无了气息,尉迟无双将他头颅合了,包扎好了,再来看时,一见惊呆住了,便只当是死了,却是她精疲力竭,脑里再转念头不得,因此只认是董平死了,心里大乱,踉踉跄跄走出门去,吴用问她,便那般回答,因此生出那一场大风波来。却是董平实时未死,一口气憋在胸里,只是不得上来,及到侬丹心奔进来,扑到他身上,将他身子晃动,因此董平那口气吐将上来,便自顺了气息。侬丹心大喜,哭了一场,呼唤董平时,却是始终不醒,正没奈何时,却听得屋外大乱,因此奔出来看,却见尉迟无双在地下,此时她心里只有那一个念头,因此扑过来便叩谢尉迟无双,却把众人又惊得呆了。却是吴用念头转得最快,见侬丹心如此,心中信了七八分,就赶进圈子里来,挺身喝道:“都不要动手!既是董平兄弟未死时,正是尉迟姑娘救了他!焉可恩将仇报?但再行凶的,都自斩首!” 乌天风、乌天云兄弟两个听得,也呆一呆,不敢倔强,只得且收了刀枪,甘茂几个方回剑入鞘。吴用就叫道:“一清贤弟,朱武贤弟,你两个和王定六、袁先生屋里去,就看明董平兄弟情状,却赶出来说话。”那几个听得,都道:“正当如此。”便进屋里去看视董平,不一时出来,道:“董平兄弟气息微弱,却是生机得了,再不似这两日的脉息将绝。”吴用听得,急自过去,先喝几个侍女去扶尉迟无双起来,就行一礼道:“便是那几个无知鲁莽,错怪行凶伤了姑娘,令吴用等羞惭无地,就请姑娘大人大良,宽恕则个,且容军中医士与姑娘疗看伤势,吴用自当与众人商议,重重责罚那几个无礼的。” 尉迟无双头发散乱,一脸都是鲜血,哪里容那几个侍女近身,自挣扎起来,将眼冷冷看着吴用,吴用哪里敢与她对视。与她眼光一接,早低下头去,只觉她眼光冰雪一般寒冷,但看着时,那寒意直浸到自家骨头里。尉迟无双看他一刻,冷笑一声,不再理他,只转头看看甘茂,再看看乌家两个、孔明孔亮兄弟,又自众头领面上一个个掠过去,但看到谁时,那人心中便打一个突,再不敢与她寒冰般的眼神相接,只有看到甘茂几个时,那眼神方转做暖意,以示感谢,她眼神掠了一遭,方冷笑道:“今日之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日后自证,不必多说!”更不再多说一句,却蹒跚走入静室里去,取了自家药囊,出门而去,更不向场中诸人瞧上一眼。侬丹心本立起身来,待去扶她,却被她眼神所慑,也和众人一般呆住,眼睁睁看她出门而去,心中茫然若失。
却是众人惊呆片刻,吴用长叹一声,道:“尉迟姑娘殚精竭虑,呕尽心血,相救了花荣董平两位兄弟性命,却不想竟得此结果!此事传将出去,宁不为我梁山兄弟之大羞?却是乌氏昆仲、孔家兄弟遇事燥急,不遵号令,伤害了尉迟姑娘,种下日后大患,更大坏军纪,岂可不惩?且自都监了,待公明兄长病愈之后,却自商议罪罚。”两边军士听得吴用发令,先将乌家两个绑了,又来绑孔明、孔亮兄弟,待推去牢房里监禁。孔明低首受缚,孔亮却自大恼,跳脚大叫道:“你这做军师的,好不解分晓,我们只是恼她害了董平哥哥,方自拿刀去杀她,又不曾真杀了她,甚么要紧?你如何教人反拿我们?好没眼色情分!”孔明急自道:“兄弟,我们自犯了罪过,该任军师处分,你却多说什么?休再弄嘴闯祸!” 孔亮大叫道:“哥哥,你也是那没血性的,所以任人家欺侮!有师父替我们做主,却怕什么来?姓吴的,但我们师父哥哥卧一会病,你便如此会弄权装大,却教人捆起我们来!不晓得师父哥哥待我们的情分?却不是黄狗倒扒上墙亮裆里——充什么大屌?” 孔明大怒,一腿便踢倒孔亮,喝道:“你这贼厮鸟失了心的,只管胡说!”却是众人都看吴用,吴用面沉如铁,半晌不语,忽地冷笑起来,道:“我如何跟你一般见识?诸事都有公明兄长做主,且自监下了,自有计议处置!”喝教人将孔家两个都推牢房里去监下了,好生监押,不许走了。教诸头领各自回去,整顿军马,打点枪刀,预备与蛮军大厮杀;又教收拾一间齐整静室,将董平移将过去养息,并花荣一起,令王定六、袁宏祖两个好生看视。自己却和公孙胜、朱武、甘茂一起去看视宋江,见依然昏睡未醒,只得退将出来,令医士好生看视,自家几个商议。
却是甘茂先道:“今日之事,甘某实自寒心!尉迟姑娘于我军头领上下如此恩德,反被那几个挟嫌报复,伤害如此,这等恩将仇恨之举,传扬天下时,岂为天下英雄所齿?若不立时重重处置那几个,飞骑追去与尉迟姑娘赔礼时,甘某实羞于发言!”朱武道:“如此行径,丢尽我梁山兄弟面目!不可不加痛惩,以申军法,即可请军师做个主张,把几个重惩,以消尉迟姑娘之忿,就如甘将军所议。”吴用听得沉吟不语,转头向公孙胜道:“此事一清如何主张?”公孙胜低头一刻,道:“论事时,自是我梁山理屈,错伤了这女子,贫道更闻说她才力绝伦,有诛妖伤神之能,今既结下此等仇忿,若不设法化解时,只怕依那女子之言,日后祸患无穷。”吴用叹息道:“一清说的正是,此女子不但医术出神入化,更兼武勇,此世无对。我之忧心,皆在于此。因此有个计较,只是毒些,说将出来,且与你们参议。”那几个听得,都自吃惊,将眼来看吴用,等着他说,只有朱武肚里便明白,却不言语。只听得吴用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今既是她受了重伤,又怕她日后报复,何妨就选精锐勇士三百人,教了得的兄弟领着,就路上赶去,将她除灭了,一了百了,就消了这祸胎。”却是一言出来,那几个脸色都变,朱武低头,只不言语,却是甘茂惊谔,将眼直直来看着吴用,倒似从不识得他,忽地怒声道:“军师此言差矣!人既恩我生我,不以性命相报,已自非人之所为,如何更能反噬?但怀此心者,禽兽尚且耻之,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甘某素来敬重军师,神机妙算,战胜攻取。以为虽子牙、管仲,不能胜于军师,万不料军师竟出此言!甘某实不敢信军师怀有此心!“吴用听他如此说。脸上变色,哈哈笑道:“用如何不知此等阴谋行事非人之所为,只是惧他生意日后报复,必然设法刺杀公明兄长与我军众头领,那时悔之何及?将军忠诚精白,贯于日月,只是养虎必然为患,遗苴决然为忧,但日后公明兄长如有闪失时,将军会以为用今日之议如何?小仁为大仁之累,小忠为大忠之贼,吴用既以身许于梁山大业,自当身名置之度外,只为公明兄长周全安危打算,再不计阴谋手段,但助公明兄长成得大事,纵吴用肝脑涂地,遗臭万年,却又何顾哉?”言罢,泪如雨下。甘茂听得,低头不余,良久方道:“军师之心,甘某知矣,不敢再多言语,只是此事非仁者之宜为,甘某亦不愿闻,自当避议,更望军师三思!”郁郁一礼,长叹而出。吴用望他背影,摇头不语,却与公孙胜、朱武道:“二位兄弟以为如何?” 公孙胜道:“贫道乃修道之士,上天好生恶杀,亦忌阴谋,是非贫道所宜言,加亮善自主张。”吴用呆一呆,道:“朱兄弟以为如何?”朱武道:“军师深谋远虑,非小弟之所及,此事如何敢言语?只是有一语在喉,不吐不快:今日事是乌氏、孔家四个坏事伤人,那尉迟无双要怪也只在他四个身上,背仁不义,恩将仇报,骂名也大半在他四个身上,别的就公明兄长、军师在内,只是个不应,料不得她一起报复,否则都怪起来,这十几万人她难道尽杀了?若是将军马去追杀时,此事便是公明兄长与军师主张,再无个回旋余地,但拿住杀了,犹怕走露风声,教天下人耻笑唾骂,若是拿不住,吃她走了,以她本领,公明兄长与军师夜夜能安枕否?此女才艺十倍胜于空空、红线之流,取将相之首如探囊取物,那时悔之无及!”吴用本自满心阴谋,听得这番言语,一心冰冷,汗流浃背,叹道:“既三位兄弟都如此说时,用方才这主张便行不得,只可重重处置了这四个,飞骑赶去与这尉迟姑娘赔罪,但她消了气,一天阴霾自然都散了,不然亦只好严加提防,公明兄长处多加数百精兵日夜提备。”公孙胜、朱武都道:“军师说的甚是。”朱武道:“就请军师议这四人之罪,小弟们参议便是,似那孔亮,方才辱骂军师,无有上下,更应严惩,为三军之戒。”吴用迟疑道:“若依军法,这四个都脱不得死罪,孔家两个不晓说,乃是梁山上兄弟,两世里情分,更是公明兄长极亲近情厚的;便是乌家两个,他兄弟四个都是一般猛将,公明兄长极重这四个,阵上厮杀,实少不得,今蛮军以倾国之师二十万而来,不日便是极大厮杀,阵前斩此猛将,实为不智。” 朱武道:“若是重才、重情分时,却要军法何用?赏罚不齐,军国都立不得,请军师不可多所顾忌。”吴用迟疑片刻,道:“此等诛杀大事,只可由公明兄长处置,非吴用可以做得主张,且把几个监下,待公明兄长病愈再主张发落不迟。”朱武见他如此说,心里冷笑,也不再多言语。却是这时,偏将来报,道穆弘头领自天门城下回来,吴用道:“穆家兄弟必然探得军情实信回来,可先议军情,“便教请穆弘入里来,正是一身征尘,满面行色,就自报道:“小弟奉令打探蛮军军情,到天门城下三日,路上拿得两个将文书的蛮官,恐吓勒逼问得清楚,原来那蛮王恨封州城下折了军马,一月来各处调军,誓要报仇。今集倾国蛮兵二十六万,蛮将骁勇敢战者一千余员,并有许多蛮牌藤甲、毒蛇猛兽之类,十分势大。今差大都督莫天何将军十万为前部,蛮王并那二太子侬天山统军十万为后军,已自杀奔封州城而来,金鼓震天,旌旗蔽日,军马绵延数百里不绝。另差丞相孛儿迟并大将军缪一麟引军马六万依旧屯在天门城下,虚围城池。” 吴用道:“却是蛮军行程如何?“穆弘道:“蛮军日行五十里,于路劫掠而来,杀人放火,百里之内赤地无遗,沿途十分作恶。”吴用听了,道:“怕他只是不来,但来时,自设计破他,倒少费手脚,穆弘兄弟劳苦,可自回去将息,”穆弘辞了出去。朱武道:“蛮军势大,不比昔日征辽时兀颜统军摆布混天象阵时差些,公明兄长又自卧病,少有主持之人,军师不可轻敌,”吴用苦笑道:“贤弟,我如何不知?只是行军全在作气,今他大张军势而来,只恐我军心震恐,生出惧怯之心,那便大事去矣,古人道:‘行军宜整、宜暇’,我所以貌似从容,只在振作众兄弟们的士气,却并不敢轻他。”朱武钦服道:“军师果是高明,只不知今蛮军倾国而来,却如何破他?” 吴用道:“我自已心中筹划数日,今蛮军虽似势大,然军众而不齐,将轻而好斗,我军封州已得,军粮足用,背倚坚城下寨,却也不必惧他,但深沟高垒,坚重不战,不过一月,蛮军锐气必然丧尽。我却分差轻骑断其粮道,断其樵采,蛮军有众无粮,如何支持?必然惊惶而走,那时我差军设奇用伏,前截后追,必然一战可胜,尽破灭这二十余万蛮军,此乃汉时七国之乱时,周亚夫破吴楚之法也。那时天门城乘胜举手可下,就席卷这千里之地,大事可成。” 公孙胜、朱武尽皆惊讶,道:“军师果有神鬼不测之机也,既如此,蛮军只在军师眼底。”吴用道:“虽然如此,不可轻他,今蛮军七八日内必到,须得及早提备。可先教附近五百里人民尽皆迁徙逃避,一来免教蛮军残害,二来教蛮军野无可掠,人马饥疲,利我之计。我今城外东南西北要害去处各下大寨,尽皆深沟高垒,与城内相奇角,教蛮军先不得近我城池,只是四寨中须得各有统军大将,无奈却伤了花荣、董平两个,智勇双全堪领军的只有甘茂将军一人,林教头又不见回来,却是如何是好?”言罢忧形于色。正是:才定破灭蛮军策,无奈虎将用乏人。毕竟吴用此番如何调度,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3 11:48
六十六回 宋公明抱怒几斩徒 吴军师藏意苦谏主
话说吴用忧形于色,公孙胜、朱武正待开言时,忽得偏将又来禀道:“林冲头领已自回来,和时迁头领等已自府前下马。” 吴用听得大喜。
却说林冲几个为担心花荣、董平性命,飞也似赶路,并不曾怠慢,因此只一日半倒赶过三日路程。这日日落时分,看看离封州城不过十来里地,路边却是个大林子,乱鸦投林,归鸟争飞,正是喧噪,时迁笑道:“好也!眼见得过了这林子,便是封州城池,却不用再鸟急赶路。”林冲道:“早到一刻安心一刻,只是早见那两个无事,我方安心。”时迁道:“教头哥哥何须担心?那尉迟无双全得云中老人真传,国手神医,到得时必然手到病除,死活抢回那两个性命。”林冲道:“你却不知,尉迟姑娘隐龙山上一场大闹,得罪了普山寨头领,此番为花董两个性命上求告她,面上忍着,心里都是有的。况尉迟姑娘又是个性刚的,但医治得好时都无话说,但有些闪失时只怕那些性狭的就借端闹起来,若没个在里面调停的,只怕事体不好。”时迁惊道:“哥哥说的是,我们且急赶去罢休。”几个都拍马赶林子里来。时迁忽地将手指着道:“怪也!那里一群老鸦如何只是在哪里围着叫?想是有只死的东西在那里。”杨林道:“小弟却看看去。”跃下马来,就奔过去,喝一声,那些黑老鸹都呱呱地拍翅膀飞起来,露出地上一个人来。杨林把眼看时,却吃一惊,就回头叫道:“教头哥哥,你快过来,尉迟姑娘倒在这里!”林冲和时迁都吃一惊,两个急下马赶过来,看地下那个人时,正是尉迟无双,如何形相?
半身血染,一鬓云散。四体不举昏方绝,胸口冰冷一点暖。再莫说金针玉刃医国手,自家三魂七魄先将散;且休言降龙伏虎女裙钗,此时鸦欺雀噪一任为。可怜天风一时狂,云中仙品堕尘凡。
正是昏沉不省,十分狼狈。林冲等大惊,急向前扶救起来,千声万声叫时,只无个应答。林冲忧心如焚道:“似此如何是好?以她本事,却是谁得伤她?城中兄弟虽多,都无此本事,宋公明是个做大事识大体的,也不会纵容了他们胡为?却是怎地回事?”心中十分忧闷,时迁却略知些医道,就粗看了,道:“尉迟姑娘肩后虽中一刀,并无致命处,看这情状,却是个心神耗尽、脱力昏迷的症状,却是曾和谁斗来,她这身边却有药囊在,且看有些救命的丸散药物也无?”就解开那药囊,将里面物事一件件取来看,忽得喜道:“这里有瓶药,唤作‘生生造化丹’,尉迟姑娘当日曾与天王服过,我却在旁边见着,乃是起死回生的万金良药,今可与尉迟姑娘服下,救她自家性命。”林冲大喜,就接过时迁倾出的药丸,教杨林撬开尉迟无双牙关,就解下腰间葫芦来,将里面水连药就尉迟无双口里灌服进去,正是顷刻间药力转过三十六周天,撞开十二重楼,就透进尉迟无双肺腑里去。过不多时,却听一声呻吟,尉迟无双悠悠醒来,见得眼前三个,却吃一惊,道:“却是你们救我?我却在哪里?”林冲道:“我们赶奔封州城里来,不想这里撞见姑娘,此是封州东门外十里林子,姑娘如何却这番境地?却是封州城里有甚么不好么?” 尉迟无双听得冷笑起来,将自家身上事简来说了,听得林冲三个惊怒不止。原来尉迟无双惊怒交加,踉跄奔出城来,走到这林子里,支持不住,扑得倒了,却得林冲几个相救。林冲怒道:“这几个恩将仇报时,与禽兽何异?这桩事都在林冲身上,姑娘可即请随林冲回封州城里去,就问宋公明和吴用两个,必要与姑娘讨个公道;姑娘也可就城里暂歇,待将养好了再回山不迟。” 尉迟无双听了,冷笑不止,道:“但是这世上有公道时,日月都自颠倒!你但要去封州城里去自去,我只回山去寻扈家姐姐,便讨还公道时也日后自取回来,谁耐烦再去见那两个黑心奸诈不及的?你但有心时,只传话教那几个把自家颈上脑袋保的牢靠些!”就挣扎起来,提了药囊便上大路上去,再不回头,林冲等见她如此骨硬,都自失色。林冲急赶上去,道:“既如此,容林冲护送姑娘回山如何,不然林冲再不安心。” 尉迟无双冷笑道:“教头,你自是个真男子,又与我扈姐姐好,因此我将这事说与你听,但此番事不得你管,你休再缠我!我自独来独往惯了,此番自回山去,你但自回封州城里去休,不然休怪尉迟无双翻脸!”自转身蹒跚去了,林冲听她说得决绝,不敢再赶她,只得回身转来,心中气闷无比。却是时迁道:“ 既如此时,我们三个中分一个暗里随她,但不好时,却照顾她,送她到那出云崖上再自回来。小弟就走此一遭。”杨林道:“你自两条腿如此,哪里走得路?便是教头哥哥要去城里与她讨公道,也能说得话,也不合随她去,便是小弟身上无事的人,不妨便暗中送她,但无事时再回来。”林冲沉吟片刻,道:“如此便劳杨林兄弟走一遭,路上自小心,远远随她,但尉迟无双觉了时不要与她争,将事说了自都无事,她虽是个高傲的,却自通情达理,自会体谅我们好心。”杨林答应了,自取了行李,手里提了杆棒,和两个做别了,将林冲与的一帕子金银都收在夹袋里,却放开脚步,去赶尉迟无双,远远在后随着不提。
林冲和时迁却赶封州城里来,一路上,好生气忿,都不言语,早到封州城里帅府前下马。偏将报将进去,吴用、公孙胜、朱武等赶出来迎接,见林冲气色不好,心里已猜他知尉迟无双事了,各自尴尬,吴用只得道:“贤弟辛劳路途,抛尽肝胆,救得花荣董平两个性命,正是劳苦功高,且请后厅歇息,容用等与两位贤弟设宴洗尘。”林冲道:“公明兄长如何不见?” 吴用道:“便是忧虑花荣董平两个兄弟,晨来吐血昏迷,如今后院养病,但好些时贤弟可去探视相见。”林冲道:“既如此,这一日敢是军师主事?” 吴用道:“便是我与公孙一清、朱武兄弟、甘茂将军商议,一同主事。”林冲听得,默然只不言语,吴用、公孙胜等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只听林冲忽地冷笑道:“方才城外遇见尉迟姑娘,林中昏迷待死,却既是她舍心力救了花荣董平两个兄弟性命,如此恩德时,如何几位兄长不好生管待她,却教她如此流落?林冲好生不解!此宜是我梁山兄弟待客报恩之道?”吴用脸上火辣辣的,只得道:“教头且容吴用禀说,但今日事果然十分不好,却是乌家仲昆、孔明孔亮兄弟四个,闻得董平兄弟一时不好,就咆哮伤害了尉迟姑娘,却是甘将军与吴用喝拦阻住,将他四个下监,好生看守,不得教走了,只等公明兄长病愈后商议发落。却是尉迟姑娘倔强,忿忿去了,并不愿在城里歇息,因此苦留不住,只得由她出城走了。用等正自商议,就欲派老成兄弟引军马赶去护送尉迟姑娘时,却是又得急报,蛮王聚军马二十万,不日来打封州城池,因此吃惊商议,却得教头到来,正好共议。教头若不信吴用言语时,可问众家头领。”林冲听得,一腔怨气竟无可发泄之处,只得道:“既是这四个如此卑鄙行事时,不可轻饶了,但得公明兄长好时,须请他亲自做书并礼物去相谢尉迟姑娘,就致歉意并说处置这四个,务要解开这仇怨,免得损了我梁山名誉,教天下人尽耻笑。” 吴用听他如此主张,心中大喜,道:“如何不依教头?吴用尽赞成教头主张,必要如此行事,但退灭了这眼前二十万蛮军得空闲时,吴用自亲上山去与尉迟姑娘谢罪。”林冲听得,道:“尉迟姑娘世外高品,但得人真心待他时,必自能将嫌怨揭过了。却是如此时,林冲自去探视公明兄长和那两个,回头却与军师计议军事。”闷闷一礼,自辞出去了,时迁冷笑,亦不说话,心里只是道:“教头哥哥是个重大局的,许多话在心里都不发作出来,但是我时,哪里不做出来?”正是:
冰炭自古不同炉,直心哪得并鬼肠?堪叹教头苦相忍,哪知他人腹剑藏!
当下林冲到宋江房里看视,见昏睡未醒,只得罢了,又去看那两个,见一般昏迷,只得且回自家房里,一夜闷闷不提。却是第二日起来,那边房里宋江已自醒来,吴用早来房里殷勤候着,仔细问医士,又亲尝汤药,见宋江醒来大喜,因问了安,却将昨日事说与宋江知道。宋江先听得尉迟无双救了花荣董平两个,心中大喜,精神便旺,道:“尉迟姑娘在哪里?我必亲自重重谢她,救我这两个兄弟性命。”便要挣扎下地,吴用苦笑,却将一场风波说了。宋江听得大怒,道:“这四个丢尽我梁山体面!便是乌家两个野性未除,又与尉迟姑娘本有一段嫌怨时,动手也自有因,这孔家两个兄弟又搅合什么?前时失了职守,损了十余万石军粮,是我与军师苦保住他两个性命,还不知悔惧,造作出这样事来!况又不知上下,将那猪狗一样的嘴来伤你军师,放那臭屁!我今日必要集了众头领,将这四个都斩首,就明了军法,正了上下,再不饶恕!”便挣扎起来,要去堂上集合众头领,吴用只得道:“哥哥千金之躯,况又抱病,不可为这四个冲激了,况是蛮军大敌当前,但斩自家头领时,亦自不可,失了我军锐气,可教这四个戴罪立功,但无有功劳时,一并加罪不提。”宋江默然片刻,道:“贤弟,你虽好心,只是孔家兄弟如此辱你,无有上下时,我绝放他不过,必要与你出了这口恶气!就是我亲兄弟亦自容他不得!”就自吩咐,教击鼓召集众头领,吴用无奈,只得随宋江就自大堂上来。
却说众头领闻得点将鼓响,都奔大堂上来,见是宋江坐于帅座之上,各自大喜,待向前问安时,却见宋江面沉似水,都自惊惧,只得且向各人座位上坐了。宋江见众头领聚集的齐了,便发言道:“昨日是宋江发病昏沉了,教众兄弟们都担忧,今日好些,却为些要紧的事要和众兄弟们说,故聚集众兄弟们来,就说宋江心中意思。” 众头领都道:“但得哥哥安好,便是众兄弟之幸。”宋江忽地冷笑道:“却是宋江一不主事时,那几个厉害的便做出事来,丢尽我众人的脸面,亦教宋江羞作你们的兄长,恨不得便死了!却免遭这场耻辱!你们但眼里有我时,也不该放纵那几个畜生胡为,伤了尉迟姑娘!但惹得如今天下人都耻笑我梁山隐龙山人物忘恩负义,反噬恩人,却是光彩的很!宋江如今并不想活,只要将条绳子来勒死自己,全了自家那份羞耻,却称了你们的心,且都去依着自家意思胡作非为!”言罢泪如雨下,众人听得宋江第一句话,自林冲、甘茂、朱武以下齐齐跪了,都听宋江责骂,大半汗流浃背,惊惧愧悔到十二分,都自流泪叩头道:“是小弟们行事无状,昏迷颠倒,铸成那般大错,如今俱悔恨无及,俱任哥哥打骂责罚!只是哥哥本自抱病,万望勿使怒气冲激,再添了病症!”宋江冷笑道:“你们果也十二分好了,都解得疼惜我,是做兄弟的,如何却任那几个畜生做出那等不仁不义的猪狗事来?我实和你们说,但做得头领,宋江都把他做亲兄弟般看待,不要他立什么奇功伟业,先要他立的心正,做的人物,凡事都讲忠义二字,但普天下人提起哪一个来时,都称赞一声,道是个有义气敢担当对得起天地良心的好汉子,不曾点污了众兄弟的清白名声!但如此行的,由他无有奇才异能,不曾建些功劳,宋江都把他当做心肝尖上的血肉兄弟!若是那负了忠义二字,做那忘恩负义,反噬恩人事的,由他霸王般勇、萧何般谋、张良般智的,曾立下泼天功业的,宋江亦第一个眼里容不得他,决不将他做兄弟看待,誓要除灭了这等不忠不义不礼不信的!你们但要做宋江兄弟的,昨日便该把那几个乱刀分了尸,休教他们做出如此歹事来!”却是吴用、公孙胜本自左右坐着的,听得宋江如此骂说,也急都跪下了,叩头道:“是我们辜负了兄长,只求兄长责罚,消了此番雷霆怒气。”那下面的大半头领都不敢抬头,只是叩头,都道:“哥哥如此苦心,引导兄弟们正道,不能领会,只合该死!”宋江见众人如此愧惧,方自道:“我亦不愿如此说你们众兄弟,只是履霜而知寒冰至,不自防微杜渐,教你们从正道上从小事立起心来时,必自废了礼义纲法,教人都骄纵了,忘了这忠义的本!梁山上的众兄弟不晓说了,便是自隐龙山上投伙的,西州境里投军的,我宋江新旧之间相待并无那两样,只一例兄弟看待,谁知便先有那苗人峻畜生似的,倒戈投敌不算,又施暗算害了自家兄弟,狗彘不食!我但拿住他时,必自一万刀生剐了他,方解此恨!如今又有那乌家两个、孔家兄弟两个,不遵军令,衅于私愤,伤了众兄弟的恩人尉迟姑娘,教我一众兄弟背上这忘恩负义的恶名,亦都是该死的罪!我既如此说了,就与你们众人行个例样来看,任他是勇力绝伦的猛将,还是我生死相随的亲信兄弟,但作出这等负义的事来时,都自容不得,就自今日斩首了,却立起军法来!”便喝叫那几个行刑的头目小校,将这四个就牢房里提出,即时斩首报来。众头领听得一齐大惊,却见宋江发怒如此,都不敢出头替四人求告。却是那行刑刽子,闻得军令下来,哪里管什么好歹,便入牢房里来,将四个都一条索子揙扎绑了,刷了头发,插了纸花,就驱将出来,到将军柱上绑定,行刑刽子喝了壮胆酒,捧了大刀,立于左右,只等时辰到了下手。那四个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孔明和乌家两个只是喃喃的叫苦,却是孔亮惊怒,自大骂吴用,道他弄权报复,吃了狮心豹胆,却敢来杀我兄弟两个,奸诈阴险小人,更辱及吴用家门的话都溜溜丢丢的自口里滚出来,只有高低,不知多少。更嚷着只要见公明师父哥哥,洗刷了这冤屈。那行刑刽子不耐,早一颗麻胡桃塞嘴里去,再不能出声,又教条麻绳自颈里勒过去,将军柱上扯将上去,可怜勒得孔亮一似离水翻着眼白鱼,如那落网扯长颈青雁,就半脚踮将起来,挣扎在那里。正是:
多言偏招多言祸,忘义须斩忘义人
却说那堂上,众人闻得宋江要斩这四个,一时惊慌,却见宋江暴怒,都不敢开口,那些梁山上豪杰都哀悯孔明孔亮两个,一时都把眼看着吴用,吴用了事的人,如何不晓?先就叩头道:“兄长且息雷霆之怒,稍施雨露之恩,这四个虽是该死的罪,只是鲁莽的心性,一时意气上不合行得错了,况自都忠于兄长,各出死力,建过微末功劳,乞哥哥看吴用与众兄弟们薄面,饶这四个一遭死罪,使其得有改悔之机,尽死力之报。”宋江听得,急起身扶吴用道:“贤弟,你也须听我方才的言语,解我的苦心,这四个实饶不得,且同众兄弟一般起来坐,休多言语。”吴用那里肯起,只道:“兄长但察众兄弟们的苦心,饶这四个一遭。”众人见吴用求告,正是机会,都齐声道:“哥哥且息雷霆之怒,但看兄弟们面上,饶这四个一遭,兄弟们都尽死竭力,报答哥哥。”宋江道:“这四个实饶不得,你们休自执拗,都自起来。”众人都道:“哥哥但看众兄弟面皮,饶这四个,不然万不肯起,只要跪死在这里。”宋江听得,泪如雨下,道:“兄弟们也须知我的心,我今要斩这四个,心里亦自千万刀斩着似的疼,并不能好受,只是为义理军法份上,这四个并饶不得,因此硬了心肠,不敢以私废公,你们众兄弟但体谅我时,休将再来劝,却免我心疼。”众人听得,都落泪道:“哥哥于众兄弟们义气上天高地厚,众兄弟都知哥哥的心了,从此并不敢违了哥哥教导,只求饶了他们四个,也教他们有福气一般再得哥哥教导,洗心革面,为哥哥出死力。”公孙胜亦劝道:“兄长善看众兄弟们的情面,不可冷了众兄弟们的心。”林冲、甘茂亦道:“兄长且看众兄弟情面,饶这四个死罪,但加别的责罚不妨。”宋江听得,大哭道:“义理军法实不可违,你们众兄弟们的情面亦不可违得,却是如何是好?我为这一军之主,你们兄长,如此实是决断不得,天!你却教宋江如何是好?”伏于案上,只是痛哭,众人见了,都自洒泪,一时不敢再将言语来说。却是此时,两个军汉扶花荣上堂来,却是花荣醒来,闻得身边人说宋都头领要斩孔家兄弟四个头领,因此大惊,立教身边人扶自家上堂来。宋江大惊,急迎着道:“兄弟,你方从死里转一遭来,如何不养息身体,却来堂上?”花荣道:“哥哥要杀孔家兄弟两个,小弟不敢多言,却只想问哥哥,心中还想着梁山泊上结义,五台山上誓言否?”宋江听得,泪如雨下,道:“贤弟,我如何能有一言半语忘记?但为这四个做的事不好,因此教我为难,我如何忍心要杀这四个?” 花荣道:“虽然两番发誓言语,意思只是一般,‘只愿弟兄同生共死,世世相逢’。因此众兄弟们情如金玉,誓死跟随哥哥,今已两世,眼见得这世里众兄弟又都渐渐聚拢来,誓死追随哥哥做事业,都是为着义气情份和那时里誓言上,并无一个敢背弃相离的,虽有那异样富贵道路可各自去寻趁,亦都丢在一边。却是众兄弟如此,难道哥哥忍心?那世里虽然兄弟死了,只是阵上相亡、疾病残害,更无一个死在自家手里,今日哥哥斩了孔家两个,便是雁行折翼,此世再不得团圆,哥哥善自三思!“花荣一番言语,宋江听得如痴似醉,忽得大哭,落泪道:“罢!罢!只是为这兄弟们如此情份上,饶这四个一遭!宋江终不成伤了你们这许多好兄弟的心?且将这四个推转来,别自议罪发落。”众人见宋江回心转意,一齐大喜,都拜道:“哥哥恩德,决不敢忘!”无一时行刑头目小校早解那四个到堂下,都自面如土色,宋江依次扶众头领都起身坐了,教那四个遍拜众人,道:“若不是今日众兄弟们死里苦求时,决不饶你们四人!”四个欢喜羞惭,拜众人遍了,又再拜宋江,道:“哥哥恩义,饶得性命,自此再不敢狂妄跋扈,干犯军法,只要凛遵哥哥将令,死力报答哥哥!”宋江道:“死罪虽饶,活罪难免,各自重责二百棍,插箭贯耳游营,以为三军之戒!”吴用、公孙胜、林冲、甘茂、花荣等一齐求道:“不日与蛮军大厮杀,正是用人之际,亦当教这四个立功赎罪,但打伤了,不好临阵,求兄长减免一半。” 宋江听得沉吟一时,道:“既如此时,为你众兄弟们情面,先各重责八十棍,余下都寄着,待破了蛮军无事时,我亲解这四个去出云崖上与尉迟姑娘负荆请罪,教她亲自责打。”众人听得,都无言语。当下就将四人堂下各杖责了,宋江教将各人搭回房去,教随军医士以千金良药好生调治,“但责罚过了,便是宋江的好兄弟,不可屈了。” 那四个都落泪道:“哥哥相待我们恩义,肝脑涂地难报!”众人各称颂宋江恩义不提。正是:
刑罚伤身谁不怨?嗟恨狱中遍地闻。谁似公明修刑明,反得壮士感激心?
话说宋江处置一番事了,却与吴用、公孙胜、林冲、甘茂、朱武等计议抵御蛮军计策。吴用先说了自家计较,道:“如今得兄长主持,全军士气自振。却是那四个大寨各须主将主持,林冲、甘茂兄弟可各领一军,余下二寨若花荣、董平兄弟不曾伤得时,不晓发愁,今实少领军之人,且请兄长斟酌点派,众头领必然服气。”宋江沉吟一时,道:“贤弟妙计虽孙吴复生,不过如此,自当以此施行。若论人员分派时,我意可如此插拨:西门大寨当天门来路,最是紧要去处,我意可教甘茂兄弟为主将,教马劲、罗士奇为副将,乌天风、乌天云、赵得胜、丁朝兴为羽翼,部引二万精兵;北门大寨接隐龙山来大路,是我气脉所系;亦是一般紧要去处,便请林冲兄弟为主将,穆弘、史进兄弟为副将,马麟、邓飞、陈达、杨春为羽翼,部引二万精兵,西、北二处都是敢战军马;南门当青泥关来路,蛮军一时冲突不到,可教袁朗兄弟主军,教韩宣、宇文胜为副将,段君恩、项泰、甄庆、甄喜四个为羽翼,将引军马二万,却全是天门新投附军马。若论东门大寨时,一时虽自乏人,花荣兄弟虽然伤了,但养十来日时,却可康复,可教他伤好时主军,却教张清、刘唐兄弟为副将,暂替他主军,欧鹏、燕顺、龚旺、丁得孙四个为羽翼,亦部分军马二万。封州城中,却是我自主持全军,调遣各路,军师、公孙胜、朱武三位参赞军机,一并调遣军马。四门防守,却差阮小二、石勇两个兄弟守西门,阮小五、高陵两个兄弟守北门,樊瑞、杨炎两个兄弟守南门,周通、李忠两个兄弟守东门,每门八千军马,多备守城器械,日夜分班把守,却防蛮军抢城;项充、李衮两个兄弟引新练蛮牌衮刀手一千,就管日夜城中巡察,兼援应各路;戴宗、时迁两个兄弟中军拥护,随军各处飞报消息;王定六、袁宏祖管领军中医士,医治中伤将佐军马。”却是部分已定,十分整齐,各人都道:“兄长分派极明极当。”吴用独道:“此时众兄弟尽可支用,但如此大厮杀时,如何不中伤许多将佐头领?但时只怕不敷分派,用以为可教戴宗兄弟即作神行法,赶回隐龙山去,调数员或十数员头领,引一二万精兵赶来接应,计来回路程不过月余,此番大厮杀只怕两月,但赶来时正好调遣使用。外是孔明、孔亮兄弟既兄长赦了死罪,正合教他们戴罪立功,亦请兄长分派。”宋江听得,道:“隐龙山是我等兄弟根本重地,但不留重兵猛将把守,空虚了时,一旦酆都城调发大军围剿,如史文恭那厮那般险恶,或是李助那厮图谋报复,再引军渡江来时,只怕祸事不小!但失陷了,我等兄弟都退无所归矣!却是孔明、孔亮两个,我只待革了头领之位,以教训这两个,既是当前用人之时,可教两个伤好了,即到北寨林冲兄弟军中,听候调遣罢了。”吴用听得宋江言语,笑一笑却不再说。过一时宋江如厕,吴用却起身随去,就厕中道:“兄长忘了那时吴用说过的童谣?但天王哥哥镇守隐龙山大业,坐拥九州百万之众,收其民心,得豪杰军马死力时,岂是兄长之福?兄长执坚披锐,出生入死,为创大业,但到头来束手归于他人,却是何苦?兄长不可不三思。” 宋江惊道:“贤弟调发隐龙山军马,却为如此计较?只是天王哥哥待我骨肉一般,人最忠直豪爽,决无负我之心,贤弟之谋,宁无太过?”吴用笑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但富贵权势当前时,虽父子兄弟尚不可保,况是结义之亲?但说是结义兄弟时,那阳世里本祖匡胤太祖和周太宗柴荣一般不是生死盟誓,和刘关张差得几何?但得陈桥黄袍加身,一样欺她孤儿寡母,篡了义兄基业,更不见一点退让!天王哥哥或不愿负了兄长,但若那手下有甚希图富贵,欲攀龙附凤的人做出事来时,天王哥哥宁非第二个匡胤太祖?三国魏武有道:‘宁我负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负我’,兄长善思此言!莫忘了那童谣里言语。‘晁盖身领百万兵,叱喝风云聚豪英.’但童谣传播远近,人都知天王哥哥位在兄长之上,但人心都归于天王哥哥时,兄长切勿有噬脐之悔!”宋江额上汗涔涔而下,道:“贤弟以此心待我,宋江永不敢忘!倘得基业富贵,当与贤弟共之!既如此时,便听贤弟之议,从隐龙山调发精兵强将罢了,只是亦不可太过,教隐龙山空虚了。”
吴用道:“哥哥从谏如流,临机即断,不差当年汉高也,但宽厚爱众、待兄弟如骨肉腹心,又远过汉高,如此何愁大事不成?但用等布置皆殚精竭虑,为哥哥基业故也。前时第二番远征天门,天王哥哥大半心腹兄弟,都被吴用设计调发了,带在哥哥军中,留下的只是朱富、朱贵、白胜那等做不得大事的,故不用担忧。只是如今恐时日久了,日亲日近,那些新上山的都倾心在天王哥哥身上,却非哥哥之福,因此这番便借军情紧急,调那一半精兵猛将到来,一来壮了兄长这边军势,二来那边势弱时,底下那些不安分的,便无敢反侧的心,三来便全了天王哥哥与兄长的恩义,正是一举数得。”宋江大喜道:“贤弟真个智胜萧何,策比良平,贤弟便可拟定人数,教天王哥哥分一万精兵来相助。”吴用道:“若论智谋,那童谣只合是邓泰做的,此人心大志高,自恃其才,若教长在天王哥哥身边,只怕便生出异样心思来,但教他来兄长军中,便无大虑。若论武勇,乌天元感兄长之恩,必与哥哥出死力,又有将才,即可留他在隐龙山上掌管军马,使兄长无东顾之忧。其他乌天坤、项忠、马成、高世卓俱是勇锐敢战之士,即可尽数调来,以充前敌之用。”宋江笑道:“正合我意。”两个厕中商议定了,方自出来,却传戴宗来,教即用四个甲马赶回隐龙山去,抽调此数人来封州城应用,并通两路消息。戴宗领命,自结束了,做太保打扮,腰间挂了令色花牌,手里提了朴刀,背上负了雨伞包裹,脚上着了八搭麻鞋,却往隐龙山来。
却是路上行了二日,早走过一千五百里路,正到黄金城地界,却见远近路上,都是逃难人民,戴宗惊讶,不由步下放得慢了,只听那人民纷纷传说:“北边大晋国差了田彪、田豹二位大王,今领十余万军马,渡江来打黄金州地带城池,兵势十分浩大,今前部先锋枢密使钮文忠、统军栾廷玉,领四万大兵,已自夺了二州八县,杀奔黄金城来,于路远近烧杀,我等百姓只得逃难到此。” 戴宗听得肚里冷笑,却自饥渴,因到路边个面店里,且要分面吃。却是等了许久,只不见面来,戴宗要赶路途,不由得心中焦躁,却见那小二捧两碗面从身边过去,却不放来自家桌上,不由得大怒,叫道:“店家,你自好欺负人,偏生俺吃面,不与你银两?”那小二着慌,放了面与那边,急转身来赔小心道:“客官休怪,那几位客官都在头里,也等了许久,少些时便送面来与客官。”戴宗见他小心,本自罢了,却是那边座头上一个吃面的大汉,叫起来道:“那急着投胎的,鸟乱什么,不要老爷耳边聒噪!”戴宗听得大怒,就手边一拍桌子,喝道:“那边的,你却说谁?”那大汉冷笑,道:“这厮合死,却敢来撩拨老爷!”就跳将起来,攥起两个拳头,晃一晃,都有小油锤大小,却来抢戴宗。戴宗见他来得势凶,急跳起来,退去两步,这大汉却赶过来,戴宗待与他放对时,旁边早抢过一个汉子,喝道:“这厮怎地行凶!”就右脚一脚踢在那大汉腰上,那大汉负疼,大怒待来打这汉子时,那汉子却是连环步,那左脚早飞起来,正踢在那大汉耳门上,那大汉眼前金星飞,耳边万蝉鸣,怎能当得?扑地倒了。旁边的人都惊呆,好一时才喝采出来,都道:“好个身手,两脚踢翻这等大汉子。”戴宗看那人时,却是自家兄弟没面目焦挺,不由便笑,上前握了手,且寻副僻静座头低声说话,那些看的畏惧焦挺凶猛,都不敢来靠近。戴宗便道:“兄弟,你如何却在这里?”焦挺笑道:“便是小弟到江北打听李助消息,那厮兵败过江,剩不过万余军马,又没了王庆舅子段二,因此王庆大怒,罢了李助官职,再不教平章军国之事。又和方腊交兵,军马土地损折极多,因此再无力来江南复仇。小弟在他京师里与高天石住了月余,眼见再不得消息,闷得厉害,又闻得大晋田虎分十数万军马江南来,只恐他来算计俺山上。因此教高天石守在那京城里,俺却赶过江来看他军马消息,不想这里撞见哥哥。”戴宗方自晓得,笑道:“我自奉宋江哥哥之令,赶回隐龙山上传消息,不想这里吃面,惹出这场事来。贤弟端地好身手!不得贤弟出来时,这番几乎狼狈。但论小相扑时,一百零八兄弟,除了燕小乙,便是贤弟。”却说间,那小二早送上两份面上,两个同吃了,结了账出店来,方走得几十步,只听得后面喊声如雷,就见方才那大汉赶出店来,手里却是两柄黑油大铁锤,飞也似来赶这两个,喝道:“贼厮鸟休走!”焦挺笑道:“这厮原来醒了?地上扒起来却来赶我们,却不是来讨死?待小弟一发结果了他。”挺起朴刀,便来奔那大汉。那大汉喝道:“你这厮合死!”双锤撞一撞,开山般一声大响,震的两个都心慌,那大汉双锤展开,早把焦挺裹进去,斗无数合,将锤打来,焦挺急架时,当不得那大力,早将朴刀折断。戴宗不由得大惊,挺起朴刀,便赶圈子里来。正是:高声惹就无端怒,小嫌翻出拼命危。欲知几个厮斗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cct 时间: 2008-4-10 12:57
三娘怎的不更新了?某家还等着呢![](images/smilies/tongue.gif)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08-4-13 06:01
额,我只是转帖,找不到最新的了
作者:
英扎吉 时间: 2008-4-13 11:49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完整版。。期待完整版。。。
作者:
六翼天使Ⅱ 时间: 2008-8-5 00:23
我只想说,看白话小说把我看哭了的,此书乃是第一本……当然,可能我本来看的书也不多吧……
另外,在这里↓找到后续一些,虽然也不全,但好歹可以继续看看了。不敢藏私。
http://www.fbook.net/book/23802/1129047.htm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06
第六十七回 戴宗访故对珠山 石辅忿闹宝戟会
话说焦挺斗那大汉不下,见戴宗赶来帮助,心中羞怒,喝道:“戴宗哥哥不须帮手,我自斗他!”戴宗正为难时,那使锤的大汉忽地停手,托地跳出圈子,喝道:“谁是戴宗?可是梁山泊上能日行八百里的?”戴宗道:“只我便是神行太保,壮士如何闻得贱名?”那大汉直着眼看戴宗,道:“你却不要哄我!怎得这般巧?”戴宗笑起来。指着腿上,道:“你不见我这甲马?但不信时,我与你腿上缚了,带你同走一遭。”那大汉见他说的真实,叫声“啊也!”扑地便拜,口里道:“小人姓樊,名猛,黄金城治下真阳州人氏,久闻戴家哥哥大名,不想这里撞见,方才冲撞,哥哥休怪,又敢问这位好汉名字。” 戴宗急扶他起来,道:“他是没面目焦挺,和我一般梁山上好汉,坐第九十六把交椅。”那大汉又拜焦挺,焦挺亦喜,道:“兄弟使得好锤,又这般力大!” 樊猛道:“小弟这双铁锤,每柄重三十六斤,亦得师傅指点,学成路数,二三百人不敢近我,因此江湖上称道有名,都唤小弟做‘铁锤太保’,只是无有际遇,数年江湖流落,今得相识两位哥哥,万望带挈小弟则个!”戴宗见他说话爽直有心,便寻思道:“当前封州城下正是厮杀用人之时,此人既好武艺,又有心仰慕我们,何不便荐举他一遭,教他得个出身?”便道:“我家都头领公明兄长思贤若渴,爱贤如命,因此四海豪杰望风投奔,天下英雄都聚于门下,各依才能进身委用。既是贤弟愿投奔时,自当举荐,教贤弟坐把交椅。” 樊猛大喜,又拜戴宗,戴宗扶起,道:“我两个与贤弟前面食店里喝一杯来。”便同到前面酒店里,入去寻个僻静干净座头,教小二收拾些现成菜下酒,几个且坐着饮酒说话。
戴宗道:“贤弟从何处听过我名来?” 樊猛道:“却不敢瞒哥哥,去年冬上小弟去九全城地界投奔个相识,路上投个客店,见个客人患病举发伤寒,倒在客店里,使得银钱都尽了,客人和小二都躲他,不与他食水吃,又商议要丢他荒地里去。是小弟看不过,挺身出来伺候他汤水,又出银子替他请好医生调理,因此医治的他好了。他却感激小弟,传些锤法本事与小弟,临去时却和小弟说透真相,原来他和哥哥一般是梁山上人物,亦是奢遮的好男子,唤作青面兽杨志的便是,因此上有半师之分,又结为兄弟。得他言语里说过旧时梁山上兄弟的本事,各有异能,就中提过太保哥哥名字本事,因此记在心里,不想今日得遇。”戴宗和焦挺听他说透根脚,一齐大喜,戴宗道:“杨志兄弟是五侯杨令公之孙,十分好武艺,亦是我梁山上有数的豪杰,此世里一直未曾撞着,十分想念,却不知如今他那里做道路?” 樊猛道:“便是当时他和小弟说起,道曾应这官家的军职,做到一州兵马副总管,后来为酆都城里普天下行文书捉拿梁山人物,他不合当日里出身文书填得明白,因此被上司差人捉拿,逃走流落在江湖上,十分狼狈,又感时疫,却病倒在那小店里。但和小弟分手时,他欲到华严城里寻个相识,因不知后面如何,因此不敢带小弟去。便和小弟分手,今一晃又三五月,不知现在那里。”戴宗听得,只得且罢了,道:“方才我在那面店里,见贤弟急匆匆的吃面,却是为甚事来?” 樊猛笑起来,道:“便是小弟粗莽,又心里挂着那‘宝戟会’的日期,只要吃了面去赶那会,因此不耐人吵嚷,因此上得罪了哥哥。”戴宗笑道:“那‘宝戟会’却是什么?” 樊猛道:“便是对珠山上两个大王一般得都使方天画戟,为近来新得了三国时温侯使的神戟,因此大喜,两个商议了,在自家山寨里做个‘宝戟会’,招引四方相识的绿林豪杰上山观赏,因此数百里哄动,小弟也得个请帖,本曾与他做个相识,更要看那神戟,因此急着赶去,方才在店里吃面,性子便差了。”焦挺听得笑起来,戴宗却听得林冲回来说起段景住的言语,寻思道:“一总不曾见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想不到这两个定是落在这里打家阶舍,占山为王,如今何不就借这机会到他们山寨里,说这两个重去投宋江哥哥,却也是功劳一件。”因道:“我们兄弟久也仰那温侯的名,道他是三国时普天下第一条好汉,最是英勇了得,今既是他用的兵器现世时,却不可不看,贤弟可带我们同去瞻仰一番。” 樊猛踌躇道:“只是请帖便只一张,不知如何带哥哥进去。“戴宗道:“无妨,只说我们两个是跟随你的罢了,只远远的看了那戟便休。”樊猛听了,道:“既如此,哥哥不怕委屈时,小弟便与哥哥去一遭,待散了会却跟兄长去投宋公明哥哥。”戴宗喜欢,当下几个吃罢了酒,还了店家酒钱,却上大路来。戴宗道:“却是那‘宝戟会’甚时候办?对珠山却离这里多远?” 樊猛指着东南一座高山道:“那山便是对珠山了,离此地不过三四十里地,会期却在明日。” 戴宗笑道:“如此却不急,我们便如寻常步下走了去,山下胡乱寻个地方歇一宿,明日山上看那热闹,免得山寨里啰唣。“樊猛道:“尽依哥哥。”当下几个奔那山下来,一路少不了惊几只山兔,看几番路转,脚程都快,无两个时辰,早到那山下。看那一轮月升将上来,将山头照的明朗朗的,好一派山景,戴宗赏玩一番,那两个早提只黄麂到来,就涧水里洗剥了,几个割肉来烧吃了,焦挺就待长草里胡乱睡一宿,戴宗笑道:“却是不好,恐夜里长草里蛇虫出来,又多大蚊子,叮咬的难耐,方才我看那边山脚下有两间草房,必有人家居住,我们可就那里借宿一晚,明日却上山去。”两个大喜,便随戴宗到那草房前,焦挺便去打门,一个年老婆婆出来,见这几个,说不得言语。戴宗道:“婆婆,我们是行路客人,因天晚迷了路途,特来求宿一晚,明早便行,一并拜纳房金。”那婆婆见戴宗人物轩昂,说话和气,便自放心,道:“既如此,家里来说话。“戴宗三个进屋来,见屋里破桌烂凳,冷灶上半边锅儿,肚里暗笑道:“原来是个并不怕偷抢的,怪不得却放我们来。”那婆婆指着堆草道:“你们三个可那里睡卧,老身自害心疼病,要去将息。”那几个大喜谢了,看那婆婆入房去了,几个就草堆里胡乱睡一宿。次日起来,戴宗将一两银子谢那婆婆,那婆婆摇头道:“便是与老身几升米也好,这银钱老身实用它不得。”戴宗笑道:“婆婆,你好生胆量,这山上明明住着大王,你如何还敢在这里居住?”那婆婆道:“老身两个儿子都教官家征去,说打什么南蛮,十几年都不见回来,想是死了。并无个亲戚,因此只好守着这屋子过日。却说那大王时,却也甚好,并不许小喽罗来啰唣老身与那山上住的,因此只在这里。”戴宗笑道:“我们与那山上大王实有点相识,今特来望他,今婆婆不要银子时,少时却要个小喽罗送几斗米与婆婆。”那婆婆欢喜道:“如此最好,也省得老身挨饿。”看那几个出门去了。
樊猛道:“哥哥原来与那山上两个大王却相识。”戴宗笑道:“也不敢说便是,只为他的影迹似是俺山上的吕方郭盛两个,所以借这机会来看他一看,但是时说他一起重投奔俺哥哥宋公明去,但不是时,我们并不声张,自下山去,并不敢欺瞒贤弟。” 焦挺笑道:“我说哥哥百忙的人,如何颠倒来看什么画戟?原来是为这个缘故,既如此时,须要先装扮了,不要先教他们认出我们来,我们自会上抢出来,拿住他俩,方才有趣。”戴宗笑道:“我自有准备了。”一反手,却将出一包锅灰来,焦挺笑道:“我道哥哥半夜里去灶台前做什么,原来却刮了这许多锅灰。” 戴宗笑道:“凡事预则立,不立则废,因此我先预备下,且与兄弟先画一个来。”就背里包裹取出胶水药物,将锅灰调了,却淡淡去焦挺脸上抹一层,自家脸上也抹了,两个都变做狰狞黑脸汉子,却将樊猛看得呆了,道:“哥哥好本事,顷刻便做了两个般,小弟再识不得。”戴宗笑道:“只也是跑马逼出来的本事,贤弟却只是原来面目,领我们上山去。” 樊猛依言领了两个,却投那山寨来。却是早到那寨前,戴宗看那形势:
千嶂里形势围定,百涧里喧声沸程,就中对矗高峰两座,势如天丙地丁。那一座如虎蹲踞,这一座如龙飞腾。这一座彩云缭绕,那一座仙霭拥清。这一座老松云间挂,那一座怪藤崖垂横。这一座早变强人窟,那一座亦修恶盗城。
那山上到半山腰,忽地就中间劈断,变做高峰两座对峙,相距百丈,就两峰顶上一架大石三五丈宽,空里悬着,正架在两峰上,为往来之径,倒似个天梯一般,只在云里半隐半露,那远处又一道大瀑布白龙般垂下去,水声雷一般的响,倒悬有不知几百丈高。却把那三个看得目瞪口呆,都道:“若不是天造地就,鬼斧神工,如何能得这等奇景?便是百千万亿人都来,也再造不得。”戴宗道:“若说这景时,倒似是阳世里的天台石桥,只是气象何止大了十倍?我但来这世里,这等奇景,也只是第一遭儿见,任口里再怎么能说,也道不出他的好来。吕方郭盛两个倒会享福,如何寻得到这等洞天福地安营扎寨?我也去过二仙山,哪里得和这地方相比?若是公孙一清见了时,必然喜欢,再不寻第二处地方修真。”口里说着,山道上转将过去,早见那一道寨门。
戴宗看时,却是大石垒断山道,有三丈来高,墙堞上都列着强弓劲弩、灰瓶炮子,上面插两面杂彩旗,对绣着“吕”、“郭”二字,下面十几个小喽罗,手里都拿着白蜡杆子,留客住,腰里挎着刀,见山道上三个过来,早打一声唿哨,有几个过来,樊猛便将帖子拿过来,道:“得寨主相邀,专来赴会相贺的。”那里面一个小头目看了帖子,道:“正是会上有豪杰名字,便可跟小人来,聚义厅上张灯结彩,专等豪杰吃酒。”就自前头导引,领过那大关去,走一二里山路,早到那聚义厅前,都挂着红灯笼,红绸子包了廊柱。小头目报将进去,不片刻早迎出两个人来,如何打扮?但见左边那个:
头上三叉冠,周围彩霞砌定;身上百花袍,遍匝锦蝶闹春。腰间宝剑横秋水,称体宝甲攒龙鳞。面红唇白好仪表,浑如温侯再临。
戴宗看得清楚,正是自家梁山上兄弟小温侯吕方,不由得暗笑。却看右边那个时:
头上三叉冠,攒就明珠似雪;身上素白袍,只如昆仑飞云。悬带昆吾龙吞口,束就蛮带狮面盆。人才出众世间少,恰似仁贵出阵。
戴宗看得一般,正是自家梁山上兄弟赛仁贵郭盛,肚里暗笑:“这两个躲在这里,山中称王称霸,做那一字草头天子,却是快活。怎生由他?待会却揪他,说这两个去封州城里。”当下后面捏捏焦挺的手,早自说好,焦挺只不做声,两个只随在后面。却是前面樊猛不知两个捣鬼,只得道:“蒙两个哥哥飞书相招,小弟特来与哥哥们做贺。”那两个都笑道:“得贤弟一起看那宝戟,见识神物最好,因此教孩儿们奉书去请,却邀得贤弟到来,且里面一吃吃酒做乐。” 樊猛就将出两块金子来道:“黄金 二十两,与两个哥哥做贺仪,不成敬意。”两个笑道:“贤弟,你但来怎地,如何却来破费?实不过意。”当下付与小喽罗收了,且请樊猛进去吃酒,观那宝戟。戴宗焦挺两个后面跟进去,那两个只当是随樊猛来的,也不在意。到那厅上,却见上面一个大台子,却被一块数丈见方的大红缎子盖定,隐隐露出兵器形状来,想就是那柄二丈四尺的方天画戟。下面又两个小几,布着酒菜,却是吕方郭盛的主席,两面又四张小几,亦一般布置。那三张几子上都有人坐了,见得两个陪樊猛进来,各自起身招呼,原来一般是这方圆数百里的绿林豪杰,都来赴这“宝戟会”,与吕郭两个作贺。当下各就了座位,戴宗焦挺就樊猛后头垂手立着,看那几家寨主时,樊猛但闲着时,暗暗和戴宗说知,左边第一个满面络腮胡须,七尺来汉子,却自赤松山上落草,聚有三百来小喽罗,使一口锯齿大刀,唤做劫道神罗瑾。左边第二个矮粗身子、六尺来高汉子,却自盘蛇岭上扎寨,也聚有二、三百人,使一条四十余斤重大铁杵,唤作半身韦驮马迪。左边上首这一个淡黄面皮、七尺来高的,却自三停冈上落草,亦自聚有三四百人,使两把瓦面金装锏,唤做今世叔宝石辅。戴宗见他身后也有两个人立着,把眼看时,不由得吃一惊,再将眼仔细去看,更无一点偏差,却是为何?原来那里面却有个面熟的,却是昔日里第一遭招安时上梁山的张干办,那时大模大样,喝骂耻辱梁山众人,因此戴宗记得他面目清楚,不想今日这里逢着,戴宗急低了头,心里寻思道:“这厮闻说阳世里吃阮小七杀了,如何这世里这里却撞着?这厮是奸贼蔡京心腹,心里有许多歹毒算计,今世里虽不知他遭遇如何,但到这里,必无好事。”因此心里琢磨,暗暗低声和焦挺说了,焦挺大怒,便待抢过去搠翻了那张干办,戴宗扯住道:“休得打草惊蛇,但在吕方郭盛这两个寨里,量这厮也弄不得些手脚,终不成又来替这世里官家玩招安,且自看他行事。”两个挨着厅里柱子,低声说话,众人眼目挡住,又自推杯换盏时候,因此不曾注意这两个。焦挺听得,只得权自忍耐,袖里却把定尖刀在手里,眼睛只睃着那张干办。
却是酒过三巡,那边席上罗瑾性急,抢着道:“我们来时,一个来与两个贤弟相会作贺,二来也要看那宝物,见识温侯手中当年神物,既是人齐,两位贤弟何不就将宝物出来,教我们众人开开眼界?”吕方笑道:“罗大哥既如此说时,如何敢不教大哥几位看?这就唤小的们来。”因发言语,教两个小头目将台子上红锦揭了,且抬那戟与众宾客看。那几个大喜,就看那神兵时,但见:
兵长二丈四尺,恰按先天二十四气;刃横六寸四分,正合循环六十四卦。梁横寒日,舞时不让鲁阳戈;锋冷新月,动来曾染天狗血。当年五兵,算来考叔曾断魂;昔时独强,冲阵霸王最仗勇。三国神匠无双铸,成就温侯第一人。
众人看那戟时,都是森森冷气,凛凛杀意,侵体针肤,寒不可当,都自惊异,道:“真乃神物也!”吕方道:“此戟乃三国时圣手工匠墨阳子取天降玄铁与五金之精打铸,铸时三月不成,墨阳子挥剑断臂,以血沥之,方得铸成,成时起一道白虹,直贯日中,人皆大惊。后为温侯吕布得之,持之纵横天下,虎牢关下恶战三英,多得神戟之力,后温侯为部下所卖,被勒死于白门楼,此戟遂不知所踪。想不到数月前出世,为栾州个姓云的所得,量那厮只是个没本事的土豪,怎配得此神物?因此我兄弟们下山夺了来,便在此教天下英雄瞻仰,不教辱没了。”罗瑾道:“此物既是阳物里实体,怎得能出现在此界?”郭盛笑道:“罗大哥有所不知,但是神圣仙佛,或是那一等有灵气的神兵异物,都可流转三界,不受所限,都得有缘时,便可撞见得之,此戟乃是三国时第一神兵,便也有那好处。”罗瑾道:“既是如此,两位贤弟都是使这方天画戟的,想戟法此世必然无出两位贤弟之右的,吕家贤弟更号称小温侯,既得了此物时,何不就使两路与我们看看,更开眼界?”吕方、郭盛两个闻得,面面相觑,各有羞惭之色,过一时吕方方道:“实不相瞒,这神戟重一百二十斤,我兄弟两个戟法都是烂熟的,只是无那大力,因此都使他不得。” 罗瑾笑道:“原来如此,便是关王爷刀也只重八十一斤,此戟如此沉重,若非两臂有数千斤气力,如何使得他?只可想望温侯的本事,所以一世英雄都胜得过。”郭盛道:“当年我家兄长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神力上梁山无对,便使得禅杖也只六十二斤,便是他,这戟也不好使得。”马迪道:“原来两位兄长是梁山一派人物,但如今宋公明聚众隐龙山上,天下英雄望风归附,聚兵二十余万,前时大破了李助与史文恭联军,近时又在天门州攻城掠地,大破蛮军十万于封州城下,威震天下,两位兄长可是宋头领遣将来的?但要招纳时,小弟将本部军马第一个投效。”吕方笑道:“俏不厮瞒,俺两个正是梁山人物,但一众兄弟都流落分散,俺兄弟两个落到此处,立起这山寨来。但宋公明兄长拿俺两个心腹般待,骨肉般亲,多曾听闻得他消息,本就要去相投,一来数千里路途太远,二来空手去不好见得,因此权在此招兵,屯集粮草,但得势力厚了,便去相会,既是马家贤弟愿投顺时,小弟于宋公明前第一个相荐。” 马迪大喜,连声相谢。罗瑾听了寻思道:“闻得梁山军马所向无敌,此番必然成大气候,但相投了日后必然觅一份稳当富贵,有道是‘顺风船不搭落后梢’,这等事岂可落了人后?”便道:“梁山豪杰威震天下,但天下英雄,谁不望风景从?在下虽然不才,也愿相投,亦望二位贤弟引见,没齿不望”吕方、郭盛两个闻得大喜,都道:“罗大哥愿意聚义时,小弟等鼎力相荐于宋头领。” 罗瑾寻思道:“今日我和马迪都相投了梁山,那石辅和樊猛两个却不见有些动静,何不就将言语劝说他们,教这吕郭两个见我的好处,反正不消费自家的本钱。”便道:“石樊二位贤弟,天下英雄都望风归于梁山宋头领门下,二位兄弟岂无些意思?但得投了时,必见好处。”樊猛寻思道:“我早得戴家哥哥招揽,只是这两个如此言语,但不说时,吕方郭盛面上须不好看,且也说两句,只是这姓罗的拿我做虚人情,却自可恶。”便道:“小弟早自心里是梁山的了,便有机缘相投时,水里水里去,火来火里去,决不落于人后!”不但吕方、郭盛两个听得喜欢,便是立在后面的戴宗焦挺两个听得,心里也喝彩道:“这个好爽快!” 吕方笑道:“既是樊兄弟这般说,却和我梁山兄弟一般的口角,宋江哥哥见了必然喜欢,石家兄长却以为如何?”却是那石辅一直不曾言语,此时听得吕方问,却道:“此番只是来赴这会,与两位作贺,原不曾说是投梁山的事,便是鸟自合群成千上万,也有那单飞的。既是头领问时,且等石某回去与众兄弟商议过了,却与头领答复。”吕方、郭盛听得都好生不悦,心里道:“这几个闻说是俺梁山名字时,望风投顺,各表忠心,偏生你这厮如此拿大!只是当着这几个,不好说他,难道缺了一颗钉,便攒不得百石船?休自理这厮。”便道:“头领稳便。”那边罗瑾早喝起来道:“姓石的,休要与你脸不当脸,但你这般轻视梁山宋头领时,我第一个放你不过!”
石辅只做听不见,就自起身拱手道:“既是会来赴过了。石某山寨里还有些事要料理,就此辞过众位寨主。“罗瑾喝道:“但无个交代时,休想下山去!” 石辅铁青了脸,道:“此处须不是赤松山!吕郭二位寨主但要如何时,便来取了石某性命时,便请下手,须不是别人可以作主!”吕方却恼罗瑾言语行事都妄了,道:“此番本请诸位来赴会,赏这神戟,并无他意,石寨主既要去时,尽自放心请便,休疑我等有甚歹心。” 罗瑾听了言语不得,却是石辅拱手道:“梁山好汉人物,今日果领教了,名不虚传,不是那一等无骨无义的,今日事石某都记下了,告辞!”转身便待下山。却是樊猛身后戴宗焦挺看了这一场,反自意外,焦挺看见那张干办却随在石辅身后,也待下山去,哪里忍得住,早挺身跳出来,就一手揪住,喝道:“休走!”那张干办如雀落鹰爪,羊被虎扑,怎生挣扎得?早落焦挺手里。石辅回身,惊怒道:“你这厮如何擅拿我的从人,不是讨死?”焦挺冷笑道:“你这厮言清行浊,和这厮勾结了来算计我梁山兄弟,如何能容得你,老爷少时连骨头也拆了你的!” 石辅大怒,回身取那双锏在手里,便待奔上来搠焦挺,却是樊猛早提起那双锤来,喝道:“休得伤我哥哥!”便举锤待打石辅,那边罗瑾、马迪各拔刀在手,喝道:“姓石的你只合是寻死!”各待上前。却是吕方、郭盛各自吃惊,横身在里面挡住,急喝道:“都不要动手!”却将两边拦住,吕方道:“樊贤弟,你这随从拿石寨主从人怎地?莫非有仇怨?此是我兄弟二个办的会,都不要搅闹,但你两个要觅死活只到山下十里外,不然我们决容不得!”喝一声,厅外早奔进三五十小喽罗来,各持了刀枪。石辅脸上青筋挣出来,喝道:“不是姓石的无礼,这姓樊的手下无端端拿我从人怎地?终不是石某做了甚歹事,教你们弄着圈套,结伙来对付我!姓石的性命就这一条,任你们来取!,休要借刀杀人,自家念佛避腥!”郭盛冷笑,道:“姓石的,休要拿自家当菜!我兄弟要杀你,早杀翻了你十八遭!却用得借别人?只是他们和你仇怨,休认怪我们身上!”又转身喝樊猛道:“你也须听得我们兄弟言语,如何不教你随从放开了?”樊猛未及言语时,却听得一个人朗笑道:“两位兄弟,如何连你们焦挺哥哥也不认得了?不听见他方才言语?”吕郭二人吃惊,回身看那说话的时,戴宗早抹碎了那假面,现出真相来,吕方、郭盛叫起来,急自翻身拜倒,道:“院长哥哥,如何到此?喜杀小弟们也!”戴宗急向前扶起两个来,道:“便是奉公明兄长差遣,回隐龙山公干,路上逢着焦挺,又识了樊兄弟,说起两个兄弟在这里,因来看望,不想这里撞见这厮,是我做主叫焦挺兄弟拿住,你们可来细认认他。”吕方郭盛回身,又和焦挺见了,却来认张干办,两个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戴宗冷笑道:“你们好记性,忘了梁山泊上黑旋风扯诏骂招安时,打得那一个?‘此是皇帝圣旨’。”吕方郭盛忽得记起来,道:“原来是这厮!这厮心黑得透了,都是歹毒算计,虽隔了世,如今混来我们这里,却有什么好事?若不是吃哥哥识得破了,必吃他算计了去!”吕方便指着石辅喝道:“你这厮带了他来,却有什么好事?眼见得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窟!却装什么好汉子样,太也污秽!今拿住你时,老爷细细的割死你!”抽出那把刀来,便剁将来,石辅目瞪口呆,喝道:“你们只做局来弄老爷!老爷如何吃你们害,少不得与你们这些贼拼了!”一头口里叫,一头将双锏来迎吕方,两个早斗过五合去,却是罗瑾、马迪与一众小喽罗见吕方动手,一齐上来。石辅大喝,双锏起处,早点翻三四个小喽罗,如两条黄龙相似,吕方、罗瑾、马迪三个竟近不得他身。郭盛、樊猛待一发上时,焦挺冷笑,就撇了张干办,教小喽罗绑了,自托得跳进圈里去,石辅大惊,将锏劈头打来,焦挺却不躲,将身子一扑,却撞石辅怀里去。石辅大惊,急向后退时,背后罗瑾、马迪双刀砍来,吕方的刀早剁进来,就奔石辅右颈,石辅大喝,双锏展开,将这几个军器都磕将开去,却是焦挺就借势欺进怀里来,就将左手揪住胸,右手伸入交裆里去,喝一声,早将石辅举起来,就旋两旋,扑地丢将出去,跌在地下,摔得发昏章十一,小喽罗发声喊,赶上来绑了.吕方、郭盛和那几个看得都呆了,都道:“好俊的相扑功夫!”吕方大喜,请戴宗、焦挺上首坐了,自家横里相陪,那几个都坐在下面,却喝教小喽罗将石辅、张干办两个推过来,就自取供。
石辅睁着眼叫道:“要杀就杀,休想老爷口里出半句言语。”吕方冷笑道:“这厮顽皮顽骨!且看你口硬得几时?”便教小喽罗取大棍来打,又烧烙铁伺候,石辅只是冷笑。戴宗看了,道:“何须和这厮斗气,且审那张干办来看。“几个小喽罗早提那张干办过来,却是翻着眼白,自吓得昏倒了,戴宗却看些蹊跷,与焦挺使个眼色,焦挺就过去,一把提起张干办来,将刀去脸上撇一撇,却反手去腿上割两刀,先剜下一块肉来,张干办早杀猪般叫起来,只叫:“爷爷饶命!乞慢下手!”戴宗指着冷笑道:“你这厮来瞒哄谁?但还装假死时便与你个真死!老爷十来岁便公门里行事,手里千万头行货过,尽摆布得生不如死,做猪做狗任由得!你这厮黑心恶透的人,只合千刀万剐,伤口里洒上三日盐末。今若要性命时,可着实说了,便不再摆布你!”张干办叫道:“实说!实说!只求饶性命!” 戴宗颌首,焦挺就放了张干办,喝道:“你这厮实说,休将言语来诈谎!”那张干办瘫在地下,好一时方回来魂魄,道:“老爷要问什么?”戴宗冷笑道:“你也须识得我们!且说为何要上此山来,却要算计诈害谁?你落到这一世里却撞哪里落脚?”那张干办叩个头,战兢兢的道:“小人原得蔡太师爱重,教做个济州府通判,不想吃阮小七杀害了,落到这世里来,衣食不得周全,幸得大晋国里钮文忠枢密使曾是个相识,前日里渡江时撞见,说将起来,因此教小人做个军前机密行走,管些文书差使。前几日一拨军前投效的,却是这对珠山上原立寨的,两个为头的唤做活猢狲安海和赤面狼董应,诉说被梁山上两个强人带人夺了山寨去,安身不得,到处流落,因闻得大晋国军马渡江南征,因此将二百余人来军前投效。钮文忠听得切齿,道誓要报那血海深仇,因原要发五千军马,四员将便来攻山。安海道是此山天险,极难攻打,却说山上两个头领要做‘宝戟会’,招人观赏宝戟,就献条计策,道可差人乘会混寨里来做细作,却是小人在东京时不合曾学个画地图的本事,被钮文忠知道,因此便差小人来混寨里来,看形势险要,就画地图下山,便依图攻打,不想被好汉们发觉,乞饶性命!”吕方、郭盛听得大惊,道:“这山寨果是我们从这安海、董应手里夺得,当时被他两个逃得性命,也不曾放在心上,不想这两个如此险狠,蓄谋要报复害我们性命!今若不是两个哥哥来识破时,必被这些奸贼得逞了!”一个个怒气填胸,直要拔刀立时杀了石辅与这张干办。戴宗摇手止住,道:“你和这姓石的是什么关系?他可也是投了田虎那厮的,因此一道来与你算计我这两个兄弟?”那张干办眼珠转动,踌躇待说时,那边石辅早叫起来,都是惊怒,道:“你这王八畜生却来诈哄老爷!将那姓司的书信来,说是你喜好天下神兵,到处寻访,要做本什么图志,教我带你会上来看着宝戟,我看他情面,因此带了你来,谁想你这厮肚里藏着狼心狗肺!却借这机会来施算计,老爷只是瞎了眼!”却又叫道:“既是老爷吃人坑陷,也局里来害你们时,是俺对不住你们!你们即可将俺杀了,免得这场羞辱!”吕方叫道:“你这厮鸟叫什么?便是你这厮如此行事,休来假撇清,少不得过时也与你一刀!”戴宗听得沉吟一时,却忽将眼瞪定了张干办,道:“他说得可是实的?你可将良心说话来。”张干办道:“头领休听他胡说,便是钮枢密使差我们两个同来做事,小人只是个画图的副手,却使他来寨里放火,得便却刺杀头领,成就大事,歹事都是他做。” 石辅听得大怒,吼一声,竟把绳索尽挣断了,抢把刀在手里,就来杀张干办。正是:一腔天高无明火,只缘奸人口似蝎。毕竟张干办这遭残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06
第六十八回 假中辩真怒报冤仇 计中藏计惊破山寨
话说石辅忿怒,将索子都挣断了,厅上众人都吃一惊,却是石辅赶过来,便待砍张干办时,焦挺却灵便,托得便跳下来,一脚先将石辅手中刀踢着,早落地下去。石辅大怒,待来并焦挺时,七八个小喽罗早扑上来,刀枪并举,向身上便乱砍搠来,石辅吼一声,手脚起处,早打翻三四个,推翻三四个,却待再夺刀枪时,焦挺早转背后去,一拳便打后心上。石辅急转身时,焦挺早一脚踹在膝盖上,扑得倒了,吕方、郭盛方赶过来,两个大怒,举刀便砍下来。却是上座戴宗早自喝住,道:“先莫动手!且留他性命!” 吕方、郭盛刀势便转,只将刀来压石辅颈上,小喽罗过来,七手八脚按住。郭盛道:“这厮倒好力,将一条索子硬生生挣断了,怎生对付他?”吕方道:“不妨,我那里自有精钢的铐镣,且取两副来手脚都与他上了,便是大虫也做不得怪,不怕这厮再发癫。”喝教小喽罗飞也似去取了来,把石辅手脚都上了铐镣,石辅钢刀夹颈,怎生再挣扎得?只喝道:“速将老爷杀了!休来辱人!”戴宗冷笑道:“怕你没个死处?只是今日闹的疲倦了,不好发遣他。吕郭二位贤弟,可且将这两个厮鸟都带下去,关一处去,明日养得精神足了,却取出来,大吹大打,细细的将他身上肉料理了,却最后取心肝作汤来下酒。”张干办听得,叫一声,昏瘫在地下,石辅只是大骂。吕方道:“ 哥哥说的是,且等这两个厮鸟一起关了,省得在此聒噪,却不得与两位哥哥快活吃这接风酒。”就叫小喽罗将两个都推下去,且做一处关了,且教小喽罗重摆上酒来,与戴宗、焦挺接风。却是罗瑾、马迪几个下席相陪,席上罗瑾说的尽是奉承言语,戴宗心下不喜欢,却是要笼他,也只得将好言语酬答他,喜得罗瑾只是将那等言语一箩筐一箩筐送将上来,听的那几个都不耐.好容易酒席散了,罗瑾、马迪各辞下山,戴宗道:“既是两位如此意诚欲归梁山时,可回去各收拾了军马粮草,随我等一起去见公明兄长,五日内此山上会齐。”那两个欢喜答应,道:“回去说了,必定尽收拾小喽罗,放火烧了寨栅,来和头领相会。”各自下山回寨收拾人马不提。
戴宗等送了这两个回来,再自筵宴,吕方道:“哥哥教暂饶了石辅这厮,必有些深意在里面。”戴宗笑道:“正是,我见这厮骨头甚硬,不似是那等心里藏歹算计的,教张干办说时,言语尽是扳他的,因此我心里起疑,且教留他性命,却将这两个关在一起,待夜里如此如此,但听得清楚时却做处置。此人有武艺气力,但得收伏他上山时,却与公明哥哥大业有好处。” 吕方、郭盛都大喜道:“哥哥算计得甚妙。”当下大笑吃酒,说起这年余来宋江自上隐龙山来做的大事,吕方、郭盛尽皆惊叹,道:“公明哥哥必自成得大事,夺了这万里江山,与我们梁山兄弟成一个大基业,这几日尽收拾军马粮草,待那两个将军马来时,却随哥哥一道封州城里去,就将气力与蛮军厮杀,将作进献功劳。”戴宗笑道:“那里正是用人之际,两位去时,公明哥哥必然十分喜欢。只是我将了他与军师书信,要飞也似去隐龙山上,取一枝精兵强将来,不得和你们同行。你们但自去不妨。” 吕方、郭盛听得,道:“既如此,小弟们自去便了。”几个再吃一回酒不提。
且说小喽罗将张干办和石辅拖一口屋里去,各将大索绑在墙角,捆得粽子相似,尽都动弹不得。石辅不住口得骂,却是小喽罗尽不理他,自欢呼出去,吃那酒肉。石辅骂得半日,正无聊无力之时,却是张干办悠悠醒来,将眼珠乱转,石辅喝道:“你这厮卑鄙无耻,怎得这般妄扳诬陷老爷?教老爷死便死了,却背上这等恶名!但老爷手脚活了时,捣做肉酱!” 张干办道:“你自得了大晋的官职,钮枢密使好生看待你,教你来借这机会立功,败露了便败露了,你叫怎地,逃得了明天一死?” 石辅脸涨得通红,喝道:“你这厮长得只是一张血口,老爷几时见过姓钮的王八来?” 张干办阴阴冷笑道:“我如今晦气,又撞在梁山这伙贼手里,只是个死了。却是须得也有人陪我上路,你既白痴也似,带了我上山来,我便成全你,教你和我一道同死,省得道上却冷清,哈哈!” 石辅暴怒,拼命挣扎,只盼挣脱了绳索冲过去将张干办扼死了,只奈手脚都着了精钢的镣铐,众小喽罗又知他有力,只怕再暴起伤人走了,因此将那牛皮粗索将他身上捆得紧紧的,再挣扎不得,石辅枉自费尽气力,哪里得一丝动弹?听得耳畔张干办阴阴的冷笑,犹自不住口的讥嘲,肺只待爆做千万片,待骂时气都窒住了,哪里说得上话来?只听得那一句一句的恶毒言语,清清楚楚送入耳来:“……你如此武艺,陪我死了,也自不妄了,可笑那些梁山猪狗般的贼,我但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送你与老爷殉葬陪死!呵呵!……”却是张干办说得口沫纷飞时,忽听得人一声冷笑,吃一惊,不由便住了口,却见牢房门外亮起一盏灯来,推开门,却走进几个人来,为头的正是戴宗,后面吕方、郭盛、焦挺、樊猛簇拥着。戴宗冷笑,将灯笼来照张干办,但见那脸上只如霜打茄子一般,更无些血色。戴宗冷笑道:“你这厮却来欺谁?我们早自外面听得多时!早见你蛇蝎心肠,必要将言语来诬陷害人,但对质时缠夹不清,却费老爷们时辰手脚。因此这般料理你,只等你自吐露实供,今你这厮更有何说?”张干办呆呆看着戴宗,只是惊呆得昏迷了。戴宗冷笑回身,却就和石辅道:“既是头领吃这奸贼陷害,如今都清楚了,却请恕我们无礼,这就送头领下山。”就和吕方说,教小喽罗松放了石辅,镣铐都开了。石辅眼看着戴宗,一时不语,戴宗只当他气忿不平,又自与他陪话,石辅忽得道:“俺只当遭这贼人陷害,冤屈难雪,少不得倾了这条性命。若不是头领慧眼识奸,设这条计时,却不屈杀俺?难得头领如此仗义,且请受俺一拜!”就跪下拜戴宗。戴宗大喜,急扶起来,道:“石头领如此骨气武艺,不由得不俺心里爱,因此死也不信头领是那般人,奈何这厮口里只是咬,因此没奈何使这条计,教头领受这一时屈,头领休怪!” 石辅道:“若不是恩公机智,这厮这般阴狠凶狡,再无人识得他透,小人纵屈一时,若能证得出这厮面目来时,实无怨言。”戴宗道:“头领衣服都扯破了,又半日不进酒食,且到厅上坐地。”便教吕方取一套好衣服来与石辅换,又厅上开一桌丰盛酒席,且与石辅压惊赔礼,石辅见戴宗如此人物义气,不由得极是感激。当下厅上坐了,这梁山几个各与石辅把盏劝酒,各夸说石辅人物武艺,又自道歉,石辅大喜,心中再无一点成见,不觉饮得大醉,就酒席上与戴宗道:“恩公如此人物心地,石某三十年未曾逢着,今情愿就拜恩公为兄,不知恩公意下如何?”戴宗大喜,当下两个结了兄弟,众人都与两个贺喜,又自把杯,戴宗却和石辅道:“兄弟如此人品武艺,安可屈于此地?但如今宋公明兄长威名振于四海,早晚一统四海,贤弟但愿投效时,为兄自于公明兄长前不次荐举,但厮杀立得功劳,开国时自得封妻荫子,裂土分茅,名垂青史,岂不是好?”石辅道:“小弟起先愚昧狂妄,不知颠倒,今见兄长人物心地,方自醒悟,但得义兄如此美意,安敢不从?明日回山即起军马,烧了寨栅,誓死来相从哥哥。”戴宗等各自大喜,却是石辅说起张干办,恨恨不已,道:“小弟从未受如此之气,此贼心如毒蛇,但明日兄长处置此时,求兄长将此贼交与小弟,小弟自亲手料理他,出了这胸中一口恶气。” 戴宗笑道:“此事有何难哉?只是此贼先前口供,道有五千军马埋伏左边,要来算计我这两个兄弟山寨,必要设计诳此贼说了出来,将计就计灭得他军马时,
那时任凭贤弟处置这厮。“石辅大喜,又拜谢戴宗,当下众人尽欢饮酒,安歇不提。
却是第二日,戴宗教众人布置了,却提张干办厅上来,将手指着道:“你这厮想死,想活?”张干办被揪上厅来,见戴宗中间坐着,吕方、郭盛、焦挺、樊猛两边坐着,只不见石辅。却是小喽罗早拖过去,直到那厅上杀人柱前,张干办见柱上都是腥红血迹,停着的都是绿豆大蝇,前面烧着炭火,旁边小喽罗执定尖刀,立在哪里,凶神恶煞,将眼看定了自家胸前,只等号令,却来剐肉剜心,不由得早抖做一堆,魂不附体,只是身上十万块肉都颤。忽听得戴宗如此说,正如接了三百道赦命诏书,急颤声道:“要活!要活!但头领饶得贱命时,一万辈做牛做马,服侍头领。”戴宗冷笑道:“却也不用如此,只教你写一封书信,但写得好时,我山上人都不伤你性命,却饶放你下山。” 张干办欢喜道:“小人便写!便是典娘卖爷,这文书也立与头领,只求饶此残喘性命。”戴宗笑道:“也不用你这般,却是你既说有五千军马候在这山下时,可依我意思,就写封文书与他,我说一句,你写一句,但意思清楚,里面无有错字记认验看得好时,就放你下山去。” 张干办脸色变一变,心里叫苦,却是性命要紧,哪里敢不依从?只得应了。戴宗冷笑,便教松了他绑缚,与他笔墨。看张干办战兢兢握得笔管,便说了意思,看张干办脸如死灰,没奈何照写了,押了花押,小喽罗收了,拿上来呈与戴宗。戴宗看得意思清楚,无有破绽,却冷笑一声,道:“难得你这封书信写得好,饶你性命,这便下山去罢!”
张干办听得呆一呆,身子僵在那里,半天不曾动弹.吕方冷笑道:“你这厮在此磨什么?我哥哥说饶你命,教你滚下山去,还不快滚?再不走时老爷一刀砍死在这里。”张干办方得灵魂回窍,急自磕两个头,嘴里七颠八倒说两句,回身没命般便走,两腿间屁滚尿流,哪里觉得?却是背后戴宗等看他奔出厅去,只是不住口冷笑。
张干办慌里慌张,直奔出山寨来,却且喜山寨里小喽罗早得了厅上吩咐,都不来拦阻,因此得一口气奔出寨门来,方自心里略定,寻思道:“这几日吃尽惊吓,被这伙贼吓得魂丢了几百番。却是这伙贼要充好汉,放我回去。我但回去引得军马来,捉得这伙贼时,尽数千刀万剐了,方是愿足!”正思想时,忽得耳边有人冷笑,张干办惊一惊时,胸前早一把被人揪住,急看时却是石辅,右手明晃晃一把短刀在手里。张干办惊得心都要跳出来,四肢都举动不得,半天嘴里呐一句道:“乞饶性命!”石辅冷笑道:“奸贼,你百般将言语诬陷我,今天却教你落在我手里!”张干办道:“山上戴大官人已答允饶我性命,你须不得伤我!”话方说出来,只听背后一个冷笑道:“我说得是这山寨里人都不伤你性命,但是山寨外人要杀你时,你须抱怨我不得!”张干办吃一惊,强扭转头去看时,见身后发话的正是戴宗,后边吕方、郭盛、焦挺、樊猛都立着,却再怎生言语?却是石辅冷笑道:“你这厮长着毒蛇般长舌,今日割了,就替天下人除了一害!”却将左手去叉住张干办喉咙,越收越紧,张干办喘气不得,将舌头都伸将出来,石辅早伸手捏住,一刀挥去,早将那舌头割下半截来。张干办闷叫一声,口里喷溅出血来,手脚挣扎。说时迟,那时快,石辅早把刀衔在口里,就两只手扯住张干办胸前衣服,一把撕开,露出胸前来。随即取那把刀在手里,就搠进张干办胸前去,的溜溜打个花转,尽力只一剜,把张干办那颗心带着一汪子热血,都挑将出来。张干办叫一声,胸前血都喷出来。石辅喝一声,再五七刀搠将去,直把张干办胸前尽搠做血窟窿,做一堆儿死在地下。石辅方弃了刀,就过来拜谢戴宗道:“谢哥哥设计,教兄弟出了这口气。”戴宗笑道:“兄弟好手段,真个杀得爽快!”当下众头领都过来与石辅贺喜,一起重入寨里厅上,教石辅洗了手,换了衣,大吹大擂,一起快活饮酒,就庆杀了张干办。正是:莫道奸恶无头报,好汉刀下血光飞
且说众人与石辅贺酒罢了,戴宗道:“昨夜问得张干办,道是钮文忠那厮差熊威将安玉麟,领苏吉、张翔两个偏将,并三千军马,差安海、董应两个做向导,埋伏四十里外山上,只待张干办回报,便依地图来攻山。我将计将计,赚这厮写封书信,焦挺兄弟可自拿了,将去他军中,赚了他军马来,我和吕方、郭盛两个却埋伏布置了,就明夜倾陷了他军马,却去公明兄长军中帮助。”众人都道:“哥哥好个计算。“当下吃罢酒,焦挺装扮了,拿了书信先去。戴宗教吕方、郭盛、樊猛等看地势,明日各自引小喽罗去埋伏,石辅道:“既是他三千军马时,只恐这里军马不够用,小弟山寨离这里不过四十余里,愿就回去起三百精壮小喽罗赶来,一发到时趁乱厮杀。”戴宗道:“既是贤弟好意时,便可急去,只是不要误了时候。早来时可屯在山下远处,但明夜三更看火起时便可进军,兜杀安玉麟军马背后。” 石辅答应了,自辞了众头领,赶回自家山寨去了。戴宗和众人看得地势转来,却是小喽罗相报,罗瑾、马迪两个放火烧了自家寨栅,今将引两家小喽罗六七百人,五六十辆车子载着财物老小,八九十匹马,已到山下。戴宗道:“这两个来得倒快,既是这两个心诚时,可教其将老小车子上山,亦各引三百人远处埋伏,明夜火起向前厮杀。”当下教两个上山来,各道:“回得山寨,便发付了小喽罗,愿意跟从的尽数带来,不愿的与些财物都打发了,放火烧了寨栅,尽将财物老小收拾来,我两个路上撞着,赶来相从兄长。”戴宗教做宴席,与这两个庆贺。席上说起处置张干办并诱敌厮杀之事,那两个欣然道:“我两个正要来出力气,既是此机会时,自当向前。” 戴宗大喜,分派了两个,教各去埋伏,当下计议定了不提。
却说焦挺依了张干办所说地方,投那山上来,早行出三十余里,却是日落时分,见那山势险恶,两边都是长草,心里警惕,正东张西望时,脚下早自绊着,一条长索连着长草里铜铃,响将起来。两边钻出二三十人来,七手八脚,一发上,早将焦挺拿翻绑缚了。焦挺不敢挣扎,只是叫道:“我是来送信与安将军的,不要伤损了我!”那里面有个头目听得,止住众人,道:“你是谁?不要说谎?”焦挺道:“你不见我怀里书信?我是张机密差的,为对珠山上的事来送信与安士荣将军。”那头目见说得对景,便去焦挺怀里摸出那书信来,看了封皮,道:“果然说得不差,你既是他差的,去随我见安将军来。” 便教军士松了焦挺绑缚,引他直到山上大林子里,早见东一攒、西一簇的都是许多军士在那里坐地,各倚了刀枪。焦挺暗心惊道:“若不是我和戴家院长撞破张干办时,吕方、郭盛两个必然吃亏。”思想间,那头目早引到中军,见个八尺来汉子坐在大石上,一张貉子脸,两道黄狼眉,在那里看顾,旁边又坐着两个汉子,一般轻衣软甲,手掿军器。那头目引焦挺过去,先禀说了。那中间的正是安士荣,将书信接过,拆开看了。忽地冷笑一声,指着焦挺道:“这厮好大胆,竟来做细作赚我军马!且与我斩首报来!”焦挺大惊,叫道:“将军如何冤枉好人?” 安士荣冷笑道:“我元帅差张干办上山寨去打事,他如何不回报,却是你来?必是他走了风声,强人特地差你来赚我!”教人便推焦挺去斩首。焦挺冷笑道:“原来我不该听张机密言语,要取这趟富贵,罢!罢!遇上这样糊涂不讲理的,杀了也罢!”安士荣听得,便教推回来,道:“谁是那糊涂不讲理的,你且与我说来!”焦挺冷笑道:“便是我和张机密是个旧日相识,投对珠山上做个头目。前日他去山上替大晋国打探事情,不合跌闪了腿,山路里走不得,被我手下拿了,被我撞着。是他说与我根脚,许我一套富贵,道是送得书信到这里,便有二千贯足钱,又可大晋国军马里做个偏将,是我不合一时意动,贪了富贵,偷走下山担性命送消息到这里,不想反撞着你这等不讲理的,罢!罢!便杀了我也罢!”安士荣听得,
低头想了一想,忽地笑起来道:“果然是我冤枉了你,因见你面生,又不见张机密,特得试一试你,既是你有心为我大晋做事时,自亏待不了你,这书信果是张机密亲笔,押得花押也真正。”因问焦挺山上事,焦挺道:“张干办闪了腿,是小人偷留他个山洞里养伤,持这书信飞也似来报将军,明夜却是小人值守寨门,但将军领大军三更到寨门前,小人自和心腹打开寨门,放军马入里去,必可杀了那两个贼首,大事可成。”安士荣大喜道:“若得攻下山寨,擒杀了那两个梁山贼寇,钮元帅前,都是我保举你功劳,但张机密许你的好处,都自与你。”焦挺大喜,拜谢了安士荣,道:“小人须得立时赶回去,不然吃那两个强人撞破了时,须误了大事,将军千万将军马三更到寨门前,不可误了时辰,小人自派人在离寨门五里大枫树下接应,引将军寨里去。” 安士荣笑一笑,道:“便是你如此当心,此番事如何不成?我自亲引军马到那树下,决不误了。”教那头目依然引了焦挺下山,焦挺心里欢喜,却赶回山来,与戴宗说知。
却是戴宗教众头领分头埋伏,第二夜三更时分,果见许多军马摸上山来,直到山谷里那大枫树下,几个军将就自树下咳嗽为号。那早差下的小喽罗就自摸过去,道:“是安将军么?可跟小人来。“只听得冷笑,就自有弩机响动,早有数十箭射来,可怜这小喽罗怎生躲得?早自死在乱箭之下,焦挺远处伏着,方自大惊时,早见灯笼火把一起亮起,无数军马就赶杀上山来,乱将火箭射草里来,一时尽是大火,那两边伏着的小喽罗个个目瞪口呆,都藏身不得,尽皆乱窜,被军马赶杀,死伤遍地。焦挺惊怒,挺起朴刀来赶杀晋军。早见火光里一员将挺着长枪赶来,大笑道:“赚人的贼,休走!”正是安士荣。焦挺大怒,挺朴刀直取安士荣,斗无数合,周围晋军团团围裹来。焦挺见了,不敢恋战,虚叫一声:“着!“安士荣吃惊急闪时,焦挺转身便走,朴刀起处,早搠翻七八个,就自撞出围去。后面安士荣大怒,将步军赶来,怎及得焦挺矫健善走的人?不一会早自撇得远了,焦挺喘口气倚住朴刀看时,早自吃惊,却是如何?那山寨里早七八把火起,烧得满天通红,只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却听得后面喊声又起,却是大队步军漫山遍野赶来,另见一片火把通亮,长蛇相似,就赶往山寨里去。
焦挺大惊,急小路赶投山寨里来,正是离寨门不远,早见二三十个晋军赶杀山寨里小喽罗,杀得尸横遍地,人头乱滚。焦挺大怒,挺朴刀撞入去,手到处,戳翻十数个。那些步军团团围裹来,焦挺大喝,如困兽相似,冲荡纵横,早又搠死七八个。余下的见不是头,都要性命,一哄走了。焦挺赶入尸堆里来,就寻见两个有活气的自家喽罗,喝道:“如何寨里杀起来了,可曾看见我戴家哥哥?”一个昏晕惊了说不得,一个清楚些,便道:“便是小人们把守寨门,忽地寨里火便起来,许多大汉寨里杀将起来,却是随罗瑾、马迪两个来的,都藏在车子里,忽然赶出来杀人放火,夺了寨门,小人们死命抵御不得,都被杀翻在这里,头领千万救小人一救!” 焦挺方晓些根底,心里无明火直烧上三百丈,瞪了眼喝道:“我把这两个千刀万剐的贼!却是我戴家哥哥呢,可曾看见?”那小喽罗道:“便是方才见戴头领领七八人,浑身是血,撞出寨门来,从那边小路走了,后面却是罗瑾引一二百人紧紧赶去。”焦挺听得,喝一声,撇了那小喽罗,提了朴刀,向那小路便走,后面那小喽罗枉自连连声唤,哪里顾得?
却是赶出二三里路,早见得火把通明,前面一二百人紧紧密密围着,山道尽头处拢个大圈子。焦挺就背后长草乱石黑影里掩将过去,只听得一个人狂笑,甚是得意,道:“姓戴的,都道你是神行太保,一日走得八百余里,今前是千丈深渊,后是这许多军马,却看你这两条腿再走到哪里?但识时务的,乖乖降了,解去钮元帅帐下,说不定尚活得一条性命。”焦挺听那声音时,正是罗瑾说话,不禁咬碎钢牙。只听得里头戴宗喝道:“你这不仁不义的畜生!前日里涎了脸投靠我梁山,回头就背脸作反,你也须长着人脸!但日后我兄弟拿住你时,碎尸万段,方是愿足!”只听罗瑾冷笑道:“姓戴的,但给你点立脚的,你便攀锅台上大瓮!老爷前日说好的与你,你倒腆起肚子来,当自己是个角色,全不想自己是什么东西!狗尾巴上粘鸡毛,充什么凤凰?不说你那一票子人马隔着二三千里地,此地并无些势力,但如今大晋国几十万军马渡江过来,现成的便取了这几千里地方,老爷难道放着金山银山不抱,倒几千里赶了去贴你的狗皮冷灶?废话休讲,但不降时,刀枪砍去,连骨头渣都不剩你的!” 戴宗喝道:“你这厮!我且问你,你和马迪两个是如何勾的?“罗瑾冷笑道:“你死前只想讨个明白罢!老爷不妨讲与你听:本是老爷初来想投你们,却是那日下了山马迪与我暗地里实说,他自是和安海、董应两个交好的,只要助这两个报那夺山寨的仇,因此诈做来投你们,却要里应外合,除灭了你们这伙贼,因与我过得好,所以与我说了,都投大晋钮元帅帐下,但立得功劳,自得个将军做。所以我自与他两个合心,诈做烧了寨栅,将军马来与你们合伙,到时却杀将起来,却愁得你们这伙贼飞上天去!可笑你们这伙贼只把那心放在张干办和姓石的身上,哪晓得那是钮元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妙计?只是瞪着眼睛请我们入寨里来,呵呵!“只听得里面戴宗一时难有言语,一时方道:“是我自作聪明,看不透你们这恶毒心肠,却害了众兄弟和这一寨军马。只是我梁山兄弟但有死战的,决无活降的,今日决不生落在你手里!”罗瑾冷笑道:“本只想拿了吕方郭盛这两个贼,与钮元帅做进见之礼,既是你们两个也撞了来时,却一起凑数,你这厮是宋公明最心腹的,但拿了去,钮元帅必然最是喜欢!”却是一边说着时,早一边教手下喽罗一步步逼将来,戴宗方才慌不择路,走到这小路上,谁知尽头却是个断崖,下面不知几十丈深,再无去路,后边罗瑾引这一二百人吹风唿哨赶来,自家身边只剩得七八个,都自带伤,哪里冲突得?因此只是心慌,此时却见罗瑾将众喽罗一步步逼将来,不过十几步远近,只怕拿了受辱,道:“罢!罢!不想我戴宗今日死于此地!”将刀提起来,向颈上便抹。
却是这时候,只听得喝一声:“谁敢捉我戴宗哥哥!”却是山道上一条大汉舞动双锤赶来,后面引二十余人,但锤到处,刀枪与血肉乱飞,哭嚎与喊叫共作,众小喽罗骨折头碎,滚崖堕涧,一时大乱。罗瑾大怒,舞刀来迎樊猛,斗无数合,力量不加,向后便走,口里喝叫自家小喽罗齐上,却是身边一个汉子抢将过来,叫道:“我来助你!”只一朴刀,罗瑾那颗头骨流丢直落下地来。这汉子却是焦挺,趁乱赶将罗瑾身边来,只一刀杀了罗瑾。却是那一二百人见杀了罗瑾,口里都叫起来,有那亲信的赶将来待与罗瑾报仇时,怎当得焦挺和樊猛这两个大虫,况此时都是不要性命的?但近身前的,都杀翻在地下。却是戴宗见两个兄弟来救,又杀了罗瑾,肚里胆也壮起来,喝一声,挺起朴刀,也赶将来。罗瑾手下一众小喽罗无主,被几头乱杀一阵,死了的死了,那一大半乱糟糟各自逃命。却是戴宗三个撞着,焦挺见戴宗半身染血,惊道:“哥哥无事罢?”戴宗道:“我遭罗瑾那厮暗算,将刀背上扫一下,却不曾重伤,幸得你们救我,却是吕方、郭盛两个如何?” 焦挺道:“我前头埋伏,却见寨里火起,心里大惊,因孤身翻山过来,撇了安士荣追兵在背后,打听赶得哥哥到此,又一场厮杀,并不曾撞见那两个。”樊猛道:“小弟引三百人在谷那边埋伏,只待到时起来赶来,却是吃晋军将火箭乱射来,又将步军搜山乱杀,因此大乱,小弟与个贼将苏吉交手,被我一锤将他枪杆打折,那厮吃惊,拖了枪败走,因此不敢紧赶,被小弟引这二十余人翻山走了,到此撞见哥哥,若说吕方、郭盛两个时,只闻得后面喊杀,想是与贼军厮杀,别的并无消息。”戴宗听得,也无主意,却是焦挺道:“虽然杀了罗瑾,那马迪手下尚有数百人,闻得消息如何不赶来?须是急走为是,小弟们保着哥哥,且到山下好去处,再打听那两个消息。”戴宗道:“兄弟说得是。”当下樊猛当先,戴宗居中,焦挺断后,引身边残剩下的二三十人,向山上黑暗处便走。走无一刻,只听身后喊声大起,数百人身后赶来,只是山大天黑,赶得小半个更次,都自四分五落,不知哪里去了。
却是这几个走到天明,却转到山前来,只要打听吕方、郭盛两个消息,正走间,忽得一声喊起,前面一彪军马截来,当先一员晋将卢元,引五百余人搜山,恰来截住去路。几个大惊,急回头走,方扒上山时,喊声又起,数百人山顶上出来,当先两个樊猛却认得:却是活猢狲安海和赤面狼董应,两个旧霸了此山,亦曾交往,后来被吕方、郭盛引人来夺了对珠山,两个得命走了,不想此处却正撞着。两个却也识得樊猛,那董应手里掿条枪,先赶上来,叫道:“樊家贤弟,你一身好本事,何苦和这几个贼做一道,但将那两个拿了去钮元帅军中,包你将军之位。” 樊猛大怒,喝道:“休将无耻言语来污辱老爷,但有本事拿人时,且问过老爷手里这双铁锤!” 董应大怒,喝道:“泼蠢货,不识好歹颠倒!”将枪来抢樊猛,两个斗六七合,董应力怯当不得,却是安海见了,跳跃如飞,舞双刀来助董应。焦挺见了,喝道:“倚多的,不要走!”将朴刀来迎,四个交手。却是山下卢元下马,领军赶来,那边山上的数百军马也抢下来。戴宗大惊,却是只听樊猛喝一声,一锤将董应打翻,待加一锤结果了时,董应后面众军士齐上,死命救去了。安海见输了董应,吃一惊,跳出圈子便走,穿石跳树,真如猿猴相似。焦挺见赶不上,喝一声倒赶下来,手起处,杀翻四五个,就救了戴宗,那边樊猛也赶过来,两个只是死命护着戴宗,斜刺里便走。那跟着的三十余个,都被杀倒在山坡上。三个舍命撞下山坡来时,各自带伤,后面卢元、安海两路赶来,三个乱走,却到条山路赶来,下边都是深谷,三个精疲力竭,戴宗道:“你们可撇了我在这里,但有逃得性命的,回去和公明哥哥说了,引军马来报仇!”焦挺喝道:“却说什么话,兄弟们生死都在一处!”却和樊猛道:“死保住我哥哥!我死力挡着他们!”挺朴刀便倒撞回去,手起处,当先赶来的都搠杀,顷刻间砍翻十数个,却是厮杀间,卢元斜刺里搠一枪来,焦挺急闪,却足下堕个空,直跌进深谷里去,后面两条钩镰枪草里出来,早搭住焦挺头发,焦挺心慌,恐拿上去吃他捉了受辱,就将朴刀割断了头发,空里直堕下去,戴宗见了,喊一声,肝胆俱裂,眼睁睁见焦挺跌进下面深谷去了。正是:厮杀路上折好汉,逃命途中断肝肠,欲知焦挺此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07
第六十九回 群雄投山天王得翼助 蛮军临城甘茂智劫营
话说戴宗急扒到谷边去看时,眼见得下边云锁雾绕,深不见底,有千百丈深。但人跌下去时,哪里来讨活命?一时再喊叫不出,只是一口气堵住。却是卢元见捉不得焦挺,心中大怒,再呼喝军士围将来,樊猛大喝,双锤舞动,死命来护住戴宗。卢元挺枪赶来时,只听得身边人忽地叫起来,却见一彪步军直冲将来,当先一个大汉手持双锏,点打戳翻,但拦路的都翻下深谷里去。卢元大怒,挺枪来迎,那大汉双锏打来,卢元将枪急架时,谁想那大汉使个虚招,双锏一翻,早变个双龙探海,就并着扎卢元面门上。那晋军见那大汉一合打死卢元,都惊呆了,被那大汉引数百小喽罗赶杀一阵,乱糟糟各逃性命,都自走了。
那汉子正是石辅,当下杀退晋军,救了戴宗两个,过来见戴宗时,见戴宗两眼垂泪,呆呆望着谷里,并不和自己言语,却是樊猛告知焦挺厮杀堕谷之事,石辅道:“小可此处地形也知一二,闻知此谷唤作天坑谷,再不见底,历来有闻得此谷中多有灵药异兽下去采药的,将长绳缒下谷去,一百个下去,上不来一个,因此山民父子兄弟告诫,将这谷视为绝地,几十年再无人下去,今焦挺头领凭空跌将下去,只是休了。”戴宗听得,捶胸顿足,倍加痛哭,道:“焦贤弟只为救我,折了这条性命,教我如何回见公明兄长?”石辅和樊猛两个苦劝,道:“虽然杀退晋军,必然会合了大队再赶来,哥哥须是快走。” 戴宗道:“焦挺兄弟便自死了,若不收得他尸骨时,我如何心安?你们可寻条绳子来,我自下谷去,收了他尸骨下来。” 石辅樊猛两个面面相觑,樊猛道:“既如此,有小弟在此,须不得叫哥哥冒险。石头领可保哥哥先走,去寻吕方、郭盛两个。小弟自寻长粗索子缒下谷去,寻焦家哥哥的尸骨上来。只留两个精细小头目在附近长草里藏了,与我看护索子。”戴宗听得,就跪下滴泪道:“全靠贤弟,你可受我这几拜。”樊猛道:“何劳哥哥如此,小弟只是和哥哥一般的心,要寻见焦家哥哥尸骨。”石辅便教小喽罗寻几盘粗索子来,一头系在谷边大石上,一头系了石头垂进谷里去,看樊猛背后插了双锤,就抓住索子一步步点着,下谷里去了。再教两个自家身边亲信的,留着谷边看护绳索,并接应樊猛上来。自家领二百余小喽罗,护了戴宗,却觅路转下山来。路上戴宗说了夜来之事,又自落泪,石辅劝慰了,道:“小弟回山,烧了寨栅,尽起得小喽罗赶来,昨夜看见火起,因此赶来助战厮杀。谁想反中了贼军埋伏,混杀一夜,余得二百余人退走,却见赶杀小弟的安海和赤面狼董应回头,因此肚里思量,料他必是赶杀山上的头领军马,因此赶回来接应,不想恰救得哥哥。”戴宗道:“是我自作聪明设这条计,不想拙误了,反中了贼子奸计,丧了这一寨军马,又折了个至亲的兄弟,今不知吕方、郭盛两个,若是再折了,我便一死也赎不得。” 石辅道:“哥哥不须如此,小弟听得昨夜山上半夜厮杀,不曾停得,只是冲不过去。到天明时分,只闻得厮杀声隐隐转到山那面去了,想是吕方、郭盛两个自退过去了。”戴宗思想一刻,道:“我们可去寻他们,打个接应,回头却再接着樊家兄弟。”石辅便领小喽罗,护着戴宗,却转山来寻吕方、郭盛的军马。
却是行不数里,早又闻得喊杀之声,两个急赶高处看时,正见那面山上两边军马混战,吕方、郭盛两个只得剩三、四百军马,却与千余晋军对敌。晋军里两员将,一个苏吉,一个沈安,各与吕方、郭盛争持,又将军马围裹混战,眼见得晋军势大,那两个支持不住。戴宗大惊,石辅道:“哥哥休惊,待小弟引一半人下去杀他,救应这两个,留一半护卫哥哥。”便绰双锏,引百余小喽罗大喊,赶杀去晋军背后。正是拼死向前,早冲动晋军背后,沈安大怒,撇了吕方,回身却来战石辅。两个撞着,沈安却是上坡,尽力一枪便向石辅心窝里搠来,却是石辅眼明手快,急侧个身,就擦肋让过那枪去,顺势将枪挟着,尽力一拖,沈安立足不定,就跌入石辅怀里来,石辅退半步,提起锏来,向沈安顶门上只一下,却打得红白桃花万朵,死于山坡之上。众晋军见杀了将佐,一时大乱,却是苏吉被吕方、郭盛两个裹住,早自力怯,见杀了沈安,那大汉又赶近身来,心中慌乱,被两个画戟并举,一时戳翻在地。众晋军见两个为头的将都死了,发一声喊,再无斗心,被两边赶杀,各自奔走逃窜,但逃去的不上一半。
吕方、郭盛两个喘息一时,见是石辅杀来相救,各自惭喜,上前谢过了,极加称赞。石辅道:“幸得两个头领无恙,今戴家哥哥在那边等候。”正说间,戴宗引那百余小喽罗早到,吕方、郭盛上前见过了,说起昨夜一场恶战,两个闻得焦挺堕谷身死,也自悲痛,各落下泪来。石辅道:“今几位头领都撞见了。却是那边樊家兄弟下谷里去,形势凶险,我自放心不下,要转回去接应他上谷来,却再来赶几位头领。”戴宗道:“深感贤弟,可教郭盛一起与贤弟去,就自照应。” 看石辅和郭盛两个引一二百人去了,戴宗自和郭盛却退去数里,将军马去密林里屯藏歇息,两个说话。吕方道:“哥哥一力救了这姓石的,却得他来出死力。”戴宗落泪道:“兄弟怎知,如今宋江兄长费心力再聚起这许多兄弟来,几回出军虽有重伤,却不曾折了一个.今为我擅作主张,行这一番厮杀,教焦挺兄弟折了,却怎得再有面目去见宋江兄长?”吕方劝道:“哥哥休得如此,却是想来人生死都有定数,我兄弟虽经历两世,道理只是一般。便那世里征方腊时一百零八兄弟十折七八,只是起头来悲痛,后来便惯了,今世里焦挺哥哥虽头一个死了,也只是无法可想。却是如今我兄弟两个千辛万苦营个山寨,许多积聚被这些贼厮鸟都夺了去,军马也只剩得这些,想来只教人灰心。”戴宗道:“兄弟,我只感念焦挺兄弟拼死护我,几番厮杀里救得我性命,反自将自家性命倾了,岂不是教我痛杀?如今只是泪下来。若论兄弟的事时,只待他几个收得焦挺兄弟尸骨回来,你们可同去封州城下投宋江兄长,必然都自厚待,但退灭得蛮军时,再请公明兄长引大军来,除灭了这些贼子,与焦挺兄弟报仇!”吕方道:“也只得如此,却是哥哥如何行动?”戴宗道:“我本欲此地联络几个头领,起一枝军马先去封州城下接应宋江兄长,故在此地耽搁这三四日,谁想遭此一场!既没奈何时,我只得依旧星夜赶上隐龙山去,催取那枝精兵。”吕方道:“哥哥身上有伤,只怕使不得。”戴宗道:“无妨,只身上这伤不是重伤,只两日路程,我自赶得上隐龙山去,救兵如救火,不敢再耽搁了。”就自起身,道:“我本意等那几个到来,却是说起这回事来,再不敢等,心里火烧着一般。我自这便下山,做神行法赶上隐龙山去,但那几个来时,你们可自去封州城下,将焦挺兄弟尸骨也带那里去,我一总那边祭拜他。”吕方只得答应,就送戴宗下山,看他缚了四个甲马,山道上如飞去了。
吕方又自密林中等了一日。第二日方见石辅、郭盛同着樊猛到来,樊猛累得脱力,衣服钩扯得粉碎,身上伤痕都满,几个小喽罗扯了山藤,做个软兜将他抬着。那几个神色悲黯,都不言语,吕方问起,樊猛道:“小弟昨日下谷去,云雾里溜将下去,大半日方到得谷底,底下都是怪石,但是草木都奇形狰状,俱是生平未曾见过的,又多恶瘴毒气。幸得小弟知觉些,嘴里采几片树叶含着,因此不曾受那恶瘴的害。就在谷里寻焦挺哥哥的尸骨时,转得数里,先寻见焦挺哥哥的朴刀,再走百十步,却是地下一大团血迹,小弟正寻时,忽地草里踊出条红鳞钩牙大蟒来,张血口便来奔小弟,竟有三五丈长。小弟舍命与他争持,被他毒雾熏得昏了,却是拼命掷出双锤去,待得醒来,却见那蟒头被打得稀烂,死在小弟身边。小弟看它身体时,却鼓起来,似是吞了东西似的,因将朴刀将那蟒腹剖开,却见里面吞了个人,只是身体都化了,只看得出形状,衣服却似是焦挺哥哥穿的,想是焦挺哥哥跌死在谷里,尸身却被这畜生吞了。小弟哭了一场,将那身体收拾起来,用自家衣服包了,将山藤捆在背上。却循原路回那下谷处,再攀索子上来,却得两个哥哥接应,上得谷来。就那里聚些木柴,将那身体焚化了,今收拾得骨灰和原用的朴刀在此。” 吕方听了,念起梁山上情分,洒几点痛泪,石辅、郭盛等不见戴宗,问将起来。吕方却把戴宗临行前言语说了,几个听了无法可想,只得就收拾残剩小喽罗五百余人,下山取路,投封州城下来。幸得石辅虽烧了寨栅,带得军资粮草,教几十个小喽罗看守,不曾失却,几个引军马到那去处,会了小喽罗,带了那军资粮草,一路取用,因此不曾困苦,一路趱行不提。
却说戴宗一心似火,两足生风,就自飞也似行路,除了饮食行路,于路再不耽搁,无两日,早到隐龙山下朱贵酒店里,朱贵接着,奉上分例酒食。问封州城下诸事,戴宗一一说了,朱贵听得折了焦挺,呆一呆,流下泪来,叹息道:“方道诸次众兄弟渐渐聚拢来,谁想中道里竟折一个!但说他时,诸事都敢向前,厮杀哨探,多立功劳,今如此死了,念起来只觉肝肠都断了似的!”叹息一回,戴宗又自流泪,朱贵强劝慰了,把酒来斟。戴宗问起山上情形,朱贵道:“自公明哥哥领军马去了,这四五月光景,山上却极好兴旺。天王哥哥教邓泰左谋两个依先前谋划,将九州都取了,尽派了官守军马,举了当地的豪杰领头,开仓济贫,分与耕牛种子田地,农事上尽都用心勤励,几场春雨又下得透了,因见得今年大熟,却是几十年从未有的光景。城中乡里又立起学校,设了义仓和济老院,因此真个人心大悦,老小相夸,远近豪杰闻名相投,上山聚义,今四五月间新得军马五六万人,新上山头领一十二员,多有异样了得的豪杰在里面。便是自家梁山兄弟也有两个新上山来。”戴宗听得,急问姓名。
朱贵道:“便是百胜将韩滔和天目将彭汜,这两个上月引三千余人到来,道是在华严城境界起军,聚集军马,后来华严城差军来剿他,因此立足不得,又闻得这山上消息,所以引军马来相会。天王哥哥大喜,设宴迎他两个。今分他两个守把罗海州城去了。”戴宗道:“原来是他两个,当年打常州城折了,好生教人伤感,今得来相会时,最是幸事。却是那些新上山的,是何姓名来历?”朱贵笑道:“这十余个俱是陆续上山,第一个却是宾阳州人,唤作小枪王姜炯,三国时名将姜维嫡派子孙,上代隐居在宾阳州,使一条五钩神飞枪,文武双全,不让乃祖,上山来说起枪法,与乌天元比试,斗三十余合,奇招百变,是天王哥哥顾全乌天元脸面,喝住比试,各人眼里都看得清楚。又献八阵图与连弩之法,今天王哥哥教与乌天元一起管领操练军马,亦时与邓泰等商议机密诸事,甚得天王哥哥倚重。” 戴宗道:“此人好生了得!却是别的又如何?”朱贵笑道:“再一个唤做高肃,司州人,使得好鞭枪,为抱不平,与人厮打伤损了几个,那县吏收了对头银两,将他下在狱里,要设计害死了他,是他越狱出来,杀了县吏与对头两家八口,逃窜在江湖上。近来闻得我山上招聚天下好汉,因此千里来投。今作马军头领。”戴宗道:“此人却是烈性汉子,若在阳世里,梁山上也有他把交椅。” 朱贵道:“第三个唤做墨池狂客司马文叔,却曾应科举出身,为取人不公,官员污滥,自家愤怒,醉后写诗文嘲骂,抄就得数百纸具名贴子,一夜间酆都城贴满,秦广王大怒,教有司拿了,本要问成死罪。有司官员怜他好才学,将具供都改得轻了,因得脊杖一百,刺字发配安州,服了数年苦役。近闻得我隐龙山招贤纳士,故偷逃投奔了来,天王哥哥教邓泰试他才学,万言下笔可成,果然了得,因此教他与石寒山共主文案,军中文书都是这两个发落。” 戴宗道:“却是投奔的文武都齐备了,其余的又如何?”朱贵道:“再一个使四十六斤宣花大斧,军官出身,唤作地巨灵彭信,汝义军人,十分好武艺,为看守大军粮草,醉后失火烧了草料,因此惧罪逃走,落在绿林里,招聚得一千余人,三月前并两个结义兄弟来投山上。那两个一个是真州人,唤作碎天灵糜云,使两柄短柄狼牙棒,原是庄户人家出身,为怪嫂子风流不良,好勾搭人,嫌他碍眼,整日吵骂薄待他,因此气不过将嫂子杀了,投身在绿林里。那一个是莘华州人,唤做云中灵华京,刺就一身好花绣,使一条枪。少时家里豪富,因此好青楼里勾当,为争个妓女与盖国公家小爵爷争竟,一时气愤打伤了,被盖国公差人拿他,将他父母殴死了,家产尽夺了去。他却远方投人学得本事,几年回去潜入盖国公府里,盖国公如厕时便刺死在茅厕里,一把火烧了国公府,因此亡命,后来和彭信、糜云撞着入伙,招聚起人来,如今这三个都做马军头领。”戴宗道:“这几个都是亡命的,可见世间有多少不平的,但不是有冤屈再无处分诉时,这一年山上也不曾聚得这许多人。”朱贵道:“这几个的冤,总不及得我待说得这一个哩。这一个唤做裴武俊,祖上先唐时名将裴行俭,后人落在此世,亦多立功劳,曾做镇南大将军,封邺国公,端的是门列画戟,世代簪缨。传他到这一代时,谁想其父见秦广王暴虐失政,金殿上强谏,被削了职位家居,倒也罢了,谁想又有奸人密告他父亲与中散大夫谢仲连、户部侍郎文彦业谋反,千秋节时要行刺圣上,那暴君大怒,将三家男子不分奴从尽数具五刑斩于城外金水河边,一日死者七百余人,尸体尽投于河中,有打河鱼的从鱼腹中吃出人指头的,因此一城人再不敢从那河里打鱼虾吃。女的都被捉了去,充做官妓,但被嫖客淫辱,生下子女,都与官家世代为奴。这裴武俊却是遗腹子,他母亲做了官妓,忍羞偷生,生下他来,待他晓得人事时与他说知诸事,便咬舌自尽,因此这裴武俊立志复仇,流浪江湖,习学武艺,结交死士,待行刺秦广王,几番露了风声,举事不成,被官府追捕得他紧,到处安身不得,因此亦来投我山上,使一口倚天剑,舞动时风雨般迅捷,数百人近身不得,因欲报仇,日夜愁愤,竟致少年白头,他便自号白发专诸,更得祖上名将裴行俭的策略本事,发言料事,无有不中,因此天王重他,今教他参赞军事,掌握机密,亦是有数人物。”戴宗听得,呆一呆,道:“这许多英雄豪杰都归山上,正是晁、宋二位哥哥事业之大幸,却是还有五人,那几个又如何?”朱贵笑一笑道:“再一个唤做镇关太保朱高祖,定远关人,使得长枪,骑得烈马,亦好弓箭,世代军户守把关上,为他自家耿直,恶了上司官,几番辣手暗摆布他,因此愤怒,杀了上司官,却投身改名做私盐贩子,近闻我山上招人,亦和个义弟招引五百余人投奔前来,做了马军头领。他义弟却是屠户出身,使一把七环大刀,唤作灌烈,白山人氏,亦是好汉,为他性急,人都唤做立地火。另有一个却是华严城海边境界渔户,为赶鱼汛遇大风海上覆了船只,回乡不得,流落在九州境地,唤作莫任邪,为水性了得,翻江倒海的人,因此唤他作巡海神蛟,今做水寨头领,却是阮家兄弟的旧相识。“戴宗笑道:“都是山南海北的,还有两个,却是哪里?”朱贵道:“再一个是景州人氏,本做绸缎布匹生意,为来司州将货物发卖,却被楚军纵军抢劫,因此本钱尽消折了,再回乡不得,因此也来投我山上,唤作小子皮董允,说得各地乡谈,解得各地风土人物,亦自计千算万,不差于蒋敬,因说天王哥哥,教与九州土产收买,与各处客商交易,有十分厚利,因此天王哥哥只教他管行商采办交易。”戴宗笑道:“但不得史文恭李助祸害他时,他如何肯上山来?正是这两个‘为渊驱鱼,为丛赶雀’?”朱贵笑道:“正是如此,那些有身家的,但不当年逼着赶着,再无回头路时,哪个肯上梁山去?但卢员外、柴大官人、李应只是一般。却说那最后一个,只是个开店卖药的,为和人合口打死人命,因此也自流窜在江湖上,十分投人不着,为和这董允相识,因此举荐上山,此人唤作许宏,人称青囊遗手,却有一桩本事,擅能合各种丹药丸散,做的金创药十分有效用,因此天王哥哥教他做山寨头领,管领医士。”戴宗听得朱贵将这十余个新上山的本事来历说了,思想一番,便道:“既如此,我须赶上山上,见过天王兄长,就请那枝精兵,赶去封州援应。”朱贵道:“既是事体紧急时,你可且去,下山时莫忘了来店里,我自与你饯行。”戴宗自应了,如飞投山上去了,朱贵自回来,饮酒想事不提。
却是戴宗赶隐龙山上来,早到头关之下,守关头领解珍、解宝见了大喜,一面飞报仁义堂上,一面接戴宗上关,戴宗和两个说着,齐投仁义堂上来。却是晁盖听得戴宗将宋公明书信回山,心中大喜,即教打起聚将鼓,传一应新旧上山头领齐来相会。却是戴宗将眼看时,堂上自多十余位新头领,虽自形容面貌不同,衣服身材各别,却各有豪杰之气,自带威风杀意。却也只得先到晁盖前,呈了宋江书信,道:“今蛮军二十万围困封州,情势甚恶,公明兄长差我三千里急将书信回来,求天王兄长早发精兵强将救应,不可教公明兄长与众兄弟失望了。”晁盖听得大惊,道:“既是如此情势局面时,邓先生可即调拨军马头领救应。但人手不足时,我亦可亲自走一遭。”戴宗大喜,却是邓泰看了宋江书信,见调取将佐头一个便是自家名字,不由得脸色一变,低头片刻,与晁盖道:“公明都头领既有书信来,却是救兵如救火,自当即时调发。只是前时精兵尽随公明都头领西征,所留大半皆是老弱,新招军马亦自操练未熟,士卒头领都自生疏,前日得张青、孙二娘头领与小殿下交换时,已闻酆都城已与南蛮王议和,欲将前敌三十余万大军调回,就剿我隐龙山寨。今若精兵强将都抽调空了时,只恐那时情势危急。”晁盖道:“却是他派军马来时,也须数月,公明贤弟与大敌生死恶战,如何可以迟缓一日?先生可自按公明贤弟书信,抽调二三万军马与列名头领,就赶去封州城下。”邓泰见晁盖如此说,只得道:“既是如此时,既可请乌天坤、项忠、马成、高世卓几位头领,跟随戴宗头领,引一万五千军马,赶去封州城下接应,另教左谋头领为参军,就途中参赞军机。”晁盖道:“邓先生,我见公明贤弟书信中取你,如何反请左先生去?” 邓泰笑道:“天王兄长不知,小弟所献五策,如今次第施行之时,粗有头绪,但此番去了,乏人主持,不免误了山寨大事。况是那边有吴用军师策划军机,他自有鬼神不测之谋,远在小弟之上,原不必小弟亲去。况是酆都城一旦将大军来时,兄长身边不可无人谋划。” 晁盖听得,道:“如此也罢了,这边原也少先生不得,可教左先生走此一遭。”左谋起身应了。却是戴宗听得,急道:“便是公明兄长嘱咐,专望先生赶去策划,况是山寨新得这许多头领军马,但如书信上发付时,不免过少,请天王兄长再多发些,莫教公明兄长与一众兄弟失望。”晁盖听得未及开言时,邓泰早道:“却是山寨如今取了九州,处处须军马防护守城,但抽调一万五千军马并这许多头领时,已自吃力,再多抽调时,实自无力,况书信里原只说请发一万军马。”戴宗脸色大变,待争辩时,晁盖道:“但山寨军马去时,可从罗海州过,便教韩滔和彭汜两个兄弟将本部五千军马同去,这两个亦是能厮杀的,如此二万军马前去,当能足前敌之用。”戴宗听得,只得罢了,却说焦挺堕谷身死之事,晁盖与一众梁山旧头领大惊,各自悲痛,多有泪下的,.晁盖道:“这兄弟此世我方见得,却见他为人爽直,遇事勇敢向前,今自忽然第一个折了,不由得我不感伤。”教传下号令,山寨上下为焦挺头领挂孝三日,都不得食肉饮酒。众人郁郁不乐,当下自散了。戴宗次日同乌天坤、左谋等同领军马下山,取路往罗海州去,晁盖自与众人关前送行不提。
却说封州城里宋江自发付了戴宗去后,自与吴用等整点军马,严把城池。却城外险隘要害去处就布下东南西北四个大寨,都自深栽鹿角,挖浚营壕,严整旗帜,多排弓弩,准备炮石。那四个大寨间又有连珠小寨相接,各有精锐轻骑巡逻,端得安排的十分严紧整齐。众头领各自摩拳擦掌,准备厮杀,专候蛮军到来。却是忙碌过了五日,这日宋江正与吴用、公孙胜、朱武等于城上巡视,就看众兄弟布置时,忽见得西北来路烟尘冲天而起,吴用指着道:“蛮军大队到了!”不一时,早见烟尘前头数骑如飞赶来,却是自家差去打探军情的流星探骑,先自蛮军前数里赶来,两骑赶入城西大寨里去,其余就赶城里来,宋江教人急问时,只道:“蛮军前部军马十万,大都督莫天何总领,骁勇蛮将数百员,今已近封州城池。今分虎将十员、精兵二万先来打城西大寨,莫天何亲领铁甲虎骑军二万,却去冲我城北大寨。”宋江大惊,吴用道:“蛮军悍恶,今又方到,正是锐气方盛,不可迎敌,只可深沟高垒,任他冲突来时,只将炮石打去,弓弩射他,随他顽皮悍骨,不得近我营垒。但坚守两月,他野无所掠,军无粮草,如何支持?必然退走,那时方以精骑前蹙,重兵后压,一举覆了他军马。” 宋江道:“正当如此。”急传令去城西城北两处大寨,教不可出战,只可坚守。甘茂、林冲各得将令,但蛮军冲突来时,只自牢把营盘,任凭蛮军狂叫咆哮,只不放军马出战。但蛮军来冲突营垒时,泼水般弩箭射去,霹雳般炮石打去,不自洞心穿腹,也自碎臂折首,死伤不计其数。却是莫天何怒发如雷,喝教蛮军连冲营垒数次,俱被弩箭炮石打回,莫天何见军马死伤遍地,又自天黑,无奈只得将军马退后,就扎住营垒,咬牙切齿,只待明日攻打报仇。
却说城西大寨里马劲、罗士奇见蛮军退了,便来与甘茂道:“眼见得蛮军虽然勇悍,主军的却是个暴躁无谋的,今远来疲惫,却近我下寨,又不整齐,何不就乘夜去劫他营寨放火?但破他一阵,损他些精兵强将,必然大占便宜。”甘茂道:“却是公明兄长与军师有严令,只可坚守,不可出战。”马劲道:“只说不可对阵,须未说不可劫寨放火,兵法运用之妙,在乎一心,兄长不可拘泥。”甘茂也觉心动,道:“如此须和公明兄长与军师说知。”罗士奇道:“但城里不允时,好机会便自休了,兄长为一寨主将,自有临机决断的权柄,不可墨守成规。”甘茂见这几个坚执,便道:“既如此,可教丁德兴、赵得胜两个各将二千步军,今夜三更时分,拔除鹿角,就自冲寨劫营,赶杀放火。待他后营军马赶来时,就可退走。马劲、罗士奇两个贤弟可各引三千轻骑,就杀他追杀的军马,接应自家劫营军马。我自和乌家两个守寨。”那几个道:“哥哥布置,十分周全。”当下各自去准备不提。
却说到夜里三更时分,便有两路梁山步军,各自衔枚潜形,就黑暗地里,杀入蛮军前营寨里来,各自杀人放火,恰又自南风正紧,刮刮杂杂的将火头吹起,早将蛮军一座新起的木寨卷入火海里去。那蛮军远来疲惫,又自冲营半日,此时尽皆睡梦中惊将起来,尽皆乱窜,被那两路步军冲杀,大刀阔斧,杀得尸横遍地。却是后寨蛮军惊将起来,急自赶来救应,丁德兴、赵得胜两个见了,吹动胡哨,招引身边壮士回头便走。却是蛮军愤怒,为首两员蛮将左格、阿里荣奋勇领军赶来,追不数里,炮声响处,两肋黑暗里撞出梁山军马,都是铁骑,阿里荣猝不及防,先被罗士奇一枪搠下马去,左格大惊时,被马劲撞出来,一刀挥为两段。丁德兴、赵得胜将步军回头,三面夹攻,蛮军大败,杀死者极多,及莫天何引大队赶来,这几个早收军回去了,甘茂接着大喜,就将蛮将首级解去城里报功不提。
却是莫天何大怒,检点自家军马时,死者三千有余,中伤者极多,又折了将佐,不由得深恨梁山贼人入骨,欲待将军马向前攻营时,却是连日夜行军厮杀,军马都自疲惫,莫天何无奈,只得再将蛮军退五里下寨,就自先立营寨,严防梁山贼人再来劫寨。城里宋江和吴用闻着,亦自大喜,吴用道:“这几个弟兄随机应变,挫了蛮军锐气,今既杀军斩将时,可既好生犒劳,另将那几颗首级各营寨里传送示众,就振作众兄弟军马的志气。”宋江依议,便教人将锦袍一领,送于甘茂,另将宝刀十口,肥牛十头,美酒百瓮,就分赐犒赏昨夜劫营的军马头领,却将那几颗蛮将首级去四个大寨里各处传送示众。
却是这几颗蛮将首级先送到北寨来。林冲见了,便教满营传示了,却号令在营门前,挂一日,明日方送东寨去。却是穆弘、史进见了,心中老大不自在,便来见林冲忿然道:“眼见得宋公明与军师好生轻我们!却重这些后来的。西门是要紧厮杀最当敌去处,不安着我们,却用这几个先投顺的降将,如今教这几个立功光彩,又自送首级,又自犒赏,全军都哄动了,却着我们面皮在哪里?哥哥可也即出军厮杀一场,看我们梁山兄弟比那几个弱着多少?”林冲道:“公明兄长与军师严令,再不许出军厮杀,他几个偷营侥幸,得些功劳,且由着他得赏便了。若是挫折了,自也有军法见他的罪过,我们兄弟何必去拗那一时的快气?况是蛮军方败,我若出战时,必然都蓄愤致死于我,再不见得胜机。你们兄弟可按捺几日,待有可战的机会时,却再出战抢夺功劳。”两个见林冲如此说,不敢违拗,只得闷闷答应了出来。却是林冲思想一番,却自引了数骑,来城中见宋江,道:“既是西寨劫营成功时,蛮军必然严加提防。却是我军可将计就计,夜里差敢死勇士分作数十队,每队十人二十人不等,各将鼓角,就二更至五更,去蛮军营寨近处擂鼓吹角,搅扰蛮军日夜不得休息,疲惫了时,自再无力向前攻城。如此十数日,蛮军必然知我意在搅扰,必然再不提备,那时可再将精兵分路放火劫寨,就大杀他一番。”宋江与吴用都自吃惊大喜,宋江拍案道:“贤弟真将才也!如此好计,如何便不施行?便教甘茂依计行事,贤弟回去也可如言施行。”林冲听了大喜,自辞了回营。却是吴用待他去了,却密与宋江道:“林教头智勇双全,观设此计,随机应变,虽古之名将无以过之。只是他与天王兄长交情多少,兄长深知,他于众兄弟中亦自人望非常,若尽得军心,手握军权时,只恐将来非兄长之福。”宋江听得,默然片刻。正是:安排良计待破敌,谁知虎帐言先疏。不知宋江言语如何,怎地相待林冲,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07
第七十回 折三军莫天何逞勇 斗变阵林教头显智
话说宋江听得吴用言语,默然片刻,道:“林教头忠义为心,自上得梁山,事事惟大局为重,如此人物,世间绝少,我自信重他,如今我欲与加亮同心共创大业,更须赖他等众兄弟出力,不可多加猜忌,反疏了兄弟手足。加亮虽然事事为我着想,只是亦当事从宽厚,不可再多这般想。”吴用听了,言语不得,宋江又道:“虽然如此,我亦知加亮好意,待得大半功成,那时军马权柄任用,自当与加亮商议调动,决不教误了大事。”吴用大喜,道:“兄长从谏如流,小弟亦当倾心辅佐,决助兄长成就大业!必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宋江亦自大喜,教取酒来与军师同饮。
且说这日蛮军营中莫天何自安下营寨,严加提防梁山贼人劫寨,亲领精兵扎于头寨。却是入得夜来,到二更来时分,忽地营外鼓角大作,火光明亮,蛮兵合营大惊,各自喧呼奔走。莫天何大怒,披甲装束,引精兵奋勇杀出,梁山军马回头便走,莫天何引军向火光处忿怒赶来。却是赶出里许,火把忽地都自灭了,梁山军马都黑暗地里不见。莫天何大怒,分军去赶,并无一个拿住。莫天何咆哮如雷,无奈且领军回来。却是回寨不到半个更次,寨外鼓角又响,火把又亮,莫天何大怒上马,大开寨门,引蛮军杀出,却是梁山军马又窜入黑暗去了,不曾拿住一个。如此一夜搅闹有四五番,各寨蛮兵俱不得安睡。莫天何怒火冲有三千丈高,引数万蛮军分杀往西北两寨来,大骂攻寨,却是梁山军马只自坚守不出,蛮军几番冲突不得,空多死伤。莫天何直打寨到天晚,只得悻悻收军回去。却是入夜,梁山军马又来搅闹,蛮军整夜只不得安生。自此一连四五日,夜夜如此,蛮军日夜不得休息,各自疲惫不堪。莫天何空自咬碎钢牙,七窍烟出火发,只无着力处,只得鞭打失机蛮兵将佐出气,打得满地血流,不死不休,每日死者数十人,一营震恐。
却是到第六夜,梁山军马又来,蛮军尽厌,况都知梁山军马只意在搅闹骚扰,又无些多人马,皆不复在意。只自指着嚷骂,并不上垒倚壕把守。帐中莫天何亦自连日疲倦,亦不理会,只教蛮女在帐前歌舞,命左右将头肥牛拴了四足,倒悬起来,自持刀就牛身上取肉,就炭火上灸烤了吃,正自饮酒食肉,眼花耳热之时,忽听得喊声大作,如天崩地裂相似。莫天何却吃一惊,急跳将起来,奔出帐来看时,早见蛮兵狼奔剢突,四散奔逃,无数梁山军马早杀进寨来。前头步军拔除鹿角,尽将叉袋盛土,填平壕沟,蛮军急待放弩箭时,早被那许多矫健壮士,尽自短衣软甲,蛮牌衮刀,就飞腾过寨栅来,乱砍杀把栅军马,中间那两个大虫各舞蛮牌,红衣罗巾,内着掩心铁甲,飞刀标枪十步取人,应者立死,却是刃上都喂了毒药的,端地见血封喉。这两个便是项充、李衮,引一千新练蛮牌衮刀手,当先冲营劫寨,首杀入里来。早有那值营蛮将前锋副都督土扈里安,见两个冲荡赶杀已家军马,心中大怒,舞狼牙棍来战这两个,早被这两个旋风般滚到马边,旁边副将大惊,急使长枪乱搠时,俱被蛮牌遮拦,那标枪飞刀早自飞起来,如梨花见雨,银叶排空,土扈里安面上先着一刀,堕下马去,被两个赶上,早生割下头来,一时蛮军大乱。后面却是赵得胜、丁朝兴各引三千步军,就几十处推倒寨栅,一发拥入,且自赶杀蛮军,四处放火。中间却是甘茂、马劲、罗士奇将铁骑五千,冲寨门而入,势如泰山压顶,早冲破蛮军七重围子,直到中军。这前寨虽驻着三万蛮军精兵,只是连日夜厮杀困倦,况是夜来,人马皆自解放,骤被梁山军马劫寨,人难寻甲,马难着鞍,兵自失将,将不着兵,一时闹攘大乱。却又东南风大起,一时吹帐拔栅,飞沙走石,尽助兵威火势。却是宋江请公孙胜做法,踏罡步斗,驱遣风雷二部诸神,将狂风就卷入蛮军寨里来,正见千条火龙搅动,十万火蛇乱窜,尽将这营寨卷入火海里去,那梁山军马倚风仗火,肆意赶杀屠戮蛮军,怎见得那凄惨:
满天火云飞动,匝地烈焰滚来。十万军齐整营寨,须臾里神哭鬼号都焦焚;百千将攒定铁盘,片刻间岳撼山倒尽崩断。说什么提铃喝号壮士勇,早头颅和着热血滚,道什么冲阵斩旗骁将烈,竟身躯衬着马蹄烂。空能胆气敌虎豹,怎拦焦天焚地灾。虚将紫眼并虬髯,身带异相亦难逃。
一时蛮军哭喊奔走,自相践踏,如煮山沸海相似,梁山军马尽意赶杀。单说中军莫天何见梁山军马劫寨,心中大怒,急提独眼铜人上马,引身边一二百骑,却撞入梁山军马中来,但过处,将铜人乱打,逢着的人马皆烂,无复形状,并无敢拦阻者。当先却迎着马劲,将铜人乱扑,战无数合,马劲遮拦不住,回马便走,莫天何大怒赶来,前面一将挺枪拦路,却是罗士奇,战有七八合,亦自力怯败走。莫天何耀武扬威,赶杀二将,引百余骑在梁山军马中冲突,马头所到之处。梁山军马尽皆躲避。却是甘茂见这蛮将如此凶猛,心中大怒,飞马上前,截住厮杀,两个就乱军火光中恶战,斗有十七八合,甘茂亦觉难敌,待走时,莫天何斗得性发,喝一声,将独眼铜人当头盖下,甘茂力怯,不敢招架,扑得一声,却是将马头打烂,甘茂急跳起来,向军马中躲了。莫天何大喝赶来,却是罗士奇看得,要救甘卯,急取弓箭在手,放一箭去,正中莫天何左臂,莫天何大吼,单臂轮铜人乱打,梁山军马上前的,尽数打碎,各自失色,任他引身边军马,撞出去了。甘茂急乱军中取匹马,和马劲、罗士奇撞着,三个各自失色,马劲道:“半生厮杀,不曾见此等霸悍人物!便觉那乌家老四,也逊他一筹!”甘茂道:“却亏得罗贤弟救我性命!既是他中箭时,休今日放过了,且一发赶上,除了这等恶煞人物!”罗士奇道:“这厮悍勇绝伦,单我们三个时,只怕拿他不住,可教乌家那两个将后军都来,一发围杀了他!”甘茂便传令后军,急取乌天风、乌天云两个来,自同马劲、罗士奇来赶莫天何。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四个只顾赶着杀人放火。却是莫天何撞破梁山军马,飞奔到后寨,当先撞着两个蛮将,一个唤做屈出律,一个唤做娄安,两个将部下三千精勇蛮军赶来,救护大寨,正撞着自家都督。莫天何得了二将并这枝生力军马,心中大喜,正待赶回前寨与梁山军马对敌时,忽听得后面喊声大起,早见火光通明,却是那一枝梁山军马早撞破后寨,斜刺里杀来。屈出律、娄安急将军马迎敌,当先正撞见两骑马,两员将,却是穆弘、史进,恰做对头厮杀,各逞生平武艺。斗来十合之上,史进就火光里弄起刀影,喝一声,刀起如电光相似,先砍屈出律于马下。娄安大惊,那手略慢一慢,被穆弘一枪搠进来,就刺于马下,两个乘势赶杀蛮军,如砍瓜切菜相似。莫天何见折了二将,心中大怒,轮铜人赶来,却是斜刺里马麟、邓飞、陈达、杨春齐到,刀枪乱举,乱搠杀将来。莫天何大喝,铜人轮起,陈达枪折,杨春刀头少却半个,四将失色,各自败走。莫天何喝道:“鼠辈休走!”忿怒赶来,却是马快,早赶到陈达马后,陈达心胆皆裂,跌落下马。莫天何不防,却将马冲将前头去,待回转来时,陈达急躲入小军队里去。莫天何大怒,挥铜人将小军乱打,血肉横飞,正赶杀陈达间,一将火光战影里赶将出来,喝道:“鼠辈猖狂,怎敢赶吾兄弟!”挺丈八蛇矛,骤菊花青骢,当前截住厮杀,正是豹子头林冲,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却是如何林冲能敌得莫天何?原自莫天何臂上中箭,又厮杀多时,精神气力先去得一半,林冲早见他力大,因此不与他斗力,却使出那卸缠挑抹的矛法,只在空影里闪,莫天何虽将铜人打来,只似赶风击影,不得一点实处展力,枉自焦躁暴喝。却是穆弘、史进见了,恐林冲吃亏,一发赶来厮杀,莫天何暴喝,将铜人乱扫打来,两个都不敢近,只圈马在外面游斗,只有林冲一条矛灵蛇也似,就那圈里与莫天何恶战。却是马麟、邓飞等见林冲敌住莫天何,各自大喜,赶将回来,乱杀蛮军,杀得莫天何随从亲军四分五裂,各自奔走。莫天何见身边没了羽翼,倒吃一惊,喝一声,铜人轮起,将穆弘、史进刀枪都逼开,催马就空里就走,却是林冲蛇矛早到,就挑翻甲叶,却从莫天何肋下透将进去,却是莫天何大喝,早夺住矛杆,将铜人打来,将蛇矛折做两段。林冲却吃一惊,看他咆哮如雷,就舞动铜人,撞杀出去了。穆弘、史进并众军马并不敢阻挡,正是:虎将难奈霸王勇,困兽伤时不可当。
当下林冲就身边取条枪,再和穆弘、史进来赶莫天何。赶不多远,早见甘茂、马劲、罗士奇一发都到,甘茂就马上迎着林冲,叫道:“教头好计,果然大破蛮军!”林冲道:“只是那蛮将英勇,平生未见,今受了两处伤,可一发赶上除了,蛮军再不足惧!” 甘茂道:“我等只是特来赶杀他!”因此俱都大喜,一齐来赶莫天何。却是那一寨蛮军杀得七颠八倒,就尸横遍地,血流沟渠,虽有他寨蛮军赶来救应,却是黑夜混乱,与自家败军撞着,胡乱践踏,因此亦自乱窜。又被袁朗、韩宣、宇文胜将军马从南面小路抄出,袭破蛮军后寨,乘势放火,因此蛮军虽有十万,亦自杀得星离雨散,被这三路军马纵横冲击,死伤无数,只自逃窜。却是甘茂、林冲率军马直赶杀蛮军到天明时分,已到二十里外,尽全夺蛮军寨栅,林冲与甘茂道:“一夜恶战,眼见得损了蛮军数万,可自收兵,歇息军马,成就全功。”甘茂摇头道:“眼见得蛮军全军崩坏,不趁势杀他落花流水,再无兵将时,更待何时?”不听林冲之言,只领军马追赶。林冲无奈,只得随后赶来。
却是又赶过数里,眼见得前面横着一条大江,白茫茫水面,不见边际,却是伤阳江,直流入忘川江里,有一千三百里支流道路。蛮军俱被驱到江边,再无去路,数万蛮军一起哭喊,声动天地,后面梁山军马赶来,眼见得要染这伤阳江半江红透。却是莫天何肋下中了林冲一矛,当时暴躁杀透重围,只草草将布来裹了,厮杀奔走半夜,鲜血流衣殷甲,再也支持不住,昏晕落马。被左右急救起来,直走到那江岸上,却听得众蛮军哭喊,惊将过来,看了眼前形势,怒叫道:“梁山贼人欺我太甚!大王与我这十万军马,岂可丧与贼人之手!但是要活命的,可随我和贼人拼个死活!”强提铜人在手,却领蛮军倒杀回来。却正是一人拼命,万夫莫当,况是数万狼虎蛮军?俱是不要命杀来。袁朗一枝军马先自撞着,顷刻间早杀得纷纷倒退,四散奔走,韩宣被蛮军弩箭射着面颊,倒撞下马,却得袁朗、宇文胜两骑马死命撞去,截着厮杀。后面小军急救得韩宣上马,甄庆、甄喜见不是头,引军马先走,这一寨军马俱是新自归附,不似那两寨原是百战精兵,此时见不是头,尽皆乱窜起来,反被蛮军赶杀,死伤无数,只是蛮军蓄愤乱杀,并不留一个活命。林冲、甘茂大惊,急将军马来救应时,早听后面一声霹雳,震天揭地,急惊回头看时,但见来路烈火冲天而起。黑烟直腾入半空里去。
林冲、甘茂两个都惊,只是见蛮军海潮般倒冲回来,都自分身不得,只得尽调军马,且上前与蛮军决死冲杀。林冲教史进、陈达、杨春分军五千,且冲蛮军侧队,自与穆弘、邓飞、马麟迎敌蛮军中坚,却是冲来蛮军俱着虎豹皮衣,各自咆哮,后面尽是铁骑,正是蛮军精锐虎豹铁骑,冲荡西疆,所向无敌,但对阵冲锋时放出虎豹军来,那阵上战马都自乱窜,后面铁骑掩杀,因此百战百胜。昨夜军乱只得也自奔走,却是中坚尚存,此时整顿了倒冲将来,梁山军马看了这许多狰狞怪兽咆哮冲来,各自惊恐,那战马都叫将起来,各要奔逃,一时阵乱。却是林冲见了,急叫马军左右退走,尽调步军向前,将数排高盾立于阵前,如长城也似,后面弩手尽持满不发,却将弩指向天空。待那虎豹军冲到阵前,都被盾阵阻住,再向前不得,却是林冲喝一声,弩箭齐发,如飞蝗蔽日,将天空遮了,却是暴雨般落下,那虎豹蛮军怎料得到此?头上背后尽中弩箭,一时死伤遍地,退走不迭,跟着后面蛮军铁骑冲到,都奔发了,都收勒不住,反将自家虎豹军践踏,一时阵乱。林冲见了,教自击鼓,盾阵分开,后面步军冲出,一队团牌衮刀手中夹一队钩镰枪手,勾镰枪只自钩马,衮刀只顾砍人,反将蛮军铁骑杀得四分五裂,但先冲锋在前的铁骑军都自砍杀了。却是那虎豹铁骑两个统军,一个唤作思执铁力,一个唤作浑坚,见了大怒,亦自无奈,只得教鸣金,且收回冲锋铁骑,一时两边对峙,各不放军马向前。却是林冲如何得这般迅捷变得阵法?却是他自得掌管后军,严自练军,部分马步士伍,十分严整,因此这数万军马都被林冲练成精兵,临阵调遣,只如臂使指,各斯响应。又自前日见了这虎豹铁骑冲寨,先有计较战法在心里,都暗操练得精熟了,饶是这虎豹铁骑精锐,反自尽折便宜,教林冲数千步军敌住。却是林冲见稳住中坚,一面差流星飞骑向封州来路打听消息,一时且看两翼厮杀战况。
却说甘茂将军马在右,自与马劲、罗士奇引铁骑当先,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分两翼将步军在后,赶杀蛮军。却是甘茂得林冲提醒,虽自尽将军马赶杀,亦自留心,教乌天风、乌天云两个引步骑五千在后,别结个小阵,就做合后接应军马。此时蛮军倒冲回来,当此面的却亦有二万余军马,统军蛮将却是副大都督结都那,引数十员骁勇蛮将,当先冲阵,正遇着甘茂,两个交马二十余合,不分胜负。马劲、罗士奇各与数员蛮将对阵,一时胜负难分,却是后面蛮将尽领精兵向前,长枪钢叉乱搠将来,这边铁骑纷纷落马。正危急间,梁山两侧步军齐到,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引精兵分冲蛮军后队,反将蛮军后队冲破。结都那见了,只得分精兵相救,一时两边局面平住,虽自各尽死竭锐冲杀,只是难分胜负。
却是袁朗一枝军马本自败走,虽自袁朗、宇文胜两个竭力死战,争奈军马乱走。袁朗大怒,教亲兵将先逃的军卒乱砍,却是数万之众,只是遏制不得,任被蛮军追杀屠戮,一时死伤无数。正慌乱间,忽地喊声大作,史进一枝军马斜刺里截到,反杀蛮军后队。史进一马当先,刀光起处,连斩数员蛮将下马,后面陈达、杨春抖擞精神,尽锐将军马冲杀,一时冲断蛮军中队。却是袁朗、宇文胜见了大喜,急领身边精兵陷阵,倒头反冲杀回来,袁朗双过展开,如两条黑龙相似,但有敢战蛮将,一一打死。宇文胜将那一把大铁椎舞动,带三丈六尺链子,数丈之内,中者堕马,血雨飞溅,两个到处,蛮军乱窜。甄庆、甄喜各奔走时,早被袁朗派亲兵飞骑截着,喝教两个回头死战,但再逃阵时,须加军法!两个震恐,却只得止住脚步,各收勒军马,且回头观望形势。却见袁朗、宇文胜两个死战,段君恩、项泰都收聚军马,回头厮杀,蛮军大半又被史进一枝军马挡住,两个方收拢数千军马,掉头杀来,因此一时亦将形势格住,且两边重自对阵。史进将军马恶战有半个时辰,力斩蛮将七员,身带三伤,直杀得血染征袍,身边军马亦折了千余,却见袁朗一枝军马重自结起阵势,心中大喜,便将军马缓缓退后,且与袁朗一军阵势相接。蛮军方才本自拼死仗势,赶杀袁朗军马,不防史进这一枝军马横冲将来,反搅得阵势乱了,却是莫天何自领左队,冲杀一时,复自支持不住,跌落下马,左右急救回后队,因此此路蛮军亦少人主持,军心混乱,因此袁朗军马得重整成阵势。
且说梁山军马与蛮军左中右三路对阵,再战有一个时辰,一时胜负都自难分。却是林冲、甘茂各差流星飞骑来路探听消息,此时飞将消息报来,说与这两个:“蛮国二太子侬天山今将精兵五万,从北道大宽远转来,就乘我军追杀此路蛮军之时,忽打我西、北二寨,将火车冲入寨去,施放无数火箭,又得个妖道助阵做法,因此烧毁夺了二处营寨,原留守寨数千军马,都自失陷折了,孔明、孔亮两个头领先带数百人逃进城去。今蛮军进兵攻打封州城池,宋都头领督守城将领苦战,又得公孙先生与妖道斗法,两个胜负不分,因此得死据住城池。今形势不好,宋都头领与吴用军师差我们飞也似转来,教林、甘、袁三位主将且收转军马,保守封州城池。”两个听得,一时大惊。
林冲听得,思想片刻,急差二骑分头相告甘茂、袁朗两个,道:“我今慌乱退军时,蛮军必然赶杀,数十里回去,只怕军马于路被他杀得尽了,今可你们两路先走,我中军死力当他一时,然后如此如此,却再收转军马回城去。”又教史进引本部军马回转中军听令。袁朗听得,引本部军马便走。甘茂听得,却自起敬,道“林教头好义气!只是他要以孤军之力抗如此大敌时,只怕当不得,我今留了乌家兄弟与五千精兵未曾使用,可拨他两个与林教头调遣便了。”便教鸣金,将军马退后,先教乌天风、乌天云将五千精兵去中军听令。却是蛮军忽见这二部军马齐走,虽自吃惊,却尽自呐喊赶来,哪里肯饶些空地?却是这两部军马各自斜走,都奔中军翼侧,倒退下去,两路蛮军紧紧赶杀,不觉早追过林冲阵尾,却把侧翼都饶与林冲。林冲见是时候,喝一声,两翼伏下弓弩齐发,势如暴雨,早将蛮军射死不计其数,一时大乱。林冲又自发令,穆讧、史进赶杀左路蛮军,乌天风、乌天云赶杀右路蛮军,各引精兵突出,大刀阔斧,砍杀蛮军。这两路蛮军一来意外,万不料遭此横击,二来当不得这生力军马,早自慌乱,自相践踏,被这两路军马赶杀,折损不计其数。中路思执铁力与浑坚两个蛮军统将大怒,各起铁骑,再来冲阵,势如海涌山倒,那两路蛮军虽自大损了军马,后队复自冲到,见如此情状,那右路蛮军统将副大都督结都那恰也能军,一面教后队分一半上前迎敌乌天风、乌天云军马,却另分一半轻骑大宽远抄去林冲军马背后。却是中路蛮军铁骑撞来,林冲军中弓弩手多半调去两翼,只留数排盾阵在前遮护,因此早被铁骑将盾阵冲破,那两个统军大喜,一发驱铁骑汹涌向前。林冲军中那盾手尽自退向两翼,却让出中间数十丈宽荡荡空地来,那铁骑尽咆哮冲锋向前,杀入空缺处来,却是踏得尘土漫天飞扬之际,忽得那铁骑军各自惊叫,都自人仰马翻,后面铁骑赶上,互相冲击践踏,反自大乱。原自林冲教两路退军之时,先教人在已阵后密结了数十条绊马索,又乱挖陷马坑千余个,那坑不过数尺见方,三尺来深,都用军士战衣盖住,和绊马索一般上面灰土盖了,因此看不出形迹。此时散了盾阵,诈做慌乱,放铁骑冲将空地上来,那蛮军尽自勇猛向前,怎晓得好歹?都赶入里来,被那绊马索拽将起来,都自人仰马翻,后面铁骑大怒,来冲两翼时,都塌进陷马坑里去,那战马陷将进去,都自断腿折足,尽将马上蛮军掀下。林冲见自得利,喝一声,身边战鼓擂动,两翼弓弩手闻得鼓响,尽自反头转射中路蛮军铁骑,早射倒数百,那盾手夹长枪手又自向前,早将缺口封住,反将那蛮军铁骑隔断。两边却冲出团牌衮刀手来,奋勇向前砍杀陷阵蛮军,可怜那铁骑大半挣扎不起,尽被砍杀的头颅乱滚,尸横就地。那两个统军枉自咆哮,怎生救得这许多军马?林冲只这一阵,陷了蛮军一千五、六百铁骑,自家不过伤损得二、三百步军,因此复挡得中路。两边穆弘、史进、乌天风、乌天云尽自舍死恶战,尽催督军马向前,虽是蛮军数万汹涌冲来,亦自分敌住,一时杀得尸山血海,人亡马倒,那四个尽做血人相似,只是不肯退缩,直恶战有半个时辰,林冲这一枝孤军,竟将三路蛮军抗住,不曾饶蛮军半点便宜,军马尽感林冲恩义,殊死血战,反将蛮军杀得步步后退。却是正死斗间,蛮军鼓角响处,早一枝军马冲至林冲阵后,三千余骑,着六个骁勇蛮将领军,正是结都那差得抄后军马,反兜入林冲军马背后来,正是:孤军横挑强敌久,却惊罗网顷刻成。
一时林冲军马大乱。这轻骑分做三路,分赶杀林冲军马背后,林冲大惊,急教邓飞、马麟、陈达、杨春分押住阵角,自带身边亲兵三百余骑,急来截蛮军冲阵军马。却见迎面蛮军二千余骑冲来,势如山倒。林冲喝一声,直冲入蛮军队里去,连搠十余人下马,那军中一员蛮将徒单贞大怒,舞枣阳槊来战林冲,战不十合,被林冲一矛刺死。蛮军一阵大乱,那两个蛮将铁胡卢、突骑施要与徒单贞报仇,刀枪并举,来战林冲,斗到紧处,林冲那枝矛舞得遍体瑞雪,周匝杀气,杀得那两个胆战心惊,得便处,又一矛刺死铁胡卢。突骑施大惊,急拨马而走,林冲大喝赶来,不防那另个蛮将召里安在后,却好弓箭,见林冲赶杀突骑施,心中大怒,急取弓箭在手,暗放一箭来。林冲听得弓弦响,躲已不及,早中面颊上去,林冲喝一声,就拔下箭来,搭上弓还射将去,召里安猝不及防,怎躲得过?正中咽喉,落马身死。却是突骑施见林冲中箭大喜,拨回马头举大刀便砍林冲,林冲弃弓在地,就刀影里闪过,蛇矛去处如惊雷掣电,早就突骑施咽喉拖过,溅起血雨,死尸堕于马下。却是林冲一时诛却四将,蛮军无主大乱,被林冲将亲军赶杀,一时都自退走。林冲赶一时,杀得蛮军数百骑,只觉头晕眼乱,却是中箭流血甚多,不敢再赶,急转马回来,却迎头撞着穆弘,见林冲半身血染,心中大惊,急教亲军与林冲裹伤,道:“被这队贼军冲动阵后,我自大怒,赶将回来,一枪刺死蛮将,杀散蛮军,却是教蛮军背后冲这一阵,乱了军势,眼见得再支持不住,若再迟一时,不免被他围裹住,只怕全军尽丧了,更况哥哥中箭受伤,军心必乱,不如将全军突围,且存些士卒。”林冲道:“不可如此!今四面被蛮军裹住,更何处走路?只可死战到底,但再支持一时,必有结果!”穆弘听了,只得道:“既如此时,小弟再去死战,哥哥切自保重!”急自提枪倒杀回去了。林冲挣扎起来,却来赶抄袭乌家两个背后的蛮军,谁知那蛮将奈斯温滑溜,见得势头不好,引数百骑斜刺里都走了。林冲方喜时,却是忽一阵大乱,己家左翼军马早乱退下来,后面蛮军铁骑呼啸杀来,林冲大惊。原来思执铁力和浑坚再整顿了铁骑,第三次冲来,只冲陈达、杨春所守左路,却是这次蛮骑齐自放箭,如雨乱下,因此射死梁山军马众多,杨春躲不及,亦中两箭,陈达慌乱时,早被铁骑呼啸冲来,撞破梁山军马。陈达大惊,只护着杨春便走,后面蛮军铁骑冲来,势不可挡,早将这左翼梁山军马截做七八段,各自奔走,彼此难顾。林冲大惊,急待回来救应时,后面又蛮军二千余骑赶来,复将林冲并亲军裹住,却是奈斯温收聚败军,复自杀回,一时梁山军马大乱,四面都被蛮军围来,虽自各自死战,再也无复阵势,正是:
二万貂锦看待尽,几多金闺梦里人?
却正此时,只听连珠炮响,两路军马杀到,都是梁山旗号,反冲蛮军左右,倾刻间蛮军大败。正是甘茂、袁朗得林冲死战挡住蛮军,退后五里整顿军马齐整,倒杀回来,恰救得林冲一时势危。却是蛮军苦战奔走一夜半日,又被林冲军马当住,苦战极久,此时已成强弩之末,如何再当两路军马风雨般冲来?各自大败而走,林冲军马就就势于里面赶杀,内外极力攻击,因此一时全胜。梁山军马追赶数里,斩首万余,杀得这蛮军七损八伤,再不成其队伍。这数十里地面鲜血流满,尸体都堆积如山,正是自宋江隐龙山起军来第一场恶战,这边梁山西南北三寨六万军马中,袁朗南寨军马先遭蛮军赶杀大败,再转来厮杀两遭,折去八千余人,韩宣中箭,甄庆着刀;林冲北寨军马只不消说,十去四五,只存得一万些余军马,余者多伤,就中头领无一个不带伤损。只有甘茂一军强悍,又不似林冲军马般经此恶战,因此只折了四千余人,就中一少半倒是随乌家两个恶战时折的,头领乌天风中箭。三寨总折却军马二万有余,恰是三成去一。却是那边十万蛮军杀去了一半,余者不带损遭伤,也自失魂落魄,就中有名骁勇蛮将,遭杀死生擒者一百余员,但不数月养息整顿时,再不堪厮杀上阵,正是:
从来血斗不曾见,这番恶战惊鬼神。
甘茂、袁朗虽见得胜,终是忌蛮军势大,恐他封州城下军马再赶来,更见林冲一军头领都伤损了,因此不敢尽情追杀,赶杀数里,且自收军,急转封州城下来。分做三队:甘茂军马当先,袁朗军马在后,教林冲军马在中,且自喘息。都自急急趱行,于路裹伤救危。却是军行十余里,早撞着时迁小路里奔来。道是封州城下那妖道与公孙胜斗法不胜,侬天山又见城守坚固,破城不得时反损军马,因此将军马退去,却将原来西、北二寨占住了,只待这边梁山军马回时就自截杀,因此宋都头领与吴用军师差来,教军马但回转来时,可自小路里回南寨去,就自扎住歇息军马。甘茂听得,便教三军都走小路,却投南寨来。
却是军行不十余里,前面一带都是山冈子,树木丛迷,怪石耸峙,梁山人马前军已过,中军到山冈子下时,林冲却自吃惊,道:“此处可以藏军,但蛮军埋伏放火时,我军必自吃亏。“急叫步军向前,先去夺了两侧石岗。却是方行动时,只听得山岗上一声炮响,滚做连珠炮声,山上蛮军旗帜树立如林,火箭火把乱打下来。长草乱烧起来,先自滚烟浓雾,烈焰腾空,早把一半梁山行路军马卷入火里去,怎见得那好火?
一火举发,顷刻焦了昆吾冈;万焰乱舞,片时赤了蓝田地。休说道官渡劫营,那见得火驹子当道弄灾;漫说是赤壁交兵,更应无朱雀鸟沿路抖翅。都只见雄师奔走慌解甲,猛将苍惶也回马。一时烈焰腾云空,可怜烧杀百战人。
却是那火如何这般迅急?那山岗先转出个道士,将剑一举,起一阵恶风卷来,因此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乱扑将来。林冲见得不好,急教退步,那里得及?先有一二千军马就火海里呼号打滚,眼见得烧杀在里面,无处抢救。那山岗上转过个蛮军元帅,后面金伞银罗,许多卫护,正是那二太子侬天山,指着山下,呵呵大笑。却是心里许多歹毒算计,又知封州这一带的地理,道:“我据住了这两寨,他退回的军马必不敢走西门北路,必要大宽转从小路抹回南门去,那中间正有许多高山冈子,正好伏兵,杀灭了那些厮鸟。”因此自提精兵一万,与自家师父玄风道长,先赶来此处埋伏。此时见梁山军马过,先漏过前军去,道:“我自他中队里放火,却教这些贼首尾难顾,”及见林冲军马到来,却认得旗号,道:“这厮正是宋黑三的心腹爱将,就烧杀了他,教宋黑三疼彻心肺,方称我愿。”因此发令放火,却是林冲惊觉,先自住马,教步军向前,恰正躲过这算计去,却正惊怒时,侬天山早自喝令,教蛮军都起,就下山路赶杀梁山军马,一时蛮军前后冲下,早将梁山军马前后隔做十余段,于路混战,乱杀梁山军马,尽将钢叉利刃,又自养精蓄锐,因此梁山军马吃亏,杀得山路上尸横血流。林冲急前后调应相救时,鼓角响处,数百蛮兵坡上冲下,刀枪并举,乱杀林冲身边军马,早把林冲及三五十亲兵裹住。为头两个蛮将,一个唤做卜儿赤,一个唤做虎都林,尽自步下,都使双刀,滚来乱砍削马蹄,林冲身边亲兵纷纷落马,都被蛮兵杀死,林冲大怒,挺矛来斗这两个,争奈这两个只是地下乱滚,搅得尘飞土扬,林冲马上,又是山路逼狭,哪里施展得开?一时只得招架。过不一时,那卜儿赤喝一声,就山石上跳将起来,如鹰一般,就空里将双刀砍来,林冲急将矛挑去,不防虎都林地下滚来,双刀挥处,早剁断林冲坐下马蹄,林冲猝不及防,先自滚鞍落马,卜儿赤大喜,就空里翻个筋斗,赶上一刀砍着林冲面门。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只在阵里亡。
却是只听得林冲叫一声,血光崩现,先自倒个死尸在地下。原是林冲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的人,马上步下都自识全通透了得的人,虽自倒了坐骑,滚鞍落马,却不慌乱,弃了长矛,就拔出剑来,卜儿赤赶上一刀砍面门来,林冲冷笑,身子仰后,那剑早飞迎上去,卜儿赤心急气躁的人,怎识得林冲手段?早教林冲一剑穿心。卜儿赤喝一声,双刀猛挥,堪堪砍到林冲面门上,已自再无一点气力,脱手落地,死于地下。林冲方跳起来,却听暴喝一声,虎都林见杀了卜儿赤,搭挡的人,怒火冲天,急将双刀砍林冲来报仇。林冲急将身闪过,砍翻几个近身蛮兵,虎都林又赶近来,林冲便向山上走,虎都林急赶来,看前面一个大山岩,林冲再无出路,虎都林吼喝,双刀雪花般舞动,滚将近来。林冲见了,将脚踩踏岩上,跳将起来,反闪落在虎都林背后,一剑就后心里搠进去,虎都林吼一声,死在地下。可怜这两个都是蛮军第一等了得的步将,今日都结果于林冲之手。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了得自有了得人。却早又见蛮兵团团围裹来。正是:长鲸亦惊蝼蚁困,猛虎亦自畏群狼。毕竟林冲此番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08
第七十一回 吴加亮忿起奇袭军 玄风道毒修瘟癀法
话说林冲无一时杀了蛮军两员步将,忽觉一阵昏晕,正是先前中箭流血,又自恶战疲极,因此晕眩。却是蛮兵见他杀了这两个,都叫起来,原是和这两个一族的,见了杀了族里大人,如何不怒?尽自不要命杀来,林冲见不是路,往山坡上便走,血路里撞将出去,身上早多带数处刀伤。恰是两个好汉一个舞起双刀,一个挥动铁链,引一千余人赶退蛮军,正是马麟邓飞,向前接应林冲,就救护得,且与蛮军敌住厮杀。正死斗间,只听山坡上号角乱吹,一彪蛮军赶将下来,当先蛮将侬天山,却是见林冲杀了自家两个心腹爱将,心下忿怒,赶下山冈来报仇。马麟邓飞待向前来迎敌时,侬天山背后转出那道士玄风,将剑指一指,雷声响处,邓飞如受电震,扑地倒了,马麟惊怒,喝道:“妖道,休得害人!”挺双刀赶上坡来。却是玄风冷笑,再将剑指着马麟,待再行妖术时,对面山坡却也转出个道士来,铁冠玄裳,乱发披肩,手中也仗口宝剑,正是混世魔王樊瑞,口里喝道:“贼道怎敢逞凶?”就将剑指一指,邓飞那铁链飞将起来,在空中转两转,忽得就变做条丈二黑蟒,张口便来扑吞玄风。玄风见了呵呵冷笑,道:“如今你师傅我尚自不惧,你那微末法力,却来真人面前讨死!”就将剑飞去,一声响亮,空里把那黑蟒斩开,堕下地来,依然是两段铁链,从中齐齐断了。樊瑞见破了法术,心中大怒,喝一声,口中念动咒语,身边就起一阵黑风,将身边千万块石头连斗大的都旋起来,就卷过对山去,乱打蛮军。蛮军齐声惊呼,争待走时,玄风叫起来,也将剑指一指,那黑风忽地转回对山上去来,乱石反尽向樊瑞打来。樊瑞吃惊,急念个咒语,喝声“疾!”只听一声响亮,千万块乱石都打在樊瑞方才立身去处,势如山崩岭倒,山上山下两军厮杀数万人齐叫起来,只当樊瑞就葬身在下面。玄风呵呵大笑,喝道:“微末本事,也敢来送死!”却是语方未了,只听后面一人冷笑,急转身来,肩背上一剑早着,正被樊瑞将剑砍着,幸得法力深厚,喝一声,身上起一道青气,樊瑞那剑滑过去了,不曾将半条臂膀卸下,急自退后,将恶眼怒看着樊瑞。原来樊瑞见这道人法力高强,自己胜他不得,因此借他将黑风倒吹过来,掩了自家身形,就念咒语,使个乌龙换身法,早将身形送过对山,到这道人背后,就砍他这一剑。玄风一来轻他,两番斗法都赢他,不防他有如此法术本事;二来方与公孙胜斗法大耗了元神,此时也算得强弩之末,因此中他一剑,竟自受伤不轻。玄风虽自惊怒,却看眼前情状,知纵赢得樊瑞,也须大伤元气,却听得远处一声雷响,却见头上一片黑云涌来,早自头顶结住,又一声雷声响处,早自大雨瓢泼般下来,先浇灭那腾腾火焰,救了火中许多梁山军卒。玄风色变,知是公孙胜作法,下过这场大雨来,破了自己的神火法,只恐公孙胜赶来,只得冷笑道:“背后暗算的,你可等着!”樊瑞冷笑,待持剑再赶上来,却见那道士念动咒语,忽得化成一股黑气,就自不见。
侬天山见走了玄风,心中吃一惊,却是这时,只听两路喊起,却是甘茂、袁朗各将前后军来救中军,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尽引精锐步军,翻山越岭赶来,尽杀散拦路蛮军。侬天山还待欲上前赶杀林冲时,只听背后喊声又起,蛮军早自报来:“一个赤发大汉挥舞朴刀,砍杀我军不计其数,一个青衣将军乱飞石头,尽打伤敢战军将,领数千精兵,自背后杀来!”侬天山又吃一惊,道:“这两个必是赤发鬼刘唐,没羽箭张清,如此贼军四面围来,师父又自走了时,须不能着了他的手!”急传令收回蛮军,自家第一个打头先走,斜刺里先奔回西寨。却是兵势如同水势,易散难收,这许多蛮军都自和梁山军马满山遍野,十数里厮杀纠缠,怎生走得?被梁山军马愤极赶杀,尽自堆山填岭,都将血肉沃了山上草木,倒省得那过火草木焦渴。但逃得性命的蛮兵,十中不过二三,梁山军马直赶过岗后数里地去,方才回转来,众头领都来看林冲邓飞时,都自昏迷了,俱都大惊,急送两个到封州城里来。甘茂却问樊瑞、张清、刘唐等时,都道:“宋江哥哥见这边火起,急差我几个飞也似来救应,幸是不曾误了这几个头领性命。”方知端地,因收聚军马,都投封州城里来。
宋江听得大惊,急传王定六并公孙胜来看救林冲邓飞。王定六看了林冲道:“教头一日夜厮杀,身伤神疲,因此昏晕吐血,须自好生将息一月,方可渐渐养得来。”宋江听了倍加愁闷,道:“如今强寇临城,偏是能谋敢战的兄弟一个个都伤了,如何是好?”叹息一回,无可奈何,只得教王定六好生救治林冲。自来看邓飞,公孙胜道:“却是中了那贼道的雷火之击,因此伤昏了,幸得那厮先与我拼斗半日,法力大减,不曾伤损邓飞性命。我今用符咒镇住他的泥丸宫,将回生之气与他经脉流走疏通,但昏睡得七日夜便好。”宋江方自放心,却来前厅,且与众人商议军事。
吴用先道:“一番恶战厮杀,偏是林教头一寨军马又遭蛮军截杀,今回城军马不上七千之数,正是十成去七,别二寨军马亦自大损。又被蛮军夺了西北二寨,将军马临城,虽杀败蛮军数万,亦自得不偿失。只恐蛮军将后军到来,就自攻城,今不可不做准备。”甘茂等听得,皆不快意,甘茂先道:“三寨军马舍生忘死,破杀蛮军十万,如何竟无一点功劳?但如此时,日后厮杀,谁敢誓死向前?军师言语但请三思。”一言出时,满堂无声,吴用亦自色变,却是宋江道:“诸位兄弟出生入死,血战功劳都在宋江心里,此番摧破蛮军大半,虽有挫折,但终破灭得蛮军时,都赖众兄弟今日此番血战,自当铭勋行赏,决不食言。但军师方才言语只是兄弟误解,只是道虽自破了蛮军,我军亦多折军马,日后对敌蛮军时,须难调遣布置,亦是为明日军事着眼思量,兄弟须不可误会了军师苦心。”甘茂方不言语,却是朱武道:“我军虽然损折,杀伤蛮军更众,但蛮军不再起十万新军来时,却也不须惧他,今可依军师先前筹划,牢把封州城池,严守东南二寨,就与蛮军相持,但时日久时,蛮军无粮饥饿,如何不走?那时再自追击,破灭了他不迟。“吴用道:“朱武贤弟所言极是,只是但坐守此城时,先手尽落蛮军掌中,我自被动,亦自不可。我意可分数路轻骑出去,分劫蛮军梁草,灭他抄掠小队游军,这边自深沟高垒,坚忍不战,双管齐下,方是济事。”宋江道:“只是如今三寨军马都伤疲了,不可再任使,但军师要行事时,可自分配众兄弟军马。”吴用大喜,就道:“三寨军马可自重新编分了,合东寨军马分守东、南二寨,花荣兄弟如今渐好,就可领东寨军马,张清、刘唐、史进兄弟为副将,欧鹏、燕顺、龚旺、丁得孙、陈达、杨春六个为羽翼,部引军马二万。南寨依旧教袁朗头领主军,穆弘、宇文胜兄弟为副将,马麟、段君恩、项泰、甄庆、甄喜五个为羽翼,部引军马二万。却调马劲、罗士奇为一路,乌天风、乌天云为一路,各引精骑五千,就分左右远抄杀天门至封州来路,拦截他运粮队伍,杀灭他游掠小队,但得贼军大队来时,可自风流电走,只不与他接仗。赵得胜、丁朝兴选精兵进城,同项充、李衮两个兄弟一样差使;其余兄弟各依原来调拨。”甘茂听了,三寨众头领俱得分派,只有自家无个任使,心下更自不喜,道:“军师何独忘了甘某?但得厮杀,甘某并不落于众兄弟之后。”宋江亦讶道:“军师如何不教甘茂兄弟领军厮杀,如今堪任大将者须无能出甘茂兄弟之上的。”吴用微笑道:“正是加亮心中已有一计了,但到时须用甘将军领军,别人都用不得,因此且教将军暂休息几日,养足精神,到时自请将军领军破敌,干那第一等功劳,此时却说不得。”宋江听吴用如此说,只得罢了。甘茂心中更闷,不辞吴用,扬长而出。
回到自家帐中,马劲、罗士奇一起来寻甘茂,都道:“昔日看这军师还好,如何今日这般颠倒行事?除了林教头英雄智勇,这十万军中再无第二个可与兄长比肩,今日竟反不教兄长领军,反去委任那等有勇无谋的,却不是要败坏军事?只分明为今日兄长顶撞他事上,怀恨兄长,却夺了兄长军权,闲置不用。”甘茂只不言语,马劲道:“如此睚呲必报,挟怨报复时,比昔日卓敬那厮胜得几何?我几个自投隐龙山以来,百战厮杀,破军斩将,立下多少功劳,今日兄长反遭此白眼!但一征天门,成就了这吴用的虚名,但无我们用心尽力时,他成得甚么事来?今日如此,教人寒心!”罗士奇道:“自古书生辈领军,都是心里狭隘,再容不得人的,原比不得那等男子大丈夫,光明正大的待人行事。眼见得兄长是和林教头一般的遭人嫉妒,所以有此今日打压,兄长须是早心里寻个计较,不可教人背后暗算了。”甘茂变色道:“你们如何这等想?但话传将出去,须立见了祸事!以后但不可再对第二人说此等言语!岂不闻‘祸从口出’?” 马劲、罗士奇都道:“兄长虽如此小心,争奈‘人无伤虎意,虎有恨人因?’只是兄长生就的本事,立下的功劳,因此碍了人眼,招了人忌。”
甘茂道:“丈夫行事,坦荡磊落,但我再不负人,更有何恨?眼见得我几个投宋公明,正是个明主,相待得义气深厚,只合辅佐厮杀,誓死出力,取此天下,方不负了英雄身手,男儿志气,却绝不可存别的心思。但若怀了二心行事做去时,岂不教天下人耻笑?便是有人行异样的事,须也放着公明兄长在,不曾终教他独手遮天。我等兄弟只可阵上一刀一枪,相取功劳,切切不可存别的心思。” 马劲、罗士奇听甘茂如此说,各自沉默,过一时方道:“小弟们惟以兄长马首是瞻,生死相随兄长,既兄长如此说时,以后此事都存在心里,再不多言,凡事只看宋公明面上。” 甘茂道:“正合如此,你们今做游骑出去,却是孤军,也须自小心,不可贪功,免教蛮军围裹了吃亏,更多和那乌家两个联络。我自先在城里且看这加亮军师如何分派我,教我取那第一等功劳。”马劲、罗士奇都自冷笑,道:“我们自理会得,只是我们去了,兄长须怕势孤。”甘茂道:“不妨,便是赵得胜、丁朝兴、杨炎,都是我军里起来的人,相处的义气最好。又有林教头、花家兄弟,岂无有替我主张的?你们但去不妨。”那两个自回帐点军出城不提。
却说侬天山奔回本寨,检点得回寨败残军马,十余二三,老大吃亏,心中大怒。一面发使者请父王引后军大队赶来合军,并力剿杀梁山贼寇。又差人去寻莫天何,教他将败残军马转来,就听差遣,一面来见师父。却见玄风道人独于帐中静坐,安目休养元神,因不敢打扰,只得垂手侍立,过一时,玄风道人睁眼,道:“徒儿久等何事?” 侬天山拜告道:“眼见得梁山贼人将勇兵强,前后教他损了十数万军马,大都督莫天何勇冠天下,将十万精兵为前部,亦被他杀得大败,方才有信来,自家重伤,将军马折却一半有余,似此损军,如何可当?凡事都指望师父,师父法术神通,闻此番取了法宝转来,何不就这数日里使用,尽灭了贼军,成就大功!徒儿已自与父王说知,就拜师父为国师,但得天下,每一州县都与师父起道观二所,就中塑造师父金身真容,千秋万代无尽供养。” 玄风道人听得大喜,道:“徒儿好诚的心!但我有力时,如何不替你主张,杀灭了这些贼寇?只是如今我法力损耗了,做不得那法术,但数日静养了时,便将那法宝来使用。你今可就满营兵马中,寻二十七个生辰年岁中全带甲乙丙丁的,都密密选了来,我自有用他处。但教此番成了,教那十万梁山贼寇尽数自死,再不费你一兵一卒之力。” 侬天山大喜,却又道:“师傅要做神兵法么?那贼人中亦有法术高手,只恐他亦做起法来,那时不免阻了师父的事。” 玄风道人冷笑道:“神兵法须有克制的,我此番绝不使用,只如此如此,却教他一城人自死,你可差人抄写灵符,十余万兵将每人佩带一道,便不怕疫神瘟鬼侵袭。我行腾云出神之术寻了数千里,方寻见我师叔祖,蒙他赐了这一仙方,但使用得时,怕这一城贼走到哪里?如今我与他有两世深仇大恨,便是此番行时损了天寿道果,也自说不得了,你可便去寻那些人来,待我使用作法。” 侬天山大喜,道:“师傅果有回天转海之力,但如此时,只消师傅举手之劳!小徒这便就去寻军中那年甲合适的,选来与师傅使用。” 玄风道人道:“此事务必机密,不可教贼人得知,否则那公孙胜深通道术,但他闻得时,猜将出来,便妨了吾法,不好结果贼人。” 侬天山道:“徒儿自当心得,只说是父王要祈祷长生,因此选年甲生日合适的,只教合营军士写了自报,便贼人听闻了也不识其中奥妙。” 玄风道人道:“只是凡事小心的好。“侬天山应了,自传心腹的亲将来布置了,暗去选拔年甲生辰相合军士不提。
却说封州城里,宋江自分马劲、罗士奇、乌天风、乌天云两路军马去了,都自东门乘暗夜出城,大宽转得远绕去蛮军背后,截杀蛮军粮草小队。宋江这里却分教众头领严把城池,只防蛮军即来冲突攻城,只是一连数日不见蛮军营里动静,却是蛮王亲将大队并莫天何军马一时都到,将有十五六万蛮军,分扎营寨百里不绝。那蛮军都无纪律,整日喧嚷跳嚣,日则飞尘扬天,夜则营火明地,声势极大,城中梁山头领军马各自心惊,只得尽力守城。幸得蛮军一时并不冲突攻打,只有许多好勇斗狠的,每日必有数十辈,尽裸身体,各舞刀枪盾弩,却来城下喝骂叫阵,渐渐却欺近城来,直到城壕边上,至有向城屎尿者,城上军马看了尽皆愤怒,只是不得宋江将令,却也不敢出城杀敌,因此两下一时僵住。
却说这日花荣为军事进城,闻得宋江、吴用与公孙胜俱在西门城楼上计议军事,遂赶来西城之上,却听得众军士喧嚷,急看时,见十数个蛮军尽剥战甲,赤裸身体,直到城壕前数丈前地便溺,放肆大骂,花荣怒道:“贼军如此轻我!何不放箭射他?”城上军士道:“便是弓力不及,况又头领严令,不得出战,因此任这些蛮贼猖狂!”花荣冷笑,道:“取我弓来!”随行军士急奉上弓箭。花荣取那画鹊描金弓在手,搭上穿云狼牙箭,看一个叫得猖狂的亲切,一箭放去,那蛮军应弦而倒,却是那箭直过二百余步外,从口里透进去了,旁边蛮军都吃一惊。那一个尚嚷骂时,花荣第二枝箭早到,扑得倒了。蛮军大嚷,有个悍勇的直冲到城壕边,就自挺身大骂,花荣冷笑,再放一箭去,正是快如闪电,那蛮军直跌进城壕里去了。其余蛮军见花荣如此神箭,更无一箭放空,发一声喊,转身都走,各顾自家性命。城上梁山军马无数,一齐喝采,道:“将军神箭,李广难及!”俱称赞不休。正有诗为证:
裸形骂城气何狂,将军三箭惊魂扬。漫说百步穿杨难,今见花荣胜李广。
却说宋江、吴用与公孙胜俱在西门城楼里,商议军事未休,听得喧嚷,齐出来看,闻说花荣三箭射杀蛮军三人,挫折蛮军气焰,各自大喜。宋江便教取酒,亲斟美酒三杯,与花荣作贺,道:“贤弟伤愈,神威如昔,正是可喜可贺!”花荣谢过饮了酒,道:“贼蛮子无礼,若不加教训时,愈发狂了气焰!却是兄长们计议得如何?”吴用道:“便是有一半了,可到里面同说。”都入城楼里,宋江道:“蛮军远来,利在速战,今七八日不见攻城动静,量蛮军必有阴谋,是以我与军师等来此观看敌营,就自商议,贤弟亦可一同商酌。”花荣道:“军师做何见解?”吴用道:“今马劲、罗士奇并乌家兄弟已去了六日,前日两路俱有信来,马劲、罗士奇这路连杀散蛮军两队征粮军马,斩首二千余级,烧却粮车三百有余,乌家两个夺了中平县,亦杀蛮军数百,尽焚了蛮军征集粮草,就各自沿路扫荡,蛮军征粮小队十日内必扫荡一空,眼见得十余万蛮军坐困于城下,并无一月粮草,败亡之势已成,却不见蛮军动静,因此我亦好生猜想不透,故与兄长等一起商议。”花荣道:“既是两路功成时,待蛮军自家坐困待死也罢!只是那侬天山用兵凶狡,又有妖道帮助,今既无有动静时,必然策划阴谋,不可不防。”宋江觫然道:“贤弟一言中的,当自如此,加亮和一清可自商议,务要破了贼子阴谋。”吴用道:“我军有坚城为盾,但守城不出时,蛮军虽有毒蛇猛兽,歹毒之物,俱无用处。但那妖道弄法时,有一清在此,亦不惧他,只要再拖过一月之期,那时隐龙山相取精兵亦到,内外夹击,教这十余万蛮军奔亡无地。只是恐蛮军此战败后,尚有走路退奔之地,存下后患。小弟将一条计多日筹划得已自熟了,明日便请二万军马出城去,行这条计,一举倾了蛮军根本。”宋江等各自吃惊,道:“加亮思虑深远,却不知如何筹划?”吴用笑道:“只须如此如此。兵法上者斗智,下者斗力,吴用不愿诸将与蛮军血战死拼,白损折了自家精锐军马,反惹诸将不满,若辈只是好勇斗狠,安识吾心中已有成算?但只行此计时,一举倾了蛮军巢穴,并取天门城池,救了李逵性命,尽了诸事,比那等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蠢仗死斗如何?吴用自引军去,早晚只教众头领伏这口气。”宋江等听吴用说那条计策,各自惊呆,道:“军师如此计算,实自险极,欲以二万人数千里转折恶战,须破十数万军马,胜者十九难望,败者退亡无地,但要三思!”吴用笑道:“兵法以奇胜正,以险致奇,但不如此行时,如何了得大局?以武侯之能,倾蜀举国之力六出祁山,不得魏国寸土,却是邓艾之才及不得武侯半分,一出阴平而覆了刘玄德百战所得基业,成效如此不同,只在武侯小心小胆,再不敢弄一个奇字,所以百战无成,空教战士肝脑涂地,所以后人耻笑。今我这条计看似险时,实则尽得制胜克敌先机,但自惊雷骇电做去时,自得成功,兄长等俱不须担心,但和一清先生、朱武等同把城池,待蛮军粮尽退走,却和邓泰等前后夹击,必教这三十万蛮军插翼难飞。“宋江见吴用意坚,况已定了全策,不敢阻他,道:“如此加亮自当小心,却是前日留甘茂兄弟在城里时,却只为这条计策?但所调头领军马,亦可今日准备。”吴用笑道:“正是此计须用甘将军,别人都用不得,我自随军调遣,却教他主军,并用八个统军头领。军马都选精锐,一半马军,一半步军。马军头领:张清、史进领东寨马军五千,又调回乌家两个并本部军马,前时已有锦囊与他了,教与这两日拆看,自会于路取齐,合计一万之数;步军头领只是赵得胜、丁朝兴、项充、李衮四个,就城中选一万精锐步军,又用时迁兄弟走报消息,探听军情,并其他事情。连吴用是十一个头领,二万军马,只今夜便行。”宋江道:“加亮千万小心,却是此回头领军马都调动了,城内外都须安排。”吴用道:“东寨已有花荣兄弟主军,教刘唐为副将,樊瑞寨中帮助,龚旺、丁得孙、陈达、杨春为羽翼;南寨自有袁朗、穆弘等一应把守,头领都不调动,只分三千马军与欧鹏、燕顺两个,就替乌家两个行事。四门各有头领军马把守,此几处兄长并不须担心,只是南门只得杨炎一个,便可着朱武助守,兄长自可与一清总掌军机,调遣各路。蛮军不向前攻城便罢,但紧急事,可教东南二寨就自抄蛮军后路,蛮军顾忌,必然退军。但来攻二寨时,城中出军策应,如此成鼎足之势,蛮军再无力攻我城池,兄长自可静等隐龙山军马到来,但见蛮军退军时,便可分派军马,尽情攻击。”宋江大喜,道:“军师早有全盘之算,如此再无忧矣!”吴用道:“诸事尽可不必忧虑,只是担心那妖道法术,想来有一清、樊瑞在此,亦自无事,所以加亮敢提这一枝军马去,否则再不敢远离兄长。”便与花荣等商议,调遣东寨军马,约于夜里与出城步军取齐。又差人分传令与甘茂与项充、李衮等不提。
且说蛮军营中,侬天山自教亲将选那年甲生辰相合的二十七个军卒,却是数日之内,其数不足一半,空教侬天山恼怒,却是为何?缘来蛮人习俗,刀耕火种,深山陋居,无有文字,男女自由交合,知母而不知父,生者更不知自家生辰时日,只记大致年数,因此汉家呼之为“生蛮”。但是后来出深山与汉家杂居的,得沐圣人教化,方粗具礼仪,得记自家生来年甲生辰,汉家呼之为“熟蛮”、“下山蛮”,得汉家风俗之半。侬家古来于蛮众中为上姓,立国已有数百年,统御数千里方圆,国中男女百万蛮众,后来国王仰慕汉德文治教化,多将汉俗变于国中,因此数代后汉风大盛,国中尊官男女皆解汉家诗经文字,言语衣着几与汉家王公无异,如侬天山、侬丹心皆类于此。此番举发大事,席卷西疆,尽起国中数百寨落能战之人,故有二三十万军马,只是内中大半依旧是生蛮多些,因此侬天山教亲将向蛮军中选那年甲生辰相合的时,大半都膛目以对,并无能说上来的,因此数日之中,只有十数个熟蛮的报得年甲生辰相合。侬天山躁急发怒,乱鞭亲将侍女,却也无可奈何,只怕师父催问责备。却是得身边个谋士刁温知了,便献策与侬天山道:“太子如此烦心,小人自当与太子分忧。但这几日看了众将选得众人,都是蛮邦上国之人,只不知汉家的合用否?今军中掳掠得汉家之人,不下数万,虽尽充得饲马、打草贱差,却是都记得自家年甲生辰,但可用时,总寻得一二十个合用的。”侬天山听了思量一番,只得来问玄风道人,玄风道人道:“只是年甲生辰相合的便好,何拘什么蛮汉?” 侬天山道:“只恐那些掳掠来的,不甚忠诚,到时做乱起来,或是不死力向前,不似我国中人,不免误了大事。” 玄风道人笑道:“不妨,但这二十七个,但只要用他做牺牲,将来做那瘟鬼疫将,撒那瘟苗疫种,都自失了本性,再不须提防。第一只是年甲生辰相合,须要问得实了,不可错误。”侬天山听得大喜,就回自家帐来,教那亲将去那掳掠得汉家人中,教各说年甲生辰,只说有说与国主认亲的,要赎自家亲眷回去,但年甲生辰相合的,就自送到大王驾前放人。那些汉家之民,自被掳掠得来,遭那蛮军百般虐待,小则呵骂,大则毒打,更有那凶恶的罢刀便砍,往往数月便自折磨杀了,直如身入地狱之中,没奈何只得且自偷生。此时忽闻得有此好事,个个欢喜,尽皆信以为真,都把自家娘亲说下的自家年甲生辰实说与蛮将知道,只盼能得个生天。因此一日之中,那年甲生辰相合的,竟得三十余人。侬天山听了亲将相报,十分欢喜,赏了刁温,教蛮将就那三十余个尽选少年强壮的,与自家那蛮兵相合的,共得二十七人,尽赏与酒食吃了,自家选五百精兵围押着,来见师父,就请做法,破灭梁山贼人。
却说这夜里封州城里梁山出军,吴用引甘茂、时迁、项充、李衮、赵得胜、丁朝兴六个头领,一万步军就东门出城,宋江、公孙胜、朱武等都来相送,各把杯酒送路,都道:“军师此去,须自保重,只等马到成功。”吴用并从征一众头领都自谢了,饮过得胜酒、祝捷杯,那些头领自去摆布军马出城,与东寨里马军相会。宋江难舍吴用,亲送出城,吴用感激,却忽想起一事,便挥退身边亲兵,却与宋江密语道:“日里用新得了隐龙山上飞书,道山寨里新得头领十余员,军马数万,早晚整顿操练,远近人民归附,声势震动远近。”宋江听得,变了脸色,过一时方道:“贤弟前日料事,正见深远。”吴用道:“今调那一部隐龙山军马来时,亦无损那山上势力,反教他将那新投军马铁桶般布置,收其心腹,日后尾大,只恐非兄长与天王两个可以措置。”宋江道:“似此怎得是好?眼见得西疆厮杀,已过半载,况又非一两月可以了局。”吴用道:“小弟提此枝军马出征,亦自万不得已,只盼险里求胜,就一举成功,替兄长解此忧难,却得转头理会隐龙山上之事。” 宋江感激道:“贤弟佐我,呕尽心血!” 吴用道:“小弟料得,但戴宗此番去时,邓泰必定不来,却借小弟说嘴借口。但小弟此番引军去了,兄长可发急使再去隐龙山上,就道封州城里再无人筹划计策,佐理军事,须取他来参谋,如此量邓泰再推托不得。但他来时,兄长自可随意处置,天王处亦再无阴鸷深沉之辈从中生事,免了日后多少是非;但那数万军马,只自日后任兄长驱使,正是一举数得。”宋江大喜,道:“自当如贤弟所议,再发飞使催取邓泰到来。“吴用道:“此人高才,本自鬼谷一流人物,小弟亦服他才学,只是此人心热眼高,每有妄求之望,但留天王身边,时长日久,实非兄长之福,若这二番取得来时,兄长不可再教离了左右,且用其聪明智慧,若再取不得来,其中必有阴谋缘故,兄长自当立断处置,但用不在,无人商议时,可与乌天坤计议。”宋江听得疑问,正待问时,却见甘茂、花荣并骑而来,将近身前,只得强自忍住,就与吴用道:“贤弟此去,消息早早报来,宋江专望好音。”吴用道:“必不敢与兄长耽误大事,吴用言语,兄长但可谨记。”就辞了宋江,与甘茂会着,催动那一万五千军马,远远去了。宋江自和花荣策马在高冈上,看那军马,闷闷不语,花荣讶异道:“兄长何以如此?莫非为军师去了,无人赞画计策不成?”宋江想一时,道:“正是如贤弟所言,我自舍不得军师,此番他提军远征,厮杀甚是凶险,不由得我不担心。”花荣道:“便是军师此去,眼见得也有些负气的意思,为前日那一场会议,许多头领都自背后相说军师。”宋江听得,流下泪来,道:“军师苦心,众兄弟如何知道?但不得个敢心任事,任谤任怨的,这大业如何做得?众兄弟都好谀恶直,只要听那好话,却不知耿直难得,实心难为!”花荣道:“兄长但可维护军师,善加调停,如今军中头领新旧不一,鱼龙混杂,良莠难齐,但实心助兄长做大业的,却自数少,胜时都可乘势奋勇,但不利时亦各自走路。前日阵上若不是林教头一军死战,抗住蛮军时,只恐我军反自大败,那甄家两个便是先自走路的。”宋江冷笑道:“若辈为求富贵,趋炎附势,但见我军声势盛时,便来投附,但要拼命浴血时,哪肯抛了头颅?只是用人之道,使力使贪,使勇使怯,各有其法。眼前自先用他,日后别有说处。但军师、教头这等忠勇的,和贤弟一般,都是宋江心里血,肉中骨,一体之人,再不教你们受了委屈。贤弟既知众头领事时,可自留心,暗说与我知道,以免相误大事。”花荣听了,只道:“小弟理会得。”却见吴用军马已是去得远了,花荣自辞宋江,回寨去不提。
却说宋江回来,心乱如麻,直到三更时分,再难卧睡,只觉心中难宁,似有伏着之事,只得领身边亲兵,且就上城巡查。却先到北城上,阮小五、高陵两个闻得,急就城下迎着,道:“哥哥这般深夜,如何不睡反上城来?”宋江道:“我自心里闷,所以来城上走走,无甚大事,你等兄弟不必惶恐,可自去歇息。”那两个道:“哥哥巡城,小弟们自当护卫。”且拥簇着宋江,就到城上。宋江看远处蛮营,但见火光照天,远近方圆数十里照得通亮,心里倍加忧闷,只得与阮小五道:“蛮军数日不见动静,只恐有阴谋,兄弟自可小心,防贼军夜里偷城。” 阮小五、高陵各自答应,只道:“哥哥放心,有小弟们在,必不教一个贼军近得城下半步。”宋江又看天上群星,只见帝座不明,群星散乱,如做争逐奔走之势,不由得叹息,只暗念道:“玄女娘娘赠我诗里道:‘天数混茫不可求,劫到尽处不是休。眼见两世刀兵乱,神须惊来鬼须愁’,眼见得天象如此,正合这地上人事,刀兵四起,更无一点太平土地。我虽得了玄女娘娘指点,又得众兄弟辅佐,却是提兵百战,艰难如此,更无一点见效处,几时方得削平四方狐兔,成那清平一统之基?”心中思想,不觉暗自落泪,急自将袖子拭去了,心中意兴索然,自下城回去安歇不提。
却说蛮军营中,玄风道人见那二十七个相用的都自合备,心里喜欢。侬天山道:“既是师傅喜欢,可就请今夜作法,早灭梁山贼寇,却防夜长梦多。” 玄风道人笑道:“徒儿只是性急,但你急切如此时,便今夜做法也罢,只是瘟鬼进城,不免里面人民玉石皆焚,你妹妹却今在那贼寇军中,不免连她也杀了。” 侬天山冷笑道:“这贱人叛国卖家,只为那一个贼将,教我与父王丢尽脸面,这等淫贱的,便死了也罢,师父不可留情,为此贱人误了大事。” 玄风道人默然片刻,道:“你自是个做大事的,既是你如此说了,我便今夜作法,尽灭这梁山贼众。”便转去旁边那牛皮大帐,却是教侬天山早预备下的,可容数百人,里面都是半明半暗的磷火,上边供着瘟部正神菩萨名号,那二十七个年甲相合的,都呆立帐里候着。玄风道人先自礼拜上苍,九拜八十一叩,方净手焚香,焚了祈请文书,转来却教那二十七个各自剥了衣服,解散头发,都赤裸了上身,教身上抹了三禽五牲之血,前后心上俱贴朱砂书就符咒,脚下亦书符咒,却是七星名号,手中各执骷髅头顶骨串定的串珠,都自结束整齐了。玄风道人却教随身童子各赐清茶一杯,那些人怎知好歹,尽饮尽了,却是一个个扑得倒了,都自口里流血,死在地下。玄风道人冷笑,就口中念诵,亦自解散了头发,就将三道符咒都烧了,桃木剑挑将起来,却浸入个盆里去,里面尽是人血,扑得一声那盆里却烧将起来,那血光腾将起来,尽将大帐罩了,数十丈地面只是一片幽幽血色。玄风道人就血光里解了自家道袍,赤裸了胸膛,从那童子手里接过把尖刀来,便刺进自家胸里去,拔将出来,刀尖上那血珠只是滚。玄风道人却把那血滴入那血火里去,又自念动咒语名号,却见那血火跳动起来,只如生兽一般,忽得一声响亮,却腾起数丈之高,就火光里现出尊威严神像来,怎生形貌打扮?但见:
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叁目圆睁,虬发龙卷。将身高有丈二尺寸,看神通自无比广大。呼喝处有四大使者开道,行令处有十万瘟兵拥护。天上人间畏见闻,正是瘟部大正神。
先自喝道:“何处小道,胆敢行法术诵吾名号,召唤正神,不怕雷火诛灭,万劫不复?” 玄风道人虽自术高,亦自心惊,急自跪倒,就自禀道:“小道玄风,乃九瘟道人师门侄孙,今得师门传授,就自冒死战惕行术,请吾神到此,欲行‘瘟癀疫水之法’,只求吾神恩准。”
那正神一阵冷笑,喝道:“此等术非上界玉皇大真君恩准,行于人地二界,收那无良孽满人众,出与吾手,谁敢施为?但敢不请而行者,向来雷火焚身!”玄风道人战抖,道:“小道已自行牒动文,就谨报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想来天庭自动文书,与吾神说知,准行此术,并非敢擅请吾神到此。”那正神又一阵狂笑,道:“待吾看来。”忽地血火中不见,玄风道人方抹把汗时,那正神忽又现身,就自冷笑,道:“天庭念你师叔祖所修的正是瘟门正术,但焚了符咒验过,已自准发文书,道是‘造孽还孽,各依命数’,便是准你,你可自将修为去行,但休后悔!”玄风道人大喜,急自礼拜叩首,那正神道:“今日杨朱二使值日,便着他二人监押于你,不得多损命数,吾去也!”一阵冷笑,就自血光中不见。
玄风道人见请得天命,大喜起身,就念咒语,却见血光翻动之中,那二十七具死尸都自起身,身上血肉都脱落尽了,只剩下那一架白骨,各提着那骷髅顶骨串珠乱舞。玄风道人自喝道:“瘟癀行处,百物不生!各将疫水,诛戮万灵!”就自怀里取出个金铃摇动,那些骷髅,地下各取黑铁碗一个在手,各去那血盆里舀满,就自围着玄风道人舞蹈。玄风道人摇动金铃,复自喝道:“封州城中,听候吾命!各撒疫种,再不留生!黜!”喝动处,早一片黑云惨雾地上起来,尽裹了那二十七具骷髅,忽地俱都不见。正是:毒心白骨行恶术,百万生灵怎得逃?毕竟宋江与那封州一城军民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09
第七十二回 入云龙舍命救封州 锦豹子赶路陷迷谷
话说这夜公孙胜自清轩静室中打坐,只觉心神难宁,十分烦燥,急自收元神,离无漏,就自回神,急掐指算数,忽地大惊,跳下鹤床来,云履亦不曾着,就自赤脚奔出静室来。急看天上时,早见那一片黑云惨雾如山一般,早压住城头,就将那一轮朗月与无数繁星都遮了,却把一座封州城都裹在里面。公孙胜出来,早见那黑气就滚近来,在足边旋动,直要扑上身来,不由得脸色大变,就喃喃道:“这厮为了一己私忿贪欲,却要行此极恶之术,要尽杀这一城数十万生灵,上天岂肯容你?便是放着公孙一清在此,拼个元神俱灭,也决容你不得!”就自急将手招动,早把那柄松文古定剑在手,口中念念有词,急指定天空,就喝声:“疾!”就那一道金光直冲入空里去,把那黑云分开,发一声惊雷,天地振动,却见那黑云四散荡开,分散向城外去了。公孙胜方喜时时,却听得那黑云活得一般,就自叫将起来,如恶兽凄吼,似万鬼冤哭,只是个凄厉处,忽地又荡将回来,重自聚合了,反将那金光都冲灭了,再不见些光明。公孙胜大惊,喃喃道:“我这五雷天罡正法乃本师罗真人所授,乃天地间至大至正之秘要,但行术伏魔降妖,镇压邪恶,再无胜不过的,便是高唐州破高廉,芒炀山收樊瑞,壶关收幻魔君乔道清,更和这玄风恶道几番恶斗,凭了此术更无一番失利。自本师罗真人正了仙位道果,这正法我已是大成,如何今日反胜不得那妖道邪术?岂不可惊可怪?”急掐指数算时,方知端地,原来玄风道人行的,正是瘟部正道神术,又先求得了天命,不比他术,因此这五雷天罡正法反自镇压不得。公孙胜如何不惊?却见那黑云越压越低,早垂到自家静室檐边,分出两片黑云,便如恶鬼伸出大手,来攫拿公孙胜,只是公孙胜修行得深,行动处有清气护体,这黑云怎靠得身边?只在身外七尺去处打旋乱绕。公孙胜冷笑,喝道:“你这厮行术,将这生人变做瘟鬼疫种,上天怎肯长自容你?今又强聚这些瘟鬼的元灵来扑我,却是妄想!但教你这些强驱的瘟鬼先吃下好的!”就自将身上那绛红九霞鹤氅先脱下来,念动口诀,那鹤氅早自金霞飞动,就忽地化一团熊熊火焰,有二三丈方圆,正是赤采明霞也似,向四周便飞光烁火,吞吐不定。公孙胜将剑指一指,就喝道:“天地为洪炉,阴阳为炭红。万物无不锻,邪恶焉可容?惟吾至正气,所过所灭生!疾!”那鹤氅所化金霞火团,就自飞将起来,反去扑那黑云,那黑云急自退避,哪里躲得?但自给火团赶上,都自翻腾滚动,云里尽隐隐有那哭痛叫喊之声,只是但教火团裹住,便就一时消灭,再无影无踪。正是公孙胜将自家纯阳元气,炼做三味真火,借鹤氅变作这金霞火团,那黑云只是瘟鬼的元灵凝就的,怎当得此真火?况又正是相克着的,因此但撞着的,都教消灭,无影无踪。
却转说蛮军营里,玄风道人作法,以元神出窍御法,教这瘟鬼元灵凝成黑云,来扑公孙胜,不防公孙胜反行出此术来,伤了瘟鬼元灵,如何不吃大亏?却是侬天山在旁侍立,见师傅行术如此神奇,正惊佩到十二分,只不敢说话。却见玄风道人摇铃舞剑,口中念念有词,就帐内狂舞乱走,行动如电,直如化身千百也似,周身都是墨黑般浓云罩定,不由得惊惧,只恐师父一个不慎,反损伤了自己,急忙就躲去个角落里缩起身子。过一时,忽听得玄风道人凄叫一声,就一交跌倒,口中狂喷鲜血,侬天山大惊,急待来扶看时,却见玄风道人地上滚两滚,身子乱扭,口中狂兽般叫,忽地跳将起来,咬牙切齿,喝叫道:“你这厮却下这等辣手,伤我元神,我与你这厮势不两立,今夜誓决个生死存亡!”就取那把尖刀在手,向心上便刺,却刺出心头血来,口中把舌咬破了,扑得把血喷在刀尖上,又把指尖割破,也滴血在刀尖上,就唱颂起来,却见那刀尖上血滴就自渐变渐大,在帐中溜溜的滚动,渐渐有六七尺径寸的成个血团。玄风道人就自凄笑,又自唱颂念动,就见那血团渐渐变了颜色,由红转黑,由黑凝墨,把色足到十二分,又自在帐中突突的跳动,似个活物一般。惊得侬天山三魂七魄自脚底都走了,呆在那里,更无一点进出的气息。就听玄风道人笑将起来,忽得又喷一口血在那血团上,就喝声“去!”却一掌推在那血团上,那血团就滚出帐去,直射天上去,再也不见。玄风道人厉叫一声,跌在地下,再无一点动静,侬天山惊呆在那里,哪里敢来相扶看视这道人?
却说这封州城里公孙胜将元气凝做的火团,赶灭那黑云,不一时,早见那黑云退散,让出半个封州城来。自家心里方喜欢时,却听得空里呼啸起来,不由得大惊,急自额上反手一拍,开了天眼神通,凝神看时,却见一团物事自封州城外蛮军营里腾将起来,直上空里,就冲奔封州城里来,来赶打那自家元气凝做的金霞火团。不由得也惊,只是再也退避不得,就自咬牙,喝道:“罢!罢!只是个同归于尽!怎得教你毁了这一城生灵!”便急跌坐地下盘膝坐了,将道冠落地下去,却起道金光于空中去,先赶上自家那火团,将金霞催展开,直有数丈方圆,就飞冲来迎那墨团。正是说时迟,那时快,那墨团飞来,眼看着正撞着金光时,斜刺里封州东门外先一道半黑半白气赶将来,却被那墨团一逼,先退回去了。跟着那金光赶上,和墨团就空里撞着,起一声大响,正如天崩地裂,怎生见得那惊怕人处:
共公决死,将十万丈不周山一头撞折;大禹愤怒,把三万里华山岳一斧劈彻。就百万神龙愤怒,颠倒了昆仑雪山头;正六首巨鳌摇身,翻转了方壶神山阙。是钱塘江上雪潮来,滚动声音半宇宙;乃北溟海上冰峰覆,惊起鲲鹏扑九天。
那一声响亮处,封州城里倒了一半人家房屋,合城里头领军民俱都魂灵儿惊去九天外,便三日夜也难回来。却是金光墨团撞着,那墨团粉碎,再无一点留处,那金光也自空中碎了,四散向空里去,却有一点星辉回来,就落公孙胜头上去,再也不见。却是服侍公孙胜的童儿如梦方醒,此时方赶出户外来,见公孙胜倒于地上,双目紧闭似已死,牙关紧咬只似铁,更无一点动静,不由得大惊,急将公孙胜抬转静室里去,着一个来报宋江。
却说宋江难眠,却是那黑云罩定了封州城,因此忽只觉似定住了一般,眼睁睁看着床下地上,只自思想举动不得。正如痴似迷间,忽地耳边一声大响,只觉肺腑倒转,天地翻覆,吃一惊,跳将起来,方觉身子思想是自家的了,呆一呆,奔出户外来,却见那守护警卫亲军都倒在地下,昏迷不省,因此宋江不敢乱走。过一时,那些亲军方自惊醒转来,急自赶来护住宋江,孔明孔亮也到,两个都面无人色,执刀在手只奈乱抖,把握不定,这个叫妖怪,那个叫地震,多时方得叫道:“我们……来护……哥哥。”宋江毕竟多经过事的人,一思想却明白些,道:“都不要惊慌!只怕是妖道做恶!且去寻公孙一清!”当先便走,后面孔明孔亮屁滚尿流,急自赶上,后面一二百亲军都点起火把,且奔鹤轩来寻公孙胜。却是进后院里,见个小童奔将来,那亲军方待喝问时,忽得闪出个骷髅来,丈来高大,将那小童一把抓住,就扯下头来。众亲军大叫,胆小的回身便走,胆大的急将刀枪去乱搠。那骷髅张口怪笑,忽地把手里个黑铁碗迎面泼来,一片血光闪处,那些向前的亲军都跌翻在地下,几十个都无动静。孔明孔亮心胆俱裂,急扯转宋江回身便走,方走几步时,却是那先走的亲军又叫起来,几个得命的奔将回来,无了人色。宋江急看时,却是后面又赶过个骷髅来,将个黑铁碗乱泼,但教血光撞着的都跌翻。正是前后无路,宋江方惊时,那两个骷髅早一步步逼近。孔明叫一声,举刀便去奔那骷髅,那骷髅闪个过,伸手就捉住孔明,提将起来,将口便咬,宋江叫一声,不忍便看,却是只听耳边喝一声:“孽障怎敢伤我兄长兄弟!”就一道白光空里斩将下来,那骷髅叫一声,扑地倒了,分做两半,孔亮惊得脚软,此时方向前赶去扶起哥哥来。宋江看时,却是樊瑞赶到身前,不由得大喜,却见前面那骷髅逼近来,急叫道:“兄弟救我!” 樊瑞喝一声,再将剑飞去,那骷髅怎生当得?也做两半在地下,再自不动。宋江见了,方自心安,两手扯定樊瑞道:“兄弟,怎生如此大变?”樊瑞道:“哥哥且随小弟走!此地杀了瘟鬼恶灵,方圆十丈再呆不得,可随我同去见公孙一清!”拖着宋江便走,后面孔明扶定哥哥赶来,都奔公孙胜的静室来。路上樊瑞说与宋江知道:“小弟在东寨里见黑云笼定了封州城,急自算看,却是那玄风恶道使‘瘟癀疫水之法’,将生人做瘟鬼疫将,来害此一城人,师父与他各运元神决死相拼,小弟道力逊一筹,插手不得,因此只得赶城里来看。却是那玄风恶道自身死神灭,余下那些骷髅震死了一半,余下一半落城里作恶,将疫种伤害人民,被小弟一路赶杀尽了,最后两个却在这里,险不得伤害了兄长。”宋江方知端的。
几个急赶到那清轩静室里,见几个童子救公孙胜不省,死呆在那里,宋江急来看公孙胜时,见公孙胜直挺挺在那云床上,五官都塌陷下去,再无一点气息,已是死在那里。宋江见了叫一声‘贤弟’,扑得倒了,孔明孔亮两个大惊,急救起来,见宋江两眼直勾勾的,忽面上泪珠乱滚下来,就自放声大哭,哀痛到十二分。孔家兄弟急劝时,宋江大哭道:“一清本已可白日飞升,成就仙家正果,是义气上随我到这世里,今为救这一城数十万军民份上捐躯成仁,舍了性命,如此大仁大义的兄弟,怎不痛杀我宋江?哀哉!痛哉!”就自哭得发昏,却是林冲、朱武、王定六等闻得赶来,见宋江如此,都一边哭一边相劝宋江,哪里劝得住?却是樊瑞独不言语,只来床前看公孙胜,忽与宋江道:“哥哥休自烦恼,我师父却有救处。” 宋江听得惊喜,急双手扯住樊瑞,就道:“如何可救一清兄弟?便是宋江再生父母。”就自跪下,插烛般来拜樊瑞,樊瑞急道:“哥哥休得如此,且听我说。”宋江方自起来,且听樊瑞说道:“师父与那恶道将元神决死相拼,本来但元神灭了,修道之士多少世流转的那点苦修,都是镜花水月,一场虚空!幸得师父道行高深,又先借鹤氅做个代体,因此于龙毁虎灭中却得存下那一点道胎根本,回转本体,自可存得住性命。只是今须自先将师傅身体赤裸了,搭于外面土地上,日面夜背,教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七日夜自可转魂回魄,醒转将来,只是谅不再数年清苦静修时,必不得到今日道果地步。”宋江听得大喜,道:“贤弟即可行法施为,务要救一清兄弟性命。” 樊瑞道:“小弟自当尽力。”便去自做法救公孙胜,将公孙胜身体赤裸了,静卧在泥地上,画却灵符,却镇压住那三宫七光,护住本命,自推算了天干地支三百六十道历数,定住公孙胜回魄之期,就自步罡踏斗,做术行法不提。
宋江却自收泪,教朱武、孔亮去看城里人家军民死伤,却是玄风道人造做这一番恶劫,众瘟鬼骷髅伤害军民性命,更兼城内房屋倒塌,死伤亦不计其数。到得天明,宋江听朱武禀报,道是城内人民被瘟鬼所害伤命三千有余,房屋倒塌死者五千余人,伤者二万之数。军马幸得都上城防护,因此损折不多,只有千余之数。宋江听了,又垂泪道:“不得一清与樊瑞两个时,这一城军民俱自休了!”因此深念公孙胜之功,又与朱武道:“今城里遭了此灾,杀死许多瘟鬼,又值六月盛暑,只恐瘟疫大行,如何是好?”朱武道:“小弟亦随公孙吾师学些法术,方才亦与樊瑞商议,就今日正午阳气最烈时分将瘟鬼都收拾了深埋城外地下,但瘟死者亦自城外火化深埋,城中人家并我军士都发放药物,人口皆自沐浴净体,房屋尽烧药物熏蒸,小弟再与樊瑞就设法坛,招四十九员道士、四十九员名僧设水陆道场,做七周天好事,荐拔亡魂,镇压瘟邪,如此当避得瘟疫流行。”宋江大喜,道:“都劳贤弟筹划,可差袁宏祖采办发放草药。只是贤弟操心此大事时,军师又自远出,只恐乏人筹划军事,贤弟可做封书信,差稳妥人飞骑赶上隐龙山去,取邓泰先生来,就与贤弟一起佐我处置军机。”朱武道:“只恐路途遥远,纵自每日飞骑二百里,取此人亦必一月来回,却是远水解不得近渴,不如等戴院长回来,他有神行之术,但再来回时不消得十日。”宋江听得,道:“也只得如此,只是已有十余日,如何戴宗兄弟不见回来,却是路上出甚差失不成?教我好生忧闷,却是眼前头领各将差使离不得,无有可差遣探看之人。”方言语间,林冲忽引个人来见宋江,却是杨林,宋江大喜,道:“闻得教头路上撞见兄弟,又请兄弟暗自跟随护送那尉迟无双,却是事体如何?”杨林道:“小弟自随她五七日,虽自十二分小心,却终是教她发觉了。那日不见了她踪迹,正自寻时,她却自小弟背后;林里现身出来,将铁弓搭箭指着,喝问小弟,小弟只得将林教头意思告她,她听了冷笑,只是道:‘谁要他来多事?但不看他面皮好意上时,射杀了你!’因此不许小弟再跟她,小弟见她严厉,违拗不得,又见她自家调养,渐渐地好了,因此便回转封州城来见兄长,先来听令出力。”
宋江喜道:“既是她自无事,十分好了,却是如今戴院长去隐龙山上甚久,只无声息,我心中忧闷,贤弟休嫌劳苦,可明日路上赶去寻他,可乘坐我那坐骑,先时宇文胜献我,唤做千里照夜白的,只因不甚驯顺,因此不曾乘坐,今宇文胜渐次调教的好了,贤弟便可骑他走一遭,道是能日行千里。”杨林道:“既是如此,小弟即刻便行,必早赶上隐龙山去。” 宋江道:“贤弟歇意一晚再去,我另亲笔做封书信,你可送与天王亲自拆看。”杨林应了,林冲便引他去歇息,宋江道:“教头伤重,如何不卧床休息,只自操劳?”林冲道:“小弟贱躯,十数日来养息的也好了,虽上不得阵厮杀,拄杖走动已自不妨。”自和杨林去了。宋江赞叹,自做书与晁盖不提。
却说次日杨林起来,就宋江处领付了书信,宋江便教牵那匹马来,杨林看了,喝一声采,却见那马,头尾有丈二长短,蹄脊有八尺高下,白如天上瑞雪,更无一片杂毛,长颈如龙,顾盼威骏。杨林见了喜欢,宋江道:“此马性子虽得调教,只是宇文胜道犹有一样不好处,但见前面有马匹在它前面去处,不顾远近,必要尽力赶上,超去前面,方得罢休,再不听人勒使,只奇处再跑不伤。贤弟须自当心,但觉难乘时,尽可换别的马匹。” 杨林道:“不妨,小弟一见这马,便死心塌地爱它,但能骑它走几千里来回时,正是生平大乐事,但它只爱跑时,小弟自任它性子便了。”宋江听了,道:“只可当心。”当下教取些金银与杨林路上使用。杨林谢了,自乘马出封州城来,却是那马但城里人见着的都喝采,杨林亦自得意,当下城外上路,那马于路果然奔走得奇快,只似风流云飞,只不放一匹马影子在路头里,杨林贪赶路程,只自由它。到得中午,早走去四百里外,此时正是盛夏,尽自晒杀人日头在头顶上,地上尽自火炭样尘埃烫脚,杨林身上雨汗,口中牛喘,正烦燥焦渴难当时,却见前面路前一座高岗,万棵合抱的绿树排下,一带明镜似的清溪绕流,那岗前绿柳深处几座茅棚扎住,却挑起个酒食来往招子来,在风里摆动。杨林不由得欢喜,道:“好个救命及时的所在!且吃两碗酒,避过这阵暑热再说。”急催马却奔岗前来,直到茅棚边下马,将马系在棚子边柳树上,早有小二赶出来接,先递上凉手巾来,道:“俺店里新酿下的百果酒,山泉里浸着,又新杀翻了黄牛,切下花糕也似好肥肉,客官但请进去,又好纳凉,又好用酒食。”杨林接过那手巾来擦汗,却笑道:“你倒好快的嘴,又有伺候人的好见识!既如此,却打两三角酒,但牛肉果品尽摆布些,又要好生与我照料这马,与它草豆吃,但好时自多打赏你。”那小二道:“客官只管去纳凉,小人自会来照料。”杨林便去那茅棚下,见早有七八人坐地,占了两三副座头,都是行商赶路打扮,当下也不理会,且拣近门迎风去处看着那匹马,却见小二将酒肉来摆布一桌子,又有七八样时新山果、并才净洗的莲藕,杨林便喜欢,看那酒时,琥珀般纯净颜色,饮一口时,只觉一条冰线般通到肚里,那爽意都从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透出来,不由得叫将起来,道:“好酒,又有气力!吃得俺爽快!”又多要两角,恰是一阵清风从那绿柳清波里过来,将那一身暑热烦躁都吹得尽了。
却正饮酒间,只听得邻座几个谈论,一个道:“如今田虎家兵马过江,乱杀人民,抢夺财物,黄金城行商道路都阻断了,现将十数万军马分头攻夺州县,那边再去不得,只好打转回酆都城去,再将货物扇子发卖,眼见得现将这次本钱是尽蚀了。”言罢吁叹不已,另一个道:“如今天下刀兵四起,原只说黄金城境界安静,可以指望,如今被这些天杀的贼人抢掠搅扰,眼见得再无一片干净土地,尽断了我们的衣食道路。”再一个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这等世界只可赶快还乡,将妻儿去个僻静地方,避那兵匪,保住老小性命,可笑你们兀自还想着发财觅利,却不是可笑?”那第一个道:“你既说的好,如何不快快行去,却依旧这遭随我们出来,不正见得是个心口不一?”那个呵呵笑道:“我只为无有老小,光棍一个,却怕些什么?须不似你们都有妻妾的,况又要替人寄封书信,因此抵死要往黄金城走一遭。”第二个道:“什么要紧的书信,要你抛闪性命,须不是玉皇大帝点你成仙的文告?”那个呵呵笑道:“不是玉皇大帝,只是我的救命恩人萧先生,为要紧事托我送书与黄金城里卢大官人,闻得那人好生豪侠,我正特得要结识他。”
那第一个道:“你说得可是那城里卢人杰卢大官人?他门下养着多少闲汉,便四海里都有声望,但你去投奔他时,必然着落你石雄在家里,早晚大酒大肉的请受。“那唤石雄的道:“老子凭一条杆棒、两个拳头哪里立不得起身体?偏要千里迢迢去投他?你这厮只是眼浅!实不瞒你说,我闻他府上新来的卢二官人棍棒天下绝双无对,但多少有名的好汉都输在他手下,尽无一个不服气的,因此不过一年有余,声名腾遍了天下,更别的十八般武艺也一般,因此我思量去和他较量,但输了时就投托他门下,学几路真实的本事。”那第二个笑道:“你的本事虽说是好的了,但那二员外既是如此声名时,必然盛名无虚士,你如何并得过他?只是去叩头拜师的好。” 石雄道:“好汉子哪里便肯伏人?只是和他棒上较量,端地赢了我极强时,再拜他不迟。”那第一个道:“你的棒法也是极排密的了,便酆都城南十三州争场面赛锦标时,枪棒上多少利物都是你的,如何还要想着投人学本事?” 石雄冷笑了,却不说话,那另个人道:“高大官陈二官你们难道不知?也只为石教头当年与一个唤做铁棒栾廷玉的争交比试,三十余合内并无输怯,只不合那厮弄奸赢了,打石教头一棒,数月方将养的好了,利物尽被那厮将了去,为此石教头再不肯输这口气,必要访求了名师学得手段,再寻了那厮比棒争回这口气来,只是一点志气。”那高大官吃惊,道:“唤做铁棒栾廷玉的?那人若不是重名时,已做了那贼大晋的上将统军,手下军马管千管万,你怎地再好和他争竞?” 石雄冷笑道:“我说许多时候寻不着他踪迹?原来这厮却发迹做了贵人?却终不是天王老子,我只学得强胜了他的本事时,自会去寻会他,与他再决个胜负!”那高陈都是生意怕事的,听他如此说,哪里再敢劝他?只是道:“我们从此只是回酆都城去,你但去时,便自去,既是护送我们到这里,自算与你有数的银两,与你前路上去使用。”那石雄冷笑,且吃酒肉,不与这两个多话。
但是言者无心,那边桌上杨林听得却清楚,心上却影起些念头来,便吃了酒肉,只不先赶路。看那几个客商自用过了酒饭,自取些碎银子与石雄,林里叫出十数个挑夫来,转那边大路上去了。石雄自出酒店来,看见杨林这匹马,先自呆住,喝采一声,叫道:“好马!却是甚么人乘坐的?必然有来历。”杨林听得,正要结识他,便立起身子,笑道:“正是俺的坐骑,看你也似是好汉,但不急赶路时,过来饮酒说话。” 石雄见杨林一貌非俗,口角干利,却也喜欢,道:“如此最好,正要请教豪杰。”复转身入店里来,就桌前对坐了,杨林大喜,教小二再添酒肉与杯箸来,却看那石雄形貌打扮:
着一身半旧不新团花青罗战袍,戴一领抓角抹青皂纱头巾,穿一双行路八搭干麻鞋,戴一口兽口攒环雁翎腰刀,倚一条出山巴水白腊七尺棒。
八尺开外雄健身材,络腮蓬胡,只是身上不免那仆仆行尘。杨林看了喜欢,只听石雄道:“豪杰可说个姓名,容自相敬。“杨林笑道:“俺自姓杨名林,为胸口好一块刺青豹子,因此江湖上唤俺做锦豹子,多也曾结识江湖豪杰,因见兄台好身体面貌,方才又听些说话,因此好生敬兄长,就请同坐一回,做个相识。” 石雄听杨林说得实在,心中大喜,更无疑问,两个自饮酒说话,道些江湖上事,说些枪法,正自入港,杨林道:“贤兄这一身本事非凡,正如今刀兵混乱世界,何不投个有力有望的,寻个出身,却不胜得流落投人?”石雄将眼看看杨林,笑道:“我不走眼时,贤弟自是那有来历的,将话好意来说我,原是好事。只是男儿人各有志,相必方才你也听人说我,自被栾廷玉那厮闪我一棒,折了面目,我发了心愿,只要争那口气赢回来,别的都不放心上,因此贤弟不必再说,且留与异日会面欢喜。” 杨林笑道:“贤兄果然明白,却不是小弟多说,俺哥哥乃是梁山上豪杰晁天王、宋公明,今聚天下好汉于隐龙山上,做得翻江倒海事业,因一来听得兄长豪杰本事,二来那姓栾的恰是俺山上个对头,所以欲招哥哥上山,聚义对付这奸贼。今既是哥哥有别的志气时,哪里敢勉强,只是且饮酒欢喜。” 石雄听杨林如此说,却更欢喜,道:“但不为这口气时,便也随兄弟投托了,俺如今也闻晁天王、宋公明这两个的名,端得如雷贯耳,名震四海!但多少豪杰有本事的都投了去,全尽那英雄豪气,又好生有面目。只奈俺先许一点誓愿在身上,违拗不得。” 杨林道:“哥哥许得什么愿?” 石雄道:“俺自输了那场,吃了暗算,半年将息不起,却于东岳天齐圣帝前许下大愿,必要四海寻访那最了得的英雄豪杰,学得本事,凭这手中一条棒打翻了那厮,方自了事,不然教俺一生不得安稳,到处教人耻笑,只是这数年并无着落,方才听那两个说俺,正是烦恼羞辱,只发作不得,只是应了那誓言。”杨林听了,只无奈何,却道:“方才听哥哥话里说起两个人来,却似也和俺山上有干系似的,不知那萧先生是哪个?” 石雄道:“那萧先生双名嘉穗,正是最了得的一个奇人,文武全才,正是他救了俺性命。半年前俺寻人不着,病倒在个破庙里,看看待死,恰是他过路撞见,虽不相识,却花数日夜熬药煮汤,拼尽心力,救俺性命转来,因此有此恩德,只不要俺报答。又蒙他不弃,与俺做个相识,听说了俺心愿,当时不多说。近日却托人捎信与俺,说与俺那黄金城中卢二官人的武艺本事,可以习学,又与俺一封书信,与那卢家两个大官人,做投托进步,俺心里欢喜,只无盘缠,正好那几个客商要到黄金城中买卖货物,为如今天下盗贼举发,道路不安,知俺武艺本事,因此请俺护送,直到这里,恰撞着兄弟。”杨林听得,笑道:“这萧先生恰是我梁山兄弟的至爱相识,多有交情,既是如此,一发不是外人。便是你要去投的那卢二官人,只恐也有个好因缘在里面,前世与俺们兄弟多有缘分,但俺无兄长身上如山将令时,便可和你一起去寻他。只是如今去不得,但哥哥可先去投靠,但过几时了却厮杀时,却来黄金城寻兄长饮酒说话。”石雄大喜,道:“兄弟情重,但不嫌弃时,可将兄弟结拜。”杨林大喜,问了生辰年岁,却是石雄大五岁,杨林便结拜做哥哥,两个结拜了,十分欢喜,却是杨林见日头西沉下去,便道:“本应多候哥哥,只实不相瞒,小弟身上有宋公明哥哥的将令,紧急军事耽搁不得,只得眼下就别过上路。” 石雄听了,虽然不舍,却也只得送杨林,杨林取二三十两银子与石雄,道:“且助哥哥路上使用。”石雄却不过,欢喜收了。杨林自来大路上马,与石雄挥手做别,加一鞭,那马自又奔云逐电,且又赶奔行路,无两刻,却早又行出三十余里去。正是日头落尽,天黑将上来时候,杨林贪图天凉,正好赶路,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便催马道上来,只随着那山路行。奔走有一二十里,却是山势转一转,杨林驱马转将过去,却呆一呆,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心里道:“可怪,怎地这里我见过似的?”只得纳闷着走,又走一阵,却是见前面又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心里只惊疑到十二分,不敢再向前行,自家道:“我只是迷了路途,但越走时只怕越迷了,只好原路回去,寻见来时路途再做计较。”便转马头,却倒走回来,转不过一二十里,早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倒:“好也,我再走一段,便回上原路了。”驱马再走一阵,又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大喜,驱马就自急奔,道:“好容易走出来了。”却是再走一二十里,忽又见前面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杨林大惊,险些就马上跌下来,道:“我今夜撞见‘鬼打墙’不成,怎得就自迷了?便是祝家庄的盘陀路,我也自走过,不曾见有这些古怪!”正是心里慌张,只得驱马行着,只盼便撞将出去,却是行来行去,不一二十里,便是一个葫芦山口,中间一条平坦大道,都自一般,再无二样,便那草木石头也一般一样,更无从分辨,但寻别的路,再自不见,前后进退只得这一条路。杨林如痴似呆,无可奈何,只得乱转,待要寻个人来问时,更不曾见撞着一个。只听得那山上野兽都叫起来,又似狮吼,又似虎啸,更有的分辩不出,只是个凄厉,杨林心慌,道:“若是被这怪兽撞将出来,不吃他坏了性命,也怕吃他坏了兄长这匹宝马,更如何是好?”却是惶急间再乱撞一阵,只听远处樵斧丁丁的响,杨林欢喜到十二分,急催马奔将去,寻那砍柴的,只盼问个路途,奔到近处,却见山月朗朗的照着,前面一条山涧,那樵斧隔着涧响,只不见那砍柴的人,杨林便叫道:“大哥,问路!问路!多将银子与你!”却是叫得几声,那樵斧声再也无了,四周只是个寂静,杨林那毛发都耸将起来。正是:荒野向来多魔怪,更有妖异骇杀人,欲知杨林此番遭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09
第七十三回 锦豹子火烧古钟寺 呼保义寄书西蛮营
话说杨林正自慌张,却见对面崖上冒出个人来,道:“你是甚么人,这个时候却敢走到这里?”杨林见那人蓬散着头发,手里执着把斧头,正是那打柴的,不由得大喜,便叫道:“大哥帮我!帮我!俺只是过路客人,走迷了路转到这里,但指引条路出去时,将银钱重重谢大哥!”那人听得静一回,方道:“此地唤作九葫芦十八口连环套,方圆二百里转折回转,十八个山口都自一般模样。但不是本地惯山居的人时,再转不出去,这山里又多猛兽毒虫,但迷路的多半都伤害了性命,你今不是遇上我时,只今夜性命也送在这迷谷里。” 杨林听得慌张欢喜,道:“大哥但拯救时,便是再生之恩,十分相谢!”那人道:“如今这山谷里猛兽毒虫都乘夜出来,再行不得路,只好寻个地方歇住,明日再觅路出谷去,却是你向西走五里,几十株大松树后可寻条小路下去,转崖后去,那里有座寺庙,唤作“古钟禅寺”,久断了香火,今却得两个高僧在那里主持,多曾救拔人性命,你今可去投宿,必定收留。”杨林大喜,待想谢问时,却看那樵子转崖后去了,再叫几声只不回应,只得且依他指点,去寻那条小路。
再行得数里,却果见几排大松树,牵了马进去寻时,果见松树后长草里一条小路通崖下去,但无人指点时,再分辨不出。杨林喜欢,便牵了马下崖去,就七曲八绕转过数里路去,到得那山崖后面,早见前面灯火燎绕,如星点相似,画出那数十幢僧房梵舍来,原来这山谷里却果藏着个寺庙,杨林入里来看得清楚,那寺庙怎生形状:
山门高峨,奈半扇门户阶上斜;梵墙一带,看许多长草垄上摇。进门户处齐整四大金刚,奈运败势衰久无金妆画;入殿阁里威严许多世佛,恨尘满土遮早无香烟霭。是处蛛网当路挂,遍地鼠粪无僧扫。惟有狐兔欢喜在,更无禅修清静人。
杨林见这庙衰败,山门上悬个匾,上写着“古钟之寺”,只有十数个松明火把一路明晃晃的烧着,直通到后院里去,心里惊疑,却也无法可想,只得仗胆且牵马入里头来,到大雄宝殿前见那边钟楼塌了半边,一口大钟歪在这边殿前头,月下看都是靛青的苔锈,不知几十寸厚。杨林看荒凉不好,因此不敢径入后院处,寻思道:“闻说钟声可以镇邪,我今打他两下,便有什么精怪在这寺里盘住,一来可以惊动,二来就镇压它。”便地下捡块石头,尽力去钟上打两下,叫道:“可有长老在寺里主持?远访客人求宿求说话。”叫两声,又打两下钟,一时打得那钟只瓮瓮的响。正敲打叫喊间,只听得后院里脚步响,一个人就殿后转将出来,叫道:“什么人敢来这庙里搅闹?”好生不耐。杨林急看时,却见是个道人,穿一件绣角带嵌的布衫,着一顶染皂带云的道巾,系一条明玉色的绦带,脚下着一双惯走路的麻鞋,脸上带许多酒气,手里拿个酒盏,将眼斜看着自己。杨林只得道:“小人是过路客人,为贪赶路今夜迷在这谷里,经人指点寻到宝刹,万望方便借宿一夜,明日早行时依例拜纳香金。”那道人看着杨林冷笑,道:“这是甚么所在?从不安置投宿客人,免扰院里师父们清静。你但要寻睡处时,出去院墙外自寻倒头地方,莫要再缠!”杨林心里气性上来,只是没奈何,只得道:“看这院里许多房舍,将一间胡乱容小人歇了身,并不敢多打扰。” 那道人冷笑道:“这囚徒!休再歪缠,便是贫道和气好性,但是我师兄时,怕不早叉出你去,连骨头都翻碎你的,快去!”将手便虚推来,杨林大怒,将身且退两步,取身边那短枪正待与他放对时,却听身后那马叫起来。那道人反吃一惊,将眼去看一看那龙驹,呆一呆,叫道:“好马,却是你的?”杨林冷笑,道:“不是我的,偏是你的?”那道人将眼只是看那马,忽地转头笑道:“师兄从哪里来?既是要住宿时,且后面坐,好生齐整地方,又有好茶酒饭。”杨林见他如此,肚里便瞧科五分,道:“便是俺不投宿了,只自告辞!”牵了马转身便走,那道人面皮变一变色,就急抢过去山门边,张臂虚拦一拦,笑道:“师兄莫恼!便是小道方才吃几杯酒上头,因此声气不好,这寺里安得是十方香客,赖得是八方布施,哪里不好安着客人?且请寺里云床上安歇,不然一来长老师兄须自怪小道,教佛前少了菩萨施主的香火,二来便是无小道指点,只怕施主也出不得谷,只白教豺虎毒虫伤害。”杨林见他小心,又后一句话动心,心里道:“如今出了寺哪去处?只得这里歇下,但他好时明日指点出谷去,多送他些银两。但歹心不好时,都做翻了这一寺秃驴,一把火烧了这鸟寺!”正是倚仗自家本事,便口角里笑道:“便是你如此好心时,就今夜里搅一宿,明日万望指点出谷,多多送你香金。”那道士见杨林回心转意,心里喜欢,便陪笑脸,引杨林转殿后院里来。
杨林转过脚来,却吃一惊,见后院里却收拾得好生齐整,比前面不同,都是一色的大新瓦房,雪白的墙壁,院子里大绿槐树下,放一条大桌子,桌上都是酒肉,又有两个盏子,三双箸筷,桌边两把躺椅,一个黑胖和尚坦着怀,正躺在那椅上,一身胳搭横肉,下面露着那黑肚皮,手里却搂着个妖艳的年小妇人,将纱衣半裸了身体,正把着和尚颈子劝酒,又有两三个小沙弥站着伺候。那和尚见杨林进来,便瞪起眼来,道:“哪里来的鸟人,师弟却领他进来?”却是和他后面道人说话,杨林见了早有八分忿性,把眼瞧着那和尚不言语,那道人笑道:“这客人带得好马匹,因此带来教师兄瞧看,就留他在这寺里。”那和尚将眼看那马时,也自喝彩,笑起来,道:“真个好马!好马!师弟可与他茶吃,不可怠慢了客人。”杨林站定了,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带出来。却听身后那道人笑道:“正是,本寺里的香茶又好解渴,又好解乏,待小道进房斟一碗给客人。”就进房里,无一时出来,将个托盘,将一碗茶送与杨林吃,那碗却是个仿汝窑的坏。杨林冷笑,接过茶来,送到唇边,却不便吃,将眼看那碗里时,只见碧绿的颜色,水上浮着两个红枣,只自看着不吃。那道人道:“如此好茶,便是碧螺红袍也不好及得,客人却不口渴?” 杨林笑道:“便是看得好,因此舍不得吃。”那道人道:“客人只管吃,但吃了房里还有,却吃了酒食,房里好趁凉睡觉。” 杨林笑道:“只恐吃了便再醒不得,又或是肚肠都烂了。”那道人脸色变一变,道:“客人如何将言语耍笑?” 杨林将茶盏子便递过去,道:“如此好茶时,你且先吃一碗。”那道人变了面目,喝道:“你这厮不识抬举!”便待向前时,杨林早把茶盏带茶劈面泼打将来,喝道:“我把你们这两个淫贱的秃驴长毛,却来算计老爷!”早把那短枪在手里,向那道人腹上便搠,眼看那道人慌乱,躲避不得。却是斜刺里一把朴刀到,早格开短枪,向杨林颈上便剁将来。杨林急闪看时,却见是那和尚跳将起来,推那妇人在一起,将朴刀来救那道人,身手只是个快。杨林大骂,将短枪来迎,只道:“淫贱秃驴,吃老爷一枪!”那和尚呵呵大笑,道:“你这厮只是个寻死!听说过生铁佛崔道成么?”杨林只觉耳熟,却也想不起,只道:“管你铁佛石佛,只好丢去茅厕里垫脚出恭!”那和尚大怒,将朴刀风也似搠将来,杨林便与和尚相持,斗有十二三合,却是刚刚敌的个住,心里吃惊。那道人闪过茶盏,却是一身都吃茶漉得湿了,可惜自家那一身新衣衫,心中大怒,奔进房里去,取了器械,便赶来奔杨林,喝道:“千刀万剐的贼厮鸟!”杨林正难当那和尚,见这道人又来,心里如何不慌?喝一声,卖个破绽,斜刺里便走,那和尚呵呵大笑,和道人并肩赶来,只道:“你这厮哪里去?”杨林看他两个赶得紧,心里着慌,却看见那匹龙驹,只得道:“只合如此!”却将短枪一枪戳在那马臀上,那马吃疼,叫将起来,直蹿出去,当头先撞着那和尚,将那和尚掀翻在地上,亏得滚两滚,却躲过那践踏。那道人着慌,又爱那马匹,不敢将器械伤它,只将且将身子躲避,那马本自性高的,此时更疯了般踢咬,早将后院搅得大乱,生铁佛跳将起来,和那道人两个只自狼狈躲避,一时哪里顾得来赶杨林?
杨林就急奔出寺里来,心下只是懊悔,道:“我跟那贼长毛进后面作甚?眼见得这马失陷在寺里,如何再能夺转得?”只是恨自家仗性逞能,待不忿回去时,又恐他两个并力,反坏了自家性命,正是无可奈何处,只得喘息一回,拄着短枪乱走,一步步向乱石冈上来,行过几里,却听一声恶吼,翻天动地,早那一个怪物从石后现出身子来,便来扑杨林。杨林失神疲累的人,怎能防得?被那怪物将爪打一下,翻倒地上,看那怪物血盆般口便来撕自家胸腹。杨林急将身子滚出去,跳将起来,只见一头好大人熊,有丈来高,将眼睛瞪着自家,见杨林看他,吼一声,震得山冈都动,又来扑赶杨林。杨林叫一声,转身没命的走,只听得背后咻咻的响,却是那人熊在后紧紧赶来。一走一赶,早奔出二三里路去,杨林慌张正走间,忽得吃一惊,急止住身子,前面却是个断崖,深不见底,待转身时,却听又一声吼,那熊已赶到自家身后二三丈去处,人立起来,张着血口只是喘,眼见得前后无路。杨林惨笑,挺着短枪叫道:“畜生,你来!你来!”那人熊叫一声,腾得扑来,杨林急闪个过,却见熊爪拍在一块斗大巨石上,那石飞起来,隆隆直滚下断崖去了。杨林见这威势,又吃一惊,见那熊又自逼近来,却手足都无了气力,眼睁睁看那熊扑将来。
恰正危急时,忽听得一声呼喝,就弓弦霹雳响一声,一枝箭早贯入熊头上去,那熊惨嚎,抱了头在地上乱滚。杨林大喜看时,早见一个少年飞也似来,喝道:“孽畜,怎敢伤害人命?”那熊吼一声,立起来便扑这少年,那少年闪个过,将条枪去熊嗓眼上正戳个着,那熊叫一声,将两爪便来夺枪杆。那少年冷笑,喝一声,竟把那熊生生挑在半空里去,溅下半空血雨来,转一转,直将那熊甩下山崖去了,只听那熊闷吼在半空里滚,久久没个止息。
杨林见这少年如此神威,杀这老大恶熊只如屠猪宰狗,不由得惊呆在那里,好些时候才回转神来,急就向前拜谢道:“豪杰神勇,小人幸得性命!”那少年道:“义当所为,何足挂齿?却是这畜生不曾伤着你?”杨林道:“幸无大损,只吃他抓了一下,不曾伤到筋骨。”那少年道:“既如此,你可跟我来,这山上恶兽大虫甚多,不可教他们坏了你性命。”杨林大喜,跟着这少年便走,路上又谢,请教这少年名字,那少年只不肯说,道:“我和同伴在那边山洞里歇,却听得那熊吼叫,赶人过去,因此出来看救,恰好救了你。”杨林只得罢了。跟着这少年转到那边山壁下,早见一个山洞,那少年进去,杨林跟进来,见地上一堆火在那里,一个人躺在地下兽皮上,听得脚步响,抬起眼来,恰好和杨林对着,两个都吃一惊,杨林急叫道:“焦挺兄弟,你如何在这里?”那汉子待将话来答时,却咳起来,一时说话不得,那少年惊讶,道:“你是什么人,如何识得他?”杨林道:“他是我梁山上兄弟没面目焦挺,我是锦豹子杨林,你却是谁?我兄弟怎地受了重伤?”那少年笑道:“原来这般巧!到处都遇见你们梁山的人!我双姓尉迟,名字唤做世英,至于我如何救他,可自教他与你说,我却要去寻些草药。”自飘然出洞去了,撇杨林在那里。
杨林只得等焦挺咳嗽停了,方道:“焦挺兄弟,却是他一般救你的?我只闻林教头说你在隐龙山上,怎得却在这里?”焦挺道:“小弟和戴宗兄长一起对珠山上去见吕方郭盛两个,不想被奸人卖了,小弟厮杀时失足堕入个深谷里去,只当是粉身碎骨,再无个生理,谁知被崖边松挡藤拦,因此不曾跌死,悬在十数丈高处,却是昏迷了。醒来时却见这少年恩公唤作尉迟世英的,他和姐姐一般的武艺绝伦,却最是侠字义气在骨子里,举世更无第三人及得上。姐弟两个在隐龙山上救过晁天王、宋公明,于众兄弟身上有多少恩德!我也心里匾匾的服他们。后来她姐弟不合为王英夫妻事上恶了宋公明,闹下隐龙山去,她姐姐却曾在这谷里习练过武艺,那谷里多的是异样的金鳞大蟒,数丈十数丈身子的都有,最极凶恶,但到得千年上便可生角化做毒龙,那腹里的蟒胆却最是灵异好物,凡人吃了两臂可凭增千百斤气力,又能轻身飞腾,那尉迟无双曾居于谷中三年,恶斗过无数场,有数的大蟒生杀过数百十条,因此服食蛇胆,又练得本事,这次又差他到这谷里杀蟒练武,取胆服食,已有数月工夫,可巧见我从上面堕下谷里去,因此岩壁上赶去,解救得我下来。却是我摔得
肋骨都折了,又震动得肺腑,本再保不住性命。是他杀了毒蟒将胆汁与小弟挤肚里去,又救了那个下谷来寻小弟的樊猛,也是个好义气的,只是怕他现在仍不知自己被谁救了。这世英恩公又就谷里采了灵芝异药,百计相救,因此将小弟性命生生抢将回来,只是内伤难好,世英恩公道这葫芦谷里有一种灵药,可以医治,因此背小弟谷里上来,七日夜走一千里地到这里,不想却遇见贤弟。”杨林听得,呆住,良久道:“世上有如此人物?小弟也曾见他姐姐,只见林教头推重她处,便是梁山上许多豪杰奢遮的的兄弟,更无有一个能及得上的,当时只自奇怪。不想今日亲身被她兄弟救了性命,又原来与兄弟身上用心如此,便是古时传说的专诸一流,也端得及不得!不枉得林教头那般推重!”焦挺道:“哥哥如何到这里?”杨林便笑,将那寺里遇见和尚、道士,失了那龙驹诸事一一说了,焦挺笑道:“放着世英恩公在这里,如何轮得到那秃驴长毛逞凶?哥哥但可歇息气力,明日早却和恩公说,一起去寺里杀了这两个贼,夺转马匹。”杨林听得大喜,道:“兄弟如今身子如何了?” 焦挺道:“便是内伤不好,世英恩公方才去了,想便是为我去寻才那草药。”过一时,尉迟世英回来,手里将着几株药草,笑道:“却是天保佑人,往常这雾灵草再寻不到一棵,方才在那边石壁上一寻便是三四棵,倒省了了我许多力气精神。”杨林道:“难得恩公于我兄弟身上如此用心,先后救我两个性命,大恩大德,粉身难报!” 尉迟世英笑道:“如何这般客气?我得姐姐教导,凡事只要尽本心助人,更不论别的,但好汉这等说时士英年少,再当不得。”杨林更钦佩无地,便说方才古钟寺里之事,求告相助,尉迟世英笑道:“不晓担心,明日我自去司里助你,除了这两个恶人。”杨林大喜。
却是到第二日清早,尉迟世英和杨林等吃了干粮,自背了焦挺,教杨林领路,直到那寺里。先见两个小沙弥在那井边打水。杨林得了尉迟世英帮助,肚里胆便壮,挺着短枪大骂,喝道:“教你那两个淫贱的秃驴长毛出来受死,早早还老爷马匹!”那两个小沙弥撇了水桶钩子,屁滚尿流,飞奔后院去与崔道成两个说知,两个听了大笑,道:“昨夜为制服那马,教这厮得命走了,如今走投无路,想回来讨马,哪里这般容易?一发杀了这厮,绝了后患!”都挺了朴刀,气昂昂得赶出来,只见杨林在那里喝骂,崔道成待先说时,那道人道:“这厮将茶昨夜泼伤了我丘小乙,待我搠翻了他,出肚里这口鸟气,” 崔道成道:“这厮也有些本事,小乙不可轻他。” 丘小乙笑道:“我自与哥哥霸了这里,手里黑吃过多少强人,哪里惧这厮?且叫这厮知我飞天夜叉的厉害!”仗手中朴刀,便来冲奔杨林,两个交手,斗得十合之上。却是杨林忿怒,又自胆壮,手里短枪使得狂风暴雨一般,只拣要命处搠将近来,这道人只是个大口,本事比崔道成犹自差着一筹,此时倒渐渐得见输,手里只办得招架隔拦。崔道成见了,只待挺着朴刀来帮助,却是早转出个少年来,手里挺着玄铁红缨枪,喝道:“倚多为胜的,不算好汉!” 崔道成呵呵笑道:“我说这厮如何敢胆大上门,却是请了这口边长着黄毛的,好不知死路,来老爷虎头上搔痒!”尉迟世英听得他这般轻自己,大怒更不言语,急刺一枪去,崔道成将朴刀急架时,怎当得那大力?踉跄直跌开三步去,正惊呆时,尉迟世英第二枪早到,崔道成拼力招架,就金铁交鸣声中,小腿早吃尉迟世英一脚踢着,扑得倒了。尉迟世英喝一声,赶上就一枪刺进崔道成肚皮里去,可怜这和尚做了两世强人,先被鲁智深打死在瓦罐寺里,这番又折在尉迟世英手里,只是个晦气。那边丘小乙见和尚两三合竟自折了,心胆俱裂,卖个破绽,转身便走,杨林大喝赶来。却是尉迟世英当头截着,那道人喝道:“不是我,便是你!”挺起朴刀和身撞将来,尉迟世英闪过,就一枪杆去道人背上抽着,丘小乙喷一口血,扑得倒了,后面杨林赶来,将短枪向后心只是乱搠,扎做蜂巢血洞相似,这道人哪里来讨活命?杨林得尉迟世英帮助,无一时杀了这两个强梁,心中大喜,将两个尸首都撇了。尉迟世英转身负了焦挺,和杨林来后院里看时,先寻见那龙驹,教和尚道人使粗索拴在那大石上,正自嘶鸣暴叫。杨林见了去解时,这龙驹只是踢他,杨林躲个过,慌道:“苦也!这畜生如何就随顺了强人?反不识得自家的了?” 尉迟世英道:“小弟试试他。”自向前解了那索子,那龙驹却也奇怪,任他解索子,似是识他似的,将头向他身上挨挨擦擦,甚是亲热,任他将缰绳交到杨林手里,杨林看得呆了,只是道奇怪。 再来屋里寻时,只见那妇人已是吊死了,再来间屋里看,那两三个小沙弥都在那里抖,见杨林挺枪进来,一起叩头乞命。杨林问时,都是这附近山里人家孩子,被和尚道人杀了父母,掳掠来伺候自家的,那妇人也是前月里抢来的,只闻得这和尚道士自数年来霸了这寺里,做个巢穴,二三百里杀人放火,官家禁治不得。却是昨夜里指杨林来这寺里的是寺里的火工道人,因此要赚他来这寺里害性命抢财物,此时却惊得走了。杨林冷笑道:“便宜了这厮!”饶了这几个。那些小沙弥便收拾得许多金银衣服来献与杨林。杨林将一半收拾在包裹里,将一半与尉迟世英。尉迟世英哪里肯要?杨林便分与那几个小沙弥,道:“可引我们出这谷里去。”那些小沙弥欢喜,便将那关节说与杨林,杨林听了道:“原来只是如此,却迷了老爷一夜。”便放那些小沙弥去投亲还家。自己前后点起七八个火头,将那破殿新屋都卷火海里去,方自和尉迟世英三个投转大路上去。
就到岔口上,杨林道:“恩公于我梁山兄弟的大恩,高天厚地,只怕报答不得。却不知恩公如何行止?”尉迟世英道:“今得了这草药,焦兄的内伤只须静养得数月,便可好了,我本待将他交付于你,自回望云崖上去寻姐姐。今既是你身上有紧急军情时,封州城离这里亦只数百里地,我便替你送焦兄到那军中安顿,你可自去干事。”杨林大喜,和焦挺道:“兄弟可去封州城里静养,但我干完事来却自探望你。”焦挺道:“哥哥自去不妨。”两个看着杨林上马,挥手做别,绝尘去了。
但说尉迟世英负了焦挺,取路往封州城里来,但西行二百余里,正是封州城下宋江与蛮军对阵厮杀,远近人民要逃蛮军残害,都自远逃一空,因此方圆数百里人烟绝迹,这两个少不得饥餐渴饮,岩憩穴宿,都自荒野中奔走行路,只靠尉迟世英一张弓射些虫蚁野兽,且自充饥度日。更尉迟世英跟姐姐习学得医道,于路自采合用草药捣烂了与焦挺使用,因此五六日里焦挺内伤却一日好起一日。这日早望见封州城池,却见得岭边战骸攒天白,壕中人血汇波红,正是凄惨景象,尉迟世英看了叹息,又见东门外扎起一个大寨,蜂屯云聚,刀枪旌旗布满,何止屯住一二万军马?却正是梁山旗号,因此放心向前。距有十里远近,早有伏路小军喝问,尉迟世英道:“我送你家个中伤头领来你军里,你可即去报知寨中头领。”那小军吃惊,问得焦挺名字,当下有两个骑马先飞也似回寨里报知,又两个陪着路上来。行不数里,早听得那一派鼓角响亮,百十骑泼刺刺路上奔来,却是寨中花荣闻得,急来相接,背后又有陈达、杨春、龚旺、丁得孙许多头领齐来,只留刘唐守寨。见了尉迟世英,花荣早拜道:“闻说得兄弟如此义气豪杰,花荣钦佩无地,且请受花某一拜。”后面众头领下马也都拜,各自欢喜称说尉迟世英义气。尉迟世英本恼恨花荣暗算自家姐姐,但见此番他接的意诚,礼节又重,便也还礼。转身将焦挺交与花荣背后军士,软兜抬了,见梁山众头领都来慰问焦挺,自与焦挺道:“既是到得这里,得诸位头领接着时,却自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与焦兄别过,只是后会有期。”焦挺眼里泪滚下来,道:“恩人此情,天高地厚,生死难报,却既是到了我梁山军中,如何肯便放恩人去?且请入城去歇息数日,不然焦挺情愿死在这里!”花荣道:“世英恩公,你姐弟两个俱是梁山上上合寨恩人,今既又救得我焦挺兄弟,不远千里护送将来,如此好情义时,如何不容我等兄弟将杯水酒酬谢?不瞒恩公说,杨林路上先自和戴宗军马路上撞着,自快马赶回来封州城里来,将恩公情义和公明兄长都说知了,全军传说都遍,因此合营头领军马十余万人无不夸说恩公人物。公明兄长已差杨林等将了军马去接你们,想是路上反错过了。花荣方才已差人飞报与公明兄长了,若非公明兄长中了疫气未好,也必赶来相接恩人。”众头领各自将言语说,哪里肯放尉迟世英便行?尉迟世英少年淳朴的人,哪里会客套拒得?当下请得尉迟世英上马,披彩挂红,大吹大打,就送入封州城里来。焦挺却听得宋江中了疫气,心里惊讶,路上问杨春,杨春道:“便是那千刀万剐的贼道人使个瘟鬼的法儿,要害死这一城人,被公孙先生舍生忘死破了,却落下那些瘟鬼满城里撒下疫种,虽被樊瑞尽数杀了,却是疫种未灭,因此瘟疫一时满城里流行,樊瑞朱武两个虽然尽力作法祈祷,只是止禁不住,数日里满城病倒五六万军民,每朝夕必死千百人,公明兄长与十数个头领亦自病倒,因此一城慌乱,蛮军本亦欲来攻城,却幸得朱武哥哥机智,教人将城里死的数百人尸体夜里都投入蛮军饮用取水的河上游里去,蛮军营里瘟疫也忽自流行,比这城里更甚,因此蛮军慌乱,不能向前攻城。只是这城里危急,公明兄长与众头领看看待死,那些逃过的束手无策,空自肝肠火焚。却幸得前日杨雄石秀两个自逐天山上回来,得了云中老人与的偏方,道是遥见此地瘟星照临,主此地大疫流行,因此写了方与两个飞也似赶回带来。因此众兄弟大喜,依照两个带回的偏方配得药汤,与感疫患病头领军马服用,果然其效如神,都解了瘟疫之气,只是身体疲弱,一时都起床不得。”焦挺方自晓得清楚,躺软兜上,和众人且一起入城来。
却说宋江正自和朱武计议,道:“既是杨雄石秀两个兄弟将得这仙方效验,拯救得一城人民,自是上苍佑我宋江与众兄弟。只是我心里有个异样计较,因此特与贤弟商议。”朱武道:“兄长但请说来。”宋江道:“却是贤弟机智,将瘟疫传去蛮军里,教他害人反自害己,自遭眼前报应。闻得他如今瘟疫流行比我城里更甚,每日死者不计其数,我却心中悯然,今欲差人将药方送他营里去,救他十余万人性命,兄弟以为如何?只怕我和那宋襄公一般了,必然众兄弟都自怨我,道我失心疯了,因此心里好生委决不下。”朱武听得,果自呆住,低头想事,好一时方道:“兄长竟这般想?小弟若从军事上想时,决不愿兄长如此做,只是兄长见识超俗绝伦,必有小弟见识不到的,还请兄长明示。” 宋江道:“我只是昨夜梦里得九天玄女娘娘相召,见娘娘面容惨淡,因此惶恐请问,娘娘却取一卷书与我,便自不见。我惊醒转来,却清楚记得梦里娘娘与我的是晋人陈寿著的〈三国志〉,那文字却是羊祜传,我急教人取此卷来看,里面有陆抗卧病,羊祜反差人送药与他,众将相劝,陆抗道:“岂有鸩人羊叔子哉?” 遂服之。次日果然病愈,众人问时,陆抗道:“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此后两国边境数年无事。我细读其文数遍,猜想娘娘意思,忽得恍然大悟,那蛮军虽是与我势不两立,又自野蛮,毕竟亦是人类生灵,娘娘大仁大义,慈悲为怀,亦将此心教我,今见我城中得救,而蛮人不得此方,不一月十余万人生命尽自休了,娘娘如何忍心看得?因此将羊叔子之事教我,只要我以仁义为怀,救他等这一遭大难,所以我欲将方子送与蛮王,只是恐众兄弟不满怨愤,因此特先说与贤弟商议。“朱武听得,道:“既是玄女娘娘意思,众兄弟谁敢违背?却是兄长此举,亦自大有好处,众兄弟但不解时,朱武自说解他们知道。”宋江大喜,道:“我只要依玄女娘娘心意行事,却未多思量好处,贤弟可先说来。”朱武道:“一者,可以上应天心,就慰玄女娘娘之意,得天之佑,何事不成?二来正如陆抗所言,‘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但如兄长所言,救此十数万蛮人性命时,蛮人虽然不晓礼义,未蒙圣人教化,却也是有人心的,如何不感激兄长高义厚恩?纵那蛮王再强逼来与我军厮杀时,亦必再不用心与我军对敌,于自家蛮王反自会有怨恨之意。昔者武侯征南,七擒七纵蛮王,全用攻心之计,里面有数遭擒获蛮王,都是他自家蛮兵蛮将,受了武侯恩德,无可为报,因此擒孟获为献,今兄长行此计时,亦是一般奇效,乃是攻心的兵法上上奇策。三来任蛮军死亡时,蛮兵必然惊慌四处逃窜,传播瘟疫,必然流毒无穷,害尽了天下人民。如今得兄长此等大仁大义之心,方能与世人消此大难。众兄弟久蒙兄长教导,但朱武将此三点好处将说时,必然只会称赞感仰兄长。”宋江大喜,道:“军师虽去,贤弟在时,亦足为宋江臂膀!但这三点意思,几人可以见识得到?兄弟即可出去和众兄弟说此道理,一面选个能言语善机变的小军,写封书信并方子付与他,去蛮营中送与蛮王,许他回来重重升赏,我今精神未复,诸事都苦做不得。”朱武道:“兄长尽管放心保养,小弟自会小心安排。”自辞出去安排下书之事,便与众人说解宋江意思不提。
却说蛮军营里,侬天山与蛮王合营上下烦恼惊恐,但数日间营中瘟疫流行,病倒四五万军马,死者无数,虽教军中巫医百般祈祷,使用符水药物,只如石沉大海,都无效应。过两日,连蛮王亦自病倒,合营慌乱。侬天山只自捶胸叫苦,五脏如焚,寻思道:“只想师傅做法,可灭了这一城贼人,谁想师傅只和那公孙妖贼拼了个玉石皆焚!自家元神都灭了,尸体中了迅雷烈火之灾,都焚灭得一点不存!想原是上天恼他行这等法术,所以将雷火击他。却是他死了也罢!但预先书下的十余万道灵符佩在众军士身上,更无一点效应,只任得瘟疫侵袭,却是怎曾料到此歹处?如今叫天叫地都无应处,怎生解救这父王军马?”只是只可在肚里颠倒,更不敢说出一个字来。却喜封州城里瘟疫一般流行,并不放军马来攻击交战,因此略觉好些。这日侬天山正自饮酒,聊解愁闷时,却报封州城里差人前来下书。
侬天山却吃一惊,与蛮将道:“杀了那来下书的,不必再来回禀!“那蛮将待去时,早一人向前拦住,喝道:“太子不可!”正是:纵发雷火无名怒,亦有敢逆龙鳞人。不知向前喝住的是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0
第七十四回 鞭上将蛮太子失军心 取天门吴加亮成大功
话说侬天山喝令斩那小卒,早帐下一人挺身当住,却是副大都督结都那,上前道:“太子如何不看来书,先斩那使者?” 侬天山道:“这贼寇最是世间阴险狡诈的,此番下书定然又来算计我国家军马,藏着奸辣毒计,只是杀了使者罢休。”结都那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况是梁山贼人突然发使者来,内中必有缘故,殿下若不看书信时,只怕误了军机大事。”侬天山被他言语僵住,只得道:“既如此时,可将那使者带来,取书信来看。”无一时,早取到那下书的小军,呈上书信,侬天山便教刁温读书信来听,只听得如此:
梁山泊都兵头领宋江致书于西蛮国二太子侬天山足下:
苍苍蒸黎,谁无父母?谁无兄弟?谁无妻儿?其生也何短,忍夺其保聚捧负之乐伦?其生也何悲,争驱其血肉薄刃之恶斗?是江所不忍为也,寝寐思之,长涕断肠!是故提一旅之师,远征绝疆,惟在救兄弟、苏民困而已,非欲与太子争智驰力,必决胜负也!奈何暴师半载,各损精兵十万数,令人民强壮毙于锋刃,老弱添于沟壑,君国天骄,折翼亦尽,此岂太子之真乐见哉?窃求仁人之心,想亦应与江同也,宁自噬躯扼颈同死,何如交帛传使共存?扬天河之波,尽洗兵气;弃甲戈不用,铸剑为犁。和战祸福,亿兆之命,惟自太子一念之间而已,幸祈三思!
闻太子使人以祈穰致瘟疫,欲得惨灭屠城为胜,何其不辜也?自来圣人厌军旅,道‘佳兵不祥’,故掌师旅者不以多杀为胜也,更不闻行妖术者可以卒成大事,黄巾转星惑众,虽起三十六方,百日而灭,黄河为赤;高骈行术眩师,纵得横暴江楚,终死妖人,天下共笑。史鉴煌煌,幸太子之留意焉!而今瘟疫未被于四方,独见太子军中害盛,宋江城中兵民牛马一无所害,岂非天心本仁爱人也哉?亦见宋江前言语之无虚也。虽然,圣王者不忍见敌国之饥年,推车空仓以赈之。宋江虽愚,未及万一,亦不忍见太子举国独受困害也,今幸得小方,于瘟疫有所验,故效野人芹意,遣使献告,以明宋江浅怀之诚也!
又:公主在宋江军中,善视如妹,但得与吾兄弟卜花烛之期,自当驰告,愿太子稍进善言,许其归省,于两国有大利焉!秦晋虽绝,不弃其好,父母作色,不弃其亲。太子三思!”
侬天山听得,怒气腾起三千丈高,夺过书信,扯得粉碎,一脚踢翻帅案,喝道:“将这下书的贼斩了报来!”一帐尽皆大惊,却是结都那亦通汉人文事,听得书信,暗暗点头,亦将信中意思译做蛮语,说与众蛮将听,众蛮将闻得宋江差人送药方来,各自欢喜噪呼。此时见侬天山发怒扯碎书信,喝教再斩那小军,结都那不由大惊,急自拦住道:“姓宋的好意送药方来,太子如何如此?” 侬天山喝道:“这千刀万剐的贼只是将书里言语来讥讽我,恶毒无比,罪合万段!却是此贼最奸狡凶险的人,说是送什么药方,必然将毒药来害我父王军马,焉可信他?”结都那道:“别的意思小将不管,只是如今大王并军中五六万军马病倒,命在旦夕,再无法可救,但宋江送这张方子来,不管好逮,也是一线指望,望太子以大王与此数万军马性命为重,休与贼人意气计较。”侬天山大怒,道:“你这厮敢如此伤我?只没个上下,不怕我行军法斩了你?”却是结都那道:“太子自有权柄,斩得小将,只是大王与此数万军马性命,太子如何轻视,竟不在心上?”侬天山暴怒,正待喝叫时,却是大都督莫天何早道:“太子休怪结都那,但此事众将都听在心里,却是太子不对处,休为了一时忿怒,误了大王并三军性命。” 侬天山见他发言,变了脸色,冷笑道:“依你说,怎地好?” 莫天何道:“且将那方子试两个小军,但得好了,就可医治大王并三军性命。待都好了病,却再进军与贼寇厮杀,誓要报那血海深仇。” 侬天山听得脸色缓下,道:“依你说,是决不和贼人和的?” 莫天何道:“正是,这梁山贼人害了我十余万军马性命,恨不的口中就嚼碎了他血肉,今他自鬼迷了心窍,自将药方与我们,只是自取败亡之道,待我们养回了军马,自加倍来杀这些合死贼寇!“侬天山低头想一回,哈哈笑道:‘果是我方才性急了些,你们休怪!自便依你们两个意思,先将那方子去试两个小军,看有效验也无?”就问那下书小军方子何在,那小军道:“宋都头领将方子写在书信背面,却是太子把书信都扯粉碎了。” 侬天山听得羞恼十二分,作声不得,结都那待去地下收拾拼凑时,却是那小军又道:“便是宋都头领来时曾与小人道:‘只恐到时太子烈火心性,扯碎了书信,教一番好意化为流水,因此教小人先背熟了方子在此,乞请纸笔,小人便再写将出来。” 侬天山听得,心中火腾有十二丈高,只是铁青了脸,发作不得。结都那急将那小军带将出去,与他纸笔,写出方子来,却按方子配药物先与几个蛮军小卒使用,果然有效,都解了疫气,得回性命。结都那大喜,急进帐来与侬天山莫天何说知,教将方子钞写数百纸,发与军中,配药物解救遭瘟疫侵袭三军性命,又选良医好药,先进与那蛮王使用,果然一时都救了数万蛮军性命。却是结都那见了那时帐中情景,自暗叹道:“宋江一伙仁义足备,智勇双全,似天山太子等辈,皆为其玩弄股掌之间耳!“因此说与侬天山、莫天何道:“彼药方既是真的,便与他再对敌时,不可输与他道理礼数,却教我等受彼耻笑。” 侬天山道:“依你说,当怎地?” 结都那道:“可重赏那小军,打发他回去,亦可见我国家气度。” 侬天山冷笑,道:“既如此,且依你。”教取黄金五十两,赏与那下书送方的小军,小军欢喜自回不提。
且说宋江听得那小军回报,不由得微笑,就与朱武道:“眼见得这一伙蛮将都自无耻,受了我此等恩惠却不与他国人说,只想妄图瞒过,待收拾的军马元气恢复时便来攻打我军,却将以何策应敌?”朱武道:“兵法攻心为上,他既如此无耻隐瞒时,只是怕下边蛮兵知道,消了战意,不肯再向前决死厮杀。今我城里有前日捉得不肯投降的蛮兵二三千人,可即放他回蛮军营里去,只和他说,今我城里粮草不支,不日退兵回隐龙山上去,本该都裹带了你们去,因宋都头领有好生之德,哀悯你们背乡离土,所以都放其回去。”宋江不解道:“只说要戳穿他谎骗,怎得却放他被俘军马?” 朱武笑道:“但不放这伙蛮兵回去时,那十余万蛮军如何知道真相?难道教我军马去他营前大喊不成?且将这伙蛮兵做二三十起,分着放将回去。却是取这封州城时有降顺的蛮军万人,一半倒是那公主侬丹心的心腹,兄长以恩义待之,都自心悦诚服,反誓死为我所用,今可从中选数十个精明能干的,许以重赏,教混杂在那些放回的蛮兵里,一色的本国蛮兵,那些蛮将如何会疑心?必然都收留了。那时却教我派去潜伏的,就暗地里将流言散布开去,只道侬天山不敬天地鬼神,却撺掇了妖道做瘟疫妖法害人,因此上天发怒,不伤封州城里一草一木,反将瘟疫降在蛮军营里去,尽要将合营蛮军杀灭了。是封州城里宋都头领大仁大义,送药方药物来救了这一营十余万人,上面将领却不教人知道。如此传播时,不自数日,蛮军合营里必自传满,蛮人最敬鬼神,闻得真相,必然自家上下惊疑怨恨,军心自乱,土崩瓦解,再无心与我军对敌。”宋江喝采道:“果然极好计策,不枉了兄弟名号!事不宜迟,兄弟可便就施行。”朱武道:“俱是兄长大仁大义,远胜古人,因此小弟方得因势利便,定出这条计来,既是兄长允准时,小弟这便自去做。”自出去密选前日归降的可靠忠心蛮兵数十个,教混杂在那三千余放回的蛮兵里,混入蛮军中造作流言不提。
却说蛮军营里,虽得宋江药方治愈中瘟疫侵袭军马,只是这十数日早自接连消息报来,但派发出去打粮劫掠的小队,都被梁山游骑突袭,军马杀伤大半,劫掠来的粮草尽被焚烧,因此大军所用粮草应付日艰,算来所余粮草不足一月用度。侬天山闻得惊怒,便聚众将商议,道:“既如此时,只得进兵攻打,夺转封州城池,这几日贼人放回我军数千被俘军马,都道城里瘟疫流行,贼人军马亦十死六七,余下的都不堪战斗,已有逃窜之意。今我军中瘟疫侵袭者虽有数万,但可战犹有八九万军马,便可一鼓作气拿下封州城池,剿灭全伙贼人。”却是结都那道:“贼人送方于我,必然未受瘟疫大害,太子所听消息俱是被放归的小军言语,只恐是贼人诱敌之计,我军今病亡军士万余,受疫病弱的亦有四五万人。城内城外贼人不下十万,坚城高寨,犄角之势,只怕攻打不得,枉自多损精兵。” 侬天山大怒道:“依你说,却如何行?“结都那道:“眼见得屡战不利,今既形势不好时,不如且与宋江讲和,免得多损军马。” 侬天山大怒道:“你这厮只会沮丧军心,夸大敌势,今又鼓吹和议,必然勾结贼人,却留你何用?”便教刀斧手将结都那捆绑出帐,斩首报来,莫天何等众将都自大惊,急自向前苦苦替结都那求告,侬天山见众将苦求,违拗不得,便冷笑道:“看你等众将面目,饶他死罪,且自抽他一百蟒鞭,再自插箭贯耳游营。” 莫天何等面面相觑,原来那蟒鞭都是毒蟒皮拧就的,但被鞭者痕迹深印,终生磨灭不得,只有做那最下贱或杀害父母尊长的,才被抽打,因而蛮人视为最耻辱之事。故都再向侬天山求恳,侬天山怒道:“瞧你众将酋长面上,已自饶了他性命,如何还于意不足?但有再包庇求情的,一样处置!”一脚踢翻帅案,入帐去了。众将无奈,只得来看结都那,见二太子帐边亲军不容分说,如早剥光结都那战甲衣服,就自将蟒鞭雨点般打下,鞭起处鲜血飞溅,打得结都那死而复苏,直到五十之数,却不罢手,眼见得结都那气息奄奄,早有两员将大怒,喝道:“不可动手!待我们再去见太子,说个清楚!”却是虎豹铁骑统军思执政力和浑坚两个喝住亲军,直闯入侬天山后帐里来,侬天山正自拥了蛮女饮酒,教几个蛮女男子赤裸了身子在那锦毡上舞,做出那交合之状的种种不堪神态来,却被这两个闯入,不由大怒,喝道:“你们两个如何敢擅入我帐来?” 思执政力大怒待言语时,却是浑坚机变,急拖了他跪下,道:“太子容禀,副大都督已自昏迷了,再不蒙恕依旧鞭打游营时,只怕性命不保,只求太子开恩,末将等当死战赎他的罪过。”侬天山冷笑道:“此贼有勾结贼人的心,只合斩了号令,是你们众将死保,因此看情面留下他性命,今又说要死战赎他罪过,却不知你们要献何等功劳?也罢,与你们两件事,但做得一件,都不再怪罪他。”两个大喜,道:“太子有令,我等舍命去做。”侬天山冷笑道:“一个三日内取得封州城来。”两个面面相觑,浑坚只得道:“且问太子,那一桩事如何?” 侬天山冷笑道:“可出去打粮,待筹措得足支大军一月粮草,也算你们功劳。”两个寻思一刻,浑坚道:“既如此,小将们愿将本部军马出去打粮,必要如数解得粮草回来,只求太子先恕过了副大都督。” 侬天山冷笑道:“既是你们告奋勇要立这功劳时,也罢,便先寄下那五十鞭,却日后再发落这厮。”两个拜谢了,出去喝退那太子亲军,和众蛮将送结都那回自家帐里,自有结都那的亲信慌忙奔走服待,教医士来与结都那看伤医治。众蛮将看一会,骂一回,都自散了,只有思执政力和浑坚两个与结都那最好,因此留着不走,先又替他死命告求。待得入夜二更时分,结都那方自呻吟醒转,见得两个欢喜,问了事体明白,道:“却是如此,但不是你们兄弟情分时,我这遭只合死了!” 思执政力大怒道:“如此昏暴无能的贼,只因是大王之子时,就自盘在我们头上,作贱我们这些百战余生的!”浑坚道:“噤声!你如何觅死。只是这等高声大口?却是兄长如何这般不知好歹?却公然说与梁山贼人议和?正好被太子抓住把柄,因此这等下毒手摆布你。”结都那道:“你们都看这眼下如何?但再强与梁山贼人对敌时,这十余万人的性命都自休了!不由得我不说个明白。” 浑坚道:“便是莫大都督,亦自深恨梁山贼人入骨,眼见得与贼人血海深仇,再和不得,兄长比我聪明十倍,如何今日反这般颠倒了?”结都那道:“便由着太子胡作非为,害了大王与这十余万军马性命?我死便死,终不能不说。” 浑坚道:“兄长只是个执拗!却是汉家人道:‘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只缘强出头!’你今日说了,须见得好处!便是今大太子天门城下中箭死了,有个聪明解事的公主又恋上情郎投了梁山贼人,大王哭泣烦恼都昏病不理事了,看看待死。二太子现执掌了权柄,不日接了王位。只是看如此作为,将来只是个覆灭的局面!我和兄长一般看得清楚,却自不同,知机行事,先定下自家将来逃窜去处,不和这昏暴乱行无恩德的人死在一起!”结都那惊道:“你却如此心思?大王当年恩德,你却都忘了?” 浑坚冷笑道:“运去各认命,船行但随风,这等局面,兄长如何还是执迷?实不瞒兄长说,我暗地问得大王随身的医士清楚了,大王体弱,又中了瘟疫,今看似好些,也不过多延十日八日的性命,但死了,二太子接位,军中又无些粮草,如何不乱?祸事便在眼下,因此我帐中允了二太子,要和思执铁力出去打一月粮草来赎兄长的罪,却是如此远远的时,方得有进退去处,今我们两个去了,兄长须要好生休养,亦自暗中提备,但看形势不好时,便可收拾了亲信的族人军马,去寻我们,我们亦自准备接应。”结都那惊得说不得话,只道:“你竟这般想?”低头一时道:“罢!罢!便是如此也罢!你们可自去,但不好我自收拾了来寻你们。” 浑坚大喜,和结都那又密密说一会,方和思执铁力去了。次日自带了本部军马,只做奉太子令,去远处打大军粮草的,径自去了。
却说封州城里,宋江接各路探听回报,道是马劲、罗士奇与欧鹏、燕顺两路。十余日来各自杀灭蛮军打粮军马,多自斩军杀将、烧毁粮草,因解了首级来请功劳。宋江大喜,教朱武功劳簿上添记各人功劳,将酒肉花红赏与报功偏将。却与朱武道:“眼见得军师料事如神,不日蛮军无粮,不走时也自军乱,那时乘势攻击,必然全胜。只是眼下愁处,军师带去许多头领军马,行他的计策,许多日子竟无个回报,教人放心不下,这是一了;二来连番厮杀并瘟疫侵袭,头领军马死伤过半,不伤的也自疲惫,到时攻打蛮军,只怕无力,我虽将好言语留下了尉迟世英,预备敌那莫天何,只是犹愁乏可用的头领。”朱武道:“兄长说的正是。如今我军马自守则有余,攻敌则不足,须是待隐龙山来的二万军马并八个头领到来,方可进军与蛮军决战。前日杨林赶将回来,道是韩滔、彭汜、乌天坤、天子山等将军马离封州城今不过十五日路程,但到时,便可径抄蛮军后路,连马劲、罗士奇与欧鹏、燕顺两路轻骑,蹙住蛮军,合城里主军并力攻击,全歼蛮军在这封州城下,但军师那一路也自得手时,这天门一道三十余州之地,数百万人家户口,数日内局面一举可定,尽来与兄长为日后基业。” 宋江大喜,道:“但得如此,都是众兄弟百战功劳,贤弟一番佐我,连出奇计,功劳亦不在小,但天下定时,自当列土分茅,酬众兄弟的功劳,那时封地当如汉留侯张良一般,任贤弟自择。”朱武道:“小弟浅智愚谋,何足道哉?况小弟早已出家,但得兄长成功,便依旧随一清师傅还于道山,栖身白云,他者并非所愿。”宋江道:“贤弟不足四十之年,正是血气强壮之时,岂可身入道门?既今世有此际遇时,贤弟到时自可择个德容俱备的名门淑女成了家室,育儿生女,留下香火后代时,再言修真之事不迟。”朱武道:“小弟向道之心已坚,实再无家室之想,只是劳兄长空念,况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纵定了天门境界,亦自见得须与田虎、方腊、王庆诸家决死对敌,酆都城秦广王管领军州数百,亦有军马百万,只怕血战百场,方可终定得大业,哥哥不可轻忽了。”宋江听得,觫然道:“我自方才得意忘形了,却劳贤弟将言语点我,眼下正是危急时候,却不知怎得生出那段念头来,就自未安忘危,岂不可羞?宋江自当今后警惕,必要小心虚意,与众兄弟甘苦与共,同成大业!” 朱武笑道:“兄长如此时,不差古人!日后大事必成,朱武有一卷书愿进与兄长。”宋江道:“却是何人之书?不瞒贤弟,我今虽军机紧急,亦自手不释卷,多看古人史记与兵书,却不知贤弟有何书与我?” 朱武笑道:“别的都不足与兄长阅看,小弟进的,只是一本《贞观政要》。”宋江大喜,待言语时,却是东寨里报来:“吕方,郭盛并两个新头领,今引一千余人到来,相投哥哥。”
宋江闻得大喜,道:“朱武兄弟可替我出城相接,我自病愈足弱,只得就府里和他们相见。”朱武道:“兄长善自保养,小弟这便出城。”自去了。过不一时,早领吕方、郭盛并另两个大汉来见,宋江叫人扶了迎出来,欢喜道:“闻得你两个来,不由得我不挣扎起来。” 吕方、郭盛早闻得宋江重病,此时见宋江如此,各自跪拜大哭道:“便是梦里也想念哥哥,今重见哥哥,只欢喜得哭出来。”宋江也自欢喜滴泪,却见那两个在侧,道:“这两个是谁?都好英雄气慨!”那两个急自跪下拜宋江,吕方忙自替石辅、樊猛引说了,各说两个人物本事来历,又自好义气。今千里随我们来投兄长。宋江大喜,教各取三盏美酒、一领锦袍来赐这两个,两个大喜拜谢,见了宋江如此人物威仪,洒脱胸襟,况又相待的厚,各自死心塌地,都道:“从此誓死效忠哥哥,厮杀出力!”宋江更喜,便教石辅为马军头领,樊猛为步军头领,且与吕方、郭盛都于中军听令调遣,教侧厅开一桌齐整酒席,朱武相陪,就替吕方、郭盛两个接风,又庆石辅、樊猛两个投军效力,朱武自去陪待这四个不提。
却是又过数日,这日朱武正厅上看军情文书,却听得宋江差人急唤,朱武急来宋江房里,却见花荣、林冲都在,脸上俱有喜色,再看宋江面上,眼舒眉展,正有十二分欢喜,心思急转,笑道:“敢是军师那路有甚好消息来?” 宋江笑道:“休怪人都称贤弟神机,果个识事了得,远见千里,且再教你见两个人,听他们说这趟军事与你听。”便教帐后两个人出来,朱武看时,却是病大虫薛永与鼓上蚤时迁,不由得大喜,与这两个礼罢,各自亲热,却道:“竟是军师攻打下了天门城不成?真个神机妙算、孙吴莫比!” 花荣笑道:“便是我们方才也听两个说了方晓得,如何偏你只一口道破?休夸军师,你自也不差他些。” 朱武笑道:“便只闻得薛永兄弟潜伏在天门城里,接应搭救李逵兄弟,又被蛮军多半年铁桶般围了天门城,因此再不与隐龙山上通消息。今薛永兄弟忽然在这里,不问可知,自是军师取了天门城池,真个神鬼莫测手段!想是铁牛也自救出来了?” 薛永笑道:“哥哥神机,名不虚传!今军师已自在天门城总管府里坐衙,救了李逵出来,正愁无处与他觅酒肉哩,中间多少精彩处,可请时迁哥哥说,他自亲身经历用里的人,又自嘴头上快于小弟。”宋江笑道:“便是我们方才也只听个消息,并不知道那详细大概,时迁兄弟可再细说与我们听。”时迁笑嘻嘻的,唱个喏,道:“既是几位哥哥都不嫌小弟夯笨时,小弟却细细说来,自那日军师领小弟等十个头领,二万军马,离了封州,却急赶上青泥关去。为原有酆都城差援救天门城的军马三万,着殿前右统军使池俊管领,那厮懦怯畏战,为军师领军马一征天门时,杀得天门统军卓正一败涂地,因此那厮心惊,不敢来与军师交战。后来为史文恭那厮围了隐龙山,军师退军回去,不想这西蛮国又反,搅占了天门三十六州境界,聚合起三十万军马,围了天门城池。池俊那厮更怕,只将军马死命据定了青泥关近处的几处州县,再不敢将军马援救天门。却是酆都城里十分恼怒,几番发急使催他,近日更闻得我军与蛮军与封州城相持,正是二虎相争,因此秦广王再发火急诏书与他,道若是再不乘此时机剿灭蛮军贼寇,解救天门城池时,便拿他下狱处死。因此池俊这厮再不敢抗旨,只得聚合本部并附近数州的兵马,共四万五千军马,却慢慢往封州来,只想待我军与蛮军两败俱伤时,却来拣现成便宜。因此领军直到封州东三百里的白川河边,却不敢再向前。却是军师早防他这一路,多派细作于他军中诸事都打探得清楚,此番出军便第一个先拿他下手。池俊这军中多是青泥关上军马,却多有丁德兴和赵德胜两个的旧时军中相识,有数个便为偏将,各管领数千军马,因此军师早差丁赵两个与他们暗地书信往来,都约好得好了。这番出军,军师自和甘茂、史进并丁德兴和赵德胜两个将五千轻骑,两日夜急赶三百里直到白川河边,就月夜突袭池俊的营寨主帐,那几个说好的偏将就齐营里放火,将本部军马做反,接应军师轻骑杀入里去。池俊那厮将的兵马虽众,俱不曾严加操练,况又不曾提防,见我军马杀入里去,各自惊呆,只当天上下来的神兵一般,因此被甘茂、史进两个将轻骑直突入中军去,池俊大惊待逃窜时,被甘茂一枪搠死,因此先杀了一军主帅。败军无主,又不知我军多少,是以小半或杀或逃,大半都投降了。共收得投降军马三万有余,又有偏将七员,其中有三个原是我军旧时征河北田虎的降将:唐斌、文仲容、崔林,今做池俊军中的先锋合后将领,因见是我军劫营,三个大喜,将本部军马来投降合军。那四个都是丁德兴和赵德胜两个的旧时军中相识,一个唤作高阳,使双鞭,一个唤做檀景之,使大斧,一个唤作王冲恶,使点钢枪,一个唤作尔朱仲光,使大环斩马刀,俱深通军事,武艺了得,一般随丁赵两个拜见军师。军师十分欢喜,和唐斌三个一般深加慰劳,各予重赏,把军马分予这几个管领。就一日整顿了军马,却自回军和张清、乌天风、乌天云、项充、李衮并小弟的后军一万五千军马会着。军师道:“兵贵神速,我今灭了池俊的这枝军马,只原要借用他的兵马旗帜,却别有计较安排。”因此将五万军马大宽远向西南,直行军六百里到西洋大海边上,却抹海边大路直扑奔天门城下,都是夜行日宿,先差轻骑百里外远远探路,穿蛮军衣服,打蛮军旗帜,又有封州城里投降的蛮军当先打话,但有小队蛮军都先赚杀了,因此一路六日行五百七十里,数万军马直到天门城外五十里大泽里,并不曾吃围城蛮军发觉。军师教军马歇息一日,却夜里急行,就第二日破晓时分到天门城下,分丁德兴、赵德胜、文仲容、崔林、高阳、檀景之、王去恶、尔朱仲光做四路,齐劫围城蛮军营寨,先将火箭射入,又火车冲开营寨,后面铁骑突入。却是围城蛮军原尚有六七万人,为封州城下恶战,并瘟疫流行,二十万蛮军损折近半,故又从天门围城蛮军中抽了二万精锐去,余下的尽是老弱,只欺天门城池围困日久,城中军马人民饿死大半,活着的也无力气,因此只将老弱围城,实并无一点防备,突被我军劫寨,直如摧枯拉朽一般,蛮军一半杀死,一半投降,不一日扫荡都尽,共杀死西蛮国丞相孛儿迟以下蛮官蛮将三百余员,并生擒活捉大将军缪一麟以下蛮官蛮将二百余员,蛮军死者一万七千余人,投降生擒者三万有余,得战马近万,军器旗帜、粮草、金银、营帐、耕牛等不计其数。”林冲、花荣等听了各自喝采,都道:“好个军师,如此用兵,神出鬼没!却是怎得赚了天门城池,这等大厮杀,如何瞒得天门城里人过?”时迁笑道:“这个正见军师高处。但我军马都自打池俊军马的旗帜,况大半都是他原来的军马,兵器衣甲都是最现成的。因此那四路劫营扫荡蛮军时,军师却与张清、史进、项充、李衮做一路,甘茂与乌天风、乌天云、唐斌做一路,各引精兵一万,就到天门城下叫城,只做是池俊大将军带十万精兵,奉酆都城里大王诏旨,赶来扫荡蛮军,救应天门城池。城里被困近一年,都赖卓正这厮将兵法死命支持住,却合城早都绝了指望,此时突见朝廷大军赶来,扫荡赶杀得蛮军无数,营寨都踏破了,因此都二十分的欢喜,便待放我军马入城里去。却是卓正那厮奸刁阻住,先教将酆都城里大王诏旨并池俊大将军行军文书吊上城去验看,幸得军师先自料定预备,因此无有一点破绽,那厮见了诏旨文书,犹自要和池俊大将军讲话,方自开城,军师早就军里选定个小卒,和池俊形貌有八分相似的,此时便在帅旗下,穿了锦袍凤盔,骑了马,指着城上远远的喝骂。那身边小军都叫喝呼骂起来,只道这卓统军不识好歹,我元帅将了十万大军,来破了蛮军百万,救了这一城人民,他如何还拿大不来迎接?因此城中那兵马都总管兼知阖境军民事秦寿吃惊心慌,再不听卓正的,教急开了城门迎接池大将军,卓正那厮无奈,只得也随着城门边迎接。却是我军步军先入城去,占住了城门城头要害,那假扮池俊的小厮和军师方并骑入城,就城门边军师喝起来,随着的壮士一齐向前动手,就拿了秦寿、卓正两个和守城官员将领一百余员,只说是奉大王密诏,怪秦寿、卓正两个并合城官员将领被蛮军与梁山贼寇失陷城池、杀掠人民的罪过,教发去酆都城里有司推问。可笑那些人听得奉密旨拿问,都又听说解去酆都城里有司推问,只道尚有分辨处,因此俱不敢反抗,尽被束手擒捉了。我军马因此尽得自在入城,尽夺了官府牢狱、要害去处与城中军马,布置得铁桶一般,军师方教忽换了梁山旗帜,因此满城震骇,人民半日俱无颜色,却是随后尽皆欢喜,各尽力凑些香花灯烛,相迎我军入城。因此一时城里便自大定,卓正这厮死把的铁桶一般的天门城就落我军马手里去。”
林冲道:“却是城中百姓如何?遭蛮军围困大半年,必然十分凄惨。”时迁垂头不语,道:“那景象小弟不愿忆说,便真和地狱无异,教头若欲详知时,可教薛永说,他已和半个髅骷无异。”众人早看薛永饿得走了相,此时再细看他时,果见脸颊深陷,两眼如黑洞也似,形象可怖。薛永凄然笑道:“却有什么说处?不过城里人十个饿死了七八个罢了。便是起先还好,后来蛮军围城日久,铁桶相似,再一粒米不教得入城去。那城内倒有百十万人,几个月将粮食都吃光了,却再吃什么?便先自杀马,杀骡,杀牛,连鸡犬鹅鸭,十数日都吃光了,有弓箭的射那飞鸟,张网去捉,没本事的只得就将水灌穴,却掘洞搜老鼠来吃。不晓多少日便城外的飞鸟再不敢入城里去,老鼠也再搜寻不着,连城里的树皮都剥光了,草根都挖尽了,便和个死城相似,再过不几日,便吃起人来。”那几个都叫起来,道:“吃人?”各自恐惧。正是:乱世人命轻蓬草,如此惨祸不可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2
第七十五回 病大虫惨言食人事 林教头怒惩克扣老
话说众人闻得吃人之事,各自惊惧,薛永惨笑道:“正是!先是那一等最穷的饿昏了,只要活自家性命,充自家肠胃,又无有东西下肚,却是见饿死的人多了,便趁黑夜拿了刀出去,就饿死在路边上的人身上割下肉来,只留得骨头,却回自家去煮了吃。后来便整具尸体都拖了家去,敲了骨头吸那骨髓,然后却丢在灶坑里做柴烧。”众人听得悲伤,都不言语,过一时朱武方叹道:“昔春秋公羊传有云:楚围宋九月,城中人‘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景象凄惨无比,不想这景象见于今世!”宋江道:“城中自有官吏军马,闻道诸事都由那卓正主张,这厮狡诈果决,这等背决人伦的大凄惨事,这厮竟没个禁止主张?又或是放粮赈灾,救这一城人性命?”薛永冷笑道:“哥哥休说那厮!但不是那厮恶毒无个人性的主意时,只怕满城百十万人倒可多活几日,就有一半活下来也不一定。却是逢得这厮,怎再逃得性命?倒有一多半死在他手里!便是围城数月,粮食都将尽了时,这厮道:‘守城事大,但无军粮支持时,怎再守得住城池?’便和秦寿商议,教军马去穷人百姓家里搜粮,生生将那一点最后的活命粮食都抢了去,便人民不交时,便自举家拷问,或是将那家的小孩子捉了,教在父母亲长之前生生将钢针插十指里去,要不就将火从小腿上烧起,教小孩子哀呼哭叫,硬逼他父母将那家中藏的最后一点救命粮交将出来,但不交出的,便将小孩子生生折磨死了。颠倒再整治第二个,必要那那点粮生生榨出来。”林冲怒道:“如此禽兽不如!城中百姓如何竟不反了?只是任它等牛羊般宰杀欺逼?” 薛永道:“便是城中百姓反过数次,都被卓正那厮生生调军马压将下去,将但造反的百姓举家都杀了,从初生几日的小孩子并百岁老人,都不饶过,一次杀得便有万数,将人头满城悬挂,因此满城震怖害怕。偏生卓正那厮又奸刁,将城中划了许多区处。每几日只搜一个去处,别的去处的百姓都道:‘他自搜他们的,不干我事,且逃我家几日性命。’只自闭了自家门户苟且偷生,因此但闹起时,只是那一去处百姓,多得不过几千家,又无军器,无人领头,只是愤极拼命,别去处的百姓都旁观躲避,怎生敌得过那等如狼似虎的官军?自然都被全屠杀了。却是那厮再去搜别的去处,依旧是这般状况,那些苟且偷生的百姓又怎逃得过了?只是被他生生逼了粮食去,自家都等着生生饿死。”那几个都听得默然,宋江冷笑道:“几千年这天下百姓总是这样的,岂独他这一城百姓这般?都自为猪为羊,所以教州府的官做牧做守,便是都拿他做畜生一般。这等愚民但不自家生死关头上,几曾相顾别人?圣人枉费苦心身行教化,但功效都付了流水!从来不曾见这等愚民蠢氓改些心性!所以教卓正这厮教一二万军马便害杀了百十万人。但都似我等兄弟,见他那不平的都自肯舍命向前,万人一心时,如何容得卓正这厮残忍肆意?却是后里情况如何?薛永兄弟却怎得脱过这场大难?”薛永惨声道:“便是教卓正这厮陆续将穷家百姓粮食大半搜了去,因此家家无粮,如何不饿死大半?剩下的都是那强壮些的,却自互相吞噬,尽吃那些孤寡穷弱的。但近黄昏时,城中再无人敢独身行走,不然必被那些吃人的杀了,就将身体血肉分割煮食了。但是家中死了人,都不敢号哭,不然四邻里必然都奔了来,将死人都抢了去,装了他们肠胃里去。更有的饿急的,便将自家亲人也杀来生生吃了,便是父母妻儿,一样的不管不顾,只要自家多活过数日。那数月里,城中便是地狱景象,满城里磷火飞舞,冤魂夜哭,凄惨恐怖无比,再不可用言语述说。小弟得老天保佑,幸得逃此一条性命,却与哥哥们相见。“几人听得,都道:“既如此时,贤弟怎得逃过了?却幸是天庇神佑。”薛永道:“小弟自在城里奉军师命令,上下打点营救李逵,因此身边多得将金珠使用,又和周德威做一道,他自小在城里生长,因此各处情熟,过得官衙里各处都好。自杨炎做出事来,引军师劫营,使卓正那厮五万军马被军师杀得十折八九。他城中老小却都是小弟与周德威安排,密地送去城外,就送去西洋大海中一处海岛上,因得平安保全。小弟却和周德威依旧在城里潜伏,用金珠买了一应新铺引文书,将身份名字尽改了,因此卓正那厮虽前后城中数次大索,都不曾吃他发觉。却是蛮军初来围城时,城里戒严,又征强壮男子做义勇,是小弟和周德威商议,道是此番蛮军势大,必然围城日久,但只躲藏时,必然和山寨里断了声息,又无个可凭仗的,因此都去做了义勇,将金珠买告打点上下,各做个头目,管领三百义勇,就住城上窝铺里,日夜把守城池。谁想这一念却得了好处,蛮军围城大半年,卓正这厮死命据住城池,守城军马义勇虽也饥寒,却也有每日口粮发放,不致饿死。小弟两个又做头目,分例又比别人多些,因此得逃过此劫,不曾饿死。”众人方知端地,花荣道:“既如此,李逵兄弟须是个死囚,却怎生得逃过这一难?便是城中多少人都饿死了。”薛永道:“这个须谢时迁兄弟,当日他和个萧先生劫了秦广王的独生殿下,送上隐龙山去,须拿李逵并杨雄两个哥哥去换,因此酆都城里下文书与天门,要取李逵去酆都城转换。却是文书才到,蛮军便围了天门城池,再也出城不得。连那使者都困在城里。卓正知李逵大哥要紧,不敢坏他性命,因此看守得虽自加倍紧密,却是从不缺乏饮食。李逵大哥虽自坐了一年余黑牢,竟是比城里大半人都自运好了十倍,并不曾有一点饿着。”众人方知端地,宋江更自欢喜,道:“这厮只是命硬运好,多少事别人都熬不得,只是个死,偏生他都能过去,只是个福将。”时迁道:“军师迅雷不及掩耳,夺了天门城池,先引一队轻骑,着那城里降了的官吏领着,先去狱里救看他。小弟便随着。进那牢里去,却听得铁牛正自骂人呢,道是如何大半日竟无人与他送饭,饿得发慌,千狗万娘的,但出来时只要砍送饭的做八十段。将碗在那铁栅上敲得乱响,骂人的中气也自十足。”众人大半都笑起来,道:“只有铁牛这般的,才如此横硬,似别人哪里有他那心气本事,倒把那狱吏牢子猪狗般喝骂驱使。”宋江道:“便是这黑厮身子如何?可曾有什么伤损残疾?我是既怨恨地他慌,又念得他厉害。想当年江州狱里,我不合浔阳楼上酒醉题诗,被黄文炳那厮陷害说与蔡九知府,下在死牢里受苦,亏得是他照应我,不然早被折磨死了,却无我梁山上那等排场局面。此后这黑厮生死随我,因此我看他比别人多亲厚几分。却是此番又来阴世里,若不是他随后赶得我来时,我定先被那心魔害死了,此后绿柳庄上厮杀,夺转隐龙山基业,都是这黑厮第一个向前出气力功劳。不想他误斧伤了那降将吴子安,惶恐不敢回山,却走来这天门城里招亲胡闹,却被那截江 鬼张旺认将出来,打在官家网里,下在死牢里一年有余。这一年有余我何曾有一夜真个合眼?无不担心他性命,只恐他被人害了,或是伤虐,真个寝食俱废!但为救他时,军师一次领军来,险被史文恭那厮将我山寨基业倾了!二次我亲领军来,你们都随着,与蛮军血战百场,自教头以下十数个兄弟险送了性命,折了数万军马,都只为救这黑厮一人!兴出多少风波来?今军师虽救了这黑厮出来,但我见了,必要十二分责骂打罚他,教这厮再不得任性妄为!”言罢眼中泪早滚下来,如断线乱珠相似。那几个都劝宋江,道:“铁牛自在牢里受苦一年有余,便是有什么罪也受够了,自家也必然惶恐悔改。兄长大人大量,待铁牛情谊,众兄弟哪个不知?无不背后称颂兄长义气恩德,此番救得他出来,待相见时,必要设大宴,众兄弟欢喜庆贺。”宋江见众人都如此说,方无言语,问时迁道:“既是捉得了卓正那厮,军师却将来如何处置?”
时迁道:“军中众头领都深自痛恨这厮,都争要把这厮剐来凌迟了,却是军师道:‘此贼罪恶深重,况是一方大将,须得由公明兄长决断处置,就自万民前公示施行。’因此将这贼并秦寿等城中官员将领都监下了,家产老小并加抄检,只等听兄长天门城里发落。”宋江点头,道:“既是天门城被我军取了,城内如此饥馑惨状,军师如何处置,可曾即刻放赈散粮,救济那一方百姓性命?”时迁道:“军师取了城,当日便教周德威为头,选城中有德望的良善父老长绅数百人,组做五坊大社,就为头统计城中存活百姓人数,分将粮食烧柴并油盐药物发放,各家俱得救济,却是城中尚存那苟延残喘的百姓二十余万,各人得了救济,都自流泪,齐声称颂我梁山军马大仁大义,念颂公明哥哥并吴用军师、甘将军等名字,呼做万家生佛,其声震动天地。各书写公明哥哥名字,将来做牌位早晚供养,眼见得人心无限欢喜,只是当日百姓又死数千。”宋江众人都惊道:“既是我军取了城池,救济百姓,怎得又死这许多百姓?”时迁道:“便是散发粮食,那百姓都饿得狠了,闻得散赈发粥,都百十分欢喜,各自抢粥吃,无有饱时,不知自家肠子早饿得极细了,因此竟有许多吃得将肠子都生生撑断死了,相救不得。今军师颁下号令,那领粥的每人不得超过三碗,才觉情况好了。”众人听了各自叹息,宋江道:“那城里百姓嗷嗷待救,一至如此!想宋江不能早相救济,其罪何深!却是愧对那许多死者!”言罢落泪痛哭,众人都劝,朱武道:“今那城里若不得我军救济,只怕再一月尽便饿死了,兄长仁义胸怀,救那一城百姓,正是功德格天!想来兄长提数万之远征疲困之众,对这三十万狼虎蛮军,如何能迅速解救得?兄长且请稍宽胸怀,理眼前军机大事。”宋江方收住泪,就问时迁道:“既是城中如此大难时,军师更如何布置?”时迁道:“军师一面救济灾民,又道:‘大饥之后必有大疫,若不处置了这满城尸体时只怕瘟疫流行,再剩不得一个人民。因此便教以工代赈,发城内那强壮些的百姓并那城外投降的蛮军、城内收编的官军义勇,合有六七万人,编做百人一队,就我军中选数百人做头目,各与镐锨布匹,将城内死的那百姓尸首移去城外远处安葬,都起坟墓立木牌标识。合计有八十余万具,此数日城里忙乱的都是此事。一面又大开城门,散那瘟息死气,另招城外那流失无家人民入城安居,又招四方客商来发卖货物,都不收税,一面又重修海港,招那远方西洋、阿刺伯的人将大海船入港来城里贸易,想来不过几年,那城里依旧又繁华起来。“宋江听得大喜,道:“军师正如诸葛武侯一般,行军定计不亚良平、治国安民却也不亚萧何、曹参!今如此行时,都是与我曾商议过的,今他一条条做着行去,便见其效!却是眼前尚有这十余万蛮军在这里,不先剿灭了这些丑类,想那边天门城里也自安民宁静不得。今军师差你两个兄弟送信来,可曾说军事布置?几时引军马来前后合围剿灭了这些蛮军?”时迁道:“小弟来前,军师都说了,道是须歇军十日,一来池俊那边收得的军马头领须加熟悉安插,各加赏赐恩义,教其欢喜,收其死力。二来方经千里奔袭,人马尽皆疲惫之极,不可再强驱使。三来天门人心未定,诸事须加镇压处置。因此教小弟来禀与哥哥,就天门城里歇军十日,那时军师便引四万精兵来与哥哥会师,就封州城下与蛮军会战。”宋江喜道:“最是军师处置得好,便是隐龙山上军马,也须得十一二日方到,亦须休息数日,但两路齐到时,看那猖狂蛮军飞上天去?”时迁又道:“军师另有言语,教公明哥哥将马劲、罗士奇、欧鹏、燕顺两路军马都自调回,且任蛮军打粮,又教哥哥送一万石粮食与蛮军。”宋江道:“军师如何却变了此条计策?本是他去时布置。又竟要送粮食与蛮子?”众人各自吃惊,猜想不透,只有朱武点头微笑。时迁道:“军师与小弟道,一来蛮军无粮,只恐他惶恐便走,逃回自家巢穴,不得将他全军剿灭,留下后患,因此放他军马打粮,又送他粮食,教他得些粮草,侬天山那厮浅虑无谋的人,只会咬牙切齿,留封州城下与我军相持,到时我军前后合围,安排铁桶般计策,怕这厮走那里去?二来就送他粮食时,一可羞辱侬天山,教其心浮气燥,二来十余日我军必然灭他,一万石粮这些蛮军能吃得几何?必然都自搬运回来,连他军中储积,都做了添头。”宋江听得,笑道:“军师这算盘打得倒精,必然大有赚头,既如此,且借一万石粮食与他,只不用他打欠条。”众人都笑,朱武道:“小弟前日查看仓库,封州城里旧有粮食四十余完石,虽经半年大军支用,仍有二十余万石,便借一万石,却有何妨?只是如何交付,却自为难,不比那一纸药方。”宋江道:“可自东门搬运出城,就堆在离蛮军寨二十里之外,发封书信与他,教他自行搬运回去,朱武兄弟便可去安排。花荣贤弟便可整顿军马,收拾器械,只等最后剿灭蛮军,决此大战。”朱武道:“小弟自去安排。”与花荣匆匆去了。林冲道:“却是兄长如何不呼唤林冲做事?”宋江道:“只恐贤弟伤势未可,且自静养,到时须倚仗贤弟虎威。”林冲道:“便是养了近一月,如今都好了,上阵交锋,都无阻碍。兄长尽可吩咐林冲。便是董平兄弟看养得也渐渐好了,那蛮家公主侬丹心亦和我说,欲见兄长。” ”宋江笑道:“她要来便自可来,如何反怕见我似的,反托贤弟?”林冲道:“便是她听些背后闲话,道她是白虎星转世,因此险妨了董平兄弟性命,又连累了花荣,因此整日烦恼哭泣,自觉无有颜面,因此不敢便来见兄长。”宋江笑道:“便是那些无聊的插老婆舌头便了,在意他作甚?她自蛮邦的公主,如何心底也这般不大气?我只拿她做董平的浑家,骨肉般钦敬,你可把这话说与她,叫她安了心,既有事时自随便可来与我说。”林冲道:“小弟理会的。”自辞了宋江去,却把这话来与侬丹心说。
却说侬丹心许多日子心思只在董平身上,整日守在董平床前照料,看董平好一点她便喜,若一点不好便自忧起来,因是外面虽然两家交兵斗法,闹得天翻地覆,她只不在心上,却亏得她这般用心照料,因此董平却自一日日好起来,可自饮食说话,这几日又能倚了枕半坐些时候。这日醒来,却见侬丹心在一旁垂头默默坐着,却是困倦了不自觉睡去,此时日落,却有余光从窗里透进来,正见得她脸上消瘦憔悴,都自陷下去,再非旧日清丽容颜,董平便不由叹息一声,却是侬丹心随即惊醒来,见董平只是看自家,道:“却是醒了,饿不饿?我自方才找王定六头领讨得些参须,且去熬粥你喝。”董平道:“你这许多日子担心操劳,妹子,我这条性命活转来,都仗你的好处,从此只是你的。” 侬丹心红了脸,啐一口道:“方自好些,却又来这般胡说!你这条性命,只是那姓尉迟的姐姐救的,我何尝有什么功劳?”董平笑道:“虽仗她神医国手,却是我那日实实在在死了,魂儿都出了窍,在一边听了你在我身边哭,忽然舍不得,才自回来,要不再不得这条性命,妹子,我若骗你时,再不得超生!” 侬丹心红透了脸,急自来握住他的嘴,道:“偏来胡说了!再这般胡说时,小狗才来睬你!”董平笑道:“便你是小狗时,我也是小狗,咱两个正可做一对儿。”侬丹心大羞,甩手待走时,不想董平就她手上亲一口,不由得轻呼一声,急缩了手。董平笑道:“妹子,我这许多日子只是想你,你可我怀里来,我自好好亲你。“侬丹心大羞,道:“只没个正经!这大白日的,叫人家看见,却成什么模样?”董平笑道;“你把门关了,我们且说知心话儿。”侬丹心心慌意乱,半日却道:“不好。” 董平笑道;“甚么不好?只是说说知心话儿,我把话从你耳里进去,直钻到你心里,距离便近些,便是从你口里便更近些,我只钻在你心里,却看得你的心清楚,一点点亲过去,再也不走。“侬丹心听得耳朵根子都透出红来,脚只钉在那里,一步也不敢动,半天方低低的道:“你只爱做怪!弄得人家心都乱了,却如何能依你?袁先生说了,你重伤从死里回来的,再不可近得女色,” 董平笑道;“我现在都好了,却怕什么?你现在说心乱了,却过来教我好好看个真假。” 侬丹心红了脸,半日方笑道:“不与你看,我且与你熬粥去。”急逃命也似出房去了,过一时回来,手里却端个碗,道:“粥熬好了,你且张开嘴,我自喂你喝。”董平笑道:“好个知疼解热的娘子,这般心,教俺‘薄幸怎生消得’?” 侬丹心红着脸,道:“都是你,扯着人家说话,粥险些都烧得糊了,看没了人参,再怎生教你滋补得?”董平笑道:“休说糊了,便是焦炭也似,俺吃着也是甘甜无比。连锅也可吞了,只要是俺娘子煮的。久和你说了,自可指使那些使女,你只不肯,做公主的人,为了俺便再不肯讲那些体统。“侬丹心红着脸,道:“愈发会胡说了,快张开口!”
董平笑一笑,就待张口时,却见碗里几根细须,皱起眉头道:“怎地都是这些东西?竟没成支的人参?“侬丹心道:“便是我差使女找王定六头领讨,只说都使得尽了,只教将这些根须来凑合使用。” 董平冷笑一声,待说话时,强自忍住,过一时方道:“以后休再找他,便是我自身子渐好了,不吃这粥也罢!”侬丹心呆一呆,低了头道:“董郎,却是我哪里错了,只管骂我,你身子这样子,不滋补怎得好起来?”早流下来泪来,一滴滴都落那粥碗里去。董平吃惊,急道:“妹子,我如何会怪你?却是你不知,那王定六当年颇和我有些过节,因此你去找他讨人参,他如何不刁难轻你,将那些臭的烂的碎末与你?这事只是我身上,因此我气他不过,却不是怪你。”侬丹心道:“都说你们一百零八梁山好汉同气连心,发誓同生共死,好得和一个人相似,怎得这姓王的反这样对你,好没道理?”董平冷笑道:“左右不过当初我守东平府,他替梁山去说我,教我打顿军棍,如此罢了。原想后来我也归顺了梁山,一般做了兄弟,诸事都揭过了,谁想他心里依旧醋着,就这点事上也做手脚!但我不是替公明哥哥舍命向前出力厮杀,弄得这场死活?好没个男子气!”侬丹心冷笑道:“原来却如此羞辱我们!待我问他去!”董平急自叫住,道:“你但去问他时,必定吵起来,他若是红口白牙抵赖时,你做公主的,终不成辱没了自家身分?罢!罢!只教他做狗,岂得自家也咬人?只是且忍这口气也罢!”侬丹心听董平如此主张,只得罢了,忿然道:“你们梁山人物自许什么豪杰,整日价自家互相吹捧,把义气说得响亮,暗地里却如此自家坑害算计!不是我待说时,这许多日子你昏迷看着要死,那些兄弟有多少个把你放在心上的,整日过来看视探望?有十个去看那花荣头领的,可有二三个过来看你的?便是那医生诊治、食物汤水,不是我舍尽脸面追着催讨哀告时,又多少回不放在心上,尽自三顿做两顿的?这许多日子我一心苦楚,只是没个说处!”说着哽哽咽咽落下泪来,董平大怒,捶着床道:“他们如何敢这般轻你轻我?但我须没个好处?但我好了,须扯破了脸闹一场!妹子,须替你讨要个说法!终不成俺董平就不会杀人放火?”侬丹心想起背后听的那些话,更是悲从中来,只是见董平已自气得厉害,涨红了脸,因此不敢再说,反收了泪来劝董平。董平兀自待再骂时,却听得有人敲门,吃一惊,急闭住口。侬丹心急抹了泪开门看时,又吃一惊,却是林冲入屋里来,见两个情状,笑一笑,道:“董平兄弟却又好些了?终不成才好便就欺丹心妹子,这般天下地下难寻的好女子,你如此却不是该死的?丹心妹子,但他胡闹时,只管说来,自有俺豹子头与你做个主来,教他跪你请罪。” 董平见是他,那颗悬着的心方放下来,笑道:“兄长取笑,妹子快与兄长看茶。” 侬丹心便来斟茶,林冲道:“休要忙扰,俺只是来看董平兄弟,另几句话却代公明兄长言语交代。”却把宋江言语和两个说了,道:“公明兄长也自卧病,因此我自来说与你们,休怪那些小人见识,只是且把来做秋风过耳,兄弟且好生养病,公主最尊贵的人,不必和那些下等的计较。”董平和侬丹心听了欢喜感激,侬丹心便要拜林冲,林冲急让,就道:“这里几两好山参,是前几日袁宏祖送我的,我今病好了,用他不着,兄弟死里走过的人,大亏了身子,因此我捎来,就与兄弟补身子。” 侬丹心欢喜,又抢着拜林冲,林冲心里叹息,就辞了两个出来,回自家房里,却叫身边小校,先传那军中管膳食的总管唤孔德的来,冷笑道:“你好大的脸面,敢是仗了谁的势,却这般轻我们头领兄弟?”那孔德不伏,强着脖子道:“小人怎得敢?林头领不要来赖人。”林冲冷笑道:“你那里与董平兄弟房里送的饭食如何?不说凉热,就三顿克扣成两顿!不说他堂上位次靠前的头领,公明兄长眼前最得力的人,出生入死,立过多少厮杀功劳的,一旦伤得重了,时日长了,你这等下三滥的才从马粪堆掏里出来的眼睛,就自埋汰了他在下头?那般冷慢克扣,你这厮只是合死!” 那孔德听了,却不伏气,道:“小人自蒙宋大头领委任了这差使,哪里一日不当心?自好好的伺候了大头领,一日三餐上照顾得最好,至于别的就晚吃些时候,却干什么紧?他们须都不是宋大头领。你做个甚么头领,又见得大起我侄子多少?”只是和林冲来顶。林冲更怒,三分气倒添做了十二分,喝道:“你侄子是谁?”孔德道:“他两个现做宋大头领的亲军护卫头领,一个唤做孔明,一个唤做孔亮,你敢得罪他们?”原来这孔德却是孔明、孔亮的嫡亲叔父,随着两个上隐龙山的,因得随宋江做亲信体己的人,因要谋那生发,所以教两个侄子和宋江告说,讨这大营膳食房总管来做。但自把持了这职位,年老贪婪的人,自家道:“但货物卖办从我手里过,都要取些利息,日后养老瞻家,不可白白过了。”因此不管柴米油蔬,但来他手里交割拨付时,先要扣起二成来,一成做自家的体己,那一成却与两个侄儿分润,做面上好看,余下的方交与手下。那底下的见他如此这般,如何也不有样学样,赛着克扣?因此上如董平这等上厅头领的饮食,竟也都克扣起来。这孔德的两个眼睛,却都是向上长的,自家心里存个见识道:“我但把大头领伺候好了,教他欢喜,别人吹风放屁,却算得什么?”因此只百般采办时新果品、异样菜蔬,赶着厨子做出百般翻新的花样,亲自送了去,伺候宋江这一日三餐,并每日夜的几次茶点,忙得屁滚尿流也似,惟是宋江见他如此殷勤,便也喜他。他便更不放别人在眼里,只放着宋江和两个侄子,而今日虽见了林冲发怒,他也大刺刺依旧不在眼里。却是林冲听了,冷笑道:“我当你是仗了谁的势?也只是这两个!他两个果然厉害,人都得罪不得。” 孔德听了,只道林冲软了怕了。笑道:“你也知道的?既如此你也安眉带眼时,我还要回去操办大头领的伙食,哪里有功夫和你这里费这口牙?”拿起脚向外便走。林冲怎生再忍得?就脑后一掌,把这老儿打得半个身子转回来,再去面上一掌,打得做个调味铺开张,酸的、咸的,淡的都流出来,面上鼻歪,口中齿落。倒在尘埃中杀猪般叫起来,骂林冲。林冲喝道:“你这贪滥败事、克公肥己、不仁不义的贼!你道是仗那两个不出息的,却吓得了谁?老爷须不吃你吓!”就地上提将起来,撕开胸前衣服,就拔出身后那把明晃晃的解手刀来,去胸前撇两撇,道:“你这样的,老爷须早杀了万千!且生取出这副黑心肝来,教天下人都看那颜色!” 孔德方知厉害,杀猪般叫起来,道:“教头爷,乞饶小老儿性命!”林冲虽自一腔愤怒,毕竟和平能忍的人,见他讨饶,便寻思道:“这厮是孔家两个的叔叔,终不成将他杀了,反结这仇怨?不如带他去见宋公明,说这厮劣迹,教宋公明发落。”因就冷笑,丢孔德在地下,教小校绑了跟着自家,径来见宋江,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自说了。
却是早有跟孔德的,飞也似跑回去和孔明孔亮兄弟两个说,孔明吃一惊,言语不得,孔亮听得打了自家叔叔,先自叫起来,就拔刀在手里,赶厅上来,就奔林冲。林冲冷笑,正待相迎时,宋江早自大怒喝住,大骂孔亮。孔亮却最怕宋江,只得住手,后面孔明赶来厅来,揪住骂道:“你这贼厮鸟只会生事!万事自有师父做主,你这厮怎得任意胡为?终不成屈了你?”孔亮道:“小做小样,大做大样!我叔叔又未惹你,姓林的你这般欺他,却是为何?我今日颠倒与你拼个死活!你双木的便横,你那老婆如何教人奸杀了?”只是跳着脚骂,一时惊动,朱武、吕方、郭盛等都自赶上厅来,听孔亮骂得不堪,各人都看林冲和宋江。林冲沉着脸,握着拳,看着宋江,却不做声。宋江怔一会,忽地大骂道:“你这厮只是无礼,不知分寸上下,丢尽了我脸面!几番做出事来,得饶性命,今日兀自不知羞耻改悔,又这般混闹!左右的,与我拿下了,先掌二十嘴巴!”那两边亲军小校听宋江如此发怒,哪敢迟慢,早上来拖翻孔亮,就自掌嘴。孔明胆战心惊,急就跪下,不敢说话。宋江就教朱武去营膳房里将管帐为头的都拿下了,就拷问孔德克扣的事,都自屁滚尿流的赶着实说了,且孔德房里搜出赃证,白银三千余两,帐面上又另划出米粮五百余石,并许多干柴、蜡烛、食盐等物,都自十成克扣了三四成。朱武问得明白,将帐目人犯赃物都解来,倒满满跪一厅。宋江听得,只是冷笑,道:“只自要吊罪伐民,杀灭天下贪官污吏、贼滥匹夫、不义之辈,谁想自家先自有了这城狐社鼠,上下其手!我兄弟们百场血战时,为的教若辈富贵传家、儿孙挥霍?”便教朱武议其罪罚。朱武道:“但自讯问明白,贪污过百两的连孔德九个,可自斩首,百两以下的二十三个,可就重杖一百,尽撵去后营喂马切草。”宋江冷笑道:“如此便宜?这三十二个,尽就剥皮实草,一个不留!”正是:只因鼠偷狗窃辈,惹怒翻天动地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2
第七十六回 惩贪污公明成蛇尾 战决死三军奋虎怒
话说众人听得,各自惊骇,只大半不敢说话,却是林冲道:“如此时,只怕罪轻罚重,况又是此等非刑,望哥哥斟酌三思。”宋江冷笑,道:“兄弟,你高明见识,多自读书,岂不见历来几千年那些败国亡家的,都从一个‘贪’字上来?但当年那些开国的明君能臣,多少场血里火里,舍命厮杀得下的基业,又自励精图治,日夜勤劳,思量收拾得铁桶一般,却是缘来如何都败了,竟自古无个不亡的国家?便是后来的君主昏了,用些小人乱政也好,不过一因。大半却是那些鼠窃狗偷的,但自钻营个职位,就自大肆贪污克扣,盗尽了国家府库,却再去百姓身上敲骨吸髓,横征暴敛,逼得那百姓典女卖男,饥寒交迫,不得不流亡逃命,要不便揭竿造反,因此国家民心元气丧尽,一旦出甚事时,便自土崩瓦解,再也不可收拾!不都是这些贼子的功劳?今我既和众兄弟们同心同德时,要做下个大基业来时,却先有这伙贼来钻心吸血,先自克扣起我等兄弟来,岂可不惩前毖后,就下这绝狠的手,先杀住这贪滥的风,直待他蔓延了,将那一国风气都坏尽了,基业都蛀空了?因此我自要立起制度来,但是有那贪污败公的官吏,便满一贯的,都自剥皮实草,再不能饶其性命!教那些奸恶黑心的,都趁早另打主意!但这天下有一万个贪污的官,我宋江肯少饶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少不了一个个尽剥了皮!今既拿这些贼来开例时,须和你们都说明了,兄弟你休要糊涂劝我!”林冲听得,见宋江早自气得紫涨了面皮,默默不复言语。那些膳房里自孔德以下的,听宋江如此辣手,都吓昏晕了。便是孔明孔亮见宋江暴怒,哪里敢再说话,替叔叔求情?孔明乖觉些,就膝行到朱武的袍角前,牵住手,将眼看朱武面上。朱武见他如此,本不欲开口,也只得思想一番,开口道:“兄长深谋远虑。高明如神,果然说着那治国的真正根本,朱武等众兄弟皆赖兄长教导,如何不服兄长处置见识?自当如此处置这些贼子!只是朱武心中却有一点浅薄见识,不知可否说与兄长?”宋江冷笑道:“你要说便说来,只是休替这些贪滥无耻的求情,教宋江扫了贤弟面皮!”朱武道:“这些贼都是该死的,小弟和兄长意见一般,如何肯替他们说话?只是为关系天下大计上,说一件事。”宋江颜色稍和,道:“既如此,贤弟可说来。”朱武道:“小弟闻古圣王明君,都有包容天地之度,广纳四海之量。善善恶恶,所以成百代之业,光于竹帛,名垂后世。但推其心,还在‘包容’二字上来,所以天下人无论善恶,都自望风景从,服他的王化管治。是以蛟龙隐于云雾,不兴淫波之害;猛虎归于山林,不为人畜之暴。考其缘故,各得其所,可足其食故也。是以四海熙熙,鼓腹讴歌,如汉时文景、唐时贞观之世是也。兄长欲与众兄弟共成大业,其意亦当在定天下太平,行如此清平之治也。”宋江笑道:“贤弟深知我心,宋江正是如此愿望。”朱武道:“既是如此,兄长且听朱武说来,汉时文景、唐时贞观所兴,惟在持法公平,不以其君其心好恶定其刑罚,亦是其主有高明包含的气度。故汉文帝受张释之定刑,误犯天子车驾惟令罚铜;唐太宗受魏征之强谏,虽受谤骂反赏赐皇甫德参,所以国家大治,后世称为盛世,究其原因,不以国君一时喜怒定其罪罚故也。故唐太宗有言道:‘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违之。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唐太宗虚心求谏,得成千古第一明主,今兄长欲兴太平,为文景、贞观之治,亦当取法汉文帝、唐太宗,不可独依自家好恶意思行事。”宋江听得,心中思想,好一回方道:“依兄弟言语,却当如何?”朱武道:“自古严刑峻法,莫如暴秦时候,天下之人,囚徒得罪十占四五,然十五年而亡,汉以黄老清静无为治国,几有刑措之风,反得四百年天下。自古百姓好宽恶严,由此可见一般。今世形势,和暴秦相似,天下共逐其鹿,兄长欲取天下,亦当以宽大为怀,如汉高一般。昔秦乱之时,陈胜使武臣等北收赵地,苦战甚久不过下十余城,范阳蒯彻求见武臣道:‘大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我以为这样不对。听我的计策,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定千里,如何?’武臣道:‘该如何行事?’蒯彻道:‘范阳现在做县令的姓徐,贪污却怕死,想要抢着投降。大王若认为他贪污该死,想照以前的样子杀死他,则边地守城的官员都会因自己贪污而怕死,不敢再投降,再攻城就很难了。大王若给我侯印送给范阳令,让他坐着高车大马,到处夸耀示范,则燕、赵的城池都会不战而降。’武臣便以百乘大车、二百匹好马、侯印送给那姓徐的县令。结果,‘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今兄长以为天门一境乃至八千里阴曹地界的普天下官吏,比那姓徐的县令如何?”宋江冷笑,道:“都是一般的该死,难道贪污的还道少了?”朱武道:“正是,如今兄长以剥皮之刑严处这般贪污的罪犯,日后也都一般做去,那些贪官污吏听了兄长所为,必然惊惧怕死,都自会坚守不降,兄长难道一座座城的挨着去攻打不成?只怕单是这天门三十六州,亦非三五年可以平定,战祸绵延,生灵涂炭,只怕反大违兄长的本意。”宋江听得,道:“如此如何是好?我一时忿怒,不想反如此失了计较。”朱武道:“兄长严刑处那贪官污吏,不是不可,只是现在非其时候,总要到天下一统,人心大定,那时号令行于天下,谁敢不从?轻易便可做了。如今做去时,天下贪污的官吏十之八九,必然各保性命,或负隅顽抗,或更投他人,却不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争天下时自当事事从权,顺势利便,方可早定天下太平,不教百姓军马多有死伤。”宋江听得默然良久,道:“我激于一时意气,不想反会有如此是非后果,却是不可激烈行事了,贤弟以为当如何处置这伙贼子?”朱武反复解说,只为没奈何替孔明兄弟求情,却见宋江终于意动,心中大喜,只是不敢脸上出来,只是道:“如今可将这三十二人,尽数重杖一百,撵去后营马圈淘挖马粪,终身受其活罪,自家耻辱烦恼,免得一刀杀了,教他痛快。”宋江听得默然一刻,道:“便是如此也罢!为取天下,没奈何从权一时,但到天下定时,却与那些贪滥无耻的一总算帐!”便教依朱武之议如此处置,将孔德等三十二人尽数重杖一百,撵去后营马圈服那苦役。众人见宋江如此处置,自林冲下都无言语,只有孔明孔亮暗自欢喜,自感激朱武不提。正是:
公明空兴滔天怒,无奈朱武舌如风。叹息辩士回天口,便知张良苏仪能!
又有诗说宋江已知贪污之害,却为一时势利所屈,被朱武言语所动,改了初志,不能肃贪正廉,教人叹息。正是:
大椿终被贪蚁蛀,坚堤总因硕鼠崩。知害不除缘片语,令人千载笑公明!
却说宋江发落这一宗事了,亦数日闷闷。这一日忽报戴宗左谋来到,宋江大喜,就自相见慰劳,左谋问宋江起居身体罢了,道:“晁天王见兄长书信,便差天子山、乌天坤、韩滔、彭汜、项忠、马成、高世卓七个头领,将二万精锐敢战军马赶来封州城接应兄长,令某路上参谋军事。取路行程一月有余,虽有些小是非,不敢多所耽搁,今将近封州城池,算来军马二日内可到,幸未误兄长调遣期限,因此先与戴宗兄长赶来报知。”宋江闻得大喜,道:“众头领远来不易,宋江到时自当远迎,亦是天王兄长义气。” 左谋又道:“今兄长声威震动远近,此枝军马入境,百姓远近投军者不计其数,小弟等商议,选得万余勇壮编入军中,今军马数实有三万有余。”宋江大喜,教朱武陪左谋去歇息,就开桌齐整宴席慰劳。看两个去了,却问戴宗行程结果。戴宗道:“小弟路上接了杨林捎去兄长的亲笔书信,因便转身再赶上隐龙山上去,就把书信送天王兄长,取邓泰前来兄长军中效力。谁知山上山三日前邓泰已告卧病。道是心疼疾发,举动下山不得。因此不能随小弟前来。小弟无奈,只得别过天王兄长,却赶来封州城告知兄长。”宋江听得,过一刻方笑道:“便是隐龙山上情势如何?”戴宗道:“今隐龙山新得头领十数人,军马七八万,都自操练精熟,可当精兵上阵厮杀。又九州亦编练民团土兵数万,以为守城使用,各教当地豪杰为头管领,闻得俱是邓泰献计与天王,采纳使用。今九州土地夏收大熟,斗米不过六七十钱,闻得远近人心喜悦,尽传说天王好处。”宋江听得,面色连变数变,却笑道:“既是那基业人心安定也好,今援军既到,可便请林教头、花荣、朱武、左谋等来,就计议军事,却与蛮军决战,再料理他事。”
戴宗听得,急出去传唤,无半个时辰,那几个都来静室。宋江先道:“如今隐龙山上军马将到,便是前日军师亦有信来,道是军马整顿已毕,就这两日提军赶来,并将计策在此。今可教朱武兄弟说我军并蛮军情势,教诸位兄弟知道,我自说军师计策,众兄弟但无异议时,就却发书与蛮军,三日后会战。”朱武道:“前日公明兄长差得数十蛮人混入蛮军之中,次第将他军中情势已打探得清楚,今西蛮王身染瘟疫,已自死了,却是那我军第一个对头侬天山已自继承了王位,只是那厮惨酷少恩,又昏溺酒色,因此军中蛮将多自愤恨,少有忠心的。又被我间谍将其造作瘟疫招得天怒降罚、反是我军将方子药物活他一国十余万军马的事暗地里流传开去,因此蛮军都自怨恨,各说我军仁义,都不愿再与我军对敌厮杀。前日又闻得天门城下大营被我军破了,更自慌乱到十二分,众蛮将都主张退军回西蛮地界里去,且自保守自家地方。只是侬天山不肯,只是死力整顿勒逼军马,欲与我军决战,求个侥幸一胜。却是这厮乖觉,怕但退军回去,众蛮将叛乱废杀他,因此不敢退兵,只思量胜了我军时,好立起威望来镇压蛮人。”那几个听朱武说得清楚,各自大喜,林冲道:“如此这厮只好断送这十余万军马!他军中上下猜疑怨恨,人心崩裂,一战不胜时必然土崩瓦解。却是他尚有多少能战的军马?”朱武道:“他起倾国二十万蛮军来与我对敌,被教头甘将军前日数场恶战,损了他不下六万军马,又被瘟疫侵袭,病死者二万余人,被马劲、罗士奇两路游兵劫杀他打粮小队,前后亦损了他七八千军马,算来总损军九万有余,却是又从天门城下新调二万军马。算来尚有十二三万人,内中亦多有骁勇的蛮将如莫天何,亦不可轻他。”林冲道:“既如此,只怕他可用的军马还自倍我封州城里军马,”朱武道:“正是,我军本数一十二万,为前时恶战损却精兵三万有余,军师调去精兵二万,又死于瘟疫得亦自近万,算来亦是损折抽调过半,虽自后小弟与花荣将封州城里强壮百姓补军,亦不过二万之数,却不好上阵厮杀,只好做守城用处。算来当前可调遣应阵的军马不过五万之数。”宋江道:“隐龙山来的军马三万有余,军师亦引四万军马来,算来我军总数也不差他,况是我军新锐气盛,他自师老兵疲,上下猜疑,此战我军必定全胜,只是如何全灭他,又少损伤我军兵马。”林冲花荣都道:“兄长说的是,却不知军师此番如何布置?”宋江就怀中取个五彩锦囊出来,笑道:“军师计较在此。”就将锦囊中书信与各人看了,各自大喜,道:“如此计策,再好不过。”宋江道:“既是众兄弟都无意见时,朱武兄弟可做战书,教个能言小军下与侬天山,就约期会战,林教头、花贤弟就可会同袁朗、韩宣等整顿军马,就自调遣使用。左谋先生可就赶回,与天子山等说与此番布置,教将军马就如期赶到,不可耽误,惟是行军须要小心,不可被蛮军探知。戴宗兄弟可就赶去天门城来路,将我军布置说与军师,就自安排妥当。”那几个各自答应,自去行事不提。
却说蛮军营里数日前那蛮王病死了,侬天山自作主张,不与军中诸将商议,就自袭了王位,又不赏赐众蛮将,只是将老蛮王宠爱的妃子尽夺了去,一连数日,每日数个的奸淫,自在帐中饮酒做乐。因此众蛮将都自怨恨愤怒,背后自商议了,却来寻大都督莫天何与副都督结都那,道:“这太子如此昏恶颠倒,如何配为我们大王?不如杀了这厮,别选个与大王血缘亲近的,做了大王,却退兵回自家地界去,保全这十余万人性命。”莫天何听得大惊,道:“大王如今只有这一点骨血,就是十分不好,如何可以废杀了他?大王自待我们许多恩义,如今尸骨未寒,却做出这样事来,怎对得大王?”众人听得,都默默无言,内中几个道:“如此由得这厮胡为,我们不免都要陪他死了。” 莫天何道:“但废杀他时,你们且自先杀了我,再下手做去!那时我却不来拦你们!”众蛮将素来都畏敬莫天何,见他如此说,都不敢再言语,只得垂头丧气,各自散了。却是有几个与副都督结都那好的,却又暗来寻他,道:“副都督如何却不说话?莫大都督向来服你的才智,你但言语时,又胜过我们主张。” 结都那道:“莫大都督忠心先王,坚如铁石,如何肯做此等事?你们只是莫想。”一个蛮将道:“他口口声里大王只有这一个昏恶残暴的太子,不肯废他,却是那边城里不还有一个?论到丹心公主时人既聪明,又自良善,不胜这厮百倍?不如杀了太子,就将莫大都督监了,却和城里议和,迎丹心公主来做个女王,自退军回我们地界里去,大家都得好处。” 结都那听得意动,只是他和莫天何素来交好,自家思量一番,却叹口气道:“既如此时,莫大都督只是个死字,却是你们谁自下手杀他?便是我亦不愿叛了先王,况是丹心公主叛国投敌,这般大罪国人如何服她?亦是迎她不得。”那几个蛮将面面相觑,道:“既如此,却只是束手待死?”结都那道:“我自去和莫大都督说,教他去和太子说,就这两日退军回我们地界里去,待退军回去,却别做计较。” 那几个蛮将道:“早自和那昏暴的太子说了,那厮只是喝骂,拿斩首威喝我们,哪里肯听我们?” 结都那道:“若是不从时,那时别做计较。”众蛮将无奈,只得听结都那主张。
却说结都那来寻莫天何,实说与军心如此,只不说欲改立侬丹心之事。莫天何道:“我如何不知军心如此?只是你我受先王厚恩,他一时身死,我们却废了他的骨血,教个外人来坐王位,岂是我等应做的事?便是我死也不肯!” 结都那道:“便是不废这太子,也须得保全这十余万人性命,眼见得军心情势如此,再死呆守在这里,进退不得,求战不能,只是个覆灭的局!都督可自和那太子说,就这两日退军回我们地界里去,教大家你我都得条生路。”莫天何道:“罢!罢!也只好如此做,待再寻个机会时,却再来与梁山贼人决个死活,报这血海深仇。我自与你和那太子说去,料他也不由得不从。” 结都那听莫天何这般说,倒自欢喜。
却说两个径来见侬天山,却早撞着侬天山身边亲将,却是奉了这新王的命,来传这两个,两个吃惊,也只得来见侬天山。侬天山手里拿着封书信看,只是冷笑,莫天何行过礼,自家性直,就先将要退军到自家地界的事说了,道是:“军心不好,看汹汹待变,就请下令。” 侬天山听得,冷笑道:“便是都如此想?” 莫天何道:“正是,不然那些性急的做乱起来,大王只怕悔之晚矣!” 侬天山冷笑,道:“便是我也如此想,原也要和你们两个商议。” 莫天何大喜,道:“既如此,就请大王下令。” 侬天山冷笑道:“却是如今晚了!”见两个吃惊,冷笑道:“便是梁山贼人发来战书,约三日后与封州城外会战,决个生死存亡,我自已批了允他。你们可自去将一应军马都整顿了,那日摆布战阵,旗帜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各要决死向前,务要杀败贼人,使其种类不留!” 莫天何和结都那两个吃惊,却是呆一会,莫天何自欢喜道:“便是有如此机会也好!末将自去整顿三军,教大小的士气都振作起来,和贼人决死一战,怎能放得这伙贼人过?”结都那听得无奈,却只得道:“贼人深藏封州城中,多时不出,前则送一万石粮食与我,今忽又来下战书,必然安排毒辣计策,大王与都督不可不三思!况是吴用那厮诡计多端,前忽引兵千里偷袭,破了我天门城下大营,杀擒了孛儿迟、缪一麟,夺了天门城池,小将差人打探得这厮日夜天门城整顿军马,若是我军与封州贼军决战时,这厮引军背后杀来,那时只怕难以应付。” 侬天山冷笑道:“只是孛儿迟、缪一麟不小心,所以教这厮捡了便宜,却也不必惧他。若是担心这厮背后引军马来时,可分军马三万,你自领了,就屯于大军之后,防备这厮黑心毒手。我自与大都督亲引十万精兵,却与城中贼人决战。” 结都那听得,只得应了,莫天何却自出帐,就召集一应蛮军都督统领牙将,把来布置分派,点派先锋合后军马,又自教杀牛宰马,犒赏三军,并祭一应神灵。众蛮人本都是骁勇好杀的,听得出军决战,却都欢喜,各自鼓舞欢呼,整顿准备不提。
却说三日早过,这日天色微明,早见那一轮普照万方的日头升将起来,却自将封州城外原野照得明亮,城阙草木都如浴血一般。却是封州城里早自调拨得军马齐整,吹动鼓角,城门大开,放下吊桥,却自流水价般城里出来,又有城东城南两处大寨一应军马亦自绕城而过,就做左右羽翼,将三军就封州城外摆布得整齐,前面都是马军铁骑,后面都是步军,左右各伏弓弩火炮,正是三军严整,如铁山银岭相似,却来迎蛮军大队厮杀。那纠纠一班好汉,摩拳擦掌,只待冲杀蛮阵,斩将立功。正是:
猛将撞开天门路,雄兵厮杀鬼神愁。
却说宋江亲掌握中军大队,全身披挂结束,却是如何形象?但见:
凤翅盔七宝攒就明耀日;浑金甲龙鳞密砌光惊神。锦征袍围就百花龙闹海,昆吾剑横带秋水悬腰身。背后罗伞展红云,传说英雄亲临阵。
前后左右三十六员牙将护卫,都骑骏马、执长枪,全装贯带,腰悬弓箭,整整齐齐。后面又设二十四支画角,全副金鼓大乐。左边小温侯吕方、右边赛仁贵郭盛,各执画戟,都骑骏马,全装贯带,做中军卫护马军骁将,各管领骁勇铁骑五百。背后却是左边毛头星孔明、右边独火星孔亮,都骑战马,手执钢枪,腰悬利刃,全装贯带,做中军卫护步军骁将,各管领骁勇步军五百。这两队马步整整齐齐,围定中军。宋江背后自立着那一面堆绒绣就、珍珠圈边,脚裰金铃、顶插雉尾、鹅黄帅字旗,下面一个守旗的长身壮士,却是铁锤太保樊猛,身高九尺六分,宋江喜他身材人物,就教他此番掌旗,随定自家马后。背后整整齐齐却摆开二万五千军马,五千冲阵铁骑压定两翼,二万整齐步军结成坚阵,左右各延伸开去。自有那敢厮杀、能进退的头领管军。马军左翼马劲,右翼罗士奇,已自前日赶将回来,就随宋江中军厮杀,都骑战马,搦军器,立于阵前。步军左翼病关索杨雄、右翼拼命三郎石秀,前番自逐天山上回来,此番一起上阵,随宋江中军厮杀,都骑战马,搦军器,立于阵前,管领住步军大队,结做偃月阵势。那左侧亦有一万步军,并三千冲阵的铁骑,就中认军旗上一个“林”字,下面那一个豹头环目、燕颌虎须的英雄好汉,骑一匹青璁马,横着丈八蛇矛,威风凛凛,就做左军主将,正是豹子头林冲,一般背后四五个管军头领,十数员牙将,以为羽翼。那四五个头领:没遮拦穆弘、铁笛仙邓飞,火眼狻猊邓飞、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各执军器,都骑骏马,全装贯带,立于阵前。那右侧亦有一万步军,并三千冲阵的铁骑,认军旗上一个“花”字,下面那一个俊眼清眉、猿臂虎体的英雄好汉,骑一匹五明驹,执一条亮银枪,昂昂英俊,就做右军主将,却是小李广花荣。,一般背后四五个管军头领,十数员牙将,以为羽翼。那四五个头领:赤发鬼刘唐、摩云金翅欧鹏、锦毛虎燕顺、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各执军器,都骑骏马,全装贯带,立于阵前。当下梁山军马排列开五万二千军马,有十里远近,结做青龙偃月大阵,进退整齐,调遣有法,如一片有形乌云,如千仞无定铁山,缓缓向前,却来迎蛮军对阵。
单说蛮军营里侬天山亦亲自调拨军马,先着结都那管领三万军马,就立定营寨后路,当天门来路,却提防吴用军马。与结都那的却多半都是老弱不堪应敌的军将兵马,只教他虚张声势。结都那无可奈何,亦知侬天山猜忌自家,因此也不争辩,怏怏引了军马自去。侬天山自与莫天何主军,就点那蛮军十员大将:赤查烈、慕容浑、雅里安、伏都、贺兰无明、云罗喉、可突干、来火罗、衅术、长孙钧为十军统军,各与蛮军八千,就分军十路,来冲梁山军马,势如天崩地裂。原来这十员大将和前面封州城下阵亡的铁不里花与海儿都都是一般的猛将,俱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出军时百战百胜,因此西蛮国里号他做十二罗刹大将军,十分畏惧,不想封州城里折了铁不里花与海儿都两个,这十个各自痛恨,都要与他两个报仇。只是这十个都自随着老蛮王征战,护卫王驾,便是侬天山本也自调遣不得。只这次大厮杀,自家登了王位,方教这十个领军向前,一发冲阵厮杀,与梁山贼人决死。侬天山自与莫天何统中军精兵二万,却后面押阵,自有那许多蛮官:统军枢密、牙将虎卫、部落蛮长等簇拥卫护,何止千员,自有那许多金瓜铁斧、龙虎旌旗、碧幢翠幕、朱罗皂盖做那蛮王摆布的一朝王驾。却是侬天山将了那几个宠妃,都是强占了父王的,却自料必胜,要在她们面前夸自家的威风,也便教其都梳洗打扮了,各骑了小马,披了轻甲,前后侍女簇拥,都随着侬天山左右,临阵看那厮杀,莺声娇呖,珠围翠绕,都伴这王驾。却是莫天山看得心中焦躁,只是无可奈何,只得自披了三重铁甲,提了独脚铜人,且掌管军马,卫护这侬天山。又有护驾将军小陈平董铁、秃顶毒龙苗人峻、镇山虎廖立、铁罗汉乞力伏一班,引定三千御林军马,排开九重围子,就自内层次护住西蛮王驾。正是摆列的一般整齐。却是蛮营西处有座小山,有五十余丈高。侬天山要看战势,自和众多蛮官、嫔妃都登那小山上去,遥遥指挥,莫天何将二万蛮军就小山下列成阵势。只听那山上鼓乐不断,不时又隐约有女子笑声,却是侬天山和嫔妃调笑,众蛮军各自不平。正是:
女子在军气不扬。如何红妆临战场?肉战兴罢看血战,三军解体叹荒唐!
却说那十路蛮军呐喊摇旗,扬风赶尘,如十路长蛇相似,直催动军马,来冲宋江大阵。宋江见了,手足无措,变不得阵势。却是林冲、花荣见了,急急催动左右两翼向前,尽教弓弩手向前,乱射蛮军,方将蛮军一时截住。却是那蛮军此番上阵,亦抱必死之心,势如海涌堤决,怎生阻遏得住?一时早撞近前,乱赶杀弓弩手。林冲、花荣见了,急教弓弩手退后,催动军马向前,且自与蛮军对阵血战。怎奈蛮军汹涌而来,两翼早支持不住,那十员蛮军大将人披重甲,马披铁铠,当先冲阵杀将。林冲、花荣先与慕容浑、雅里安撞着,各斗十数合,彼此惊讶。后面那八员蛮将赶杀,刘唐、穆弘等俱遮拦不住,各自回马。却是马劲、罗士奇见不是路,急引中军铁骑杀将出来,截着蛮军,方暂且敌住。争奈蛮军后队呼啸而来,一时杀得人亡马倒、血流成河,只是逼住死战,亦自步步后退,眼见得阵势大乱。却是宋江见不好,正待教杨雄、石秀引步军一发向前厮杀时,一骑马早到,却是神机军师朱武,道:“蛮军势大,又自决死而来,小弟城上看得清楚,不可与他死拼,折损军马头领,兄长可急发令,就令三军且自退走,弃那封州城池与他,依先前计策行事。”宋江道:“如今三军血战都乱,倘被蛮军赶杀,如何是好?”朱武道:“不妨,昨夜小弟都安排下了。兄长只管引中军大队先走,就把中军旗换做黑旗,教与林冲、花荣知道,他们自也会依前日安排,各自退军。”宋江听得,便教换黑旗,自却引一应护卫军马并杨雄、石秀步军,却自急退,不入封州城池,直打抹过城墙,向东去了。林冲、花荣各听急报,道换了旗帜,各自有数了,急教军马也走,各抛弃旗帜、衣甲、刀枪于路。却是朱武早将车子数百辆在后,见已军大半奔过,此时便都教推倒,尽现出金银、珠宝、绸锻、布帛来,又解放马匹骡牛二千余头,原野上各自嘶叫乱走。众蛮军乘胜呐喊,追杀林冲、花荣军马,却见满路牛马金银,各自欢喜,竞相抢夺。哪里顾得再追杀梁山军马?那十将大怒,急自喝骂整顿,奈自蛮人其性最贪,只管抢夺捡拾,哪里济事?十将急教亲军拔刀乱砍,杀得尸横满地,砍翻了数百蛮军,方将其势止住,再收拾军马来赶梁山败军时,早见梁山军马仓惶逃出数里去了,都顾不得入封州城池,只左右抹过封州城大宽远逃命。那十将大喜,道:“贼人大败,连封州城也自弃了,且夺转来,都是功劳。”当下分赤查烈、慕容浑、雅里安来赶左路,伏都、贺兰无明、云罗喉来赶右路,可突干、来火罗、衅术、长孙钧四个却引军直冲入城里去,先夺封州城池。那四将赶到城边,只听得城里男喊女哭,显是慌乱,又见女墙边军士都乱窜下城去了,连吊桥都顾不得收起,四将大喜,火急催军马入城,赶杀梁山贼人,蛮军各要争功,又要抢掳淫掠,争抢着入城。无一时,早有万余蛮军赶杀入城里来,却见满城无人,直赶到东南二门,只有一二千败军男女乱窜出城去了。蛮军大喊赶杀,就城门边杀死数百人。众蛮军且就城里抢夺财物,却是长孙钧最有智谋,见此情势,心中疑惑,分教身边蛮军街上房屋里去看时,见屋里墙上尽堆积干柴,又有三五坛火油。长孙钧听得蛮军禀报,心胆都裂,急教退兵出城时,哪里得及?只听一声霹雳,震天动地,城内城外数万蛮军各自惊走了魂魄。正是:方夺雄城自家手,怎避惨祸地下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3
第七十七回 两国死斗天何肆虎勇 三路合围西蛮覆全军
话说蛮军杀入封州城里,方自欢喜,忽听霹雳一声,震天动地,早见城里黑烟漫空,烈火满地,就千万头火起,将那无数蛮军都卷入火海里去。地下又飞起铁石火炮,如轰雷震天,四处打击,蛮军避不及的,头脸身体粉碎,都一堆堆的死于地下,怎见得那好火:
金蛇舞动,百万头迷烟乱卷,搅得乾坤火热。轰雷响天,三万里周天震彻,摇动天宫琼阙。
周郎赤壁,眼见得烈火还弱,走了曹公华容道;陆逊猇亭,还惭愧焚烟不及,逃了玄德白帝血。眼见一城蛮军都烧杀,数万性命葬火窟。
当下城里火起,焚天烧地,又早安排下火炮,地下飞炸,那进城的蛮军十死七八,幸得残生的都冒烟突火,逃往四处城门来,寻思逃条活命。却是四门下早有梁山好汉把定,阮小二、石勇两个把西门,阮小五、高陵两个把北门,樊瑞、杨炎两个把南门,周通、李忠两个把东门,各引五百军马埋伏,此时城上一起现身赶杀,把定城门,乱放弓弩,丢下火炮,倾下火油,可怜众蛮军怎得逃命,都做一堆堆的死在城门边,尸体几高与门齐。
却说城外蛮军大惊,急待赶来城里夺门救应时,早听得连环炮响,那退走的梁山军马一齐掉头,翻身杀将回来,蛮军军心早乱,怎能再来对敌?且自管奔走,哪里再来迎敌?都到封州城下,早撞着城里逃出蛮军,得性命者不过二三千人,都自焦头烂额,七损八伤,就两个蛮将衅术、长孙钧领着,亦各带重伤。却是可突干被铁炮打死,来火罗马倒,死于乱军之中。衅术、长孙钧和那六个撞着,都自咬牙切齿,却见梁山军马赶来,伏都、赤查烈大叫:“杀尽汉狗,报此大仇!”当先领蛮军倒冲回来,如疯似狂,乱杀梁山军马,却是杨雄、石秀所领中军步军,当先赶来,不想早被蛮军冲动,反自立脚不住,向后便退。赤查烈手舞斩马长刀,直冲将来,但逢着的梁山军马,撞着长刀,人马皆碎,鲜血飞溅处,如血人血马相似。旋风般赶来,马到处,早撞倒杨雄,石秀大惊,挺朴刀急赶来救,斗无数合,赤查烈大呼,将刀乱砍,石秀遮拦不定,待走时,又恐杨雄吃害。正危急间,只听弓弦响处,赤查烈左眼中箭,倒撞下马。石秀大喜急看时,却是花荣赶来,见赤查烈凶猛,因此拈弓搭箭,就射赤查烈落马,救了这两个。石秀大喜,就赶去赤查烈身边,一刀割下头来,旁边亲军早城壕里救起杨雄来,幸是不曾重伤。两个说这蛮将凶猛,各自失色。却是伏都见又折了赤查烈,大怒,待催马向前赶来报仇时,一枝军到,当先林冲跃马舞矛,截住厮杀。两个斗二十余合,不分上下。却是背后马劲、罗士奇、刘唐、穆弘一应梁山军马都自向前,赶杀蛮军。这边慕容浑、雅里安、贺兰无明、云罗喉一个个咬牙切齿,整顿数万蛮军也自冲来,与梁山军马殊死血战,正是做尸山血海相似,将这封州城下做一个修罗杀场。直恶战有大半个时辰,不分胜负。
却说宋江退后五里,将中军在个小山上驻扎,吕方、郭盛、孔明、孔亮将三千马步精兵护卫。宋江自与朱武并马在那小山上看那形势局面。见两家军马杀得如此惨烈,各自动容。宋江道:“既是如此局面,我军尚有袁朗所领的二万新军,正是生力,何不就调遣向前,先自杀败蛮军,却解了这危局?眼见得如此,只恐林冲、花荣等众兄弟支持不住。”朱武道:“不可,却是那边尚有数万精锐蛮军未动,闻是那莫天何亲自领军,我若先自用尽合后军马,若那支蛮军冲阵时,却如何抵挡?袁朗军马,不可轻动。”宋江听得无奈,只得恨怒道:“布置得是三路军马与蛮军会战,如今恶战有近两个时辰,如何那两路军马都不见动静踪影?只教我等孤军当此大敌,却是何道理?总不成有甚变故?”朱武道:“方才东路左谋有信来,道是军马连夜赶来,不想大雨迷失道路,又自遭了山洪,因此不能如期。他一众兄弟奋力督军赶来,今已到城东十里处,再一个时辰方可赶来会战。”宋江道:“却是如此危急时,怎等得一个时辰?便是这边大败,他这疲军也再无用处。却是军师那边如何?他自这般布置了,我等都照得行,怎生他先变了卜?再不见军马动静?却也不是玩弄我们?”朱武听得宋江恼怒抱怨,道:“军师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想是另有甚奇妙布置也未可知。想来多半也是和东路相似,都被昨夜大雨山洪阻了行军道路,因此耽搁了。”宋江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昨夜下了半夜大雨,教这两路军马耽搁,是断送了我军一半处。偏是这封州城里方圆十里一滴雨不见,却得叫那药线铁炮发动,得成这条火攻计,却又是老天偏了我们一半处,真个天意莫测!”朱武道:“既如此时,还见得兄长得着天命,此战必然可胜,只须等那两路军马赶来。”宋江不语,只看那形势,忽地叫道:“不好,眼见得那边蛮军动了!只恐他便将大队来冲我军马,却是以雷霆万钧之势要一举定这战局,真个险恶用心!”朱武急看时,早见那一路蛮军急冲而来,打“莫”字旗帜,势如暴风骤雨,却直冲梁山军马左路,不由大惊,道:“既如此时,只可叫袁朗军马火急向前,且截住他!”宋江急叫樊猛就换绿色旗帜,就调山后埋伏袁朗军马向前,迎敌莫天何军马。却是那小山上侬天山见如此情势,便与莫天何道:“眼见得贼人渐渐支持不住,只是苦苦支持,却是再雷霆一击时,贼军必然崩坏!都督即可引大军向前,直冲贼人军马,胜负之机,在此一举!”莫天何道:“只是见东山后遥见有征尘杀气,数十丈高,贼人必然还隐藏数万军马,但我军全出时,贼人那支军马杀来,亦怕不好,况怕大王身边少了护卫军马。” 侬天山冷笑道:“如此局面,先机者胜!但杀败他这大军时,他那伏兵更有何用处?都道都督武勇冠于天下,今日如何反这般畏懦了?莫非前日受伤,胆量便反如妇人婆娘一般?但都督不敢再冲锋陷阵时,我自亲引御林军马去!便是我这几个爱妃,亦自敢披甲临阵!” 莫天何听得,那把无明火有三千丈高,喝道:“大王如此说时,莫天何自引军马去,与贼人拼这条性命!再不生见大王!”声如雷霆,飞身上马,倒提独眼铜人在手,引那二万军马,直冲入战阵来。却是莫天何羞愤拼死的人,将铜人乱打,血雨飞溅。当先撞着燕顺,将铜人打去,燕顺急招架时,将刀打作七八截,双臂齐折,倒撞下马,左右急自救去。杨春、陈达见是这煞神冲阵,心胆皆裂,各自奔走,哪里敢来迎敌?早被那二万蛮军海潮般冲来,一时梁山军马大乱,眼见得左翼崩坏。却正危急间,斜刺里一枝军马到,当先旗号“大将袁朗”,袁朗舞双过如黑龙乌蟒飞动,便与莫天何交锋,斗有十四五合,看看力怯不支,背后韩宣、宇文胜齐到,齐上前并力来战。莫天何大吼,将铜人风雨般使动,斗三十余合,将铜人砸去,韩宣手中画戟折做两半。宇文胜急将飞椎打来,莫天何将铜人一搅,早将飞椎链子带住,就自大喝发力,宇文胜怎生当得?那飞椎早自被莫天何生生强夺了去,二人失色,各自急急退开,幸得袁朗死命截住莫天何,再斗七八合,终自不支,虚丢一过,拨马败走。莫天何大吼赶来,梁山军马见了,各自丧胆落魄,但莫天何马头到处,尽抱头鼠窜。虽尚有段君恩、项泰、甄庆、甄喜等诸将,见袁朗、韩宣、宇文胜三个合战犹自输了,哪里敢上前交锋?亦自退避不迭,被莫天何挥动蛮军杀来,这二万梁山军马都自是封州城里新征发编练的,本自不经战阵,此时见莫天何煞星临凡一般,更见蛮兵凶猛,各自惊慌,尽皆逃窜,一时反被蛮军赶杀屠戮,死伤遍地。
却是山上宋江和朱武见了,目瞪口呆,宋江道:“这厮如此凶猛!奈何袁朗这一枝军马亦全无用处,如今一战便自溃败,反自冲动了全军,如何是好?”朱武道:“如今再无军马调遣,只有这中军护卫三千军马和封州城里那些许军马,便全调拨去,眼见得也不济事。”宋江只是顿足,朱武道:“只是莫天何这厮凶猛,眼见得无人可敌,所以一下败坏大局,若是尉迟世英在时,足可敌得住此人,却是如何不见他?”宋江道:“便是不知那个厮鸟多口,将前日伤了他姐姐的事传到他耳里去,因此这少年数日前忿怒去了,杨林苦劝挽留不得,若是他在时,如何容得这莫天何猖狂,眼见得此番大事休矣!”朱武忽自惊叫道:“却是这厮直冲这边山坡上来了,兄长须是快走!”宋江大惊急看时,见莫天何飞骑冲来,早近坡下,不禁手足无措。却是莫天何杀得梁山军马星离云散,却抬头早看见山上那梁山中军杏黄大旗,寻思道:“都说擒贼擒王,拿住宋江这厮时,抵一千员上将!”因此撇了袁朗不赶,领身边蛮将数百骑却斜刺杀来,径奔山上来捉宋江。宋江心胆皆裂,急道:“众兄弟努力,挡住这厮!”吕方、郭盛见了莫天何威势,也自胆寒,只是自家新来第一番上阵,没奈何要先见功劳,只得道:“兄长休惊,小弟们去迎他!”齐奔下山,将两枝画戟来迎莫天何,斗有七八合,各自遮拦不定,待要走时,却是孔明、孔亮也到,原来宋江再教这两个来夹攻。孔明、孔亮无奈,只得舍性命上前,且战这煞神。斗无数合,莫天何心急要拿宋江,却被这四个纠缠,心中暴躁,喝一声,如半天起个雷相似,四个震得心神都摇动,被莫天何将铜人扫来,吕方落马,孔明折臂,都自滚落一边。莫天何却心急要捉宋江,哪里来顾取这两个性命?只大喝赶来,直冲山坡上来,早赶到宋江近前数丈,喝道:“宋黑子将命来!”宋江急叫道:“众兄弟救我!”却被朱武扯着,飞马便逃。莫天何大喝赶来,看看赶上宋江,忽听一人喝道:“休伤我宋江哥哥!”将双锤向前,迎住莫天何厮杀,却是樊猛,战十合以上,正自不支,却是袁朗闻得宋江危急,急回马赶来,就来助樊猛厮杀,韩宣、宇文胜各取军器也到,四人并力,方堪堪敌住莫天何。宋江方始心安,教小军救起吕方、孔明。吕方却不过战马打死,幸自无事,惊魂初定,和郭盛将亲军且与蛮军厮杀,护住宋江、朱武。
却是这时候,只听一声炮响,宋江惊看时,就见东北处数里处旗帜竖满,却都是梁山旗号,军马潮涌而来,就冲杀蛮军背后,一时蛮军大乱。宋江大喜,朱武早叫道:“是隐龙山增援军马到了!”宋江道:“正是天助我军!却看蛮军此番怎得应对?”早见十余骑如飞赶来,当先却是左谋,就马上道:“今天子山、乌天坤、韩滔、彭汜、项忠、马成、高世卓引三万余军马都到,做三路冲杀蛮军侧翼,就接应封州城下我军。”宋江欢喜,道:“众兄弟不易,解我心焦!蛮军凶悍,正眼见得林教头等难支持。”朱武道:“此番战局已定,却不知军师何时将军马到来,合围敌军?”宋江喜悦,道:“军师妙算,必然无有差失,两位贤弟可与我同上那边小山上观看,就自调遣军马厮杀。”那两个都道:“自当紧随兄长。”就同上那边小山,并马观那战局。
却说莫天何教袁朗、樊猛四个攒住,四个知他力量绝伦,因此且围住游斗,如车轮相似。并不与他硬架正战。恼得莫天何大吼,亦自无奈。却是亦听得炮声,百忙中见那边梁山军马汹涌而来,杀得蛮军首尾难顾,却吃一惊,哪里再肯与四个相斗?喝一声,铜人抡开,势如山倒,四将俱不敢拦阻,早被他冲将出去了,四将见隐龙山增援军马到,正是要见功劳,哪里肯舍他?自后紧紧将军马赶来。
却是林冲、花荣将军马与蛮军恶战,已近两个时辰,杀得尸山血海,两边军马各折损不计其数,却是军将各自舍生忘死厮杀,哪里顾得?先是莫天何将军马踹破这边军马左翼,一时大乱,看看支持不住。却幸得莫天何贪功去赶杀宋江,林冲又急分穆弘、石秀将五千军马来救,合着邓飞、陈达、杨春将军马整顿,方得勉力支持住。却正厮杀间,天子山、项忠、马成,乌天坤、高世卓,韩滔、彭汜将军马做三路就自蛮军背后杀来,量蛮军恶战半日,已自力尽气竭时候,又猝不及防?怎得支持?早被这三路生力军马背后撞破阵势,一时大乱。那众蛮将急待分兵应敌时,却是封州城里阮小二、阮小五、樊瑞、石勇、周通、李忠、杨炎、高陵见己军与蛮军对阵吃紧,因此尽起二千余军马,就各使绳索溜下城来,赶过城壕来接应,正将军马自西南处杀来。量蛮军怎当得起这三面夹攻?杀得四分五裂,大败而走。众蛮将见军势再不可收拾,只得就各引身边军马冲突而走,且逃性命,衅术、长孙钧身带重伤,冲突不得,就被梁山军马赶上活捉去了。云罗喉与林冲对敌,见此情状,待也走时,后边赶上罗士奇,把来截住,手足无措,就被林冲赶上,活挟在马上。其余蛮军蛮将被梁山军马三面攻击,团团围裹将来,正是乱军无主,四散奔逃,可怜被梁山军马赶杀屠戮,十数里战场就自血流成河,横尸满野,再无个逃命处。正是:
猛将餐刀断头颅,乱军中枪垫马足。
一时蛮军全败。却说莫天何引身边数千蛮军待来抵死阻截那三路梁山军马时,早有蛮将被侬天山差来,道:“结都那被吴用军马忽地平地卷来,八面冲击,一时大败,那厮见势不好,竟引数千军马投降,因此三万军马全灭。今吴用军马赶来,围困大王甚紧,被御林军死命拒住。大王差小将死命冲出,召大都督火急将军马去救驾。” 莫天何听得,目瞪口呆,一时方大叫道:“昏君无能,葬了这十万军马!”却自无奈,只得将身边这数千军马先冲突赶去相救。行不数里,当先鼓角齐鸣,一枝军马截住,正是甘茂,挺枪跃马,冲突而来,莫天何大怒交锋,将铜人乱打,甘茂知他厉害,战十余合便退,任莫天何冲过,却引军截杀他后队军马。莫天何哪里顾得?只引身边亲军抵死冲突,早又被史进拦路,唐斌截杀,莫天何大吼,须眉髯张,声如雷霆,二将抵敌不住,各自败走。被莫天何直撞破重围,杀上山去,身边尚存蛮军,不过一千余人,大多带伤。却见侬天山被那一二千御林军死命护住,梁山军马几度杀上山来,尽被杀退,山上山下,死尸布满。侬天山见他赶来,心中大喜,叫道:“都督相救寡人!” 莫天何喝道:“末将当先,死力撞开重围,大王可尽杀嫔妃,跟随末将死战破围!” 侬天山早见那几个嫔妃早自花容失色,牵住自家衣袍只是瑟瑟发抖,心中怜惜,不时安慰。此时听得莫天何如此说,便待下手,却是那些嫔妃听得大惊,各自跪了哀恳,一个个面上泪流,如梨花带雨也似,千娇百媚的颜色,怎生下手得?几次只是踌躇不决,莫天何大怒,就自上前,将铜人打下,早见那几个嫔妃头碎血流,做一堆肉酱死在地下。侬天山大怒,待自发怒,却看莫天何模样,只得强自忍住。就听莫天何叫道:“下山!“引千余蛮军当先冲下山去。侬天山无奈,只得也骑逍遥龙驹,着黄金锁子甲,仗那方天画戟,身边小陈平董昌、秃顶毒龙苗人峻、镇山虎廖立、铁罗汉乞力伏拥护,又有那众多蛮官、御林军马何止一二千人,都死命随定,跟定这西蛮王驾,且自撞围舍命。却是吴用早将军马四面团团围定此山,闻得这西蛮王驾在山上,就急自下令,但有被蛮军破围,走了西蛮王,那一面头领军将,无论大小,一律斩首,决不宽恕!因此众头领震动,此时见蛮军冲突来,虽惊惧莫天何勇猛,亦只得舍命上前厮杀。莫天何一马当先,早撞见两员军将,却是池俊军中归降吴用的四虎将里两个,高阳使动双鞭,檀景之舞起大斧,齐来拦住去路。莫天何大喝,将铜人打将下来,檀景之将斧架时,那铜人如泰山盖顶,怎生架住?早打得头颅粉碎,死于马下。高阳大惊,急来报仇时,被莫天何将铜人几下旋风般劈头盖来,招架不住,亦被打死。却是梁山军马见莫天何如此凶猛,心胆惊破,被他撞来,抵挡不住,早被他撞破重围,却自回头来,身边尚存三五百蛮军。只是不见侬天山随着。原来梁山军马数万,势如海潮,虽被莫天何撞围而出,四下合来,早又将那侬天山一应蛮官蛮军又自裹入重围去了,侬天山引军马死命冲突,怎能得出?早被梁山军马将弓箭射来,势如雨下,铁罗汉乞力伏当先,身中数十箭,气绝落马而死。因此蛮军冲突不出,早见梁山军马四下围来,喝叫:“不要走了贼蛮王!”“拿住蛮王,万两黄金,万户侯赏!” 侬天山慌乱,早见西南梁山军马大乱,早见莫天何冲突而来,身边所余蛮军不过百余,喝道:“休伤我家大王!”侬天山大喜,急自迎着,就道:“得都督如此,但脱重围,一国富贵当自共之!” 莫天何喝道:“休多说,且逃性命!”当先冲围便走,侬天山急在后随着。
却是吴用早上小山,指挥军马,见莫天何如此凶猛,几番撞破冲围,更闻得打死了高阳、檀景之两个,心中大怒,急调众军将上前,务要杀了莫天何,擒拿侬天山。莫天何正冲突间,当先鼓角响处,两员大将,背后“乌”字旗号,正是乌天风、乌天云两个,各执军器,拦着去路。莫天何大怒,挥铜人便来冲阵夺路。乌天云冷笑,喝道:“你这厮仗力猖狂,我且来会你!”舞手中凤翅馏金铛,骤马直取。莫天何大怒,喝道:“你这厮合死!”两个迎着,军器相击,各自吃惊。莫天何待说话时,乌天云早又一铛打来,莫天何大怒,道:“本都督难道怕你?”将铜人急架相还,两个厮杀,正是强对,军器撞着,只如电闪雷轰,震得无数军士耳里轰响,立脚不定,都退出数丈,让这两个厮杀。两个斗三十余合,一时不得高下,却是四面梁山头领早自将军马团团围裹来,廖立将蛮军死战时,早撞着史进,两个交锋,斗十合上,被史进手起,砍于马下,就喝教小军取了首级。苗人峻胆战心惊,死命里冲突夺路时,早被两员将步下截住,哪两个?丁德兴、赵得胜,苗人峻急待走时,背后撞出一个大汉,声如雷喝,手持双斧,就一斧将苗人峻左腿砍断,倒撞下马。那黑大汉赶上踏住胸膛,举斧待再砍时,丁德兴、赵得胜不敢赶上,只得远远喝道:“李大哥不可!这厮暗害伤了花荣将军,几乎死了,宋江哥哥深恨这贼入骨,是军师吩咐要活拿的,且留这厮活命!”那大汉正是黑旋风李逵,听得两个这般说,方收住斧头,道:“原来是这样的贼厮鸟!铁牛的板斧多时不曾杀人发利市!却又晦气撞着这厮!既如此,你两个且拿了去,俺只去快活杀人!”撇了苗人峻,自赶入蛮军队里,横着身去砍杀,丁德兴、赵得胜方敢赶来,喝叫小军捆了苗人峻,教解去见军师,两个却议论道:“方才一阵已砍杀了一二百个,还道个未发利市?只是那杀人的魔头!”“几十番厮杀,未见着这样杀人求快活的!”自议论了,又自赶去,且冲杀蛮军,就赶侬天山,且抢功劳。
却说乌天云与莫天何两个恶斗,斗七十合上,却渐渐力怯了,莫天何拼了性命,将铜人使发了打来,只似狂风暴雨,因此乌天云招架的艰难。却是乌天风在旁边替兄弟压阵,见势头不好,急自取弹弓在手,搭上铁弹子,看得真切,叫声“着!”一弹子打在莫天何脸上,额破骨裂,那血早流下来,莫天何叫一声,撇了乌天云,便来赶乌天风。乌天风吃惊,拨马便走。莫天何大喝待赶去时,却听得侬天山大叫,却是梁山众军将杀来,将侬天山身边御林军马、众多蛮官杀得四分五裂,都抢过捉侬天山,侬天山大怒,舞戟死命冲突时,早被甘茂一箭射中臂膀,梁山众军马发一声喊,都赶来捉侬天山。侬天山大叫,却是梁山军马波开浪裂,纷纷倒退,莫天何赶来,就喝道:“鼠辈好胆!”舞动铜人将儂天山护住,看儂天山身边蛮军时,不过残存三五百人,就一个董昌随着。却是梁山军马早自重重裹裹围定,却畏惧莫天何凶猛,一时不敢向前,只是紧紧围住。吴用见了,道:“这厮已是砧上之肉,待能走到哪里去?却是那边封州城下大队蛮军溃退下来,不可教走了。”就教张清、李逵、项充、李衮、丁德兴、赵得胜、唐斌、文仲容、崔莘引二万得胜军马,径去截住溃退蛮军道路。那蛮军正被梁山军马赶杀得奔走没地,如何再堪这精锐得胜之师冲击?一时四散溃逃,再无队伍。伏都正拼死夺路时,早见一个黑大汉赤剥了上身,咬牙切齿,手持双斧,飞奔前来,旁边两个大汉飞舞蛮牌,左右拥护。伏都急将矛来刺时,早被项充、李衮将蛮牌迎住,李逵早撞到马前,只一斧,砍断马足,再一斧,将伏都头颅砍开。贺兰无明大怒,急来杀李逵这几个时,斜辞里张清赶来,贺兰无明舞三尖两刃刀待来交锋时,张清早探手去锦袋中取个石子,看得真切,一石子早贺兰无明眼上打着,将个乌睛珠打碎,倒撞下马,被蛮兵逃窜践踏,就马足下践踏为泥。慕容浑、雅里安见不是路,急待回转,早被后面梁山军将赶上,雅里安先教韩滔、彭汜截住,后面天子山舞动大斧赶上,三个军器齐加,雅里安招架不得,先被韩滔一槊戳倒座下马,天子山手起,大斧砍做两段。慕容浑见了,心灰意冷,叫道:“这一班猛将也自纵横西疆,杀人百万,今日落此下场!罢!罢!一世豪杰,岂可死于人手?”就抽剑自刎于马上。林冲赶来见了,反敬他死得义烈,因此不教小军取他首级,教连尸首一起抬了去见宋江。却是梁山军马前后合围,将那败余蛮军一阵扫荡干净。宋江早先传号令,道降者免死,先四下立起白旗,但蛮军丢了军器,投于旗下者,都得性命。众蛮军素来传说梁山军马仁义,此时逃奔无地,主将尽亡,闻得梁山军马以蛮语如此召唤,尽皆大喜,各要逃性命,大半都自弃甲投戈,奔投于白旗之下,咦咦呀呀,跪地乞命,一时降者四万余人,甲仗堆积如山。至此十余万蛮军都尽,蛮将自那十员虎将以下,死者、降者八百余员。却是自去年九月,天门诸山蛮族人起事,引西蛮国军马入境,聚众三十余万,围困天门城池,又扫荡荼毒天门三十六州,杀戮汉家平民二百余万,数千里赤地无遗,不见鸡犬。至此与梁山军马封州城下对敌,前后相持半年有余,大小血战数十场,时至今日方自全军覆灭于封州城下。正是:
末世虎狼肆残恶,自有英雄诛除人
却说林冲、张清等两面军马会着,各自欣喜欢呼,这边梁山上旧军将见着李逵,更欢喜非常,各自向前慰问,多有落泪者。却是言语未了,早见那杏黄大旗军马中过来,众人都道:“宋江哥哥来也!”别人自罢了,李逵听得,呆将一呆,随即飞也似奔将去,却正迎着宋江马头,叫一声“哥哥!”就自跪倒,地上滚爬将过去,抱住宋江坐骑马腿,就自放声大哭。宋江马上叫一声:“黑厮!”脸上泪珠也早垂珠连线般下来。就急自下马,李逵就自抱住大哭。宋江喝道:“你这该死的黑厮!为你胆大胡行妄为,惹出多少事来!我亲统三军,血战百场,死伤多少军马头领,都是为你所累!我日夜难以饮食安眠,十分颠倒,不是被你所害?今你却有面目来见我?今你虽脱得性命,我少不得将你斩首,以为好事生祸者戒!”李逵大哭道:“铁牛牢里日夜只是思念哥哥,几乎将眼睛也哭瞎了,今得见着哥哥,随哥哥打杀也罢,只要这一刻欢喜!”宋江喝道:“凭你这厮再自胡说,也不饶你!”就自教人来拖李逵去斩首,号令在马前。朱武、林冲等急来解劝,道:“兄长休自气恼,且看铁牛旧日忠心义气功劳份上,饶他此番,日后别将功赎罪,况是黑牢里囚禁了一年有余,受尽苦楚罪过,兄长且将来怜悯他。”宋江方始消了气,看李逵时,瘦得不成模样,脸上骨头都自棱棱得兀出来,心里十分酸楚,又喝道:“你这厮既受了许多罪过,如何不在天门城里好生将息,又来这万军中厮杀,倘有闪失,怎生是好?只是个该死!军师也不把细!”李逵哭道:“本是一被军师哥哥救将出来,铁牛只要赶着来见哥哥,为军师拦阻,所以随着大队军马来,军师也本不教铁牛上阵。是铁牛多时不得杀人,心里烦恼,因此强争着上阵,军师自强不过,只得教项充、李衮将蛮牌防护。”宋江道:“如此方好,你且松了我的腿起来,随我身边,待空闲了这一年来的事我自慢慢问你,却是你天门城里娶得浑家,我自好生替你养在隐龙山上。”李逵听得宋江吩咐,方放松了宋江的腿,一脸的泪早将宋江袍子下半截湿了,听得宋江后面话语时,笑道:“那婆娘原来却在山寨里,却是好也!可怜铁牛晦气,不得和她圆房就被那些贼厮捉了去,吃了老大拷打,又关了一年黑牢,只是闷出鸟来。”宋江待再和他言语时,却是张清早道:“军师差人飞报,道今我数万军马围住了那蛮王侬天山、莫天何和数百蛮军,为那厮凶猛,不好下手捉拿,待放箭射死时,又恐兄长要活的,因此飞报与兄长定夺。”宋江听了大喜,道:“那厮横凶霸道,却也有今日!今除留军马头领打扫战场,收拾战马甲仗,看守投降蛮军外。其余头领军马都可随我,就活捉这蛮王,把来审问处置,耀我军威。”众头领大喜,当下除留阮小二、阮小五、樊瑞、石勇、周通、李忠、杨炎、高陵、韩宣、宇文胜、段君恩、甄喜十二个头领,将二万余军马就清扫战场、搜灭蛮军残兵外,其余尽随宋江,将大队军马,都奔那小山来,且来捉侬天山、莫天何两个。
却是莫天何将数百败残蛮兵,死命摆布护定侬天山,见周围数万梁山军马铁桶般围定,见甘茂、史进、乌天风、乌天云等一个个手按军器,立于阵前,却方才交锋时也知他们本事,又见那梁山军马中又数千弓弩手各自搭箭绞弦,都正对了己家这数百军马,心下明然,自知无幸,却是怒气犹在,哪里肯屈?却是侬天山见此阵势,早自怯了,颤声道:“莫大都督,如此……如此怎生是好?莫不成今日都死于此地?” 莫天何冷笑道:“今日之势,有死而已!大王如此说,却是犹心存什么指望不成?” 侬天山呆一会,道:“既是军马都覆灭了,又教他铁桶般围住,却再怎挣扎脱得?闻得宋江这厮仁义,我妹子又嫁与他军中头领董平,不如……不如投降,好生哀告他,教我妹子求情,必然保得住性命。” 莫天何大怒,喝道:“你这厮如此无骨头的人,也来做一国的大王!时至今日,只有决死一战,纵教他杀了,也有个好名字在!我跟随先王二十年,如何他竟生下你这等无耻软骨的畜生,我拼这性命,却为何来?先王!先王!”言罢眼中流下浊泪,侬天山教他骂得脸色铁青,听他大呼先王,低头再言语不得。却是早听梁山军马忽地欢呼,都道:“宋都头领来也!”两个都吃一惊,却早听得鼓角齐响,就见一面杏黄大旗行到处,梁山军马潮水般分开,见旗下青罗宝盖,一骑照夜千里白骏马上,坐着宋江,身边多少梁山军将头领纠纠卫护,马头到处,梁山军马尽皆欢呼。宋江自上那小山上来,山上鼓乐早起,吴用就自迎将下来,先自下马拜倒,宋江大喜,急下马扶起,道:“得今日大胜,成此奇功,半出军师功劳!贤弟安可多礼?”吴用道:“不得兄长神威,感召众兄弟尽效死力,加亮岂有微末功劳?”宋江大乐道:“贤弟不必过谦。”就自与吴用携手同上小山来,却看见那圈子中侬天山、莫天何并数百残兵,周围十万梁山军马团团围定,不由大喜,呵呵大笑。正是:猛虎已做困兽恶,天罡偏欲折虎头,不知宋江如何处置这两个,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4
第七十八回 小李广复仇射叛将 侬丹心承位王西蛮
话说莫天何闻得宋江笑声,心中大怒,将铜人指定山上大骂,宋江笑道:“今日你蛮军一败涂地,已自全灭。你等被我十万精兵、千员猛将围住,便是插翼难飞。那识时务的,速速自缚来降,尚可得残生性命!若敢再倔强抗拒时,立时身成齑粉,那时悔之晚矣!” 侬天山听得宋江如此说,面上流露喜色,便叫道:“大西国王侬天山情愿投降,乞饶性命!”宋江听得,大喜道:“既投降时,将来不失封侯之位!”吴用喝道:“既是愿降时,将军马军器抛了,赤裸上身,双手都反缚了,却都膝行来宋都头领马前跪拜,听候发落!”侬天山听得,要保性命,没奈何忍耻辱就自下马,剥了衣甲并上身衣服,双手反在背后,教董昌等蛮官蛮将一般做了,便待膝行上山,去宋江马前叩拜。只有莫天何呆了半晌,傲立于马上,忽地笑将起来,吴用喝道:“你家蛮王都自降了,你这厮还不下马投降,乞饶性命,更待何时?” 莫天何冷笑,忽地就举起铜人,将侬天山、董昌等头颅打得粉碎,那十万军马都惊得叫起来,宋江、吴用各自惊怒,却听莫天何喝道:“汉狗!我莫天何岂可跪你等?先王!我随来也!”就自倒转铜人,击在自家天灵之上,打得头颅粉碎,尸体倒撞下马,那山上山下十万梁山军马都自惊呆在那里。这正是莫天何结局处。后人有诗叹道:
蛮邦有虎将,曾驱百万兵。杀人虽盈世,攻战本无情。运去全军覆,时危独梁倾。一死尽节处,千秋传烈名!
宋江、吴用一众梁山头领看了,各自叹息,宋江道:“此人好汉!虽与我军誓死对敌,我只心里敬他,今他既死时,可自厚葬他。”吴用道:“这莫天何勇冠三军,如此死时,也正合他身份结局,兄长提议,正是成全他处。却是侬天山这厮虽然奸恶,亦做数时一国之主,既死时也当厚葬,显示我梁山豪杰并兄长气度。又今虽自战胜,却是亦有无数大事待了,须得商议。”宋江道:“依贤弟之议,前时尽将封州民众密地远迁,尽设干柴火油,一把火烧杀了无数蛮军。却是此城也自毁了,且自城外立起大营,歇息军马,清理战场,并聚会众兄弟商议一应大事。”便教立起大营,分差众头领点检死伤,清点所获,安顿投降俘获军马,不一日早都报来,梁山三路此番会战军马就封州正军折损最重,内里袁朗所统二万新军被莫天何冲杀蹂躏,损折一半,林冲、花荣军马与蛮军死战,亦自三成去一,共折却军马二万七千有余,那隐龙山拨来军马与吴用所统军马,亦损折军马近万,算来军马死伤损折将近四万。宋江听得泪下,道:“为克蛮军,教如许军马肝脑涂地,怎地忍心?却是众兄弟头领如何?”吴用道:“损了高阳、檀景之两个,这两个自白川河边投军,天门城下多立功劳,不想这里教莫天何损了,又项泰乱军里中箭而死,偏将头目亦折一百余员。另自中伤头领七员,杨雄、燕顺、龚旺、石勇、孔亮、甄庆、樊猛,除自燕顺折断双臂外,孔亮震伤肺腑外,余者不过刀箭之伤,一二月自可痊愈,兄长不须担心。”宋江急道:“这两个兄弟如何?俱是被莫天何伤了的。”吴用道:“已着袁宏祖、王定六看视,小弟问过,虽自重伤,性命无忧,只是须多养时日。”宋江方始心定,却落泪道:“那高阳、檀景之、项泰三个虽自新自归附,却为此大战损了性命,教我心伤肠断!项泰自投我军,封州城半载十数番大战,多曾向前厮杀立功,今折性命,更自悲伤!可就厚葬这三个,大小三军并我以下,都要挂孝三日,以为悼念。教中军记下功劳,并三个籍贯家族。但日后得了基业时,就自各家乡去处立庙祭祀,并追封赠荫后人老小,那三军中阵亡的壮士牙将,亦各照其行事,但亡过的,各送粮米布帛于家,凡我得其州县治下的,免其家租税二十年。重伤残废还家者免租税终身,并春秋到官支领粮米养瞻。封州城支应我大军厮杀半年,十室九空,强壮男子死者大半,今连城池亦自全毁了,我亦心中哀悼,可就教每家瞻发粮米三石,布五匹,仍命将来拨定镇守封州城池头领就起造新城,各与城中百姓新房屋一所,以示我梁山大义。”吴用道:“兄长如此处置极当!如此阵亡遭灾的俱得有司存录抚恤时,谁不感激涕零,誓死向前?便是王师,亦自胜他!正是王者德化,惠泽四方!小弟别有意见,却与兄长到天门城里商议。”宋江微笑道:“军师意思,我自知了,且自料理眼前。却是蛮军情势如何?”朱武道:“小弟奉命盘点,共查得封州城下蛮军一十三万,内中死者七万有余,封州城我军收得降者四万有余,军师一路亦收得降军近二万,总数六万有余,蛮国自其王侬天山、大都督莫天何以下,死者官员军将六百余员,降者自副都督结都那以下,官员军将二百余员,又有重伤被俘衅术、长孙钧、云罗喉以下蛮将百余员,就待兄长讯问处置。却是缴获蛮军战马三万余匹,军资、战甲、兵器、牛骡、金银无数,又解救得被掳掠汉家男女二十余万,亦请兄长处置,又封州西百里处尚有蛮军五千余人。乃是蛮军虎豹统领思执政力、浑坚两个所领的打粮轻骑,亦须发军马剿灭,不可使漏网,以为后患。”吴用道:“这一枝军马无妨,昨日投降的蛮军副都督结都那与这两个商议已久,早有心归顺我军,所以昨日交锋,他引大半蛮军就弃甲而降,今情愿就招那两个来,做进见功劳,小弟已差他去了,不一日必自招来。”宋江听得大喜,道:“既如此时,可教他三个即为军中头领,管领降顺蛮军,日后立功一体升赏。所被掳掠汉家男女既可释放还家,军中支发路费粮米。却是那衅术、长孙钧、云罗喉三个被俘的,我闻得林冲、花荣贤弟说起,多自好武艺,可即带来,我亲自问他,但愿降顺时,便可为我梁山基业之助。”吴用便教带那三个入帐,宋江见那三个虽自委顿,都是身长力大、骁勇猛烈之士,心中喜欢。便即开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国而辅,我观三位俱是豪杰人物,何不便改投我军,共成大业?” 云罗喉见宋江以礼相待,便道:“久仰都头领威名,今既被俘,情愿投顺,为一小卒效力。”宋江闻得大喜,便教立解了绑缚,为军中头领,又赐锦袍战马,云罗喉大喜。宋江见那两个只不言语,又亲将好言语来说这两个,长孙钧只道:“好汉不事二主,今既力尽被俘,只自求死!” 衅术只是将蛮语大骂,宋江见这两个心如铁石,劝解不得,好生烦恼,只得教将这两个解出帐去,与吴用等商议处置这两个计策。左谋道:“这两个既倔强不服,可就处斩,免为后患。”宋江沉吟不语,朱武道:“这两个都是好汉烈士,若自杀了,恐伤天下人之望,况军中新降蛮人极多,今若杀了,恐自惊恐骚动,妨碍大事。”吴用笑道:“小弟有一条计策在此,欲与公明兄长与几位商议。”宋江大喜,道:“军师可即快说。”吴用笑道:“今侬天山已死,西蛮国无主,必自大乱,骚扰边疆,我今新平西疆,正要休兵安民,若被其牵动兵力,得不偿失,这是其一;二来死于封州城下蛮军二十余万,蛮人已自与我结了血海深仇,若不设法化解,十数年后蛮人少壮长成,必思复仇,又动战祸,非是长治久安之策,须择一善法处置。小弟这两日肚里只是思量此事,却自这长孙钧一句话中得了主意。” 宋江与那几个疑惑,却听吴用说道:“蛮人凶悍好战,却是极自惧上,又自忠顺服从,所谓‘不事二主’是也,今其国无主大乱时,若他国里得个血统真正的原王族做国王时,便可镇压收拾局面,蛮人其心自服,与我梁山仇怨不解而解。”宋江、朱武各自明白,都道:“军师好计,此计只在那侬丹心身上。”吴用笑道:“正是,侬丹心与董平兄弟情深义重,却是一国公主身分,今那大王骨血只余她一人,我但扶立她为国中女王时,却是名正言顺,谁敢不服?日后她与董平兄弟诞下孩儿,便是我梁山外甥,关系更自亲厚,便可为我将来的国家藩屏,受封职贡,聘娶公主,都是顺理成章之事,可使西疆有磐石之安,再不费兵马镇压。”林冲、花荣笑道:“想不到董平兄弟这般好运气,凭空得这一国富贵。”宋江笑道:“军师之计,萧何、张良不及!只是侬丹心手下无些军马,只恐他国里不服。”吴用笑道:“今我军中得这六、七万蛮军,一来狐疑惶恐,恐日后多有反叛;二来异族,不好管领指挥,又伤军纪;三来多曾杀戮汉人,与我军马互相仇恨,必自生事相斗。为此三事,我不欲留他,但尽坑杀了如长平时又伤兄长仁义之名,上招天怒,所以算来竟是个红炭圆儿——看得用不得!故要借此机会,除留一部精锐随我大军征战外,其余大半军马可尽交与侬丹心统领,整顿后教其心腹分掌军权,就归西蛮国去。蛮人一来喜还国得命,二来得我军恩礼相待,必自心悦诚服,拥戴侬丹心为国中女主,如此形势自定,必能戾气化尽,两族血仇自解,不费我军张弓之箭之劳,西疆自安。”宋江叹道:“武侯七擒七纵孟获,安蛮之计,何以胜此?所谓‘立国自有谋,何必在杀伤’?军师高明至此!却是董平兄弟如何?终不成教他两个生生分离?又他自伤势未愈。”吴用道:“可就我军中选三千精兵,两个头领随董平兄弟去西蛮国,一来为侬丹心心腹护卫,二来可就他国中通婚安家,繁衍得根深叶茂,为我势力支持,三来免他两个分离。”宋江大喜,道:“分哪两个兄弟去?”吴用道:“须得一文一武辅佐,方好济事,武的可差杨炎,闻得他多习蛮方之事,又好弓马武艺,文的,本自蒋敬兄弟最好,只是他分身不得,我意请左谋先生担当,不知兄长与左谋先生意下如何?”宋江笑道:“左先生足智多谋,正是一国良辅,日后一国相位指顾可取,不知左先生可欲一行?”左谋听得低头片刻,便道:“左谋一身都是宋都头领所赐,今日有所差遣,岂敢不尽身以报,报答都头领?自当尽心辅佐公主殿下与董平将军,使都头领无西顾之忧。”宋江大喜,便传杨炎来,说与他知道,杨炎听得,思量一番,也欢喜拜谢,宋江便教人去请侬丹心与董平。一面与吴用道:“今蛮军三十万全军覆灭,天门城亦归我掌握,我军威震西疆,三十六州皆自震动。我欲趁势传檄,就布告三十六州,教其望风归顺,军师便可做檄文。”吴用道:“兄长此议最好,小弟早自天门城里时便有思量,有一篇腹稿在肚里,今夜便当写出,明日请兄长过目,可时便抄写数百份,飞传三十六州。”宋江听得大喜。却是赵得胜、丁朝兴两个早解苗人峻入帐,宋江见了,喜怒交加,指着道:“你这不忠不义的贼!穷极投我得命,受我厚待,不思报答,反自背叛投敌,恩将仇恨,伤害我兄弟头领,罪恶滔天,只合万死!” 苗人峻教李逵一斧卸去左腿,痛得几番死去活来,听得宋江大骂,只是道:“小人知罪,只乞早死!”宋江喝道:“你这厮却望个好死!”教将花荣传来,道:“这厮暗算你,贤弟你可就自处置他,却报那日之仇!”花荣大喜谢了,自看苗人峻,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花荣冷笑,教自家亲军将苗人峻拖出,将来悬在百尺高竿之上,合营众头领都来观看,花荣教营中善射箭的百人,将来百步外立定,挨着轮射苗人峻,只不许射要害处,前后三轮,苗人峻身中数百箭,遍体如同猬毛,犹自未死呻吟。花荣教小卒看得确了,自结束了,就立于三百步开外,拉开那张描金鹊画弓,搭上狼牙凿子箭,喝一声,正是箭去流星,就自苗人峻心窝里端端正正穿进去,了结了他性命。宋江与合营头领大喜,宋江便教做筵席,与花荣庆贺复仇之事,众头领各与花荣把杯。宋江教将苗人峻尸首解下,抛于荒野,任凭豺狼野狗所食,有诗说花荣复仇之事:
自古深仇堪宜报,况是背主反噬凶?今日花荣飞神箭,岂容叛将逃残生!
且说此番梁山与蛮军最后决死血战,但梁山老弱辎重和封州城里百姓都数日前乘夜自封州东门出城,移到百里之外的青陵谷去,自有杨林、石辅、王定六、袁宏祖四个督促管领。董平、焦挺伤势未愈,都卧在云车里面,自有梁山军马护卫、医士照管。侬丹心自引数百心腹蛮人随着董平,却自郁郁悲伤,虽自伴着董平,只是不能言语。董平晓得,百样与她顽笑说话,侬丹心只是依旧,因此两个尴尬。却是不数日,消息早自报来,老蛮王病死,侬天山接了王位,将军马与梁山军马对敌,兵败身死,蛮军全军都灭。侬丹心闻得,哭得死去活来,身边蛮人俱大放悲声,董平无言,过一时方软语劝解,侬丹心只自呆呆的,痛哭不语,董平只自无趣。却是过数日,戴宗赶来,就道:“公明兄长与军师有极要紧的事,专请公主殿下与董平兄弟商议。”董平大喜,即和侬丹心说知,侬丹心痴呆呆的,换了丧服,自任由董平、戴宗伴着,同回封州城外梁山大营里来。却见营外火光冲天,却是蛮人将柴堆焚烧自家战死军马尸体,梁山军马在旁督促着,那火堆何止数千,侬丹心又自痛哭,董平、戴宗好容易劝到营里。宋江、吴用闻着大喜,急出来迎接,见侬丹心泪流满面,忙自将言语安慰,侬丹心道:“我父王、兄长灵柩在哪里?我先要去拜看。”吴用早自准备,就引侬天山到那边大帐里,侬丹心看时,但见:
悠悠晃晃,都是长明灯盏;簇簇垂垂,尽立长幡亡幢。雪漫漫纸钱乱滚,白团团丧绫长挂。内有九十九全真,解冤洗业;外有一百零八高僧,超度亡魂。礼诵声里香烟燎,拜忏礼中冥魂安。
原来宋江和吴用商议,要收众蛮人与侬丹心之心,故将这两代蛮王的停灵处收拾得十分齐整。那两个蛮王的棺木都是外棺内椁,板木帮底皆厚八寸,内用水银装殓,俱是王者礼仪。又教樊瑞为首,领九十九全真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外请到严州城里佑国寺智通长老等一百零八高僧拜大悲忏,超度封州城大战前后亡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宋江吴用虽然诸事忙碌,亦过来每日焚香祭灵。今日侬丹心到来,正好诸事收拾齐整,却是侬丹心见了父兄灵柩,哭得发昏,几番死而复苏,宋江等几番举哀吊祭罢了,自过来劝侬丹心,侬丹心见父兄祭礼之厚,心中感激,自叩谢宋江、吴用,那两个谦谢了,却是天晚,自辞出去,侬丹心与一众蛮人自在帐内外为蛮王守灵举哀,十分哀痛不提。
却是过三日,宋江、吴用自差人请侬丹心去,将欲立她为西蛮国女王的事说了,侬丹心大惊,下泪道:“丹心行拙做错,只为一个情字上不得已,所以教一国人痛骂嫌恶,今得寻个清静之地,度了余生足矣,怎有面目再为一国之主?此事只行不得。” 宋江道:“公主人品良善,文武双全,况是今西蛮国无主,除公主外,再无个先王的嫡亲血脉,可以承袭王位。若是公主不肯时,一来那国里无主,必然互相残杀争夺,百姓老弱涂炭,这是一了;二则此地六七万降军但无人出头管束时,不得生回故乡,难道要其再横死异乡不成?公主岂可忍心坐视?三来公主不得承袭王位时,父兄灵柩难得回国安葬。但公主只担心人心不曾感服悦顺时,可见过西蛮国诸位文官武将。”便教传那数十个西蛮国为首归降的的文武大臣进来,却是数日前宋江、吴用早招这些文武军将来晓谕了,告知欲立侬丹心为主的事来,那些蛮邦文武虽然投降,心中犹自惶恐狐疑,却是忽听得此事,尽皆大喜,愿拥戴侬丹心为一国女王,又说与那投降的六七万蛮人,一营欢声雷动。侬丹心只是悲哀守灵,数日来竟自一无所知,此时见那数十员蛮邦大臣进来,却是自左丞相可浑朱元、副大都督结都那、大将军缪一麟、侍郎安都昆,统军思执政力、浑坚,大将衅术、长孙钧以下,见了侬丹心,十分大喜,就急自叩拜,侬丹心泪如雨下,急与众人相见,可浑朱元先道:“天山太子酒色昏暴,贪战而亡,今一国无主,基业人民势如危卵,我等众文武大臣商议,得梁山宋都头领、吴用军师恩允,情愿就立公主为一国之主,承袭百代王位大业,请公主念一国人民性命,登基为王,幸甚幸甚!” 侬丹心落泪道:“丹心无德无能,忍见父兄惨亡,偷生草间,有何颜面为一国之主?此事不可。” 结都那道:“公主仁善聪慧,体恤文武人民,但得公主为王,乃一国大幸,我等文武大臣数百员商议已定,除公主外,更不可拥立他人,但公主应允时,我等誓死拥戴效命,请公主不可迟疑!” 大将军缪一麟、侍郎安都昆,统军思执政力、浑坚齐道:“请公主念一国人性命,不可推辞!” 衅术、长孙钧本誓死不降,日前却闻得梁山欲立侬丹心为主,尽放众蛮人回国,心中大喜,这两个本自拥戴侬丹心,长孙钧更是侬丹心母舅,日前在蛮军里便曾与结都那商议立侬丹心为王的,此时如何不拥护?便都向前道:“此地数万国人,闻得公主承袭王位消息,无不欢喜,鼓舞若狂,请公主就登王位,率众人还国,得其生计,再造太平。”侬丹心听得众官皆如此说,含泪言语不得,吴用道:“人心如此,公主不可再推辞,从此公主即为一国王驾,我梁山上下亦自欢喜礼敬。公主袭了王位,便可率此地族人还国,安定那一国百姓,人民百万皆蒙其福,我与公明兄长商议过了,我梁山亦差董平、左谋、杨炎三个头领,引三千精兵沿途护送,直到那国里,就公主国内安定了方任公主遣回。” 侬丹心听得大喜,与众蛮官叩谢,宋江急自扶起,道:“两家争战,本非宋江本意,几番屈己罢战求和,都被天山太子拒绝,没奈何厮杀,教两家军民折损,宋江为之伤心!”言罢泪如雨下,侬丹心与众蛮官尽皆感激,多有随之泪下者,都心里道:“久闻宋公明仁义,果然名不虚传!”宋江又说道:“今幸得战事已定,无论胜负,只要两家从此安好,泯尽恩仇,蛮汉一家,此是宋江心中之愿也。今自当尽力扶助公主回国,但一应投降俘获蛮国文武军马,都自释放,不留一人。宋江又恐沿途人民念仇,或有相杀之事,故先差三个兄弟将军马沿途护送,又发文书与沿途归附州县,各备粮草应付管待。但公主愁无军资时,我梁山聊有薄礼相赠。”却将单子与侬丹心看:计有铁甲五千领、战马三千匹,刀剑五千具、粮米五万石、耕牛一千头,黄金、白金各三千两,白银五万两、钱五十万贯、花红彩缎一千表里。更有其他多少物事,又有单赠侬丹心登基贺礼:赤金点翠八宝飞凤冠一尊,百彩异锦闹龙争春袍一袭,于阗玉带一围,夜光珠十颗,猫儿眼十粒,赤金、白金各三千两,彩缎一千表里。西蛮国众文武自左丞相可浑朱元、副大都督结都那以下各有重礼相送,众蛮军各赏赐行粮一石、布一匹、钱五贯,还国自在为民。众蛮人各自大喜,欢呼雷动,举营叩谢称颂梁山宋都头领恩德,皆誓言永不再与汉人仇杀,子孙永享太平之福,此是宋公明恩德收伏蛮人处,有诗为证:
伏波空标南铜柱,定远枉定西域国。安及大度宋公明,恩德施处消兵波!
且说西蛮国众文武欢欢喜喜,拥立侬丹心为女王,因感激梁山恩德,可浑朱元、结都那等自商议了,禀与侬丹心知道,来与宋江、吴用道:“都头领恩德如天,再造下邦,如日月照临,泽被一国人民!只是无可报答,今愿进尊号与宋都头领,愿早立国称尊,吾国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永为天家藩属,子子孙孙,伺候大国。”宋江听了吃惊,道:“吾等起兵,只为天下大乱,百姓涂炭,无有救拔之人。故集合兄弟,兴此义师,拯救这世界人民,愿天下清平,四方安静,此公明之愿也,至于开国称尊,公明实无此意,自当削平群雄,择天下贤者授予大位,那时退于林下,与众兄弟同享清闲优游之福足矣!诸位好意,可先暂候,待日后我国家定了,再定藩属名分不迟。”吴用待言语时,早被宋江止住,众蛮官见宋江说得坚诚,只得道:“既是都头领暂不相允时,我等回国专候诏旨,但有定基开国时,一闻消息,便当进贡。却是都头领既有澄清乾坤、一统天下之志时,吾国蒙都头领再造,即为治下,亦当出力,今情愿使思执政力、浑坚两个,领虎豹铁骑精兵五千,随都头领征战。但日后有需军马钱粮处,诏旨到日,即自应发。”宋江大喜,道:“既是诸位好意,宋江心领,日后天下清平,当与诸位把酒共欢,再说今日之情,永结两国之好,做磐石之坚。” 可浑朱元、结都那等尽皆欢喜,宋江即教军中设大宴,请西蛮国自侬丹心以下,并已家一众头领,欢喜筵宴,共庆两国敦好,睦情交谊,尽欢喜吃酒,大吹大擂,杯筹交错。并犒赏三军蛮人,酒海肉山,各去打团吃酒,十分热闹,好处气象,种种不能述说。却是内中偏有一人不乐,乃是哪个?正是双枪将董平,听得众蛮国文武拥侬丹心为王,心中不喜反忧,又侬丹心虽不曾去大宴吃酒,只为父兄守灵,亦自一日不曾到董平帐中来探望,董平恼怒,就自在床上翻来覆去,只等侬丹心来说话。
却说侬丹心守灵,心里终是念记董平,待得个闲,便来看他。却是董平见侬丹心来了,背身只不理她,任侬丹心言语,终不肯转身说话。侬丹心惊疑,道:“董郎,你如何这般对我,却是我有甚不好处不成?我只为父兄守灵,因此不得伺候你,却是你恼我不成?”董平只是不理,侬丹心哽哽咽咽哭将起来,忿怒待走事,董平忽地转身冷笑道:“你已成了一国陛下,却何必再来理我?左右我只是个替人厮杀的粗莽军汉,配不得你,你自不必来管我!”侬丹心方知他想端地,急道:“董郎,你也是个男子,你如何心这般小?便是我心你也知道,生只是你的,死便随你去,你便多想什么?只是我做这个劳什子的女王,你偏和我生分了?” 董平听她这般说,反自张口结舌,好一时方道:“不是我多想,你如今身份不同,只怕我配不得你,教那一国人都小视我,只道我贪图富贵权势,方自做你丈夫。” 侬丹心听着,含着泪却哧得一笑,道:“董郎,我知你最心高气傲的人,原比别个不同,这王位原不是我要做的,只是为这几十万国人性命身上,没奈何去受那熬煎。你知道那时我做公主,为了你喜欢我份上,我这公主也不要做了,负那骂名儿,只一心一意得跟你,怠慢耻辱都受得,只要和你在一起两个欢喜。便这王位和做公主差得几何?我并不在眼里。既是你不喜欢时,我自和宋公明说去,只一心随你。”起身便待去,董平又自惊,又是喜,又自羞惭,急抓住她的手,就道:“好妹子,是我不好,自想歪了,只是念着自己男子面皮,全不想你待我真情好处,错怄了你,你不可和我恼。” 侬丹心委屈,自伏他怀里哭起来,道:“你只是个糊涂!只是个糊涂!全不知解人家的心!” 董平惭愧,只是将柔言蜜语来哄说,好容易教侬丹心意平,道:“董郎,我其实也解你心里意思,你自怕我做了这一国的王位,便变了心,明日你但好些,我自和你厅上去,和宋公明和那些文武说,就和你定了婚约。但回国葬了父兄,守灵期限满了,我自和你成亲,将这一国的王位与你做。”董平听得,十二分羞惭中又自欢喜,却是终将心里的那块大石来落地,喜道:“妹子,你待我这般,教我怎样报答你?那一国的王位也不是我做的,但你心里有我时,便比什么都自好。”侬丹心听他这般说,心里方自喜欢,道:“只是董郎喜欢,我心里也便自喜欢,宋公明已教你领你送我们回西蛮国,却是成全我们的意思,我也自再不要和你分开。”董平大喜,当下两个柔情蜜意,说一会闲话,侬丹心要为父兄守灵,方自去了。
却说吴用早自写成檄草,当下教朱武看了,无有改动,方拿来与宋江,宋江大喜,就看时:“势有逆顺,人可去就。今海内横暴,四方兵祸,慧星下扫,民怨上冲,纵非土崩瓦解之势,亦自存亡危急之时。而帝德昏昧残恶,有小民而不能恤保,有流离不得救死,反纵虎狼之吏,暴敛横征以充已无穷之求,修宫阙而民骨积若丘陵,选宫人则举国妻子离散,兴兵祸使天下脑涂草莱,拒进谏则贤土横被炮烙,昏暴所尤,天人共愤,桀、纣可并其为三,危亡之事,眼见目不旋踵之疾,岂得眠薪巢幕之叹?四方君子,宜各求多福!
今有梁山义士宋江,哀天下之失道,叹吾民之艰难,敢以猥自枉屈,不与吾民共赴水火,解其倒悬?故聚义师,起于一方,求贤则有倒履之渴,爱民则有老孺同亲,去暴则有汤、武之诛,是故师方兴一年,天下英俊,望声景从,风龙云虎,一时聚会,出师所向,定九州而枭文恭之首,取天门则除秦寿之暴,西蛮兴兵百万,一战而克,横扫万里,声震中外,兵威所耀,古今谁比? 形势自不待言,人所共知故也。
今为飞檄,布告三十六州,其所尚有守者,檄到日各至天门城献土,先到投顺者必蒙上赏,可待同指山河之誓,分茅裂土,自堪所望。迟疑抗命者亦有所诛,百万之众,旦发暮至,自有齑粉灭族之报!祸福无门,各宜三思!但归顺土地人民,各免今年租税,一往官征俌欠,即自永免追欠。凡有文武才能,不论出身,可至有官自报,仍送天门城试才任用,高低量授官职。但孤寡孀寒并六十以上老人,即命有司存恤顾问,免其饥寒。檄到日守土有司,各自遵行。”
宋江读罢大喜,道:“痛快淋漓,义正词严,不让骆宾王一篇讨武后檄文!悲天悯民,实在感人处,又在其上,非是骆宾王一介书生可比!我得军师辅佐,何愁大事不成?眼见得军师焦思竭虑,将将来施行诸事都写在这一篇檄文内。”吴用听得,喜悦道:“只忧有甚错处,还望兄长指正。” 宋江道:“甚好。”却与朱武道:“我有事欲寻林教头说话,贤弟可替我传唤。” 朱武去了,宋江挥退左右,方与吴用道:“贤弟这一篇檄文再无错处,奈何却少了两个字?”吴用道:“兄长但说。这两字可在‘梁山义士’之后?”宋江道:“正是。如何少了天王兄长名讳?他是尊长的人,不可遗漏了,免得教军中头领自家猜疑,却误了大事。”吴用道:“兄长以为如今情势如何?今眼见得大业将成,安定天门即可虎视天下,兄长帝业不日可成,岂可更名位处于人下?兄长三思!” 宋江道:“我料军师有意如此,果不出所料。只是隐龙山并原梁山上名义已定,天王兄长俱为尊首,但我不尊让他时,一来骨肉义气上决自不忍,二来却不免一个‘叛’字,不免吃天下人耻笑,军师所议极有道理,只是为这两点上做不得。” 吴用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兄长提师远征天门大半载,那邓泰撺掇天王,练兵九州,收买人心,自成势力,已隐见鸠占鹊巢之形,兄长几番飞书,召此人不来,眼见得包藏祸心非小!天王亦自默许他,眼见得同他一气行事了,兄长待人忠厚,只恐反受人算计。” 宋江道:“虽自邓泰不来,或自心迹可疑,量天王忠厚宽大,必无自立害我之意,观其发二万军马相援即自可知。贤弟前与我所议,日后尊立天王为‘太上让皇’之议极好,我意亦以此行事,但今檄文中少了天王名讳,一来不免授人之柄,将谗言说动天王,反启他心疑,反成嫌隙,小人于中取事挑唆,势成水火不时,不免误了大事。是惜虚名而受实祸也!军师不可不知。” 吴用听得默然,道:“小弟浅虑,蒙兄长教训,如何敢不自责?只是一点忠心上,不由小弟不说,自古名分最重,兄长但只尊让天王,日后成了大事,但有奸人拥立天王时,只恐兄长悔之晚矣!那时反对,其祸极深,况又碍于名分,只恐非兄长可以应对,不免反将大好基业并身家性命送于人手,兄长宜思宋家太宗‘烛影摇红’之事,当断则断,不可误了!” 宋江默然良久,道:“军师忠心为我,我自深知,自与军师祸福共之。只是此事极大,不可有一点行错处,却招众兄弟议论疑心。此时檄文上决不可少天王名讳,但须日后行事处置时,自当再与军师商议。”吴用还待再言语时,却是朱武、林冲声音帐外响起来,两个大惊。正是:帝业从来归一姓,江山谁容两主分?欲知这两个密议走漏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5
第七十九回 入天门公明诛奸贪 监法场穆弘发冷论
话说宋江吴用两个密议,却听得林冲到来,吴用无奈,只得出去,就依宋江言语,将檄文上加上晁盖名字,教文书抄手书写数百纸,差流星飞骑遍传三十六州不提。
却说林冲见朱武来传,只得来见宋江,道:“兄长呼唤林冲,可有事故?”宋江道:“便是今军师写就檄文,飞传三十六州,只恐有那抗命的州县,须得将军马征讨,故请贤弟来商议,贤弟可整备一支精兵,选数个头领,就待随时调遣征伐。”林冲听得,只得道:“兄长但有呼唤处,林冲自去,只是须和兄长说知,今封州血战惨胜,精兵多死,余皆伤疲不堪,若强再使即时征战时,恐有怨恨,望兄长教军马多休整操练几时,那时调遣时,养就锐气,便不失机。”宋江道:“贤弟所言极是,此枝军马只备调用,但无那抗命的州县时,却不须用他,贤弟只去选军罢了。”林冲听得,答应去了。朱武道:“今虽破了蛮军,只是大晋田虎又差十余万军马南来,攻打黄金城地界,今闻连下三十余州县,已次逼近黄金城,若是被他取了此城,不免截断我腰腹形势,隔绝了我军与隐龙山上声息,兄长不可不虑。” 宋江道:“我亦忧惧此处,只是我军方破蛮军,三十六州多半不曾归顺纳土,多少大事不曾料理,军马亦如林教头所言,伤疲不堪,一时不能强使征战,是以须先得安土休军数月,也只得看那厮且攻城掠地。但这一方境界安定,军马头领养成锐气,那时回军东指,那厮围攻黄金城必然军力疲极,破那厮如摧枯拉朽,是以不须忧他。只是一点消息教我不得心安,前传酆都城与南蛮罢战议和,欲抽回三十余万军马攻打隐龙山,但是真时,只恐祸事不小,天王兄长难以支持。”朱武道:“此事兄长不须忧虑,昨日酆都城伏下细作有消息来,南蛮王虽允和议,却强要秦广王割让九全五十二州土地,因此秦广王大怒,两下和议不成,今两家军马都在九全城下厮杀,烽烟遍地,那战事想来非数月可解。”宋江听得大喜,道:“既如此,我只须安定天门三十六州土地,设官治民,招聚流亡,恢复农桑,将这一方治理得好时,却进兵取黄金城四十七州之地,灭田虎军马,便得天下之半,那时直取酆都,天下大事,一举可定。这两家和议不成,正是天助我梁山兄弟大业。”朱武喜道:“兄长雄才大略,正是当世无比!得随兄长成其千古伟业,小弟于愿足矣!自尽死不辞!”宋江笑道:“贤弟高才妙识,两世从我,和军师正是我左右臂膀,比汉之张良、陈平也不差他!封侯拜相,贤弟可自勉之!却是今已数日,丹心公主那边情势如何?但发送了她与蛮人还国去,我军即可移天门城去,处置全盘大事。”朱武道:“丹心女王为父兄守灵七日满时,便自领十万蛮军还国,就自登基为王,今已六日,想来后日便可还国,我军所赠一应军资粮草牛马礼物都已送到她营中,足供蛮军支用。”宋江道:“天门、封州城下俘获蛮军十万有余,今尽释放与丹心公主管领,教她另起大营,数日内竟成了规模气象,都有法度,想来西蛮自当中兴有主!那日便可教董平兄弟送其回国。”朱武道:“却是这两个虽然心意都知,争奈婚约未定,兄长必要早自思量,就那日主张与两个定住婚约,则两家关系可得磐石之坚。”宋江笑道:“董平兄弟昨日已暗来和我说了,这两个自会那时求我做主,将两个婚约订了,我已自应了。两边媒人,这边是军师、林教头,那边是可浑朱元、结都那,兄弟可就执帛,甘将军奉玉,我自主持这两个好事。兄弟可便与军师去商议,定住两家礼仪。”朱武大喜,辞了宋江,自去与吴用商议,预备诸事。
却是又过两日,侬丹心守父兄灵满了七日,西蛮国营中诸事都粗理停当,各人都思念故土,急欲还国。侬丹心听得众文武意思,又自和梁山这边计议停当,定住这日行期,便自于这日,来梁山营中拜别宋江,就告启程返国之事。梁山泊、隐龙山都头领呼保义宋公明就设大会,教众头领都全装打扮,各早将红锦一匹裁做锦袍,赴此盛会,与西蛮国众文武结好送别,内中除入云龙公孙胜早自静山寻居养伤。不曾来赴会,燕顺、孔亮、焦挺各自伤势未愈,薛永并新头领周德威留守天门外,余者都依位次高下,与西蛮国分班而立,内中惟吴用纶巾羽服,朱武、樊瑞各自道服鹤氅,都立于七丈七尺高坛下,梁山自都头领呼保义宋公明以下依次是: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小李广花荣、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神行太保戴宗、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神机军师朱武、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汜、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锦豹子杨林、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混世魔王樊瑞、毛头星孔明、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甥李衮、鼓上蚤时迁、铁笛仙马麟、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小霸王周通、打虎将李忠、活闪婆王定六,共计三十五员,又有自隐龙山以来投山头领:甘茂、袁朗、韩宣、云罗喉、天子山、马劲、罗士奇、乌天坤、乌天风、乌天云、宇文胜、唐斌、赵得胜、丁朝兴、杨炎、石辅、左谋、樊猛、文仲容、崔林、檀景之、王冲恶、高世卓、项忠、马成、段君恩、高陵、甄庆、甄喜、袁宏祖, 共计三十员,整整齐齐,都列于坛下。那边坛上却是西蛮国女主公主侬丹心以下,亦有左丞相可浑朱元、副大都督结都那、大将军缪一麟、侍郎安都昆,统军思执政力、浑坚,大将衅术、长孙钧等文武大臣六十余员,亦自妆束整齐,各依位次。那高坛上两厢列着碧幢翠幕,朱幡皂盖,黄钺白旌,又有二十四面龙虎旗帜,一百二十面杂彩旗, 立七十二员牙将,各执剑戟瓜锤,象七十二候。坛下列着全副大乐,远处排列开二万梁山精锐军马,分打五军销金引军旗帜,分列马步,各持钢刀阔斧,利剑长枪,纠纠猛烈,森森威严。侬丹心见此军马威仪,心中感叹,却拜宋江道:“都头领于吾国有再造之恩,此番返国即位,安定人民,子子孙孙,百世千秋,不敢背忘大德!”宋江急教赞礼官扶起,就道:“公主为西蛮一国之主,一国人民必都蒙沐幸福,宋江心中欢喜,今与公主会盟,就自治行送别,但回国有甚事急,需用兵马钱粮处,但飞书来,宋江勒师卷甲以赴。并差董平、左谋、杨炎三位兄弟引三千精兵护送回国,沿途供应,早已吩咐准备停当,公主俱不用担心。” 侬丹心大喜,又引众西蛮文武拜谢,宋江答礼毕,教焚起那一鼎氤氲好香来,却教吴用捧了文书,就宣读那会盟之词:“
天覆地载,征战无常,圣人做干戈以象兵,亦奉玉帛而修和。故晋楚征车五见,旋见通苞传使,终有弭兵之会;秦晋兵锋九交,间复聘问飞书,不离甥舅之好。厥以克美,烈耀千古!泱泱流风,岂无后续?今梁山泊都头领宋江、西蛮国女主侬丹心共以礼会,奉以牺牲,祭以玉帛,谨誓言于上帝之前,即弃往来无妄之仇,誓结百代无背之盟,如有渝盟等事,神明鉴之!”
宋江、侬丹心听得读盟书毕,各自刺指出血,沥于酒中,各设誓言,就此定住盟约,两家文武各自喜欢。却是宋江就传董平上坛,与侬丹心道:“公主天人之姿,正合仙鸾之求,我这兄弟董平,亦自人品武艺出众,此世并无妻室,久慕公主人物,今宋江就自冒昧,愿就替他说媒,求娶公主,两家做个秦晋之好。” 侬丹心红透了脸,说话不得,却是西蛮国左丞相可浑朱元即上前道:“董平头领天神威武,正是吾邦国主良配,既是宋都头领有命,敝邦文武无不欢喜,都愿玉成好事,答谢都头领再造之恩。”宋江大喜,道:“既如此时,今日却与董平头领与丹心公主定住婚约,只待公主守孝期满,却行大礼。”当下宋江主亲,吴用、林冲做董平媒人,可浑朱元、结都那做国主侬丹心媒人,朱武执帛,甘茂献玉,两家换了文定,就定住董平与侬丹心两个好事,两家文武,各十二分欢喜,看见董平与侬丹心两个立在一起,都道:“好一对璧人!”有诗为证:
蓝桥仙事世所羡,月老牵线天定成。今见董平结亲处,独传风流惊世情!
却说定盟结亲了,侬丹心自辞了宋江并梁山众头领,自将十万蛮军回国,只留思执政力、浑坚两个引五千虎豹铁骑,随宋江征战。董平、左谋、杨炎三个自引三千精兵沿途护送,直同到西蛮国都,却是那国里虽有几处变乱的,妄图窃位称号,怎奈得这十万大军回来,文武同心,都自愿为侬丹心效死用命,又有董平、左谋等帮助,智勇兼备,因此不消数月,都自冰削瓦解,各处平定,侬丹心从此稳坐西蛮国王位,众文武齐心辅佐,董平、左谋、杨炎自在那国里逍遥快乐不提。
却说宋江、吴用送得西蛮国军马还国,自商议了,留段君恩、高陵两个将五千军马镇守封州,修造封州新城房屋,抚恤流离遭战祸人民。其余十余万军马拔寨都起,同到天门城下寨。薛永、周德威迎接入城,宋江见周德威大喜,道:“我黑厮性命,大半赖贤弟用心搭救!今见贤弟人物,果非寻常!”教将金银千两、美锦十匹赏赐与周德威,周德威大喜,道:“李大哥铮铮铁汉,小弟早听他说于世上只服都头领一个,是世上最奢遮的真男子,便死也愿意,那时便想象都头领风采,只奈身在重围,不得如愿,今日见都头领之面,如见青天一般!” 宋江大喜,又慰劳薛永了,却与众头领引数千军马入城。却是这天门一城得知宋江到来,合城大喜,都自香花蜡烛,清水净街,黄土铺地,人民挤满街巷,都合家出来迎接宋江、吴用并梁山众头领,都道:“多谢宋都头领救我一城人性命!”各将红纸一幅,写“宋家江山万万年!”字样在自家门上,但宋江马头到处,人群都自跪拜,欢呼声如雷,宋江见了,十分不安,与众人道:“宋江何德何能?得众父老如此相爱?实不敢克当,宋江所兴义师,只为替天行道,救民去暴,今一城父老遭难如此,宋江苦战相救来晚,心中愧疚,何功之有?”就教满城百姓,每户赈发粮米一石、酒二瓶,布二匹,满城百姓更是欢声雷动,各争说宋公明仁义好处。宋江与众头领同入原秦寿都总管府坐定,就为元帅行辕。吴用笑道:“兄长今日又赏满城百姓,却是小弟与朱武两个心焦吃惊,那时发送赏赐西蛮国人众军马,已用粮米数十万石,钱百余万贯,金银布匹不计其数,仗着天门、封州两处尽得蛮人军资掠获,并因此将来支吾过了。眼见得又修封州城池,抚恤流离失所人民,并新招数万合计二十余万军马支用,眼见得几百处用钱粮,如淌海水一般,今兄长一赏,又费支出数十万,不由得小弟等不发愁!”宋江笑道:“天下至难得者,民心也!但花费些钱粮,得这一城百姓欢喜拥护,所获何过十倍?金银我素来视若粪土,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正是他最合用处。若忧钱粮短少时,前时未打封州城下时曾与贤弟商议几条生财门路,与西洋诸国海船贸易买卖,今已得天门城池,一疆平定,可就开海港,放各国大海船进来交易,就自收税,何愁钱粮支用?”吴用摇头道:“好教兄长得知,为蛮军围城时,曾将数百船只自海港水道里进来抢城,因此卓茂喝教大海船装了大石,把来凿沉,塞了水道,因此海港已自堵死了,才使得这城内外断绝,教蛮人久困之上,饿死城中百万百姓,今欲重开海港贸易,须自清理水道沉船,只恐非一日可以做到。”宋江方知端的,烦恼道:“似此却如何是好?更免了天门三十六州今年钱粮,只想这贸易海运可以指望,却不料又生如此阻碍,必然钱粮短少,难支持诸般大事。”吴用笑道:“小弟已自盘算,今有一策可解数月之困,供大军钱粮支用,到时海港必自可通,就得租税生发,自不须兄长忧心。”宋江大喜道:“军师又有甚好计?” 吴用笑道:“前时破得天门城池,尽拿下秦寿、卓正满城官员,小弟只待兄长处置,因此只教将其监下,却差人点看各人家产,却是一城人民饿死,这些赃官却积聚抢夺得家中金银堆积如山,直有石崇般敌国之富。”宋江大怒道:“这些贪滥该死的贼!却是约有多少?” 吴用笑道:“各家点看总数,约有二千余万贯金银财物,为兄长不知如何发落这些贼子,因此俱不曾抄没。” 宋江大怒道:“可将一众贼子尽数押去市曹里斩首,将其家产尽抄没了,一来足养军并诸般大事之用,二来就与天门满城百姓报仇。”吴用道:“既兄长如此决断,数日内自当施行,却是那内中数员猛将:小典韦吕义,翻天虎彭烈,赛恶来曹子乾俱好武艺,就中吕义勇冠三军,和甘茂兄弟相似,若一体斩首,甚是可惜。” 宋江道:“既是如此,但愿归顺死力效命时,可宽恕这几个,也还他家产,这三个却有多少财物?” 吴用道:“那两个都不曾过五万,独有赛恶来曹子乾性贪,克扣军饷,约有二十三四万。” 宋江道:“秦寿、卓正两个多少?” 吴用道:“秦寿正赃财物五百余万,卓正正赃财物三百余万。” 宋江切齿道:“这两个万剐犹轻!这个赛恶来曹子乾也留不得,明日便将这三个并一众贪恶文武官员押去市曹里斩首,家产尽抄检归公充用,只留那两个可用的。”吴用答应了,自去和朱武点派人手,办理此事,先传谕与满城百姓知道。
却是次日午时,梁山军马早清定法场,就排布起五七千军马,史进、穆弘、袁朗、韩宣四个管领监押,杨雄、石秀、石辅、周德威四个做监斩官,就将节级牢子、刀仗刽子一千余人,押那一行天门贪滥文武官员二百余员到法场上。却是吴用早使人点看各人家产,此时但家产过万的,除了吕义、彭烈两个,都犯由牌上判了斩字,将芦席贴起,出了文告,满城去贴,教天门合城百姓明白知道。那百姓见了,都自切齿大骂,这日便都涌来法场上来看,何止十来万人?如海潮也似,压肩迭背,各骂秦寿、卓正两个名字,都要咬这两个一块肉吃,待那两个囚车头里到来,各人大喊,亦有一半哭骂,都叫着自家死人名字,如滚雷也似,尽将那手里准备的物事向囚车上乱打将来,秦寿、卓正两个头上屎尿皆满,尽挂着菜叶乱鞋,便那车边监护的梁山军马,也少不得受这无妄之灾。穆弘见了,待喝教军马赶退众人,又觉不忍,却遇见周德威,道:“似此怎得好?” 周德威道:“哥哥休慌,小弟自准备下了。”随教身边二十余人各持桶向人群前泼洒,内中都是墨汁,但最当前的都被浇的满头满身,又自喝传:“但被墨汁洒着的,都抓去州衙里棍责!”果然众人大乱,畏惧那恐吓,不敢再向前搅闹,一时囚车方得通行,直到那法场里,都开了囚车,刽子叫起恶杀,将那二百余名赃官前推后拥,都驱去法场里跪定,团团枪棒围定。直到午时二刻,吴用自下马来公案上坐定,听报三刻了,就喝道:“斩了报来!”当下直传到那法场里,两边刀棒刽子执定法刀在手,却是两个伏侍一个,听三声炮响过了,齐齐下手,正是刀落处血光七尺,人叫处头颅乱滚,一时了,将那二百余名赃官都自斩首,人群里有哭叫起来,大半都心满意足,却是那许多恨秦寿、卓正两个入骨的,各将钱来与斩这两个的刽子,将一两银子来买两个的一两肉,都自嘴里嚼得粉碎,连肠胃心肺,一时抢得都尽,抢不着的都自大骂,悻悻而去。吴用听得回报,教各将芦席一卷卷了众赃官尸首,有家属的许其认领,无认领的着城外乱葬岗上去埋,方上马回总管府与宋江商议诸事。
却是穆弘与杨雄两个并马,在那里看行刑,见众人抢食秦寿、卓正两个身上血肉,两个远远远冷笑,穆弘道:“怪不得这城里一城里人自吃了大半,百十万人,你瞧这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只为争他两个身上一块肉吃,想是吃人肉早得了滋味。” 杨雄道:“穆大郎说得好毒!这城里人吃人时也只是没奈何,但不为自家要挣扎活命时,谁做这般无天良的事?”穆弘冷笑道:“今日这情景呢?便是那两个该死时众人都恨他,便该吃他们的肉?他两个既是合死,斩首便也罢了,只都赶着吃他两个的肉,比那些野兽强得几何,只怕那野兽知道,投胎转世时也羞做这人类。” 杨雄说不得,过一时道:“便是这一城的人如此,本性不好?难道别的人都这般了?”穆弘冷笑道:“你但要试时,引军马再围个城子试试,但一年那城子的人不相吃尽时,我将头输你。”杨雄又说不得,却道:“那何必再试?只这天门一城也都够了,我自听得史大郎说这城里事,几日都吃不得饭,肠胃都自颠倒了。”穆弘道:“我也自听了心焦,再不愿进这城子,今见了这一城人这般恶心样子,只是要吐出来,你做惯刽子的人,如何也恶心?” 杨雄道:“杀人只自杀人,当年没奈何养瞻老小便了,且自做去,一年却也出不了几回大差,却听得这般地狱般的惨恶事,如何不恶心?”穆弘冷笑道:“何足为奇?自古征天下的,何朝何代没有这些大惨事?便是春秋楚围宋九月,城中那百姓都易子为食,把骨做柴,吃了满城人大半。便是唐时安史之乱,张巡、许远两个守睢阳,后人都敬他的忠勇,立庙血食,却哪知这两个的功劳是吃人吃出来的?一城一二十万军民百姓,都自生生吃了,只剩下几百人,最后但城不陷了,也多半都做了他人肚腹里食物?张巡、许远两个要成自家功名事业,这满城百姓何辜,身子都被他人嚼得粉碎?历来这朝代更换,你争我夺,此这等惨事何止千百?算来白骨铺就的一姓江山,吃人吃出的英雄事业,说起来只是个意兴索然处。”杨雄听得,叹道:“便是大郎多读书,胸怀里有这许多事,若论我如何知道?眼见得这些事是我们亲身经着了,也只是身不由己,只盼得早日见这天下清平方好!” 穆弘冷笑道:“那时人便快乐?乱了时思太平,但太平久了,那当官的一般都变作豺狼虎豹,赶着百姓吞食,一般百姓都痛苦不过,都思想着造反做乱,一遇个天灾,活不得性命,便又哄闹起来,都乱了天下,人自吃人杀人,一世界人都吃杀完了,再出来个有力的统一了,那几个侥幸得生的念几声‘我主圣明’,且再过几天太平日子,几千年谁曾跳得出这圈子去?都在这里面打滚,太平,太平了有甚好处?眼见得当世只是教这些做官的快活,做小民的几曾脱了他的手?”杨雄道:“穆大哥,你好生愤世妒俗!既都是这些当官的不好时,只都一发杀了干净,就如今日这般。” 穆弘冷笑道:“杀了这些,难道愁没新的做官?一般的饱虎去了,再来饿狼,依旧把百姓血肉嚼得粉碎!便是唐朝武后任用酷吏,许天下人告密,那些朝廷上的官儿,几月便换一遭新的,旧的都吃人告了杀了,只是那时抢做官的依旧如苍蝇见着臭肉一般,都赶着叮上去,倒喜欢有许多好官位子空出来!那时宫里太监老爷们见着新进士们进宫谢恩,都背后道:‘又来一伙死鬼!’,这天下但愁没做别的,还愁没做官的?” 杨雄听得只是发呆,道:“穆大哥,你说话只是这般厉害,教我心里都乱了,再没个主意处,但想来这天下又自缺这些当官不得,但人聚集出来须都有个为头的,但没个管束的,这百姓又自无个约束,国家都立起不得。”穆弘冷笑道:“但自古来都是一姓的天下,那做官的只是要讨好那做皇帝的和上司官,他如何有百姓在眼里?少不得就自横暴为歹。缺不得他时,算来若是百姓得能管束起他来,能罢免得他时,他怕了百姓,庶几便好些,教天下少些祸乱。” 杨雄道:“穆家哥哥好个见识,既如此,眼见得宋江哥哥大事要成了,将来必坐得天下,何不就和他去说,但将来管治天下时,如此做去,教但那些官儿贪污为恶时,百姓都得能罢了他,教当官的恐惧小心,不敢欺压百姓,如此那基业江山过一万年,必然也是铁桶打就的,都是哥哥的高明见识功劳。” 穆弘冷笑道:“但如此做去时,那江山是百姓的,还是公明兄长自家的?但是一姓或者几姓的江山时,这事再行不得,只是你我发个春秋大梦罢了!眼见得依旧是治了又乱、乱了又治的轮回,只是江山换个姓字,那些小百姓得了性命,又去做他的顺民良民,几千年鞭子都吃了,膝盖都跪惯了,你教他站,他站得起来?强教站了,不一时又自会跪下去了,如何反得胆量管束那些当官为上的?此事只是个无解。”杨雄道:“教哥哥说的我只是头大,只道哥哥是个不爱说话的,心里却装这许多异样的高明见识,比吴用军师也不差些。” 穆弘冷笑道:“我如何能和他相比?兄弟只是说错,眼见得军师不输汉家萧何、张良,公明兄长几百遭这样说,通天的智慧见识,开国定基的人物,岂是我这爱酒爱赌博的人比得的?我们只自这里胡言乱道,兄弟转过头便可忘了,不要和别人说。”杨雄红了脸道:“哥哥可瞧俺象是那背后卖人的?只是和哥哥一般直肠直肚,再不做那样恶心事,哥哥好自小心!” 穆弘笑道:“只是我多说一句便了,只怕你是个好喝酒的,自醉了说起来,便自不好,因此上只教你忘了干净。” 杨雄道:“哥哥只自放心!小弟两世如何无些长进?早自学得这口铁锁了。”穆弘笑道:“如此只是我的不好,等我自请兄弟吃酒,说话耍子,眼见得众人都散了,那几个拿眼看我们,只嫌我们远远议论,不去赶人做事。” 杨雄道:“既如此,我们只合结了这话本,且去眼皮下做活。”两个自去法场中喝那军马牢子,赶那闲人不提。
却说小典韦吕义、翻天虎彭烈两个,被监在那牢房里,见别的官员都被提出去了,闻说今日行刑斩首,两个心下惶恐,又不见对付自家动静,只当别有酷刑来处置自家,吕义便自大骂,彭烈只是来咬牙叹气。过一时,忽得许多军马牢子进来,就拥两个出去,两个只当要来杀害,吕义喝骂道:“要杀便杀,可市上一般杀老爷,别弄手脚将老爷害了,反不得快活!”那些军马牢子那里多说,自把两个直拥到都总管府里,直到阶下,就道:“罪官解到。”却见宋江发怒,道:“我教你们好生请两位将军来,如何绳捆索绑,好生无礼!”骂得众人喏喏连声,急解了绳索,宋江教去两领锦袍来,亲与两个披上,就教上座,两个吃惊,都道:“我们该死的人,如何这般相待?” 宋江笑道:“两位壮士,宋江见了钦敬,今可还家与宝眷相见,并无伤害。”便教左右将两个送还家去,两个如呆似傻,直到自家家中,见着妻子,各自吃惊,急问将起来,家里人都道:“闻得是宋公明吩咐,相敬将军,只是破城时来看了家中一遭,此后都无骚扰,又差老成军士把门,不到内宅,老小并无罗唣伤害,早晚又送柴米。” 又问别家时,方知道满城文武大半都吃杀了,今日家产尽抄检了去,只有自家并那清廉的无事,两个听得大喜,深感宋江保全恩德。不半日,宋江又差人来请,两个见面说了,便齐到阶下,叩拜道:“都头领大恩,保全合家,粉身碎骨难报!今情愿投靠,为军中小卒,出力向前厮杀,乞都头领恩录。”宋江大喜,急下阶扶起两个,将好言语抚慰,又各赐好马一匹,良弓一副,美锦百匹,教两个为上厅头领,位次在乌天云以下,这两个倍加感激,从此死心塌地做了梁山军中头领。
却说吴用监完行刑,听得宋江召唤,直到那都总管府里,听宋江道:“今那三十六州信使大半陆续回来,望风归顺、纳印听命的一十九州,连封州归我的已有二十处军州。亦有七州抗命,拒不归顺,其他九州路途遥远,信使未见回来,想来归顺拒命者亦各占其半。”吴用道:“既如此,却是哪些去处?既是胆敢与我抗命为敌时,须得即发精锐军马,就迅雷不及掩耳,分头攻灭,免得教他动摇人心,坏兄长大事。”宋江道:“可教朱武兄弟说。”朱武道:“那一十九州,大半都曾被蛮军攻破蹂躏,杀掠人民,今城池无主,一见我飞檄,自有那城中残存为头的豪杰长者,畏我兵威,敬我仁义,因此都将城池土地来献纳归附,今即先差当地为首的豪杰长者权且管领,日后各差官员军马接管。那七州俱未曾被蛮军攻破,文武官员俱是酆都城里委任,因此不肯把来归顺,却是戴宗这数日得公明兄长差使,就作神行法,将那七州土地、人民、军马、官员都抄写了,就请军师观看折子。”吴用看罢,道:“既是那那七州形势如此,可就差三路军马分头攻打平定,就教林教头、花荣、甘茂将军为三路统军,各领军马头领,限一月期取城回报。兄长可坐镇天门,相机调军马粮草接应。”宋江道:“正合如此。”商议差拨头领军马人数定了。次日宋江便教聚众头领同来堂上,说七州抗命之事,众头领都自大怒,就各自讨令出军,取城建功。宋江道:“今那七座军州,复州、光化州在天门之北,两州各有军马万余,都有猛将领军,须得将大军征讨,此路就差林教头领军,将军马三万,穆弘、史进、欧鹏、邓飞、陈达、杨春为羽翼,着韩宣兄弟为接应向导使;匡州、赞州、西梁州在天门之东,三州地势相接,闻得已各自联络,就报酆都城求救接应,合有军马二万余,亦须发大军征讨,此路就差甘茂兄弟领军,将军马三万,天子山、马劲、罗士奇、石辅、赵得胜、丁朝兴为羽翼,着吕义将军为接应向导使;安州、掖州在天门之南,只各有数千军马,只因地接着青泥关去处,却也都倔强不服,此路就差花荣兄弟领军,将军马二万,张清、刘唐、马麟、杨林、龚旺、丁得孙为羽翼,着宇文胜兄弟为接应向导使;三路各限一月取城回报;仍着戴宗、时迁分头走报消息,李忠、周通,文仲容、崔林,项忠、马成分接应三路粮草;其余头领尽随我与军师镇守天门城池,就训练军马,且复元气。”诸出征头领听得,自各去调遣军马,调拨粮草器械,次日各自出军分路征讨不提。
正是花开数朵,且表一枝。先说林冲将军马来取复州、光化州,早惊动二州,那复州在天门城北四百三十里,广有军马钱粮,太守听得,急请那兵马统领诸葛雍、药多罗到来,道:“梁山贼寇前差使者到来招降,被毁书斩使,今贼人深恨,差林冲等数万军马北来,早晚临城,却以何计应他?” 那药多罗是个胡人,生得满面虬髯,身高八尺,号有万夫不当之勇,听太守如此说,就道:“贼头子一万个来时,一万个死,凭我两个在此,决不教贼人猖狂!” 诸葛雍身高七尺,却有智谋,道:“太守不必担心,今我两个出兵迎敌,却教光化州出兵,绕出贼人之后,两路夹攻,必然可以全胜,太守只管牢把城池。”太守哪知好歹,听两个大言,便自喜欢,便拨军马一万与两个,教两个出兵迎敌,自领其余军马,并起合城民夫,上城守护,安排弓弩、火炮、灰瓶、炮子不提。
却说诸葛雍、药多罗引军出城,来迎梁山军马。却分前后二队,药多罗当先,诸葛雍在后。行不三四十里,秋雨里早见梁山军马,当先头领九纹龙史进,横那柄三尖两刃刀在马上,背后陈达、杨春管领军马。两阵对圆,药多罗挺五股托天叉出马,满脸横肉,当先大骂。史进大怒,就与药多罗交锋。两个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史进拨马就走,药多罗大骂赶来。史进放得马去慢,听背后鸾铃声响,喝一声,倒转马来,但见血光崩现,两个里倒了一个于马下,正是:瓦罐不离井中破,壮士多在阵上亡,欲知死得哪个,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6
第八十回 巧里应耿恭献二城 背师恩苏琼丧本州
话说史进败走,药多罗不舍赶来,怎知史进诈败,就自回马大喝, 药多罗吃一惊,未举手时,被史进手起刀落,就砍于马下。复州军马见了大乱,却是陈达、杨春见史进得胜,催起军马,两翼齐冲过对阵。复州军马大败,直退走十余里,却是诸葛雍第二队军马到,向前接应,史进方收住军马,自去下寨,将药多罗首级解去林冲中军请功。
却说诸葛雍点检得军马损折二千余人,又折了药火罗,心中惊惧,不敢再与梁山军马对阵,连夜将军马退入复州城去。太守听得大惊,道:“药将军一战便被贼人杀了,如何是好?” 诸葛雍道:“贼人真个兵强将勇,非我一州军马可以抵御,今可急取光化州军马来,内外夹攻,方可破得贼人,保全城池。”那太守无了主意,只得即修了告急文书,差数个悍勇马军,骑了好马,径去光化州,求发军马救应。
那光化州太守姓孙,甚是贪婪,因此一州土民怨恨,这日接得复州告急文书,急差人请正副兵马统领谢藏、耿恭来商议。谢藏闻得,道:“梁山贼人十分凶狠,若去接应,必然损折军马,不如且保守自家城池。” 耿恭道:“却是唇亡齿寒,若是任贼人夺了复州,趁那威势,进兵来攻本州,那时本州势孤,亦难保守,须得将军马去救,若并力破得贼人,连本州亦得泰山之安。”孙太守听得,道:“耿将军说得有理,可便去救应。”谢藏冷笑道:“既如此,耿将军可领五千军马去救应,我自与太守保守城池。”耿恭听得,正中下怀,当下辞了太守,点五千军马,往复州城来。
却说复州城下,第二日林冲大队赶到,闻得前军战胜,复州军马退守不出,便进军打城,却是复州城池高深,一连三日,打破不得。林冲见枉折损军马,只得教军马暂退,四面围城,自与史进、韩宣道:“这城里只坚守不出,却如何是好?只恐违了一月期限,那两路取得城池时,须吃他们耻笑。” 史进道:“穆家哥哥尚有一万后军,明日到了一发向前,三面攻打,看城里如何支持?” 林冲道:“只恐多折军马。”史进道:“便是折军也没奈何,只一发猛攻。”正商议间,却是穆弘将后军到来,笑道:“你们如何不复州城里坐地,却于这里闲话。”史进道:“穆大哥只会揭挑人!你但有本事时,且一两日取复州城池,我便服你不说大话。”穆弘笑道:“取复州城何难?明夜且就他太守府里吃酒。” 史进倒吃一惊,林冲笑道:“穆大郎必然有计策。” 穆弘笑道:“我路上得一封书信,问得明白,明夜可如此如此,就指顾间取了复州、光化州这两个城池,先把红旗第一个天门城里报捷。”林冲、史进等大喜,自去将军马潜地里安排。
却说诸葛雍将军马苦守三日,好容易见梁山军马退去,心中略喜,却又见四面围城,梁山军马威势极盛,又自不安,待和太守商议时,又知太守是个没主意没用的,徒增烦恼,只得闷坐。却是夜里三更时分,数个小军来城下叫门,诸葛雍认得是派往光化州求援的,便教放进。那小军持了耿恭与的书信,就禀说光化州已起一万军马来救应,就明夜三更时分,杀入贼人后军放火,烧其粮草,城中可准备军马,但见火起便可出城冲击,内外夹攻,大破贼人。诸葛雍大喜,又细问小军,道是贼军四面围城甚严,我等幸熟悉道路,因此得空隙处偷过敌营,回来城里报知。诸葛雍便带小军和书信,报与太守,两个欢喜,自收拾军马,只待明日见火起出城接应耿恭军马。
却是明日三更,果见得梁山营里四面火起,火光影里梁山军士尽皆乱窜,又有军马赶杀。诸葛雍大喜,急分偏将,各领军马,出四门冲击。自领一枝军马,也赶出城来。直杀到梁山营里,只听一声炮响,左有欧鹏、右有邓飞,两路军马撞出。诸葛雍大惊,就火光里夺路时,背后撞出韩宣,又杀一阵,诸葛雍军马折其大半,只不见一个光化州军马接应。诸葛雍只是叫苦,拼死脱得性命,直奔回复州城里来,却是将到门边,一声炮响,吊桥早吊将起来。诸葛雍大惊叫城时,却见城上尽是梁山旗号,城上一个将军,却是耿恭,笑道:“诸葛将军何不早下马投降?我早归顺了梁山也!” 诸葛雍大骂,却见背后梁山军马赶来,只得绕城而走,早被一枝军撞出,为首大将穆弘,就一枪刺下马去,取了首级,林冲早引梁山大队军马入城,就出榜安民,耿恭来拜见了,献上太守首级,林冲便教和诸葛雍、药多罗两个首级一起去城头上号令。
却是这耿恭如何反投梁山?却是他本自宋江阳世里征田虎时的降将,后来取威胜城时马踏而死,落到这世里,将本身武艺做到光化州兵马副统领,及听得宋江取天门、破蛮军消息,本也早要投奔,只恐不见功劳,因此只在这城里得机会。却得林冲将军马来取二州,他便自告奋勇,引军马来救复州,暗里弄这条计,先寄书与梁山头领知道,却是穆弘接着,书里自说如此,只说劫梁山军马营寨,暗里教梁山军马早伏在城左近准备,只等城里军马杀出,便自赶杀,耿恭径引军马来赚了城门,就城门边一刀砍死太守,因此轻轻易易取了复州城池,见了自家功劳。
当下天明,复州城里早定,众头领都来城里聚会,见过耿恭,林冲道:“贤弟建如此功劳,自飞书去天门城里与宋公明兄长说知,保举功劳。只是光化州未下,只恐那城里早早听说,不免又费手脚,贤弟休嫌劳顿,只一发随大军去取了方好。” 耿恭道:“无妨,小弟今引军马退走,只说复州城失陷,被梁山大军赶来,因此直奔回本州,那城里必然开城接应自家军马,到时小弟就城里杀起来,占住城门吊桥,兄长大军一拥而进,城池唾手可得。”林冲大喜,当下耿恭引数千军马当先,内中藏着穆弘、史进二千余梁山精兵,林冲自引大军随后赶来,两下相隔数里,只虚做追杀情状,一前一后,早到光化州城下。城里孙太守听得大惊,只教开城接应自家军马入里来,却是眼见得林冲大军将近,谢藏急叫拉起吊桥时,那入城军马早有数十个好汉赶上城来,就中一个赶到谢藏身边,只一刀,将谢藏齐脖子砍着,剁下城去,就喝道:“梁山好汉合伙在此。”正是史进,那城上军马大乱,却是穆弘早领二千余精兵城里杀将起来,先捉了孙太守,一城无主,无半个时辰,早落梁山军马手里,林冲入城大喜,便教将孙太守斩首号令,抄检了赃物家私,并谢藏首级,连复州安太守、诸葛雍、药多罗首级一起送去天门城池,就红旗报捷与宋江、吴用知道,并报耿恭等人功劳。
却说甘茂引军来取匡州,路上与那几个商议道:“今三路分军取城,我们但落后时,须折尽颜面,怎地想法子一起将三城取了才好。”马劲道:“放着这许多头领在此,我们也只消分三路去打城便了。”罗士奇道:“只恐力分则弱,倘有一处吃亏,不免挫动锐气,不如将大军直取匡州,但到处必然一举可下,那时声威震动,再分军取二城时,便自容易。”马劲道:“不然,若一处绊住,必然就落那两路之后。”两个争论,那几个都议论不下,独吕义无有言语。甘茂看在眼里,道:“你两个只是空争,此番速取三城,都在吕义将军身上。”争论的吃惊,都将眼看吕义。吕义便道:“小将蒙宋都头领大恩,此番出军怎敢不竭力以报?既随甘统军出军,自当说得清楚,却是赞州兵马统领苏琼,乃是小将门下徒弟,一身武艺,都是小将教出来的,但到时临阵时,小将自出阵唤他归顺,包双手献赞州城池。那两州兵马统领都服小将的名字,多得小将恩义。但赞州献城,那两州势孤,自必也投降归顺,不费我大军气力。”甘茂大喜道:“既是如此,取三州易如反掌,就将大军先取赞州,却以势临之,必然望风归顺,此番功劳,都在吕将军身上,自当标记头功。”吕义大喜。却是待他出帐,马劲、罗士奇都道:“他新近归顺,难知言语真假,兄长入耳便信他?再说,若是取三州功劳在他身上,却显我们与兄长都不见本事.”甘茂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得成功,何计较敌我远近?公明兄长既教他引我们这一路,自有其用意,要日后用他的本事,我们自做成他功劳,却管别的作甚?兄弟们只管厮杀,不须多说。” 马劲、罗士奇方都无有言语,且起军马,就先杀奔赞州城来。
却说赞州吴太守闻得梁山军马入境,心中大惊,便传兵马统领苏琼来商议,苏琼便要出军先去厮杀,吴太守道:“贼寇势大,只宜保守城池,却合三州军马破他,统领不宜出战。” 苏琼道:“今城中人心慌乱,倘被贼寇临城,那时大事去矣。小将知离城五十里有两座冈子,夹住大道,唤做黄沙冈,但立起营寨,十万贼军不能偷过,愿请五千军马,就当贼军来路。太守可催促匡州、西梁州军马早早到来,并报酆都城求救接应。”太守本无主意,听如此说,便拨五千军与苏琼,教去黄沙冈立寨迎敌,一面发急使去那二州并酆都城求取救兵不提。
且说苏琼自恃骁勇,引了军马便来黄沙冈上立寨。甫立得寨定,早见旌旗招展,一彪军马到来,正是马劲、罗士奇引前部先锋五千军马,当先到来。苏琼见了,喝一声,提了铁枪,引二千军马便抢下冈子来。罗士奇见他来得势凶,急挺枪上前交锋,斗二十余合,苏琼转身便走,罗士奇赶来,不防苏琼转身背射一箭,正中罗士奇臂上。罗士奇带箭便回。苏琼大喝,引军马赶来,马劲大怒,纵马舞刀,截住苏琼厮杀。斗无十合,喊声大起,却是冈上赞州军马分两路杀下,反抄在梁山军马背后。马劲大惊,不敢恋战,保着罗士奇便走,苏琼将军马追杀数里,大喜得胜而回。
马劲、罗士奇检点死伤,折了七八百军马,两个咬牙切齿,深恨苏琼,只得且退十里下寨。却是甘茂中军来到,两个入帐,诉说军败之事,甘茂大怒,便待起军去与苏琼见阵,吕义道:“统军何必动气?这苏琼年少气盛,一时冒犯二位将军虎威,待小将前去,唤他来归降便是。”马劲道:“此话怎讲,倘是如此,教他将我等都看得十分轻了。”甘茂心下也不快意,却道:“既如此,吕将军可先去说他,但不归顺,休自后悔!”吕义听得,只得且上马出营,就来冈下呼唤苏琼。
却说苏琼得胜,自在帐中饮酒庆贺,忽得偏将来报,道是原天门兵马副总管吕义将军营外呼唤统领名字,苏琼听得,道:“我一身本领都是师父所授,前闻得他在天门城为贼人擒获,想是已被贼人所害,故要起兵与他报仇,杀灭这伙梁山贼寇,原来他竟无事,却如何来到这里?”正待起身去营外接时,忽又动个心念,传个偏将来道如此如此,教领壮士在帐后伺候。
来到营外,见吕义独个在那里立着,苏琼便拜,道:“师傅原来不曾受害?”吕义道:“一言难尽,此番来却有事说与贤弟,可借一步说话。”苏琼肚里那念头便实五分,却道:“正要将酒与师父做贺,既如此,请师父随我中军帐里来。”便请吕义到中军帐里上首坐定,要小军另整桌齐整酒席,便把杯与吕义劝酒,道:“师父想是从天门城里突围出来,既来徒儿这里,正好仗师父神威武艺,杀灭了这里梁山贼军,再进兵夺转天门城池。”吕义苦笑,道:“徒弟休如此说,你自思量这一州军马,比天门城的数万精兵如何?比那三十万蛮军如何?他们恃强,都曾与梁山宋都头领对敌,不免都自灰飞烟灭,想你这一州军马,如何不是以卵击石?徒弟且自思量。”苏琼面上透几分诧异,道:“师父如何这般说,夸大梁山贼人威势?必有缘故。”吕义长叹一声,道:“不瞒徒儿说,天门城陷落了。我自落在梁山手里,原也想拼着一死,报答朝廷,谁想深受梁山宋都头领恩遇,又蒙保全一家老小,因此已自投顺宋都头领帐下,做了头领,今充此路军马向导使。今见贤弟与梁山大军对敌,恐贤弟有失性命,因此特来说贤弟归顺,贤弟可听我说,将军马就此归顺,献了赞州城池,宋都头领必然欢喜重用。” 苏琼听着,只是冷笑,道:“师父原来却投了贼人?却反将言语来说我,难怪只是将言语来夸大贼人军势!我苏琼自做朝廷的官,掌握这一州军马,受朝廷的大德,今事势到此,只可将梁山贼人誓死对敌,哪里便肯屈膝降敌,将自家一身的好名字都辱没了?休得再将这样的话来说!” 吕义听得满面羞惭,暗道:“我只想来将师傅情义说他,谁知先教这畜生如此羞辱我!”只得道:“徒弟如何执迷?你也须知一来如今朝廷无道,天下眼见大乱,宋都头领兵威远震,日后必然成得大事;二来眼下甘茂英勇,今提五万大军到此,你这儿只有数千军马,正是强弱不敌;三来我是你师父,一身武艺俱是我数年辛苦传你,焉可见你自误军败?因此抛了颜面,到此将好言语诚挚说你,你切不可违拗师傅言语。” 苏琼冷笑道:“古人有诗说得好:‘谁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师傅原本在天门城里时,也是铁铮铮汉子,威武武将军?如何一旦被贼人所擒,便变了主意,倒在贼人面前伏小,替贼人做说客劝降自家徒儿?徒儿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并不知道一个降字!既是师父自家招认了,休怪徒儿大义上行事了!”便喝一声,将酒杯摔碎在地下。帐外早抢进三五十个军卒来,吕义教苏琼言语气得七窍生烟,却是猝不及防,早被拿翻在地下,几条粗索来捆了,吕义大喝道:“畜生,我儿子待你,一身武艺都传与你,你却这般恩将仇报,猪狗不如!” 苏琼冷笑道:“你自背国作反的人,竟如此说,反自羞也不羞?我只解你酆都城里去,教有司定问你的罪过。” 吕义道:“罢!罢!是我自走了眼,只想养教个鸾凤般的,谁想是个杜鹃雏儿反啄爹娘的眼!你自忘本背恩,卖我求升官发财,且瞧你将来如何下场?” 苏琼道:“这厮只是胡说!且将他嘴堵了,就即时解州里去,报太守申详了文书,就送酆都城里去问罪,吃个一刀一剐!” 吕义怒火冲有三千丈高,只奈挣扎不得,早被推入囚车,苏琼点一员偏将,引三百军马,就教将吕义解送赞州城里去。正是苏琼背忘师恩处,有诗为证:
只道师恩泰山重,谁知人心海样深。因图富贵便背卖,今世更多此辈人!
却说甘茂等了半日,不见吕义回来,便聚众人来商议,马劲道:“这厮不归,必是借说他徒弟为名,就投靠贼军去了,必然转头却来与我们厮杀。” 天子山、赵得胜、丁朝兴几个各自大骂。甘茂道:“他家小都在天门城里,又得宋公明饶了性命,哪里便敢做反?我瞧他也是个讲口齿的,必然不会做出那样事来。”罗士奇道:“只恐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兄长虽不疑他,只恐他做事对不住兄长。此贼深知我军中底细,不可不防。”甘茂道:“既是你们都如此说时,却也不可不防,我思量半日,今可如此行。姓苏的这厮只当把住路口要害,便可阻挡我军,却不是个呆鸟?赵得胜、丁朝兴两个兄弟可今夜天黑时就引五千步军,乘黑夜就大宽远从小路转将过去,直到赞州城下,见这边火起,却如此如此。” 赵得胜、丁朝兴两个欢喜去了,甘茂又道:“苏琼这厮狡诈,我料他军少,见我大军初到此地,必然要弄险行计,趁黑夜来放火劫营,我们兄弟可就将计就计,各自如此如此行事,就破灭了这厮军马。”众人各自大喜,石辅道:“却是吕义那头事如何?”甘茂道:“若是他敢背反,就今夜里一起杀了;若我们猜得错了,必然是被这姓苏的拿下了,正也可打破营寨,一起救了。”各人都道:“兄长如此处置最妙!”各去依言布置埋伏不提。
却说苏琼拿了吕义,自却来山冈上登高见敌军动静,果见梁山军马大至,直到岗下二三里处扎营,却见甚不齐整,不由笑道:“甘茂这厮枉称名将,如何行军布营反这般无有章法?想是这厮恃众前来,心里轻我,也罢,正好教这厮吃一惊,那几万贼军就今夜焦烂一半!从此再不敢正眼看我城池。”便教三千军马各备火具干草,就今夜杀入贼营放火,只留两个偏将并千余军马守住冈上寨子。
却是三更时分,东北风大起,天色黑暗,人对面不能相见,苏琼大喜,道:“正是老天助我,贼人只是合死!”引三千军马潜下冈子来,到得梁山营前,教众军发一声喊,拔开鹿角,直冲入营里来,就乘风放起火来,只待借风威火势赶杀。谁知火光起处,并不见梁山军马乱窜,正吃惊时,早听两侧炮响,乱箭射来,周围喊声大作,都道:“休走了劫营贼人!” 苏琼方大惊时,早见两侧梁山军马撞将出来,杀得自家军马七断八续,各自乱窜。苏琼待急走时,旁边撞出一员大将,声如雷霆,挥五十七斤重宣花大斧便砍。苏琼就斧影里闪过,火光里斗无数合,背面喊声又起,马劲赶来。苏琼胆寒,急斜刺里便走,天子山、马劲哪里肯舍,后面紧紧赶来。苏琼急引数百败军逃窜回寨,正到得自家营前,喊声又起,一员将就营门里突将出来,喝道:“寨子我军已夺了,贼将待走哪里去?”正是石辅。苏琼大惊,急转头便走,却行不远,火光明处,一员大将锦袍凤盔,白马银枪,引数十骑截住去路,就直取苏琼,斗无数合,轻舒猿臂,生擒苏琼于马上,正是甘茂。原来甘茂定计,故意欺到冈下来立寨,又自营盘不整,却引苏琼起意劫寨。教天子山、马劲两路埋伏,自家却与石辅引三千精兵就乘乱间杀上冈子来,反夺了苏琼营寨,又料苏琼必自奔走回营,所以教石辅占住营门,自家引数十骑黑影里埋伏,就果然生拿了苏琼。那五千赞州军马被梁山军马裹定,杀死者大半,不死的都自活捉了,又夺了冈上营寨。正是:
将军安排翻天手,拿就偷险侥幸人。
却说天明事分,厮杀都定,甘茂教大军都起,直到赞州城下。城上早自换了梁山旗号,赵得胜、丁朝兴两个就城门边献功,又有一个头领随着,咬牙切齿,却是吕义。原来赵得胜、丁朝兴两个奉令,引五千步军小路抄来赞州城下,待黄沙冈上火起,半边天映得明亮,赞州一城闹动,吴太守惊恐,急差人开城去探。不防两个引壮士早伏在城壕里,待城门开时,一起发作,先夺住城门,放军马冲入城去,城上乱刀砍死吴太守,夺了赞州城池。却是那偏将解吕义回赞州城来,太守见了大喜,就作威作福,先拷问一回, 吕义只是大骂。太守无奈,只得教将吕义依旧监下,等明日动文书移送酆都城里去。却是赵得胜、丁朝兴两个打破赞州城池,听得消息,急放将出来。吕义十分愤怒,和两个说了被囚缘故,只待赶去厮杀报仇,被赵得胜、丁朝兴两个劝住。此时和两个齐来迎接大军。甘茂见了,就自安慰,同到太守府坐定。甘茂教解上苏琼来,吕义见了,双目喷火,苏琼跪了,只是叩头,道:“徒儿已自知错了,情愿归顺出力,求师傅看往日情份上,饶恕一回。” 吕义大骂道:“你这厮狼子野心,这回害我,倘若硬气到底,还自忠心上可恕,我自会劝众头领饶你,今既无耻求饶时,足见你朝三暮四,是个十足的背反无义之徒,再自饶你不得!”就旁边小卒手里夺过刀来,一刀搠进苏琼心里去,骂道:“却剜出你心肝来,教天下人都见这颗黑心!”
甘茂见了,教将苏琼枭首号令,自与众人设酒与吕义作贺,就再议攻取匡州、西梁州。
却是马劲道:“今赞州城一日即下,那两州必然胆破,就可分军直取,免得落那两路之后。”吕义道:“赞州虽然遭此畜生卖了一场,小将只不信那两州兵马统领也自一般,今借大军兵威,乞去说西梁州,但再不成时甘受军令处置。”甘茂道:“只恐贤弟受了毒刑,又冒大险,甘某心里不安。不如分大军为两路,一路着马劲贤弟领军,天子山、赵得胜、丁朝兴三个帮助,取匡州;我自与贤弟、石辅兄弟去攻西梁州。每路军马一万,罗士奇中了箭伤,可就把守此处,仍着项忠、马成两个分路转运粮草。贤弟欲说那州里军马将领时,可就军前好言相说,不必再自犯险。“吕义听得无奈,只得谢过了,就随甘茂军马来取西梁州,马劲自引军去取匡州不提。
却说甘茂引军马杀奔西梁州来,行不一日,早见前路小军推送一人到甘茂马前,道:“此人飞马而来,道要见统军,因此解来。”甘茂看那人时,见是官员打扮,跪于地上道:“小人是西梁州府丞查德,本州史太守差来,为震大军声威,特差小官到军前纳降。”甘茂大喜,就问情形,那府丞道:“太守已封了府库,备就钱粮文书,只等将军入城就即交割,城头上现亦立归顺旗号。”甘茂喜道:“既是太守明知事理,免教那一城百姓遭受战祸时,自当与俺家宋都头领说知,仍教他做本州太守。”教取金银赏了查府丞,查府丞喜道:“既是将军如此好意时,小官自回去报知本州太守,就杀牛备酒,张灯结彩,明日迎大军入城。”自告辞去了,甘茂便教军马至西梁州城外十里扎营,只等明日入城。
却说那查府丞飞马回西梁州城来,径和太守说知,那太守即召本州兵马统领陈熹来商议,陈熹喜道:“既是众贼并不起疑时,可就依先前谋划,城门边安排下陷阱,两边埋伏强弓劲弩并长枪手,明日引诱贼人头领先入城来,就陷进去时坑里乱枪搠杀。贼军必然慌乱,那时城中突出精兵击之,决可大胜,教贼人再正眼也不敢看我城池。” 太守大喜,道:“此计极好,将军便可去布置。查府丞便可去城门边虚做布置,张些灯火彩挂,免使贼人起疑。”
陈熹和查德领了太守钧旨,各去行事。
单说陈熹回自家衙里,便教人传自家副手现做本州兵马副统领的安思恭来,原来那安思恭本州人氏,八尺二三壮健身材,使得好一条铁枪,重三十余斤,上阵使动如飞,又腰间佩一把铁简,掣出时铮铮有声,为武艺高强,远近传扬名字,又几番平灭山寇,因此积功做本州军官。当下听得正官呼唤,不敢怠慢,急来听候吩咐,陈熹便将和太守方才的计较说了,道:“你可今夜就引一千军兵,西门城里掘下陷阱,要三丈深浅,上面虚蒙芦席浮土,两边房屋高处多设强弓劲弩,并备二丈四尺长枪,就进城贼人军将陷进去时,坑里乱枪搠杀了,便是你的功劳。我自准备兵马,到时从南北二门冲击贼军。” 安思恭答应了,自去行事。
却说安思恭闷闷不乐,只面上不露出来,心里自思量道:“我与天门城里吕义自幼十二分交好,义气投合,这两日闻得他投了宋江,正充本路梁山军马向导使,若他正在梁山军里,今夜依陈熹这条毒计时,明日少不得连他也陷了,却不是我亲手害的?此心怎忍?况闻得梁山宋公明行事十分仁义,前日看了他檄文,照行得时天门三十六州人民皆蒙其福,正是个有作为成得事的人,况又十分势大,这史太守陈熹两个弄此假降害人的毒计,我如何能依从得?”思量一番,心中已有计较,自回家中来,和自家娘子道:“你可差使女传前街上的那个卖糖醋姜的唐二哥来,我有用他处。”那娘子便差个丫鬟,径一到前街上传那唐二哥来。那唐二哥便来这家中,叉手向前声喏道:“官人呼唤小人,不知有何差使教小人做。”安思恭道:“你且随我来。“径引他到间静室里,便教他坐。唐二哥道:“恩相面前,如何能有小人坐地,只是不敢。” 安思恭道:“你且坐了,我自有事情说与你。” 唐二哥只得告罪,将半边身子坐那椅上去。却听安思恭道:“你来这州中年余,做的生意却好,满城人都知你名字。” 唐二哥道:“多亏统领照应,小人只是个粗夯,待人实诚,并不晓得什么生意经,因此这城里人爱小人。” 安思恭忽地冷笑道:“做如此生业却不是屈了你?听说你相与得梁山泊上大头领宋江,如何来我城里做此等事?必然是来潜伏做细作,替梁山贼人探听风声!“唐二哥听得,三魂七魄都自走了,早惊倒在地下,只是叩头,道:“统领饶恕小人!” 安思恭冷笑道:“你如何相与这宋江?但实说了,免你毒打。” 唐二哥道:“不敢欺瞒统领,小人只是个卖糖醋姜的夯汉,如何能有本事结识那等大强盗?必是那里小人吃酒醉后胡说过来,因此传到统领耳朵里,实实不曾与那宋江结识。” 安思恭冷笑一声,道:“我有心要与你条活路,你这厮却如此抵赖,既如此,只合和太守说了,拉牢里去大棍打死了!”起身便待去喝叫亲信的,唐二哥慌张,急叫道:“统领可怜小人性命!小人愿实说!实说!” 安思恭冷笑道:“正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前几日你纠缠我家使女,口中说得许多大话,如今只要你再说一遍,便免你许多罪过!” 唐二哥听得,方知那祸起根苗,灾来缘由,只得道:“是小人猪油蒙了心窍,罪过!罪过!不合见了那翠儿长得俊俏,因此动了心思,思量要讨她做浑家,因此将言语和她调笑吹嘘,便自乱说了些,哪里便知惹出事来,实在小人该死!该死!” 安思恭冷笑道:“只要你将和她说得言语再说一遍,哪里要你这般颠三倒四?”唐二哥听得,慌张便道:“小人便说,统领听禀:小人原名唐牛儿,原是阳世里济州郓城县管下闲汉,一般卖这糖醋姜过活。那时宋江头领却在这郓城县县里做押司,为仗义好施,因此都呼他做及时雨,能救地上万物。小人但手头紧,便去他跟前奔走求告,多得他周济小人银两救缓急,亦时差小人做些闲事。后来他不合讨个无良的外宅唤做阎婆惜的,与那张文德通奸,生意与宋押司吵闹,被宋押司恼起手杀了。却是她母亲阎婆设计诳宋押司到郓城县衙前,叫喊起杀人来,要扭宋押司到衙里去,是小人撞见,打翻了阎婆,脱放得宋押司空里走了。却是那阎婆扭住小人到官,那时知县要脱放宋押司的罪,因此百般拷打小人,逼小人招承不得,因此把小人问作‘故纵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发落小人到沧州。为小人无银钱买送,被那牢城营里差拨勒索陷害,下在黑牢里数月,感了时疫,呜呼送了性命。不想走来此世,依旧卖糟腌过活,为宋大头领这世里又自起事,眼见得大破蛮军,声威远震,早晚得了这三十六州土地,小人听得清楚,为酒后在翠儿前夸口,便道:‘但不是那时我救得宋公明性命,他早自倾了性命,哪里得两世里做如此大事。但我救他一场,却为他含冤负屈,送了性命,并不曾见他些好处。有这等恩义情分,但我投奔了他去,少不得也做个上厅头领,送我无数金银,报我的恩德,你但现在从了我,有多少好处。’当时翠儿冷笑去了,小人灌得黄汤也够了,第二日起来也不曾放在心上,哪里想他和统领说知,却不是又要送了小人残生性命?”安思恭听他说得清楚,思量一时,忽地笑起来,道:“原来你果是宋头领故人,却是失敬。”就亲扶唐牛儿起来,却呼那翠儿送上香茶来,唐牛儿惶恐呆住,言语不得,安思恭笑道:“休怪!方才俺将言语问你,为这一家身家性命,只得如此问你,却是休怪!” 唐牛儿只说不得话。安思恭道:“实不相瞒,俺与那边梁山军里吕义头领交好,不忍害他性命。今本州太守与正统领定下毒计,假意投降归顺,却今夜着俺西城门边掘下陷阱,明日骗梁山头领入城害其性命。吕义头领却正在其内,俺如何容得?因此要寻个人去梁山军马营里告知,只是难知心腹,不好使用。却既是你和梁山宋都头领有此故旧情分时,俺便欲托你走一遭,去梁山营里说知如此毒谋,教他就从中取事,夺此城池。便是你也可建场功劳,见宋都头领时自也十分光彩。” 唐牛儿方知端地,大喜,拍着胸道:“统领这般看顾小人,定当舍了这猪狗性命,把消息报到了!”又自说夸当日和宋江的义气情分,却直拿眼去看那翠儿。安思恭笑道:“既是唐兄愿去,以后如何不得宋都头领看顾,真教做个头领?如此好前程,这丫头得唐兄看顾,正是她的福气,我便今日做主,将她许唐兄做个妻室,日后备了嫁妆,却送与唐兄成了这头好亲事。” 唐牛儿大喜,跪下连叩响头不止,安思恭笑了,扶了他起来。正是:
使力使贪自有计,红粉吊着粗夯人。欲知唐牛儿怎得能出城报讯,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6
第八十一回 唐牛儿贪色度城关 吴加亮嫉才议抽薪
话说安思恭教唐牛儿换了衣衫,扮做小军模样,混在自家亲兵队里。当夜更半时分,却奔西城门边,早有偏将引一千军马,大半执了锄锨,在那里待命。安思恭便教依太守言语,近城门处掘下陷阱,都有三丈来深。看看到三更时分,安思恭却上城来,看着城外道:“奇怪,那里黑影里似有人窥探似的,不可教走了,泄了军机。”便教开了城门,喝教自家亲兵出城去那黑影地里搜看。唐牛儿便跟随了出去,看个方便,便伏在一边黑影里去。安思恭在城门边待着,听亲兵说未见贼人踪迹,便道:“看来是俺眼花了不成?”却不再理会。看陷坑掘得成了,上面都蒙了芦席,浮土掩盖停当,便教偏将领军马回去,自回报与太守知道,只不见唐牛儿回来,便自欢喜,
却说史太守闻得大喜,比及天明,城头上虚立起梁山旗号,西城门边埋伏军马,俱使长枪硬弓。陈熹自选五千军马,伏于南北城门之内,只等梁山贼人军将中计,便即出城分头冲击贼人大营。史太守再教查府丞,却再出城到梁山营里来见甘茂,只说太守并合城百姓父老香花灯烛,羔羊美酒,就自城门边迎候大军入城,交接城池。甘茂笑道:“深感好意。”便引一千军马,俱是短弓轻甲,却往西梁州来。查德大喜,寻思道:“贼人只是合死!”却推先回城报与太守知道,先自飞马回城来。史太守听得更喜,便教强逼的数百城中百姓老人,先持酒食,去城外跪了,以惑贼人之心。
过不半个时辰,早见数面旌旗招展,甘茂引军马早到城下,查德便引三五十个公人出城来接,教那百姓父老先献上酒食。甘茂道:“太守何在?” 查德道:“便是年老腿步不便,因此在城中专等将军。” 甘茂冷笑道:“只恐是在陷阱边上等着。” 查德大惊,哪里言语得?早被甘茂手起一枪,就刺死于地下,身边军马早得号令,此时见甘茂发作,一起虚自向前,乱赶杀公人百姓,顷刻间杀翻了数十个。那些公人百姓惊得呆了,都要逃性命,发一声喊,争先恐后抢入城门里来,却是苦也,扑塌一声,前面的都跌进陷坑里去,后面的被军马赶着,收脚不住,层层叠叠,都落进陷坑里去,顷刻间早堆得满了。却是城中埋伏军马,哪里知道好歹?听得喊起,城头上便放号炮,一齐放箭,乱丢下火把干柴,又将长枪乱戳,顷刻间将这数百人都杀死在陷坑里。方当兴高采烈之时,早听喊声大作,后面梁山军马早冲入城,顷刻间将城门早夺了,那军马偏将方自醒悟时,早被杀得四分五裂,且各逃性命。甘茂先引一支军马,来州衙里捉太守。
却说陈熹北城门边听得号炮响,心中大喜,只当贼人中计,便大驱军马出城,赶杀梁山贼人。却是出城不过二三里,直听得城里鼎沸起来,哭喊之声大作,回头看时,只见城内烈火冲天而起。正在大惊之时,背后偏将赶来,道:“贼人识破计策,就城门边杀了查府丞,直冲入城去,今城池已陷,小人逃得性命,赶来报与统领知道。” 陈熹听得,五脏六腑一齐颠倒,说不得半个字。方自惊呆时,早听一声炮响,梁山军马四面杀到,为首大将石辅,喝道:“贼将休走,且留下首级!” 陈熹大怒,舞刀来战石辅。斗不十合,已自力怯,又见自家军马四散奔逃,不由胆寒,待也寻走路时,哪里及得?被石辅将锏隔开刀,提起右手锏,去脑门上只一下,打得陈熹头颅粉碎,死于马下。石辅教小军取了首级,那西梁州军马被梁山军马团团围拢来,又见主将死了,再无战意,都自弃了军器,伏地投降。石辅教军马都监押了,且入西梁州里来。
却说甘茂入城,早见吕义引一将来见,却是安思恭,并献史太守首级。原来甘茂得唐牛儿昨夜来营里报知,心中大怒,便和石辅、吕义商议了,教二人各引军马,城外埋伏,分截杀城中军马,自引军将计就计,反夺西梁州城池。却是吕义城南埋伏,却见领军出城的是安思恭,两个马上相见大喜,安思恭便喝教军马自投降了,引吕义并梁山军马直入城里来,先奔州衙来捉太守见功劳。不想史太守听得城破,心慌自吊死了,安思恭便取了首级,此时便献与甘茂。甘茂大喜,慰劳安思恭未了,又见石辅将陈熹首级来报功,便教军功簿上各标记功劳,且自查看府库,出榜安民,不过一日,却早见丁朝兴来,报说取了匡州城池。
甘茂大喜,道:“如何亦这般快法?我这里一日便取了西梁州,只道是快的了,正要引兵去帮助你们,不想你们反抢在头里,却是如何这般快法?” 丁朝兴笑道:“正是马劲兄长和哥哥赌赛,定要设法赶在哥哥头里,因此设个再险不过的计策。只教我们引大军在后,他自选了百名精骑,却着了酆都官军的衣甲,只做酆都城里差来送兵部紧急文书的,又有大王诏旨,又留八十骑在城外四面埋伏,只引二十骑就直入匡州城里去。那城里太守不知好歹,糊里糊涂便和兵马统领来接圣旨,马劲兄长便喝教其跪地听旨,趁两个跪地时,就从后面拔剑斩了这两个。因此一城大乱,随马劲兄长入城的精骑就放起流星火炮来,那伏在城外的八十骑早上四面山上去,见得城里消息信号,便一起山头林里竖起旗帜来,又吹角鸣号,直有千万大军的声势。因此城中人只当大军在近,更自无个主脑,都慑伏惊恐,不敢动弹。马劲兄长自气昂昂的分派指挥,那城中枉自有近万军马,都匾匾的听他分派,更无一个敢起异心反抗的,第三日大军方到,因此指顾间取了匡州城池。却差小弟将太守和守将的首级来与哥哥报知消息。” 甘茂、吕义、石辅等听得都自惊呆了,半日吕义方叹道:“想不到马将军如此胆气智略!竟敢冒如此大险!昔三国时甘宁百骑劫曹营,亦觉其逊马将军胆略一筹!”甘茂笑道:”我这兄弟只是个胆大! 既成功了无话说,但是有些差失时怕不送了自家性命?且休夸他。既是三州都取了,即可将三州太守与守将的首级都飞送天门城去报功,不可教那两路抢在我们头里,并听宋都头领吩咐。”便与丁朝兴道:“兄弟休嫌劳顿,你可走此一遭。” 丁朝兴道:“ 哥哥差遣,哪里须客气?小弟即时便去。” 甘便教修了报捷功劳文书,并那数颗首级,付与丁德兴带了,却往天门城来。
却说天门城里, 宋江自发付了三路征讨军马去后,自与吴用密议诸事。吴用道:“料这些州县虽然抗拒我义师,终是人心大势已定,不过癣疥之疾,不劳兄长多虑。倒是那腹心之患,兄长不可不忧,须早做处置准备。”宋江道:“军师所说的只合是隐龙山上之事。许多日来我岂有一日心头放下?想来但天门一境一二月平定了,着花荣兄弟总管此三十六州,分一半军马镇守,为日后进取天下的基业。你我自引一半军马回隐龙山上去,就到时看事处置。料得那邓泰纵或有些心计阴谋,要撺掇天王兄长自立了,但一来天王为人忠厚,二来与我们交好,必不尽听他的,更那山上一半兄弟头领还是我们梁山上心腹的,他但一时要反,也难尽削除了我们这些兄弟,亦难成事。如今我军攻占天门,灭蛮军三十余万,威震天下,那邓泰心里只合藏着些鬼胎,更如何敢反?前时所虑者,我军以客师孤悬此境,与蛮军如此强敌对峙,兵事胶结,进退两难,再过得数月时,那厮买定了新上山诸人的心,尽掌握了山上军权,或能做出些事来,倾覆了我等的基业,说些实话,那时我封州城里发病,一半倒忧心于此。今我既全胜时,便无足虑。但回得山上,就可借议此番西征天门的功劳,将山上众人职司执事重摆布安插过了,教那厮阴谋冰削瓦解,消于无形,日后也再举发不得,方是最上上之策,加亮以为如何?”吴用听得,呆一刻方叹息道:“兄长高明,胜吴用十倍!吴用虽自命奇才聪明,安及兄长之万一?兄长此番处置,极明极当!”宋江微笑道:“加亮何过自谦?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今世更无第三人及得军师。如邓泰、左谋虽十辈数,亦及不得军师一个。如宋江者,不过骨肉意气上不肯后人,因此得梁山众兄弟相爱扶助,因此得成这两世事业,亦须赖军师辅佐.今天门之境虽得大半,毕竟强敌仍多,似田虎、方腊、王庆并南蛮国处不加扫除时,天下如何能得清平?正须经间关百战,但得成就大业时,军师功业必居第一,虽周家姜尚、汉家萧何,亦不过与贤弟前后辉映而已。”吴用听了,急离座拜道:“加亮得追随兄长,尽其薄智浅谋,实是三生之幸,他无所愿,惟望佐兄长一统此世天下,威加四海,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宋江急自离座,双手扶起吴用,道:“我与贤弟骨肉同体,一心之人,军师何必如此?”吴用道:“小弟无兄长时,便再不得进步,更安能有日后兄长所言地位,故欲尽剖肝胆与兄长也!此后吴用一身尽属兄长。”宋江笑道:“我与加亮,两世生死相交,但艰苦同创此大业,日后定富贵与共,决不忘了此日言语。”吴用心中喜悦,流泪道:“兄长恩意,吴用难报!”后人论及吴用此日屈身表忠之事,与宋江本自兄弟之伦,自此后翻为君臣之分,岂不可羞?有诗叹道:
可怜军师气凛然,水浒漫书英雄篇。掀天事业开天王,盖世英名传梁山。智计独破百万师,神算曾焚三千船。谁知许与太公业,便自屈膝效妾颜!
却说两个待重议事时,却是守门偏将来报,道是府门外有个大汉,自称是宋都头领的旧日兄弟,名字唤作玉旛竿孟康的,求见都头领,因不知真假,且留他在偏厅里看茶。宋江听得,欢喜道:“这个正是我的旧日梁山心腹兄弟,前日只听得时迁说他在黄金城里勾当,结交得许多西洋国人,管领外国海船,我今欲与西洋外国通商贸易,正要用他,偏是怕没寻他处,却喜他今日如何自来了?少不得我须接他一接。”吴用道:“正是,只愁这通海贸易没个引头,既是今日他来了,正是天助佑兄长。”宋江道:“军师可一起见孟康兄弟。”吴用便随宋江往偏厅里来。早见个大汉在那厅里吃茶坐地,一身锦袍,衣冠灿烂,正等得不耐,宋江先进去,落下泪来道:“孟康兄弟,如何是你来?想杀哥哥也!”那大汉正是玉旛竿孟康,看见宋江,叫声“啊也!”,翻身伏地便拜,宋江抢前,就地上搀起来,笑道:“兄弟一向落在哪里?我正要差人寻你,不想兄弟自来了,可见过军师。” 孟康又拜吴用,吴用笑道:“我梁山兄弟如念珠子个个相连,两世里并不分离,次第聚会得已有六七十个,只听不着贤弟消息,今日得见,加亮心中十分欢喜。”当下宋江便教传与在天门城的诸梁山兄弟知道,教来相见,就厅上备个大宴,与孟康接风。孟康见宋江如此念旧意重,心中欢喜,却听宋江问起自家此世里诸事,便道:“小弟自落得此世,原在天门城南五百里的沙盐岛上打渔晒盐,且趁饭吃,后来不合听人撺掇,去深海里打大鲸鱼,却被那鱼有山样般大,虽自中了渔叉炮箭,争奈那鱼耐不得疼,将尾巴一扫,搅起十来丈高大浪,如白雪山也似,将渔船都打得粉碎,船上人都落在水里。小弟抱着块船板,只当是这遭死了,没奈何海里挣命,飘流得七八日,看将饥渴昏迷待死。待醒来时,却身在艘大船之上,那一船的人都是异样的外国人,尽是高鼻子蓝眼睛,嘴里叽里咕噜,便是半句也听不得。唬得小弟魂不附体,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任他们问。后来这些外国人不耐,便叫过通事来,却是一般的汉家人打话,小弟和他说话得知,这船上却是威尼斯国的大海商,唤作什么弗朗台的,趁着千百万金银,是一国的海商会长,但是那国人挂他世家海旗,载重两三千石的大海船便有七八十艘,直可称得上富可敌国。原来这老人早不在海上走动,只是他膝下只有个独生女儿唤做苏密娜的,家里气闷,想要看这东方异国风光,因此百般和父亲说。那老人拗女儿不得,只得收拾起两船宝货,远渡大海,来天门城里交易,又圆了女儿愿望。却是行船到这一带海域,可巧遇见小弟漂流在海上,因此搭救了起来。小弟听得,待身体好些,便去磕头谢那父女,那老人十分和善慈祥,问得小弟孤身无家,离岸又远,便教小弟在他海船上做个水手,待进了天门海港里再做计较。小弟便在他船上做起事来,却见他海船比我中华的要大好几倍,造得式样,使得帆样、帆数都大不相同,却是能渡得重洋,再不怕大风恶浪。只是有一点不如我中华的海船。”宋江、吴用听他说得传奇,都听得呆了,此时方笑道:“原来我们汉家的海船也有胜于外国人的,却不知是什么。”孟康笑道:“便是那海上指引导向的‘司南’了,又唤做阴阳鱼儿的,但行走海上,茫茫万里,不见去处,哪里晓得东南西北?只好看认天上的日月星辰,辩认方向,却又愁大雾风雨,便再辨认不得,因此我国惯走海上与西洋贸易买番物宝货,有高明见识的,便造出这‘司南’来,任海上走到哪里,那铜盘里鱼儿只是指着南方,因此辨认得方向,少了多少风波路程,全了多少船只性命!因此这‘司南’是我中华海船的不传之秘,再不教外国人知道,任他麦刺那、英吉利、威尼斯的海商,纵船只比我中华的好上几倍,又不畏风浪,只是论这海上辨向认路,都远落在我中华的船只后面,只是懊闷惊奇,却不知道其中道理,只当我国的人会什么仙术异法。因此这弗朗台老人的船只上也没这‘司南’的器具。”吴用听得,忽然冷笑道:“因此贤弟便将那惊天的秘密都透与这外国老人知道,因此得那老人看重,却不知是不是?”孟康红了脸,道:“军师哥哥何出此言?小弟虽然不肖,却也知道些好歹,又得先人并哥哥们教导,怎肯将一国千万人的衣食道路换自家一个的金银富贵?此事再不做得。”宋江笑道:“是军师性急了些,却如何信不得自家兄弟?我便坚信孟康兄弟决不是此等人。”孟康听得感激,道:“却是公明哥哥知道小弟,便是小弟祖上也曾通海贸易,因此知这‘司南’的制作用法。却是那几日偏逢上大海雾,一连七八日不见星辰日头,把那几艘大海船都迷失在海里,有两艘就触礁撞破了,幸救得大半人起来,两船货物都都没了。因此那许多人惊慌,祈祷拜神,都无效应。眼见得绝望之时,小弟不忍,为救自家与这数百人性命,便偷偷寻得合用器具,造了这‘司南’出来,辩认了方向,说与那船上人知道。大家都无指望之时,听得小弟说,都自议论,是那老人做主,因此那高明的海师水手依着小弟指引,果将海船行了两日,竟脱得了那一片恶雾死海,看见明朗朗的日头。那几船人欢声雷动,都说上帝保佑,将这个东方人来指引我们。那老人百十分喜欢,便请了小弟去,聘小弟做他海船上的大副,又送许多宝贝金银与我,与小弟说但做得年岁长了,便送他商会的股份与我,十分看重小弟。”宋江、吴用听得,方知外国人看重这兄弟的来历,宋江便道:“却是时迁曾遇见段景住,道在黄金城里遇见过贤弟,想是贤弟将货物替那老人去那城里贸易来?”孟康笑道:“便是小弟做了那劳什子大副,暗中用那司南辨看方向,又得顺风好日,不十数日便引船队直到天门海港里,那弗朗台老人更是喜欢,诸事都和小弟商议,一日也离不得贤弟。那小姐苏密娜年方十七岁,又是天下第一个天真好奇好玩的女子,见小弟是个异国人,便整日缠着小弟问东问西,又问那打大鲸鱼的经过,小弟将许多胡说话哄她,竟也得她十分开心。却是过了十数日,那海船上的货物大半都发卖了,只是收得金沙不足一半。弗朗台老人便差个买办,教小弟做个副手,去黄金城里采买金沙,那苏密娜小姐要看风光,便也吵着一起随了去,却在那城里遇见段景住兄弟,教他混笑了一场。” 宋江、吴用听得,方尽知端地,宋江道:“贤弟今回来天门城里,想是金沙采办得足了?却是这一年天门境界兵荒马乱,三十六州人民尽被蛮军残害,天门城里人民死了多半,又闻得黄金城亦被田虎军马侵夺,贤弟却怎得办事安生?那弗朗台老人可自无恙?” 孟康道:“小弟来时,却是蛮军做乱之前,当时来天门城里亦曾闻得李逵闹擂娶亲许多热闹,后又闻得他下狱在死牢里,当时寻门路探看不得,只得托人将金银替他使用。后来小弟去黄金城里,那苏密娜小姐是最爱玩的,见了中华风土人情,百般物事都喜欢,因此在那黄金城里直玩了半年以上,待回来时又被蛮军乱了西疆,围住天门城池,弗朗台老人将海船直退去远处海岛上躲避去了,因此又不敢回来。只闻得兄长将军马入境,与蛮军天大厮杀,当时本也待来望看兄长,与众兄弟团聚,却为守着那许多金货,又恐乱世里苏密娜小姐有甚闪失,见不得弗朗台老船主,负了嘱托,因此分身不得。却是这几日闻得兄长战胜蛮军,收复得天门城池,这一带境界人民重见太平,因此心中大喜,将了货物,护着苏密娜小姐,飞也似赶来天门城,相见诸位兄长。”宋江笑道:“自梁山众兄弟来此世,各有遭遇,但遇合之奇,却实无一个及得上兄弟。今日且与兄弟设酒接风,且教众兄弟与贤弟欢喜述话,此后却有借重贤弟处。” 孟康喜道:“小弟亦渴想的众兄弟久了,年余多半闻的都是铜臭味、脂粉气,见得都是个鬼心兽肠的算计,更不曾有一日爽心快意的,今日若能与众兄弟相聚,不胜快活!”宋江笑道:“正是要众兄弟今日尽数大醉,方许罢休!”便引孟康往正厅上来,在天门城的梁山头领正自相候,见了孟康,都十分欢喜,各自向前执手劝酒,是夜众人尽醉而散。
正是:两世兄弟欢喜会,一宵玉山各自倾
却说次日宋江起来,早闻朱武来报,道是花荣将军马夺了安州、掖州,今将书来报捷,宋江欢喜道:“三路进兵,偏是花荣兄弟最快,却是详情如何?”朱武道:“小弟看了军书,又闻得杨林解说,道是掖州守城文武官员闻得花荣兄弟军马入境,各自惊慌,都弃城逃窜去了,一城无主大乱,被花荣兄弟不战夺了城池,因此取得轻易。花荣兄弟便将军马去取安州,那城中军马出来对敌,两员将一个吃花荣兄弟射死,一个被刘唐砍死,就势将军马打破城池,捉住太守,因此安定了二州,却差杨林兄弟飞骑报捷与兄长。”宋江闻得大喜。
又设宴与军中众头领庆贺。却是明日,林冲、甘茂两路捷书齐到天门城里,都报与宋江、吴用知道。宋江大喜,却又接陵州告急文书,不由大惊,急与吴用、朱武商议。道:“赖众兄弟奋勇,今三路次第奏凯,我军兵威远震,各处军州争相投顺归附,前时未见消息的九处军州都写文书,各来纳降,眼见得形势大定,本是可喜之事。只是陵州前时本早来归附,却昨日有文书报来,道是田虎贼军渡江南来,侵夺黄金城地界,数月来连夺三十余处州县。田虎那厮大喜,又发后军渡江。前后渡江军马二十余万,更劫掠裹挟人民,因此声势更自浩大,今贼军贪心不足,闻得差太尉房学度、副都统军栾廷玉将军马四万,来夺我天门所属州县,先自攻侵陵州,其势甚锐。闻得数日内被夺了博白、石南二县,今进兵攻打本州,因此飞将文书来告急求救。”吴用听得,道:“田虎这厮于忘川江北占夺了数千里土地,再建了他大晋国。与王庆、方腊厮杀争夺,互相吞并,本是个三家连环,平手局面。不想王庆那厮听了史文恭煽惑,教李助那厮引军渡江,欲吞灭我们,更侵夺江南土地,不想空自折了十数万雄兵猛将,李助只得万余残兵败将,逃命过江,因此他一国元气大伤。方腊那厮乘此机会,起举国军马攻他,闻得楚国军马连战连败,王庆那厮又任人唯亲,教他舅子段五统军,将十万军马与方天定大军会战于咸水原,一战大败,折去军马六七万人,被方天定那厮将大军长驱直入,今围住楚国国都,日夜尽力攻击,眼见得大楚国覆亡在即。有道是唇亡齿寒,方腊这厮本来势力最强,但灭了王庆的楚国时,挟胜乘势再来攻灭那大晋时,量田虎势力已孤,如何抵挡?却笑他大晋国里那些画计筹谋的大臣,不自以围魏救赵之法,尽力攻击方腊,逼其回师自救,救那王庆的危亡,反自和李助走一般道路,渡江南来夺黄金城的土地,岂会有个好结果?眼见得一般蹈了六国亡秦的余迹,非是灭于秦国,只是贪于小利自招覆亡的局面。”宋江道:“这些消息,想是去江北的高天石兄弟报回来的。”吴用道:“正是,前时史李二贼合围隐龙山寨,小弟献计分差人去江北三国造作流言,便伏下了数十人在方腊、田虎二国里,作暗桩细作,探听机密军情消息。我军二征天门,又差高天石过江,打听王庆那国里消息,因此江北的细作,都交与他统管,每月各有数次消息报来,此消息正是昨日飞鸽传书报来。”宋江笑道:“军师日为张良,暮做陈平,只自数月,眼见得便布定天下局面,不但江北,便是酆都城、华严、九全各处城池、官府都安插下人手,要紧军情消息,随时火急报来,但取得天下时,军师功劳却占一半。”朱武道:“军师神机妙算、不让良平,正是兄长臂助。只是方才说到江北田虎遣军南来之事,小弟亦有一点管见,那田虎亦是当年四寇之一,雄霸了河北五州五十六县,国中岂无智力高强的人?小弟猜他此番大举渡江南来,便是自思势力不敌那方腊的,惧他吞并,因此乘他攻灭王庆之时,却乘机来江南抢夺土地,黄金城盛产黄金,又有千里沃野牧场,良马甲于天下,如此富庶之地,得之既可进为取天下王霸之资,退亦可割据一方,那田虎岂有不眼热的?因此他发大军取黄金城土地,正是个绝高明的主意,便是王庆亡了,他势力不敌方腊,也可举国席卷南渡,隔着忘川江天险与之对峙,此等布局,进可攻,退可守,非是寻常谋士可以策划。”吴用冷笑道:“他不过欲效狡兔三窟之意,有什么高明处?他今利令智昏,敢自发军侵我疆土,却岂能容他?今三路兄弟各平定军州已毕,即可各酌留军马守护各州,抽回大部精兵并出征头领来天门汇合,起十五万精兵,就灭他南来渡江军马,并取黄金城土地,正是一举数得之事,兄长便可请定夺。”宋江沉吟不语,却道:“我此刻甚是头疼,此事明日再议。”吴用、朱武两个道:“兄长善保贵体,不可忧思过劳,损了心神。”只得各自辞出。宋江见朱武去了,却留住吴用,道:“军师方昨日与我商议,且留一半军马守天门疆界,我自与贤弟回隐龙山去,一来处置了内忧,二来休养军力。贤弟今日如何却变这等主张?教我甚是不解。”吴用道:“小弟闻得田虎贼兵侵境,方才便思量过了,是以方才如此主张。一来我新定天门三十六州,人心未附,即被侵扰,若不起大军杀他片甲不留时,不免诸州人心都自摇动,是以须以军威镇压。二来那田虎与我有两世生死大仇,我即不起军时,他亦哪里肯放我梁山兄弟过?是以趁他初来江南,侵夺疆土,立足未稳时,以得胜之师击他,如秋风扫落叶尔,不然被他养成气力,得了立足根据之地,日后必定难除。三来小弟闻得林教头、杨林等兄弟各回来说,闻得卢员外、杨志等兄弟的踪迹都落在黄金城一带,正可借此机会寻访得他们出来,使众兄弟都得团聚,相扶助兄长;四来这黄金城四十七州土地正在隐龙山寨与天门三十六州之间,但被田虎这厮盘踞了,不免断了我军腰背形势,再呼应不得,不免形势局面大坏。但借此机会取得这四十七州土地时,便可将我土地军马联做一气,那时进可取酆都城,一举定了天下形势,退亦可自守一方,待天下形势之变。为此四事上,因此敢献议与兄长。”宋江道:“只是兵事一交时,只恐又非数月可以了局。但被邓泰那厮乘机在隐龙山上潜布腹心,把持得权势牢固,又惑以奸言煽惑说动天王时,却只恐祸事非小,反倾动了我隐龙山寨的基业。”吴用道:“此事小弟亦思量过了。但与田虎军马交战时,正可借机教戴院长持了兄长书信,就赶上隐龙山去,只说我军与蛮军几番血战,精兵折却大半,今与田虎对敌,形势十分不利,便请天王拨发山寨精兵强将早早救应,谅天王如何好拒绝得?兄长正可借机以恩义收取那边统军头领之心,使为兄长所用。如此但几番时,那山寨的精兵强将自可转归兄长掌握。比如饥人虽欲为炊,却是灶下之柴早已抽尽,却如何举火?那邓泰谅纵有奸心,也举发不得,只在这‘釜底抽薪’的计策上。”宋江听得大喜,道:“贤弟筹划得如此详善,我无内顾之忧矣!自可调拨军马,教那三路军马回来,数日内便起大军,扫灭田虎这厮的贼军。只是恐抽调得隐龙山寨军马空了,一来天王不愿,二来恐酆都城调大军征剿时,又危了那里基业。”吴用道:“此事有何难哉?但发隐龙山一部新军来,就将我军中那损折重的疲军伤卒调发去隐龙山上休整,填了防务,一来可免得山寨空虚,二来如此将军马循环,正可更番相代,免得疲惫。谅取天下非一朝一夕之事,正应如此行事,三来使山寨军马可尽入兄长掌握,便是天王和邓泰也说拒不得。小弟数月来思量当世形势,眼见得群雄并起,非上应天命、下得民心者不可以扫灭群雄,重定清平,斯人非兄长谁何?而此时形势惟秦汉之时可以相比,然汉高祖之得天下,赖有萧何据关中以援之,虽汉高屡败于项羽,然每败之后,萧何则自关中转运粮谷、征兵发卒以援高祖,使高祖百战百败之后,终能一战禽灭项羽而定天下,后人虽多称韩信将兵、张良奇谋,而高祖却首重萧何之功,故论功行赏时定萧何之功为第一,赐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后人遂将萧何与韩信、张良并称‘汉家三杰’。后世光武以河内之地比于关中,托以冯异;曹孟德以东郡比于关中,托于曹仁。可见但英主统一天下,必得一土地为根据,方得进而扫灭群雄。兄长今世之关中,只是隐龙山寨,想一来虽新得天门三十六州,却是被蛮军大半残破杀掠无余,人民死枉逃走都尽,眼见得非数年不可以恢复元气,军马粮草都难征发取用,反不如隐龙九州有数州完富,可以支持大军。二者隐龙之名早定,眼见得是上天眷顾兄长,而与兄长的龙飞发王之基,正自上合天命。三来山寨形势险要,远胜梁山,不比天门四战受敌之地。故兄长当以隐龙山寨为基,不可忘了根本,却托于异姓之手。兄长但灭了田虎,天王之事还当思量。”宋江听得,道:“我久知贤弟之意,只是走一步,说一步,待退灭了田虎贼兵,再做计较不迟。”吴用只得道:“兄长高明,非吴用浅见可以相比,只望兄长亦加三思。”宋江笑道:“此事我自当斟酌,只是我今起军去时,必得一智勇双全的兄弟坐镇天门城池,想是除花荣兄弟,我无人可以放心得,军师可便与朱武商议,自花荣兄弟之外拨定众兄弟出征并留守天门人数,待三路军马回来,即行分派。另先拨一枝轻骑先救援陵州城池,亦可拨数员头领领军。”吴用听得,便待辞出去与朱武计议。宋江忽道:“却是天门海港尚自堵塞,须得打捞沉船,疏通了港道,方可得教各国海舶入港,重兴海货贸易,昨日教贤弟与孟康等计议,可有良策结果?”吴用道:“小弟和孟康、蒋敬并阮家兄弟计议过了,问过了海港掌事官吏,阮家兄弟更潜入港道水底去看,道是卓正这厮将数千石的大海船装了巨石,十数艘将粗索连结,都凿沉在港道水下,欲打捞得沉船,只得先一点点将粗索割断,将船中巨石取出,工程极是浩大,只怕非一二年不能完功。”宋江听得烦恼道:“如此时怎能等得?只怕误了军国大事。”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却是孟康回去问得他船东小姐苏密娜,道是西洋国自有奇异的器械,打捞海中沉船极快,但造得齐备时,这港中沉船数月便可尽数清除了事。”宋江大喜,便问详情,正是:方忧良港成死地,忽有奇械海外来。欲知孟康怎地疏通天门海港,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7
第八十二回 天门城宋江大赏功 关帝庙戴宗忿不平
话说宋江因天门海港不通,十分烦恼,吴用却说起孟康之事来,道:“那苏密娜却是极奇异的女子,通得西洋国里诸般历算、几何、机械学问,她道是西洋国里能造大绞盘,设于二艘大海舶之上,用人力风力扯动,教人将绳索潜水系于沉船之上,然后用数十具大绞盘扯动,只须数日便可将一艘大船扯得出水。昔西洋有国王亚力山大征扫罗海城,百般难下,后来用此法打捞了港道沉船,乘势进军,便一举陷了那天下雄城。苏密娜小姐记得那图样,答允一二日便自画出,小弟已命蒋敬征集高手匠人并远近合用海船,但得苏密娜小姐画了图样,便日夜加紧打造装配,算来不过一两月便可完工,打捞那十来艘海船想来也不过两三月之功。但海港通得,孟康便先与那弗朗台老人说知,教他为头说制邀请各国大海商,齐来天门海港上岸,重开通海贸易。”宋江大喜,道:“这等奇女子此时到来,正是我等兄弟之幸,亦见九天玄女娘娘暗中相佑,所以诸事都顺风顺水!”吴用道:“圣天子有百灵护佑,兄长既上邀天命,为日后的江山真主,自是遇难呈祥,百灵效命,想孟康兄弟得那等怒海风涛中保住性命,遭遇那弗朗台老人与苏密娜,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都自为兄长事业上际遇,便小弟与兄长两世相逢,成日后君臣大业,亦是上天早定。”宋江大笑,道:“贤弟解得极好!既如此时,此事便可教孟康兄弟主持,蒋敬兄弟为副,就办理此事。别的兄弟任由贤弟点派。”吴用答应,自出去与朱武计议停当,却进来回禀宋江道:“救兵如救火,今天门城出军救援陵州时,只怕迟缓不及,因此小弟与朱武商议,就飞书与甘茂将军,教分一万军马,马劲、天子山两个统军,先赶去陵州救应。却教安思恭总领三州事务,其余军马头领,都由甘茂将军统领,赶回天门城与那两路一般取齐。”宋江听得,忽思量起一桩事来,道:“前日甘茂兄弟报功文书,说及唐牛儿报讯有功之事。我亦念他的旧,想若非他在郓城县衙前救我,几乎着了阎婆那老咬虫的手,送了性命,因此有救我的大恩。却是他吃我连累,被那时知县问个‘故纵凶身在逃’的罪名,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受了许多苦楚。那时我东躲西藏,逃命狼狈在江湖上,因此顾他不得。后来上得梁山,打算解救他,命人去问,道他害了牢瘟死了,因此只得叹息。不想今世又遇着,他又建了功劳,我自打算用他在军中做个头领,教他日后得些富贵快乐,却又恐军中兄弟闲时说话,军师以为如何?”吴用道:“兄长既是感他的旧时情分,提拔他做个头领,自也应当,自古明君赏德、赏功、赏劳,各有其宜,这唐牛儿也合得赏功之说,兄长何须担心?若是兄长不好开口时,到时小弟自于众兄弟前提议便是。只是这唐牛儿的位次如何,还请兄长主张。”宋江笑道:“谅他只是个趁闲帮忙的汉,并无些本领,教他做个头领,只是抬举他,怎能教他厕滥得了高位?只教他在马骏之后,坐个末位便是。”吴用听得,答应了,又将与朱武商议得一应出征并留守众头领军马人数,禀说与宋江知道,一个个计议了定住不提。
却说过得数日,那三路军马都回天门城来,宋江大喜,设大宴犒赏林冲、甘茂、花荣并一应出征头领。当下林冲引耿恭、甘茂引唐牛儿都来拜见,宋江大喜,先慰问了耿恭,道:“贤弟当年于河北军中首义归我,多立功劳,那时我便视兄弟于梁山诸兄弟一般无二,可惜贤弟打威胜阵上亡过了,宋江心上只是哀悼。却喜贤弟今世里又来相聚,更立大功,岂无个好位酬谢贤弟?”便教定耿恭位次在唐斌之下,文仲容之上,耿恭大喜,道:“生死相随兄长,正是小弟两世的志愿!”宋江教他归座,却唤唐牛儿上前,道:“这人郓城县里曾与我出气力,脱我危难。今又取西梁州有功,众兄弟可以计议,如何赏他?”说罢却看众人,吴用便发言道:“既是昔时曾救过兄长,今又有取城大功,如何不好生赏他?可教他军中做个头领。”众人见宋江如此说,吴用又如此说,哪里有一个有异议的?都道:“有功当赏,正合教他做把交椅,况又是公明哥哥的故人。”宋江听得,便道:“既众兄弟如此说时,便教他坐把交椅,只是他闲汉出身的人,难解得阵上厮杀,可教他坐末一位,就后军帮办些闲事。”众人都道:“兄长处置,最明最当!”宋江便教于酒席最末再加一把交椅,却教唐牛儿坐了。那唐牛儿屁滚尿流,喜的云里雾里一般,先百十个响头叩谢宋江,方屁颠颠去那把交椅上坐了。宋江定了这两个位次,方就酒席上道:“赖众兄弟死力用命,得平定这三十六州,数百万人民得重享太平,岂无些赏赐,就酬报众兄弟们的辛劳?前时曾抄没得这天门城里许多贪官的家产,都有许多好宅院、好田地。我都教蒋敬登记在册,今日便依众兄弟的位次功劳,分赐与众兄弟们,但酒宴后众兄弟可自去领看,算是置下的一点家业,可日后娶妻生子,传做永业。”众头领听得,各自欢呼,震得那梁柱都动,齐自叩谢都头领公明兄长恩德。宋江微笑,又教大开府库,分赏三军头领,正厅头领各赏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美锦二十四表里,白壁二双,良马一匹,宝刀一口;偏厅头领各赏黄金三百两、白银三千两、美锦十二表里,白壁一双,良马一匹,宝刀一口;偏将头目亦各依位次赏赐,小军各赏钱五十贯、布五匹,又与酒肉犒赏,因此真个三军欢声似雷,上下欢腾一片,更坚效死用命之心。就中有诗为证:
壮士百战沙场生,归来明堂赏大勋。路人指点皆相羡,始知卫霍意气深。
却是众头领各去天门城里认看赏与自家的田宅,欢喜无尽,惟有林冲上堂来辞谢,道:“小弟随兄长征战,只愿佐兄长定天下清平,使万民得以安生乐业,却实不以田舍财物为念,今兄长赏与的好田宅,并不敢领,万望兄长准林冲辞此番赏赐。”宋江听得,甚不乐意,道:“贤弟军功,二十万军中除甘茂将军无出其右,因此特将这一城最好的美田大宅送与贤弟,聊以谢贤弟血战劳顿,今贤弟不收,却教人如何看我宋江?必道是有功不赏,薄待了兄弟。”言罢滴下泪来。林冲见宋江如此,手足无措,只得跪下道:“小弟实无他意,只是性本疏懒,准拟佐兄长定了天下,便即辞归林下,为闲云野鹤,因此实不以财物为念,故敢斗胆辞此赏赐,不想反伤兄长之心,此都是林冲罪过。”言罢亦自泪下。众头领见了,各难言语,吴用急向前道:“古东汉光武帝时有大树将军冯异,耻与众人争功论赏,独避于大树之下,千古美之。今林教头辞兄长田宅之赏,志气高尚,正是古人遗风,望兄长成其志节,使教头高风千古留美。”宋江听了,道:“既是教头如此高尚其志时,敢不从贤弟之意?”便教有司不必田宅册上登记林冲名字,却教蒋敬为文一篇,述林冲之功并辞让田宅之高节雅志,立二石碑于其原赐田宅之处,道:“教千古之后,后人亦知贤弟高志。”林冲虽然素淡谦退,见宋江如此,也自感激,道:“兄长之德,良不敢忘!”宋江又将好言语褒奖林冲一番,见林冲与众头领都自辞出,却留吴用密议,怒道:“忒耐这配军无礼!这般不识抬举!我特选最好的田宅与他,他反如此拿大做酸!却一点也不放在眼里,眼见得外心于我!”吴用道:“小弟早有言语禀过兄长,这厮心中只向着天王,并无一点真心为兄长出力,纵几番出力向前厮杀,只是为固军中权位,却伺机为天王增势争位,今又如此明辞兄长好意之赏,声言定了天下也即辞位避赏,其心已自明白可见。只怕他掌握军权久了,日后实非兄长之福。”宋江听得,咬牙切齿,过一时方道:“此人智勇双全,乃当前我军中第一良将,如今天下未平,须得借他之力,待日后天下大势定了,却别做说处。贤弟可多差人暗在他近前,伺候其言语动静,察看他与军中诸头领交往情形,随时密密报来,却万不可教此人知道。”吴用答应,道:“小弟自理会得,必不教此人背后暗算了兄长。”自出去布置,宋江只暗恨恼怒不提。后人叹林冲辞赏,反自招忌之事,有诗为证:
将军高节同夷齐,拒田辞舍意淡然。焉知孤洁世同忌,况自主忌外反宽?
青蝇难舍白璧玷,乌云长遮明月寒。纵欲功成身方退,越王不乐范蠡船。
却说宋江赏军罢了,次日复聚众头领到堂上,却与众头领道:“如今田虎这厮又遣军马犯我陵州地界,闻道领军的是栾廷玉和房学度两个,日来我十分忧闷。”众头领听了,一起都怒,李逵先跳出来,喝道:“哥哥拨与铁牛千百个孩儿,直到那里地界,一顿板斧,教这两个厮鸟都自了帐!”宋江道:“兄弟虽然骁勇,只是你也祝家庄时上过阵,那栾廷玉端得一员上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轻视。”李逵听了不忿,道:“哥哥休长他人志气,却灭自家威风,小弟这双板斧,何曾怕过谁来?就请哥哥第一个点铁牛做先锋,先取了这厮的头,双手献与哥哥!”宋江笑道:“如今对敌,都是数十万军马对阵厮杀,你步下之将,怎做得先锋?只和项充、李衮随我在中军,三军调拨,军师都已议定,众兄弟可都听命,用心到时厮杀。”众人都拜道:“各出死力,报答哥哥!”却听吴用调拨出征三军并留守天门诸头领名字:前军主将甘茂,左右羽翼:罗士奇、乌天风、乌天云、云罗喉、吕义、彭烈、赵得胜、丁朝兴。都是昂昂勇猛之将,部领马步精兵五万,又自西梁州先救援陵州一万军马,为首猛将天子山、马劲,亦归甘茂调遣。中军主将,却自是都头领呼保义宋江,并总领三军军马,又有军师智多星吴用、神机军师朱武、混世魔王樊瑞三员,随营参赞军机机密,又有张清、史进、李逵、袁朗、韩宣、乌天坤、宇文胜、唐斌八员猛将,韩滔、彭汜、吕方、郭盛、孔明、孔亮、陈达、杨春、龚旺、丁得孙、项充、李衮、甄庆、甄喜十二员副将,都拥护中军,亦部引马步精兵五万,又有西蛮国统军思执政力、浑坚所领虎豹铁骑五千,亦随宋江中军大队征战,另有戴宗、时迁往来传送三军消息,王定六、袁宏祖管领军中医士,亦随中军大队。后军主将,依旧林冲统军,左右羽翼:刘唐、穆弘、杨雄、石秀、欧鹏、邓飞、杨林、马麟、石辅、樊猛、文仲容、崔林、檀景之、王冲恶、高世卓、项忠、马成,亦部引马步精兵五万,就随督转运三军粮草。其余留守天门头领,却点花荣为天门道行军大总管,就总领三十六州军事,又有阮小二、阮小五、孟康、蒋敬四个专办天门海港水道疏通并筹备将来贸易之事。其余头领燕顺、焦挺、薛永、周通、李忠、周德威、耿恭、安思恭、段君恩、高陵、唐牛儿俱随花荣镇守天门三十六州,管领军马七万余人,保境安民,又有入云龙公孙胜早自静山寻居养伤,宋江亦教花荣随时探候问安,但有紧急事体,可即随时报知商议。却是分派即了,甘茂早先点军马出城,放炮祭旗,大刀阔斧,杀奔陵州来路。随后宋江中军、林冲后军依次都起,于路摆布军马,往陵州进发。花荣等自天门城外相送三军头领不提。正是此番宋江出师赫动远近,惟是军纪森严,于路丝毫不敢扰民,因此人民欢悦,各箪食壶浆,远近迎候大军,怎见得那军仪威严:
震天颦鼓摇山岳,映日旌旗避鬼神
各自赞叹不绝,都传说宋江军马好处。却是此番宋江出师,正自秋深九月时分,眼见得黄叶残尽,北雁南飞,于路行军半月有余,中军距陵州三百余里,却早有消息报来,道是:“天子山、马劲将轻骑赶至陵州城下,恰遇贼军围城甚急,就趁夜将轻骑袭营,火箭乱打射贼人营寨。田虎军马不防我军来得如此快法,未曾提防,因此大败,被我军杀死生擒五千余人,杀死晋将杜琼、高柘等六员,因此晋军大惊,又闻得我大军已出天门,不敢迎敌,但自胆破,今房学度、栾廷玉收拾败残军马,弃了博白、石南二县,退回黄金城地界去了,天子山、马劲二将未闻得兄长号令,因此将军马就陵州扎住,不曾追杀。”宋江听得欢喜,道:“既是二将先自得胜,长了三军志气,可功劳簿登记功劳,且各赐锦袍一领,就赏功夸军。”一面教吴用、朱武、樊瑞就中军帐里商议,论进兵之策。
吴用道:“小弟近日听探马消息,田虎贼军劫掠青壮,军势愈发浩大,今已有军三十余万,不比蛮军声势差些。”宋江听得,道:“既是如此,当以何计破之?若任他贼军劫掠时,这一方百姓恐多受苦难,我却于心何忍?”吴用道:“贼军虽众,然多而不整,其势怯战,其精兵十余万,方围困黄金城池,余者四出攻掠州县,但我军以大军攻击时,直似决黄河以灌穴鼠,鼓洪炉以燎毛发,岂是值得?小弟之意可以大部精兵直取黄金城下,教贼人中军腹背受敌,必然一战可破。却别以一部精兵别取沿江诸渡口,扫荡贼人小队,如此教贼军困死江南,片甲不能渡江,如此形势可以立定。”宋江大喜,道:“正合我意,只是恐贼军流窜,又乱我天门、隐龙九州两部疆土。”吴用道:“兄长中军可与甘茂前军合军,直取黄金城下,却教林教头后军守陵州,分其三万精兵沿江扫荡。又可修书与隐龙山上天王兄长,就请发二三万精兵自东而来,扫荡贼军,并到黄金城下会战。”宋江听得,便自修书,付与戴宗,先上隐龙山寨,请天王调发军马接应。
却说戴宗领了书信,却与宋江道:“今番隐龙山上去调军马,虽是兄长亲笔书信,只恐邓泰那厮于天王前做梗,调发不得军马来,到时羞回见兄长。”宋江道:“天王意气深重,院长但去不妨,书信里都写得清楚,谅邓泰那厮如何奸诈,阻碍不得。”吴用道:“公明兄长诸事策划都定,今用亦修数封密书与山上我梁山兄弟张顺、解氏兄弟并乌应元,贤弟可一并将去,到山寨里各密付与这几个,教依书中言语行事,不可误了公明兄长大事。但天王不发兵时,自有那许多兄弟主张,贤弟并不须多言语。”戴宗听得大喜,自接了书信,都密密收在身上,辞了宋江吴用,依旧做承局打扮,将条杆棒在手,取路往隐龙山上来,正是:足下自有缩地能,片刻驱驰已千程。
却说行过三日,早有二千余里路程,将到黄金城与隐龙山九州地界。却是一来地方偏远,田虎贼军一时侵扰不到;二来九州去处太平,因此那数千里人民都向这地方逃难。眼见得道路流离,尽是抱子携幼辈;一路颠沛,都是白发逃难人,都在那秋风秋雨烂泥路上挣扎,多有死于路途者。饶是戴宗多见乱世,看看心肠似铁,此时也不由得酸楚,只得掩面而过,不忍多看。却是看看天色将晚,恰见前面一座市镇,戴宗见路上如此不太平,不敢连夜赶路,只得就奔镇上来,且思寻家客栈下处去歇。却是入得镇来,早见雨水滴滴搭搭的从檐上下来,如扯线连珠也似,却是那街上人家门边檐下,逃难老小都自躺卧满了,黑影雨帘里都横出一条条腿来,伸在那烂泥里。戴宗只是叹息,好容易一脚深,一脚浅,寻见处客栈,只道是满了再留不得客人,便多出几倍钱,也不济事。戴宗扯住那小二,将块碎银子与他,央他腾间房出来,那小二忿忿道:“眼见得店主人要黑心发财,连我住的地方都腾住来让与客人,这几日只好每夜里倒在灶前,却哪里现得空闲房与你客人?只拿不得你银子。”戴宗听得发呆,只得挟着雨伞呆在那里,进退不得。那小二道:“既是你今夜无宿处时,我且指点你一个地方,镇西北二里有个关帝庙,里面好大地方,那主持是个善心的,想容你在里面宿也不一定,且胡乱熬一夜避雨,又省了住宿钱财。”戴宗听得,谢他一声,将碎银子与了他,却出店来寻那庙。街上转了几转,早见那个去处,暮烟雨雾里隐隐兀出那一方飞檐来。戴宗大喜,急撑着伞,就奔那庙里来,过得那门槛,早见个主持道人在那里坐,在那里将一卷《南华经》在那里诵读,却见戴宗进来,便起身道:“客人何来?”戴宗见了,急陪小心向前道:“小可是陵州公人,送封文书去远方城里,先前亦曾做东岳庙里打供太保,因来镇上客店里投宿不着,得小二哥指点,因此来此宝方里投靠借宿,万望收留,明日早行,依例拜纳香金。”那道人道:“既是远行好人,便请庙里大殿上歇,只无有床铺,只请廊上取两捆稻草,客人且自委屈一夜。”便唤个道童出来,领戴宗进去,戴宗谢了,将一两银子与那道人,道:“且充助香火之费,并乞施舍些茶饭。”那道人摇手道:“出家人善心好生为念,今庙中收留得路上逃难人百十个,殿上住宿,只是积得道德功德,并不敢要柴米银钱布施,客人且收起自路上用度,自奉茶饭与客人吃,莫嫌粗淡。”戴宗听得,心里赞道:“这道人却是个冲虚有道、好念怜贫的,不似那一般的牛鼻子们可厌,既如此,我且助他些功德。”就道:“既如此,须有百十张嘴吃饭,你庙里想是丰足。”那道人笑道:“饱时一斗,何如饥时一口?不瞒客人说,我这庙里虽储积不丰,也有三五十石粮,但熬些米汤,将些萝卜,散与那些贫苦逃难的人民,尚能支持数月时候,但乱世里能救得这许多性命,于愿已足。”戴宗笑起来,那道人不解,道:“客人笑什么?”戴宗道:“既是如此时,你庙里也须坐吃山空,但吃尽了,你却如何再养他们,做功德?少不了大家一起挨饿,纵是你清高道德,不受人家布施,到时却饿死了那许多人,却不知神仙菩萨面前,那罪过算谁的?”那道人听了,说不得话,戴宗却将出二十两银子来,道:“非是敢亵渎道长清高,只是为道长一片善心上,因此打动俺,也欲做些功德,便请道长买些银米,周济散发众人,替俺积些功果。”那道人听得,深深一揖,道:“既是如此指点时,敢不依从?却请教客人名字,就关帝爷前与客人荐福。”戴宗笑道:“些许银两,何足挂齿?”只自不说,那道人再三问不得,只得请戴宗随那道童进去,且用茶饭。
戴宗入那殿上来看时,早见那帐幔间供着关圣帝君真容,凤眼蚕眉,不怒自威,两边亦各有神明,一边关平按着宝剑,一边周仓擎着大刀,香烟缭绕中,各有壮观仪态,两边柱子上都是丹铅书就的楹联,却读道:“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戴宗看了暗赞,就帝君前拜了,上了香。那小道童引到配殿后面静室里坐了,献了茶,将出两个托盘来,戴宗看时,两三色小菜添饭,无非白菜萝卜,又一小壶酒,大碗里是白米饭。戴宗谢过吃了,那小道童便引戴宗静室里去歇,自有床帐,戴宗道:“如何不教我偏殿上去睡?”那道童道:“师傅方才吩咐,为客人曾是道友,方才又好心布施,因此请这边鹤轩里安歇,不与那些难民做一道。”戴宗笑一笑,道:“也好,甚感你师父情意。”讨热水来洗了脚,自盘膝床上坐了,诵一回黄庭,待歇了时,却听那风声雨声里,断断续续送过小孩子啼哭声来,夜深未绝,却是从那边偏殿里过来的,又有叱骂声、安慰声、抱怨声、烦躁声,种种不一,戴宗听一回,叹息了一回,方自睡了。
却是第二日起来,见那雨脚垂在檐上院里,连做雨线,密密麻麻,何曾有个断绝处?戴宗待行时,又恐雨水沾湿打坏了怀中书信,误了大事,因此踌躇行不得,只得负了手,站在廊上看雨势天色,正郁闷间,忽听得那殿里闹起来,戴宗看时,见殿里一个汉子赶出来,肋下挟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后面一个妇人赶上,就扯住衣衫哭叫,那汉子喝叫,那妇人只不肯放松,惹得那汉子暴躁,腾出一只手来,揪住那妇人头发,就往廊柱上撞,那妇人杀猪般叫起来,那那孩子也哭,一时闹动起来。戴宗见这汉子打得妇人凶狠,心中大怒,扎扁起衣服,就廊下奔过去,待下手解拆这妇人时,却见旁边一个大汉,直有一丈身材,金刚般相貌,直赶过来,只一脚,去那汉子腰上踢着,疼得那汉子撇了妇人,直蹲下去,肋下挟着的女孩子滚在一边,就在泥水里滚,那妇人挣扎起来,过去抱住,两个就雨里痛哭。那大汉赶上一步,揪住那吃打的汉子只是打,拳头脚尖一发上,打得那汉子杀猪般在地下滚,只是叫:“爷爷饶命!”那汉子喝道:“贼你娘的,你也算个汉子,如何下狠手打这妇人,又抢掳人家家口?”一拳捣去,那汉子口中吐血,两个门牙都落下来,那汉子急叫道:“我自打我的老婆,好汉怎得屈我?”那大汉怔一怔,却道:“便是你老婆孩子,却下如此恨手,贼你娘的!”又一脚将那汉子踢滚几滚,却向那妇人道:“这厮说的可是真的?”那妇人哽咽道:“壮士,你休听这厮胡说,我自和女儿路上逃难,遇上这天杀的人,他只道帮忙救应,是同乡人,唤做地里鼠王七,因此上信得。和他路上同行数日,谁知便被他乘机使强奸骗了奴家身子,却自称是奴家相公,指使奴家,指好嫌歹打骂。这两日幸到这庙里,得道人收留,他又抢了奴家首饰去和镇上无赖浪子赌博,输的尽了,欠了一身的债,被人逼迫催讨,这贼却生了歹毒的心,要抢了我女儿去顶那赌账,是奴家不从,和他夺自家骨肉,他却下这等毒手打奴家,若不是壮士相救时,我母女少不得尽被他害了。”那大汉大怒,道:“天下竟有这的贼厮鸟!你这厮更有何话说?”那地里鼠王七听得妇人指证,惊得口中呐不出半个字来,那大汉见了,雷一般喝道:“天也须有眼睛,怎容得你这般的畜生?且除灭了你,也教这世间少了一害!”就一手揪住王七头发,一手揪定腰胯,拖起来,荡两荡,向那殿角上便待撞将去,捣烂了那颗头颅,却只听得廊上喝起来,道:“休得莽撞!”接着一个人赶将来,攀住那大汉臂膀。那大汉大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睛的,却来管老爷鸟事?”撇那汉子在地下,转过身来,发拳头便待去那人面上打。那人喝道:“这等卤莽,且看我是谁?”那大汉听得,将眼张一张,吃一惊,急翻身扑得地上拜了,叫道:“院长哥哥,你如何在这里?”那人却是戴宗,容那大汉拜两拜,却扶那大汉子起来,道:“这庙里主持道长是个清高有德的,如何能容你在这观里伤害了性命,连累于他?郁保四兄弟,你实也性急了些,却是你如何落在这里?”原来那大汉却是梁山上一般好汉,唤做险道神郁保四的,因此有此威武身材,因此见了戴宗慌得便拜,听得戴宗问,道:“小弟自迷迷糊糊,落到这世里,到处投托不着,十分狼狈,本来在个武馆道场里做个教师,混些酒肉吃。谁知田虎贼军过江,将道场人众都惊得散了,小弟无奈,闻得隐龙山上公明哥哥依旧立起寨子来,招纳四海人众,因此上便欲去投奔,再坐把交椅。不想走到这里,却被烂泥路拔不出脚来,又没了盘缠,只得没奈何在这庙里安身,混几碗粥饭吃,方才见这厮打这妇人,因此心上发怒焦躁,赶出来打这厮,却喜哥哥出来。却不成哥哥识的这厮?”戴宗听得笑起来,道:“我哪里识得这等奸诈歹狠不及的?这厮实是个该死的,只不合这庙里清静,又收留了这许多逃难的人,你但杀了这厮,不免都连累了,却不是反惹罪过?因此我挺身出来拦住你。”郁保四道:“既如此,却怎得处置这厮?只听哥哥说。”戴宗扯他到一边,压了嗓子道:“只不合这庙里结果这厮,外面岂无个地方?你自揪了这厮,庙外三五里那里荒坟处勒死了,只要这一庙人得干净便罢。”郁保四听了,呵呵笑道:“说的是,俺自拖这厮出去,好去处服侍他。”便自去拖那王七。王七方回过魂来,惊得待叫起来,却被郁保四将蒲扇般的手掌去嘴上一捂,两个指头去喉上一捏,那里再叫得出来?早被郁保四挟在肋下,大踏步出庙去了。
戴宗却回转身来,见那妇人犹自搂着女孩儿哭泣,便叫道:“那大嫂,你可带孩子我屋里来,不可教孩子在雨地里,我自有话要问你,就助你则个。”那妇人听见,急挣扎起来,就扯起女儿,两个拖泥带水的直跟着戴宗到那房里,进门便拜,戴宗急止住,叫起来,见两个道童也跟进来看,却见那女孩子衣服早湿得透了,冻得嘴脸都青了,便道:“劳烦仙童去取盆炭火来,好教她母女烘衣服,再借领道袍,我自取十两银子谢你两个。”那两个道童听得,欢天喜地,急忙去了。那妇人哽咽了嗓子,待谢时,又说不得话。戴宗道:“那大嫂,我已教我兄弟带了那畜牲去了,必赶得他远远的,再不教害得你们。却是你母女两个必得有个安身处,却是你们哪里还有得亲戚?”那妇人听得,急拭了泪,就拜在地下道:“恩公大德,死不敢忘!奴家人口亲戚孤弱,这世道又乱,几回散亡得都尽了,只想得还个姑母在明州,如今是公道晁天王、宋大王的管下,治理的太平,本只打算投奔了姑母家去安身,谁想被那厮奸骗,直裹到这里,若不是恩公搭救时,都是休了!”戴宗听得,却笑起来,道:“既是你家里亲戚在明州里,我却与那里头领相识,少不得写个书儿与你们带去,教那城里头领看顾你们。今我有事在身上,不得护送你们,只教方才我那个兄弟护送你们到明州城,得个平安去处。”那妇人听得欢喜,流着泪只是拜,又教女儿也拜,戴宗止住,自去桌上取了笔墨,铺开纸,写了几行字,却问道:“大嫂贵姓?”那妇人道:“奴家姓樊,唤做五娘,嫁与马氏,丈夫早自死了,只剩个七八岁的女儿守着。”戴宗见这妇人身上褴缕,头上个钗儿也无,一脸泪痕,却是生得面目齐整,点点头,自去写信,封了口,又取二十五两一锭花银,都付与那妇人,道:“这书信到了明州,你可自去投递,必有些好处,这银两你母女可自路上用度。”那妇人流泪道:“恩公,怎敢指望的这许多?又无可报答。”戴宗笑道:“只是我看不过意处,哪里要你在心上?你母女可自去收拾行李,待我兄弟回来,教他去镇上觅辆车儿,却送你们上明州去,一路盘缠都是我与他,并不须担心。”那妇人听得只是哭,扯着女儿叩头,戴宗劝住了,过不时道童取了炭盆来,烧得旺旺的火,并两件道袍。戴宗便取了银子,与那道童,道童欢喜去了,又听得廊上脚步响,却是郁保四回来,戴宗道:“你们可屋里向火,我自与兄弟说话去来。”自出门迎着焦挺,那边僻静处说话,问那汉子,郁保四笑道:“小弟自挟他到四五里外一处深涧去处,就把这厮头骨都拧断了,却撺尸身在涧水里去,眼见得涧水急,冲得远了,却回来见哥哥。”戴宗笑道:“如此了结了这厮最好!只如今我问过那妇人,并无个亲眷。只有个姑母在明州,世路道路乱了行不得,因此要劳兄弟送她母女到明州城去,做桩救人的好事功德。” 郁保四听了呆住,口中叫出苦来,正是:只待恩仇快意了,哪堪琐细磨人烦,毕竟郁保四护送这妇人也无,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8
第八十三回 戴院长投书隐龙山 邓军师发兵黄金城
话说郁保四闻得戴宗说话,着自家护送那妇人明州城去,叫苦道:“小弟只晓得杀人放火,怎护送得娘儿们?况处处要陪小心,却不是闷杀人?哥哥不要难为人。” 戴宗笑道:“你既晓得‘处处要陪小心’便好,怎生去不得?况如今只有你一个兄弟在眼前,不教你向前却教谁?我自与你银两使用,你只雇辆车儿,后面跟着,一路上自教那车夫打点,不须你操心,你但跟了车儿到明州城里,便是功劳,于梁山众兄弟脸上都有光彩,我自会与公明兄长前褒扬你的功劳好处。”郁保四听得欢喜,便答应了。
却说戴宗看那天色,见天上秋雨渐渐收住,一时却晴朗了,便和郁保四出来,就镇上个小酒店里寻副座头坐了,胡乱要些酒食,且兄弟们闲话。戴宗道:“兄弟这两年流落奔走,可曾见着梁山上的兄弟,或是听闻些消息?” 郁保四道:“小弟如此狼狈,若是得遇见兄弟们提挈相爱时,不到今日地步。欲重做强人道路,却是几回聚得人都自散了,因此只得在那道场里且混些酒食衣裳。便是众兄弟的消息,也听得见两三个,只影影绰绰的,不似真正。”戴宗道:“却是哪几个兄弟?”郁保四道:“便是曾遇见过梁山上的旧日小头目,却自卖膏药枪棒,他道金枪手徐宁哥哥如今改名换姓,在酆都城里开家成衣铺,只是素性好武艺的,爱到街市上看人使枪棒,又寻访好兵器,因和他言语招呼时,再不理会,只背转身走开,这小头目纳闷,因此暗问的明白,这徐宁只唤做余丁大官人,再不出本身姓字。”戴宗道:“这人如此小心!但不是当年时迁盗了他家传的赛唐猊时,也撮弄不得他上梁山!如今欲影了名字藏身时,只恐如今阴曹遍天下图形行文捉拿梁山人物,但被访着了,却不老大吃亏?却看他怎地收场?却是还有别的兄弟?” 郁保四道:“再一个便是青眼虎李云,如今成个家室,却是开行院的,弄有十来个卖笑的粉头,那婆娘原也是个风尘里滚过来的,后来自赎了身,依旧做这皮肉道路。因时常被无赖游手的人上门合口敲诈,被李云撞见,一顿拳脚打得屁滚尿流,都自走了。因此那婆娘爱李云人物武艺,竟招他在家里,护起门户,整日好酒好菜快活,养得十分肥胖,却是这小头目去院里玩闹撞见,听人说得清楚。”戴宗皱眉道:“这李云好歹也曾是沂水县都头,如何却尽撇了自身的英雄,却入赘那等泼烟花的门户?但是被人知道,叫出个乌龟名字来,却不教普天下人笑场,连一众梁山兄弟都教人耻辱笑小了?” 郁保四道:“小弟当初也似哥哥听了恼恨,揪住那个说得实问,却道是再不曾看错,为李云生就一对碧绿眼睛,番人似的,因此再不曾认错。”戴宗冷笑道:“罢!罢!各人有个人的道路,既是他那般做得,别人怎好说得?但不教人知道便好,便是公明兄长知道时,也必然十分不喜。你但送了那樊五娘明州去,却不必上隐龙山去。今公明兄长亲统二十万雄兵征进黄金城,扫荡田虎贼军,你可直到黄金城下投奔,厮杀出力,公明兄长必然欢喜,我也只到那军中等你。” 郁保四听得大喜,两个又吃几杯酒,戴宗自结了账,又取些金银与郁保四,教路途上自去使用,却是早教店小二去代觅辆车儿来,恰也到了,戴宗便吩咐郁保四自领车子,回去护送樊五娘上明州城,自家却放开脚步,依然赶上隐龙山去。
却是行又有一日有余,早到山下朱贵酒店,朱贵见了,急教取分例酒食,就与戴宗洗尘,自己横里相陪,道:“闻得宋公明战胜蛮军,席卷了天门三十六州,因此天下震动,便是这山寨里自天王兄长以下,个个欢喜不尽。”戴宗笑道:“不见贤弟,又两月有余!却是这山寨里如何,想是又有许多新头领人马上山?”朱贵道:“便是又有六七个新头领来,添得二三万军马,山寨里更自强盛富足,只总远不及公明兄长取天门城的功劳声势。院长今又回山,可是来报那边讯息,只不知公明兄长等军马几时回来,小弟甚是渴想众兄弟。”戴宗道:“只好教你失望,今田虎贼军大举渡江,有三十余万军马,杀夺黄金城一带人民犹自不足,更恃强攻夺天门属下各州,因此公明兄长大怒,尽起军马与田虎贼军征战,必要尽除灭了方休,眼见得又是连番苦战,不比那李助军马、西蛮军兵差些儿,但得取胜还山,更不知哪个时日哩!”朱贵听得吃惊,道:“如此连番厮杀时,几时方是个了局?闻得田虎贼军势力亦强,只盼上天保佑,莫教众兄弟有甚损伤。”戴宗道:“兵凶战危,如何不损折军马?此番与蛮军连番恶战,前后折损十数万军马,便是新投附的头领,也折了数员,只是个元气大伤,因此只怕迎敌不得田虎军马。公明兄长差我飞也似回来,请天王再发些军马,援助前敌军马。”朱贵听了,过一时方道:“便是山寨如今也分差军马,攻夺华严城管下州县,如今已取了六州之地,因此秦广王大怒,调酆都城里八万军马,差太尉韦钦融为帅,来征剿俺山寨,今在武冈州争持不下,山寨里精兵良将都发付前敌去了。除了天王哥哥坐镇山寨,大半头领都已抽调,今公明哥哥要再调军马时,哪里得人使用?”戴宗听得呆一呆,道:“便是这大半年山寨招聚了只怕不下十万军马,新头领也有二十余员,更有山寨原有头领军马,如何竟分拨不出数万军马,几员头领?却是出兵攻夺华严城土地,更不知是何人主张?如何公明兄长、吴用军师竟未得一点消息报知?”朱贵道:“出兵乃邓泰军师一力主张,道是华严城守护军马极弱,正可出兵夺占,广我山寨土地军马钱粮,更助山寨声威,因此天王哥哥允了,差小枪王姜炯为主将,白发专诸裴武俊为参军,将十数员头领、三万军马攻取华严州土地,果然这两个虽自年少,却都智勇兼备,连战皆胜,夺了数州土地,不想酆都城差那太尉韦钦融为帅,那韦太尉倒也罢了,他帐下有一员名将唤做谢艾,深通兵法,几亚孙吴,又自兵精将广,因此姜炯、裴武俊数战不得取胜,仅得支持。因此天王哥哥忧心,将山寨精兵、敢战头领都发武冈州前敌去了,一月来只闻交兵苦战,未见捷报。却是当初邓泰献议时,天王哥哥也要报与公明哥哥,方自动兵,却是邓泰道:‘古人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天王乃山寨之尊,众兄弟之首,如何不能自家做主,?但军事上事时,有利便可速行。今宋都头领远在天门,相隔三千余里,一来消息难通,二来方与蛮兵交战,但报知时,徒乱其心。三来失此机会,诚为可惜,只恐误了山寨大业。’因此天王被他说动,差姜炯、裴武俊引军征讨。”戴宗听了,道:“既如此时,这邓军师现可在山上?我自上山寨,将公明兄长书信,交与天王兄长拆看。” 朱贵道:“便是如今这邓军师得天王哥哥倚信,早晚大事同议,因此却不曾下山,这早晚正必与天王哥哥计议前敌军事,你但此时上山去时,正可相投书信,只恐你取救兵不得。”戴宗冷笑道:“当初破史文恭军马,不过一个俘人罢了,如何今日都在众兄弟头上,更于晁宋二位兄长间取事?我但上山时,必要和他辩论。却是解珍、解宝兄弟、张横、张顺等一众梁山兄弟,可都在山上?” 朱贵道:“便是解珍、解宝两个管领三关,不曾下山,张家哥儿督领水军,从忘川大泽里入三定江,接引武冈州前敌军粮,却不曾在山上。”戴宗道:“却是那新上山的五六个头领,人物来历如何?”朱贵道:“这几个都是新投附的,第一个唤作云破胡,使双刀,乃是下马关人氏,为恼大户强夺那一方人家牧场,因此聚得数百人杀了大户一家数十口,因官家追拿的紧,便一发投山上来效力。第二个唤作苏景荣,使两柄短戟,各重二十七斤,马上运使如飞,却是华严城管下军将,前时抵御南蛮国军马,多立功劳,都被上司官冒领了去,为争功份上恶了上司,寻事死地里摆布他,因此怒杀了上司,逃去江湖上,闻得我山寨兴盛,因此上月前来相投。第三个唤做夏侯凉,乃是长山州人氏,使斩马大刀,高八尺,上阵时喝声如雷,闻者丧胆,因此唤他做暴吼狮子,亦为恶了军中上司,因此送他到沙场绝地里,欲害杀了他,他逃得性命,杀了上司官,亦来投我山上。那两个却是兄弟,一个唤做金枪太保丁佐,一个唤作银枪太保丁佑,枪上都结金银线扎就的红缨,乃是黄马山上的一方豪强,乃是邓泰荐引上山,今做大寨护卫中军头领。最后一个却是清潭县人,唤作高乾,猎户出身,本也罢了,却有一样本事,能使一把强弩,黑漆抹了,夜里听声辩形,放那弩箭,山中猛兽怪禽,逃不得一个,因此有名的唤作夜林箭,本自那山中安稳度日,不想被李助将军马渡江,那一伙贼兵四处洗劫杀人,因入山寻见他所居庄上,将那一庄上人尽数杀了,连他母亲妻小尽数害了。这高乾恰去山中出猎,次日方得归来,却见那惨状,只得痛哭,葬了一家五口,誓言报仇,那一夜赶上洗劫庄上的贼军,就黑夜里劫寨放箭,一夜里独射杀一百余人,报了血仇,因是恨那军中统帅李助入骨,知我山寨是他对头,因此来投我山上,誓要复仇血恨。”戴宗听得,道:“别人也只罢了,只这高乾端地是个英雄豪杰,若是在山上时,我倒要见他一见。”朱贵道:“天王哥哥差他把守罗海州城去了,哥哥要见时,回去时可那州里寻见他,今天色不早,院长莫只要谈论,误了身上事体,却不是小弟不留院长吃酒。”戴宗笑道:“我这两条腿自走得快,哪里便得误了事,却谢你好意提醒。”却别了朱贵,直赶上隐龙山来。
却说戴宗行来,将到那入山狭路前,倒吃一惊,却是新添一个大寨,都下了寨栅,深挖寨壕,广布鹿角,就摆布有四五千军马,远近马步军马出队巡哨,早有一队游兵三十余人,见戴宗路上来,先飞也似赶来截住,乱喝道:“不要走了奸细!”戴宗大怒,喝道:“我是本山上厅头领,今奉宋都头领之命,回山送信与天王兄长,你们甚么东西,却敢来截我道路?”那些游兵见戴宗轩昻,便不敢动,却是飞报大寨里,早惊动一个头领赶来,见了戴宗,急喝退众军。戴宗看时,却是自家梁山兄弟白面郎君郑天寿,笑道:“哥哥几时回山来?”戴宗道:“正是方到了,却被这军马截住,但不好时,只怕立时当做奸细杀了,亏得这是自家兄弟手创的山寨!”郑天寿见戴宗气忿忿的,笑道:“这些小军都是新近上山,不识得哥哥,况哥哥如此打扮,他们只当是官府之人。”戴宗道:“既如此说时,却也罢了,却是我新近离山不足两月,却如何新添此寨栅?” 郑天寿道:“便是邓泰军师于天王哥哥跟前说,道如今山寨聚集二十余万人众,只恐奸细出入,或是不法交通等情状,于山寨危害非小,因此教于此处立起寨栅,远近人马巡哨,本是差镇关太保朱高祖、立地火灌烈把守,这几日为武冈军势紧,新抽那两个引军去了,天王哥哥差小弟来领此寨,因此幸免哥哥此场难为。”戴宗心里冷笑,道:“如今谁在三关上,可是我们梁山的兄弟?不要再当贼捉了,一条索子吊起来。” 郑天寿道:“三关上依然是我们自家兄弟,头关上是解家哥儿两个,二关杜迁、宋万,三关张青、孙二娘,哥哥只管放心上山。”戴宗道:“既如此,我且上山去。”别了郑天寿,先到头关上,解珍解宝两个见了,急下关相接,戴宗只教静处说话,道:“如今我上山,这山寨倒再非个自家兄弟似的,你兄弟俩倒自安乐?”解珍道:“哥哥何出此言?”戴宗冷笑,因把上山来事说了,道:“如今天王信用这邓泰,却对山上众梁山兄弟如何看待?”解珍道:“天王仁厚,并不觉轻着众兄弟些儿,只是耳朵根软些,遇事时虽与众兄弟相议,但每被那邓泰将一派大道理说将去,这山上又无别个能出主意的,因此天王都依了他行。却恰几件事行得都对了,山寨十分兴盛,因此天王更信用他,诸事都不驳他。却教这厮渐渐的做大起来,更不放我梁山旧兄弟在眼里,凡事都用那些新投附的,却把我们梁山旧兄弟都压住了,再不得向前建功。”戴宗冷笑道:“这厮也只好欺公明兄长不在山上,却但公明兄长在时,哪里容得这厮如此胡为?”解宝道:“这厮专一好用新投附的,那些新投山的要显本事,取功劳,夺位子,见他于天王跟前说话得用,都去依附趋奉他,眼见得这厮反成了气候,倒似山寨成了他产业似的。我等留守山寨的梁山众兄弟,遇事时再不得个进用,但得有功劳、添光采的事,都被这厮将与那些新投附的去做,但我等众兄弟启请下山时,都被这厮阻住.此番武冈城下大厮杀,先后调用山寨六七万军马,只是统兵头领并不用我梁山兄弟一个,只教张横、张顺兄弟将水军转运接应粮草,说来只是气杀。”戴宗冷笑道:“如此军马执掌重权交与他人,天王竟如何放心,只教那些新投附的向前,不用我们自家旧兄弟?”解珍道:“都是邓泰那厮于天王说嘴,道是我等兄弟,能战的都随公明兄长天门征战去了,倒是新上山的那些智勇足备,可以征战厮杀,因此只合教他们向前,我等旧兄弟可尽随天王保守山寨,天王听得,竟自依他,我等的心这数月来都自冷了,只盼得公明兄长早日还山,却与众兄弟做主,教一个个扬眉吐气,遇事再不落于人后。”解宝道:“院长哥哥这番来,必然又是来催发山寨军马,我等兄弟便都和天王说,就随哥哥一起下山,到这边战阵上厮杀出力,却省得在这山上闷出鸟来!”戴宗笑道:“却是公明兄长此番特意教我密寄书与你们,你们且依信中言语行事。”便从贴肉便袋里取出书来,付与两个,又道:“你们看完就可暗地寻火立时烧了,休露形迹。”两个拆信,就戴宗跟前看了,解珍便取火烧了书信,却是解宝焦躁道:“如何公明兄长还安着我们在山上?眼见得一日也耐不得,却教别人去下山厮杀!”戴宗道:“解二郎只是个性快!你们两个是公明兄长的嫡亲心腹人,眼见得这邓泰结党营私,竟妄想撺掇了天王,夺了公明兄长此处手创的好基业,公明兄长如何能容他?却苦连番厮杀分身不得,因此教我密寄书与你们,教你们密密连结了梁山旧兄弟,且面上忍耐,只把这山寨要害处都把在手里,但得公明兄长还山时,便有雷霆般的处置手段,那时须来依仗你们呼应出力,再一点疏漏错不得,这事正是头一等要紧的,你们怎得都看轻了?你们便不曾和别人一般上阵厮杀,公明兄长心里自有你们的功劳。”解珍、解宝听了道:“既是公明哥哥意思如此时,如何不誓死向前?只是我两个直肠直肚,又不会看人眼色,只恐万一说错漏了风声,反误了公明哥哥大事。”戴宗道:“无妨,你两个只把牢了三关,休教那邓泰寻机会替了你们,便是功劳,公明兄长亦有信与张顺、乌应元,别的事都由他两个做。却是来时曾说,三关头领杜千、宋万两个随得天王长了,张青、孙二娘遇事常存别的意思,都不是公明兄长真正心腹,此等事你们休和这四个提起。” 解珍、解宝道:“军师哥哥说的正是,我两个只当没锯嘴的葫芦便了,凡事都在心里,更不再和第三个人说。”戴宗道:“如此正好,看了天色不早,我须赶上仁义堂上去,投寄了公明兄长书信,就催军马,眼见得少不了须和那奸诈的合口,只是个力争处。”自别了两个,放开脚步,直赶仁义堂上,二关上杜千、宋万,三关上张青、孙二娘各自问候,戴宗只推身上事忙。
却是晁盖方与邓泰议事,早有人相报,道是戴宗还山,心中大喜,道:“我正挂着宋公明等众兄弟身上消息,既是院长回来时,只速请他去见。” 那小校领命去了,却是邓泰道:“戴院长此来,只怕又要调发山寨军马,天王且请早做思量。”晁盖道:“既是公明兄弟需调军马时,如何能教他空了去,今山寨精兵虽大半调发武冈州去,却是尚有一二万新练的军马,便与他调去也好。”邓泰道:“然则酆都城再差大军来时,山寨却如何应付?前时已调发了二万军马,数员头领,今再抽调时,诚恐山寨空虚。” 晁盖道:“且走一步看一步,我与公明兄弟自幼骨肉交好,生辰纲事上更多亏他舍命透与消息,救了我与众人性命。此处基业更是他自王伦那厮手里夺来,费了无数心血,到如此规模地步。今虽为情份义气上推让我,教我权居山寨尊位,我只替他看守基业,教他得腾了身子,却去夺那江山。但他成了事业时,我自会都将基业交还与他,自和一众旧兄弟回那江边渔村,打渔射猎,每日吃酒快活,更不存别的一点心。先生出那许多好主意,都自为山寨事业兴盛上,因此我尽依先生。只是我与公明兄弟这一点大关节上,自有主意,这山寨只是他的,但公明兄弟来要军马也罢,粮草也罢,都自依从他,但必要时我也可亲自下山助他。先生许多策划,都自我身上用情,晁盖如何不知?因此亦不怪怨先生生分我两个。只是此事决依不得先生,先生不可不知。”一番话说得邓泰默默无言,良久方道:“天王真天下义士也!小可阅人无数,实不曾见如此光明磊落之人!然邓某大半年相佐天王,实自有君臣上下之义,已视天王为主,敢不尽心相佐? 只为一点忠心上,因此敢为天王性命谋划,非小可敢不知远近,欲进谗言,使天王与宋都头领生分了,实小可观人阅微,知宋都头领与吴家军师都是心机深沉、敢作敢为的人,虽与天王皆有旧识交情,然天下之争,虽父子兄弟亦不能相保,各图杀害。以唐太宗之英明,建成、元吉骨肉之亲,犹有玄武门之变,建成、元吉身死首分,襁褓幼子亦不免于难,天王试思与宋都头领江湖之交,比他兄弟骨肉同胞如何?再如汉文至明,千古传颂第一仁君,然其幼弟淮南王刘长一图帝位,亦自辣手除之,故于时天下人有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栗,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天王试思何如?君虽以至诚之心待人,只恐他人不似君心,那时奈何?自古与今日之事之势相仿者,莫过于隋末瓦岗翟让、李密二人,昔未成事时情好日密,不次天王与宋都头领之义,然一旦中原战胜,拥兵百万,各思为尊,便成水火,李密以设宴为名,突下毒手,尽杀翟让及兄弟家人,当时之事,岂有半分兄弟恩义?今日之势,天王似翟让,宋都头领似李密,天下惟可一家,自古谁见两主?有道是位高者势危,争利者相疑,那时天王纵欲功成身退,可能得乎?小可非不知疏不间亲之义,将此言语必自取杀身之祸,立为粉碎,然天王以国士待我,泰岂敢不以国士报之?决不坐忍天王日后为人所害,故冒死为天王陈此利害祸福,惟天王裁之!”言罢俯伏于地,泪如雨下,晁盖听此一番言语,惊得面色大变,再说话不得。良久方道:“先生之心,晁盖知矣!只是晁盖一生向不曾有负人之事,便是人欲负我,我亦不愿负人,况是先生所言,都是揣测之意,并不见有何实迹,公明贤弟百战辛苦,出生入死,却托付我此基业之重,正见肝胆信我,宁有先生所言欲图相害之事?先生所言太过,日后不可再说此等言语,单与晁盖说不妨,若被别人听见,传扬开去时,先生祸事非小!“邓泰听晁盖如此说,情知再进言不得,心中自暗暗叹息道:“这天王是个仁厚有德的好汉,不会猜忌阴谋,却是自古这等人少有成事的,只为少了残忍心肠。我为他一点上下相得上,因此死力忠心佐他,欲不使他教宋公明、吴加亮算计了,只是如今他尚信着宋公明待他的虚情假义,决不肯依从我,却是良言逆耳,徒呼奈何?但失了此好机会,若被宋公明将来恃胜还山,这山寨上下大半都是他心腹的,天王我等少不得尽生死操于他手上,任他鱼肉,那时奈何?但今天王如此言语,又再进言不得。却如何得计揭了宋公明的黑心肚肠,教天王醒悟?”心中暗暗筹划,忽有计较,却且不言语。不一时戴宗早到仁义堂上,就参见了天王都头领,却送宋江亲笔书信与晁盖拆看。晁盖便拆信读道:“
愚弟宋江百拜顿首晁义兄天王前:
自为救黑厮于囵囫,脱其苦难,提一师穷旅,挥泪别兄,远涉天门绝地,与蛮军决死苦战,惨不可言,几死者数矣!而感念兄长,虽军马戎机倥惚紧急,未尝有一日敢忘兄也。念与兄同长与乡,兄弟相友,而兄长独英俊挺出,义声遍达天下,而举邑以宋江鄙陋黑矮不才,每见笑与人,皆兄呵之护之,羽之翼之,每事则殷勤教育,百烦不倦,过于幼弟,其情何深!稍长则使江延接江湖英俊,见交天下好汉,广宋江之交游,每力加传扬宋江虚名于江湖,是宋江其身虽生于父母,而得成人兴业则出于兄长也。宋江叨之于心,藏之与腑,未常有一日不感激也!每见思怀恩于兄长,则有不尽舐乳之意,眷眷念深,此情何极!但得承兄欢颜,把杯同乐,此宋江一生之大愿也!念何日早得罢兵,回见兄长,得接兄长温颜,是宋江之念想也,而时时渴念兄长,此情何堪!
近赖兄长威灵,以山寨精兵相援接,梁山众兄弟得兄长之义气温呵,未有不欢欣鼓舞,勇气百倍者也!故封州与蛮军决死,一战大胜,流血飘杵,积尸如山,杀俘蛮军各十数万,一国君臣将相,皆为我俘,可方巨鹿之胜,不让牧野之捷也。旬日之间,我梁山兄弟威名,腾于天下,道路闻之而变色,狐兔闻之皆匿惧,是诚大功也。然非兄长之坐镇隐龙,使山寨得磐石之安,复以精兵相援救,岂得此大功?是功虽假成于宋江,而实吾兄之手借也。非有兄长,无有宋江也。
近分甘、林、花诸兄弟分路平定天门三十六州,欲使一方人民兵火哀呼惨创之余,得有息肩,稍得苏生,重见清平。不意田虎竖子,复纵凶暴,复使纽文忠、栾廷玉等驱犬羊之众,渡江南来,早自杀戮黄金城人民百万,白骨积高丘陵,血水横溢江泽,仁者之心,能无怒乎?方欲扫除,去凶除暴之时,不意彼辈贪于虎狼,复使栾廷玉、房学度等将兵二十余万,大举犯天门之境,一方人民,尽皆摇动惊惧,土崩瓦解,其势恐成,欲以兵征讨,是前与蛮军苦战,精兵死亡几尽,后虽招附数万,皆疲塌弱怯,不堪上阵,难以抵敌贼军,只恐新得基业,一旦倾颓,此处人民,早遭惨祸,众兄弟性命,都不可保,是时宋江日夜愁哀,不能饮食,已觉鬓发半白,苦无拯救之策。惟有兄长情厚,可以指望,故遣戴宗兄弟星夜火急奔波,赶回山寨,哀鸣于兄长之前,万望兄长发数万精兵,着敢战头领出于九州,以击田虎贼军之背,且分贼人军势,救天门一境覆巢累卵之危,诚为火急!望兄长早发军马,使宋江生见尊兄之面,叩拜于兄长尊前!“
愚弟宋江昧死泣血手书”
晁盖读罢,泪如雨下,道:“吾弟兵困身危如此,岂可不立时相救,即招合山寨头领来见,须即时起合寨并九州军马,只留少些孩儿们看寨,吾必要亲自下山,解救宋江兄弟性命。”便教打起聚将鼓来,传合寨头领来见,戴宗先时听得,自暗暗欢喜,及听晁盖欲亲自下山,不由得脸色却变,心中叫起一千二百声苦来。邓泰在旁,冷眼早自看见,便晁盖手里接过书信看了,暗自冷笑,却不言语,戴宗本道他必出言阻挡,却反见他一言不发,不由得反更慌张,心中没了主意。却是聚将鼓响过三通,合寨头领听得紧急,都自急急赶上堂来。却是晁盖见得众人齐了,有二三十个头领,便含泪将宋江信中意思说了,此时山寨一大半头领都是梁山人物,解珍、解宝、王英、郑天寿、陶宗旺、宋万、杜千、汤隆、朱富、朱贵、白胜、张青、孙二娘一十三人,余下数人、乌天元、崔州平、石寒山、苏三娘、马骏亦得宋江、戴宗周济,闻得信中情势如此,各齐声向前。原随天王即日下山,起合寨并九州军马,相救宋公明兄长并诸兄弟,那几个新下山投附的见如此情势,亦要乘势见义气,觅功劳,各自向前请令为前部,哪里肯落于人后,内中数月来新近上山的除小枪王姜炯、快时飞高肃、地巨灵彭信、碎天灵糜云、云中灵华京、白发专诸裴武俊、镇关太保朱高祖、立地火灌烈、暴吼狮子夏侯凉、双刀将云破胡十个统六万军马,于华严城境界与韦钦融、谢艾所统酆都大军对敌,并原梁山上张横、张顺将水军水路转送粮草外,此外都在山上,尚有墨池狂客司马文叔、巡海神蛟莫任邪、小子皮董允、青囊遗手许宏、 黄面虎苏景荣、金枪太保丁佐、银枪太保丁佑、夜林箭高乾八人。却是前时遭李逵断臂的赛雄信吴子安,渐次养得断臂伤好,晁盖闻得情由,哀悯情由,也也教他来忠义堂上做个头领,只自闲散管事,此时闻得如此,也出声向前讨令。晁盖见得大喜,道:“只道众兄弟两世相隔,新旧各别,不想遇见紧急大事,都如此奋勇向前,愿为山寨出力,岂不教俺晁盖喜欢?既是如此时,邓先生可即分派众兄弟,留几个看守山寨,其余的尽随俺下山,点起军马,去相救公明贤弟与众兄弟则个。”邓泰听了微笑,便待开言时,戴宗急道:“启禀天王兄长得知,来时宋公明兄长曾有言语交代,道隐龙山基业至重,天王兄长坐镇山寨,不可轻动,虽则那边情势紧急,望天王兄长亦莫违了意思,教山寨空虚,有闪失了,反为不美。兄长如此义气,公明兄长并那边众兄弟得知,必然感激无地,今天王兄长可差十数位兄弟将数万军马下山,解救公明兄长之困,其余头领尽随天王兄长保守山寨,如此行事时庶几两全其美,既解了公明兄长之困,又使山寨有磐石之安,此亦是公明兄长、吴用军师来时嘱咐小弟的言语。”晁盖听得,一时言语主张不得,叹息道:“我欲解公明贤弟之困,他何只教我坐守山寨?”旁边诸头领见了,一时亦各言语不得,却是邓泰忽笑道:“天王兄长莫忧,小弟有一计策,既可将精锐头领军马接应公明兄长,又可安稳山寨,不教山寨空虚。但兄长应允时,小弟愿亲自下山走一遭,就行这条计策。”晁盖大喜急问时,邓泰笑道:“今山寨虽尚有数万军马,却多是老弱新兵,不堪上阵厮杀,满山头领也少能上阵厮杀的人,便天王兄长亲统领去时,却如何能当那田虎贼军的三十余万狼虎之师?少不得折便宜与他,又未必能解救得宋都头领危困,是以小弟说天王兄长起此山寨军马不得。”晁盖不悦道:“若不起山寨余下军马时,如何解救得公明兄弟?却是先生会神师计,调得天上神兵不成?” 邓泰笑道:“兄长何忘了小枪王姜炯、白发专诸裴武俊等兄弟的军马,小弟愿将这枝军马走一遭。” 晁盖道:“他兄弟们尚与韦钦融、谢艾所统酆都大军对敌苦战,如何调动得?若是抽调去了,恐被那厮们追杀,更来攻打山寨九州,那时必然情势大坏。” 邓泰笑道:“兄长有所不知,秦广王差此一路大军,只为与我争夺华严地界,保住他最后军马、粮草征发之地,却把酆都城抽调空了,几无军马保守酆都城池。闻得南蛮军马除围困了九全城池,今见酆都空虚,更分游骑入酆都城地界抄掠,酆都城门白日亦开放不得,早晚必进军攻打酆都城池,那秦广王梦里也难着枕头。我今下山,便教小枪王姜炯、白发专诸裴武俊等兄弟尽移那数州人民入九州地界,牢把关隘。那秦广王听得官儿上书说贼寇收军逃窜去了,如何不飞也似的调韦钦融、谢艾所统大军回转保守酆都?如此两家自都休兵罢战,小弟那时却领六万精兵走罗海州,出朱阳关,就击田虎贼军背后,自可与宋都头领遥相呼应,教田虎贼军首尾难顾,一举破灭,就取黄金城地界,得了酆都一半天下,大业指日可成。”晁盖道:“只怕韦钦融、谢艾不回军时,那时先生亦用姜炯这枝军马不得,不免误了紧急大事。” 邓泰笑道:“兄长如何不信邓泰?愿立军令状,但计策行不得,误了大事,甘受军法。”晁盖大喜,道:“既是先生如此,何用立军令状?就请先生即时下山行此计策,不可耽误了大事。”邓泰道:“小弟即刻便行,当为兄长分忧。”便教黄面虎苏景荣、金枪太保丁佐、银枪太保丁佑、夜林箭高乾四个头领,引一万军马,随自家下山。戴宗听得,暗里叫苦不迭,却又反驳邓泰不得,只得道:“既是先生行此计下山时,只恐无人奔走,传送消息,愿随先生走一遭。”邓泰微笑,却自允了。当下众人收拾军马,下山不提。正是:几番勾心还斗角,阴谋阳谋各嫌猜,不知戴宗此去随邓泰下山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19
第八十四回 寻麒麟黑旋风磨高性 劫军粮霹雳火展神威
话说宋江自发付戴宗去了,却与吴用商议,便欲依前时计议,教甘茂前军直取黄金城,却分林冲后军去夺沿江隘口,却愁难知黄金四十七州地理,难以进兵。吴用道:“小弟前时密差人到酆都城兵部,将五千两黄金收买得天下形势地理图副本,已抄写得数本在此。”宋江大喜,早见吴用取将一卷图来,却是黄金城的图本,两个同看。吴用将手指着道:“今黄金城大半州县都教田虎贼军占据,只是贼军都无纪律,因此杀戮抢掠百姓,因此人民死亡逃窜过半,贼军各州虽都驻些军马,都无大军,多亦不过数千军马。只是今栾廷玉一军虽败,却退守地井关,形势险要,但不先取此关时,难通黄金城道路。”宋江道:“眼见得这图上军师都做了标识,各处贼人军力分布皆有数目。却是房学度这军马既自陵州败退,如何分做了两路?房学度这厮将军退去集州,亦有二三万军马,眼见得要和栾廷玉一军做犄角之势,却分我军军力。只是他便不分军时,兀自当不得我前军,今分军时更自力弱,如何可当我三军之众?这两个都是久知军事、有谋略的,却难道不知?我只怕这厮们必有诡计。”吴用道:“那集州乃北去忘川江的要地,当数州要冲,但我欲进军夺沿江诸处隘口时,都必从此城过,若不先取得此城,形势便自梗塞。这两个都是知军的,岂不知力分便弱,只为地井关和集州俱是要地,因此没奈何分军。今我军若不是立时取了二处,被贼人添得援军时久难取时,不免老了军锋,失了三军锐气。”宋江道:“既如此。却以何策当之?我亦分军如何?”吴用道:“小弟已盘算了,可教甘茂前军依旧向前,就乘锐气,先夺地井关口。却调林冲后军向前,攻房学度,就夺集州城池。兄长可将中军于陵州,就接应二路,却策万全。待两路奏捷,贼人必然进退失据,兄长便可将大军直出地井关,就黄金城下扫灭田虎贼军大队。”宋江道:“正可如此,只是我影影绰绰听得卢员外消息,似在黄金城里,员外武艺,天下无对,正是我左右臂膀,怎生得再寻访他消息,教与我们众兄弟重会,共图大业方好。”吴用道:“差两位兄弟去那城里走一遭如何?但必要时,小弟亲自去走一遭。”宋江摇头道:“卢员外是个心高的人,想我兄弟来了此世间年余,搅闹得如此事业,夺了数十处州县,除却聋子的耳朵,哪一个角落不吹得消息满了?那卢员外岂能一点不知?却从不见他来寻访我们,或来透些消息,此中必有缘故。”吴用道:“兄长疑虑的正是,想当初上梁山泊前,他是大名府里第一个富豪,若不是小弟设计骗得他来山上,又费了无穷周折,死牢里救他出来,连大名府里人民亦吃杀了无数,他如何肯上山坐第二把交椅?今既不来时,亦眼见得这回无有相从兄长的心。”宋江摇头道:“员外英雄盖世的人,曾作下泼天豪杰事业,只为吃高俅、蔡京这伙奸贼陷害,将水银下在酒食里,坠了员外骨髓腰胯,落水而死。员外吃了此一闪,这世里如何不心灰意冷?所以隐居避世,倒怪他不得。”吴用听得,过一时方道:“既是兄长重他时,小弟自当亲去寻访他来,就辅佐兄长出力。”宋江摇头道:“眼见得这般厮杀,我跟前如何一日少得军师?再者田虎贼军围城,但无那功夫武艺的人,也入城不得,因此我不主张贤弟去,我心里已有三个人选了。”吴用道:“兄长如此说时,必然又用着时迁,只不知那一个是谁?”宋江道:“可教杨雄、石秀与他同走一遭,一来这两个精细,诸事都自做得。二来当初石秀劫过法场,救了卢员外残生性命,又同在死牢里数月,两个正结得是生死之交,卢员外便是天下人都不见时,却不好不见他。就可劝员外来与我们众兄弟相聚。”吴用道:“非是小弟说,但自这两个罗海州随得兄长上山,虽然诸事都肯出力向前,只是看着总有外于兄长的意思,每每议论时各暗自冷笑,显见其心不端。又前时王观上隐龙山道招安之事时,这两个一般随穆弘大闹起来,各嚷道散伙,若不是兄长镇定,又原无招安的心,岂不被这两个冷了众人的心,坏了兄长大事?今若遣这两个去,但与卢员外说将起来,诚恐坏了兄长大事,还望兄长三思。”宋江道:“贤弟说得甚是,这两个言语行动诸事,都在我肚里,只是思量了,除这两个并无可用的人,因此权教他们走一遭,但探得员外口声心意,便不来时再作计较不迟。但日后别事时,再不用这两个便是了。”吴用道:“既如此时,这两个身边须用个跟随的人,便再教李逵随这三个同去如何?”宋江怔一怔道:“如何却又用着黑厮?他方坐了一年死牢,活罪恶行径受尽,我正欲教他随我在身边,且休息元气,军师如何却又要用他?况这厮惹祸生非的人,万一又起事端,必坏了大事。”吴用道:“小弟欲教他去时,亦有几重意思;一来铁牛是兄长的心腹人,但去时,卢员外必然道兄长重他,自体念与兄长交情,前来军中相从兄长;二来那几个纵有些不端的心思,但得铁牛跟着,必然不敢为非;三来铁牛是个有福的,自得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教此事圆满了。兄长且思打高唐州时二龙山取公孙一清,但无铁牛同去做些歹事出来时,那事再成不得。因此小弟主张,教铁牛走这一遭。”宋江听了,道:“即如此时,便教他走一遭,只是须先申戒他一番,与这厮撞撞木钟,知些痛痒。”便教人传李逵到堂上,又着人后军去取杨雄、石秀。却是李逵听得欢喜赶来,就阶下早嚷道:“哥哥要何处厮杀?便着铁牛与你做个先锋,砍千百颗首级献与哥哥!”宋江冷笑道:“这厮如此高声聒噪!却不是皮痒?正是今日俺心情不畅,念起你仗那泼天大胆!私走天门、搅起祸事的端由,正是要和你算些账目,特传了你来打就二百驮水棍!”便高声叫左右来下手,李逵呆住,作声不得,左右正待向前拖翻李逵下手时,吴用早道:“兄长且息雷霆之怒,念铁牛失陷在死牢里,一年不见天日,身体元气都损伤的尽了,如何再熬得毒打重刑?求兄长暂饶他罪过,将来寄下,且使他戴罪立功。”宋江冷笑道:“谅这厮是个粗莽无用的人,向来只是败坏山上事体,搅闹是非,哪里做得一点大事?军师休替他讲情,且教人重重的打这厮,消我胸中忿气。”李逵听得忿怒,嚷将道:“便是铁牛撞些祸事出来,该打死便也罢了!哥哥却如何这般轻铁牛,只不当个人样!罢!只教哥哥下手,打死了教哥哥欢喜!”就左右手里夺条大棍,却奔宋江来。左右大惊,齐待向前来拦阻捉拿,宋江只是冷笑,拿眼看了李逵,却见李逵撞到近前,就将棍递与宋江,自家撩起衣服,袒露出脊背,就伏地下去,再不动一动,左右都自呆住。宋江冷笑道:“这厮却会取巧,知我无些臂力,打不动他的顽骨,却来教我亲自下手,只是卖奸!难道我便饶了他不成?”自跳起来,拽扎起锦袍,便待来下手,李逵口里只是叫:“哥哥打!哥哥打!”吴用早来拦住,就道:“眼见得铁牛如此忠心兄长,生死都无怨言,兄长如何不体怜他些?只是差他来作事,教他立功赎罪的好。”宋江撇了棍,就哭道:“军师,你哪里知我心疼?我如他亲父兄般看他爱他,如自家亲兄弟宋清无二,实指望他立起规模,成个顶天立地汉子,我自脸上有些光彩。谁知这厮只是惹事生非,自己也教人狗一般关了,关在天门死牢里,是我一力主张救他,提军数千里攻打天门城子,死伤了多少军马头领,费了多少钱粮,我亦几次险死了,幸赖军师妙计,方救了这厮的顽皮顽骨出来,却担了众兄弟后头的多少闲话!谁知这厮依旧不改气质,这般狼三籍四、跳舞大叫的无些尊重体统,不由得我不恨意满胸,只打杀了这不成人的贼厮方罢!”李逵听得宋江骂,先梗着个头只是看,后来听宋江这般哭说,不由得大哭起来,就爬起来抱住宋江腿,哭道:“是铁牛自不成人,负了哥哥!教哥哥如此,今情愿教哥哥打死,并无埋怨。”吴用道:“兄长待他的义气情分,天高地厚!兄长且莫伤心,铁牛既如此说时,必然以后都悔改了,兄长且与他些机会,教来戴罪立功,赎他的罪过。”宋江冷笑道:“你且问他,有些改悔也有?但再不成器时,只打一顿赶了出去,再不教他在我跟前,免我见了呕得心疼!”李逵听了,就一气千百个响头磕下去,道:“哥哥说什么,教铁牛改什么,便一万件也依得哥哥,只求哥哥莫再气恨,又赶了铁牛出去,教天下好汉都耻笑。”宋江冷笑,方回转过脸来,道:“军师,你且问他,但诸般吃酒、撒泼、装疯、胡乱杀人、扯小谎、说话高声、莽撞的错都改得么?”吴用不及言语,李逵早磕头道:“改得!改得!但一点不改得,哥哥自说,铁牛脑揪这颗头下来与哥哥!”宋江冷笑道:“既是这厮如此说了嘴时,且起来,我自有要紧的事吩咐与你,且与我好生去办,拿得功劳回来,于众兄弟前重立起样子来,却省得人背后耻笑!”李逵听得宋江这般说,心里大喜,不住劲的只是磕头。宋江喝道:“够了!且起来听军师说事情,你头上皮肉只不是自己的?” 李逵喏喏连声,急扒将起来,宋江见他脸上泪水鼻涕都满了,额角都撞出血来,不由得又是恨怪,又是怜他,冷笑不再理他。吴用道:“今兄长与我商议了,要差几个心腹亲切的兄弟去黄金城里,寻访卢员外踪迹消息,教来军中,与兄长并众兄弟们相会。本不待教你去,是我与兄长面前一力主张保你,与你这机会,兄长方始允了。却又怕你此去生出事非来,是以兄长特地将话教育你。但此番去了,可记住你的言誓,不可无信背弃了,教我脸面都损尽了,莫再说兄长,便我也不再待见你。”李逵欢喜道:“宋哥哥与军师哥哥莫再担心,既是教俺去寻访卢员外哥哥,但寻得时,好歹扯了他来,决不教他滑脱了!”宋江喝道:“你这厮只是个粗莽!卢员外是你第二个兄长,梁山上至尊至贵的人,也由得你这厮去发疯动粗?本性只是个难改!”却与吴用道:“只莫教他去罢!你瞧这厮,前头发了誓,后面又忘了,到那城里如何不做出事来?只教他随着我,与他上了笼头,却省多少心事!”骂得李逵呆住,再做声不得,吴用道:“兄长且与他这一度机会,但不好时,以后大小事再不用他,我自再说他几句,教他在意。”便道:“此番你去了,须和当初随我去大名府里寻访卢员外一般,第一不许吃酒,免得助你烈火般的高性;第二,不许说话,只做个不能言语的哑子,免得生事非;第三,再不许与人动手厮打,便任人指头戳到你脑门上时,亦不许下手厮打。但依得这三条时,方许你去做着趟事,不然只好随着兄长,且换别人去做。”李逵却教宋江此番骂得狠了,再立不起性子来,虽听得这几条规矩狠,心里也只道:“便是牢里这一年呆得都发霉了,只是流年不利,便出来了,也是哥哥不爱恨怪,兄弟们背后耻笑。若不是此番咬牙去做得, 从老鼠洞里拽捉出卢员外来时,哪里再抬得起头来?这几回规矩狠,也只可忍得。再说,但离了哥哥跟前,哪里不能松散些?只自寻些机会便了。”心里计较定了,却道:“只是见了卢家哥哥,必然欢喜,那时不许说话,不许吃酒。却十分惶恐,又熬不得。”吴用便笑,看着宋江,宋江喝道:“你这厮却奸滑,既如此,见得卢员外时,却许你言语吃酒,只是不许动你那粗莽性子,伤犯了卢员外,但为你身上恼了员外不来时,回来我皮都揭了你的!”李逵叫道:“啊也!今日骂得也够了!却不是我尊你般的尊卢家哥哥?他自天下棍棒武艺无双无对的人物,但不打我也够了!只是还神散福的好,哪里敢触犯了?不然时,他跟前有燕小乙,手到一交,正是我的第一克星对头。”宋江呵呵大笑,道:“你也知道些上下高低?既如此时,且叫你去,只好生去做,回来便许你吃酒。”李逵欢喜,唱个大喏,谢了宋江,又谢军师哥哥,道:“却是随谁去?我自飞也似的叫他来,眼下便行。” 宋江道:“只是个性急!这番你自随杨雄、石秀并时迁去,不许说话,不许厮打,不许吃酒,却路上好生记这几个的言语行事,回来说与我和军师知道,请得卢员外来时,便是你的功劳。杨雄、石秀却在后军,过几日方来得,你且出去整理了行具,到时几个一起去。” 李逵欢喜道:“原来是这几个!都是相得的,便不闷了俺,若依旧和军师去时,做那哑道童时,却惶恐。”宋江大笑,道:“你这厮只是个性直!且去罢!”看李逵欢天喜地去了,宋江道:“差他如何?只恐这厮直爽的人,记不得那几个行事,反被知觉我们相疑时,倒不好。”吴用道:“所以小弟意下教他去,为他有名粗莽无心的,那几个断不会相疑,言语行事都必然当着他,无有避讳,若换个精细的去做时,那几个都是伶俐的,必然都闭了嘴,反知他们真正心意不得。” 宋江道:“正是军师思想的细,今差了这四个去。却是我亦想起酆都城那头事来,如今扫荡田虎军马,军事上不怎得难,料不过数月功夫,便可夺得黄金城境界。却是连隐龙山上事体定了,便可起大军进取酆都城,定了天下形势。有道是未雨绸缪,军师便可行那条反间计策,教人去酆都城里走一遭,赚得王观、杨询亲笔书信,那时点窜改抹了,却透与秦广王知道,那时罗织扳扯起来,怕不叫他酆都城里忠臣良将诛戮一空?一来更增了这昏君的罪恶,不免上下离心,满朝再无个忠诚的。二来再无可用的文武,三来天下愤怒,正是一举数得。“吴用笑道:“正是兄长高屋建瓴,胸怀全局!小弟亦久有心此事,只是与蛮军连番厮杀,竟不得一点空在身上,既是如今这时候时,正好行这条计,只是须得一个人去,这人须是最精细的,又是兄长心腹,想来除了戴院长,别人都用不得。“宋江道:“既如此,且待戴院长回来,再行这计不迟。却可先教林冲、甘茂两个进兵,得了先声胜势,”吴用道:“小弟自差人去催。当下两人诸事计议定了不迟。
却说林冲接了中军飞书,教起后军全军就转西北,取集州城池,扫灭房学度兵马,又取杨雄、石秀,道另有机密委用的事。林冲听得,先送杨雄、石秀两个去了,却聚军中众头领商议,道:“闻得集州城池不过二、三万军马,算来不敌我军势,只不速取了城池来时,被贼军援军四集时,便自棘手,况闻得此城城高壕深,乃是兵法中所说的‘雄城’,极难攻打。”穆弘道:“我料兄长必以计取,又省事,又少伤损军士性命。”林冲笑道:“正是,我已思量的一计在此,只恐房学度那厮军马新败,恐惧我军,不敢出城时,不免便无了效用。”穆弘道:“兄长可说出计策,众兄弟都参详献议,庶几万无一失。”林冲笑道:“我闻得这房学度甚是贪婪,军马但到处肆行劫掠,比别部贼军更狠。今我分一枝军马向前,故意大车小辆,从城下经过,翻倒几辆在城下,都滚出金银来,教城里的贼军看见眼热,然后却再分军马绕城而过,只道攻打武川、高阳二县。贼人见我寨中军马不多,又思夺我军财物,必然夜里出城劫寨,那时如此如此,此城必然一举可下。”众人都道:“哥哥想的好计策!”林冲道:“都须兄弟们用心当前厮杀,各依计策行事,莫教贼人看出疏漏。”各人都道:“兄长安排的铁桶般计策,怕这些贼人走到哪里去?必早传捷报,教中军看我们功劳。”林冲便分拨了众人,各依计进兵不提。
且说大晋田虎军马夺得集州,已有数月,原分张礼、赵能二将把守,部下有五千军马,两个城里十分做恶,因此城中人民逃亡渐空,两个只不放在心上。却是房学度自和栾廷玉吃马劲等劫了寨栅,又闻甘茂大军将到,因此两个收拾败军,都退回黄金城地界来。路上两个闻得宋江起三军大队将到,便自商议,却分军二路,栾廷玉将一半军马,径退去地井关上,却守黄金城要隘。房学度将二万余军马,十数员将佐却转集州城里来,据住此城,就护沿江渡口次第要害,张礼、赵能接得,房学度问了城中军马、粮草数,道:“幸亏来得,不然被贼人夺了此城时,不免坏了大事,只是今军马亦自不足,你两个可修告急文书,飞报与田豹大王知道,告请援军,我自用这太尉的权柄,调瓜州、白州、龙虎渡的一半军马来,且厚了军势,教贼人再越此城不得。” 张礼道:“只恐粮草不足,梁山贼人将大军久困城池时,粮草难以支持。” 房学度道:“大军于瓜州分设有粮草行台,积了十余万石粮食,且教他赶运一半到来,你两个分一半军马,先去接应,不可教贼军劫了,误了三军性命。”
张礼道:“既如此,我佐太尉守城,教赵将军分三千军去接粮,他自路熟。” 赵能落后半句,听张礼这般说了,道:“便是张将军武艺胜过小将十倍,但贼军来劫军粮时,必然都吃张将军杀了,挫动贼人锐气,又能护得粮草平安。” 张礼道:“便是赵将军足智多谋,善能随机应变,贼军闻得赵将军名字,一个个都屁滚尿流,但不是赵将军去时,更无一人可护得粮草平安。” 赵能道:“便是张将军威仪堂堂,贼人一见都自丧胆,非是小将可比,还是张将军去。” 张礼待再说时,房学度大怒,喝道:“大王驾下都是披坚执锐、舍生敢战的英雄好汉,如何也有你这等两个土鸡瓦狗、鼠胆狗偷的充数?大请大受时都削尖了脑袋钻头向前,遇些事情就寻不得一个,都钻在他娘的裤裆缝里!便是你两个一起去,解得军粮回来便罢,但有闪失,便行了军法!”骂得两个羞惭满面,抱头鼠窜而出,只得一起点起三千军马,且投瓜州来解粮草,且喜路上风并不曾多刮,便是草里狐狸野兔也不曾多走动,天上并无些鸟雀过,因此两个得平安到了瓜州,不曾多吃惊吓。那瓜州守将却是凤翔、王远,乃是大晋军中猛将,将一万五千精兵守住瓜州,护住这三军粮台重地,闻得两个到来,便请进城见了,张礼便与文书与两个看,告知调兵解粮之事。凤翔道:“这等要地,奉了三大王之命,再不敢稍离。纵是房太尉文书,亦听调遣不得,况是昨日三大王有紧急文书来,道是梁山贼人甘茂将十万军马攻打地井关甚急,栾统军苦战死守,仅得不失,一日发十数道星火文书告急,大王今分调军马去救应他,亦发文书来取瓜州一半军马并粮草救应那关上,限日必到。今房太尉虽有文书来,只依从不得。”那两个听了呆住,做声不得,张礼又出声告求时,王远道:“你那里亦有许多军马并房太尉大军,如何把守不得城池?既是缺粮时,我自分二万石于你,你两个可自解运了去,路上只要小心在意。闻得那个豹子头是善能用兵的,又好武艺,你们自小心。”两个听了无奈,只得且称谢了,就随王远到大军粮草行台办理文书,且领支军粮二万石,自有许多骡马头口并民夫人等运送,两个点验得数足,便辞了王远出城,将本部军马沿路押送,且投集州来。却说行了五十里以上,两个终是惧怯,自商议道:“眼见得两条路回去,来时这道路虽近些,只恐被贼人小路抄出,来劫粮草时,如何当得他凶狠?但走安丘县那道路虽远些,却正可回集州城后,保得太平,全了我们性命。”两个商议得定了,便不走回头路,却教粮草车仗军马都起,大偏转走安丘县,奔集州城来。且喜行了两日,路上太平,两个心里欢喜。
却是这日行路,早过那一座高山,怎见得那形势险恶?
巨石探空,上立猛虎向日吼;怪树如海,时有毒蟒穿枝来。无数妖狐,哭哭啼啼常当路,许多山鬼,嚣嚣张张来食人。深岩邃谷连百里,最是强人好安身。
两个看了形势,心里慌张,都道:“且催趱车仗,立时过去,恐有强人大伙在山上。”众军马民夫听得,各要顾性命,争相夺路而行,先乱了行列,那车辆互相挤撞,都自转动不得,反将道路都堵塞住了,再行不得。两个看了惊怒,急教身边亲军将皮鞭乱打民夫,道:“什么时候,却来断送性命!”正在那里扰攘鸟乱时,忽听得前山上锣响起来,两个魂一起走了,急看山上时,只见乱山上一点红出来,却是红旗在那里摇动。两个面都变做冬瓜茄子,只一个青些,一个白些,各自叫苦,急待扯转军马车仗时,回马不数十步,却听后山上锣又响起来,又见那山上红旗摇动。两个惊呆,肺腑五脏一齐倒转,张礼道:“想不到这山上却有大伙,赵将军,你可领军马,去杀前面的贼,抢条道路出来。”赵能道:“你说得倒好听,如何你不向前拼命,却来指使我?我便去厮杀时,你却做什么?” 张礼道:“我自镇压三军,保守车辆,那也是极要紧的,只怕贼人大队来抢。“赵能道:“既如此,你只管领军向前罢了,我自在这里看守,但贼人大队来时,都是我杀退。” 张礼道:“好歹我是正印官,你只是我的副手,如何敢不听我的军令,奋勇上前杀贼,岂不是罪过?” 赵能道:“便是你小妹子于三大王做个妾侍便了,又不见得宠爱,着你混个都监,你却来弄嘴脸!我姐姐现于三大王跟前当红,你却敢来和我比高低?“张礼道:“便是一般罢了,你强的多少?眼见得前后都有贼人,我和你分头去杀,都不要躲后面。” 赵能道:“几个小毛贼,你却鸟怕!我自去杀后面的,你去前面。” 张礼道:“为何你不去前面?我自现在比你站的后些,转后面去却比你方便。“赵能道:“我的马比你快些,但杀贼人时,我便先赶得到。” 张礼道:“既如此,都不用争,我和你抓阄,但抓着的却去后面。”两个就马上拈阄,却是赵能拈着前面,怒道:“你自做了手脚,且重来拈过。” 张礼道:“眼见得天明朗着,我并不曾做手脚,你如何混账搅闹?便是天上神明都看着,但不讲口齿的和马粪一样臭。“赵能道:“臭便臭罢了,谁见过要紧过性命的?只是重来拈过。” 张礼待再说时,早听得山前山后六七十面锣一起敲起来,便是一万人都喊叫起来,两个苦胆都破,早见四下山上冲下小喽罗来,都是面恶眼凶,个个身强力壮,各穿着红袄,扎着红巾,手里都是明晃晃的刀枪,又自乱发弩箭,只管冲来抢夺车仗,杀翻军马民夫在地下。两个见了,哪里向前迎敌,各加一鞭在马上,火辣辣的抢着先走,且夺道路,要逃性命,身后亲军随着,不管自家军马还是民夫,都践踏在那马蹄下。却是转过那山嘴,只听一棒锣响,山后早飞出一彪军马,马上一员将,怎生形貌打扮?但有西江月为证:
四海曾传名字,豪气曾轻乾坤,声做霹雳性如火,手中狼牙大棍。身上战袍血染,胯下炎驹腾云。圆睁怒目如铜铃,最是勇冠千军。
那将横一柄金顶狼牙棒在马上,威风凛凛,喝道:“害民匹夫休走!“张礼逃命纵骑走的急,正撞着这将,哪里再得回马?只得且来迎这将,那将提起狼牙棒,当头打来,张礼横枪招架时,只觉有泰山之重,先自胆战心惊,被那将几棒打来,招架不得,被那将把棍扫来,早跌下马去,后面小喽罗赶上,先拿去了。赵能魂魄都飞,急回马走时,只听喊声如雷,背后早撞出一彪小喽罗来,当先一个大汉,形相狰狞,怎见得猛恶?亦有西江月为证:
天上降下魔君,生来只爱杀人。惯取人心佐下酒,齐唤做丧门神。面如锅底更黑,双睛突出兼狼唇。一声暴喝如春雷,恶善都断心魂。
手起剑落,只一剑将赵能砍下马来,再一剑,剁下头来。马上那将急唤时,哪里得及?笑道:“只道我这霹雳火最是性急,偏还有你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如何竟不留个活口,但将来活解到宋江哥哥那里去,更见得功劳?“那大汉道:“谁耐烦见那劳什子功劳?只是砍了痛快!秦家哥哥只是军官做惯的人,俺只晓得杀人快活!” 马上那将笑道:“不愧叫你做丧门神,只合和那黑旋风做一道!却不知是他杀的人些,还是你杀的人多些!但俺秦明也杀许多军将,只怕不及你的零头!” 那大汉道:“俺鲍旭早想着见李家哥哥,几番嚷起要去时,你们只说没有功劳,白手去不好见得,如今这两个贼厮鸟撞上门来,一个杀了,一个擒了,又夺了这许多粮草车辆,如何不是功劳?俺只明天就行,赶去见李家哥哥!“却是两个说话间,那许多小喽罗漫山遍野赶将下来,早将那乱逃乱走的军马杀的杀了,捉得捉了,那许多民夫只是跪在地下讨饶,眼见得这一半粮草车仗都夺了。却是原来这马上的将正是梁山泊上头领,坐第七把交椅的霹雳火秦明,那杀赵能的汉子却是一般梁山泊上头领,坐第六十位的丧门神鲍旭,两个引了一众小喽罗,就这山上杀拿了张礼、赵能两个,夺了粮草车仗。秦明道:“那头却是宣赞、郝思文两个领一半孩儿们把住,谅方才这两个将死样活气的,并不敢厮杀,只不知他们那头厮杀如何?这边只教孩儿们收拾捉人,我们且去接应则个。” 鲍旭道:“这等鸟人,哪里吃俺杀得快活?俺只和你撞过去,但有那敢快厮杀的汉,且杀了欢喜!”秦明便笑,两个留一半小喽罗且收拾粮草车辆,赶捉败残军马民夫,引五六百小喽罗往前路来.却正是蛇无头不行,将无能军怯,为这张礼、赵能两个要命先走,因此那三千军马都无战心,各要逃命,被小喽罗大喊奋勇赶杀,杀得尸横遍地,乖觉得跪地求饶,愚顽的枉送了性命,因此那军马虽众,只被小喽罗赶杀。更被秦明和鲍旭引大队赶来,因此那许多军马一时都杀散了。两人引小喽罗直赶过前山,早和一队军马撞着,各自凶猛呐喊。正是:才将虎勇欺犬羊,又见雄兵来对敌。欲知撞着的是何处军马,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20
第八十五回 石辅智赚房太尉 林冲计取集州城
话说秦明和鲍旭赶来,早和前山军马撞着,当先早见两个头领,那一个停停英勇,怎生打扮:有西江月为证:
曾是军官班首,惯做冲阵锋头。每向战尘诛寇仇,血火精神抖擞。锦袍都攒百花,环甲还束龙扣。将军元是郝思文,又来绿林攘首。
后面一个昂昂威猛,如何打扮?亦有西江月为证:
须发金黄狮煣,容面凹凸锅锈。怪眼圆睁分大小,鼻孔朝天风吼。身穿环甲熟钢,鞍横宝刀寒秋。好汉宣赞少敌手,鬼神撞着亦愁。
这两个正是梁山水泊的一般头领,坐四十位的丑郡马宣赞和坐第四十一把交椅的井木犴郝思文,当下撞着秦明和鲍旭,先道:“你们厮杀如何?自来沙场上滚了百十番,不曾见这等死样活气的军马!但一喊杀,都无个对敌的,只好做赶山般的猪羊拿翻,却省得空了手!”鲍旭道:“正是那边杀人不够,特赶来你们这里寻快活,却不道你们更不济的,哪来的这些鸟军将,便是癞狗吃打急了还会撕咬,偏连他们竟无一点力量胆气!” 宣赞道:“ 我们杀了两个偏将,拿住几个小军问时,道是两个脓包领军,道是什么张礼、赵能的,再临不得战阵厮杀,每战先逃,因此军中起了外号,叫做‘张望风’、‘赵长腿’,因此军士怨怪,谁肯向前厮杀?空有数千军马,都自随着逃命,因此我们厮杀赢得这般轻易。”郝思文道:“你们那边如何,那两个长腿的可曾拿住?”秦明道:“便看似是将军的两个,我们杀了一个,拿住一个,今既全胜,便可收军,且搬运粮草军器,回山寨整顿。” 郝思文道:“这许多粮草,总有一二万石,山寨里如何装盛的下?又有这许多败军民夫,恐要逃跑,看守亦是难事。”宣赞道:“今既是劫了田虎许多军粮,覆了他军马,他如何肯善罢甘休?必要起周围州县军马来剿,此山势虽险要,却自不广,倘被他铁桶般合围时,只恐着了他手脚。闻得公明兄长今将二十万大军来征灭田虎贼军,已到黄金与天门交境处,我们何不就撇了这山寨,将这许多军马粮草做进见之礼,众兄弟前必然光彩。”那几个都道:”说的是,正是我们心中意思。”秦明道:“闻得林教头统五万军马,今进兵来攻集州,我们便可大路去,和他军中旧兄弟都相会着,必然欢喜。既都如此说时,你两个分一半孩儿回山收拾,就放火烧了寨栅,我和鲍旭只在这里看守。”那两个道:“我们自去。”不半日,早见山上火起,那两个尽领小喽罗回来,尽收拾得金银宝贝、财物细软,有二百余辆车子,秦明大喜,便教俘获的一应败军民夫都重摆布了车子,教小喽罗跟车沿路押着,自家当先,教鲍旭合后,宣赞、郝思文两个押了粮草财物车子在中,共有小喽罗二千三四百人,千多辆车子,起城却往集州大路上来。
却说房学度自发付张礼、赵能去了,一面修告急调军文书,就调白州、尉州、龙虎渡各处军马来集州取齐救应,一面赶修城池,疏浚城池,征掠民夫粮草,且作长守严御之计。却是不两日,早听远探流星快马飞报:“梁山贼将林冲统五万军马,杀奔本州城池而来,旌旗蔽日,金鼓震地,摆布得十分整齐。” 房学度大惊,急尽起军马上城守护,不半日,早见林冲大队军马来到,向前围城,如乌云铁山相似,怎见得那军仪严整:
角声吹霜寒,声壮漫天杀气里;旗角卷日明,势带大荒光芒生。远近哨马,飞走流星去无定;前后统军,指挥若定分齐整。戈矛如雪,正是堂堂正正阵;将士如云,尽乃勇烈威猛人。休言江河天限,一时投鞭敢渡;漫说铁关云锁,须臾登天便拔。一时豪杰从风云,无双英雄做领军。
当先认军大旗上白光里滚着个“林”字,那旗下一员上将,豹头环眼,燕颌虎须,正见得威风凛凛,怎见得那英雄气概:
烂银甲密遮重护,嵌宝盔严装压颈。霜花袍上龙飞水,狮蛮带边云滚砌。漫横丈八蛇矛,轻纵五明骏骥。十万军中少敌手,英雄林冲称第一。
挥动军马,先到集州城西南二门,摆成阵势,擂鼓索战。左前部:穆弘、欧鹏、邓飞,右前部:石辅、杨林、马麟,做个二龙取水阵势。后面自是林冲中军大队:刘唐、樊猛、文仲容、崔林、檀景之、王冲恶左右羽翼,拱护中军,后面却是高世卓、项忠、马成,做合后军马。那三军,整整齐齐,进退有方,指挥随心,画鼓三通罢了,三军齐声大呼,如山崩地裂相似,城上田虎军马见得听得,个个心惊,人人丧胆,都无面色。房学度和那一班将佐见了,一般腿颤心摇,哪有个敢出声向前讨战的?房学度只得道:“且坚守城池,不可出战,待老了贼人军势,别议破敌之策。”当下四门紧闭,并无有一人一骑敢自出城。林冲军马耀武扬威,于城下叫骂半日,林冲见天色近晚,便与众头领道:“眼见得贼人丧胆,先中了我的耀兵之计,便可收转军马还营,教后面车辆向前,教城中贼军见那许多财物,留些想念。”便自号令,教军马抹城而过,朝城上叫骂,就自近城十里处立起营寨,当下那军马纷纷攘攘,绕城而过,后面却是辎重车辆,大车小车,络绎不绝,房学度与身边十数员牙将立在西北城楼上看,见了这般做派,个个大怒,房学度恨道:“贼军如此轻我!”正恨骂间,却见那城下一辆车子忽得翻倒,后面十数辆车子你撞我赶,都翻倒了,却是都滚落出许多黄的白的,耀人眼目。城上军马都自看得清楚,都是足色的金锭银锭,又有珍珠宝贝无数,都在那黄尘里滚,那些梁山军马手忙脚乱,急自收拾,一把把都将金银往自家怀里揣去,有几个小头目急自赶来,持了皮鞭喝骂抽打,方自惊压住了,且将财物收拾车上去。抹过城去了。城上田虎军马,都自劫掠惯了的,看见这小山般堆滚的金银,如何不眼里冒火,口中涎干?只恨自家手臂不得几十丈长,手掌不得有几十丈大,便能将金银都立时抢到自家怀里去。房学度道:“闻得贼人夺了天门城,城中几十万富户人民都杀掠一空,抢得无数金银财物,自头领到小军,各人腰囊丰满到十二分,今日看来,果然不假。”那旁边的众将都忽自心热气壮,道:“就请太尉下令,开城突袭贼军,眼见得贼人轻我,如此懈怠,必然斩获无数,尽得贼人辎重财物。”房学度见那财物,虽然一般地眼热心跳,却毕竟是个知兵的,摇首道:“只恐贼人使得是个诱敌之计,不可轻自出城,反折军马。”众将听得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金银车儿都自远远抹过城边去了,都自眼里冒火不提。
却是房学度吩咐诸将好生守城,只两日不见林冲军马动静,不由心里纳闷,便教伶俐小军出城探看,这日忽闻得小军回报,道是贼人分两路精锐军马,攻打武川、高阳二县去了,今营寨中只有一半军马,因此虚立旌旗,不敢向前攻城。房学度惊道:“这二县是我援军来路,但被他攻陷时,我这集州城便自势孤,再不得接济,林冲这贼如此歹毒!“众将各自惊恐议论,莫以一是,却是副将安明道:“贼人既然分军,大寨必然空虚,何不就出兵劫寨,但大破贼人一阵,贼人气丧,必再围我不得,况又可以得许多军资财物。”房学度听得心动,便与众将商议了,分拨停当,只待夜里出军,去劫梁山贼人营寨。
却说到夜里二更时分,正是夜黑得紧,房学度心里欢喜,道:“老天助我大晋!”便分一万军马,着安明、谢昌、鱼得水、樊自明、鲁钶五将,悄悄自南、北二门出城,就劫梁山军马营寨,自统其余军马将佐守城。却教为头敢死数百人,各持干草火种,先去上风头放火呐喊,惊乱梁山贼人。又教数百人各持金鼓,分散去寨后呐喊,使梁山贼人惊心丧胆,此后方教五将乘乱将兵劫寨。房学度自觉安排的周密,便引身边牙将亲兵上城观看,只待自家军马劫寨得胜。
却说那五将各贪林冲军中财物,既来劫寨,各自摩拳擦掌,心都火炭般热,各引军马悄地出城,直近林冲大寨之前,直待趁乱劫寨。到得三更将尽,正是西北风刮杂杂的刮得正紧,只听得一声喊起,就林冲大寨西北来路一起数百把火发,那火借风势,腾腾得烧起长草枯树,但见黑烟迷空,烈火连地,便似千万道金蛇乱走,火头直烧去林冲大寨里,直听得那寨里人喧嚷大呼,惊慌奔走,一时大乱。那五将大喜,又听东南金鼓呐喊之声大作,那一寨人更是慌乱。五将大喜,急催动军马向前,发一声,尽将叉袋填平壕沟,拔除鹿角,径冲入大寨里来。却是径到中军,只见梁山军马乱走,都窜往后营去了。五将更自气壮,各领军马呐喊,在后紧紧赶来,却是正赶间,只听一声震天响亮,平地塌陷下数十丈,将那当先的劫寨军马都陷进地底里去,后面军马赶得正急,都收脚不住,况且后面大队拥来,重重叠叠都挤堕入那陷井里去,一时大乱。那五将先有谢昌、鱼得水两个也陷进去,那三个大惊,急待向前救应时,只听得大寨两侧连珠炮响,黑暗地里都撞出梁山军马,七冲八撞,早杀得劫寨军马首尾不能相顾,左边文仲容、崔林,右边檀景之、王冲恶一齐杀到。三将各自叫苦,且寻各人走路,要逃性命。樊自明正逃奔间,斜刺里撞出个赤发大汉,一朴刀砍死。鲁钶被檀景之、王冲恶两个赶得急,心中莽怒,正待回马拼死相斗,前面一个大汉截住,手提双锤,威风凛凛,却是樊猛。鲁钶大怒,舞鞭来斗,被樊猛将锤几下打来,心慌之时哪里招架得?头颅早被一锤打裂,落马而死。只有安明滑溜,引千余败军死命撞出重围,待回自家城中,却是将近城边,只听一声炮响,斜刺里一队轻骑截住,为首一员大将跃马挺枪,喝道:“林冲在此!” 安明听得,魂魄飞散,哪里敢上前交锋?却是忽听得喊声大作,林冲军马自乱,一员将自军中撞出,挥锏就打林冲,林冲猝不及防,肩上一锏早着,翻身落马,身边军马大乱。那将却待来取林冲首级时,被林冲身边亲将拥来,刀枪并举,再分身不得。那将见此情势,双锏展开,如出水双龙相似,连点十余骑下马。就撞破重围,直到安明之前,喝道:“将军随我来!” 安明见了,百般摸头脑不着,却喜借此机会,可逃性命,急领身边败军数百,跟着便走。林冲军马大乱,拦阻不得,早被撞破,安明跟那汉子直奔到城边,便叫喝开城,却喜房学度见自家劫营军马失利,正自叫苦不迭,却见安明得命奔回,急教开城接应。安明与那大汉,将数百残兵,急自入城。后面梁山数百精骑赶来,城上乱箭射下,因此不敢近城。
安明入得城来,方惊魂稍定,见那将在身前,七尺五六壮健身材,一张淡黄面皮,双目神光充足,提一对瓦面金装锏,正是威风凛凛,心中大喜,又感他救命之恩,便问姓名来历。那汉道:“小人石辅,江湖上有名字唤作今世叔宝,原自黄金城本界和州三停冈上落草,为一寨之主,本自有身分的人。后来不合听梁山上的贼神行太保戴宗将言语哄骗,道是他梁山不久必得天下,但得相投效力时,必然作大官,有无数好处受用,小人因此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窍,放火烧了自家寨栅,尽将金银财物献纳,又有七八百小喽罗投效,总量他必然重待小人。不料小人性直,因初见时,见宋江那厮面黑身矮,不成体统,不觉笑出声来,谁知那厮心中暗恨,从此便薄待小人,但厮杀立功之事,再不教小人向前,显得本事武艺,只教小人干些奴才般的杂事,煞不气破了小人胸膛?这林冲更是个自大的贼,凭仗自身武艺,屡屡于众人前公然耻辱小人,因此怀恨已久,今欲借此机会,取这贼首级,相投大晋效力,不想未得如愿,诚为可恨!”言罢咬牙切齿,安明听得大喜,道:“兄弟如此人才武艺,世所罕有,岂可屈身于贼人之中,鸾凤为鸡鸭所匹?今既弃暗投明,我安明当于房太尉前竭力保举,使兄弟领军中重任,扬眉吐气!” 石辅大喜,道:“得兄长如此提携,当竭力与梁山众贼厮杀,相报兄长!” 安明更喜,便引石辅来见房学度,先自请罪,又说石辅打伤林冲,英勇陷阵,相救自家之事,竭力夸奖石辅武艺。房学度本见折了许多军马将佐,十分烦恼,忽闻如此,心中喜欢,更见石辅一表非凡,喜道:“林冲那厮英勇无敌,是贼人军中第一等上将,石壮士能将其打落马下,足见本领!今既愿相投大晋时,正是我国家之福,焉能轻屈了将军?此时便先委壮士为我军中先锋兼捉生使,但日后立得大功时,房某当于晋王前竭力保举,教将军为一镇节度,领方面重任。”石辅大喜,当即拜谢,道:“得太尉如此看重抬举,当效力以报!” 房学度道:“今日虽中贼人狡计,折了军马,却得石将军如此良将,却也不枉了!”便教取好马一匹,赏与石辅,石辅大喜,又拜谢了。房学度便教安明且领石辅去歇息。
却及天明,人报梁山军马在城外大骂搦战,讨要叛贼石辅,房学度唤石辅上城,指着与他看,但见城下梁山军马数万,旌旗掩映里排列十数员头领,俱全装贯带,指着城上戟指大骂。房学度左右皆都变色,房学度道:“贼人势大,又索讨石将军出战,将军以为如何?却不妨暂避贼人锐气。” 石辅冷笑道:“贼人虽众,在石某眼中,亦不过土鸡瓦狗尔!愿请令出战,就斩贼将首级,扬我军声威!” 房学度大喜,道:“想不到将军气概如此!却是出战时,当用多少副将军马?” 石辅道:“小将只一人一骑出城,定要斩将取首而还!” 房学度道:“将军虽然英雄,只恐势孤力弱,可教安明引五百骑与先锋掠阵,城上军马俱为贤弟呐喊,以助声威。” 石辅躬身声喏了,下城飞身上马,只听城上鼓声大作,众军齐声呐喊,
石辅微微冷笑,一骑马飞也似出城,直到阵前,安明与那五百骑方赶出城门来。却是梁山阵上看见石辅,一起怒叫起来,刘唐一骑马早出到阵前,大骂道:“背义贼子!暗算主帅,但捉住了,便当千刀万剐!”石辅冷笑,道:“我把你们这不安眉带眼的贼!屡屡轻视耻辱老爷,今日杀你们这伙贼,正泄我心中怒气!”刘唐大骂,舞朴刀便取石辅,石辅喝道:“你这贼武艺不精,不要来污老爷手脚!只教林冲那贼出来!” 刘唐大骂道:“你暗算林冲兄长,打碎了他臂膀,知他再上不了阵,还在这里卖乖逞奸!不砍你做肉泥时,怎肯罢休?”挥刀便砍石辅,石辅就刀影里闪过,挥鞭打去,两个就战尘里狠斗厮杀,但见刀来鞭去,正是一道白光裹着两道黑气,盘旋飞动,把两个人与马都裹进去,早杀过四十合去,把城上城下无数军马看得都呆了。正斗间,只听一声暴喝,黑气白光忽地不见,却是石辅一锏将刘唐打下马去,地上滚几滚,挣扎不起。石辅待来取刘唐首级时,梁山阵上四将齐出,文仲容、崔林、檀景之、王冲恶,死命截住厮杀,小军早救刘唐回阵。四将斗十数合,只听喊声如雷,樊猛手提大铁锤,飞马出阵,就赶入战圈里厮杀,喝道:“我当你这厮是个好汉,如何人面兽心,恣也无耻!” 石辅冷笑,道:“只要斗,休多口!” 樊猛大怒,挥锤便打石辅,石辅冷笑,力斗五将,斗十余合,毕竟遮拦不定,见圈子个空隙,卖个破绽,回马便走。五将大怒,奋勇赶来,看看赶近,却是城壕里乱箭射来,樊猛躲闪不及,早自臂上中箭,四将大惊,急护樊猛回阵,却是房学度为接应樊猛,先伏此一队弓弩手在城壕里,因此乱箭射伤了樊猛。安明见了,急领轻骑入城,悬起吊桥,紧闭城门。阵上梁山众头领大怒,挥军向前攻城,争奈城池高峻,城上炮石乱打下来,更兼弓弩如雨,近城不得,梁山众将无奈,只得大骂收兵,悻悻而回。
石辅回城,却是房学度大喜,亲自下城来迎,道:“先锋英雄,世所罕有!”教把金杯来把下马杯、得胜酒,安明亦将话来凑趣。石辅急自下马,就拜道:“无太尉如此眷顾,小人怎得扬眉吐气?明日定当再出城与众贼死战,尽取了贼将首级!” 房学度更喜,教取花红缎匹来赏石辅,至夜又作筵宴,就与石辅夸说功劳,石辅只不多言语,房学度见他不矜功劳,心下更喜,却是诸将见太尉如此喜爱抬举,谁不向前奉承?各殷勤向前劝酒,石辅酒来杯干,是夜饮得酩酊大醉,房学度教送入自家卧房中歇息,与众将道:“我军虽败,却喜得如此虎将,如今贼人折伤锐气,更伤了主帅,必然军心摇动,我等可自守此坚城,待那几路援兵到来,内外夹攻,决可大破贼人!尔等亦须努力,各取功劳!”众将各将言语竭力奉承不提。
却是第二日,石辅醒转,闻得自家身在太尉卧房,不由得大惊,急到堂上拜谢,道:“太尉恩待,十分难报!” 房学度道:“此后只靠先锋出力,但杀灭贼人,解得此城围困,房某定当晋王前竭力保举,高官厚禄,先锋指日可待。” 石辅闻得大喜,便要讨令出战,房学度道:“先锋昨日痛饮中酒,今日只可歇息,不可出战,待养成气力,数日内等那几路援军到来,先锋可自出力向前厮杀,杀将立功。” 石辅道:“小将自当尽力向前,报效太尉!”房学度便教整顿军马,只待援军到来,却夹击贼人。且喜一连数日,梁山军马却不再向前攻城,两下只相持住。
却是这一日,梁山军马又来围城,房学度只教坚守,城上城下,炮石横飞,金鼓乱作。却到中午时分,只见远处尘头大起,数路军马杀来,梁山围城军马不战自乱,各自乱走。房学度急看时,那数路军马俱打己家大晋旗号,奋勇赶杀梁山军马。不由大喜,即教石辅、安明引精兵出西门,先冲贼人大寨,莫成、赫德出南门,尹和、高景天出北门,宋松、谢勒出东门,各领军马分头冲杀梁山贼人,接应自家援军。当下众将尽引军马,出城赶杀,但见梁山军马弃甲投戈,远远各自逃窜,众将耀武扬威,在后尽情赶杀。早有五七里路远近,看看和那数路军马撞着,却把梁山军马合围在里面。晋军诸将待向前相会时,只听一声炮响,忽地那数路军马旗帜尽皆改变,尽成梁山字样,晋军将佐军马看了,尽皆目瞪口呆,正手足无措时,那数路军马早暴风骤雨般冲到,前面梁山军马一齐杀回,反把晋军裹住,一时晋军反前后受敌,更自出其不意,因此大乱,尹和先被邓飞一链打死,高景天急待突围时,斜刺里撞出欧鹏,一枪刺于马下。南门赫德正撞见穆弘,战不数合,就生擒赫德于马上。莫成胆战心惊,不敢对敌,急奔回城时,城壕边被文仲容赶上,一箭射死,一时梁山军马尽皆呐喊,一面赶杀败军,一面乘势抢城。
却说石辅、安明引精兵出西门,杀奔梁山大寨,眼见得前面梁山军马纷纷乱走,晋军尽情赶杀,却将到梁山大寨,忽地炮响,梁山军马左右杀来,寨中亦有梁山军马突出,晋军大惊,安明待石辅向前对敌时,不料石辅反回马而走,安明手足无措,只得跟着亦走,一时晋军自相践踏,被三路梁山军马追杀,死伤不计其数。安明看看飞奔到城边吊桥,却见崔林、檀景之、王冲恶三将渐渐赶上,心中正慌时,忽见石辅回马,心中大喜,大叫:“石先锋救我!” 石辅冷笑,就纵骑迎来,两马交错,忽得喝一声,一锏打去,安明脑浆迸流,死于马下,城内外晋军一齐大惊,却听石辅喝道:“我本梁山头领,奉令来赚此城!今要命的,休要拦阻!”双锏挥动,早招引梁山军马抢入城内,一时晋军大乱,丢弃枪刀,尽皆乱窜,且各逃残生性命。
却是房学度看了城外战势,见自家军马尽被梁山前后军马裹住,杀灭一空,只是捶胸叫苦,连声不迭。见石辅、安明引军马倒奔回来,心方略宽时,却见石辅打死安明,反招引梁山军马入城,早将西门夺了,不由得目瞪口呆,将手指着,气倒在城楼上。却是左右乖觉,见如此情势,交椅上扯起太尉便走,飞奔下城。一行人都上马,且投东门逃命。只听得城里鼎沸,如山倒海覆相似,早见冒起几千百处火头来。梁山军马各自入城,尽赶杀晋军败残军马,城里奸民无赖便乘机掳掠,各处杀人放火,因此阖城大乱。单说房学度被左右拥簇着,一二百人冒烟突火,直赶到东门边,早见一枝军马,却是己家将佐宋松、谢勒引千余败军得命回来,正撞见房太尉。房学度见了大喜,教二将引一半军马当先开路,其余军马就护持自家,就东门里冲突出去。早见梁山军马赶来,为首却是刘唐,后面副将高世卓。原来阵上打了的却是假的,只要瞒哄过房学度。宋松、谢勒见了,只得舍命交锋,要夺道路。刘唐冷笑,飞马迎着,春雷般喝一声,谢勒心惊,举手不得,早被一刀砍于马下,宋松心胆丧尽,正待走时,被刘唐赶上,齐脖子一刀砍着,尸身堕于马下。高世卓见刘唐得胜,在后催动军马杀来,早将晋军搅得四分五裂。却是众亲将早拥簇着房学度,斜刺里冲过去了。刘唐、高世卓贪赶杀后面败残军马,反教这三五十骑奔得远了。
却说房学度恨意填胸,虽是急走做穷鱼丧犬,亦自大骂贼人,只将石辅两个字在嘴边颠倒一千遍,恨不就口中嚼得粉碎。正仓惶奔走有十余里,前面黑荡荡大松林子,众人要脱梁山军马追赶,急奔进林子来。房学度一口气转不过来,就跌落下马,此时身边只有十余骑随着,急下马救起太尉,捶背舒胸,殷勤按摩,好容易救得醒转,房学度怒骂道:“石辅此贼,赚我军马城子,我但见得三大王,再请得军马来报仇,将来捉得,千刀万剐,且消我心头之恨!”众人各自劝慰,且扶太尉上马,正待走时,只听得喊声大作,却是一彪军马赶入林子来,为首一员将正是樊猛,单臂提锤,众人惊慌,早尽被梁山军马拿了,连房学度一个个反剪了绑缚在马上,却投集州城池来。
却说梁山军马夺了集州,林冲入州衙坐定,一面分教众头领引军分头扑灭火焰,诛杀抢掠无赖,就就出榜文安抚百姓;一面教人满城传令,但败残晋军投降,俱得免死善待。因此不半日城中都自安定,众头领都来相会,各将诛杀晋军将佐首级献功,穆弘独生擒赫德,林冲大喜,教登记各人功劳,于众头领中独不见石辅、樊猛二人。正疑惑间,却闻得二人回来,不一时却见二人各自反缚,跪于阶下。林冲并众头领大惊,急问其故,石辅道:“小人自奉哥哥军令,假降来赚此城子,却不想房学度相待小人甚厚,因此心里感激,只想此番乱军中护住他性命。因此赶去东门外,正撞着樊贤弟捉得房学度回来。小人思量,但他不降时,少不得须送宋都头领中军去斩首,倾了性命。因此苦求樊贤弟,解放了房学度几个,任其逃去。小人自思想这房太尉是个要紧的,既擒了来不合被小人脱放了。如何使得?故自绑缚了来兄长前求死,任兄长砍头,并无怨恨!只是罪责都在小人身上,实与樊贤弟无一点相干,因此斗胆,求兄长饶他性命!”林冲等听得,俱言语不得,却是樊猛早道:“房学度那厮是小弟擒的,但放时也为感石家哥哥一点义气上,因此小人自做主放了他,并与石家哥哥无干,但杀头时也只杀我的便了,但缩一缩颈子,不是好汉!” 石辅道:“不可!是我身上的事,如何教你担当,只杀我便了,你如何可与我争?”樊猛道:“哥哥,但绑绳是我亲手解的,这罪责难倒不是我的?但你会做好汉时,偏我做不得?”石辅道:“兄弟只是愚迷!这性命也是争得的?只是罪责在我身上,实与你无一点相干!” 樊猛复待言语时,林冲及大半头领都笑起来,林冲笑道:“那房学度便做晋军太尉,又是什么要紧人物了?但石兄弟为义气恩情上放了他,只索饶他走路。却值得俺重责你两个忠肝义胆、热血过人的好兄弟?都不用争执烦恼,这事都是俺一肩挑了,都无些责怪,自会修文书与中军公明兄长知道,便再有什么不好时,最多把这赚城杀将的功劳折抵过便罢。” 石辅、樊猛一齐大喜,道:“得跟随哥哥军中,正是小弟们之幸,愿出死力厮杀,生死跟随哥哥!”林冲微笑,正欲教就此事并修入文书时,穆弘忽后面扯林冲衣襟。林冲会意,告个事故,就跟穆弘后堂里去,穆弘见左右无人,方道:“兄长为义气份上免了这两个重过死罪,众兄弟尽皆感激,只是兄长也须知那中军里多有嫉妒兄长的,无事时还要撩拨宋公明见怪兄长。今得了此事,如何不借机生发出来,责罚削夺兄长?依小弟之见,此事只莫修入文书,只自军中遮盖揭过了便好。”林冲听得变色,道:“兄弟何出此言?想是那里曾有人言语来。”穆弘道:“正是,他曾着小弟紧要叮嘱,提醒兄长,道是:自古功高多遭嫉,子胥淮阴都一般,要兄长持盈保泰,见机行步,切不可留与人把柄,今兄长修此番文书时,正是无头招子—自招揭挑!只是明明白白送刀把与人,如何可行得?”林冲道:“兄弟,虽然如此,只是他两个之事众人都见了,五万军马一时都知道了。如何可掩盖得?倒是不说时不好,只得修文书与中军宋公明兄长知道,料他是天下最讲重义气的,必然为这一点份上看顾,饶过了石樊两个,只教两个戴罪立功。”穆弘道:“虽然救得那两个,必然有那阴险奸诈的,要在宋公明前撺掇说罪,怪兄长弄权柄,树私恩,擅饶了这两个,借机培自家的实力,教宋公明不喜恨怪,日后算计兄长。”林冲道:“依兄弟说,却怎得好?”穆弘道:“只打点两辆囚车,教这两个坐在里面,直连夜送去陵州,文书里说这两个的此番罪过,只请公明兄长决断,文书里却力保这两个。如此一来全了两个性命,二来宋公明亦自欢喜,道是兄长重他,遵他的号令,三来教那小人再无下蛆说嘴处。”林冲道:“却是不可,一来石辅、樊猛两个都是热血的,刚才堂前争死,何等义烈!我梁山兄弟虽多,却也不曾多见这样的!我如何忍屈了这两个,将囚车来困顿屈辱,伤了天下壮士?二来石辅奉我的军令,屈身假降,已自多受了委屈;三来我方才言语已自定了,替两个包揽了罪过,如何能再反悔,却伤了自家的齿牙?况又怕送到中军里但不蒙饶恕时,又害了他两个性命。此事只如此行,再改动不得,但有见怪罪过时,都在林冲身上。”穆弘听得,两眼滴泪,道:“兄长这等行事,天下无第二个人及得哥哥真男子!只恐于哥哥身上日后不便。”林冲苦笑道:“兄弟好意,林冲心里知道。只是林冲两世行事,更不曾为了自家身体屈害过人半分,只是为初上梁山泊时受王伦勒逼投名状,险些害了过路平人性命,事后寻思起来,常为生平恨事。今既得掌这后军时,岂可违了这夙来本愿?但林冲只是愿佐公明兄长得了天下,定个清平,百姓苍生都得些快乐,其愿便足,那时与兄弟辞官归隐边远去处,春秋射猎,论武饮酒,过些平安自在日子,其愿便足!决不愿与人争功夺位,忧谗畏讥,再不得心里自在。” 穆弘道:“兄长虽自如此,只恐那小人步步紧逼,终放不过兄长。”林冲苦笑道:“只由得他去!我等兄弟但求无愧于心,便是大好汉子,岂可和他小人一般行径,再说我亦心下提防,终不成又弄出‘白虎节堂’那样的毒局不成?”穆弘无言,只得道:“兄长自须小心。”林冲道:“我自理会得。”两人出去,林冲只教将此书修入报功文书,发往陵州中军去不提。正是:光风霁月为心境,岂惧青蝇间黑白?欲知这书信到封州招得是非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21
第八十六回 削军权林冲去位 说鸿雁穆弘解事
话说宋江自分军进取,自与吴用驻中军于陵州,且听二路厮杀消息,并教各州筹集收买粮草,送与陵州支应大军。却是各州皆已恭奉梁山号令,闻得号令,尽星夜急征集粮草,点派人夫,大车小辆,送往陵州城来,于路流水不绝。宋江与吴用商议了,教朱武且自掌收支管纳,却是朱武虽有才具,这等大称小斗、千筹万算之事,却非所长,尽力忙了数日,不胜其苦,头昏脑胀,诸事反觉颠倒,眼见得账目混乱,诸数不能相对。朱武无奈,只得来和宋江说知,请别委派头领掌事,宋江见朱武心疲神散,憔悴不堪,只得允准,教朱武自去将息,一面急与吴用商议,道:“如今蒋敬兄弟不在,军中竟无能当此任之人,恐误大事,为之奈何?”吴用道:“蒋敬委任筹划那海港贸易之事,乃是日后国家军事诸费之所出,再一时不可得差错分神,不可动他,只教别人掌管此事便了。”宋江道:“便是朱武兄弟都用不得,樊瑞更是不能,更用何人?若是军师自管时,我一时都少不得贤弟,况是此等小任。”吴用微笑道:“异日兄长为君,小弟为相,只可佐兄长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岂可理此等小事?但进贤荐士,方是小弟之宜,既兄长为此事并别的烦恼时,小弟当荐举数人,且为兄长分忧。”宋江大喜急问时,吴用笑道:“前日传檄三十六州,教有才者各至地方有司投告,送天门城考察荐用出身。如今数月,各州选送至天门者,共有文武才俊二百余人,小弟与花荣一一考核,试其文字武艺,钱粮法度,看其人品言语姿貌,太半中平稍上,只可文为州县佐杂,武为军中偏裨,或镇守地方。因三十六州文武官员缺少,都禀明兄长,发复各州异地为官理事,克日赴任去了。只是尚有数人,多有文武才具,可以委任大事,小弟都将他们姓名本事钞写了,收在夹袋之内,以备兄长遇事用人时委任。”宋江大喜,教:“此数人在何处?可引来相见。”吴用笑道:“共是文武五人,小弟教他们随在军中,且备进用,既是兄长要见时,小弟即招其前来。”宋江道:“此数人才具本事如何,贤弟即可说来。”吴用道:“内中一人姓荆名湘,州中杂佐出身,却是深通刑名礼律钱粮,十分干练精明,又能飞书作檄,下笔千言,更能舞剑动刀,故人唤他做武张汤,正是一身兼裴宣与蒋敬之长,今军中无有管领钱粮之人,便可委任此人。”宋江大喜,道:“果然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那几人又如何?”吴用道:“第二人姓李名荃,却是酆都城一榜进士出身,委任做得东房州副大尹,为一桩七命冤案秉公直言,执法不阿,因此恶了秦寿,寻个事端革了他官职,把来下在狱里,只待摆布死了,却被我军马破了天门城,脱他出来,他因此感恩来军前投效。小弟与他几番言语,甚惊他才学,但治理一方百万人民,真其才也。三十六州武事虽得花荣贤弟掌管,民事却无人料理,今若得此人为花贤弟副手,可使那一方俱得治理,使兄长无忧。”宋江笑道:“若是真有大才时,自不妨任用他,教他得五马富贵,那几人又如何?”吴用道:“第三人却是武将,姓云名渐离,两臂有千斤之力,使一柄开山宣花大铁斧,重五十三斤,武艺惊人,为先祖贱役,因此不得军中出身,只得小市镇上操刀做个屠户,十分郁郁穷困,但吃了酒便打人生事,一千人敌不得他一个,人都呼他做恶樊哙。近来我告示贴到那穷镇上,因此大喜揭榜投军。花贤弟试过他武艺,十分称许,道是不在索超贤弟之下,气力又远大过。”宋江喜道:“此人正是猛将!正可使他前敌冲锋,斩将立功!” 吴用道:“第四人亦是武将,复姓夏侯,单名一个信字,身高九尺武艺过人,更祖上传下一口宝刀,唤作昆吾割玉刀,能砍金劈玉,锋利无比,骑一匹宝马,唤作追风黄颈膘,穿山度水,如履平地,上阵时左盾右刀,任你数层重甲,风一般过去,因此冲阵斩将,骁勇非常,都唤他做风将,本是江北口外人,此番闻得我军声势,兄长爱贤,因此数千里赶来投靠。” 宋江喜道:“汉高祖尝做‘大风歌’,道是‘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如韩彭之徒,天下智勇无双壮士,反害了不用,却说什么思猛士?今我欲与梁山众兄弟进取天下,却少不得聚合天下英雄壮士,平定四方割据,今如此人来投时,正是天下英雄望风景从之兆。”吴用道:“正是为兄长气度胸怀所感,所以猛将万里来投,小弟自恭贺兄长,欢喜不尽!” 宋江道:“最后那人却又如何?” 吴用道:“最后一人姓薛名叔向,亦有好武艺,使双枪,惟是其枪上各装一个火筒,中有烟火铁子,但交锋时扯动药线,火筒喷出,声如霹雳,烟火飞溅,铁子数十步打人,穿胸洞头,十分猛恶,人皆惊畏,因此人呼他做霹雳枪。此人原是江北大夏国大将,后来其国被方腊灭了,他逃得性命,度忘川江来江南隐身,却不忘故国之仇,闻得我梁山和方腊乃是生死对头,所以亦来投奔。”宋江笑道:“如此时,正是死士,可为我效命,他既有如此本事时,必然曾伤得方腊军中若干猛将,”吴用道:“正是,方貌军中飞元帅谭高、副将桓逸都丧在他手里,端地厉害。” ”宋江笑道:“既是如此,可招他五人来见,我一般重用。”吴用喜悦,急使人招那五个来,宋江见了,果然个个非凡,俱有气概,心中大喜,一个个执手慰问了,便教各人各为军中上厅头领,荆湘且管军中粮草,李荃天门城中且助花荣民庶政事,那三个一般为中军骁将,且听调遣,又各赐金银财物、锦袍战马。五个感激不尽,都道:“自当输命效死,以报恩遇!”宋江微笑,又教今夜中军大宴,且庆军中升提新头领。
且说发付了五个,却得林冲军书到来,宋江看了欢喜,笑道:“栾廷玉这厮死守关隘不出,甘茂兄弟十余日进兵不得,我正自烦恼,却得林教头妙计取了集州,全灭了房学度军马,如此时形势震动,栾廷玉那厮再守关隘也自无益,此正是教头的大功。”吴用笑道:“都是兄长威名,三军感激效死,不然如何林教头如何得成此功劳?”宋江微笑,看那军书,忽然色变,吴用吃惊急问,宋江冷笑,却将军书递与吴用观看。吴用急自看了,怒道:“此人擅做威福,置兄长于何地?眼见得心中实无一点兄长,更窃弄权柄,收买死士人心,足见其心叵测,正证着小弟前日的言语。”宋江冷笑,道:“枉我推心置腹的待这配军!卫霍般看顾指望,全无一点嫌猜,委他一军高位,这厮却如此报答我,眼见得言清行浊,处心积虑的谋我!但日后我必见他的好处!”吴用道:“既如此,教这厮管领后军久了时,这厮必定根胶固结,多布同党,难以动摇,实非兄长之福,兄长宜及早决断处置。”宋江一时沉吟难定,道:“中军猛将虽多,却实无智勇兼备如这厮的,但能厮杀上阵,却管领不得大军,但强用时只恐有碍军事,却自奈何?”吴用道:“袁朗亦是猛将,又死心忠于兄长,何不就差此人,再使韩宣、宇文胜两个助他,必然无有大差,却明升这厮为中军大将,扶助兄长,但在兄长身边时,量这厮再有阴谋亦施展不得。”宋江道:“后军多有梁山兄弟,如何伏得袁朗管领?况其终是外人,又自粗疏,因此委任他不得。”吴用道:“总好过此人管军,从来用人第一使忠,第二方是使能,但对兄长忠心时,便可委用。” 宋江道:“既加亮如此说时,我却有主意了,只教张清管领后军,韩宣为副,却调此人回来,再与其同党阴谋不得。”吴用道:“兄长此议大妙!张清亦是一州军官出身,颇有将略,又自心细,更是忠心于兄长的人,正可用得。”宋江微笑,便教吴用修书,尽夸奖林冲功劳,却道中军少智勇兼备的大将,须贤弟领军,因升贤弟为中军统军,却教张清、韩宣接领后军,贤弟接得书信,便可速来。又传张清、韩宣两个来吩咐了,两个听得升职,各自欢喜,拜谢了公明兄长,领了交割任命文书并吴用书信,一行却投集州城来。
却说林冲自发付报功文书去了,就集州城歇军三日,与诸将计议,只待文书回来,却取瓜州城池,动摇田虎一军形势。这日忽报城东来路烟尘蔽天,却是大队军马临城模样,林冲道:“他白州、尉州二路应援军马,早吃我半路截杀大败,各逃窜回去了,如何又有大队军马赶来?好生令人猜疑!”众头领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取这集州只赖哥哥计策,却厮杀得不快活!今既有贼军前来送死时,正好阵上厮杀,舒活了筋骨!”林冲微笑,因教穆弘、欧鹏、邓飞、高世卓、项忠、马成守城,自与刘唐、杨林、马麟、石辅、樊猛、文仲容、崔林、尔朱仲光、王冲恶,点二万精兵出城,与来军对敌。却是行不数里,前军各自发愣,都见对面军马衣着纷乱,军仪不整,却是山寨强人模样,更有无数车辆,大小装载,于路远远不绝。刘唐当先横刀出马,喝道:“何方贼人,胆敢来窥看俺城池?便是瓶儿罐儿,也须有两个耳朵,知道俺梁山好汉的大名!”对面一骑马早自飞出,呵呵大笑,道:“偏你是梁山好汉,俺便不是?刘唐兄弟,别来无恙?”刘唐急看时,叫将起来,见那将锦袍红缨,手中狼牙棒,胯下骅骝马,威风凛凛,正是己家梁山兄弟霹雳火秦明,急骤马向前,两个逢着,就相拥于马上,勾肩摩背,十分亲热。刘唐道:“只说是田虎贼军来,怎料得是哥哥?却有这许多军马车辆!”秦明笑道:“不光是俺,更有宣赞、郝思文、鲍旭同来,于路劫得田虎贼军几万石粮食,特地来做进见礼哩!”两个说着,后面林冲等齐到,但见了秦明,杨林、马麟十分惊喜,又见过宣赞、郝思文、鲍旭,各自大笑,喧呼亲热声里,收住两边军马,同入集州城中坐定,穆弘、欧鹏、邓飞等见梁山旧兄弟,又自一番惊喜亲热,并不赘述,林冲却教大摆宴席,大吹大擂,就庆众兄弟相会。
林冲就席上问起各人遭遇。秦明道:“俺自落在这世里,迷惑些时候,便自闯道路,去江北大夏国里,改了名字,做到一镇大将军,却也十分威风快活。不想方腊那厮又将军马来灭了那国家,夺了土地。俺破了重围,渡江南来逃难,走到那豹头山下,不想天晚撞着绊马索,跌落下马,被许多小喽罗夺了战马军器,拥上山去,绑在将军柱上,只要取心肝与那寨主做醒酒汤吃。是俺心中冤屈,大喊大叫,因此惊动那寨主出来,一看时却是这丧门人物。”手指的却是丧门神鲍旭,众皆大笑。鲍旭道:“你们都做大将军大官,只俺依然是强人道路,便一千辈子也不改!便是俺占住那山寨,聚得数百孩儿们,整日打大户快活,但有那财势的,一千里路也脱不了俺手,都被俺抢了金银,肥胖些的都自烧割了吃,又取心肝下酒,江湖上有十二分恶名字,俺颠倒只心里喜欢,只是一个人孤寂。却是那日不想众孩儿请得秦家哥哥上山,也待取他的心肝,是他不忿大叫,因此惊动俺出来,一见大喜,便将军柱上解下来,请他坐第一把交椅,且屈他这大将军和俺强盗一般山寨里歇马。”众人复又大笑,林冲道:“如此却是巧合精彩,只是官军和强盗原差得几何?只唤名目不同便了,但强人夺了江山,那为首的一般是真命天子,不前见刘汉高,后见梁太祖么?我兄弟一般的强人,只要得颗善心,不伤害百姓便好!却是宣郝二位贤弟又怎得和你们撞着?” 宣赞笑道:“他两个一个做将军,一个做强盗,我们却正被他们合了伙欺负。因是我们这两个一世里撞着,说将起来,为那世里死得惨,都不愿做那军中汉,且做了几单没本钱的买卖,财物只劫一半,饶了客商性命,将做己家本钱,却做那布商道路。一来二去,颇有些生发,因见世道又乱起来,因商议最后一番去天门城里,收买得十几车西洋奇锦,要去黄金城里发卖了,便自寻个安静去处买些田庄自在快活。谁想走到那山下,却遇强人大伙,下山来劫车辆财物,我两个大怒,待挺身出来对敌时,谁想却是这两个强盗将军,因此马上笑起来,被这两个邀上山去,再不肯放,没奈何坐了第二三把交椅,那许多财物都充做公用,与强盗将军做好看钱。”众人更自大笑,多有喷了茶酒的,鲍旭道:“啊呀,你们在山上分得也够了!大秤分金银,大快吃酒肉,多少快活处,只记得那几卷破布,眼见得是商家做得久了,眼里行事只是小气。”郝思文笑道:“我们只是说那稳善的道路,须自拼心费力,费煞口舌,行走风雨道路,讨那十之一二的利头,却也心中安稳,睡得着觉,做那山大王,行事虽快活,只是觉得伤了良善不好。”秦明笑道:“你这井木犴闻得是天上的恶兽,如何偏变得这般良善起来?但你两个来了山寨,孩儿们轻易不再劫那过路客商,倒传扬了好名字,道山上变了公道大王,我们也赚得几声好口采。” 郝思文笑道:“天下只道是商人的利重,但发财的千百人中能有几何?不说是那道路风尘万里,往来营运,只千番盘算,万般计较,熬算的那心血也尽干了,又要拜财神,问前程,算成本,念亏盈,与那些奸诈不及的合口争竞,个个都如乌眼鸡似,直要拼命厮打,便赚的几文还欢喜,但如此赔了时,多少不快乐懊恼处,说也说不尽!更不用说吃强人劫了,倾了性命,便好些留住性命,半升心血积蓄都自荡然,剩得一个空身子,要天不应,叫地不灵,多少凄惶处!恨不得一条绳子了结了便罢!因此我两个虽只做得一二年,却尽知了其中苦楚,因此主张孩儿们体谅,都不要劫那行远路的客商,放他们平安过去。” 鲍旭叫道:“正是些大头巾的见识,你说了这许多,俺只闻得铜臭味都鼻口里都满了,哪里忍受得?你但如此好见识时,且自寻那磨光了算盘的蒋敬说去,莫再这里絮叨!“郝思文两颊发起赤来,只是把眼睛瞪,林冲急把话来岔道:“却是田虎贼军如何吃你们劫得这许多军粮?这州里钱粮短少,我正愁不好进兵,只思量去取瓜州,闻得那州是大晋粮台,多有钱粮积蓄。”那几个都笑起来,秦明因把劫了张礼、赵能粮纲军马的事说了。林冲笑道:“这田虎军马原是当年四家里最弱的,似这等人物领军时,如何不百战百败?既是如此时,可把这张礼来监了,待送中军公明兄长处定刑号令,却是你们几个如何?”秦明道:“我们路上自商议了,便先去陵州城里见过公明兄长献功,得了交代,再听分派,那时却来和教头搭挡,一起快活厮杀!” 鲍旭道:“俺只念得那黑旋风紧,闻得此番他也脱身出来,如何不去与他相见,只明日便行,今夜且快活吃酒!”林冲笑道:“那黑旋风却不在陵州,又别处盘旋去了,只怕又多有是非哩。” 鲍旭急问时,林冲道:“闻得公明兄长差他黄金城去了,却与杨雄、石秀、时迁一道,闻是卢员外踪迹落在黄金城里,因此差这几个去寻访。” 鲍旭只得跌脚,恨声道怪。秦明道:“员外一世的豪杰,但来时必然众兄弟们都欢喜,只是他如何不自来与众兄弟相会,其中必有缘故。” 林冲笑道:“但宋公明一来也只独身一个,为搅起风波来,方又把众兄弟渐渐聚拢来,便公孙胜和樊瑞也从阳世里生生说骗了来,再不得回去,眼见得连你们,今会着的有七八十个,只怕是上天的气数,员外也是数中之人,必是脱避不开的,早晚入这天罡地煞的数目,劝你们都自管放心,且快活吃酒。”众人大笑,因喧呼斗酒,是夜各自大醉而散。
却说次日林冲送秦明等往陵州去,自与众将议进取瓜州之事。过不两日,早闻得陵州中军批转军书回来,更有头领张清、韩宣、龚旺、丁得孙同来,便道:“必是公明兄长见杨雄、石秀两个去了,恐我军将单弱,却调这两个来,助后军厮杀,如此甚好。”亲迎接两个到堂上,张清先将出一封书来,却是宋江亲笔,林冲看了,见对众将多有褒奖之意,心中喜悦,见末尾方说到石樊两个之事,只说二人英勇直性,所做虽违律当斩,却合古人之风,因此饶了两个,只教两个戴罪立功。林冲大喜,将信中意思和众头领说了,众人欢声雷动,都道:“公明哥哥见识明白,正是众兄弟的福份!”“但不竭力厮杀,灭得田虎贼军时,怎报得公明哥哥大恩!”林冲笑道:“公明兄长胸有江海之量,见有皓月之明,如何不见得他兄弟们的义气,因此上施恩,免了他两个的死罪,众兄弟自应奋勇上前,瓜州城下大战,报答天王哥哥、公明兄长!”又向张清、韩宣笑道:“如今拟进取瓜州,两位兄弟到来,正好助我后军厮杀!”张清强笑,言语不得,却是韩宣道:“公明兄长尚有一封书信在此,只请林冲兄长独自拆看。”林冲吃惊,只是面色不改,引韩宣入内去了。众人惊讶,各自议论,只有穆弘心里暗自冷笑,过一时却见林冲出来,后面韩宣跟着,林冲面皮微微发红,就苦笑道:“公明兄长因中军主持乏人,特改林冲去统领中军,即日便应起程到任,后军改教张清、韩宣二位贤弟统领,今兵符印剑在此,二位兄弟便可接掌。”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并无一个能言语的,张清道:“正是公明兄长重哥哥,故特升哥哥去主中军,兄弟本事及不得哥哥十一,只是公明兄长差遣,因此只得与教头哥哥权交接过了。但后军俱是哥哥练就的精兵,众头领兄弟都是天下好汉,诸事都要仰仗。”林冲苦笑道:“贤弟只管放心,这许多兄弟都是直心好汉,但听贤弟号令,必如先前与林冲无异。但有那粗莽不遵的,林冲也必不容他。”一时将兵符印剑都交割过了,那时帐中头领大半不乐,但见是宋江号令,林冲又如此言语,只得且排班,就向前参贺了新命主将,刘唐、穆弘只自冷笑,不肯躬身。张清不好说得,只得教又擂起聚将鼓来,唤一应偏裨将佐、文书杂吏数百人都来中军参拜了,却是人人惊讶,个个不乐,只是俱没奈何,只得强打精神,依此拜贺了,草草了却了此事,再传与三军知道。
却是林冲郁郁不乐,既交割过了,自回房来收拾,不过铠甲军器弓刀,随身战袍衣物,几十两散碎金银,都随手收拾,打就两个包裹。原来林冲治军极清极严,管下许多军马,俱如父兄子弟般看待,都识得姓名,记得乡贯,但有死伤的,必自哀切慰问,托送金银到家里,又亲为重伤的吮疮敷药。更饮食衣服从来和军卒一般,但得了金银赏赐,都散与三军,自家不留一文,临阵时却第一个敢战向前,因此三军感激,俱愿相报死力,所以林冲所向有功,无敌不摧,一军乃成劲旅。此番林冲交割了一军帅位,行装却自萧然,正自收拾未了,却是一人推门进来,林冲见是穆弘,苦笑道:“我料贤弟必然来相探,正自相候。”穆弘道:“那许多偏裨将佐正自那里参拜新主将,却是小弟心里挂着兄长,又自觉和张清一般,耻向他折腰,因此借个机会出得帐来,却来相探兄长说话。但一会只怕众兄弟都舍不得兄长,都自来兄长房里,那几句要紧心腹话便说不得了,小弟要得两袋好酒在此,欲和兄长出城小猎饮酒,兄长意下如何?”林冲笑道:“一胸磊塞,正须得如此方畅快,如何不和贤弟去?待我换过衣服。”因此将身上元帅服色都去了,只戴个青布红缨斗笠,穿一身半旧团花绿战袍,足下穿一双旧样快靴,系了虎头双环丝带,正是平时寻常打扮,只将一副弓箭,提一条花枪,却自后门与穆弘出府来,那里早有六七个军汉,牵了马在那里相候,都是林冲和穆弘两个最心腹的亲兵,林冲知道是穆弘早安排就的,也不多言语,就和穆弘并马自北门出城,且向荒野里去。
却是驰出十余里,正是天寒秋深时候,眼见得狐兔野狼乱走,都在黄土乱草中出没,被这八九骑一赶,都乱糟糟投荆棘里去。两个心里有事,哪里与这些狐兔为难?只是任亲兵纵骑飞弓,胡乱打一回围,射几只狼狐凑数。正乱攘间,却听天上声声哀唳的急,众人抬头看时,却见那几行塞雁,在那苍濛穹空里拍翼过来,只是高下乱了,又无次序,两个惊讶,穆弘道:“必是有打猎的,射了这雁群,因此乱了,想不到这城外,却也有好箭法的。”林冲默然片刻,见那亲兵也待张弓搭箭,赶着去射那雁,急将言语喝住,教只去赶逐狐兔,自己却与穆弘纵骑到个高岗子上,且下马坐着说话。穆弘就马背上取下那两大皮袋酒来,将一袋与了林冲,自将一袋来饮,见林冲只不言语,道:“兄长豪杰,如何反这般一点兴致也无?终不是为这去位之事沮丧?”林冲苦笑,道:“贤弟,你我最相知相爱的人,却何必将此言语说笑,你知我并不是那样的人。”穆弘道:“正是见兄长愁怀郁郁,有事在心,因此特地要引兄长说出来。”林冲苦笑道:“我见了这天上惊雁,却想起阳世里一事来,心里感念,因此不乐,却与那去位之事无关。”穆弘道:“兄长想起甚么事来?可是燕小乙秋林渡射雁之事么?”林冲道:“正是,那时燕小乙射下十余只雁来,宋公明楸然不乐,道是那雁是五常足备之物,不失尊卑,诸事礼让,各依次序,更言道‘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兄弟中失了几个,众人心内如何?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说得燕小乙当时默默无言,众兄弟各自不乐,那场景今日犹在我眼前。”穆弘冷笑道:“他只不射雁,却是为头做引,把众兄弟都引到那煮沸的大鼎里去,十之七八都煮烂在那锅里,倾了性命,任那朝廷昏君奸臣黑烂了心的,把众兄弟都吞肚里去,换了他自家的一场富贵,却是好人!”林冲道:“贤弟之言,冰冷似刀,说得我透骨心寒,却是实实在在话,难以言语.只是我那世里见贤弟也自英雄,只不如今日这世里的处处透着高明见识,却是何缘故?想来贤弟必得高人指点言语。”穆弘笑道:“小弟本自愚钝,凡事都依着热血脾性行事,但不好处都发作起来,便陈太尉一上梁山时,阮小七倒换了御酒,也自合着大伙发怒,惊得那厮屁滚尿流去了。后来为宋公明等都主张定了,只得裹挟着一般招了安,只自心里胡涂,并无个主张处。一般北征辽南擒腊,连着田虎王庆的厮杀,血战了几百场,眼见得众兄弟头颅乱滚,手足分家,哥儿齐死,夫妻并亡,到头来十损八九,心灰意冷,只盼幸保得个囫囵身子,和兄弟穆春去揭阳镇上重为良民,再整家业,过了那后半世,谁想就在瘟疫里丧了性命。来这一世里撞着个奇人,将几句话点化,不由得小弟不彻悟,但这一世只要保着自家的自由身体,再不受人家的口水话撮弄恶骗。”林冲道:“此人是谁,莫不是那萧先生?多听人说起,却恨逢不着他,他于梁山众兄弟身上多有恩德,两世里周全了十数人性命。”穆弘道:“正是这人物,神龙一般,又最高明见识,那世里救了萧让、金大坚、裴宣,这世里天门城传信,智取昆仑刀,巧盗小太子,多少人做不得的事,都做的轻易洒脱,更因此周全了时迁、杨雄、李逵、张青、孙二娘,连上他劝荐的尉迟姐弟,却算算救得梁山多少人?便是兄长如此英雄,他为了三娘之事,也有许多情份在你身上。”林冲却吃一惊,道:“贤弟怎如此说?我只自不知。” 穆弘道:“当日时迁和三娘去望云崖上求访尉迟姐弟,途中却正见着萧先生,他隔壁闻得三娘心里恋着兄长之事,见她郁郁痛哭之状,心里感念,因此誓言要助兄长和三娘今世成得夫妻,做一段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姻缘。因此暗随着兄长,于兄长天门阵上厮杀前后看顾,有无数照应处,兄长只怕不知罢?”林冲大惊,道:“萧先生却在这军里随着我?我如何不知?”穆弘笑道:“他只在兄长文书房里做个抄写,但出阵时又做个亲兵模样,紧急时不离兄长前后,几番救得兄长性命,但今日我不说时,兄长只好一世存疑在肚里。”林冲低头道:“正是,那日封州城外被侬天山伏了蛮军,我乱军中带了重伤,被卜儿赤、虎都林两个了得的蛮军步将围杀,看看到生死处,军器到面门上,只道休了,偏是那蛮将忽慢一慢,口里溅出血来,被我反手杀了,因此得逃脱性命。当时虽自疑惑,只因厮杀紧急,捉摸不得,事后几番猜想,都无结果,却想不到是萧先生救我!别的另一般有数番,正是此恩山高海重!却是他如今何在?我当立时进城去拜谢他。”穆弘笑道:“兄长休得慌张,今萧先生不在,十余日前有极紧急的事,急投华严州一路去了,道是此事与兄长身上有绝大的干系,性命般紧急,小弟猜想不透,又多问不得,只得任他鹤飞去了。只临行有数句交代言语,恰说中今日削夺兄长军权的事,不由得小弟不服他智慧!”林冲道:“贤弟怎得与他这般情熟,眼见得知心无隔,我便无此等好机缘,和他结交。”穆弘笑道:“小弟当日九全境界曾和他饮酒,相谈数日,说尽梁山上事,得他不弃,就以好友相待,别了他后但想起时便惆怅。天门城下与蛮军交兵,那日小弟巡营,忽然和他撞着,他躲避不得,只得打眼色,因此小弟不曾叫破。到夜里他自来帐中见小弟,说透了缘由,小弟方知端地,就和他暗地一般护持兄长。”林冲感激下泪,一时言语不得。
却是穆弘又道:“兄长不合为了石樊两个,却教宋公明疑心,如今直猜疑到骨子里,故明升暗降,削夺了兄长兵权。便是到中军,料是也投散闲置,再也没个出头处,兄长聪明了达的人物,岂不可思个退步?萧先生去前留下话语,道是功名自古难到头,祸到降身总难走,道兄长已自被人猜忌,到头也无好结果,着小弟劝兄长不如就此都决撒开了,抛了这里,便回望云崖上和三娘相会,从此双宿双飞,多少快活处!却省得被小人暗算了,丧了一世英名,又教三娘遗恨。”便起身道:“小弟今取得一千两金银在此,但兄长就此行路时,便付与兄长,路上使用。”林冲听得,思想一会,见穆弘去马上取那金银,急摇手道:“兄弟且住!但好意我便领了,只此时却行不得,我只依然陵州去见宋公明,且看他行动消息。”穆弘惊怒,道:“兄长如何偏执愚迷,不听这好言语?但错过今日不脱身时,只恐再无好机会!”林冲道:“贤弟,你休生恼。我且问你,你道宋公明因何猜忌我?” 穆弘道:“兄长人品武艺,世所罕有,又是十万军中帅才,得三军并众兄弟死力,那宋公明做事外面宽洪,里面计较小气,似兄长这样的但不能笼络,用做羽翼爪牙时,他如何不猜忌?此时但用兄长来出死力,日后却怎肯放过?便兄长也须见韩信十大功劳,到头未央宫里斩首!彭越碎身肉酱,英布弓弦药酒!” 林冲道:“兄弟,你所说的我如何不知?我非无此见识,只为自家身上,此时便走了如何?只为十数个兄弟性命份上,却由不得我去。”穆弘怔一怔,道:“兄长为天王哥哥安危份上,也须只有他一个。”林冲道:“想这山寨里形势泾渭渐渐都分明了,天王哥哥不合得了邓泰扶助,前后招集二三十个头领上山,将来新得八九万军马,声势把来大了,宋公明这一世里枭雄的心性,如何能不忧惧猜疑了?料是曾头市天王哥哥吃了明亏,这一世颠倒了,只合是暗算。当年梁山上天王骨肉般兄弟待我,此世里亦一般,如今这等情势,我如何可抛了他去,独善其身?便逃了那一世性命,料心里也不得安静,只是个生不如死的局面。”穆弘道:“兄长念着天王哥哥,何妨便暗去山上,劝他一起走了,只留书与宋公明,道个分别,去天涯海角处,料宋公明再追寻不着,岂不最好?”林冲苦笑道:“兄弟,你也须知天王哥哥的脾性,那是个再肯被人负,决不负人的,但一点恩惠处,必然要百十倍报答人家才休。此等心地,乡里人行得,江湖上一半行不得,若争天下时却十万分行不得。但天王哥哥却教宋公明拿好言语迷住了,拿面子靠住了,再不疑他,只信宋公明一般得骨肉心腹待他,因此死心塌地的替他守着那山寨基业,但我们说话他如何可听?只是劝他不得。”穆弘道:“然哥哥劝不得,到时便白白一般受了暗害不成?但做了添头饶进去,也无些好处光彩,只成得虚名义气。”林冲苦笑道:“便是知不可为而为之,但我在时,想宋公明和吴用两个终有些忌讳,一些手段必然不敢放回来,尚得个平衡局面。但我去了,天王身边阮家哥儿和刘唐只是粗莽的,朱贵朱富几个终不十分心腹,那些新投附的更如何可信?便邓泰时,谁知他存得心真正如何?因此再无一个有智得力的人,天王和那几个只是砧上之肉,任人家宰割!我思起宋公明那时处置班泽的手段,今日犹自凛凛心寒,不由得不惊惧在心。”穆弘听了,一时无言,良久方道:“既如此时,小弟知兄长言语似铁,一言既出,再非小弟拙心笨口能劝得。只盼萧先生回来,可以教兄长醒悟。”林冲道:“萧先生此去华严州,却有何事关系到林冲身上?料那边并无林冲的亲故,想是我们粱山的兄弟?” 穆弘道:“小弟问起,萧先生只是不说,道此事日后自知,自及匆匆去了,小弟也只纳闷,或是三娘身上的事?”林冲摇头道:“近日三娘方托人寄得寒衣并书信来,道是在那崖上甚是安稳,又有尉迟姐弟一道居住,谁人敢自去犯她?既如此,我自陵州城去见宋公明,且随他中军里,过些时日再做计较。“穆弘道:“既是兄长劝不得,小弟再不多言语。只要万事小心。”林冲道:“我自理会得,贤弟在这里也须小心,张清虽是梁山旧兄弟,但你不小心处时,也必生分了。“穆弘笑道:“张清上山时损了多少人面目,但无宋公明在里面维持住时,他如何立得身牢?因此他死心塌地得跟着宋公明,如今着来替兄长,正见得身上得宋公明的宠眷,我只淡淡的,只不偎这热灶。” 林冲道:“但低头时且低头,兄弟通达的人,何苦拗这一时意气?”穆弘笑道:“本是我劝兄长,却反教你劝我?眼见得只是个泥佛劝土佛——一般地愁过河!”林冲笑起来,道:“但不过河如何?只是人意念一点执着处,所以都自寻烦恼,我们都悟了,只是行为上没奈何,只得且自做去,各自当心便了,”穆弘亦笑,两个上马,招得亲兵回来,恰有不少猎物,便回城来,谁想早有许多人在那里等候林冲,欲与林冲送路,正是:虎帐手足虽自疏,百战同袍却有情,欲问林冲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23
第八十七回 吴加亮失算损虎将 赵得胜捐生全大义
话说那城里,刘唐、石辅等十数个头领都来寻林冲,大半相将酒食送路,亦有专来寻林冲说事的,却不见林冲,只得几个包裹在房里,问门房老军时,又不得要领。大半等得久了,只得无奈去了,只有刘唐、杨林、石辅、樊猛几个不走,只在房里坐着等。见得林冲回房来,各自大喜,杨林道:“哥哥何处去了,只教我们好等!”林冲道:“却是方才心里闷,因此与穆弘兄弟出城射猎了一遭回来,不想劳众兄弟等,甚是过意不去,休怪!”刘唐笑道:“我两个只来寻兄长喝酒说话, 休听他弄嘴!只是这两个心里有事的。”那边石辅、樊猛两个忽地跪下道:“为我两个愚拙做出事来,因此连累了哥哥,因此愿随哥哥陵州城里去,任宋都头领发落,随便一刀一剐,只不要哥哥负屈!”林冲吃惊,急搀手拖起这两个来,道:“你两个如何这般想?公明兄长重我,因此升我去掌管中军,如何是你们连累了我?休如此想!”两个道:“情愿跟随哥哥中军里去,但生但死,决不离弃!”林冲说不得话,刘唐笑道:“你两个打得好主意!便是后军这几万军将兵马哪一个不愿跟随哥哥?但能去得,俺只和你们一般便了,谁耐烦在此看那厮的脸色!”林冲道:“兄弟们意思,林冲自领在心里,只是今分派已定,俱有统属,岂能由得自家意思?料得山转水转,不时日自逢着了,何求在这一时?只要各人小心,遇事奋勇,成俺梁山众兄弟的大业。”遂与众人做别,教两个随自家的老军背了包裹,出城投陵州去了。众人送到集州城外十里,把杯洒泪而别。
却说林冲往陵州来,一路少不得饥餐夜宿,正在秋深冬近时候,怎见得那凄凉天气:
黄叶飘零,西风深深。是处便有霜踪迹,到目便是雨泪痕。雁过万里无归处,鸦噪小林只纷纷。空见山高并水长,憔悴愁客更旅魂。
林冲自感念在心里,只是身边并无可说之人,只是闷闷地。不一日进了陵州,径投中军帅府。宋江闻得传报,早迎出来,满面笑容,道:“贤弟屡立大功,正是我梁山事业梁柱,本合教贤弟统带后军,先当前敌。只是中军统帅乏人,我和军师又分心不得,因此军中事务十分荒疏,兵将都无纪律,我自老大烦恼。思量军中诸人文才武略,并无第二个强似贤弟的,因此教贤弟来掌中军,且与我分忧。”林冲道:“小弟得兄长提携,更众兄弟感兄长恩义,因此都死力向前,报答兄长,得成微末之功,何足道哉?小弟此身都属梁山事业,但得兄长分派,自当尽驽驾之力,向前效力。”宋江听得喜悦,道:“秦明兄弟到此数日,暂教他掌管中军,代贤弟职司,宣赞、郝思文、鲍旭几个一般效力。今贤弟既到,便可和秦明交接,教他为贤弟之副。”林冲谢了,又道:“军师如何不见?”宋江道:“便为栾廷玉那厮死守地井关,扼住险要,甘茂兄弟屡次进兵攻关不下,因此无可奈何,写将书信来,军师自与吕方、郭盛领三千轻骑,数日前星夜赶将前敌去了,料军师智谋过人,必有摆布计较,早晚必有报捷消息。”林冲听得,道:“栾廷玉这厮诡计多端,祝家庄摆布盘陀路,屡次坑陷我兄弟军马,今世又见此贼,只合小心。林冲愿先赴前敌,戮力除灭此贼,请兄长允准。”宋江道:“兄弟远来,且歇息数日,养得精神,待前军消息来得,再去不迟。”林冲听得,只得罢了。
却说前时甘茂将前军直到地井关下,几番叫阵邀战,并无一人一骑出关对敌.待向前攻关时,那关正在两座大山之间,分开天门黄金两道地界。山势高峻入云,壁立千丈,俱回环数百里远近,雁飞难过,两山间却有天生一座隘道,长三十余里。地井关正扼住最险要处,修就高关,把定形势,正是万夫莫开。关上亦原有守把军兵,拨定四员猛将:张缟、云天定、许僕、司马伦,将精兵一万守住关隘,又有栾廷玉陵州退回军马,合有三万余军马,数十员将佐,把定住雄关。早整顿强弓硬弩,灰瓶炮子,排定寨栅敌楼,有铁桶般周密,因此甘茂军马虽到关前,怎得用武?被关上炮箭木石乱打下来,不得进步,空伤士卒。甘茂见两日攻关不下,军马死伤极多,只得收军马回寨,且聚众将商议,道:“贼军死守不出,虽有强兵猛将,不得厮杀,今到关下已有八九日,不得寸进。昨闻得林教头一路已夺了数县城池,围定集州,料数日必有捷报再到,到时我等面目何在?不由得人不烦恼。”马劲道:“似关势如此险要,地势险恶,纵造飞楼冲车,亦不得使用,但自仰攻攀城时,枉折军马,只是强攻不得。”罗士奇道:“三国时诸葛孔明伐魏,被魏将郝昭将三千军把定陈仓要害,数十万蜀军不能用武,虽以武侯之智,亦无可之何。今此关险不减陈仓,把关贼军更多了十倍,如何可强攻得?只是另寻计策方是。”甘茂道:“已差小卒远近攀山,寻觅过山道路,找问土人,更许了重赏,只是数日来全无消息,怎得奈何?”诸将议论纷纷,都无定见,甘茂道:“既众兄弟都无主意时,只得且报中军与公明兄长知道,取吴用军师来,察看关上形势,筹划取关良策。”众人都道:“正当如此。”甘茂便教修文书,飞报与陵州中军。
过不数日,报吴用与吕方、郭盛引一队轻骑到来,甘茂并众将大喜,迎入大帐中坐定,就禀报进军情形,吴用笑道:“不得强攻,便可智取,今顿兵于此,不免师老兵疲,磨尽士气,将军等智勇双全,如何不知此节?”甘茂道:“末将无能,愿受军法处置。”吴用道:“此关虽然险要,岂无山间小路透到后方?但得步军头领攀山过去,就关后放起数把火来,贼军必然大乱,那时乘势夺关,有何难哉?可惜我梁山上兄弟解珍解宝不在此处,不然正可教此二人立功。”前军诸将听得,尽无言语,都自不乐,丁德兴忽道:“我与赵家哥哥两个俱猎户出身,此山虽险,亦不放在眼里,愿军中就选数百强悍壮士,各利索装束了,就大宽远攀过山去放火夺关,望军师照准。”吴用大喜,便教两个军中选五百惯巴山、能渡水的壮士,各自轻装利刃,都换了草鞋,身带三日干粮,就随二个去立功劳。甘茂道:“军师果然好计,只是恐贼人山中或设埋伏,又或放火时关前军马接应不及,便危了二将性命,隐龙山上刘敏覆军之事,军师不可不思。”吴用冷笑道:“既是这计行不得,甘将军却寻思条别的计来?却不必在这关前老军顿师,折尽锐气!兵法非用奇涉险不成大功,不然孙武子如何五战入楚都,覆楚师二十万?邓艾但不舍了性命七百里度阴平时,也灭不得蜀汉社稷!公明兄长已在陵州坐了半月,再不成教他坐一月?将军既担心他两个无有接应时,可自整顿了军马,只见关上火起,那时拼力向前夺关,便无差失。”说得甘茂满面羞惭,闷闷而出,马劲、罗士奇两个心中大怒,来寻甘茂道:“这军师如此做大!人前如此公然耻辱兄长,分明是报当日封州城里兄长顶撞他之仇,如此睚呲必报,岂是正人所为?真真教人忍受不得!”甘茂叹道:“单耻辱我也自便了,只恐丁赵两个兄弟若伤折了性命,那时悔之何及?这军师屡胜而骄,变得如此刚愎,再听不得人家逆耳之言,只怕便成了街亭上的马稷,断送了三军性命!只恨他再不听人言语,奈何!”十分叹息,马劲冷笑道:“他虽做得军师,兄长亦是一军主将,比他差得多少?今军马尽属兄长管领,但不依他言语时,却又如何?有道是乱命不从。” 甘茂道:“贤弟休如此言语,若不是在我帐中时,被人听得,此祸岂小?他和公明兄长心腹同体,二世交情,言无不听,计无不从,岂是我等外人可比?有道是‘疏不间亲’,我等只可军前效力厮杀,生死白刃夺胜斩将,岂可争那位分之别,自蹈不测之祸?况军令如山,安可违背抗拒?说不定我只是杞人之忧,但依得他言语,一举破了此关,反是他十分高明处。”罗士奇道:“然则丁赵两个如何?此计赌得须是他两个性命,自一征天门,他两个便入我们兄弟一伙,死力相随兄长,兄长岂可不为他两个主张?”甘茂道:“只可教这两个小心,但先差小卒远远探路,免中贼军埋伏。我们自整顿了军马,但关后火起,便死力向前攻关,庶几可以无忧。”罗士奇道:“也只得如此。”马劲道:“先前初上山时,几番大厮杀,多少痛快处!今日却如此不快意,这军师变得此等鸟面目,岂是教人看得?但不得和兄长一道,我自都撇下去了,一个光身子,哪里不得讨生活?”甘茂叹道:“兄弟休存此心!且看宋公明面目,厮杀几时,但助他取了天下,我们都辞了官不做,归老田园,一年射猎饮酒快乐。” 马劲道:“但不知这一时是哪一时?我们兄弟身上的金疮都也够了,哪个不得几十处?再添得几处时,只怕没有皮肉是自家的了。” 甘茂叹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只合阵上亡。但能挣扎得性命出来,谁愿马革裹尸?我自去吩咐丁赵两个,你两个也去整顿军马,且虚向前打关,教贼军提防他两个不得,却好乘便下手放火。”两个道:“我们自省得。”各自去了。这边甘茂自来叮嘱赵得胜、丁德兴两个,两个道:“我们也只要与哥哥争这口气,偏他梁山上的兄弟能建功,我们兄弟反不能?便撇了这条性命,也要夺了这鸟关!” 甘茂道:“休如此说!但情势不好时,先逃性命回来,休要赌气,切记!切记!”那两个落泪,道:“哥哥但自放心,小弟们此番去,必然成功。”当夜各自结束的整齐,穿了虎皮袄,跨了快刀,提了军器,招引了那五百精选的壮士,自取小路去了,甘茂送到岭下,怅怅自回。
却说两个引军汉往岭上来,正是冬初时候,夜里晴朗,眼见得星挂在那山顶上,明暗不一,两个都不在心上,只督促军卒,牵藤攀葛,极险处搭起人梯,舍生忘死,一步步攀上岭来,夜深山陡,军士多有摔死者。两个咬牙,只催攒着军士上前。直到四更时分,却到得山顶上,眼见得东方渐渐得亮了,那轮早日如个火团,就万丈金霞里一跳一跳的上来,将那许多黑云都渐渐赶得散了.两个看一会,却商议道:“眼见得军士都疲累了,况是天大亮了行动不得,不如就山上藏一日军,待天黑了却下岭去,却有力气放火杀人,夺了这鸟关。”因此教那些壮士就背风山凹里藏了,都饮酒食肉,养了精神气力,直待天黑了就摸下岭去夺关放火。
谁想这岭上却有个猎户,唤做摽兔李吉,这日正出来山上看早张的网,提那猎物,林子中却远远看见这许多大汉,不由得吃惊,便借着草木掩映,悄悄近那军前,听那些大汉说话,渐渐地把事都踅磨得清楚了,心里喜欢,自家暗道:“难怪前天我上集撞见个算命先生,怪我印堂发亮,道我今年要发一笔横财,更得官职,当时只道他取笑说话,诈人钱财,谁想这笔横财却应在这里!眼见得这些军马是梁山贼寇,要趁夜摸下岭去关上放火,夺这关隘。那关上大晋军将必然无有防备,却不老大吃亏?我但提早去关上去报了讯,于那里有无数好处,钱财、官职唾手可得,况他那梁山上史大郎正是我两世的冤家对头。”便转了身,悄悄摸出林子里去,方一溜烟的奔下岭来,径到地井关上,统军府里寻见那常买他野味的厨子,央他领去见统军栾大人,只道有极要紧的军情禀报,更凭空许那厨子无数好处。那厨子半信不信的,领他去见军中都管,那都管便盘问李吉,李吉咬住嘴不肯说,只是道有紧急军情,须见了统军大人方能禀告。那都管悻悻,喝人教将李吉赶出,那李吉见不如愿,怎肯失了这场大富贵?便自叫嚷起来,那都管大怒,正该喝教人拿下李吉,乱棍打死时,早转出个官人来。怎生打扮?
穿一领亮银锁子甲,戴一顶缕金凤翅盔,披一身素花闹龙袍,束一条嵌玉虎头带,着一双倒云虎步靴,佩一把七星鲨皮刀。
年方二十余岁,身高七尺,面如冠玉,见了纷乱情形,喝道:“你们打这汉子怎地?他既有要紧军情禀告统军,你们如何这般不知好歹,倘误了大事,谁敢当地?”骂得众军卒慌忙住手,那都管认得是祝彪小将军,统军最爱重的徒弟,哪里敢来合口?面上堆起笑来,正待来趋奉时,那祝彪问了李吉名姓,早道:“你随我来,我自领你去见我师父。”李吉大喜,忙屁颠颠跟在后面,穿过几重院落,早到个堂前,祝彪道:“你且这里等,我禀知了师父,自有人来呼唤你。” 李吉只得立住脚,看祝彪自入堂去了。等一时不闻得人叫,只得将眼偷看,见一遭都是绿栏干,门上都挂着帘子,心里正忐忑时,忽见个紫衫银带的虞候出来,道:“元帅呼唤。”便领着李吉入里去,李吉一双眼乱转,但见之处,不是金的便是银的,有许多东西器具,好生齐整,正头晕间,只听得那虞候道:“告军情人带到。“却拐腿后面踢李吉一下。李吉身不由主,先跪下去,却听一人道:“那猎户,你可将军情报来,但实在时,本帅自有重赏。” 李吉大喜,抬头看那发话的人时,正是好个威仪:
身高八尺,腰有数围。举止有杀气动摇,行动皆威风凛凛。眼若铜铃,迸光处十万军动心摇胆;口似铁盆。惊雷响三千将散魄飞魂。正是中军虎威将,雄关统帅栾将军。
正是当年祝家庄上教师,今做大晋国军马神武统军的栾廷玉,李吉忙自叩头,将山上所见闻得都添些油醋,说将出来,栾廷玉听得大惊,道:“贼人果然狡诈!多时不来攻关,我料贼人必有狡计,正欲分军巡山盘察,不料贼人先越山来,若不是你来关上报知时,却不误了大事,正见我大晋洪福齐天!”便教取黄金五十两,赏与李吉。李吉大喜,想起那相士言语,便道:“小人祖坟上青烟,得见元帅,情愿就投军效力,求元帅赏小人一官半职,教小人也得些威风好处。” 栾廷玉略皱皱眉,思量一番,道:“你既是山上猎户,必然深知山上地理,今既愿投军效力时,便与你个巡检之职,拨与你惯爬山越涧的的军士百人,专管山上巡哨,但再有贼人来时,火急飞报情形,休有耽搁!” 李吉大喜,连“爹、娘”都叫出来,连磕百十个响头,拜谢元帅。栾廷玉挥手,教那虞候带了他去见应属副将,自己却与祝彪商议军事。原来祝彪和哥哥祝龙自封州城外被董平、史进劫了粮草,又捉了兄弟祝虎,回封州城不得,只得江北来投师父栾廷玉,欲借大晋国军马复仇。栾廷玉将两个引见与二大王田豹,因此得入军中效力,此后渡江南来,二个随栾廷玉攻城掠地,多立功劳,积功升至副将,此时却都在这关上。
栾廷玉道:“我紧守此关,料这伙贼插翅亦飞不过去,故此贼人弄险图幸,使此狡诈计策,不想天助我大晋,着这猎户撞破了,来关上告知我们。我今想来,得如此机会,正可设计大破梁山贼人一阵,取他几个猛将之首,教贼人丧胆折气,再正眼不敢看我关上。”便将布置思量说与祝彪听,祝彪大喜,道:“师父如此布置,安排铁桶般计策,却愁贼人走将哪里去?只是封州吃董平那贼捉了二哥祝虎,至今生死不知,我兄弟日夜忧煎。今逢此机会,若捉住贼将时,乞师父准将贼将折换,解救他性命。” 栾廷玉道:“贤徒便不如此说,我岂有忘记?你兄弟三个我视若骨肉,一身武艺俱是我亲自点拨,岂不设法周全他性命?今夜便当安排,但捉住贼将,便将来折换你二哥。” 祝彪感激拜谢了,当下两个密密商议得周全,栾廷玉方唤诸将来吩咐布置了,当下各自准备,只等梁山贼人夜里偷来关上放火。
却说当夜三更尽时分,关上忽然火起,却是丁德兴、赵得胜两个领军士攀下山来,就关上后门杀倒把栅军士,直入关上大军草料场放起百十把火来。眼见得红焰腾空,黑烟蔽地,虽有草料场看守军人急来相救,怎当得起这些大虫赶杀,尽撇了钩子水桶,发一声喊,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丁、赵两个大喜,正待教那五百壮士分头放火,自家领壮士去夺前关门时,只听得草料场左右滚起连珠炮来,早见军马四下里涌出来,当先弩箭如雨,将那壮士射死不计其数。丁、赵两个大惊,见军马四下里合来,围得铁桶一般,前后俱无去路,两个心慌,道:“他这里如何却有准备?” 赵得胜道:“且杀出去再说!”两个并力,待引壮士拼命夺条血路,当先早有两员军将拦住去路:许僕、司马伦,各持军器,来取两个做功劳。两个冷笑,看看将近,丁德兴肋弯里忽地飞出小叉来,许僕咽喉早着,先跌下马,司马伦却吃一惊,不防赵得胜早撞到马前,面门上一铁棍打着,天灵碎裂,脑浆迸流。关上军马闻说折了这两个,发声喊,都避这两个大虫。这两个舍命撞破两重围子,杀得浑身浴血,各带重伤,身边壮士只剩得二三十人,且喜后关门将近,正待冲突出去时。早听喊声又起,千百军马涌将出来,火光明处,一员大将银甲锦袍,骑于马上,指喝军马来拿两个,正是祝彪。教将数十辆车子推将出来,点起火来,拦断街巷道路。两个见左右火发,后面大队军兵赶来,都知无幸,道:“罢!罢!杀一个够本!杀了那贼将,更强如杀千百贼军!”各自呐喊,引壮士拼命步下来取祝彪。看到近前,忽地一辆火车冲出,却将赵得胜拦一拦,早见丁德兴引十余人冲近祝彪马前,却听扑塌一声,原来早掘下陷阱,将丁德兴这十余个齐齐陷下去。赵得胜大惊,急待向前救应时,后面一队军马裹来,长枪手里夹着挠钩手,乱戳拿人。赵得胜大怒,就军马队里死战,连杀三十余人,忽觉肩背一疼,却是被挠钩拿住,赵得胜大喝,就弃了铁棍,背后撞去,早将那挠钩手活生生撞死在墙上。赵得胜就强挺起身子来时,早见数百军马围来,街上那些梁山壮士尽皆斗死了,孤零零只剩下自家一个,只听得晋军队里乱嚷:“抛下军器,饶你性命!”“将军有令,梁山贼将只要拿活的!”“拿得活的,赏黄金百两!”赵得胜呵呵冷笑,就拔腰刀在手,砍翻了五七个赤手来擒的,自知精疲力竭,便倒转刀来,去自家颈上只一抹,血光飞溅,直喷到关墙上二丈高处,当下身死。后人有诗叹赵得胜道:
壮士起西疆,从义多建功。虎胆惊千军,威名传百城。偷关合重围,死战捐全生。至今雄关在,碧血弘烈名!
却是祝彪见了,不胜惊叹,又见赵德胜虽然身死,身躯倚住墙壁,屹立不倒,道:“此人好汉,死了也是如此雄壮,更不知他生前杀了多少军将!”教小军拜他,街上店里取具好棺材来盛殓,又陷阱里搭起丁德兴,将来绑缚了,草料场里扑灭了火头,满街上收拾死伤尸首,整点自家军兵者,死了千余,伤者亦有此数,却是那五百壮士亦大都战死,被拿者二十余人,亦各带重伤。祝彪不胜惊忿,道:“这伙贼如此顽皮顽骨!”只得将丁德兴解去见自家师父,就看前关战况。
却说甘茂等收拾整顿军马二万,却乘夜到关前三里之地驻着,只待关上火起。正到三更尽时分,忽见关上火发,红得半边天透,更喊声大起,海沸山覆也似,不由得大喜,正欲进兵,又早见一骑飞也似来,却是吴用山顶上看见,因此差亲兵飞也似将令箭来督促。那亲军却弄架子,定要甘茂下马拜令,方才传令。甘茂怒道:“何等时候,却弄这等事?”发怒不肯,两下僵住。却是罗士奇见了,劝甘茂道:“只为那两个兄弟性命,没奈何兄长且耻辱自己,教小人先得意一会。”甘茂心中焦燥,只得下马拜了,那亲兵方将吴用口令传了,只教甘茂火速进兵打关。甘茂心中火起,口中烟发,只顾不得和这小军斗气,急上马催促三军都起,飞也似来打关隘。眼见得关门大开,并不见一个晋军,左右却都黑沉沉的,甘茂看了起疑,急到军前,却见马劲待挥军入关,急道:“事有可疑,且休行动!”马劲道:“事势火急,如何不火速杀进去,接应那两个兄弟?”甘茂道:“既是关门大开,如何不见丁德兴、赵得胜两个?” 马劲道:“说不定他两个正在关里厮杀,正须军马救应。”甘茂道:“我心里只是不祥。既说是正厮杀时,关前如何无有交兵格杀之声?如此安静,好生教人起疑。”马劲道:“如此怎得好?若不进关时,那两个必然难以支持。”甘茂道:“且差两个偏将,将一千军马入去,先夺住了关门要害,再教大队军马入里去一发混战夺关。”正待点军时,谁想彭烈新降, 要夺功劳,就两个争论里先引五百骑冲入关去。正得意时,忽听一声梆子响,关上火把亮满,乱箭横飞如雨,将那数百骑尽皆射死,彭烈甲厚,中了数箭,正待逃命时,不防关上又推下磨盘巨石来,一块正砸着,当下彭烈连人带马,死于城门边上。
当下甘茂等大惊,咬牙切齿,各待向前急抢关报仇时,正听喊声大起,却是黑暗地里四路军马杀将出来,冲断梁山军马队伍。梁山军马猝不及防,怎能当得?当下大败而走,甘茂大怒,当下反冲入晋军队里来,正撞着晋将云天定,两个交锋,战无数合,被甘茂暴雷也似喝一声,奋生平忿怒,一枪戳云天定于马下,先杀退了这路军马。方回身时,却见罗士奇保着马劲,急退回来。甘茂惊问时,方知马劲撞着晋将张缟,两个交锋,张缟诈败而走,马劲不舍赶去,反被暗伏弩机射中,幸得罗士奇赶到,杀退伏军,救了性命。甘茂忿怒难当,却见晋军又呐喊赶来,却是张缟引军又至。甘茂急出,就与张缟交锋,张缟虽有诡计,如何当得甘茂?当下又自败走,欲赚甘茂。甘茂冷笑,急取弓箭在手,却喝一声,张缟回头时,早咽喉中箭,落马而死,却是甘茂喝了,随即一箭射去,因此射死张缟。却是甘茂虽力斩二将,争奈三军已乱,更兼关上大队军马突将出来,抵挡不住,甘茂见了,只得且战且走,却亲自断后,一连冲突数次,杀死晋军不计其数,因此救得军马大半。到天明时分,早到二十里外,忽听鼓角声响,两路军马冲出,甘茂等人困马乏,方大惊时,却见是自家军马旗号。原来营中乌天风、乌天云、云罗喉、吕义闻得前军中伏,尽收拾军马赶来接应,路上又撞见吴用并吕方、郭盛,因此分两路救应,当下放过自家军马,反截住晋军,尽力攻击,晋军怎当得这两路生力?当下大败而走,甘茂亦回军冲杀,三路军马直赶杀晋军至关下,于路杀死晋军极多。原来粱山军马忿恨,俱不收纳降军,只是逢者便即杀死——因此晋军死者无数,二十余里内尸体遍野。栾廷玉闻报,急收军马入关,整点折军八千有余,合计连关后埋伏截杀丁德兴、赵得胜军马,折军近万,军将折了张缟、云天定、许僕、司马伦、陈凯五员——陈凯却领埋伏军马,乱军中被天子山大斧砍死。算来反大折便宜,栾庭玉惊怒交加,道:“这伙贼人非梁山本部正贼,此世新加投附,却也如此难敌!” 祝彪道:“梁山恶贼似宋江吴用等诡计多端,又来此世併合了许多勇将军马,今来关下的甘茂一伙,都曾是酆都城、天门城上将,除灭史文恭、李助,覆了西蛮国三四十万军马,宋江多得这几个助力,昨夜今日恶战,正是凶恶到十二分。”又道:“关上杀得贼将赵得胜,已将首级并关前所杀贼将彭烈尸首,挑在关前号令;另生拿得一员贼将丁德兴,就请师父恩准,去折换我二哥回来。” 栾廷玉道:“便修书发一军使去梁山贼人军中便了,量此贼是他军中勇将,这伙贼自宋江以下,皆自命义气,相互标榜,如何不肯折换?眼前要紧之事却是军马大折,须急修书报与三大王,就急催援军到来。更可虑者我这里虽新胜贼人,却只恐房太尉那里无些强兵勇将,倘若失陷了集州,被贼人自山后席卷而来,则此关危矣!那时梁山贼人只如猛虎出柙,我军苦战夺得的江南基业,不免重陷于贼手,便是我师徒等,更无复此血海深仇之望。”祝彪道:“闻得是林冲那贼主持后军,此贼智勇双全,房太尉骄懦无用的人,虽有些军马在手,只恐集州便失陷了,师父宜有准备。”正商议间,早报有瓜州文书到,道是房太尉失了集州城池,军马尽折了,自家不知去向。众将尽皆大惊,栾廷玉跌足道:“如此大事去矣!晋王用这般人领军,如何不误大事?” 祝彪道:“关上合瓜州尚有数万军马,师父何不分一半军马去,先破了林冲此贼,自然贼人丧胆.” 栾廷玉道:“林冲此贼武艺不在我之下,手下更兵强将勇,岂可轻敌?却是我想来,贼人欲断此关后路,必然进兵取瓜州,那州城外有处险要地方,唤做虎牙崖,道路仅容单车,两边若伏强弓百张,虽有十万之贼,不能偷过,你兄弟二人可领精兵五千,如此如此,若再得胜仗,必然大挫贼人之气,不敢再正眼看我关隘。”祝彪、祝龙大喜,引军马下关去了。
却说甘茂等将军马还营,检点折了军马五千有余,中伤者亦多,又折了彭烈,更不知丁德兴、赵得胜两个存亡消息,俱都烦恼。却是有断后的军人看见,地井关上挑起自家头领赵得胜的头来,连彭烈尸身挑起,都风化在关上,因此来报知.众头领听得,大半垂下泪来,俱咬牙切齿,争要请军马去打关复仇。却是甘茂闻得,一时无语,忽得一口血喷出来,扑得倒了。众人大惊,急救起来,传军中医士来看,原来甘茂拼死厮杀半夜,劳顿过了,又闻得这消息,心中伤忿到十二分,如何不吐血发昏?当下吴用便教送甘茂去后帐消息,同马劲一处调养。自家亦自懊恼不快,便聚众将来商议进兵,罗士奇道:“如此大败,折伤了这许多头领军马,军气不振,再强用不得,但强攻关时,枉自教军人送死,望军师此番三思。”吴用面皮变两变,道:“若不能进军时,怎报得此血海深仇?又教公明兄长焦灼。”罗士奇道:“劲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今军心已怯,强使之必定失利,以末将之见,不如报与宋都头领,将中军大队来合力攻关,既壮军势,又使三军得主持之人。”吴用听得,冷笑不复言语,却是吕义道:“罗将军说得是,今甘茂兄长吐血发昏,前军无人主持,军心浮动,但再进军攻关不得。” 吴用沉吟一时,道:“既都这般说,且修书报知公明兄长,请令定夺,这厢且休养军将士卒。”正待自修书时,忽然营门来报,道是地井关上差个小军来下书。吴用便教将书来看,读罢道:“原来丁德兴头领却不曾死,教他关上拿了,今寄这书来,要与当日封州城下被拿住的祝虎抵换,既如此时,如何不应他?且救得自家头领性命再说。”便教修书复他,应允换将,只是道祝虎现不在军中,须过些时日,又问那小军赵德胜伤势,那小军只道差来下书,不曾见人,只闻得关上将军吩咐好生看待,以备抵换,必然差医士看顾他。吴用听了,便教修书允复他,又教取五十两银子赏与那小军,那下书的小军欢喜去了。这边吴用自修书报与宋江,述说战事,就急请军马援应。正是:急功设谋折猛将,求援告败堪自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25
第八十八回 林教头决狱陵州市 萧嘉穗飞书华严界
话说林冲自来陵州,虽名为中军主将,争奈秦明预先得了宋江分付,只推身上事故多,一时却不交接。林冲又不好催,只得且在中军帅府里住下,整日并无事情,欲见宋江时又不得呼唤,因此胸中发闷到十二分。一晃却早过了七八日,林冲左右无事,因此身边带些银两,却来街上闲走。却是陵州不曾教蛮兵破城,此时又得宋江中军驻扎,军纪严整,静军养民,因此繁华反胜于昔日。林冲触目所见,却是如何?
簇簇衣冠,百街千巷闲行走;纷纷仕女,高楼玉阁来倚窗。户列罗绮,尽四方尺头发卖;帘隔笛管,多时下新曲传讴。小儿挎篮,口中叫卖干果;老叟歇担,手里漫打油招。休言兵火天下满,此地偏乐太平人。
林冲街上闲走一回,见过几回好酒肆、药楼、食店、布庄,尽自人头攒挤,叫声盈沸。林冲愁闷的人,哪有心绪去看?转两处街角,见一簇人围在那里,圈子里面响起铜锣来.林冲便知是使枪棒卖药的,正要发散胸中这口闷气,便自家心里道:“我且看他一回,便这厮们是花棒,且看他丢几个路数,却去吃酒。”便挤进圈子里去。立住脚看。只见地上一担行李,几束哨棒刀枪撑在空处,那教头使三五路拳脚,又使两回棒,动静开合,俱有法度,林冲不由得暗暗点头。那教头一路棒使到好处,忽得收住,就回身抄起铜锣来,叫道:“行走四方,全仗胸中本事,来往看官,尽为衣食父母。今小人初到此地,虽无些惊人的武艺,亦是名师传授、小人的苦练,但见着小人好处的,便请恩赏些银两,全小人的用度。使小人将这里人好处天下传扬。但与要膏药的,三钱银子一贴,最治得跌打损伤。“就人群里回一遭,那看的人有与的,有不与的,亦有人赎了两帖膏药。那教头得了几百个铜钱,几钱碎银,道了谢,见天上飘下雪花来,道:“今日初到宝地,未曾安顿行李,今日就到这里,各位爱看小人使器械拳脚的,可明日来。”众人听了,便各自散了,那教头收了银子铜钱,自去收拾地下行李。林冲本待呼唤这汉子,却叹口气,硬生生忍住,自家心里道:“便我宋公明前引见他时,谁知我日后结果?不要没来由连累他。”因此意兴索然,只想去酒店里痛饮几碗烈酒。转身走不远,忽听得身后一阵大乱,急转身看时,见个大汉街上歪歪斜斜的过来,袒着胸脯,露出那一大片黑毛,夹头连脑的都是螺旋卷发。但见他来,那些做买卖关门的关门,提篮的提篮,挑担的挑担,都飞也似得躲了。那教头地上兀自收拾未了,那大汉已撞将来,劈胸把那教头揪住,叫道:“那牛子,你如何赖了我的地方?”那教头忍住气,道:“大哥,如何这般说?这地头现是人都做得买卖。”那大汉喝道:“你这厮还敢强嘴!这地方是俺老牛家世传的祖业,早一千年黄金铺地,如今传到俺手里,便一尺地也须收钱三千贯,你这厮既在这里许多时候,先还俺牛二一万贯钱,便免你打!”那教头忍气道:“大哥,说话须有天地良心,你说这街是你的祖业,黄金铺地,强要收钱时,便到官时也须有祖契文书照验。”牛二就叉住那教头颈子,道:“你这牛马射出来的,却敢和老爷掰嘴,要什么照验!这街上的土现是黄的,便是照验!这街上但是东西落地,沾了土气,便是俺牛二的行货,哪个不由得老爷取?你这一担东西都留下了,不然便打杀了你!”那教头脸上青筋都挣起来,捉住牛二的手,解拆道:“逼人不要逼绝!这一担东西是俺安身立命所靠,怎得你无缘无故都要白夺了去?青天在上,岂无得道理王法?”牛二喝道:“什么王法?这普天下如今都黑了日头,俺没毛大虫牛二的拳头便是王法!直打杀了你,却看哪个厮鸟再敢和老爷扛口!”就提起拳头,一拳打去那教头面上。那教头急矮身子躲个过,喝道:“不要讨死!便泥人也有个土性!”牛二发了性,哪里说话,只是挥拳又打,那教头喝一声,就接住牛二的手,脚下一勾,转去背后一推,牛二扑得倒了,急挣扎起来,满满一嘴的泥,叫道:“牛屎王八的,敢来跌老爷!”将身子又来扑那教头,那教头退两步,牛二赶进来,那教头又退两步,见牛二急赶过来,忽地回身,就倒撞到牛二怀里去,肩胛顶定了牛二胸脯,却将手反兜住牛二腋下,喝声“去!“却将牛二身子掀过去,有丈半高处,结结实实空里摔下来,地下砸个深坑,一时挣扎不起。街上人畏惧牛二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泼皮,见他和这教头相扑厮打,都只敢远远的看,不敢叫出声息来。却见牛二吃这教头两番跌了,有如此好手段,大胆的便叫出好来。那教头抱拳,做个四方揖,依旧回身去收拾东西。方打理起担子,不想牛二顽皮顽骨的人,却又地下扒起来,就甩了上身衣服,就腰上掣出把尺来长明晃晃的刀来,喝道:“跌你娘肠子的,颠倒倒敢打老爷!”就赶近来,将刀来搠那教头。那教头大怒,夹手就夺过那把刀来,一手揪定住胸脯,尽气力向牛二心窝里便搠进去,正是:
惹起壮士冲天怒,当街翻出血光来
那牛二叫一声,做一堆倒在地下,那教头赶进去,一脚踩定,将刀向牛二胸前又连戳三五刀,喀察察的,怎由得牛二不死?当下牛二身亡。街上的人见杀了牛二,各自吃惊,虽自叫好,却怕吃邻里官司,当下早有飞跑去唤公差的,一面有几个老的出来,款住那教头,将好言语称赞,又问他姓字来历。那教头道:“小人武士德,精白州人氏,自幼拜了师傅,江湖上卖艺为生,有个绰号小朱亥。今到这地处为这无赖欺侮的狠了,因此忿怒上杀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终不成平空连累你们高上?但官人来了,一刀一剐的罪过都是我应承,决自不走。”众人听他如此说,心里反愧起来,又感激他与街上除了祸害,都道:“但官人来时,我们决替义士尽力分辨,包义士无有罪过。这厮早该死百十遭的人,数年前不知从哪里撞了来,凭空强霸了这街上,但做买卖的不拘什么,都要强取一半利钱,但不与的,就与你撞头破血,十分残害搅扰,店里都打得粉碎,老小都自打伤。他又与州衙里官人交结,那些如狼似虎的都从他手里取分例,便几十回告他,只递不下状子,因此越添了这厮气焰,整日在这街上恼害,都唤他做转街虎,今幸得义士除了这害,一城人民皆蒙此福。“武士德道:“这厮原来如此无良!既如此,我便与他偿了命,却也不枉了!只是他既与衙里人好时,我牢狱里却难过,又无人送饭。”那几个为头老的道:“义士不须担心,自放着我们在这里,明明白白与你做个公证,须不是一街人眼都瞎了。这街上也有几百家富户、店铺,我们自出头与你敛些钱物,做衙门里使用,终不教义士受苦。”武士德大喜谢了。正说话间,早有十数个公人赶来,闻说杀了牛二,无端断了条财路,各自恨恼,当下不由分说,先将武士德锁起,反剪缚了,又将水火棍乱打。那几个老的急来与武士德分辩求告,那为头的公人喝道:“老杀才!这厮是个杀人的罪过,你管他杀了谁?”将手中马鞭便挨头盖脑的抽去,那几个老的眼看躲不过,却忽地一声喝,闪出个人来,拨手将鞭子夺了去,喝道:“休得放歹!”众人急看时,见那人如何形貌打扮?
青罗战袍半旧,白玉腰带双搭。头巾青纱角儿抓,战靴皂云不着麻。豹头环眼英雄气,燕颌虎须气概发。从来仗义执言处,好汉林冲名天下。
原来林冲见武士德忿怒杀了牛二,心里称赞,有心要救应他,因此立在一边只是冷眼看着,此时见这些公人不法如此,因此挺身出来。那些公人见林冲如此,俱都大怒,待赶上来捉打林冲,却是那为头的公人多经事,见林冲军中服色,气概非凡,急喝住,叫道:“这是官家公事,捉拿杀人的强贼,晓事的休强出头!”林冲冷笑道:“你是什么人?”那为头的公人更恼,却只得小心道:“我自是陵州正府马步捕快缉拿贼盗作奸犯科事承差第八使臣罗千,你也看似个军官,如何不晓国家法律,妨害公务?” 林冲冷笑道:“你依得是哪个国的法律?” 那使臣罗千张口结舌,好一会方道:“眼下本州该梁山义士宋都头领治下,一应旧时法律,却都照用,但来妨害公务的,一体治罪!”林冲冷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理他,那使臣罗千狼狈,喝道:“你这厮什么来路,我看你不似好人!”众公差鼓噪起来,有几个便待向前来锁林冲,林冲冷笑,道:“唤你们知州来见我!这武教头是个好人,且与我宽放了他。” 那使臣罗千惊呆,道:“你莫失心疯,如何颠倒唤我们大人?却到底是谁?”林冲冷笑道:“他五日前中军帅府来拜见过我,听我吩咐,今日呼唤他,如何敢不来?你只说是林冲唤他便了。”那公人们却俱吃了一惊,急都跪了,拼命磕头,言语不得,林冲冷笑道:“未听得我方才言语怎地?如何不与我传唤放人?”那使臣罗千急着两个人飞也似去禀知州,一面亲手解了武士德绑缚,又呼喝那些老人去搬太师椅出来,请林冲坐,又要沏极品的好茶。林冲见他忙得如此不堪,心中更厌,冷笑道:“休劳动这些老人!我自这里站着等便了,只等你们知州来吩咐事情。” 罗千唬得喏喏连声,只得垂手和众公人站了,心里又慌,只揣着个老大的鬼胎,虽是极冷的天,额上黄豆大的汗珠,倒一滴滴渗出来,只没个完处。
过不一时,早见个官儿气喘吁吁的赶来,原来听得公人说林冲口气不好,到邻街拐角处便慌忙下马,小跑了来,正是陵州安知州,见林冲负手站着,忙先拜,道:“头领出行,下官不及清街陪候,正是该死。”林冲道:“请贵府来,不为别的,只为今日这桩不平的事。”因将武士德忿杀牛二的事简说了,道:“这事我看得清楚,那牛二敲诈抢劫不成,行凶意欲持刀杀人,被这武教头夺刀杀死,论法本无罪过。况是我看他武艺了得,为人正直,正合推荐与公明兄长,军中做个头领,只是今日的事却要贵府主持,做了文案,了结过此事。”安知州听得,道:“这牛二是个泼皮无赖,下官曾闻得他做恶,死力惩戒棍责过他几回,争奈这厮是个最顽恶的,只是不改。不想今日他自罪满做孽,被武义士杀了,正是与这一州人民除了大害,下官心里十分欢喜,又得主将吩咐,如何不应?此事一力都在下官身上,决无后话。”林冲见他如此说,道:“这般最好,就请贵府费心。”拱拱手,却教武士德跟着,回中军府来见宋江。安知州自教当案孔目去打点起文案,好在牛二是个无根无家的外来破落户,并无个苦主追索指告,只消得动一道文书移转备案便了,尸首自有该处的地保唤人来扛了城外火化,野葬岗上胡乱埋了不提。
却说林冲带武士德走到僻静处,回转身来,武士德扑得便拜,道:“兄长英名冠四海,高德恩天下,小人早听得耳朵满了,只是无由头得结识兄长。不想今日反得兄长救拔,全了性命,大恩大德,言之难尽!”林冲急扶起来,道:“贤弟本事人品,我见了欢喜,既做了这等仗义除害的事,如何教贤弟屈了性命?少不得为你主张。今宋公明兄长礼贤下士,招揽四海英雄,贤弟若有意时,我荐举你在军中,也做个头领。” 武士德大喜,又复感激拜谢,道:“小人一身本事,只是无人赏识,只得没奈何做此道路,既是蒙兄长荐举出身时,如开云雾而见青天!当终身追随兄长。”林冲扶起武士德,道:“休得如此,但得意气相投,便是自家兄弟,说甚恩德追随?我自领你去见宋公明。”因一径引他到中军帅府,教人通禀,当值的却是孔亮,见了林冲只是歪了头,咬着牙冷笑,哪里肯进去回禀?林冲沉了脸,正待发话时,里面吕方急匆匆出来,见了林冲,大喜道:“公明哥哥有军情紧急的事,正要急招教头哥哥商议,教我去请,四下里几百人寻哥哥不到,却喜哥哥正在此。”林冲道:“何处军情?想是甘将军破了地井关?俺正要见公明兄长,荐个豪杰。” 吕方道:“正是那里,只是吃了大亏,折了头领,却不好多说,教头哥哥到时自知。公明兄长专待兄长商议,已先传了朱武来。”林冲听得大惊,却也不好多问,只得先教吕方管待武士德,自来见宋江。
却说宋江接了吴用书信,十分烦恼,只得招林冲、朱武来商议。朱武先到,宋江将吴用书信与朱武看了,两眼滴泪道:“赵得胜自天门投军,多建功劳,不想此番打关折了,又折了彭烈,不由得我心里不酸楚。”朱武忙自解劝,道:“壮士难免阵上亡,但自厮杀,岂无损折?兄长万金之体,不可伤感。如今我军打关失利,兄长正应保重,且理军事。”宋江道:“可恨栾廷玉这厮祝家庄上便与我梁山兄弟做对,这一世又弄此诡计,伤我军将,岂得饶他?我自提大军到关下,打破了关,拿住此贼,碎尸万段!“朱武道:“贼军此番全仗地势,所以我军失利,故攻关时,须得慎重,依小弟想来,当用林教头领后军军马,如此如此,此关一举可下。”宋江听得大喜,却是林冲进来,便先将吴用书信与林冲看了,却不先说朱武计策,林冲听得折了赵得胜,亦自悲伤,深恨栾廷玉,道:“小弟本愿请一枝军马,星夜到地井关下,誓斩此贼首级,报仇雪恨!只是想兵法避实击虚,今此关险要,既强攻偷度都不得,枉折军马,何如另出奇兵,就取瓜州,反扼关上要害,那时前后进兵,此关一鼓可下。”宋江听了,笑道:“兵法忌一味弄险,此次吴用军师折兵损将,便是犯了此错。教赵得胜、丁德兴两个孤军深入,欲求侥幸,又前后援救不得,因此吃此大亏。今朱武兄弟献计,正和贤弟一般,可见智者相同。只是他荐贤弟回领后军,中军却少贤弟不得,因此可寄书去教张清、韩宣进兵取瓜州, 我这里自起中军,就直到地井关下,与前军合力攻关,拿住栾廷玉,复此血仇!”朱武听得自家计策,宋江只用了一半,心里暗暗叹息,却再言语不得,林冲亦无话可说,只得将今日撞见武士德怒杀牛二之事先禀告了,就自举荐。宋江听得,便教传见,不一时吕方带武士德到堂上,宋江看时,见武士德身高八尺,猿臂狼腰,身材壮健,虽多风霜之色,却有豪杰之气,心中大喜,问过出身事迹,身上本事,便教他中军做个头领,又赐鞍马衣服。武士德大喜拜了,道:“兄长恩遇,誓死难报!”自有人领武士德去安排,那安知州先闻得林冲话,知这教头必得宋江军中任用,要结识他做人情,差人将一担行李送来中军帅府,传话进去,武士德出来收了,从此只在中军小心听差,心里暗感激林冲不提。
却说宋江将军情与林冲、朱武商议了,一面起中军大队,就到地井关下攻关,此时方悄悄传了秦明来,教他与林冲交接中军。一面发文书到集州,教张清、韩宣起后军,就取瓜州城池,断地井关后路。张清接令,便与韩宣、军中诸将共议,刘唐、穆弘并无言语,只有石辅、樊猛要立功赎前日罪过,先自请令,张清便点两个为先锋,文仲容、崔林为副将,将一万军马为前队,自与韩宣、欧鹏、邓飞、杨林、马麟、龚旺、丁得孙为中军大队,二万五千军马。却分刘唐、穆弘为合后,并尔朱仲光、王冲恶、高世卓引一万军马,接应三军粮草,留项忠、马成将五千军马并收到旧集州降军四千余人,把守集州城池。当下三军依次都起,杀奔瓜州来。
却说于路行军三日,后军刘唐、穆弘见这日天晚,便教军马下寨,两个且于帐中议事,穆弘道:“这几日晾得张清也够了,他却发作不得,甚是狼狈。但前面七十里便是瓜州,必要厮杀,我们再不努力时,恐折了军马,须于脸上不好看,又失了兄弟义气。”刘唐道:“教头哥哥何等本事,却教这厮来替了去,我是见了他大刺刺的,气便顺不得,他既发落我们来后队,且看他独个手段再说!” 穆弘笑道:“你还为那东昌府时的一记飞石醋他?那日打得人多,须不止你一个!但我们好汉子须要勇公战而怯私仇,况是一军只可共济,哪里还好与他计较?我想来栾廷玉这厮祝家庄上摆布盘陀路,又使流星锤,是个惯暗算人的,甘茂智勇兼备的人,连了军师唤作智多星,地井关上却又吃大亏在他手里,这厮后路岂不防备?倘若弄些什么诡计出来,石辅、樊猛两个心急立功,莽撞向前,必定要吃大亏,倘若折了,不是说处。”刘唐道:“怕这厮个鸟!但我阵上撞着,必定朴刀下搠翻了他!” 穆弘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怕他安排阴谋诡计出来,那时勇猛亦自无用。秦明、黄信、邓飞一个个不如狼似虎?祝家庄上亦吃他坑陷拿了。如今须提醒了张清,教各自谨慎,不可中他埋伏诡计。”刘唐道:“既如此你自说去,我自懒待见他,自在这营中快活吃酒。” 穆弘笑道:“你小心做了三国时淳于琼,好酒贪杯,被曹操劫了乌巢军粮,自家耳朵鼻子亦丢了。更不见隐龙山上孔家哥儿两个?但当了粮草重任,贪杯不是好事。” 刘唐道:“哥哥休说得这般怕人!我只少吃两杯便了,你既待去,自快去。”穆弘笑了待行时,忽营门上来报,道:“有个姓萧的先生,差个童儿下书与穆弘头领.” 穆弘听得,急自出帐,见个童儿笑嘻嘻的在帐外等着,却是萧嘉穗的童儿阿琐,见穆弘出来,笑道:“穆将军,我家先生差我将封书来与你。” 穆弘接了书信,领他到自家帐中,唤人将果子与他吃,自将书信拆看:
“穆弘贤兄足下:
自为双木之事,星夜奔波,数千里而至华严石州,然凤巢忽空,雌鸟不见,惊骇莫名!细问邻舍,则言三日前有数十暴汉突入其村所居,掳人而去,明火执仗,刀枪如林,但邻舍一言相问,便即格杀,出门则怒马如龙,风行绝尘而去,去踪不可知也。噫!此事绝密,虽兄吾亦未明言,何竟致变故平起,惨祸天降也?百思不得其故,乃细细追索,暴客所来竟如神兵,虽捕风捉影,不得丝毫踪迹也。中夜思之,深可骇怪,盖此事应于林教头之身所寻尔,其人祸福,即贤兄之祸福,亦晁天王之下无数人之祸福,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者也。弟心中不安,徘徊空庭,只隐觉冥冥伏有一大祸胎尔,欲极力化解,恐祸福难测,然君子一诺,百死不回,自当践于花下划字之誓尔!当深索暴客之迹,以穷奸谋之由,使彩凤还巢,双飞双伴,不令孤鸟两世失群也!此事弟自任之,寄书于兄者,乃欲劝林教头见机而作,效范子五湖之舟,其身可全也。昔张翰见天下将乱,随秋风而思江东莼羹、鲈鱼,飘然而归,遂全其身,岂不胜陆氏平原、清河也多哉?夫智者见祸于微,行止有则,欲待功业成后而退身,恐难自由尔!兄可语之林教头,当去则去可也!
又:弟夜观天象,见流星如雨,陨于西北,推其分野,则黄金城之地也,今梁山复与田虎交兵,两世深仇,扼颈绝喉,非一方败灭不可止也。而梁山人物皆罡星转化,星雨之陨,不祥莫大焉!当于此地损折良将人物甚多,兄与教头,何苦为别人之功业而致损自家之身?是当乘时而退,以全天命。古来征战,圣人所厌,退而穷野,天地万里,岂无孤鹤所栖之处尔?那时弟与兄等把臂共游,其乐何极!然反复言之,只恐不谐,教头必不能依,伤之何如?为此书者,所谓“尽人事而随天命“尔!郁郁书之,兄其鉴之!
弟萧嘉穗拜上”
穆弘看了,半天言语不得,却是阿琐笑道:“穆将军,你们可要打瓜州?”穆弘道:“正是,你敢从瓜州来?” 阿琐笑道:“我打瓜州城外虎牙崖过,追个雀儿,却张见那崖上有埋伏的军马,设了许多弩机硬弓,想是有些诡计,便赶来说给你们。”穆弘听得大惊,道:“天可怜见!若不是你撞见时,那几个必伤损军马性命!”因细细问了,即急去和刘唐说知,刘唐大怒道:“贼军如此阴险!”便要起军赶去崖上厮杀,穆弘道:“我们自是后军,我自寻思过了,报知石辅、樊猛,却如此如此安排,必可教那厮们偷不得鸡,反蚀了若干米本!” 刘唐大喜,当下穆弘自差人飞赶去前军报讯不提。
却说祝彪、祝龙提军赶来瓜州,和凤翔、王远商议了,教二将保守城池,自提军来冈上埋伏,安排强弓硬弩数百张在冈上,道路上遍掘深阱,更差人把住远近路口,不许通行,免得走漏风声。又差人打探集州梁山军马动静,探得梁山军马分三队来取瓜州,前队次第将到,两个欢喜道:“这回教贼人吃回好的。”将军马埋伏整顿,又知会凤翔、王远,教城中到时出兵援应,两个摩拳擦掌,只待猛虎入阱,专等金鳌上钩。这日远远见旌旗招展,却是梁山军马大路上来,两个崖上望见大喜,教军马各自准备,尽调紧了弩弦,伏在草木里。却见那数千军马将次到崖边,忽地屯住,却不进谷里来,只是擂鼓,将红旗来磨动,一连三五回,祝彪、祝龙惊慌,道:“贼人知觉了怎地?”正没理会处,忽听得自家军马喊叫起来,各自奔走乱窜,两个方大怒回头时,却见如何?
草木飞红,八公山中难藏雄兵;烟焰腾云,马陵道里怎得伏甲?万道金蛇乱舞,尽吐火舌来赶人;千条火龙纵横,乱把烈炎燎毛发。一派火海来吞军,无数小卒带火奔。
却是崖上两边都着起火来,百十处火头一起举发,北风刮得正紧,正一发不可收拾,刮刮杂杂的烧将来,把那虎牙崖变做了火焰山,伏军所转成了烧尸地,那五千军马哭的,叫的,走的,滚的,大半都脱不得,尽烧杀在那火海里去。祝彪、祝龙两个叫苦,祝龙泥雕木塑一般,祝彪却灵透,扯起兄长便走,两个就火海里跌跌撞撞寻路,身边数十亲军随着,但见有小军挡路的,祝彪便教亲军拔刀乱砍,血与火里生生夺出条路来,好容易奔到岗下,身边只剩了十余人,祝彪夺得两匹马,和哥哥骑了,正待逃命时,喊声早作,一彪军到,当先旗号“梁山大将没遮拦穆弘“,祝彪兄弟大惊,只得咬牙死并夺路,战十余合,两个心慌,祝彪得个空,抢出圈子便走,只撇哥哥一个。祝龙大骂,手下更乱,被穆弘一枪刺在腿上,跌下马来,被梁山小军捉了缚起,那边刘唐将军马也到,各协力赶杀败军。那五千军马,火中烧杀的十之五六,被梁山军马杀擒的十之二三,逃得性命的十不得一。原来却是穆弘的计策,只教文仲容、崔林引前军一半军马到崖下,磨旗擂鼓,且做明的一路,自家却和刘唐引后军一千精兵,星夜赶至虎牙崖下,崖南崖北各着二百壮士到时放火,穆弘和刘唐各带三百壮士截杀败军,却正好北风大起,因此大胜,又生擒了祝龙。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算人多时被人算
穆弘和刘唐会着文仲容、崔林军马,且打听石辅、樊猛消息,却是瓜州城里凤翔、王远见崖上火起,王远急引五千军马出城来救应,不防离城十里,两路军马齐起,却是石辅、樊猛分军埋伏,因此王远大败,退回城去,早折了一半军马。穆弘等闻得大喜,两个自回后军,却教石辅报捷与张清,就请进兵围取瓜州。张清闻得捷报,十分不悦,却也言语不得,只得将中军到瓜州城下,教石辅、樊猛将前军移动,就截断瓜州与地井关往来道路,自将中军攻打瓜州,城里凤翔、王远新败,又见梁山军马众盛,只得坚守城池不提。
却说虎牙崖上得命残军数十人,回地井关上来见栾廷玉,栾廷玉闻得,惊怒交加,道:“他弟兄误我大事!如此时断了后路,关上怎能再支持?”集诸将来商议时,各自惊恐,无有主意。栾廷玉方烦恼时,忽报关前梁山军马大至,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十分雄壮,道是贼首宋江亲自领大军自陵州来到。栾廷玉急与诸将来关上看时,见关前排布梁山军马十万,正中销金大红罗伞盖底下,宋江凤盔金甲,全身结束,骑那匹千里照夜白宝马,仗昆吾宝剑,左右数百十员头领牙将簇拥护卫。遥见栾廷玉上关,宋江将手指着关上,大骂道:“无耻贪滥匹夫,两世害我兄弟,拿住时碎尸万段!“便喝教军马向前打关,至晚方退,却差个小军来关上下书,道祝虎已解到军前,要抵换自家头领丁德兴。栾廷玉大怒道:“这厮如此奸猾,好人都是他做!”自家心里计较道:“上次允了祝彪抵换,只是情面上没奈何,谁知我身边有无耳报神先报与三大王知道,日后见我罪错?今他两个坏我大事,眼见得此关不能久守,眼下再与梁山贼人换将时,与我有甚好处?”寻思一番,扯碎书信,喝教将那小书小卒乱打五十棍,赶出关去。
那小卒负痛踉跄回营,将扯书棍责之事回报宋江,宋江吴用俱都大怒,吴用道:“当初是他先修书求告,为丁德兴性命上,好意允他,赏他下书的小卒,今这厮无信无义,无耻至此!”宋江道:“这厮行事阴毒,今我见关势果然险要,但强攻时枉多折军马,如今欲取关时,须是张清后军用力,前后夹攻时,此关方可破得。”吴用道:“兄长所言,高瞻远瞩,极明极当!却是吴用行事乖谬,计谋无当,折了头领军马,今羞恨待死,就请兄长责罚,虽死亦当!”言罢俯伏于地,宋江急自扶起,道:“胜败乃兵家之常,贤弟佐我,累立大功,骨肉一般,今偶有挫误,贤弟岂可自责如此?且共议军事。”吴用感激,道:“不肝脑涂地,无以报答兄长!”宋江道:“今甘茂卧病,前军无有大将,教林冲暂掌如何?” 吴用道:“好容易削除了他军权,今不可纵虎出笼,秦明勇冠三军,又最忠于兄长,不如教他掌军,可得死力。”宋江沉吟一时,道:“秦明贤弟勇则有余,智却不足,可教朱武佐他,更教罗士奇为其副手,如此都无异议,” 吴用道:“兄长英明!如此前军得人,却是小弟思想起来,张清独掌后军,威望不足,上下难洽,须得有人帮他镇压军中,方得济事。今兄长到此,小弟愿往瓜州走一遭,一来帮助张清,二来就调军出地井关后,如此栾廷玉畏惧,必定弃关而走,那时取关易如反掌。“宋江大喜。道:“只是如此贤弟须劳顿,论鞠躬尽瘁时,贤弟可比诸葛武侯!”吴用道:“但得佐兄长得成大业,使兄长威加四海,用虽身死无恨!” 宋江不愉,道:“贤弟何出此言?吾惟望与加亮同享富贵,贤弟不可为此不吉之言。”吴用亦觉语失,强笑道:“小弟妄言,兄长何必在意?今小弟只带吕方、郭盛并三千轻骑去,料五日后会了张清军马,必再一两日便到地井关后,那时放起号炮,关上必定大乱,兄长便可乘势抢关。”宋江道:“贤弟小心在意。”当下吴用乘夜引军马去了,这边宋江只教秦明执掌前军,并林冲等整顿军马,只等吴用消息,就乘势攻取关隘。
却说张清自围瓜州城池,即安排云梯冲车,火炮攻打,争奈瓜州城坚墙高,因此难下,反折伤军马。张清正烦恼无计间,忽报军师吴用并吕方、郭盛引轻骑到来,张清大喜,与韩宣迎接吴用入帐,就禀告军情。吴用笑道:“贤弟错矣!此等坚城只可计取,不可力攻,但老师于城下,一旦贼军救兵大至,内外夹攻,如何抵挡?况更须先取地井关,接应前中二军。”张清与韩宣惶恐,急自请罪。吴用道:“不须如此,今我已有布置了,只如此如此,明夜便要夺瓜州城池。”张清等大喜,当下各去布置。正是:安排偷天换日手,要夺雄关铁牢城。欲知吴用怎地取瓜州城池,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26
第八十九回 丁德兴撞死关门 玉旛竿迷魂黑店
话说凤翔、王远坚守瓜州,一面写书各处求取救兵,只是一时不得消息,两个忧闷。这日见梁山军马不来攻城,两个心中暂安,夜里方得解甲休息,却是三更时分,忽得城上飞报,道是城外火光冲天,梁山贼人营寨尽成火海,见得贼人四散奔走,火光中都是我军旗号,想是我军援军到了,乘夜劫破贼寨。两个大喜,急到城上看,果见梁山军马乱走,火光中尽是“大晋”旗号,两个正看时,早一小队晋军到城下呼唤,两个便教将绳索将个小将吊上城来询问。那小将道是三大王闻得房太尉失了瓜州,因此差胡英、唐昌二都督将精兵一万,急从黄金城下来援。路上恰接得城里告急文书,因此兼程赶来,正贼人骄狂,更攻城疲惫,因此乘夜劫寨放火,今见大胜,请二位将军出兵援应,共破贼人。两个大喜,又问一回,那小将对答如流,又自催促。两个要抢功劳,便只留偏将守城,尽起城中军马,出城赶杀贼人。看看杀到梁山营寨,忽得连珠炮响起来,早有飞报,道梁山贼人伏在城壕边一枝军马,乘乱竟抢进城去了。两个听得,手足无措,急回军来夺城池时,炮声又起,四面梁山军马冲到:欧鹏、邓飞、杨林、马麟,各自奋勇杀来,两个舍命冲突,撞开血路而走.看看近城,炮声又起,斜刺里穆弘、刘唐截住,背后石辅、樊猛赶来,两个怎得抵挡?折了军马大半,死命冲突到城门边,正是人困马乏,城里两员骁将赶出来,画戟并举,就连人带马,戳翻王远在吊桥上。凤翔急回马时,一彪军又到,为首那将手如招宝七郎之形,将石子打来,正中凤翔面上,鲜血迸流,便自落马,被两员将赶上,两条叉攒定咽喉,正是龚旺、丁得孙。吴用早入瓜州城坐定,就教扑灭火焰,一面出榜安民,点收府库钱粮。原来林冲集州大胜,多得晋军衣甲旗帜,故吴用设这条计,教文仲容、崔林引军假扮晋军,于火光来回奔走,作赶杀之状,又教尔朱仲光、王冲恶在营中放火,烧了自家营寨,更教高世卓扮做小校,城里去投说。凤翔、王远两个少智的人,哪里猜看得透,因此中计陷城,更失了自家性命。
吴用见城中大定,便集众将到堂上,道:“兵贵神速,今一鼓而下瓜州,已断了地井关后路。栾廷玉那厮听得,必定弃关而走,可就中途埋伏,取这厮首级,与我军报仇。众兄弟休嫌日夜厮杀劳苦。”便自分拨,教欧鹏、邓飞、杨林、马麟为第一队,地井关后二十里外埋伏,军马一万;穆弘、刘唐、石辅、樊猛为第二队,地井关后四十里地埋伏,军马一万;自与张清、龚旺、丁得孙、吕方、郭盛为第三队,候于地井关后六十里外,亦领精兵一万。又教文仲容、崔埜领一队轻骑,先如此如此。只留韩宣、尔朱仲光、王冲恶、高世卓领其余军马镇守瓜州不提。
却说栾廷玉在地井关上,坐卧不安,行立不宁,欲待弃关而走,又畏田彪军令严酷,因此心下两难。正烦恼间,忽有偏将来报,道:“晨来梁山贼人一队轻骑赶到关后,乱射几箭,放了把火,发喊去了,却丢两颗首级在地下。有军士识得是瓜州我军守将凤翔、王远的头。”栾廷玉大惊,急教取来亲自看时,见两个桶里血淋淋的两个头,正是凤翔、王远面目。栾廷玉看了惊心,道:“只当他两个重兵守住瓜州,我关上虽自危急,犹可支持,既这两个身死时,瓜州自已陷了,此关今已成死地。”思量半晌,传关上诸将来吩咐,诸将各要自家性命,闻得元帅道形势如此如此,就今夜弃关而走,且奔黄金城下三大王军中,如何有道半个不字的?当下各暗整顿军马,关墙上虚立旌旗,就夜里二更时分,出关而走。栾廷玉将军马摆布三队,前队池俊、高超,后队寇孚、安德,自将中军,却安排一辆囚车,监押丁德兴在内,只在自家马后,那三军俱人衔哨,马含枚,小心声息,却喜此夜月色明朗,正照见路途,因此悄悄弃了关隘,直行出二十余里,到地井谷口,并无梁山军马自后赶来,想是并不曾知觉。
栾廷玉方心喜间,忽地一声炮响,早见火把遍野而起,照得群山皆红,千万人齐叫:“不要走了栾廷玉!”“军师有令,拿住栾贼,赏一千两黄金!”八下里都是军马撞来,草木里尽射出乱箭,晋军一时大乱。栾廷玉见了,只教军马拼死向前夺路。自家教数百弓弩手在中军,但有梁山军马冲突来的,都将乱箭射去,因此俱不能近。晋军要夺自家性命,各自拼死向前冲杀,反将梁山军马冲动。欧鹏、邓飞、杨林、马麟见了,又先得吴用军令,当下让开谷口大道,只将军马随后追杀。晋军得此空隙,各自逃奔,三军尽自冲动,再无士伍行律,栾廷玉止喝不住,只得随裹着奔走,被梁山军马随后赶杀,死伤遍地。
却是将次奔出十里,追兵渐远,栾廷玉方欲整顿三军时,忽地炮声又响,两路军马黑暗里撞将出来,大刀阔斧,冲入晋军肋侧,势如暴风骤雨。左侧穆弘、刘唐,右侧石辅、樊猛,各引五千精兵赶杀。晋军前队高超急来迎敌,撞着刘唐,斗不十合,被刘唐一朴刀砍死。池俊正在逃避,斜刺里撞出穆弘,一枪戳下马去,两个杀散晋军前队,径奔中军来抢栾廷玉。却是栾廷玉在中军,早闻得报:“安德将军被个使锤的贼将打死,寇孚将军正在苦战,乞拨军马救应。” 栾廷玉哪里顾得?只喝教身边亲信将士拼死向前夺路。方乱间,两骑马到,刀枪并举,杀得栾廷玉亲军星离雨散,栾廷玉大怒,舞铁棒来战穆弘、刘唐。斗过十余合便走,刘唐性发赶去,穆弘忽地醒觉,叫道休赶时,哪里及得?栾廷玉挂住棍,取飞锤回马打来,一锤正打着刘唐,翻下马去。穆弘大惊,挺枪向前截住厮杀,背后军士急救得刘唐上马。穆弘与栾廷玉又斗十余合,见栾廷玉回马又走,无心去赶,只护着刘唐,乱军中且自厮杀,因此栾廷玉得与数百军马冲突去了。却是欧鹏、邓飞、杨林、马麟将军马亦到,合了二路埋伏,将这万余晋军围住,尽情攻击,寇孚被邓飞铁链打死,乱军无主,见冲突不出,都无斗志,因此大半弃甲投戈而降,被梁山军马围杀得干净。
却说栾廷玉单剩得三百余马军,死命撞破重围,且自逃命,又奔走十余里,早自人困马乏,却自天明,栾廷玉见左右逃亡,身边只剩得百余来骑,心中方栖惶忿恨时,忽地左右都叫起来,却是林中一枝军马赶出来,栾廷玉大怒,横棍在马上,正待向前厮杀时,忽听对面一骑道:“师傅。是徒儿祝彪在此。” 栾廷玉大喜看时,果是祝彪,却禁不住面上羞惭,祝彪道:“徒弟中了贼人奸计,虎牙崖折了军马,本无颜回见师父,只得权在附近山上落草,有三五百军士,一边差人打听事务。却闻得贼人取了瓜州,徒弟放心不下,因此起军在这林中接应师傅,今幸得师傅到此。却是十里外贼人亦埋伏军马,吴用、张清亲自领军,专待截杀师傅。” 栾廷玉又是惊怒,又自感激,道:“全仗贤弟救我性命!”又道:“今如何是好?”祝彪道:“徒弟在此日久,得李吉探得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山后,今当和师傅从此路走,待请得军马,再回来报仇。” 栾廷玉大喜,却和祝彪投小路走,果然并无阻碍。两个收拾得数百军马,当下慌慌如丧家之犬,直投黄金城下去了。
且说吴用、张清伏军半日,只不见栾廷玉到来落网,心下疑惑。却是穆弘等两路军马全灭了栾廷玉军马,分石辅、樊猛、杨林、马麟将一半军马追赶到来,正撞见自家埋伏军马,当下说了,各自疑惑,俱不得栾廷玉踪迹。吴用冷笑道:“这厮勇猛,又极奸猾,想是哪里小路偷得去了,且来日撞着一发算帐!今众头领军马俱厮杀劳困了,且收军回关上,却见公明兄长。”马麟又道栾廷玉飞锤打伤刘唐,幸不曾致命,又乱军中夺得囚车,解救得丁德兴。吴用道:“如此救得最好。”当下收束军马,且投地井关上来。
却说关后一夜厮杀,鼎沸也似,关前早已闻得,急飞报与宋江,宋江大喜,道:“想是军师得手,贼军弃关而去,两下厮战的紧,可急将军马接应军师。”因差林冲、秦明先将二万精兵抢关,那关上一个晋军也无,因此轻松夺了。林冲、秦明商议了,分五千军,教宣赞、郝思文守关,却将其余军马来赶晋军。直到天明时分,却和自家后军撞着,两下大喜,过一时,吴用将军马亦到,且都收军回关上来。宋江早到关上,教大吹大擂,花红酒礼,迎吴用等入关,亲执手迎吴用到堂上,道:“下此雄关,贤弟之功也!”吴用道:“此皆兄长德义高天厚地,故三军用命,成此微功,小弟不过侥幸成功,何足道哉?”宋江更喜,就教堂上设大宴,与众将同庆,宴上夸说吴用、张清功劳,教众头领依次把盏相敬。却是罗士奇看得暗暗皱眉,虚言把盏应付了,自托个事故出来,来探甘茂、马劲。两个养伤,正卧着说话,听罗士奇说完堂上事故,马劲只是冷笑,甘茂只是皱眉不语。过一时马劲冷笑道:“不说我与兄长血战舍命,险死还生,单这吴用无计弄险的人,送了赵德胜、彭烈性命,折了许多军马,今侥幸仗了林教头取集州的军马功劳,取了此关,反被宋公明如此夸说显耀他?却是甚是非?更置我们兄弟于何地?”罗士奇道:“便是小弟亦不忿,因此来和两位兄长说,但见前后军头领多有不服的,都有些怪相在脸上。” 马劲道:“以前看宋公明还好,只当是个至明的人,因此我兄弟舍命佐他,一刀一枪,厮杀了几千百场,助他成个帝王事业。今得了天门,又次第取黄金地界,家业大了,得用的多了,反渐渐的轻了我们兄弟,再无些礼节!来了军中数日,只来探过我和兄长一回,只将些虚言来笼络,再无前面的诚恳亲切,只当我与兄长成了无用的人!今反如此待这吴用,岂不较教人心寒,直冷到十二分!”甘茂道:“贤弟低声些!今耳目左近,倘被小人听见去举发说了,祸事非小!”马劲冷笑道:“却又怎地?不过砍了我项上人头,怎禁得我直性言语?莫不成眼下得用的人多了,我几个伤病再无用处了,看着便厌,正好清除了干净!” 甘茂道:“兄弟如何只是执拗?自古祸事不多从直中来?况宋公明与吴用两世生死交情,亲厚岂是我们兄弟可比?今吴用新立大功,宋公明礼节重他些,也不多过。我们兄弟只是守了自家本分,不可仗性使气,自招不测之祸。”马劲冷笑道:“兄长军马越管越多,职位越升越高,如何胆气偏自没了?人但没了一点血性时,与行尸走肉何异?便尸位素餐,将来到了三公之位,更有何用?只是个奴才头上最顶尖的奴才罢了!我只仗性子做去,任他将权柄结果我。兄长却不妨恶心着做去,将来图个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甘茂听得,半天言语不得,忽得嗓子发甜,一口血直涌上来,都喷在地下。马劲、罗士奇大惊,急来搀扶,又急唤军中医士。马劲懊悔,挣扎着起来,就床边跪下,将头磕出血来,道:“小弟无礼,言语冲撞了兄长,任凭兄长处置。” 甘茂只是发昏,过一时方缓回来,见马劲如此,道:“我等兄弟同生共死,一时言语上事,算得什么?兄弟不可如此责备自己。” 马劲感激,待再言语时,外面个偏将急冲进来,道:“丁德兴头领自撞死了!”
几个大惊,甘茂先落下泪来,就自急问,那偏将道:“丁头领自被搭救出来,却是伤重行动不得,因将担架抬着,要送到集州城去教王定六头领医治。谁想到关前时,恰见赵得胜头领的首级被贼军号令在关上,未及取下,不想丁德兴头领看见,十分悲痛,哭得血泪交流,就教取下木笼来,捧着赵头领首级又哭一时,忽地挣扎起来,就关墙上一头撞死了。今俱都惊动了,已自飞报宋都头领与军师,众头领俱已赶去。”几个听了,如醉似痴,各自痛哭,甘茂行动不得,只得教将软兜抬了自己与马劲,并罗士奇赶到关前来看。却见不知多少人围着,圈子里先闻得大哭之声,甘茂等近前看时,见宋江抚着丁德兴尸身,捶胸撞地,泪若泉涌,方伤痛到十二分,几番哭得发昏。吴用、林冲含泪苦劝,宋江哭道:“我便死了父母,也不如此伤痛!在阳世里梁山兄弟不知折了多少。好容易到此世里,与众兄弟会着,又收了许多豪杰,方欲共图大业,大家兄弟富贵快乐,谁想中道先折了这两个!他与赵得胜自天门投军,多少征战厮杀都尽力向前,舍生犯死,正是众兄弟的表率,今赵得胜打关死了,丁家兄弟好容易救得,他偏寻思不开,感念那一个,欲同生共死,竟行此拙事,怎不由得我心伤至此?痛哉!痛哉!” 吴用含泪道:“是小弟拙谋无能,失陷了他两个性命,论罪过都是小弟不是。今兄长不可过于悲痛,倘兄长贵体违和,关系三军,其事非小!可重重发送他两个,三军挂孝,此关上立庙,塑就金妆彩像,春秋四时祭祀,一来表我梁山兄弟的义气,二来传扬他两个义气名节,使天下皆知,得万古名垂,这两个九泉下有知,也必感激兄长。”宋江又哭一番,方道:“军师说得是,今我哭得昏乱,心中再无主张,正应如此发送两个兄弟。”便教朱武主持,料理两个丧事,一切丧仪,皆准公侯之礼,从自家及吴用以下尽皆挂孝,就关上帅府里立起长幡,停二人并彭烈三个之灵在堂上,大小头领除中伤者外,分三班日夜守灵。又请高僧名道,做一百二十分罗天大蘸,超度一并关上战死亡过魂灵。正是纸钱滚花白漫漫,丧幡迎风雪纷纷,一连七八日忙着治丧,因此三军屯扎,不曾进兵。宋江又教关上于赵得胜死节处,就地拆除房屋,盖造庙宇,规模只比武安王关圣帝君庙去一等,庙中塑起神像金身,俱依二人真容,供养二人所用军器在殿上,旁塑三十六军候,以为壮观辅佐,摆布得十分整齐。宋江亲笔书写庙名,号为“双义庙”,又别立一殿,供养彭烈,亦如二人之仪。众头领见宋江如此重三个身后之事,俱十分感念,那关上人民,闻说两个义气,亦十分磋讶,各自感叹,因此四时庙中香火享祭不绝,士庶祈祷,往往灵验,因此传两个为这关上一方之神。后人有诗叹丁德兴道:
烽火天下动,英雄兴义兵。纵横过西疆,传名在隐龙。不洒男儿血,焉见壮士雄?一死酬知交,不愧万古名!
又有一诗赞赵得胜、丁德兴两个一死全交,不愧古人之节:
管鲍相交万古传,富贵同易共死难。但看二士归神处,方知男儿在此间。
却说甘茂感伤这两个,不觉病势转重,连夜咳血,军中医士俱都束手,宋江闻得,倍添忧闷,一日前来相探数次,尝药问医,十分关切,甘茂不安,道:“小弟狗马之躯,原想佐兄长成四海之伟业,进取天下,不想中途成此疾病,反劳顿兄长神思,荒废了军务,只是罪过!今小弟在此一无用处,愿归天门养病,待得调理好了,再来帐下,为兄长输命效力。” 宋江闻得,垂泪道:“兄弟说哪里话来?你与我骨肉同体,为我左右臂膀,自上隐龙山来立下无数功劳,今苦战操劳成此疾病,宋江不能以身代之,心中大恨,岂可言乎?”言罢大哭,左右尽皆落泪,甘茂心中感激,反自昏晕过去,宋江大惊,急叫医士救治,只是昏迷不醒。宋江见了无奈,只得教将数辆云车,载了甘茂并马劲、刘唐等,回天门城调养,教花荣寻访名医,与这几个医治——刘唐被栾廷玉飞锤打伤,肋骨折了一半,亦自吐血,因此一般送归天门城去。
却说宋江见虽取了地井关,却折了赵得胜、丁德兴、彭烈三个,敢战勇锐头领,又多自伤病,心中懊闷,莫可言语。这日与吴用言道:“甘茂兄弟伤病,忽折我一条臂膀,今我想来,此世起事以来,隐龙山破李助、史文恭,封州城与三十万蛮军血战百场,更不曾折了一个心腹兄弟,虽有伤病,次第都得愈可。谁想为取此关,伤损我许多勇将,折动锐气,莫非又要做征方腊时候?不由得我不忧闷。”吴用道:“天下大业,每成于艰难,历来兴王霸业,折损爱信将佐不知多少。以汉高命世之才,佐以张良、萧何、韩信三杰之能,犹自百战百败,妻子父母为人所俘,独因坚忍而成大业;三国魏武一世之雄,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亦有赤壁之败,汉中之失,夏侯殒命,伤折一股。可见一斑。今兄长欲成大事,亦当效古人之坚忍,不可存妇人之仁念。今甘茂虽然伤了,秦明兄弟却可顶替,若得卢员外到来,兄长可平添两条臂膀,何愁伤损一臂?” 宋江道:“只是杨雄、石秀、李逵等去了近一月时候,如何无一点回音相报,说将起来,反更增我纳闷。”吴用道:“除了铁牛,那几个都是伶俐的,想来不会有失。兄长既不放心,可再差人走一遭,就催促这几个,并取消息回报。” 宋江道:“却差何人前去?” 吴用道:“戴宗尚未回来,今须用个那城里情面熟的,次第想来,只有孟康曾去那城里发卖货物,多结识商家富豪,人都无有疑心。可差他前去。”宋江道:“他在天门城,一时如何能够得来?再说天门城疏通海港,亦是极要紧的事,不可离他。”吴用笑道;“好教兄长得知,昨有文书报来,道是海港疏浚已通,已有西洋海船来做买卖。只是税率上的事,蒋敬一时不敢做主,因此和孟康两个,陪了弗朗台等几个西洋大海商,来陵州相见兄长,议定通关税率。昨日已到陵州。今欲取他时,只须快马一日来回便够了。” 宋江大喜,道:“如此最好,如此孟康身上无事,便教他去。”吴用答应,自教人陵州去取孟康不提。
却说孟康、蒋敬自疏浚海港通了天门海港,陪着弗朗台等西洋大商往陵州来,孟康却闻得宋江急书招唤。不敢怠慢,星夜到地井关上。宋江见了,先道了劳苦,方说差往黄金城的事。孟康想一时,踌躇笑道:“小弟原自去得,只是身上今有个魔怪缠着,竟无了自由,但去时,竟得两个人方可。”宋江愕然,吴用却笑道:“可是苏密娜小姐与贤弟同来?她对贤弟真个情深!“孟康扭怩道:“军师如何一言竟猜到了?”宋江笑起来,道:“儿女情长,遂教英雄气短,此事怪兄弟不得。好在只是去寻人,不须厮杀,便带她同去也好,只是小心,莫教这小姐闪失了,弗朗台老人面上须不好看。” 孟康听得大喜,宋江教取一盘金银来,与孟康做路上盘缠,孟康辞道:“小弟身上自有。” 宋江笑道:“这是公干的事,贤弟不必谦让。”孟康方谢过收了,辞将出去,冒雪自回下处。推门见房中无人,正诧异时,门上落下一盆雪来,洒得一头一身的雪,方狼狈时,一个少女呵呵笑着,拍着手门后出来,道:“笨!笨!” 孟康看时,那少女如何形相:
发如三月金柳,垂腰袅娜春风秀;肤如姑射山雪,常使无邪真人愁。眼如星子,天上涵就碧琉璃;眉如春山,天然不似中华修。休道异方无好女,西方云英下海楼。
正是那苏密娜,原来这少女来中华上国大半年,又生性聪明,倒把中国话学会了一大半,却是生性天真爱闹,因见下雪,设这机关和孟康顽笑。孟康见是她,且恼且笑,将着两只雪手来扑她,道:“好啊,却是你捉弄我!”那苏密娜笑着闪躲,两个追逐一回,孟康将苏密娜捉住,按在床上,作势要呵她的痒,苏密娜笑起来,道:“饶了我罢!” 孟康被她几条发丝拂在脸上,心里痒痒的,笑道:“你偏捉弄我?须是叫我好哥哥,方可饶得。”苏密娜笑起来,歪着头只是看孟康,孟康方发窘时,苏密娜忽地就他耳上亲了一亲,吹口气,叫道:“好狗狗!好狗狗!” 孟康恼道:“好啊,你叫我什么?” 苏密娜笑道:“狗狗是哥哥!哥哥是狗狗!” 孟康便去她臂窝里咯吱,苏密娜笑得喘不过气来,伸了手在孟康背上乱扭,两个闹成一团,好一会方罢,孟康将奉差去黄金城事说了,苏密娜十分喜欢,两个又说一会话,方自歇了不提。
且说第二天起来,孟康自收拾了,苏密娜却改做男装打扮,貂裘风帽,着了快靴,愈发显得韶秀,两个都骑了善走的汗血好马,苏密娜自有四五个仆役妈妈随身,孟康也有两个从人,城门边自有吴用替宋江来送行。孟康辞谢了,一行八九人却乘雪往黄金城路上来。怎见得那飞雪天气:
点出银世界,铺就玉乾坤,万里平野一色真。遍空中飞鹤羽,漫江川合冻痕。凝花指窗开作六出,冷酒涩喉难论三分。只合幽庐红炉居,不宜寒路远行人。
那些人都冻得瑟瑟缩缩的,连孟康也冷得难禁,只有苏密娜欢喜,一路赏玩雪景,言笑不断,和孟康道:“在老家时,我们那儿下得雪比这还大,又有大山叫阿尔卑斯马的,横着几千里长,那些山都跟戴了白帽子的老人一样,直高到云里去,天晴了好看的很。山里又有鹿,很多很多的鹿,捉都捉不完。” 孟康道:“你老说你们那里好,我不信还有外国能比上我们这儿的,单是天门、黄金那样的大城你们那儿能有几座?” 苏密娜道:“城子是没有你们大,人也没有你们多,你们这儿吃的用的物事也好,只是有一样不好。”孟康道:“是那样?” 苏密娜道:“人的心太坏,总是互相算计,说话又总不算数,我们那儿人,没有这样坏毛病。”孟康言语不得,半天才笑道:“幸好我是个直的,说话又讲口齿。”苏密娜笑道:“你要是那样的,鬼才理你!我见今早晨你们那军师,说话叽里咕噜的,我半句都不懂,却看这人眼珠子转得快极了,不是个诚实的,就不喜欢他。” 孟康笑道:“吴用军师叫智多星,聪明的很,多的是心眼子,当初在山上一半人敬他,一半人怕他,礼数上都周全,却没有敢亲近的,今只是应付他。” 苏密娜笑道:“上帝不喜欢文士,也不喜欢放高利贷的,拿他们比毒蛇,不教人接近。你们军师就是个文士,自然没人理他。” 孟康笑道:“你动不动就讲上帝,似是你们那儿他最大?但有机会去你们那儿时,倒要拜看他。“苏密娜笑道:“上帝自然最大,和你们这儿的什么仙什么佛没法比,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不可礼拜这些伪神。上帝拯救好人,惩罚坏人,那些做恶太过的,上帝会从天上丢下火来把他们烧掉。上帝显现时也只能拜,不能看,不然眼睛会瞎掉。” 孟康笑道:“这上帝倒有趣!不象我们这儿坏人做恶是要用雷公劈的,有机会一定要渡海过去,看看你们那儿的风俗。“苏密娜道:“我们这趟回去,你就跟着去罢!在你们这儿久了,真的想家呢,我姆妈一定想的我厉害。” 孟康道:“我倒真的想去,只怕宋家哥哥不让。” 苏密娜道:“他不许你便不能了?男子汉该有自己的主意,到时坐了大海船就走,谁管得你?”孟康犹豫一会,道:“只怕他们背后说我没义气。“苏密娜发恼,道:“在我们那里,这种人叫懦夫!你却是要我,还是要他们?” 孟康言语不得,过一会方道:“我们兄弟那世里已散了一回,今世里虽再撞着,景况都自不同了。我蒙东家救命恩待,咱两个又有这一场,到时我自然随了你去。” 苏密娜听他如此说,方自喜欢,两个就马上说笑,虽自天寒地冻,却自心里都暖暖的。
一行路上走了三日,却是栾廷玉和房学度大败折尽了军马,因此远近震动,虽有田虎军将占据州县,但皆不多军马,闻得消息,各自惊恐,都逃窜去了。因此路上并无阻碍,只是一路战火之余,城邑荒凉,市镇为墟,人家极少,反自食宿为难,凭是孟康尽力,少不得都破庙中歇,米汤里饱,却是苏密娜不甚在意。这日见晚,雪下的愈发大了,孟康道:“却是找地方早歇了罢,须防无了宿处。“因叫伴当骑了马,头里去寻,又行一时,早有个回来,道是道边见有个小酒家,新搭就四五间屋,容得人歇,只是小二不好,定多要银子,孟康道:“凭这样雪天,他要多少银子与他便了,如何学得这般小气!”一行人却奔那酒店来,果见崖根几间草房在那里,雪里露出黄芦草新覆的檐来。门边两株怪树丫丫撑着,孟康下马,先扶下苏密娜来,那边丫环早挑起帘子来,苏密娜笑道:“哪里就这些做派了?”几个进来,那小二迎着先喏,道:“客官要投宿么?店里新房,压得草最厚,火盆又暖,好帐被,好酒食,往来客人都夸有气力,但安歇不妨。” 孟康跺着脚,道:“今夜就歇你店里,先拿干手巾来抹把脸再说。”那小二笑道:“干手巾自有,只须爷付了房钱,小的自当殷勤服待。” 孟康冷笑道:“好个厉害的纲纪!我看你臭虫身上能榨油,苍蝇腿上可刮漆,却要多少银两?” 那小二笑道:“开门油盐酱醋茶,全凭一文钱当家。这里搁着主人的本钱,但教人白住了店、白用了酒食时,店主人就赶小人出去,如何不敢小心?客人欲住店时,三两银子一位,酒食另算。” 孟康冷笑道:“怪不得我伴当发恼,你这里敢是玉皇大帝的金阙,月宫嫦娥的洞房?也罢,任你天上走马,地下弄舌,房价依你,银两与你,但不好生伺候时,店主人能赶得你,老子却有一双拳头送你!”那小二吐吐舌头,笑道:“客人但掏银子时,便是小的亲爹娘,如何不好生服待?便是教小的做狗也使得。” 孟康早解开包袱,丢过一锭大银去,道:“休弄嘴!且取热水干手巾来。”那小二接了银子,笑道:“便来!便来!“急忙里面灶上提出一大壶开水来,倒在盆里,孟康将冷水调了,试了水温,让苏密娜先洗,苏密娜脱了帽子,解了白貂裘,褪去腕上一对芙蓉花金镯子,便去洗脸,却把那小二看得呆了。孟康冷笑道:“你看什么?还不与老爷房里生起炭火来?莫只要吃打,不讨赏钱!” 那小二方省了神,道:“小娘子是天上人不成?这般漂亮!” 孟康冷笑道:“你这厮也知道好歹?快去!”苏密娜笑道:“你如何只是凶?好生说话不成?” 孟康笑道:“这厮奸顽,只得如此喝他,妹子莫怪!”却瞪眼看那小二。那小二忍着气,里头进来收拾炭盆,最里面屋中早出来个大汉,道:“小二,敢情有人来?” 那小二见是自家店主人,忙道:“正有一伙牛子入门来,小人故意勒掯他,那为首的牛子卖弄,就掏出大银子来,小的听得包裹落桌,里面有许多响声。更有一个西洋女子,长得天仙也似,净面时小的见她腕上一对金镯子,怕不就有十几两重?耳上挂着明晃晃大珠子,更不知道值多少。”那店主人笑道:“怪不得我方才做好梦,有座金山压到头上,果然醒了就有这份大财气!你可好生安排,一个个都麻倒了,男的抬去里面作坊里等作馒头馅,女的且留一留,等我寻思了安排。”那小二道:“主人放心,小人唆着眼看了,那厮虽然是个说恨话的,行事却粗疏,待小将药下在热酒里,菜肴汁水里也多与他安排些,怕这厮不吃了洗脚水?必都一一麻倒了,将来做馒头馅使用,包主人取这分大财利。”那主人喜欢道:“果然你伶俐,待分钱时我自多与你一成,只是莫又赌输了。” 那小二笑道:“小人自留一半存着,只将一半钱去翻本。”那主人笑道:“你端得好计较,只是行事小心些,莫教人看出来。“那小二方答应时,早听得外面孟康喝起来:“如何还不将出火盆来?”那小二忙道:“来了!来了!”急捧火盆出去。
孟康道:“你这厮只是迟慢!莫不是要讨打?要得钱去,就这样耍老爷?”那小二陪笑,急将几盆炭火端出来,拨得旺了,那几个随孟康的早将进行李来,这小二引去安置在房舍里。孟康道:“我们早都饥渴了,又冻得厉害。小二,你可快开上酒饭来!”那小二早等这句话,便道:“小人自去安排。”无一时使托盘端将上来,一大盘牛肉,一盘羊肉,一尾鱼,又有的是豆腐干、花生、豆角小菜,又安排一锅肥肠丸子汤,腾腾的都是热气,孟康见了,道:“也罢了。”教一般安排了,与那伴当丫环吃,那几个饥寒的很了,都抢着吃,孟康道:“小二,如何无有热酒?这等雪天,冷酒如何吃得?”那小二道:“便是小人该死,忙昏了头,既如此小人便去安排,正是小店自酿的好酒,最有气力,来往的人都喝采,只是略浑些。” 孟康道:“浑便浑些罢了,快安排与老爷吃。“那小二心里欢喜,不一会将酒热了端上来,旋在碗里,孟康吃两碗,笑道:“只略有些滋味,却是妹子,你也吃一碗,暖暖身子。” 苏密娜只将筷子挟鱼吃,喝几口汤,笑道:“我不喝那东西,呛呛的怪怪的,偏生你们喜欢。” 孟康笑道:“在梁山时,一百零八个兄弟坐了,从来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今日雪寒天,和妹子在一起,如何不多吃几碗?便到了房里,也有力气快活。“苏密娜红了脸,嘻嘻的笑,孟康忽笑道:“我如何晕起来?想是这酒真的有气力,妹子,你脸红的真好看!” 苏密娜啐一口,道:“莫胡说!” 孟康将酒碗递过去,道:“如此好酒,妹子也喝口。” 苏密娜发恼,伸手一推,一碗酒都合在孟康胸上,孟康叫声:“啊也!” 苏密娜吃惊,待起身来与孟康收拾,忽觉天旋地转,向后便倒。孟康急来搀扶时,也晕起来,两个做一堆儿倒在地下。正是:才调蜜糖油中甜,却陷迷魂药里灾,欲知这两个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27
第九十回 催命判巧遇梁山故 通臂猿怒破玉马局
话说孟康倒在那店里,那小二听得动静,笑嘻嘻挑帘子来看,见倒了一地的人,那几个伴当也一般倒了。不由得大喜,先到孟康身前踢一脚,道:“教你这厮伤犯老爷!” 孟康哪里知觉得?那小二回头叫一声,早有两三家火家来,道:“好个惯颠翻人的。”笑嘻嘻便来抬人。那大汉也出来,看几个抬孟康到剥人凳上,怪道:“这大汉如何好面熟?”近前来将眼仔细一张,叫将起来,道:“如何是我兄弟?快拿解药来!”那几个慌张,道:“大哥原来识得他?” 那大汉道:“这是我梁山上的兄弟,唤做孟康的,不可坏他性命,他如何变得这般豪阔,又到这里?”早有两个调了解药,扶起孟康来灌下去。过不一时,孟康醒来,光着眼看,如在梦中,那大汉道:“孟家哥子,不认得小弟了?” 孟康见那大汉如何形相:
虎眼骇人,惯吃人肉红丝暴;赤须似虬,根根如铁挂牛角。凶气难当,五道逢着亦相避,判官开店,无眼小鬼方入门。旧曾梁山传名字,揭阳岭上黑道尊。
正是梁山上旧坐九十六位的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孟康惊喜,道:“如何是你?我却如何在这等地方?”李立道:“我在这里开店,你不合教我店中小二麻翻了,抬你到这剥人凳上,幸我撞着,方救转你过来。”孟康听得,一身冷汗,见墙上犹悬着几条人腿。急道:“我那同伴呢,可曾伤损了性命?” 李立道:“都不曾,都在外面地下睡着呢。这里坐不得,且出去说话。”自和孟康出来,那小二磕头谢罪,孟康笑道:“我亦曾做黑道的人,不想今翻在你手里!既是这恶判官开的店,却不怪你,只是须好生管待我那些同伴。”自抱了苏密娜,教那几个捣子将自家的伴当丫环都送房里去,灌下解药。见安置妥当了,都自醒来,方出来和李立说话。李立教重整些酒肉,却与孟康吃酒说话。笑道:“我重开这店多时无人来,想不到第一桩大买卖,却撞着哥哥!” 孟康道:“你这店开了多时?又做这旧时道路!” 李立道:“我自这世里流落,弄些本钱,便在这里开店,且觅些快活。不想田虎贼军来,一把火烧了,我逃得性命。近时见安稳些,方重修起来,兵荒马乱的,再无个人上门,不想今日撞着哥哥!“孟康笑道:“但有个行路的,也被你一般的黑店做翻了,哪里得再能见着?如今竟成个强盗世界,普天下黑没了日头,如何得人旺相?” 李立道:“哥哥不曾黄门山上劫人?今豪阔了,竟正经说话,难道不曾做贼不成?”孟康笑道:“正是有些见地,所以这世不再做,你两世里一般道路,那世里揭阳岭上弄翻了宋公明,今世里想也再有些发迹处。” 李立道:“哥哥如何恨怪,一见面就这般取笑?揭挑人的不是好汉,你却如何相与了这西洋女子?论长相,梁山上也是段景住那头黄发相宜些。”孟康笑起来,因将自家际遇说了,李立听得艳羡,道:“如何这样的事,我偏撞不着?“孟康笑道:“你憋曲在这旮旯里,如何有那机会?今宋公明将军马已取地井关,你如何还不去?”李立道:“我因那世里闹了一场,没些结果,因此心里冷,反不愿去。却是据你说有如许兄弟聚合了时,宋公明又成得如此声势,倒心里又活动起来,不妨便去寻些快活。”孟康笑道:“眼见得宋公明将要做皇帝的人,我们兄弟但去,将来岂无个官做?却是去得越早越见情分,那封的官也必大些。” 李立道:“据你说不还有晁天王,他更上头的人,如何皇帝便是宋公明?这事将来不尴尬。” 孟康笑道:“你如何这等伶俐了?我们下位的兄弟,诸事从来主张得么?只是随顺着便了,管他谁做皇帝,富贵只不要少了自家的也就够了。”李立道:“好没些义气,结拜了一场,发了许多誓,如何说话这般凉人?” 孟康笑道:“你倒是讲义气的?如何隔得这般近,却不飞去见宋公明叩拜了?只躲在这里。我们这等愚迷的人,事情只合上头那些聪明的去主张,不见那一出曾头市?都自不明不白的在里头,只是换人坐了尊位,我们一般的照旧叩头,却管什么坐得宋大哥、晁大哥?只换个姓氏便了。只要自家过活的好,那些事管他做甚?”李立道:“你吃多了酒怎地?今日说得好生直性!却都是我心里一般想得如此,只没你这般豁透。” 孟康道:“你听了只管忘了,今日这些话我并不曾说,只是你发梦发糊涂了。” 李立笑道:“你当我怎地?论起来俺催命判官杀人自杀得,背后卖人的事,却不曾做过,但那样须敲牙拔舌的,不是好汉!” 孟康道:“却用得赌誓?梁山上咱两个曾过得好,今日我说话并不忌讳你,只是教你去寻快活富贵便了,却管谁做皇帝?少操些咸淡的心,那快活便更多些。“李立笑道:“我依你的言语便是,如今你已是外国的见识,比别人都强些,想来决无有错。”孟康大笑,道:“外国的见识便好些?你知那里月亮方的扁的?狗头上没有角?” 李立笑道:“现见你怀里每夜抱着个西洋娘们,肚里无些肠子,她如何跟你?因此断定你高明了。” 孟康笑得愈发厉害,道:“你但愿意时,将来跟我到那国里,包你也抱个西洋娘们,你也高明起来。”两个都笑,孟康道:“耍笑便也够了,却是你当着道路,便不曾撞见杨雄、石秀、时迁并李铁牛?他们竟无了消息,教人好生猜疑。”李立道:“这几个并不曾见,凭这几个的本事,是杀人的魔君,做贼的管头,伶俐的祖宗,便三五千军马不见擒得住,何须担心他们?” 孟康道:“便是一月无有消息,因此宋公明焦急,差我黄金城走此遭。” 李立道:“并不曾见,但梁山兄弟时,我却见了两个。” 孟康道:“却是谁?” 李立道:“便是铁臂膀蔡福和通臂猿侯健。今他两个都在黄金城里住,各改了名字过活。” 孟康喜道:“你可曾闻得卢员外消息?既他们同一个城里时,必有来往。“李立道:“这个却不曾。我去黄金城里瓦子舍里玩笑时,被那乌龟讹诈,一时性发打伤了,因此不得脱身,被那家老鸹叫了公人来,谁想蔡福却在里面,因此得他说合,与那家些钱财,方得脱身。因此置酒请他,他又唤了侯健来,三个吃了一夜的酒,说梁山上事,好生热闹。” 孟康道:“蔡福依旧在公门里?如此黄金城里行事却方便,只是如今酆都城遍行文书,普天下画影图形,捉拿我们梁山兄弟,他如何反得公门中自在?” 李立笑道:“你真也迂腐了!不闻得‘猫儿喜的是腥,公门里通得是财?’但有黄金银子,哪里买不通?他大名府里做得牢狱节级,如何这里面不溜圆了?况又改了名字,各处关节都打通了,因此挥洒自在,今做黄金城里两院副押狱节级,兼行刑刽子,依旧做大起来,见那次抢了结账,却不还酒钱,只道挂着,那酒店主人并不敢作声,反加倍送东西与他。” 孟康道:“他倒强横!却是未曾说卢员外消息?侯健又做什么?” 李立道:“并不曾说起,想是卢员外并不曾在黄金城里住。侯健依旧飞针引线,到处去做衣服,因此揽得主顾,养活得自家身子,却颠倒了名字,唤作严厚,蔡福只叫做范贵。” 孟康道:“几处消息,都说卢员外在黄金城里,难道不确?想来自家的眼睫毛反看不见,只看见得金子银子。却是我须要进那城里去,你身上事如何?” 李立道:“我并无些事,既如此叫孩儿们看店,我自与你同走一遭,但寻访得卢员外出来时,见宋公明也自光彩些。” 孟康笑道:“不说田虎贼军围了黄金城?我只愁进去不得。” 李立道:“那些贼军想着黄金城里有万座金山,便是舍了命也要把城攻开。只是那城里亦有精兵数万,人家都恨田虎贼军残暴,城里又富,存得十年八年粮食,诸般物事无一缺少,因此守得铁桶一般,贼军枉自攻城数遭,折了数万军马,哪里破得城池?因此只得改做长围,前日我去那边山里小镇上,闻得说酆都城差一员名将谢艾,引五万军马来,五日前乘雪夜至黄金城下,放火突袭,大破田虎贼军,斩首数万,因此贼军大败,今都溃退到百里之外,今黄金城门已开,那些山民都要赶着进城去卖干柴木炭,发些小财。” 孟康欢喜道:“却不是老天助我们?正好赶着进城。那谢艾是谁?好生了得。” 李立道:“那些山里腿子传说得这谢艾神人一般,直如个活韩信相似,却说不出他根脚,只闻得他原先做个小官,十分不得意,后来大破南蛮,因此威名远震,酆都城秦广王拿他做救命稻草,先差他引军华严地界对敌隐龙山上好汉,今又差他来救黄金城,今一战大破田虎贼军二十万,端地了得!” 孟康笑道:“这世天下如此之大,他朝廷里岂无个能人?只是天门城下三十万蛮军,终也教宋公明破了,此番与他对敌,也不过多费些手脚而已。但得寻访到卢员外,更不须惧他,今夜你但收拾了,明日一早却赶黄金城去。”当下两个歇了,明日起来,李立自吩咐了店中小二与火家,教几个守店,自打个包裹,却与孟康等一道,径投黄金城来。
却说几个路上行了七八日,将近黄金城下,路上行人渐多,都道谢艾将铁骑军接连大破田虎贼军,直逐去二三百里外,因此黄金城开了城门,四下行商都赶城里去做买卖,要趁那机运,谋百十分财利。几个一路随着,到那城门边上,都是驴鸣马嘶之声,柴车炭篓,大小车辆,堵堵塞塞,几个挤了半日,方得纳常例入城。看那黄金城时,果然好个齐整繁华城池,但见:
云楼压日寒,高阙带雪明。无限人家居住,百万衣冠聚拥。多藏石崇并王恺,更笑卓孙兼邓通。百宅堪题作金穴,千门入库是银坑。休羡四通大道齐八马,早造三重城围带九衡。是处黄金铺地欺孤竹,随意明珠装灶胜洛城。直此天下最富处,无限奢华此境生。
孟康便教李立引路,先奔蔡福下处来。却是一把铁将军在门上,问左右邻舍时,只道“他自牢里当直去了,来去无准,多在朋友家或娼寮里宿歇,此时只好牢里去问。”几个面面相觑,李立道:“那牢里有天没日头的,又道是‘狱不通风’,哪里得好见他?不如去寻那做衣裳的便了。”孟康道:“他独身单个下处能有多大?不如我们自安排了下处,我们两个自去寻他,既安心,又不碍眼。” 李立道:“说得是。”便到那街上寻家好客栈,唤做“悦来老店”的,先要了五间上房,将苏密娜等安顿了,孟康打赏了店小二,只教好生伺候。却是欲出门时,苏密娜房里赶出来,道:“人家房里气闷,你们却去街上耍乐自在!如何依得?”孟康忙道:“便是妹子十多日风雪劳苦了,因此房里歇一歇,我们寻见了人,明日有闲时,尽陪妹子耍便是。” 苏密娜道:“今日便闷死了,如何等得到明日?你们去便去了,我自一个街上去玩。”孟康知她脾气,笑道:“既如此,教伴当看守行李,妹子自随我们去不妨。” 苏密娜方自欢喜,随两个离了客栈,奔南城来寻侯健。
苏密娜来街上,但见有好玩的,只管拿了便走,只教孟康在后面管付账,但厌了的,教孟康抱着。孟康尴尬,却没奈何,不一时手上抱了一堆,李立只是笑,又走一时,却早教人盯上,原来这城里有伙捣子,除了杀人放火不曾多做外,其余坑、蒙、骗、拐、诱、套、偷、欺诸事无所不为,有名目的手段唤做倒棺材、扎火囤、做笼子、摘桑叶、诈马桶、开莲花、拆梢板、撞血头等不计其数,一城人都教这伙祸害,好子弟被他骗去娼寮,三瓦两舍使钱,家产荡尽;小女儿被他拐卖作烟花,一家子生死不见;寻常做生意也被他诈欺,每日堵门要钱,再做买卖不得。他又面黑心硬,手眼通天,便害得人家破人亡,撞几头官司,依旧拿了钱买瞩有司,不几日依旧出来自在,反去威逼原告事主,要赔好看钱,不然便门上泼粪、家中纵火,屋里打得粉碎,都翻做白地,自教你叫天不应,唤地不灵,因此一城人恨这一伙入骨,都唤做“三没奈何”,言官家没奈何,被他将钱买通;小民没奈何,任他欺凌鱼肉;天地鬼神没奈何,都装聋作哑,不报应他是也。这一伙聚有百十个,每日里散在街市上寻趁钱财,得了钱夜里自去赌博。今日苏密娜这等花费顽耍,早被五七个看在眼里,见是个外国少年美貌女子,耳上悬着老大明珠,手里有的是金银,身边随人又少,早动了奸恶心思。几个僻静处凑嘴巴咬耳朵商议了,便唤了同伙,都随在后面,渐渐挨近来,要做局来陷害,只待机会下手。
却是苏密娜正走间,迎面个黑矮汉子捧个盒子,外面锦缎包了,却撞将来,苏密娜哪里防备?早被他撞着,倒撞个趔趄。那黑矮汉子叫声“啊也“,手里盒子早掉地下去,滚出只玉马来,摔得粉碎。苏密娜和孟康、李立都吃一惊,未说话时,那黑矮汉子看见玉马摔成粉碎,叫将起来,就地下去拼凑,放声痛哭,忽地跳起来,一把扭住苏密娜,嚷道:“你如何撞碎了我进奉的玉马?坏了我一家大小性命?”苏密娜惊吓得脸都雪白了,言语不得,孟康大怒,近前来颈上只一扭,将那黑矮汉子身子扳转来,喝道:“你不长眼的扯我妹子作甚?”当胸再一推,那黑矮汉子踉跄出五六步,就乘势倒在地下,捶自家鼻子两下,流出血来,叫道:“打杀人也!”跳起来揪住孟康,就将头往他怀里撞。孟康、李立大怒,待下手打这黑矮汉子时,四下早许多人围拢来,各自叫喝:“青天白日的,打碎了人家玉马,还要发横,那里来得混帐牛子?”“王三哥,他如何打你?”“驴牛王八射的,敢来我们街地上欺负人!”各自摩拳擦掌,哄上前来打这三个。孟康、李立大怒,将苏密娜中间护了,只管放对下手,顷刻间打倒五六个,踢翻七八个,倒躺满一地。还有二三十个见两个凶猛,都惊得呆了,都不敢再向前来厮打。
却是这时候,圈外挤进两个少年来,当头一个喝道:“休要动手!”那些人便不敢动,有几个便上前躬腰称呼,那少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些街坊,无事和这外地人飞拳动脚怎地?”那些汉子都齐声称道不平,只求耿小官人来做主。那少年道:“休啰唣,着两个言语清楚的来说。”便有两个快言语嘴爽利的向前,咬定说如何见这外国女子撞碎了王三的玉马,这两个贼男女反恃强打人,因此诸人抱打不平,反被伤了多人,只求小官人来做主。那少年听了,道:“事虽一件,言语两面,不可只凭你们说,冤枉了好人。”便上前与孟康讲礼,道:“好汉,事有长短,理有亏屈,你也听了他们言语,可自来折辩,说非真相,凭小才来做个公道主持,与你们将这事揭过了,免得经官动理,身上不便。” 孟康早自惊悔,只恐事大了不得脱身,官府人赶来,走露身份,惹出滔天大祸来。却见这少年来出头,人物轩昂,言语正直,更得众人怕敬他,因此心下大喜,道:“全凭小官人做主,这人自撞俺妹子,将盒里物事地上打碎了,反赖俺妹子,动手打她,是俺与她拆解,不合力大些,这人地上跌倒了,反招出这些不讲理的与俺兄弟厮打。”那些汉子听孟康如此说,又都鼓咙了嗓子叫起来,那少年道:“这好汉自说,你们叫怎地?却不信俺赛秦琼耿宝与你们评这回道理么?”那些汉子方不敢叫了,那少年自招王三到面前,要他实说自家身上道理,王三将玉马残片收拾在锦盒里,抱在自家怀里,汪着两眼泪,就那少年面前跪下,哽哽咽咽的只是哭。那少年道:“王三哥,你的手艺天下闻得名字,今雕这玉马出来,必有缘故。”王三哭道:“小官人,搭救俺全家大小性命!前几日都总管府里差个虞侯老爷到小人家里,送一块东海国进贡的寒玉与小人,着小人刻一对玉马出来,乃是今年都总管进与酆都城万岁的贡物,因此小人用心,没日没夜的先雕了一只玉马做样子,送到都总管府里去,都总管看了大喜,教赏五两黄金与小人,并要再雕一只,凑成一对上贡。今日那只玉马又雕成了,小人欢喜,拿这盒子捧着送到都总管府里去,谁想撞着丧门神,这妖精似的女子有天没日的撞小人一下,将盒子从小人手里撞落地下去,打碎了玉马,反教这大汉毒打小人,真正没了天理!今玉马粉碎,都总管如何不发怒见小人罪过?必要倾了小人一家性命,只求小官人与小人做个公道来!” 孟康、李立等听得,脸上红一回,白一回,只走不得,苏密娜吓得狠了,又听不懂王三口音,睁着两只眼睛,只是呆呆任他说。那少年道:“各人都说了,却是众人都看见了,实情如此么?“那些汉子都应和起来,旁人哪里敢有个来多口的?那少年道:“既是如此,这好汉,你可服小可做个公断,与你们了结了此事么?“孟康无奈,只得道:“只凭小官人主持公道,感激不尽!” 那少年道:“王三,你言语如何?” 王三将袖子拭了眼泪,道:“小官人济贫扶危,菩萨心肠,主持这一城里公道,因此人都称呼‘赛秦琼’,比做唐朝里秦琼老爷,今既为小人出头时,乃是小人的祖德,如何不听小官人言语?千万搭救小人全家性命!”那少年道:“休说如此言语!却是这一街老少高邻,服小可的说话么?”那些汉子都乱应和道:“全凭小官人做主!” 那少年道:“既都谬许小可时,小可便来剖断这场事情,王三,这位小姐与你两个撞着,俱都出自无心,算来你也须有一半错处,这玉马教他赔你一半,如何?“王三叫将起来,道:“小官人这次行事如何偏了?今玉马碎了,小人须得吃性命官司,他只赔一半,如何能够?” 那少年道:“并非他有意撞你,如何可教人全赔你,你倒无一点错担待不成?既是你穷苦些,也罢,教这位小姐赔你七成如何?” 王三道:“便是三成,小人倾家荡产,也填补不起,只可教他全赔小人。” 那少年冷笑道:“你如何这般执拗?也罢,看小可面上,这位客官你可赔他八成,王三你但再争竞时,我便撒手不管。” 王三口中呶唧,只不敢再说,孟康见他反多为自家争理,心里想:“一只玉马,赔他些银两便了,哪里好争竞,误了大事?“便道:“就是如此便了,却是须多少银两?” 王三道:“便是小人手艺工夫不算,这寒玉现拿钱本也没买处,幸得小人见周家铺子曾有块成色仿佛的,至少须得二百两黄金。” 孟康大怒道:“哪里须这么多金子?你竟要诈谁?” 王三道:“这是东海国进贡的寒玉,小人方才说得清楚,若不拿金子来时,却还小人玉马来!“孟康大怒道:“你这凭空诈人的贼,只是讨打!” 那少年道:“好汉,你刚才说依我的公断,今如何又反悔不认?“孟康道:“他如此诈欺人,如何能依他?” 那少年道:“他既说那铺子里有这寒玉,不妨同去问价,便知他言语实地,却是小可知好汉必然重言诺。”孟康教他将言语逼住了,只得道:“既如此,且去同看,真如此价钱,我便付他不妨。”却是那些汉子拥簇着几个待去时,一个人早挤进来,喝道:“朗朗乾坤,你们这些捣子又设计摆布谁?直如此坑我兄弟!”那些汉子脸上都变了颜色,孟康几个急看时,见那人如何?有西江月为证:
天生黑瘦轻捷,端得枪棒亦能。飞针走线有奇技,不输织女天星。凤章龙袍随就,回文奇锦可成。有名唤做通臂猿,好汉侯健名重。
原来这汉子正是梁山上坐七十一位的地遂星通臂猿侯健,手里抱一大堆衣服,孟康、李立大喜,未曾言语时,那少年却发怒,道:“姓严的,你做你的高手裁缝便了,怎得吃酒多了。来这里胡说?”侯健冷笑道:“我把你们这些欺良诈善的贼!我兄弟被你欺瞒了,我城里住久了,如何不识得你们手段?你们自这街坊上趁食,但遇上个入眼有钱的,先着个人捧个假玉的货,就故意撞人在地下跌碎了,来做由头,然后三五十人假抱不平,便来强抢,但有那手脚出色的敌不过时,却由你这等假冒正直的出来白相,言语上做圈子坑陷人,红脸白脸的尽出色好戏!今放着我在此,如何教你吴良善讹谋了我兄弟去?” 吴良善听侯健说透根脚,十分恼怒,喝道:“下三滥拿针眼戳你娘屌的,却来这里坏我们衣食道路!怎得饶你性命?”赶上前来将拳头便打侯健。孟康、李立大怒,待来厮打时,侯健早就闪过,手扬一扬,一堆衣服却罩在吴良善头上。吴良善急将手来乱扯时,侯健早飞起一腿,就踢吴良善肋上,再一脚踹在腿弯上,只两脚,踢翻吴良善在地下。那些捣子发一声喊,急上来打救时,孟康、李立方一肚的气,恰向前迎着,将拳头流星般使动,正见惨嚎与叫骂共作,大汉并积雪齐飞,不一时街上倒了一二十条大汉。孟康、李立正打得起兴时,早听得远处铜锣声一片,人都喝起来:“大队公人来也!” 侯健闻得,叫声:“快走!”一手卷了衣服,就扯了李立,孟康背了苏密娜,都奔进小巷里去,没命的只是走。这一伙捣子教几个打得屁滚尿流,哪里敢赶来?
却说这几个奔一时,见后面无人赶来,僻静处方住了脚步,孟康道:“侯家兄弟,却幸得撞见你,不然必被这伙贼子诈欺了!”李立道:“若不是孟家哥哥急扯了我走时,我拳下定打死那厮,真个气忿破了人胸脯!” 侯健道:“这伙贼和官人都勾着,手段上又狠,便到官衙里,也有说嘴处,反是我们兄弟身上不便,见不得官人,只可见机走了。你们却如何入城来?这娘子如何称呼?” 孟康道:“便是得了吩咐,入城来寻访个奢遮人物,酒店里先撞见这判官,说将起来,因此知你和蔡福在这城里,因此先来寻你们。不想蔡福牢里当值去了,我们客栈里安顿了行李,正欲去寻你,谁想街上被这伙捣子搅害。她却是我西洋东家的小姐。“侯健看了看,朝孟康笑笑,方道:“我北城有个主顾,今日他家里收了几件要改的活计,寻思前面酒店里吃几杯酒,不想撞着这场面,见他们陷你们在局里。满城里人都恨怕这伙捣子,因此无人敢出来喝破,我要和你们见面,却正好挺身出来。”李立道:“别的不打紧,只那个无良善的最诈哄的恨人,下次教我撞着时,连骨头都拆了他的!”侯健道:“我背上跺他这几脚,也教他咳半年血,养息在床上。此处还不是说话处,到我那小屋里再说。“邀了几个,走街过巷,直投南城自家下处来。
孟康等看时,见荒园里两间小屋。进屋里来,却见床上桌上都是绸缎、衣服,地下都是布角子,又有熨斗、炭盆,桌上尺子、剪子摆满,竟无个能坐处。侯健红了脸,笑道:“我这里自邋遢,休笑!” 孟康笑道:“你做活计的人,怨怪不得。” 侯健忙一时,方清了东西,搬出椅子,请几个坐了,道:“你们来这城里寻访谁?须不是宋公明差来的?”孟康笑道:“你好个见识?怎知道我们是他差来的?我这趟特来寻卢员外的,既是你和蔡福也在这城里,正好一起去见宋公明。” 侯健道:“只闻得宋公明隐龙山上起事,酆都城几番发大军收捕他不得,后来又闻他破了李助、史文恭,今更破了天门城,声势愈发大了,这城里哪个老少不早晚说他几百遍?我因路途远,无有盘缠,因此不曾去投奔。却是敢情卢员外也落在这城里,我如何不曾见着?”孟康笑道:“几处消息,都知他在这城里,想是藏得严密,因此你见不着,今宋公明先差了杨雄、石秀、时迁、李逵四个来,多时不见回报,方又差了我来,想是他几个你也不曾见着?”侯健道:“并不曾见。” 孟康道:“既如此,却增忧闷,他几个敢情闪失了?找人不着,竟反将自己做了添头?” 侯健道:“他几个来了多时?” 孟康道:“已有一月的光景,凭这几个的伶俐,便是这城里也翻转来了,如何自家反没了讯息?想来又是一头跷蹊事。” 侯健道:“前几天我却撞见雷横,不妨一起会了,看他闻得这几个消息也无?” 孟康道:“你如何得撞见他?他如今做何道路?” 侯健笑道:“他许多时撞不着,十分穷困,后来劫了一纲钱财,来黄金城里赌,输得赤条条的,闻得宋公明天门消息,本要去投奔,谁想正撞着田虎贼军围城,因此困在这城里,每日里只好赌场里替人讨账,得了钱便再去吃酒,醉了便赌,总不着一文钱在身上,十分快活无聊日子。”孟康、李立都笑,孟康道:“哪里及得上你有正经活路手艺在身上?倒复做了良民。他做过都头的人,但不得当差拿贼时,哪里再有别的本事?却是不妨现在便去寻他,问些消息。” 侯健道:“他只在那头破庙里住,教他来与我一起住时,只自不肯。道是这屋里住不得。” 孟康笑道:“只我们也坐不得,许多怪味,谁能忍得?想是死了一百只老鼠在屋里。“侯健道:“半年前我方收拾了一次,布片堆里只得三十来只死老鼠。” 孟康笑道:只这些也够了,况是老鼠生儿子最快,这半年如何不又熏死了百十只在屋里?“侯健尴尬,道:“且去寻雷横,休再弄嘴!”锁了门,领这几个来寻雷横。
这几个穿街过巷,走一时,早见前面一片荒田野坟后面,乌压压几百棵大乌柏树攒在那里,却是夕阳沉落时候,许多老鸦飞起来,啊啊的聚着团打架,争那人肚肠吃。几个看了都恶心,孟康急将身子挡住苏密娜,不教她看见,道:“那赌场却在哪里?雷横终不成和这些死人赌钱?” 侯健指着道:“那破庙只在林子里,为这里城西南角荒坟岗去处,鬼哭神号的,因此快捕地方平时都不敢来,容得那些闲汉好赌的做个乐国,耍钱取乐,又有个交易的鬼市,但是城里盗贼偷得东西,不好出手的,都在那鬼市里交易。因此大户人家失了珍奇东西追不回的,多寻了人拿钱来这市上寻,十有六七倒寻得见。” 孟康道:“且入庙里去,这些老鸦只教人恶心。” 侯健道:“为田虎贼军围城,这两月饿死的穷人多,又流行时疫,死得成千上万,但无钱办身后事的,都来这荒坟岗上浅浅埋了,只便宜了这些老鸦,日日有人血肉吃。我这城里也闻得天门城里悲惨的事,今幸得谢艾将军马来解围,大破贼军,不然这城里更不知死人多少。” 孟康道:“那些事我自闻得了,直是个活地狱一般,都不要说。”几个说着,早入林子里,看见座破庙,掩映在那林里,院墙都倒了半边。几个走到庙门前,早听得里面一阵大乱,见几个泼皮庙里面奔命般出来,后面一个大汉散着怀赶出来,正是雷横。正是:赌场从来须爽性,输赢生出风波来,欲知这番事怎地了局,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29
第九十一回 看演武一寻卢员外 买客店大救感疫友
话说雷横庙里赶出人来,捉住两个,踏在脚下,喝道:“赌钱输了如何不直,却他娘的混抢起来?只是合打死了!”便去个背上捶两拳,那泼皮便哼起来,道:“肋条折了,亲爷饶我!”其余那三两个没命得只是走了,银子色子倒掉落一地。雷横待再打那些泼皮时,孟康早远远笑道:“雷大哥打得好快活!” 雷横抬头看时,吃了一惊,笑道:“如何是你们几个来?”孟康道:“正是特得来望大哥,又有个做押司的奢遮人物,盼和大哥团聚。” 雷横大喜,各踢那泼皮一脚,喝道:“既是我兄弟们来时,却饶你们这顿打!”过来和几个相见,各自亲热,见苏密娜却自吃惊,得孟康解说了方罢,因笑道:“这里肮脏,实在坐不得,且去那边小樊楼上吃酒说话。”李立笑道:“哥哥敢是手气旺,赢了许多?” 雷横就地上收起那几锭银子来,笑道:“本来只输得赤条条的,却是今日手气旺,掷出许多花色来,这几个贼厮鸟输得急了,却混抢起来,因此赶打出来,且将这些银子与兄弟们去吃酒。”孟康笑道:“哪里教哥哥坏钞?俺这里有的是钱,自请你们,就说那押司消息。”雷横欢喜,道:“这几日口里早淡出鸟来!且快去!”和几个离了那荒林破庙,就投金虎桥边那唤做小樊楼的酒家来。
原来那小樊楼有名,酿的好酒,调的好汁水,用得好精致器具,因此远近有名,但吃酒说事的都来这楼上,因此雷横请几个到这里。
且说几个到这楼上,拣个齐楚阁儿坐下,雷横自坐了主位,请孟康和苏密娜对桌,侯健、李立打横相陪,小二早过来问候,雷横便请苏密娜点菜,孟康笑道:“她汉人话说得些,这些弯来曲去的字她怎识得?我替她好了。”看了菜谱,要了十几样精致的,却教再安排上好的女儿红来,然后方点自家几个吃的,教打八角冷泉酒来,合在一个大银酒海里,外里盆里热水暖着,随手先打赏了小二。不一时,那酒菜早流水价送上来。雷横笑道:“孟大官,你如今着实豪阔了,再不比俺们这些穷汉了。” 孟康笑道:“多了些金子银子,便不是兄弟们了?俺大海里淹不死,得有着点际遇,却早悟得透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及时自在快乐,却这世间走一遭做甚?因此钱财只和你一般的随手使,不过多些少些罢了。”几个都笑,雷横笑道:“端得食养体,居养气,往时梁山上时你只如个没嘴的葫芦,几日不见吶出一句话,今日这般场面上挥洒自在,可见是发财立品。” 孟康笑道:“小二,你且与我们催催菜来。”见那小二去了,方低声道:“雷大哥如何失言?却透出‘梁山’二字来?倘被那有心的人听去了,不是说处!”雷横便觉脸上火辣辣的,道:“这小二也未必解得‘两山’、‘三山’的。却是你方才话里透出消息,敢是从押司哥哥那里来?” 孟康低声笑道:“正是,原只为寻访大名府里那个一品大员外,却更喜先后撞见你们几个,今山上那一百零八个,倒有六七十个在隐龙山上与押司哥哥身边,眼见得大事将成,你们须赶着早去,莫教那把交椅被人占了。”雷横道:“但不为田虎贼军围这场城里,我早投奔去了多时,哪里得这里闷死!”侯健道:“到时一起去便了。” 孟康道:“如今只先寻访得卢员外出来,方好同去,又要找着杨雄、李逵他们。”雷横道:“你口口声声说卢员外在这城里,怎地我们在这城里多时,并不曾听说消息?却是那里得消息踪迹来?”孟康道:“这城里总有个卢大官人?宋公明听林教头、锦豹子杨林的说,只定卢员外在这城里,却是这城里可来个叫石雄使棒的教头?但着这几头一寻对时,必然有个结果。”雷横道:“别的我不知道,那唤做石雄的,我却见过,几处赶着与人赛使棒,都自赢了,端得棒法排密,有真正本事。” 孟康道:“哪里寻得着他?“雷横道:“我闻得他投靠个大官人,家中门下走动,却忘了是那个,或便是那卢大官人?”侯健笑道:“正是在这卢大官人家。只是这卢大官人,我自亲眼见过,一张黑紫色脸,身重三百余斤,举动饮食都十二分费力,哪里是卢员外哥哥?只是性子爱看使枪棒,因此招引天下闲汉在门下。那石雄数月前来投靠,使得棒将别人都压倒了,因此卢大官人爱他,前时田虎贼军围城,这城的高都总管招点义勇猛士,卢大官人荐他到军中,多立功劳,近闻得军功保举,已填了团练使的告身,卢大官人自设了宴贺他。” 雷横道:“一般在城里,你独如何这般清楚?” 侯健笑道:“我自针线使得好,他家中叫我多做活路,不时送衣服去,因此他宅里事颇闻得些。”雷横道:“错把冯京做马凉,敢是听得这卢大官人名声,押司哥哥弄得错了?这般一个废人,如何是天下枪棒无双的卢员外?” 侯健道:“押司哥哥既差杨雄几个来,今又差孟家哥哥,想是有些实信证据在手里,只是这卢大官人断不是卢员外,我自几番见得清楚。”孟康听得,好生烦恼,过一刻见那小二送菜来,又赏些银子,只道我们兄弟自吃酒叙旧,有呼唤时再来,打发那小二去了,方道:“既是如此时,也须探得真相,侯家兄弟却托个事故,与我到他宅上走一遭,亲眼看看他,二来却寻着那石雄,他曾与杨林相交一场,这回略透些消息与他,就查问卢家真相。”侯健道:“既如此时,我恰做得他宅里几件衣服完了,明日送衣服他宅里去时,你却换了旧衣服,跟我进去,只道是一起做活的亲眷,那里再寻机会。” 孟康道:“如此最好。”因此商议定了,几个又吃一回酒,各说些梁山上事,觉都有酒了,方自下楼来,孟康自会了账,又各取二十五两一锭大银,与雷横、侯健去使用。雷横笑道:“真个你豪阔了,不比当年那押司哥哥手笔差些!”自收在怀里。侯健一般谢过收了,几人各回下处去歇。
却说第二天孟康几个一早起来,用过早饭,侯健便来客店里寻,提了大小两个包袱,孟康笑道:“兄弟好早。”侯健道:“卢大官人爱看人使枪棒,总一早在家里场子里坐地,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不断,别的时候见他却极难,因此要赶着早去。”将小包袱与孟康道:“你可换了这旧衣,做裁缝的打扮,他门上方好带进去,我昨夜赶着与你改的。” 孟康笑着房里换了,道:“十分称身,果然十二分好手艺,我如今也做个衣服匠了,托了你的名字,必然混得饭吃。” 侯健笑道:“你如今富贵了的人,如何知那裁缝的难处,一针一线细极了的活,不是寻常人做的,你只合起个船厂,造那大海船便了。”孟康笑道:“一般的匠人,有甚高低?却是说笑也够了,我们两个自去来。”和苏密娜、李立说知了,两个自来卢大官人宅上。
却是那卢大官人宅院十分齐整,五进百楹的规模,家里自有无数的池沼亭台,楼阁院落,奇树异草,随处栽植,秦剑周鼎,各屋点缀,正是有数豪贵世家,哪比暴富怆客?孟康、侯健到门前,早见系着二三十匹马,十来个常值家人门里坐地。侯健虽熟了的人,却知规矩,先找相熟的家人告说:“送活计与府里。更为新近家里遭些事故,捎了信来,须得回去,这个是我姑表兄弟,一般的手艺,要接小人活路,因此领他府里来,告见总管,以后门下走动。”那人和侯健熟了,做过两三件衣服,不曾要钱,因此上喜爱他,闻得侯健如此说,道:“你自领他进去罢,却如此小心!云总管这时只在场子里伺候随伴老爷,看教头们使棒练武,你可远远看着,到散了时抢在头里,不然总得等半天。”又道:“可惜了的,你老范去了,却找谁人做衣去?我家里婆娘不免烦恼唠叨,谁及得你的手艺?但那婆娘新衣穿出去时,一街人都看了夸赞。” 侯健笑道:“我这兄弟与我一般的手艺,哥哥有活计时只管唤他,哪里好与哥哥要钱?”那人欢喜,自领了两个入去,直到场子边上,和管场子的交代说了,方自去了。
孟康、侯健立住脚,站在场子边看时,见那场子有百十丈远近方圆,虽自连日大雪,俱扫除的干净,并不着一点冰雪在场子里。远处立着箭垛,近处都是一排排的军器架,那十八般军器并无缺少的,更有许多奇门的样式,都排列得整齐。那边一座演武厅,雪光里挑出飞檐去,横着一色的滴水檐,那近门处三重阶梯,分左右许多人站着,都是壮士的短靠结束,一色的箭衣,却是左青右蓝,手里俱着军器,中间方是一张大藤躺椅,上面蒙着白虎皮,一个人倚坐着,只觉得体格极是魁肥,却隐隐约约,看不清面目,后面又有许多家人小厮,垂手立着,或手里捧着物事,殷勤听侯使唤。孟康叹道:“想来那便是卢大官人了,好生的做派,人生如此一世,方不虚度了!” 侯健道:“你却羡慕他?他现身上有病,瘫了难起来,只得看别人使军器演武艺!想来他也曾是个强的,不想落成这般,一身虎威都撇下了,你却和他换了试试?” 孟康笑道:“我还是做我便了!总身子自在,是自家的。可见上天公平,但个人再富贵了。落得如此,也不再教人想念羡慕。“侯健道:“正是,如今那边有人出来,想是开始演武了。”
却见两个汉子各持了棒,先向堂上躬身声喏了,便自比并,将两条棒风般使动,斗有十二三合,那青衣的疏慢些,被对方将棒破进来,去那脚髁上只一扫,扑得倒了。早有人过来,将那败的搀了下去。那胜的方意气扬扬时,青衣队里早又出来一个,来与自家队里争强,两个向堂上躬身声喏了,再行比并。却是那得胜的乘着兴头,喝喝吆吆的,使得棒风车也似,一路滚进来,周身都是棒影,那再上场的青衣队里的似是怯他,拖着棒只是走,那新得胜的大喝,舞棒来赶。却是走的那个见他赶得势近,脚步却都乱了,骤然回身,喝一声,一棒从中间点进去,那个赶得猝不及防,胸上早着,张手撒了棒,仰天倒了。众人都喝起采来,当下堂上那主人也笑,吩咐两句,发下十两白银,两匹缎子来,那个蓝衣队里的喜气洋洋,声喏谢了主人,自领了利物,却退回队里去,自有人把那败的搀下去,重收拾了场子。
孟康、侯健那一边看见,也喝些采,孟康道:“这后来赢的却使得好棒!”侯健笑道:“先那个赢了的骄了,做出百般声势来,谁知顷刻也教人打翻了,反更增了羞惭,可见最后那个赢的方是个真赢的,更好了便收,端地见机!” 孟康道:“久赌无赢家,这等比武也自一般,似这等聪明的方全了声名身家,那愚迷的只合与人添了笑场,实惠利物一丝也不得到手上。”
侯健笑道:“被这一场倒撩起我些心事来,我想那世里梁山事业曾盛过一场,却结果如何?今宋公明虽又做得大事业,谁知最后结局如何?但这回去没些意思,反不如在这城里做自家的裁缝手艺,倒得一世平安自在。” 孟康道:“你真这般想?”侯健笑道:“你得那西洋少女看重,眼见得中华土地未必日后住了,说走自走,何等自在?只是我这里将本事吃饭,一城里苦做出的名气,因此忽然要撇了时,不得不前思后量,有些小计较在自家肚里。” 孟康笑道:“卢员外都未必脱得,你倒能自在了?眼见得是个运势,这天罡地煞都要重聚拢了来,现已聚了六七十个,你独能脱得?人不和命争,我只劝你句话,早去早面目上好看,又得若干实惠。” 侯健笑道:“无了办法,也只得去,似林教头时,那叫逼上梁山,却吃多少小人的气!又无好面目。” 孟康笑道:“你去了,只是后军里做个执事,管那旌旗衣袄的织造,手下依旧千百人管着,不用似那愚拙无技能的,只好战场上血滚出身子来,却愁些甚事?不比你这里爷爷奶奶的告求人强?好男子不求人,你自好好思量。“侯健笑道:“既如此说时,我便去,只盼寻了员外出来,大家面目。” 孟康笑道:“休多说透了风,且看使棒,到完了事好寻那根脚出来。“两个低声说这一番,场上早又比过两三对去。
却是五番棒比完了,那堂上传下话来,教再比试弓箭。当下百步之外,设了箭垛,那蓝青二队,各推出三个人来,一个个撩衣卷袖,拉弓搭箭,各尽力施展本事,射了三箭。也有三箭俱中红心的,也有只中一箭的,顷刻早决出强弱来,却移了箭垛堂上去,请那主人过了目,发下银缎花红来,赏那最优胜的。却是那主人困倦了,便教散了早场,自回内宅休息。孟康、侯健两个见了,便闪在一旁,看那许多家人前后簇拥,将软轿抬了那主人回内宅里去,孟康旁偷眼看那主人时,果然如侯健等说得一般,极肥胖的人,紫黑色脸,垂了眼皮,倒在轿子里,哪里有些生气似壮气凌云的卢员外?心下好生失望,却是思想间,早被侯健将手扯一扯,拖了赶去见那云总管。
那云总管见早场散了,方自下来,却是早有多少管事的等着?一起迎着,就自奉承,兼说事务。云总管一边走,一边发付。孟康、侯健两个略迟些,哪里到得身边?眼看着那边偏厅里去了,孟康、侯健两个进不去,虽和那门上的人说,只道总管这几日事忙,哪里肯通禀?两个廊下等半日,日头都偏西了,犹见那管事的进进出出,没个完时,哪里得个机会?孟康焦躁低声道:“这姓云的倒大架子!便是宋公明如今管数百座城池,几十万军马,上百的头领,也不似他这等忙!如此怎论得到我们?” 侯健道:“这卢大官人极大的家私,城里有百十处商号,城外有二三百处田庄,普天下一半州县有置下的产业,真可算得上‘富可敌国’四字。况如今大官人有病,诸事都交与这云总管主持处置,你算他倒有多大的权势?他手下现有五七十个能干的行财管干,百十个老成的管帐先生,因此禀事的人如此之多。” 孟康道:“如此这产业算谁的?卢大官人便不怕家产被人谋了去?那阳世大名府里现成的便是个李固,这世里我听人说起天门城尉迟老爷的事,他那家产不比卢大官人差些,却是府里的总管姓高的,一般得人面兽心,设计坑陷了尉迟小姐,惊死了尉迟老爷,也累了黑旋风,死牢地里也险些坐穿了。如今又见得一般是奴强主弱,又怎会有好结果?” 侯健笑道:“你却操这许多心?我再去问问来,看能通禀一声,见得着也无?”起身去了,一时回来,道:“今日总管与人议一年的收支,今日再无功夫,只好明日再来。” 孟康焦躁道:“明日可能见着?若是如今日时,只得别想办法打听。”侯健笑道:“我找人说了,道明日午下有些闲功夫,到时领进我们去。” 孟康道:“ 只恐进去只磕得两个头,话也说不得,如何有机会探问?” 侯健笑道:“我方才问得,他宅子里现正缺两个裁缝衣服的,管事的知我手艺,因此寻我,只是须得典文书,卖身五年与他宅上。” 孟康道:“你竟应了他?如此不得与人做奴才?”侯健笑道:“只混几日罢了,哪里真做得五年?正好宅上出入,暗里窥看,盘出卢员外根脚来。” 孟康道:“如此时却好,只是那等活计我实做不得。被人看出来,却如何?”侯健笑道:“那活路都是我做,你只管听我吩咐,打些下手便了,得了空,你自去宅里走动。” 孟康道:“便是如此。“两个便转身出来,和宅上把门的说了,只道今日不曾见着,总管身边人教明日再来。
却说侯健自回下处去做活计,孟康回客店来,见苏密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惊道:“妹子,你怎地了?却吃了饭不曾?“苏密娜背身过去,只不理他,任凭孟康赔了千万小心,方道:“你如今哪里再放我在心上?出去一日,这时才回,却来装这样子?我只想来黄金城里你陪人家玩,快快乐乐的,谁想你见了那几个汉子,只顾自家吃酒说笑,昨夜再不来理会关心问我,你不是好情郎,你是坏蛋!没有良心!”说完,眼泪只管往下流,把枕头都湿了。孟康听得,分辩不得,只得尽着性子说小心话,拿帕子,倒热茶,只盼告得回转。苏密娜道:“你早去做什么事来?许多时不着人在心上,只这时再来装样子?我不要再和你说话!我想阿爸!”眼泪流的更多了,孟康听得,五雷轰顶,道:“妹子,你说得都是真的?” 苏密娜道:“自然是真的!我不会在上帝前说谎,你看重你的兄弟们,远在我上面!我们那国里的好情郎,为了爱情,会背叛家族,会去角斗场上和虎豹决斗,会和心爱的少女一起夜里逃走,你会为我做什么?你只会冷落我!不在意我!” 孟康言语不得,好一会才道:“妹子,你要我做什么?我也都会为你做。” 苏密娜道:“我想阿爸了,这里不好,我要回阿爸身边,你要是还爱我,现在就和我一起回去。” 孟康听得,怎能言语,只得道:“妹子,你容我几日好不好?但这边事完了,我马上陪你回去。” 苏密娜道:“我只要求一件小事,你便不依我,却说什么都会为我做?你只会骗人!你没有良心,不值得我喜欢!“说完放声大哭,忽地一阵恶心,伏在床边,呕吐起来。
孟康见她吐得厉害,急忙上来服侍,替她摩背抚胸,尽力殷勤,好一会苏密娜方觉好些,见孟康吓得变了脸色,捧着热茶的手只是抖,方觉心意平些,孟康道:“怎么吐得这般厉害?这几日亦见你恶心,却是我去找个好医生来与你看。” 苏密娜道:“你也会体贴人?你今日出去了这一日,人家闷在这房里,并无个来问的,吐了几次,一日并不曾吃东西,你这时倒回来装好人?我只是委屈!”又自流泪,孟康听得,只是恨怪自家,将言语痛骂自己,见哄得苏密娜好些了,急忙出来,将五两银子与小二,教他快觅个好医士来。不一时,那小二请了医士来,就房中隔了帐子与苏密娜诊了脉,问了几句,都是孟康问了苏密娜,方代答了。医士一时出去,与孟康道:“恭喜!恭喜!夫人这病不是险症,只是个喜脉,只吃了几服药,安住胎息便好了。” 孟康惊呆,红了脸,道:“喜脉?错不了罢?” 医士笑道:“小可的脉息,再不会错的,今肝脉洪大,经期不调,那决是个喜脉,只是须小心保养。”开了方子自去了。孟康颠倒了一番,又是欢喜,又是尴尬,入得房来,看着苏密娜,只是傻笑。苏密娜道:“你笑什么?” 孟康道:“无事!无事!我替你抓药去!”转身往外走,谁知出客店来,早碰了两次头。
孟康向店小二问了药店所在,颠颠倒倒,便来街上抓药,走了好一会,不见药店所在,问路边个老人时,方知早走得过了。只得转身回来,又走一回,方见那“安仁药店”的招牌,进去将方子与了小二,自家看着那小二抓药,只是傻笑。忽然肩膀被人背后一拍,孟康转头时,却见身后的是时迁,却是包着头,一脸的病容,瘦出骨头棱来,手里拄根棍子,孟康吃惊,道:“如何兄弟在这里?却这等样子?那几个呢?” 时迁道:“便是都感了时疫,病倒在客店里,一个个死去活来,今我稍好些,来赎汤药。却是难言这狼狈,稍后细说。” 孟康只得等两个的药都称好了,自结了账,扶着时迁出来,时迁道:“我们原自下脚在那边郑家老店里,为病发的厉害,客店不教住了,铁牛打了一场,弄得落花流水,到底住不得,只得挪到关帝店里。幸那庙祝是个好心的,收留下了,今几个都歪在那里,你怎得到这城里?”孟康道:“正因你几个没有消息,那做押司的好生担忧,差我再来探听你们消息,今到城里方两日,先后会着李立、侯健、雷横几个,更喜今日撞着你,却是如何都感了时疫?” 时迁道:“一言难尽!原想来便成了事,大家光采,谁想到这城下,田虎贼军围城,百计不得能够入里来。及酆都城差谢艾将军马来解了围,方得入城来,不想晦气,恰撞着城里时疫流行,杨雄、李逵第二日便感着了,先倒在床上,每日百十遍泻肚,只唤疼痛,我和石秀整日服侍,延医问药。方得这两个好些时,我和石秀又教疫气扑了,因此也病倒了,客店里住不得,只好移那关帝庙里住下,今次第反复有十来日,我仗着症状轻些,今来挣扎着赎几个的汤药,不想和哥哥正撞着。”孟康方知端地,道:“如何不寻名医看视?” 时迁道:“便是有良医开与对症方儿,大把抓着药吃,方挣扎出我们几个性命,如今看都好了,只是得调养。只是四个病得险死时,被个店小二无良,偷了包裹去,若不是各人还随身有些钱财时,直待狼狈困死。却是这场时疫十分凶猛,城中死了数万的人,穷人得了时哪里得讨活命?有的是一家都死尽了的。“孟康叹息,道:“我们自住在那边悦来店里,你们便可搬来与我们同住,早晚都有人好照料。” 时迁道:“只恐那店家不肯。” 孟康道:“不妨,大把银子赏与他,他如何不愿?实在不愿时,将他店买下来也就是了。” 时迁笑道:“好大的手笔!既如此时,我们便搬了来,那三个也死样活气的,整日只得道士的粥吃,口里都淡出鸟来。” 孟康道:“既如此,你们无有卢员外的消息?” 时迁道:“一来时先曾打听,不知别的,只闻的说有个青脸汉子在卢大官人府里,十二分好武艺,更得卢大官人厚待,你当知道此人是谁?”孟康道:“青面兽杨家哥哥?若是他在那府里,眼见得卢员外事有八九分了,只是如何设计,诱得出卢员外时,方可了却我们这遭事。” 时迁道:“但我好些,潜入那府里去探根脚便了。” 孟康道:“你自好生养病罢了,哪里再好动?今我已和侯健找着门路。明日当能混入那府里去,必然有些机会。” 时迁道:“如此时,最好。”两个说着,早到那关帝店里,正见着杨雄、石秀、李逵三个,都病倒在那里,声气俱弱,见了孟康,俱都欢喜。孟康却凄惶,因叫三辆车儿,载了四个客店去,自家也坐了,却舍一百两银子在庙里,谢那道士。孟康恐各人的行李还带着疫气,因此都撇在庙里,只教道士去烧化了。
却是回客店来,李立接着几个,十分吃惊,孟康说了如此,因教来搀扶几个入里去,店主知道,急来拦阻,道:“若容这几个入住,小人的店再开不得了,只得请客官别处住去。” 孟康沉下脸来道:“你这店是客人便住得,如何敢不许我们?” 店主人道:“这几个都是感了时疫的,普天下没个客店敢安着的,只得就请客人退房,别处住去。”李立焦躁,揪住店主人便待打,孟康急就拦住,道:“我这几个人病都好了,只是调养便了,哪里便成丧门了?你但能着我们住店时,随你要多少银两。” 店主人道:“便是多少银两,不及性命要紧,非是小人顽固,只是须请客人别处去,任投他处不妨。”李立又待去打这店主人,孟康拦住,喝道:“你这店多少本钱?我只买下来便了。”店主人道:“小人这店几十年的字号,每日盘得几十两银子的利,养得一家老小,要买我的店时,须得二千四百两足成色的纹银,只恐客人无此力量。” 孟康冷笑,就取出两锭黄金来,每锭二十五两,道:“这些金子如何?都与了你,这店从此刻起便是我的。快与我搬了出去。” 那店主人呆一时,却是话既出口,反悔不得,况又赚老大一笔,因此再无争议,便待盘账交割家伙账目时。孟康道:“哪里这些罗唆?你只将自家东西搬出去便了,老爷只要个方便,并不多计较,难道从此学你这不长进的开店不成?” 那店主人欢喜,自收拾了许多资财去了。孟康却将那一应店中小二唤来,各打赏了,又道:“我们只这里住几时,过几日自会回西洋国去,这店都留与你们,凭你们买卖生利,并不要租金,只要你们这几日好生服侍老爷。”那几个小二听得,大半欢天喜地,本恼店主人刻薄,却得新东家如此许诺,又得厚赏,因此只有一个怕感了时疫,辞工去了。孟康又教将客店原住的客人都辞了,并不收这些日的房钱。那些客人闻得本店住了病人,各自惊恐,况又闻得店主人免收房钱,都急急收拾,搬将出去了。孟康教写了启事牌,只道店里交接,再不接待客人,因此诺大的一个悦来客栈,便教孟康这几个安稳住了,端地是钱能通神,无往不利,正是:
普天最爱是财神,世人谁憎孔方兄?
却说杨雄、时迁见孟康如此泼天使财,深为感激,各自称谢,孟康道:“金银土里来土里去,但得兄弟们安稳养病了,使这几两金子却算什么?”教李立与小二搀几个入房去,延请名医,多将好药来与几个调治。自急回来房来看苏密娜。谁知苏密娜见他去了这许久方才回来,更是气忿,紧关了房门,任孟康如何叫唤哀告,只是不开。孟康无奈,心生一计,在门外大叫一声,再无声息。苏密娜听他良久无有动静,甚是担心,便开门来看,早被孟康闪进门去,后面一把抱住,道:“好妹子,我为些事故耽搁了,你万不可再生我气。” 苏密娜发怒,道:“你这坏人,又来诈我,从此再不理你!” 孟康道:‘好妹子,我担心你饿得厉害,更恐你饿坏了我未出世的孩子,因此只得使这条计,我已教厨房里做了好粥菜饭,你可吃些来。“苏密娜吃惊,道:”我有了孩子?“又是气恼,又是羞惭,都到十二分,孟康道:“正是,我听了那医士说,因此特给你去买安胎保养的药,所以回来得晚了。” 苏密娜怒道:“都怨你!都怨你!如今怎教我去见阿爸?上帝前更犯了罪。” 只是大哭。孟康道:“但几日事了,我自陪你回去见阿爸,就办婚礼罢了,都要起气派派的,你定然开心,八九个月后就给我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 苏密娜破涕为笑,啐一口道:“谁要为你生儿子,我偏要个女儿。” 孟康道:“便是女儿最好,定和你一般聪明美丽。”苏密娜道:“生得儿子,便和你一般丑笨了?” 孟康笑道:“儿子女儿,总是一般,只是我两个的罢了,我都喜欢的要命,便和你一起生几十个,我都不嫌多。” 苏密娜道:“呸,谁要和你生那么多?我只要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孟康道:“就六个也好,只是须得一个个生来,不可饿坏了孩子的妈妈,妹子,那人参鸡汤粥必定熬好了,我自去与你取来,亲手喂你喝。“苏密娜又啐一口,心里却甜甜的,两个之间都合好了。
却说第二日,那几个好些,杨雄、时迁、李立、孟康都在厅上,晒着早太阳说话,却见侯健客栈里来,却引个人一道进来,见了那几个梁山好汉,各自大喜,那人什么模样?正有西江月为证:
不透风处为家,黑沉牢内为尊。当年气吞周相国,最是嫡派传人。随心行刑问事,看面施枷断魂。鬼头刀凭铁臂膀,蔡福无人敢近。
蔡福身穿皂衫,腰悬牙牌,手里将一条水火棍,跟着侯健入来,几个欢喜见过,侯健道:“我今晨撞见他,因此和他说知,道你们几个兄弟都来这城里,因此十分欢喜,赶来相见,却是几个哥哥兄弟都在这里,昨日新撞见的?”杨雄笑起来,把昨日孟康所为说了,大家称赞,蔡福道:“小弟这几日当直,不得哥哥们消息,今日方得还家,路上得侯健哥哥说知,因此急赶来相见。” 杨雄笑道:“你好个际遇,怎地又做起两院节级来?一城里人又被你荼毒。” 蔡福道:“小弟原自流落,安州里与人帮些闲事,后来这城里高都总管上任,那州里接个小妾,不想路上撞见打劫的,杀了大半的人,又要坏那女子的身体,是小弟撞见不忿,因此杀了那几个做歹的,救了那余下的,因她们求告,护送那小妾直到这黄金城里。这高总管感念小弟,传小弟到总管府里,问过小弟来历本事,是小弟将言语弥缝,无有破绽,因此高总管抬举小弟,做了两院押狱副节级兼行刑刽子,不觉已一二年,倒也自在。”这几个方知端地。杨雄与孟康施个眼色, 孟康引几个都入杨雄房里来,石秀、李逵也来,只教李立把在房门外,不教小二人等近前。杨雄自发言道:“自从押司哥哥教我们来寻访卢员外,不想遭此一场该死的瘟病,都挨倒在床上,不得向前用力,只想耽误了大事,一个个惭愧恼恨。今幸得孟康兄弟又来,会着几位兄弟,诸事又有了线索。正可教我们欢喜,如今我们几个虽得好些,却是身软力弱,一个个用不得力,这事都仰仗几位兄弟。” 孟康道:“如此大疫,几位哥哥虽然被传感了,却都得平安性命,正见得上天护佑哥哥们,小弟本事有限,又无些识见,凡事都要禀过哥哥们,商议了方敢行。”杨雄笑道:“我们几个如今虽然无力,却也可凡事出些主意,大家都努力做去,但寻访得卢员外出来,便可完了押司哥哥军令,大家光彩。”李逵道:“这卢家哥哥好不地道,不知躲那个老鼠洞里去,但我身上有力,这城里的老鼠洞一锅水灌了,脑揪出他来!” 杨雄笑道:“铁牛不可焦躁,今卢员外弄的格局,明摆着不想见梁山旧日兄弟,因此藏在那大院子里,只可设计引出他来,我们兄弟当面逼住了,将旧日兄弟们义气说他,教他再抵赖不得,只得上押司哥哥军中去。” 李逵道:“我自一把火去烧了那大院子,教他再藏不得,必然出来躲火,我们那时揪住他,去哥哥军中便是了。“便撑起来便要去厨下寻火种。几个都笑,忙自拉住,石秀道:“放火固然省力,只恐火大,连几万人都烧死了,更卢员外执拗,不肯出来躲火,或竟躲不得,自烧死了,铁牛怎得处置?” 李逵说不得,道:“如此不焦躁杀人?你们但有本事主意的,可弄出他来,莫教铁牛白吃了老大亏,每日马桶上整挨着,泻几千百遍肚子,难受杀人也!” 杨雄笑道:“我们几个不是一样的?只是此事只可智取,不可使性子,却是押司哥哥临行前不曾吩咐你来?今我想来,正可依孟康兄弟的主意,先那宅子里呆几日,装做作活的,或着探听出事来时,再定主意。”几个都无异议,孟康却皱眉道:“小弟未过门的浑家新有了身孕,又自年幼,因此这几日离小弟不得,须得伴哄他。只得教侯健一个先那宅里去,看看风声再说。”几个道:“只得如此,你可先看顾你浑家。”因此商量定了,侯健先自去卢大官人府上去了,蔡福道:“既是先用不着小弟时,小弟自去牢里当直,但有闲处便来相探,早晚伺候用处。”杨雄道:“如此最好。” 蔡福自也去了,到晚来雷横又来客店撞一头,见着杨雄几个,却也欢喜,吃过酒饭,说会话反自回去。从此几日,杨雄几个只在客店里养病,得孟康将金银出来,延请名医来看,将好药来进补,因此一个个身体渐好,孟康自在屋里陪伴苏密娜,虽得苏密娜使些小性子,转会儿都好了。只是侯健回来两次,道不曾见些头绪,几个焦躁,却也无可奈何。
却是这日几个坐在店里闲话,只听得街上哄动,李逵是个好事的,扯着时迁赶出来看,却见个算命先生,戴一顶乌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公绦,著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副渗金熟铜铃杵,口里念著口号道:“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此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贵知贱。若要问前程,先赐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一头摇头,一头唱著,去了复又回来,后面跟着多少小儿,只是跟着哗笑,那两个看得笑起来,原来这算命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吴用。李逵笑道:“这军师如何又装神弄鬼起来?待我吓他一吓。”便从后面赶上,一把揪住吴用,喝道:“算命的,你的事犯了!快跟我去见官!”吴用吃一惊, 见众人都围将来看,哪里脱身?正是:莽汉只做滑稽戏,岂知城中眼目多?欲知吴用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30
第九十二回 吴军师计陷好汉 高令公贪坏富豪
话说吴用被人拿住大惊,回过头来却见是黑旋风李逵,方喜恼间,众人见这黑大汉揪住算命先生,齐围过来看。吴用急低声道:“你这作死的黑厮!如何惊动众人?快放开我,不然有你好看!” 李逵却怕他,只得将手松了,吴用道:“黑汉,上次我给你算得命如何?道你母亲必有虎口之灾,你自家却日后富贵,做个军官,大请大受,可都应着了?因此你来赶着谢我?” 李逵教他说到伤处,心中气恨,只是发作不得,只得道:“你说得却准了,我特赶来谢你。” 吴用笑道:“既是今日撞着,你特得来谢我时,如何无有谢仪?” 李逵口袋里都摸遍了,方取出两文钱来,吴用笑道:“这等小气!便无钱,请我吃杯酒也罢,我看你眉间还有些黑气,想是有不祥的事,再为你推算一番。”自拉着李逵挤出人群便走,众人见无热闹好看,各自散了。
吴用扯着李逵到僻静处,方抹把冷汗,低喝道:“你这祸胎化的黑厮!若不是我机智拿话扯开,这番若惊动官人时,岂不被你倾了性命?却是那几个呢?竟无个管你这失心疯的?” 李逵还未答时,时迁两个身后出来,笑道:“方才一把扯不住李大哥,他便过去见哥哥了。军师如何到这城里来?” 吴用道:“那几个呢?你们可见着了孟康?” 时迁道:“都见着了,今都在悦来客栈里,军师可到那里说话。” 吴用道:“既如此,且见面了齐说。“时迁道:“军师想是独来?如何无个随身使唤保护的兄弟?” 吴用笑道:“如何无有?只是你们眼疏。”把铃摇两下,巷里早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樵夫,却是陈达,一个卖小儿药的,却是杨林,时迁笑起来,道:“我寻思必有随军师的。” 吴用道:“且都客店里说话,防着人多眼杂。”因此教李逵、时迁先走领路,自摇了铃在后,后面隔得远近,方是陈达、杨林,都投客栈来。
到客栈里,杨雄、石秀、孟康接着,都自喜悦,李立也向前拜见了,又说城里见了雷横、蔡福、侯健,吴用道:“怪道公孙先生看天文事,道有十数道罡气,上冲星斗,正起在这黄金城地界,主此地有我们梁山兄弟人物居住,今看来正合此事。” 杨雄、石秀都喜道:“公孙先生道体康复了?” 吴用道:“他自选了天门城外三百里的丹霞山上静居休养,爱乐那里好山水,道心又坚,根基又厚,数月工夫竟自起立走动得,与常人无异,只是法力三年方得恢复。他山上夜观天象,近日有书来与宋江兄长说知此事。”时迁道:“都赖公孙先生大勇大义,封州城里数十万百姓军民方保住性命,想来他善心上通于心,所以恢复得这般快。” 杨雄见吴用不言语,道:“军师如何忽然亲身到此?想还是为卢员外的事?我们兄弟行事不力,请军师责罚。” 吴用道:“便是你们感了时疫,如何怨得?但平安就好。却是你们许久无有消息,公明兄长又说起担心,是我自告奋勇,前来城里探看,公明兄长又差陈达、杨林随身护我,今卢员外消息探得如何?”杨雄一一禀告了,吴用笑道:“侯健兄弟虽潜在那府里去,却是走动不便,谁知多久探得一点消息?今公明兄长旦夕进兵黄金城,这许多兄弟如何以都在这城里?必得十余日了结了此事,寻得卢员外出来,同去公明兄长军中方可。” 杨雄道:“军师想是已定了计策?小弟们但用得着,自当各自尽力。”吴用道:“本无有现成的计策,是你们说起石雄,又道着蔡福兄弟做两院押狱节级,因此我有了主意,只可等蔡福兄弟来,着他寻个人,却施展这连环的计策。”便叫孟康、李立去寻蔡福。过半日,蔡福跟着两个到客店里,见了吴用,吴用单唤他到自家房里,道:“你来这城里一二年,可有个心腹的?却不是官面上的。” 蔡福道:“小人狱里多曾救拔看顾囚徒,因此也有几个可用得,内中有个唤做孟存的,因一时气忿伤个富户,被下在狱里,别的节级牢头都得了那富户钱,要狱里害死他,是小人见他母慈子孝,心里怜他,因此一力周全维护,全了他性命,今军师若要用他时,便可唤此人来吩咐,必然得其死力。” 吴用道:“我要用个无赖些的,此人虽好,只是做不得那事。” 蔡福道:“既如此时,这个却合适,乃是个城里斗鸡的,唤做乐佗,为微驼了背,又瘸了一只脚,人家都唤他做三足驼,只在城里与人斗鸡争采头过活,是那年他养的斗鸡唤做‘金眼鹰’的,赢了隆虑小侯的‘飞天铁爪’,那小侯爱他的斗鸡,出七百两银子买他的‘金眼鹰’。这乐佗抵死不卖,因此恼了隆虑小侯,唤了黄金城大尹去,吩咐摆布他的罪过,因此将这乐佗弄个赌博求利,引诱人家子弟的罪名,打了四十棍,下在牢里,那斗鸡被大尹入官,转手却送与了隆虑小侯。那乐佗气恼,在狱里患起夹气伤寒来,看看待死。是小人看顾他,自将钱与他赎药吃,又移他在空房里,拨两个长在狱的囚徒照顾他,因此他渐渐好了,心里感激小人。每每愿为小人倾了性命,既是军师要寻名声差些的,却可唤他来吩咐。“吴用笑道:“义气多出屠狗辈,无赖最是斗鸡徒,据你如此说时,此人正合我的用处,你可唤他来,我有极机密的事,吩咐他做,逼迫卢员外现身出来,只在此人身上。” 蔡福听得,虽然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去唤了乐佗来,引他见吴用。
吴用见那乐佗七尺四五身材,形貌果然如蔡福说得一般,怄偻着身子,怀里抱只大公鸡,冠上抹了狸油,爪上套着金距,只是那鸡眼半睁半闭的,不由得大喜,将好言来抚恤他,许他钱财。乐佗道:“蔡大哥是小人再生恩公,又与小人过得最好,因此拿小人做心腹交死的兄弟,已将军师身份和小人都说知了。军师但有什么事吩咐小人去做,并不避刀山火海。便败露了也是小人自吃一刀一剐,并不说一个字出来。” 吴用惭愧,道:“想不到兄弟如此好汉,既如此时,你只替我出头告发一个人,便引得我要的那人出来时,便是你的功劳,日后我自与公明兄长说知,教你做个头领,半生尽享富贵。” 乐佗道:“军师,你却要我告谁?” 吴用道:“此人唤做石雄,新得团练使告身,我却知他与我军中叫杨林的头领交好。你今可出头将个状子,直到黄金城大尹厅上告发,道他交结梁山贼寇,图谋卖黄金城池与梁山贼人,但得递上状子,做过原告,就是你的功劳,我自与你写封荐书,送你去见宋公明兄长?”乐佗道:“军师,小人虽然不成才,是个鄙贱的人,却也知些义气分晓,与那石雄并无仇冤,如何能凭空陷他?况他与你们自家头领交好,如何能反送他到死地里去?小人实寻思不得。” 吴用变两回脸,方笑道:“这是个计策,但教这石雄委屈一时,自不会倾了他的性命,蔡福兄弟又在狱里,不会教他受屈,我酆都城自有有力的重臣官员,日后自会放他出来。只是要他这事做引头,要引出个奢遮人物来,你既是蔡福兄弟的相好兄弟,受他大恩,正好做这桩事,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乐佗低头寻思一回,道:“既是军师如此吩咐时,蔡大哥又有情份在小人身上,小人只得做去,只是军师须得全了石雄的性命才好,不然小人不敢去做此等事。” 吴用笑道:“这回只是没奈何的手段,权屈着石雄与你一回,这石雄好武艺,日后也要他在我军中做个头领,哪里会不救他性命?” 乐佗听得,道:“既是如此,小人便做去。” 吴用大喜,将出一张纸来,道:“状子我自写好了,你自拿去明日到黄金城大尹厅上告发,只道曾见石雄与贼人头领杨林一起吃酒,见这杨林传递封书信与石雄,口里说出卢大官人几个字来,因此上出头告发,我自有别的布置,教你这言语再无破绽。” 乐佗道:“小人去做。”辞了吴用和蔡福,接了书信自去了。吴用又唤时迁来,道:“贤弟虽然卧病,身体未好,大事份上,也只得勉强贤弟做此一遭。”将出个书信与包裹来,道:“贤弟今夜可去石雄房里,将包裹放他床上最里处,信就放在枕头下,不可教那石雄知晓。” 时迁道:“如此时,只恐日后石雄怨恨。” 吴用笑道:“当日公明兄长赚秦明时,用得计策如何?倾了青州城外无数的人和秦明一家老小,依然得兄弟做。何况只为卢员外份上,暂屈这石雄一时?我自有办法救他出来。”时迁听了无言,只得自去寻石雄房舍,潜入里去,暗放了书信并包裹不提。
且说吴用平明起来,自在房里坐一时,却和陈达、孟康上街来,早听得街上人纷纷传说,道:“卢大官人府里出来的石雄方得官做,谁想原自交结梁山贼寇,图谋卖这座黄金城与贼人。今被人出头告发,大尹大惊,差人火急拿了石雄,房里搜出许多金银,并翻出贼人书信,许多真赃贼证。今大尹雷霆大怒,厅上正拷石雄,那石雄抵死不认,被大尹下令重比,已打死了三四次,冷水激将过来,鲜血流了一地。” 吴用听见,只是冷笑,自和陈达、孟康两个来太守衙前看。蔡福早着了吴用吩咐,托个相熟的公人,小门里引三人入去,僻静房里坐定,隔窗看大堂上拷问石雄。
却见庭前雪地里伏着个汉子,两腿上鲜血淋漓,染得雪地一片殷红,旁边六七个公人按住,兀自劈劈啪啪的打,打一时,想是足了数,方回堂上去禀,只听堂上喝道:“那反贼招承了也无?”为头公人道:“并无招承,已重打二百余棍,并无一句应承,只道不合误结识了梁山贼人头领,此后再无见过,那书信并房里金银再不知从何而来。”堂上正是滕大尹,闻言大怒,道:“现从他房里搜出真赃,铁证如山,如何还是信口抵赖?眼见得只是刑下不够,左右的,将夹棍与我夹起他来!”那公人应和一声,便待下手。却是后面一个文员,乃是当案叶孔目,生平最好助人,又自敬佛,常道公门里修行胜如出家,因此刀笔下活人无数,满城人钦敬爱他。此时见了,便背后与滕大尹道:“眼见得这个石雄是个铁心性子,必然不肯招承,刑下死了时,一来御史必然弹劾,累了大人前程;二来失了线索,案子难清,三来这告的也眼见蹊跷, 后面又牵扯着卢大官人,须得留这石雄与原告对证。” 滕大尹听他禀了,道:“说的是,既如此时,且将这厮搭入监里去,好生看守,待本官将案情禀过了高总管令公。”当下喝教退堂不提。
却说吴用看了这一场,笑道:“正是我意中所料。”因和陈达、孟康辞了那公人,自回客店来,自在房中一时,却写五七十个没头帖子出来,只教陈达、孟康、时迁夜里分头去贴。帖子里只道卢大官人蓄养壮士,多藏兵甲,包藏祸心,暗与梁山贼人勾结,只待梁山贼军到城下便自里应外合,卖了黄金城池,换取自家产业无事。那三个只得满城里去贴,正是天明里城里人看见,沸沸扬扬,纷纷传说,登时轰动了一个黄金城池。有司闻得大惊,急教人尽揭了帖子,却飞报与都总管府高令公知道。
却说高令公方与滕大尹商议石雄之案,又闻得没头帖子之事,十分不悦,道:“满城里都说卢大官人暗通梁山贼寇,图谋造反,是真是假?” 滕大尹却与卢大官人交好,但逢年节俱得重礼,此时来见高令公,正要设法与卢大官人分辨洗刷。闻得高令公之言,道:“卢家世代富豪,财雄一方,为本城首家上户,如何能与梁山贼寇交结,想是被小人无端陷害,故乱发此无头帖子,望令公明断。” 高令公道:“我亦知他此城第一上户,关系人望非浅,只是这帖子中言他暗与梁山贼人勾结,只为将来保全自家产业起见,或他见了梁山贼人新破天门势盛,故做如此图谋。那石雄是他门下之客,今既与梁山贼人暗蓄阴谋,拿得真证,想来亦是受其指使,故与梁山贼人来往做眼,传递书信。” 滕大尹道:“若是暗中阴谋,必然诡密,如何忽有这些无头帖子满城乱发,此事有不合情理处,望令公明断。” 高令公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来必有公忠好义的那一等良民,暗中撞破其阴谋,欲待挺身出来告发时,又恐他财雄势大,家养死士,更结交官府,多有权势,因此惧怕,只得将这没头帖子帖出来,也未可知。” 滕大尹听得失色,再不敢言语,高令公道:“此人若有阴谋,关系国家气运非浅,倘其得意时,自有那一等要保自家身家的官员、上户必然闻风而从,倒身投靠贼人,动摇了天下人心,自当火急处置,不可教其阴谋得逞了。” 滕大尹道:“令公便请决断,下官立集人手,火速去办。” 高令公沉吟一时,道:“只凭无头帖子,就自拿此人时,只恐难以伏众,倘被梁山贼人乘机煽惑时,于百姓惊慌非小。你可借个事由,只推商议事由,邀他过府,就府里软禁住了,却慢慢的寻出罪证来,依法惩治,抄没了他家产,最是稳便。想来以贵府与其的交往,办理此事不难。”书说完,自看着滕大尹,脸上似笑非笑模样。滕大尹只觉背上汗满,急道:“下官虽曾与他往来,只为钱粮民情吏事上公干,实不曾有别的往来,既是令公吩咐,下官火急去办,必然早将案情消息来禀令公知道,全凭令公决断。” 高令公微笑道:“但不信贵府时,此事也不与贵府商议,只吩咐兵马使便了,贵府但好生作去,本官自会具本奏知酆都城今上,述说贵府功劳。“滕大尹大喜,自离座拜谢了,深感恩相提携之德,辞了出来,轿中只是寻思,早得了主意,回府中便修封请柬,教一员通判将了,直到卢大官人府上,只说谢艾大将军前日解围,军马须得重重犒赏,欲就本城富户募捐钱粮,欲请大官人做个标首,是以大尹专在府里坐等,请大官人并满城富户齐集商议,料得如此名目,卢大官人必然亲身到来,断不敢差家中总管应付。
却说侯健在卢大官人府上,一面做事,一面冷眼观事,闲里将言语套问,争奈那些仆人丫头言语间难得要领,漏不出消息,只得一时纳闷。这日方做活间,忽然闻得宅上大乱,急撇了活计,出来问看。只见那仆人乱走,丫头相告,都道:“主人被那滕大尹扣在府里也!”侯健想起前时吴用嘱咐言语,相熟明白的问了几句,自托个事故,出得府来,迳到客店,报知吴用此事,道:“军师吩咐小弟他府上有大动静火急报来,因此小弟赶来报知。”吴用道:“贤弟如此最好,料那无头帖子已起效用,连石雄案子牵连,那官家如何不疑心卢大官人,故借个事由将他扣了。却是如此时,卢员外藏得再深,遇如此祸事,不愁他不出来,思想筹划,救那卢大官人.如此我便可寻机见他,不由得他不去公明兄长军中。”便依旧做算命先生打扮,打个招子上写“谈天算命,卦金十两”,口中唱几句歌诀,手里摇了铃杵,教陈达、杨林都扮做天蓬模样,只在自己身前后跳舞,几个却往卢府外来,吴用将那歌诀唱了一遍又一遍,只在卢府门前街上来回的走,顿时把那一方街坊哄动,那许多好事有闲的并小孩子,总有百十个,都跟着后面指着笑看,弄得声势越发大了。
却是卢府里新被官府扣了家主,合府上下无不惊慌,见这算命先生口出大言,如此走动,早有人报知宅里。吴用正走间,早有人赶上,道:“那个算命的先生,可随我去,我宅主有请先生。” 吴用暗地心喜,道:“你宅主是那家?”指着招子上道:“铁口先生知生论死,无有不中,却是谈天算命,卦金十两。你家主人有这财力么?”那家人冷笑道:“便是满城里只有一个付起先生卦资的,也是俺主人家!先生天下行走,如何闻不见黄金城卢家的名?” 吴用笑道:“原来是你家?休怪!小生行历江湖,言无不中,卦效如神,只是等闲不与人看,却也多闻得卢大官人的名,既是他着你来请时,小生便你宅上走一遭。” 那家人前头带引,领吴用这几个直进府里来。
吴用见了这府里气派,百楼千户。暗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卢大官人家里却也不输与王侯!卢员外藏在他家里,正是去处,若不是设这条计时,怎赚得他出来?”正寻思间,那家人早带几个到个厅上,早有人打起绿云飞绒帘子来,请这几个入去,先前那家人却垂手在阶下,再不入里去。吴用点头,见那边锦榻上倚坐着个大汉,甚是雄壮,却是生得如何?
两道苍山眉重,一双寒鹰眼真。虎坐熊躯气凛凛,最是豪杰精神。能当世家门户,亦可斩将陷阵。夺旗破敌人难近,好汉志气凌云。
见吴用深深施礼罢,微欠一欠身,道:“先生何来?”吴用忽地呵呵大笑,那人惊讶,将眼睛定定看着吴用。早有背后人喝道:“那算命的如何无礼?”吴用收住冷笑,道:“想是这家主请我,方来你家撷灾去祸,指点迷魂,如何家主不见,倒使个总管接我?况又这般无礼,如何是相待国士之礼?不当人子!”施了一礼,回身便走。那人见了,十分吃惊,急自起身,向前施礼道:“是在下错了,先生既出大言,必有实学,且请宾主敬待说话。”吴用面上方回色做喜,道:“小可狂言,总管莫怪。”那人却是这府上总管,姓云,双字天岳,使一双囚龙五花棒,各重二十七斤,人号镇海龙王,端得威重一方,天下有名,为早年卢大官人先人待他的恩重,亦有半师之分,是以屈身在这府上,做个总管。却是卢大官人早年瘫了,家中事务都委他发落,产业权势大半都交他手上,云天岳尽心打理,并无外意,卢家产业愈发大了,是以满城人钦敬,赞他义气名字。这日正为滕大尹设计扣了卢大官人,云天岳吃惊,一面急备了二色厚礼,送去高令公并滕大尹府上,并急打点二府上下,探听消息。却是二色厚礼都不曾收,挡将回来,云天岳更知事大,料必与那些无头帖子事并石雄案有关,知有奸人暗中陷害,十分恼怒。不一时早有高令公并滕大尹左右透出消息来,道是如此如此,正和云天岳料想的一般。更有个高令公身边的道将出来,道是令公方接了酆都城来的大王密旨,道是连年天下战乱用兵,国家税源已尽,国库虚竭,天下军马已欠饷四月,朝廷官员半年无俸,户部徐尚书被大王重责,竟自吞药自尽,因此举朝上下,束手无策,因此大王无奈,只得严旨教令公设法就本境富家上户,筹措资财一千万贯,解赴酆都城去,不然必有严厉处分。令公正自愁闷,恰遇上此事,因此唤了滕大尹密地吩咐,想来这场祸事非小。云天岳听得冷笑,教将五百两黄金去谢那透信的,但有消息飞急传递,一面唤了家中几个心腹的管财都干来密地吩咐了,教各去行事。方入内宅去,将事与卢大娘子并内宅那几个人说了,商议一番,方才出来。其心毕竟难定,恰闻得吴用之事,因此唤吴用进来,却闻得吴用言语,内藏奥妙,是以起身与他讲礼。当下分宾主坐了,献罢香茶,云天岳道:“先生尊名高姓?仙乡何处?”吴用道:“小生荀玉,草字获麟,乃献州人也,自幼得南华老仙梦中传授,奇门遁甲,无所不知,先天神数,无所不精,善能观星看相,推骨拆格,是以名声远播,定人生死贵贱,万不失一,人皆称活管铬。今游历到此方,观看气数,见贵宅上隐现黑光,主小人暗中贼害,必有极大灾祸,因此特来与贵宅指点攘灾,但总管欲知详情时,请先赐黄金十两,以为卦资。” 云天岳听他一派炎炎无稽大言,先是冷笑,却听他后面说着心事,不由动容,便教先取十两黄金来,奉作命资,道:“先生可请详言。” 吴用袖中将出铁算子来,道:“家主何在?就请出相见,待小生看其气色,将先天皇极数推看其生年日月时辰,便有分晓。” 云天岳道:“主人今卧病在床,见不得生人,先生不妨且看看在下,眼下家事大半在下都做的主张。” 吴用摇头道:“总管此言差矣,总管便有权势在手,终非正经主人,岂可以奴代主?上下易位,主奴易势,玄黄不分,如此不祥莫大焉!卦资在此,小生告退。”放黄金在桌上,掉头就走。云天岳急道:“先生且住!依先生之议当如何?” 吴用道:“既是家主不在时,可家主有男子的兄弟尊长?这先天皇极数不宜阴人,只是至亲的成年男子方使得。” 云天岳欲说话时,忽强忍住,道:“先生且等候一时,进去问过主人娘子,再与先生细看。” 吴用大喜,心里道:“中了我的圈套了。”面上却不露出来。只道:“小生在此等不妨,只为贵宅合府平安上。”云天岳道:“甚感先生好意。”拱手入内去了,吴用在厅上只坐着喝茶,过一个时辰,只不见云天岳出来,方猜疑时,却见云天岳屏风后转将出来,吴用待言语时,却听云天岳道:“主人并见不得生人,却是并无个别的至亲男子,只得辜负先生好意,此卦再不算了。先生拿了金子去罢!”吴用听得,满心冰冷,正是:
分开额顶八片骨,一桶雪水倾下来。
吴用待将言语再说诱时,却见云天岳转身入去,再不回身,料是必有变故,只得怏怏出来,回客店来,心里只是寻思,道:“卢员外是个信命的,我苦心造出如此形势,正是要诱他出来,当面撞着,将言语说他,再料他退步不得,必然到公明兄长军中去,成就大功。如何事到这九十九分上,却如此变故?想是那府上有聪明的,看破了我计策?却是燕小乙并不曾来此世,那人端得是谁?”寻思一会,便有主意,道:“虎怕山空无草木,龙惧渊干难兴波,如今情势如此时,却再与他添一把火,又可离散了黄金城人心。”吩咐侯健不必再回那府里去。便教雷横、陈达、孟康、时迁、李立今夜再去城中发那无头帖子,却是帖上文字尽皆改了,一夜工夫,就城内张贴无头贴子二百余张,大街小巷都自贴满,到得天明,那城里如何不又轰动?当下却是滕大尹早命属下许多快手公人巡缉,又见这许多无头帖子,如何不惊,急揭了帖子,就飞报滕大尹知道。滕大尹方惊怒颠倒了时,早又闻得高令公差人唤去相见。滕大尹抹一头冷汗,揣一肚鬼胎,带几张贴子,急急上轿,就到都总管府里见过令公。高令公冷笑道:“贵府治的好安靖地方!竟不知这城内暗藏了多少梁山贼人,连日无头帖子满城贴满,军民官员尽皆惊骇,眼见得贼人军马未到,城池便难保守,不免如这卢家的一般从贼投靠!你受朝廷若多俸禄,受一界首府重寄,却平时不知理得什么政,查得什么奸人?”滕大尹闻他如此言语,早惊得一佛升天,二佛入地,急俯伏在地,无一句言语。高令公冷笑,拿起案上个无头帖子,就自念道:“
梁山义士宋江,檄告黄金城有司,布告天下:江自隐龙山起事以来,聚合雄兵五十万,猛将千员,谋臣堪比良、平,虎将何愧牧、起?是以吊民伐罪,义旗西指,一战而破西蛮百万之众,天门金汤旋踵而下,三十六州传檄而定,人民安堵,商旅不惊,尽免苛税,个个乐业。是曰:王者四面。宁使一方独沐教化,不闻天下尽歌来苏?黄金一境早蒙守牧官吏敲骨吸髓之残,近遭田虎贼军杀民赤地之祸,江闻之伤痛在心,故移师征伐,解民倒悬,人思投附,如云之聚;士欲归心,如江之合。今有黄金城卢氏,为一城巨室,忠厚仁德,邦之民望,心怀大义,先思归顺,守仓库以待济军,聚丁壮将助义旅,宜为举国之率,堪蒙殊勋之赏。谁知奸人举发,遂使昆山之玉,竟被炎炎之祸,棠隶之华,反遭斤斤之伐。横被囚禁,举家惊骇,非有独完之难,更怀覆巢之惧。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大军朝夕便发,锐旅百万,暮至城下,雪恨问罪,决不存息!有司宜释卢氏镣铐,全其家室,清扫道路,酌酒引浆,犒劳义师,自得上赏,带砥山河。勿执迷不悟,自取齑粉之祸,终被九族之诛!檄到如律令!
滕大尹虽早读了帖子,此时闻高令公一字一句读来,亦自惊惧无地。却听高令公冷笑道:“贼人如此猖獗,分明不放我国家制度在眼里?却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可就会同左都兵马使殷光,点三千军马,并你府里有数快捕公人,就立时围住姓卢的府第,但宅中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拿下了,分类查拷鉴别明白,但是贼人奸细都自解赴市上斩首,其余尽没官中为奴,家产都自抄检入官,充为公用军费,自可大利国家军事。” 滕大尹闻得,哪里敢违拗,立时答应了,就尽点一府公人快捕,约有一千二三百人,又有那殷光领三千军马,当下早将卢大官人宅院围住,前后门俱把住了,发一声喊,俱打入里去,就捉拿淫辱男女,抢夺金银财物,那许多军士公吏得了这机会,尽如虎狼般凶残,弄得那一座齐整第一宅院,天下有数产业,颠倒做白地也似,院中喊声,山崩海沸也似,怎见得那场栖惶?恰有个曲儿,道着这等抄家祸事:
咄!只道你受用!只道你快活!只道你富贵逼人天上客,却也遭这般灾祸?说什么雕栏围就了天上白玉京,说什么黄金铺成了佛家给舍国?说什么明珠点就了东海龙宫阙?你也就牙床上眠,三餐间食,马桶上坐,沙士般使过了钱财,排队来睡过了娇娥,盈耳朵听过了艳歌,也道是福有享尽时,寿有到头日,那里便骑驴只上坡来不下坡?少不得见虎狼来入门,说着官字口道敕,哗啦啦大厦尽倾难闪躲!眼见那娇妻美妾他人睡,金银宝货他人用,高梁大屋他人乐,说甚么你的产业?不见那董相国眉坞?不见那石中尉金园?不见那元宰相椒舍?正是一般儿千古无分别!
当下卢府合府上下人等尽被拿了,那云天岳虽是个见机的豪杰,武勇的班头,这番却也打在网里,原只是怕连累卢大官人一家,因此不曾抗拒,任公差锁了,却是他平日面目都在,因此并不难为他,只推他去空房里监守。却是有司计数,拿得男女共九百八十三口,金银宝货三百余万贯,城内外店铺田庄产业七十余处,粮米数万石,骡马千余匹,他物不计其数,满城里人惊慌传说,奔走相告,各惊惧愤恨到十二分,又自叹息卢大官人。只有那一伙抄家的虎官狼吏,各自吃得饱了,金珠自家抢掳的不知多少,各自欢喜。正是:
可怜石家金谷祸,今朝都到眼前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31
第九十三回 病关索寻故钻地道 玉麒麟思兄宿古庙
话说满城里传说卢大官人家灾祸,客栈里吴用早自闻知,先吩咐侯健去那宅附近探听消息,又教雷横去寻蔡福,自吩咐那几个道:“街上各处可去造做流言,只道今城里贪官要借勾结梁山好汉名目,尽数抄没了满城富户家资人口,卢大官人只是做头的筏子,只是贪官冤枉他家,随后便挨着一家家排头抄没。如此教满城人心摇动,各自逃亡,公明兄长军马临城时,此城可不战而下。”当下那几个依言各自行事,却是杨雄、石秀一道,两个走一程,自去个酒楼上,远远僻静处坐了,胡乱要些酒食,只听得邻座纷纷,交头接耳,料都是议论卢大官人家祸事。两个只是冷笑,杨雄低低的道:“卢员外两世好汉,那世里赚梁山上去,只为宋公明要坐第一把交椅,教他活捉史文恭,好解了晁天王遗言。害他死里逃出生来,妻子无了,家产无了,虽到山寨里做第二把交椅,何尝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心里得一日畅快?今世里只想自在些,可怜躲在这卢大官人家里,气也不敢大喘一口,星星月亮也不敢照见,谁想依旧被宋公明寻出来,又遣这智多星来如此设计害他!便是弄他一个人出来也罢,又连累这一家的人!前日里又害了石雄!如今又叫我们造流言时,便害这一城的人!这军师如此厉害!”石秀道:“哥哥休只说他,难道卢员外两遭祸事,你我身上都是无分的?今番眼睁睁看这吴用军师如此设计害人时,却不曾劝阻他,至轻的罪也是个不应!”杨雄道:“来这城里原也只想寻着卢员外时见着欢喜,兄弟们说话,他不去时我们只回去说与宋公明便了,谁想遭这一场病!又教这吴用这好弄阴谋的来,如何这事不翻坏了?只愿卢员外这一场躲得过方好!” 石秀道:“眼见得传蔡福来,自是为问被捉的人里有卢员外也无?好牢里做手脚,弄出他来,我们休理他吩咐,且也去卢大官人宅前看一看,探些消息也好。” 杨雄道:“说的是。”丢块碎银子在桌上,两人下楼,却往那宅上来。
两个走一时,早到那大宅前,怎见得那一派凄惨景象:
门前石狮,奄卧风雪无威气;阶前高桩,哪得豪杰来系马?一带围墙,惟有寒雀啄冰溜;数片檐角,都遮霾云忘青天。旧时王孙,早被绳绑索捆去;旧居佳丽,何复燕叱莺语闻?只见恶吏当门坐,恰似猛虎食尽人。
但见二三十个公差坐在那门前,将眼不住得唆人,一条长街空空荡荡,更无个来往的。因此杨雄石秀不敢近前,只是在条小巷里远远打量,石秀道:“这些厮鸟却也笨,但欲拿人时,虚掩了门,诱人进去,院里拿住,岂能有个逃脱得?如此大模大样,便是鸟雀惊得也不敢落一个,况是惊胆丧魂的人?”杨雄道:“想必是府中人尽吃他拿了,更不曾逃脱一个,因此这些厮鸟如此狂妄。既如此时,前后门想是吃他都把住了,我们寻一寻,看那里无人时,翻墙去那府里查看,寻些消息出来。”两个转巷拐角,就逶逦来寻,转有三五遭,几十番欲探头出来,却总见有公差在那里巡绰。两个心下焦躁,杨雄道:“这厮们倒会做绊,既如此时晚上却来,且看这厮们比夜猫子强得几何?”两个转身回来,走得几步,却听得悲哭之声。两个看去,远远见个老人缩在小巷最里处,向着墙角,在那里大放悲声,哭得脊背一耸一耸的,杨雄道:“这老人可怪!如何却在这里哭?”石秀道:“我猜他必和卢大官人府上有些亲眷,方在这里哭,正好问他一问。”便走过去,道:“老伯,你撞了难事?却如何在这里痛哭?”那老人听人背后说话,吃了一惊,扶了墙起来,抹把泪,转身急急便走。石秀就一把拽住,道:“老伯,你这般样子,外面都是公人,倘被撞见,不是说处!” 那老人慌了,道:“你拽我怎地?我须不是歹人!” 石秀道:“老伯,我为你性命起见,今遍城里捉拿卢大官人家里人,你如何脱得他们手?”那老人不知石秀本自诈他,听得说透,身上再无力气,复将泪下来,求告道:“好汉,你要将我到官不成?老汉六十有余,但到官时,便是死了,可怜又负了我那老爷嘱托!害了两个人性命!”石秀、杨雄见那老人认了,各自大喜,杨雄道:“老伯休惊,你见我们似那卖人的?只是我们也素闻卢大官人的名,今见他吃贪官害了,心里恼怒不平,因见老伯哭得悲惨,所以提醒一声,免吃官人拿了。”那老人听他说得诚恳,方放下心来,听他说起卢大官人,又哽哽咽咽,哭将起来。杨雄道:“老伯,你想是卢大官人亲眷?”那老人摇头,石秀听他方才话里唤老爷,心里明白,道:“老伯,
你是大官人家里仆人?想有许多年岁了。”那老人道:“好汉,我正是大官人家里老仆,唤做卢安,今有五十个年头,早得大官人恩典,前年将我与两个儿子都脱了籍,与了房子店铺田地,因得自在过活。今听得儿子说大官人遭了灾祸,但去府前问消息的都吃拿了,因此不敢近前去,只得这里蹲着,又想起老爷与大官人们的好处,因此痛哭起来。”杨雄道:“原来如此。”心里失望,石秀却比他精细,道:“卢老伯,你伺候他家多年,卢老爷生前必然有个嘱托与你,大官人也必然吩咐过你。”卢安吃一惊,道:“你端得是谁?如何这般说?” 石秀道:“我们这番来,只为救大官人一家,我们是他兄弟的故旧,生死相从的好人,你但不实说,耽误了事体时,大官人一家性命都吃你害了。” 卢安将眼看着两个,道:“你两个须有名字,不要只是空口白话。” 石秀道:“我便唤做石秀,多唤做拼命三郎。他叫杨雄,人称做病关索。” 卢安吃一惊,道;“你们自那世里梁山上来的?”石秀道:“正是,坐不改名,行不换姓,今日都明白说与你,老伯却如何一口唤出我们来历?我们这番只来寻卢员外。”卢安听得,便跪下,道:“两位壮士,老汉闻名久矣!今可怜见救拔大官人性命!”杨雄忙向前扶起,道:“老伯,你可知卢员外下落?如何却知道我们名字?今大官人家里抄了,莫误了他性命!” 卢安道:“老汉先曾服侍二官人,听他说起阳世里事,道是你两位是他最亲厚的异姓兄弟,十分亲爱。石好汉更曾舍命孤身跳楼,劫了北京大名府法场,救了二官人性命,死牢里生死相扶,如此恩德,老汉今日见了如何不拜?”石秀道:“老伯夸赞,俺兄弟两个如何敢当?只是此地非说话处,你若知俺卢家哥哥今在何处。便可说与俺知道。” 卢安道:“此事除了大官人,便是老汉知道,两位爷既是欲寻二官人时,便可跟老汉来。”转身便走,两个大喜,随后跟着,转过两三条街去,又拐进个巷里去,七转八曲,早见黄杨树下一家小小门户,上面大锁锁了。卢安取出钥匙,开了门,领两个入里去,反手关了门户,上了门杠,方领两个屋里去,却是间小小佛堂,上面供着菩萨,只是案上灰尘早满了。两个正疑惑时,那老仆卢安早钻去案下,将手去推,只听得响,却有半堵墙转过来,原来那墙却是堵活壁。两个大喜,就转过墙后去看,见空荡荡一间屋子,又没做理会处。卢安随后进来,合了墙壁,却低身从一堆灰尘中掣出条索子来,只一拽,只听得铃响,一块地板移开,一个人地下钻将出来,道:“安老伯,探得事如何了?”杨雄石秀看那人时,惊喜在那里,一时言语不得?那人如何形貌来历?有满庭芳词为证:
名震海内,气高乾坤,英雄曾数当年。把一条棍棒,扫遍尘寰。万马千军队里,取上将头颅等闲。天下好汉齐钦敬,声价盖天传。鬼神相妒处,荐与粱山。把滔天大祸,凭空坑陷。
热血仇复当时,尽诛淫妇奸夫男。坐定百八天罡位,神威盖人凡。
那人眉分八字,目炯双瞳,凛凛九尺身躯,堂堂一派仪表,穿一领玉围锦绣素白袍,着一顶沉香素纱簇花巾,不是别个,正是梁山上坐第二把交椅的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当头却见着杨雄石秀,惊得目瞪口呆,再言语不得,杨雄石秀早纳头便拜,道:“天幸今见着哥哥,万千之喜!”卢俊义呆一时,方急扶起这两个,道:“如何是你们?” 杨雄石秀道:“今来黄金城,专寻哥哥一月有余,感时疫险将性命丢了,今日去大官人府外去探,幸得撞见卢老伯,说出名姓,蒙相引到此。”那边卢安早自跪了,道:“为这两个份上,因此引来见二官人。” 卢俊义虽自不乐,却极欢喜是这两个来,便道:“既是如此时,说不得阿伯,且请起来,这里肮脏,只里面说话。”便转身先下去,杨雄石秀看时,见下面一条地道,石头铺成阶梯,便走下去,卢安随后跟着。走过七八丈地道,转而向上,卢俊义先出去,这几个都出来,杨雄石秀看时,见眼中二亩来大地面,四面高墙围了,更有许多大树,遮得隐蔽。北边却落着五间干净抱厦,白石砌就,茅草打檐,雪中见得素朴。卢俊义便引几个屋里去,见那屋里三壁都是书架,满满的都是古书,那一壁上悬着口古剑,沙鱼皮的鞘,绿吞口上镶着七星宝石,屋里点着一炉子香,熏得那屋里融融的暖。杨雄石秀都道:“哥哥住得,好个所在!”卢俊义道:“这里搬来不过数月,为无有外人,甚是憋闷,只得闲来看一会书,使一回剑,举几回石头,方觉筋骨松散些,故见了你两个兄弟,我心中倒十二分欢喜。”见卢安早沏上茶来,道:“又劳动阿伯。” 卢安道:“二官人不恼老奴便好。” ”卢俊义道:“这两个兄弟是我生死心腹,今日见了,欢喜不及,如何恼得阿伯?却是外面情势如何?我这里忧心难诉。”卢安道:“合府里人都被拿去了,老奴撞不着人,正在那里哭时,却撞着这两个好汉。” 卢俊义道:“两个兄弟,你们与俺卢俊义骨肉也似,今日见着,并不说别的话。俺兄长这一府人被官家拿了,想是为那些无头帖子,想来这些帖子与你们身上有些干系。”那两个面面相觑,石秀道:“哥哥说的是,宋公明先后差三拨人来黄金城里寻访兄长,第一拨人便是我两个并时迁、李逵,为先是田虎贼军围城,进城不得。后进城来却感了时疫,病倒在客栈里。这是第一拨了。宋公明为一月不见消息,因此又差孟康将个西洋女子来,城外会着李立,进城来会着侯健、蔡福、雷横,侯健托故卖身来大官人府上走动,却也探不出消息,这是第二拨了。正为难时,不想吴用军师亲自又来,却扮做个算命先生,带了陈达、杨林,与这两拨都会着,为不得哥哥真实消息,因此这吴用军师又使出许多计策,先使蔡福寻个人,出面告发了那石雄。那房里暗教时迁先丟下书信金银,因此石雄再分诉不得,只不肯忍,熬刑打得烂死,下在死牢里去,这是害一个人了;却为教那几个分头贴两番无头帖子,教官府拿了卢大官人,抄了家,几千人都逃脱不得,这是害一府人了;今又差我们分头‘街上各处可去造做流言,只道今城里贪官要借勾结梁山好汉名目,尽数抄没了满城富户家资人口,卢大官人只是做头的筏子,只是贪官冤枉他家,随后便挨着一家家排头抄没。如此教满城人心摇动,各自逃亡,公明兄长军马临城时,此城可不战而下。’眼见得是又要害一城人了。我两个恼恨不得,因此来大官人府前看,却得机会,教这老人家引来见哥哥。此是前后实情,都说与哥哥知道。”卢俊义听得,半晌言语不得,好一时方叹道:“好个军师!好手段!”
石秀道:“这卢大官人敢情是哥哥的兄长?哥哥这世里如何却得了亲眷?”卢俊义道:“正是,先人生下俺兄弟两个,不想先后去了,留下大名府那产业,是俺守着。不想为好使枪棒,拜个绝顶师父,传授一身本事,教江湖上传扬名字,被那大圆和尚荐与宋公明。因此几番蒙他用力使心,邀上山去,请坐第二把交椅。招安后几番厮杀得了官职,不想又被那伙奸臣害了,将水银下在饮食里坠了腰胯,淮水里船上骗出去看月,推在水里倾了那一世性命。今来了此世,几番流落不遇,后来终得了消息,先人和兄长在这黄金城又整出一片大家业来,因此寻了来相见,却是先人早又没了,只得兄长见面,那一世经历寒了心,兄长又劝告,因此埋姓藏名,并不敢张扬,几番听得宋公明隐龙山上起事,屡破酆都城大军,又两番兴兵攻取天门,渐次声势和梁山全盛仿佛。故兄长恐梁山人物来寻,再起干系,便造这去处,教我移来且住。只教卢安老伯知道,照顾饮食衣裳。不想宋公明又差这三拨人来寻,起如此风波,却是怎教人忍得?”杨雄石秀听了,俱默默无言。半日方道:“是小弟们连累兄长!只是兄长今后如何?”卢俊义道:“既是再躲不得时,如何不出去见面?你们可去请了那吴军师来,我自与他说话。” 那两个失色,杨雄道:“兄长休要杀起来!这军师虽然阴谋诡诈,却和宋公明一体之人,却又是梁山上旧面目。”卢俊义道:“你们如此小心!我卢俊义堂堂男子一表,是个赚人的?但要杀人时,这吴加亮万千军马队里也躲不得,却直唤他来杀了?我只教他说将清楚了,再出手段来救得我兄长一家,自然诸事都罢,日后再相说话。”石秀道:“哥哥如此处置最好,正见得哥哥天下真男子,海般宽宏心胸气量,不似这等不办人事的。只是石秀尚有言语要说与哥哥,如今我们去说容易,只恐兄长日后脱身不得,只得鞍马上替宋公明性命厮杀效力。” 卢俊义道:“但不如此时,如何能救了我兄长一家?这吴用先生既设了此局,便算定了我卢俊义的脾性,因此掘出这火坑来,不由得我挣扎,纵挣着眼睛时,也须得跳进去!罢!罢!我卢俊义便卖了这一身,且先赎出兄长一家也罢!”那两个听了,凄凉到十二分,只也言语不得,过一时杨雄道:“既如此,我自与那军师说去,石家贤弟可陪卢家哥哥闲话一时。”计议了说话言语,自起身去了,卢安自引杨雄出去,合了活壁地道,只等引吴用到来。
石秀道:“杨志可曾来哥哥府上?小弟们闻得他些踪迹。”卢俊义道:“你们如何却知道?他自来了这阴世,十分不得意,闻了我兄长招集天下有本事的人,但赏识的都养在门下,因此投了来,比较几番,满府里无个对手,因此兄长爱他,带他在身边,十分管待。后来与我说起,我闻得他那脸上青记诧异,便教兄长唤来相见,果然是他,因此暗里走出来相会,各自大笑,因此一处伴歇饮食,闲来较量武艺本事,十分相契。只是他先前个相识今做到华严路副都总管,一月前差人持书并金帛好马来招他,许他的前程,因此去了,今料必得了官职。” 石秀道:“今宋公明要取天下的人,早晚必取华严路地界,日后少不得大厮杀,他竟自不知?却去投了那边,日后怎地和兄弟们相见?” 卢俊义道:“他自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的子孙,性高眼高手高的人,本自梁山上勉强,不乐宋公明小吏出身,又经了招安征方腊这一场,如何不和我们一般冷了心?因此不待去见宋公明。酆都城这边和那世赵家天子一般,乃是朝廷正统,既有个好出身时,这杨提辖如何不乐意?因此劝他不得,竟自赶着去了。日后阵上若见他时,将言语说他不迟,终不成自家兄弟死拼了性命。” 石秀道:“如此最好,眼见得众兄弟连晁天王在内,竟复聚了七八十个,但不是气数上时,怎会如此巧法?闻说宋公明又两番见了九天玄女娘娘,诗中说兆我众兄弟命运,可取了这万里江山。今先得了天门,再取这黄金城,竟了席卷之势,与诗中之意相合,看来冥冥中我兄弟果关着气数。”卢俊义道:“只是气数上也罢了,只恼这吴用军师两世都使如此手段,不由得我自在,既是他如此好心时,我必有报答他处。”石秀道:“兄长豪杰,如此做时,小弟自当相助。” 卢俊义道:“当日大名府法场上蒙贤弟舍命救我,是以这番贤弟来寻,我并无恼处,反觉欢喜。“两个说一会,各自欢喜。
却说杨雄赶回客栈里来,报与吴用消息,吴用大喜,道:“多亏了你两个!但得卢员外到军中,公明兄长必然欢喜到十二分,功劳簿上自会重重记你们功劳。却是卢员外气色如何?可曾说甚言语?”杨雄道:“员外只为酆都城普天下遍行文书,捉拿梁山众兄弟的紧,因此潜伏躲藏,并非躲我们兄弟寻访。今见了我两个十分喜悦,留住石秀兄弟,相叙情谊说话,着我奔来请军师快去相见。”吴用大喜,道:“我正要与他见面。”因换了衣服,教杨雄领去见卢员外。不想李逵早自隔窗听见,撞开门笑道:“军师哥哥,我与你同去见卢员外哥哥!但他再扭捏时,我自扯住他,再教他老鼠洞里藏不得!”吴用急扯进来,掩住他口,道:“你这黑厮!不看这什么地方,就自扯驴般叫起来!如何不陷了我与众兄弟们性命?当初来时,押司哥哥如何教训你来?只是欠打!卢员外尊重的人,如何容得你面前放肆!你自安稳在这店里,不然我回去见了押司哥哥,如实禀告了,怕不连皮都揭了你的!” 李逵教他骂得言语不得,只得回房去生闷气。吴用教时迁看着,不许放此黑厮出去生事,又着李立去寻侯健、雷横,告知得了卢员外消息,教各收拾东西,就去城外取齐,同去公明兄长军中;又着孟康收拾行李,去租车辆,先送苏密娜出城,着杨林送信并二千两黄金与蔡福,教他依旧城里潜伏,狱中好生看顾石雄,并将黄金替卢大官人家上下使用,不可早决断了。当下各人闻得寻访到卢员外,有了结果,各自欢喜,分头自去办事。这边吴用教杨雄引路,陈达随身,且来见卢俊义。
却说卢俊义方与石秀言语,早听扯得铃响,卢安急去接进来,看见杨雄后面之人,秀才打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后面带个粗汉,却不知是吴用,带三个过地道来,到那抱厦里。吴用方一进门,先自跪了,卢俊义却料不到,只得起身来扶,道:“加亮先生何必如此?”吴用早落下泪来,道:“小弟得公明兄长之命,此番前来寻觅员外,为难见兄长,只得使些手段,今幸自见了,十分欢喜,又十分歉疚。” 卢俊义听得,半天难言,只得道:“加亮请起,量先生行事,只是为公明兄长大业上,不得不尔,卢俊义两世得公明兄长另眼相待,差先生召请,敢不相从效劳?先生虽施手段,亦是好意,卢某安敢怨怪?” 吴用落泪道:“员外亦是吴用兄长,今但请到公明兄长军中,便可打杀吴用,只是与兄长消气。” 卢俊义道:“先生言重,卢某自愿见先生,一来愿随先生去见公明兄长,从此效力疆场,辅佐公明兄长成就大业;二来欲借先生之智谋,救兄长一家人出于水火,则卢某更有何憾?” 吴用低头道:“兄长江海般胸量,怎不教吴用惭愧?” 卢俊义道:“加亮先生且请坐了商议。”搀起吴用,各自坐了,吴用道:“兄长不须忧心,吴用自当设计,保得大官人一家周全,并家产无事。”卢俊义道:“家产不须在意,但得卢某兄长一家无事便好。” 吴用道:“但到得公明兄长军中,用自写书信与酆都城杨询,此人乃朝中宰相,有意招安公明兄长,抵御四方外寇,因此诸事都愿斡旋。用当于书中教他联络朝中有名望诸臣,联名上书,尽说人心向背利害,为大官人雪冤辩白,一面却差人将百万金珠打点宫中后妃太监,教与枕上用情分说,如此两面用力,决可保得大官人一家平安。”卢俊义闻得,道:“先生之计,十分之好,只是如何现在不修书信?须知我兄长一家身陷囵勿,生死早晚不测,卢某现在忧心如焚,但请先生早一刻修书便好。”吴用道:“兄长勿忧,吴用已教人持五千两黄金去上下打点,教不得决断,狱中亦有蔡福兄弟现为两院节级,必然教大官人一家无事。却是如今大雪阻塞路途,常人行动不得,须是到得公明兄长军中,用自早做书信差戴宗兄弟将了并金珠,赶去酆都城上下打点使用,他日行八百里,料十余日便有音讯。今用都吩咐了,便请兄长就自收拾起程,各人都候在城外专等兄长上路。” 卢俊义闻得,拒却不得,只得道:“如此劳加亮费心。”只得就收拾个包裹,壁上取了宝剑,随吴用等一起黄金城外去。那老仆卢安虽得卢俊义说了,痛哭难舍,卢俊义只得道:“阿伯自城里打探消息,有机会时可传话与兄长知道,但自安心保重,我自拼此性命,使一家人平安无事,” 卢安无奈,只得看卢俊义随人去了,痛哭自回。
却说卢俊义几个出得城来,蔡福、侯健、雷横、陈达西门外会着,见了卢俊义,各自欢喜。吴用不见孟康、李立,问将起来,侯健道:“他两个吃一惊,并李逵、时迁先赶着车子远远去了,二十里外候我们,四个连那西洋女子都险些打在网里!”吴用惊问时,侯健道:“他几个方从店里走了,大队公差便围了那悦来老店,但店中人并左邻右舍都捉了去,我有些事回店里去,幸是远远见着,方得脱了。” 吴用道:“怎吃官府发觉了?幸是众兄弟都走了,不然大难临头!” 侯健道:“小弟打听得明白,那日孟康等城中逢伙捣子,做局诈骗他们,是小弟撞破,将捣子们倒打伤了一半。因此他们怀恨,四处寻访孟康等踪迹,查到悦来客栈,将钱买了小二暗中探看,竟自我们言语中得了些风声,因此举报官府,将大队公人来拿,只是迟了一步。” 吴用道:“只是黑厮嚷起来,因此教那做眼的听去了,这厮哪里不害死一城人?幸得众兄弟都全,如此且自急走,到一百里外,自有吕方、郭盛将二百精锐马军接应,到时一齐赶回公明兄长军中去。”教众人趱程急行,休要耽搁。当下众人惊心,只恐城中军马赶来,就踏雪急走,正是:
脱网急走冲天雁,甩钩深潜入湖鱼
众人雪中急走半日,方赶上孟康几个车仗,都见过了,十分欢喜。更行一程,眼见得天色昏暗,恰离城有四五十里。吴用道:“眼见得官人赶不着了,可寻去处歇息一晚,明日早行。”教李逵先去寻宿处,李逵大叫道:“如何你们都要安稳,偏差我去?好不公平!” 吴用道:“你这搅事的黑厮,酱口的灾神!但不是你客店里嚷起来时,如何众人狼狈?况你又坐了大半日车,如何和我们这苦苦步行的相比?休得诈疯,且去寻了宿处来,不然公明兄长处我便说将起来!” 李逵道:“去便去罢,又揭挑人!”时迁道:“我自帮李大哥走一遭。”李逵方无言语,两个放开脚步,赶在众人头里,走不过五里地去,早见前面个林子,雪中却隐隐露出一角屋檐来,时迁道:“却是怪也,田虎贼军将这城围了数月,远近百里放火烧得并不见一家屋子,如何这里却有齐整房屋?”李逵道:“管他娘的!只要今夜有屋子睡便好,省得那鸟军师怪人!”时迁不好接口,两个便奔林子里来,近前看得分明,却是间古旧庙宇,庙门却紧关着,上面悬着匾额,时迁看时,见是“田和之庙”,却也不省得来历。那边李逵早拿块石头去打门,砸得山响,时迁道:“李大哥,我们来借宿,不要恼了庙里人。” 李逵道:“直他娘的!老爷来了这许多时,扯着嗓子也叫了两声,如何却不来开门?恼了老爷时,一把火便放起来!” 时迁道:“但烧了怎再寻得地方住?” 李逵道:“哪里雪地里背风处不好睡觉?便是树下也罢!又可倚得,只有这鸟军师讲究,处处讲究起来,如何却不背了屋子走路,做个大号的乌龟?”时迁道:“这铁牛!你休将这话教他听见,不然教你一辈子起倒不得。”李逵道:“便是宋江哥哥前俺也如此说!却怕他咬了老爷鸟?却是如何还不与老爷开门?老爷这便杀将起来!“身后掣出板斧,不由分说,就去劈庙门,时迁叫时,哪里劝得及?
不想李逵打得庙门山响,早惊动那庙祝,原也要来开门,却隔门听着李逵大咋小呼,只要杀人放火,因此战兢兢的,不敢来开门。却将眼门缝里偷看,见李逵将斧来劈庙门,不敢再耽搁,急扯了门杠,开了庙门,飞也似去后面躲了。李逵却哪里防备?双斧都劈个空,收力不住,一跟头颠进庙来,额头去自家斧背上撞着,高高肿起来,一时发晕,倒在地下。时迁因赶进庙来,见他模样,忍住笑,急来扶他,李逵道:“怪他娘的?这庙里却有神灵不成?怪俺将斧劈他庙门,却闪铁牛这一下,好生惶恐!”时迁道:“眼见得这庙完好,连田虎贼军也不敢烧他,自是十分神异,跌你一下,只算是好的,不然差几千小鬼执了枪棒,赶打出来。不然便做个法子咒你,教你得个羊伤风,每日里脑热头疼。” 李逵道:“小鬼再多也不怕,只怕他这头疼咒,不知每日里可是灵验的?” 时迁道:“自然灵验,不见那边台阶下香炉里许多香灰?自是人家都怕他那头疼咒儿,因此来上香供他。” 李逵不省得时迁耍他,听说话却怕起来,道:“如此怎生是好?他每日咒将起来,日子如何再过得?”时迁笑道:“你去那边捻了香灰,重重磕几个头,神最喜欢人敬他,一时见了欢喜,便不再见怪也说不定。”李逵教他说得怕了,只得就香炉里抓了香灰,去神像前磕头,时迁背后偷笑,当面却来合掌念诵。李逵磕头起来,见了道:“做贼的哥哥,你念叨怎地?”时迁听他言语无礼,道:“我诚心祈祷,得感动了神明,神明与我心里道,那个黑大汉心里不诚,一边磕头一边骂人,要咒他十万八千日哩!” 李逵恰是有此算计,听得时迁说透,慌了,道:“我他娘!这神真个神了,如何连俺心里骂得都听去了?真个这回活不得也!”赌气恼了道:“他既咒我,罢!我只拆了他这庙,教他也受不得香火!“脱剥了衣服便欲动手, 时迁忙道:“你莫慌,神自说了,他自大量,不和这黑大汉计较,只要这黑大汉在此安静跪上一个时辰,不损毁伤坏庙里物事人众,便饶了这头疼咒。” 李逵听得无奈,道:“真得跪上一个时辰?” 时迁又合掌念诵一会,道:“正是,一刻也饶不得,不然就念将起来。” 李逵听了怕,只得去神像前跪了,合起掌来,却学观音前善财童子一般,弄那怪状。时迁看了笑出声来,却不再理他,自出庙来,却见那庙祝在那里探头探脑,因将二三两银子与他,道:“我们同伴十几个人,借你这庙住一晚,我两个先来,你可收拾起几间房舍。” 庙祝见两个神像前行礼,又得银子,便不怕时迁,道:“空房自有,只是只得两三副床帐,只怕客官难住。”时迁心里道:“卢家哥哥尊贵,吴加亮也算上,连那西洋女子,便也够了,余下众人,哪里忍不得?”便道:“三副床帐也够了,你可拿些干草铺在空房里,我们随从的人胡乱睡一宿也就是了。” 庙祝道:“干草便有,廊下好大两垛。”时迁道:“你可去归置,我自去迎同伴来,只莫撩拨那殿里黑大汉。” 庙祝道:“小人自省得,如何不惜性命?” 时迁忽想起一事,道:“庙祝,你这里供得是什么神,好生陌生!”庙祝道:“这庙唤做是‘田和之庙’。乃是春秋战国时代姜齐为王的田和,乃普天下姓田的祖宗也。便是田虎贼军如此凶狠,见了这庙额,也不敢来庙里扰怪,恐他大王见罪。”时迁道:“原来如此。”回身和李逵说一声,自去迎路上众人,不多时撞着,一齐都入庙里来。却是看官,你道时迁如何戏李逵?却是时迁见李逵将斧劈那庙门,知他是个杀人的魔君,恐他发怒,尽坏了庙里人性命,因此将言语来说,哄了李逵,却全了庙中人性命。
却是众人进庙来,见李逵至诚跪着,都怪,却是时迁暗将缘由说了,都自暗笑,无人说与李逵听,饶他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方罢。李逵还恐神像恨怪,自前面唱个大喏,道:“这番依了你言语,足跪了一个时辰,天上地下,四海龙君、过路神灵都是见怪,日后你便昧了心,将头疼法儿咒俺,也再不灵了!”众人各安顿好了,都来殿上看李逵,听他如此祷祝,又尽笑起来,因是孟康带的从人早厨下烧起锅灶,做出饭来,各人胡乱吃了,且去安歇。
且说内中卢俊义是个心里有事的,如何睡得安稳?便来殿里坐,就长明灯烛前看着神像出神。早又下起雪来,卢俊义听殿外那风雪声,甚是凄清,不由落下泪来,不多时两三个人进来。正是:英雄方为同体忧,却见异姓叙话来。欲知那几人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33
第九十四回 再灭国家王庆自焚宫 重会兄弟宋江大宴众
话说卢俊义伤神古庙,独坐在那殿里,见几个人进来,却是杨雄、石秀、时迁,卢俊义道:“几位贤弟赶路疲累,如何不去歇息了?”石秀道:“便是我们几个闷的紧,欲找兄长说话耍子,房里找不见。问庙祝时,道一个人殿中去了,知是兄长,因此寻了来。”时迁道:“我与那黑厮同屋,鼾声扯得打雷一般,震得屋梁都动,如何睡得?只得来趁这热闹。” 杨雄、石秀都笑起来,道:“他不磨牙、放屁、说话,便是好的很了。”
时迁道:“谁说不说话?我出门时他方叫起来,道:‘贼娘的牢子,快取酒来,不然老爷再不吃饭!’我方惊怪,他自翻身又睡去了,方知他说梦话。” 杨雄、石秀此番却不笑,杨雄叹道:“那自是他梦见天门牢里情景了,这等一年有余,亏他熬的住,到底挣扎出来!却是梦里依然是惊的,可见那地方不是着人处,连这顽骨无心的,也和惊弓的鸟一般。” 石秀
道:“小弟大名府里陪卢家哥哥住过一遭,杨雄哥哥酆都城里失陷,也饶一遭;便是你这飞檐走壁的积年,封州城里也折过,算来今日诸人,都曾和这黑死牢亲近。”卢俊义道:“此等事不须说了,早是今后各人平安便好,我今日神像前祷祝,只是这默默一点心愿。” 杨雄道:“哥哥武艺,天下无双的本事,百万军中任自进出,如何这说话反不见了豪气?”卢俊义道:“武艺只是虚的,如何敌的过阴谋诡计?任你勇过霸王,智如韩信,便能逃得了那善算计人的手?算起来,只是个无用,因此我只求鬼神相佑,教亲近的人都平安。“一番话说完,诸人都默默言语不得,半晌时迁忽地道:“一年前我与扈家姐姐去寻尉迟无双,当时也是这般的大雪,如今一年过了,却又生出多少事来?却幸得熬过来,能和众哥哥们在这里叙话。”忽得叹一声,风雪里听来,更是凄清。
卢俊义道:“这尉迟无双是谁?怎地你们脸上都有些怪相?“杨雄道:“此人是天下第一个奇女子,又是国手神医,救过天王、宋公明、花荣、董平性命,又绝顶的好武艺,一张铁弓,射得霹雳般劲箭,不是小弟夸她,只怕员外哥哥也赢她不得。” 卢俊义道:“这般人物?却是可在军中?定要会她一会。“杨雄道:“只怕哥哥会她不着,眼下她却是梁山仇人。“卢俊义道:“却是如何?” 杨雄将劫去扈三娘与封州城两番事略说了,卢俊义听得,过一时方道:“如此女子!可惜卢某那时不在山下,不然与她比试,生平快事!” 杨雄道:“兄长若那时在,和众人围杀她时,她虽强悍无伦,也必难保性命。只是小弟知哥哥决不做此等事。”卢俊义笑道:“好汉子一对一比试,就本身武艺上决个强弱,如何可效无赖的行径?贤弟后面说的那句却是了。”石秀道:“便是蛮军中有个莫天何,亦是员外哥哥敌手,直有霸王般勇力,可惜自己打死了。今田虎军中却无些人物,只是个栾廷玉,不过我梁山上五虎将的本事便了。” 卢俊义道:“此人是孙立师兄,一条铁棒亦少有敌手,当年他闻得我名字,曾到大名府我庄上比试,可惜我外出游历,不曾见着,他不忿去了。今世若再有机缘,定要和他比试。” 杨雄道:“他现在田虎贼军里做神武统军,哥哥如何无有机会?我闻得陈达说,他地井关上诡计害了丁德兴、赵得胜、彭烈三个,锤伤了刘唐,但得哥哥出手,此贼能走得哪里去?”卢俊义道:“田虎军马不可轻他,昔年与他较量,孙安、卞祥、山士奇都是强的,更有乔道清的术法、神驹子马灵,不弱于我梁山人物,今世里那几个虽然不在,他岂不会收些新血?料是个深浅莫测。” 石秀道:“哥哥只怕看高他了,今他二十万军马围黄金城,只教谢艾五万铁骑军打得一败涂地,损军折将,更如何是我梁山兄弟敌手?” 卢俊义道:“这谢艾兵法孙吴之俦,田虎手下猛将甚多,却无此等人物,如何不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但是我等兄弟也须小心,不可覆了田家旧辙。” 杨雄道:“闻道他大破南蛮军马十余万,又华严城地界逼得我隐龙山军马退回山寨,虽以姜炯、裴武俊之勇,邓泰之谋,讨不得他一点便宜。今他既领军来黄金城平乱,如何不与他对敌?正是须当小心。“卢俊义道:“眼见得宋公明要取天下,血战只怕百场有余,岂得少了?众兄弟但得平安无事就好,今叙话多时,恐那个人疑心,反自不好,各人散了罢。”那几个都道:“哥哥说的是。”都自殿里出来,眼见得琼花乱飞,六出漫飘,下得庙中一片茫茫的白,卢俊义见了,道:“这雪相传是蚩尤灭后怨气所化,精魄所凝,故下将起来,如天地万物各自戴孝一般,今下得如此之大,只怕来日战祸极深,更不知何日方得了局?我兄弟得享安乐。”那几个道:“我们只和哥哥一般愿望。”叹息了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却说第二日起来,各人上路,一路风雪茫茫,各人都愁艰难,只得顶风冒雪而行,吴用教杨林、时迁头里先走,寻自家接应军马。再行大半日,早见两面红旗,一彪轻骑来接,却是杨林、时迁撞着吕方、郭盛,因此将轻骑来接应。当下众人会着大喜,吕方、郭盛早多带好马,教众头领都乘了,却自赶路。吴用道:“我去黄金城里多日,公明兄长可有书信到来?” 吕方道:“正是有书信在此,专等军师拆看。又有口信传来,道时局大变,教军师无论寻访得员外哥哥与否,都请早回,公明哥哥只等军师共商大事。” 吴用急教取出书信,就马上拆看,脸色忽变,就回头与卢俊义道:“今公明兄长有书来,道是江北王庆教方腊灭了,军马人民土地大半都被吞并。今方腊贼军声势浩大,已有五十余万军马,闻得早晚渡江南来。此是我等梁山兄弟生死对头,必要与他决死血战,分个存亡,是以修书来报,我等须兼程赶去,与公明哥哥共议。”卢俊义道:“尽依加亮先生意思,只是王庆那里也有许多猛将豪杰,怎吃方腊灭了?王庆更如何了局?” 吴用道:“那王庆听了史文恭调唆,教李助为帅,前后发水陆十五万精兵,攻打隐龙山寨,前后血战数十场,方自大败了他,李助只得万余残余军马过江。因此那国里元气大伤,精兵猛将大半没了。那江北本是个三国鼎立,平衡局面,今他大楚弱了,被方腊看破,起倾国之兵攻他。偏王庆恼了李助,只用自家舅子段五为帅,教国丈范全监军,又起十余万军马,教这两个领了,去与方腊对敌。这两个庸懦贪婪,如何敌得过方腊的倾国之师?因此咸水原一战,两个弃军先逃,楚军大败,十余万军马并粮草损折殆尽,被方腊军马长驱大进,围住国都倾力攻击。王庆惊惧无奈,只得告求那毒焰鬼王寇威出来。”卢俊义道:“便是那王庆军中惯用妖火烧人的?当年西京城外,我曾吃这厮大亏,大折了军马。” 吴用道:“正是。此人果是了得,将妖火之术连破方腊军马数阵,因此一时维系住形势,南军并不敢再进逼楚都。不想方腊闻了,差那员灵应天师包道乙,并弟子郑魔君,与御林都教师贺从龙再将五万军马来接应。那天师包道乙使个计策,教江南军掳掠平民数万,各与枪刀棍棒,乱打旗帜,就作先锋,再去楚都城下攻城。那毒焰鬼王寇威又使法术,将这伙百姓烧死不计其数,方得意领军来赶时,不想天师包道乙藏在后军,又教弟子郑魔君上前与他斗法.却是郑魔君将败,包天师暗祭起那口玄元混天神剑,空中飞将下来,就背后砍去了寇鬼王首级,因此楚军大震,方腊军马乘势围城。夜里包天师又作法布出大雾,对面人不能相见,方腊军马乘浓雾将云梯上城,竟将楚都破了。”众人听得,道:“却是楚国一国君臣如何?当日隐龙山许多番血战,他军中颇有些好汉。” 吴用道:“王庆那厮虽然酒色迷了,亡了国家,毕竟还有些烈性,闻得国都破了,江南军马入城,道是‘国君死社稷,寡人昔日吃梁山贼人拿了,受尽屈辱,亦难逃得一死,今国家既是再亡了,寡人决不再受贼人之辱。’因尽集了宫女妃嬪并珍宝于宫中,自将金杯与段三娘饮酒,饮得大醉,却教人将宫门闭了,外面却早堆满了干柴火油,就宫中放起火来。刹那时烈焰腾空,这楚国大王连皇后、妃子就尽数烧杀在那烈火里,数百具尸骨都烧得乌焦巴弓,再也辨认不得。”众人听得,各自叹息,杨雄道:“这王庆死得倒烈!闻得他当年东京城里做个牌军,与童贯侄女唤做娇秀的做出事来,因此被发配陕州。后被张管营陷害,因杀了管营并那小舅子,逃去房州。又被官家追捕的紧,因上房山寨造反,夺了淮西八处军州,聚合四方许多好汉,建了大楚国,称王道孤,得许多受用,与我梁山上并称天下四大寇,如此行事,比古来豪杰差得几何?反比我梁山误受了招安,做他人的杀人之刀,强了百十倍!今两世里虽曾与他那国军马对敌,闻他如此结局,教人不由得不感叹悲伤!”各人听了,除了吴用有些不悦之色,都道:“杨雄哥哥说的是!他今虽亡了,却是好汉的作派,教人叹敬。”李逵道:“我早自说梁山上反去东京,晁家哥哥就做个大皇帝,宋江哥哥就做个小皇帝,我们都做将军,何等快活!那世里偏要招安!招安,招安,招个鸟安!与这些好汉自厮拼,却是好结果!今世里宋江哥哥若不做皇帝时,不如都散了的鸟!” 吴用喝道:“你这黑厮,只会胡说!这等事是你说的?但回去与公明兄长说起时,皮都揭了你的!” 李逵虎了眼道:“你这鸟口的军师,如何路上只是伤老爷?便不听你,却怎地?你却来咬老爷鸟?”吴用气白了脸,言语不得,众人忙自解劝。卢俊义道:“军师休与他计较,今王庆自烧死了,他国里大臣如何?可都殉了国家?”吴用道:“此等不晓事的人,哪里好与他说?却是员外既问时,我自再说:那楚都陷了,他国里许多大臣,各领军马城里街巷死战。李助本罢职在家,闻得事变,亦起家童出来截杀,却见势不能支,先将剑自刎而死。其他文武就当时战死报主的,有刘以敬、毕雄、李先二百余人,自尽的尚书、殿帅、金吾等文武也不计其数,满城里死的、被杀的却不下六七万人,端的是血流成河。这些人是不辜负王庆的,不想另有许多权达显贵的,竟也做出许多不堪入目的丑态来。” 众人道:“却是何人?”吴用道:“第一个便是那大楚国第一个受宠的,当朝国丈范全,将女儿献与王庆,封做贵妃,因此一家富贵无比,不知得了多少受用。谁想这回楚都一陷,他早怀了归降的心思,将女儿偷出宫来,先去投顺,将女儿献与方腊。闻得方腊大喜,又将他女儿收入后宫,封他官职,转眼那国里又红将起来。倚威作福。”石秀道:“这厮原来是个专卖女儿的?太也无耻!”李逵道:“他但不撞着俺铁牛,若遇着时,将来剁作肉酱!”孟康道:“却是后面的如何?” 吴用道:“再一个便是李助的侄儿李攘,手里掌着四五万军马,守着那国里北部诸州,闻得楚都破了,大王和自家叔叔都死了,却不兴兵复仇,反写降书投顺方腊军前。军里滕戡等猛将不服,竟被他杀了,将首级去表忠心,闻得已认了方家大太子方天定为干爷,先将金银美女贡献。”众人道:“这厮与那范全竟是比着无耻,这个卖女,那个认爷,只是没有最无耻的,只有更无耻的,别的也都不必问了。”卢俊义道:“那王庆尽任用宠信这等无耻小人,如何不亡了国家!却是方腊也受这等小人的降时,眼见得比王庆好到哪里?他如今吞并了王庆,却接下来如何动作?”吴用道:“闻得方腊将楚都安业军一把火烧了,人民都掳掠得干净,那一国宝器、金银、美女都运回自家国里去,却一面分军收取楚国余下军州,一面教方天定统军二十万,会了枢密使吕师囊军马,就攻打田虎的晋国,两家又自拼死抵并。”卢俊义道:“田虎本就四家里势力最弱,只仗着三国鼎足,维持住局面。今王庆那国既亡了,他更将精兵猛将如今都调来忘川江南,自家国里必然空虚,如何能敌得过方家的狼虎之师?必然也要走路。” 吴用道:“员外所料如神,公明兄长书里说,方天定那军马席卷江北土地,数日里夺了那国五州土地,今次第进兵至晋国都城损阳城。田虎那厮惊恐不安,本是差田豹将大军渡江南来,夺了土地好避方腊的军势,不想吃我军和谢艾两次杀得大败,折去军马十数万,只得退军去忘川江南沿江诸州扎住。今又被方天定将军马席卷而来,正是进退两难,前后受敌,早晚也灭亡不久。只是他若被方家灭了,江北便是方家独霸,占了三国土地人民,必然势力难敌。故公明兄长忧心,飞书来催,今用幸寻访得员外,可同急去军中,见公明兄长一同商议。” 卢俊义道:“卢某忧心兄长一家安危,坐立难安,正要见宋公明说话。” 吴用道:“员外放心,但到军中,吴用即差戴院长,将书信并金银去酆都城打点求救,包大官人一家无事,都发还了产业。”卢俊义道:“如此最好,可就急去。”扬鞭先走,众人随后,正是雪中驱驰一千里,快马踏冰数日程。一行人赶五七日雪路,早近地井关上。吴用早教李逵、时迁、吕方、郭盛四个先赶在前面六十里,关上报知宋江,道是军师这番寻访得卢员外,并雷横、李立、侯健同来。宋江闻得,欢喜到十二分,急传大小头领都知,尽教披甲贯带,全副装挂,穿了红绿锦袍。并起二万马步精兵,一半马军,一半步军,尽要整顿精神,抖擞威勇,又布全部军鼓大乐,吹动二十四支画角,呜咽响动远近。宋江自着黄金锁子甲,戴二龙斗宝凤翅盔,披闹花阳春飞霞锦袍,腰悬昆吾宝剑,骑那匹千里照夜白宝马,两布厢碧幢翠幕,朱旛皂盖,黄钺白旄,青萍青电,都自布列的整齐。宋江身后却是众头领,原梁山一众头领在前,其余头领在后,都骑骏马,来迎卢员外并黄金城一并到来头领。行出二十里外,早见得卢俊义一行人马,二百余骑,宋江大喜,先自出阵相迎。
却是卢俊义那边也早见了,正看得花团锦簇,鼓乐喧天,军马雄壮,阵势威严。卢俊义本一路郁郁不乐的人,见了这等军仪,也自精神一振,也暗有些喜宋江接得意重。却见宋江飞骑当先来迎,不敢慢了,急催骑迎去。却是离得十数丈,宋江先自下马,竟自跪了,前后众头领见了,亦自忙自下马,随宋江跪下。卢俊义大惊,忙亦下马跪了,道:“卢某追随兄长来迟,已合万死,今蒙兄长殷勤差人招唤,故到来任兄长相责。却蒙兄长如此远接重待,何以克当?”宋江早流下热泪来,道:“贤弟!贤弟!我思贤弟久矣!你我骨肉一般,今日相见,如何不喜?不意今世尚能与贤弟重逢!我为那酆都城昏君逼迫,只得再上隐龙山去,做出一番事业来,众兄弟远近次第来投,会着陆续得六七十人,只是不得贤弟消息,宋江旦夕不乐,又为秦广王遍行天下文书,捉拿我梁山兄弟,只恐贤弟不知受害,因此得了黄金城中贤弟消息,即三番差人去寻请,今得贤弟到来重见,如何不大喜过望,感激上苍?贤弟,我竟无有语言可说,得表今日心中欢喜之情!”说罢,就自大哭,卢俊义听宋江言语出自肺腑,情感尽出脏外,亦自感激,就拜宋江道:“兄长如此恩情,悔不早来相会!”宋江含泪道:“贤弟,我当礼拜天地上苍,谢赐如此福缘,教我们兄弟得重会!”就扒下身子,地下礼拜诸天。卢俊义与众头领见宋江如此,各自感激。宋江拜罢,方自起身,又与雷横、侯健、李立相见,执手欢喜,滴泪言语,那几个各与宋江磕头,欢喜见礼,内中雷横更觉喜悦,与别人不同。宋江慰问了这几个,早回身携了卢俊义的手,道:“贤弟,城中早备筵宴,我且与贤弟欢喜把杯,就叙别来寒温。” 卢俊义道:“小弟自当追陪兄长。”两个并骑上马,众头领随后,就鼓乐喧天声中,入关上共赴大宴。
且说关上早排下宴席,安排得十二分齐整。宋江知卢俊义习性,富贵惯的人,因此都教使那好器具,满堂上布锦列绣,席上高几上各瓶里插了新开折就的红梅,后面兽耳铜鼎暖暖的烧着和香木炭,因此一堂融融春意,两厢里尽有传下的歌女乐师,先将曲牌按点奏乐,调丝弄竹,和琴转弦,众人坐定,方见队队红妆侍儿来,素手执壶斟酒,莺喉传声报菜,正是富贵十分景象。但见:
玻璃盏间琥珀钟,玛瑙杯联珊瑚。赤瑛盘内,高堆麟脯鸾肝。紫玉碟中,满钉驼蹄熊掌。桃花汤洁,缕寨北之黄羊。银丝脍鲜,剖江南之赤鲤。黄金盏满泛香醪,紫霞杯滟浮琼液。宝瓶中金菊对芙蓉,争妍竞秀。玉沼内芳兰和菡萏,荐馥呈芬。翠莲房掩映宝珠榴,锦带羹相称胡麻饭。五俎八簋,百味庶羞。黄橙绿橘,合殿飘香。雪藕冰桃,盈盘沁齿。糖浇就甘甜狮仙,面制成香酥定胜。四方珍果,盘中色色绝新鲜。
众人见了,各自喜悦不胜,道:“好个排场,不比那御宴差些!”宋江笑道:“当日受招安,那天子安排宴席,自家宝座相陪,众兄弟虽得些见识,终是拘束,如何能自在了?今日我等兄弟重自相聚,共创自家基业,百战沐血之余,如何不受用些?今做此宴席,一来就庆卢员外几个兄弟到来,二来众兄弟相聚快乐,各人今日只叙兄弟,不分上下,尽可欢喜畅饮,一醉方罢!但不醉的,执壶司看定了,决不放他出堂去!”众人大笑,道:“兄长此言,最合兄弟们之意!”当下各自开怀,人人畅饮,兄弟传杯,哥儿互呼,吆五喝六,尽自热闹。此是宋江自征天门黄金来第一番欢喜筵宴,就中坐者,自呼保义宋江之下,依次是: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没羽箭张清、黑旋风李逵、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插翅虎雷横、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神机军师朱武、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汜、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郑飞、锦毛虎燕顺、锦豹子杨林、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丧门神鲍旭、混世魔王樊瑞、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鼓上蚤时迁、铁笛仙马麟、玉旛竿孟康、通臂猿侯健、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催命判官李立、活闪婆王定六、险道神郁保四,共是四十人坐定。外是花荣为天门道行军大总管,并阮小二、阮小五、蒋敬、燕顺、焦挺、薛永、周通、李忠,入云龙公孙胜早自静山寻居养伤,刘唐亦新回天门城养伤,在天门城者一十一人。其次隐龙山寨随天王晁盖留守者:,解珍、解宝、王英、郑天寿、陶宗旺、宋万、杜千、汤隆、朱富、朱贵、白胜、张青、孙二娘一十三人,又有传递消息在外者一人:戴宗,随尉迟无双下山离寨者一人:扈三娘,潜伏黄金城中一人:蔡福,至此梁山天罡地煞,于次共宋江相会者,共计六十七人。另关上此时尚有袁朗、天子山、罗士奇、乌天风、乌天云、乌天坤、宇文胜、云罗喉、吕义、唐斌、甄庆、甄喜、袁宏祖、石辅、樊猛、文仲容、崔林、荆湘、云渐离、夏侯信、薛叔向,并西蛮国统军思执政力、浑坚,共计二十三员,却列席于右,一般相坐。端得是英豪济楚,群英满座,是夜各人皆欢喜大醉而散。
却说第二日宋江起来,早有卢俊义来见,道:“今为兄长寻访卢某,受弟一身所累,卢某兄长一家数百口陷狱,早晚生死难知,小弟寝食皆废,夜皆泪流。望兄长早施援手,使卢某兄长得保全生,当永志大恩,为兄长效力疆场,百死不辞!”言罢长拜于地,泪如雨下。宋江大惊,急上前扶起卢俊义,道:“贤弟何必如此?” 卢俊义洒泪道:“兄长一家数百口性命,不由卢某不忧心如焚。” 宋江笑道:“贤弟不必忧急!我昨夜见你饮酒不多,数番欲有言语,为不伤众兄弟快乐,是以强忍不言,宋江岂无觉察?却是好教贤弟得知,诸事但可安心,保令兄无事,不然如何你不见戴宗贤弟?” 卢俊义道:“想是在外未回?”宋江笑道:“兄弟上路时,加亮贤弟已飞鸽传书,报贤弟忧急之状。恰是戴宗贤弟新从隐龙山寨回来,因此只得教他再星夜劳苦,持我亲笔花押书信并十万黄金重宝,飞急赶去酆都城,替贤弟上下打点买告,今去已有六日,料必早得一道赦诏,发下黄金城去也,保令兄一家无事,安居如初,但有产业损失,将来取得黄金城池,自当补足还他。” 卢俊义闻得大喜,道:“兄长如此之恩,十分难报!” 宋江笑道:“我与贤弟骨肉一体,何必如此?且请加亮等来共议军事。”当下教人去请吴用、朱武。
当下吴用、朱武到来,宋江道:“今卢员外来得军中,不但宋江又平增两臂,便军中头领士卒亦士气大振,却是员外不可无有位号,今我欲教员外为我之副,就掌军中权柄,专率三军征讨,两位兄弟意下如何?” 吴用道:“员外武艺,天下无对,在梁山上便坐第二把交椅,但既到军中,如何不正了位置?兄长提议,正是至明!”朱武道:“兄长并军师所议极是。”卢俊义道:“小弟那世虽坐梁山第二位,却是此世兄长兴师已久,军中新聚了多少英杰,小弟初来乍到,岂可便坐此高位?愿在兄长军中为一小卒,冲阵临先,斩将夺旗,所愿足矣!”宋江道:“员外何必谦让?军中今世人物虽多,亦无一个能和贤弟抗手的,便是甘茂那等豪杰,亦只和林教头一般本事,逊贤弟一筹,但贤弟和军师一文一武,是我两条臂膀,今幸到军中,焉可不教贤弟正了位置?但忧那新人不服时,日后阵上见了贤弟武艺本事,决自服气下拜。贤弟再不必推辞。”卢俊义还待苦辞时,吴用道:“兄长自重员外,员外不必谦让。却是小弟想来,员外方才所说亦是,今军中新进头领甚多,昨日天门城花将军又有信来,道有十数人来投,今荐来军中效力,明日可到关上。此辈自命豪杰,仗自家本事,多不肯下人,员外若骤为兄长之副,当时此辈面上不说,心中必然轻视不服,或生嫉妒,日后或此误了军事,兄长不可不虑。”宋江惊道:“依贤弟之言,如何处置?” 吴用道:“今可三日后设一大会,就关上校军场布列军马,教各人全装贯带,各骑战马,都搦军器,就比试武艺,分其强弱,各自升赏,最后方教员外出手,将武艺镇压全场,如此人人惊服,兄长可就势教员外坐军中第二位,如此一来众心自服,员外面上光采,更见兄长明度;二来可振奋军心,增众兄弟向武立功之意;三来就见新来的那些武艺,可从中选拔勇武之士,以备日后进取天下,疆场用人。” 宋江大喜,道:“贤弟所议极当!”卢俊义道:“此议最好。” 宋江道:“此会却作何名目?”吴用道:“古人春秋射猎,以为演武,此会便可名为‘演武’大会,可请朱武兄弟写个告示,先与传与众头领知道,各教准备。”宋江称是,朱武只得答应。
宋江道:“此事便议过了,今日所议第二事,正是方腊吞并了王庆,更进军攻取田虎晋国疆界,倘被他得手,如何不渡江南来?势必与我兄弟决死抵并,正是心腹大患,正当提早筹划,以备抵御。加亮与朱武兄弟可善自筹划。”吴用道:“此事小弟已思量多日了,方腊一伙的势力,不在我梁山之下,今我虽得了天门三十六州,亦有隐龙山寨军马。只是那厮既吞并了王庆,拥军马五十余万,声势反在我军之上,正是第一个强敌。今日当要之计,莫过于急取黄金城地界,隔了忘川大江,与他南北对峙,教他大军南来不得。我军却乘势攻取酆都城,分军收取华严、九全之地,一统这八千里江山,然后合此天下之力,北向与他一决雌雄,便是泰山压顶之势,方腊如何能敌?那时兄长混一万里,清平宇内,功业之盛,虽以唐宗宋祖,亦难与兄长相较。”宋江抚掌大笑,道:“贤弟之计,虽子房见高祖三计,孔明与先主隆中之对,亦不差他!如此行去,大事指日可成!”吴用道:“昔五代告终,宋太祖赵匡胤登了大位,与宰相赵普雪夜议事,问混一南北之策,赵普以铁箸画策,献得便是这先易后难、先南后北之策。今之情势,便与五代当时相仿佛。后来太祖用了赵普之策,果然天下一统,可惜太祖早逝,太宗光义英武远不如兄长,两番进兵攻取燕云十六州之地,都自大败,丧了无数军士,更搭上了令公杨业性命。只得后来真宗时候,亲征檀渊,与他辽邦罢战休和,将三十万银绢买一年太平,故历朝历代以本朝大宋最为积弱。今兄长大度知人,不差匡胤太祖,众兄弟谋勇足备,更得员外为强臂,如何不得天下一统,成莫大之功业?”宋江笑道:“正须诸位兄弟佐我,再造清平,共享富贵!”卢俊义和朱武对视了,都急跪了,拜道:“愿追随兄长,共成大业!”宋江大喜,起座扶起两个,道:“当与兄弟们富贵与共,日月为证!”教取酒来与众兄弟共饮,各人都谢了。
宋江道:“依如此时,自当急取黄金城池,大事便定,只是今谢艾大破田虎军马,声威远震,闻得他部下五万铁骑军十分精锐,必先去了此人,黄金城唾手可得。”吴用笑道:“此人不可力敌,当以智取,小弟自思量了,待演武大会之后,即可进军直取黄金城,教他不得不回军保城,我却以精兵十面埋伏,设下天罗地网,必可全灭了他军马,除了兄长心头之忧。” 宋江笑道:“既是军师胸已有全算,便待到时施行罢了。”因此议定了不提。
却说过了三日,正是那演武大会之日,军中众头领尽集于校军场,场上早搭起高台三座,高三丈六尺,台下左右排列军马二万,尽选精锐壮勇之士,各打引认旗帜,列成阵势,端得是军容整肃,将士威严。众头领各全装惯带,执军器,骑战马,立于军前。宋江自与吴用、卢俊义上得中间高台,先教朱武将令旗一面,道:“兄弟阵法之学,天下少有敌手,可先操演阵法,使三军作气。”朱武道:“当年梁山上排就九宫八卦之阵,进退如意,变化无穷,今虽演不得大阵,可排几个阵势,且使三军知进退趋变之法。”便上左边高台,待三声号炮放罢,将令旗展动,台上两把号旗随之摇动,那军马随之进退。无一时,早列成阵势。那台上吴用看了,道:“此是河洛四象阵,但要生出循环八卦,再转八八六十四卦,却变成武侯八阵图,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依天、地、风、云、鸟、蛇、龙、虎之形,乃是循环绝高的阵法。”宋江道:“当年征辽,曾与那兀颜寿小将军斗阵法,似是当初他如此变来。” 吴用笑道:“那小将当初只知死按阵图,不识随机应变的道理,便逞强打俺们的九宫八卦阵,徒落得身败军擒,闻得这武侯八阵图最高者按周天之数,有三百六十五变;其次九九八十一变,再次八八六十四变。今朱武变的,便是其次,十分神妙,小弟于随机应变上或得见长,但阵法之学,颇不如他。” 宋江道:“贤弟今日教朱武操演阵法,似有深意。” 吴用笑道:“小弟差人探得那谢艾铁骑军十分难敌,是以欲以阵法破他,今日将士操练精熟了,日后正好用场。”宋江道:“军师前日书中教我密做书与花荣贤弟,就天门管下赶造战车二千乘,想亦是为破这谢艾使用。” 吴用笑道:“正是,小弟查看了他黄金城下破田虎贼军之法,惊惧在心,因此思这车战之术,到时但正面对敌时,将战车如墙当先,后面步兵长枪硬弩,布列严整而进,饶他十万铁骑,冲突不得。晚上却将战车绕营连环而锁,势如重城,亦使他劫营不得,如此我军自立不败之地,谢艾虽自智勇,亦无如我军之何。” 宋江喜道:“军师筹划妙极。”却是两个说着,朱武早又将阵法变了数变,正变成武侯八阵图,却上台来缴令。宋江大喜,教将美酒花红,赏赐了朱武。
宋江起身,就道:“今日聚众兄弟到这里,正是要见众兄弟的武勇,以备日后军前点人使用,你等可各将本事手段出来,但得第一个魁首的,便教他为军中副帅,坐第三把交椅,但得榜眼探花的,就点为大军前部正副先锋,其余兄弟视高下亦有重赏,亦各自努力。”却是众头领听了,各自欢喜轰动,内中梁山旧人却知那魁首,只是待卢俊义的,因此安静。只有那些今世新投附的,却各摩拳擦掌,誓要争那魁首来坐,哪里肯落了人后。正是:
高位从来红人眼,惹起壮士好胜心。欲知十万军里怎得龙争虎斗,谁夺定了英雄魁首,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34
第九十五回 斗龙虎百将各竞勇 展神威员外独夺魁
话说朱武演罢阵法,宋江方宣示了,见众人跃跃欲试,又道:“惟是今日比武,只决高下,比试者宜各自留手,不得伤损自家头领身体性命,违者但自赢了,也做负论,各人凛遵,不得有违!”当下那许多头领各自马上听了,都道:“公明兄长此令端地好,众兄弟虽要比试,终不成真红眼伤了别个性命,只是不伤和气的好。”宋江待众人议论一时,道:“但比试时,须有个公证的,今选几个武艺高强、眼力高明的,且与众兄弟评判,免得却不服争竞。”便点四个头领出来,哪几个?林冲、秦明、袁朗、乌天坤,教四个分在场地四周,且做比试的公判。林冲罢了,那三个都是不好后人的,闻得此命,各向前禀道:“小弟们虽然愚鲁,亦有本身武艺,愿下场比试,取个胜负,今被兄长委作公判,再不能下场时,却觉委屈。”宋江笑道:“你等四位贤弟都是万人之敌,英雄班头,如何能屈了你们同众人一起比试?但那比试最后决出了四个强的时,方教与你等四个比试,但赢得四个,再两两比试,争那军中副帅之位,亦教你们省些气力。”这几个闻得,都自欢喜,道:“多谢兄长用心。”自跑马去那场子四周分定了,只待那些头领下场比试,便自判断。
却是众头领但聪明些的都不下场,眼见得今日是个长战的局面,哪肯把身上力气都轻使了,教别人后来拣了便宜去,反坏了自己声名?因此一时竟无人进场里来。宋江笑道:“往日都许自家好汉勇猛,如何今日反无人敢抢这头先?传我将令,但第一个下场的,可得黄金百两,好马一匹,以为奖励。”众人方闻令时,早一骑马飞入场里来,喝道:“小弟不取那黄金好马,专要夺这头先,教哥哥看小弟的志气!”众人看时,见那头领身高九尺,提一双大铁锤,锅灰底脸,马上威风凛凛,却是铁锤太保樊猛,宋江大喜,方与吴用、卢俊义道:“这兄弟如此勇猛!”早听鸾铃声响,一骑马抢进场面,便取樊猛,那人赤脸长发,骑一匹黄马,使一口大杆刀,喝道:“偏你勇猛,俺便输与你?”宋江看时,却不识得,道:“此是何人?”
吴用道:“此是天门城新荐到头领,唤作韩腾,有绰号唤作冲天飞,甚是性急。”宋江笑道:“樊猛贤弟勇猛之极,便是那莫天何霸王之俦,也战得一二十合,此人未必是他敌手。” 吴用道:“这些新头领里,多有豪杰出色的人物,花荣信中都说了,未可轻他。兄长可看两人比试。”宋江看时,见两个早斗过二十合去,樊猛双锤展开,威不可当,那韩腾舞动大刀,尽自招架,却是渐渐被樊猛一双锤裹住了,刀势施展不得,再斗四五合,料敌樊猛不过,卖个破绽,拨马便走。樊猛不赶,喝道:“这等本事,也赶来比试?”却是那厢里十余骑马上,都是一般天门城里新投附荐来的头领,闻得樊猛耻笑,早有一人队里赶将出来,喝道:“黑脸的,怎敢将秽语耻笑我们兄弟?” 樊猛喝道:“有本事的,但来比试,休嘴上逞强!”那人大怒,飞马来取樊猛,宋江与台上看时,见那人黄脸虎目,着绿袍,舞动双鞭,与樊猛斗在一起,两个片刻圈子里战做一团,锤来鞭去,使得风雨般骤急,场边看得都喝采起来。场边做公判的那四个也各道:“果是好厮杀,恰逢着对手!”两个直斗到五十合,不分上下,宋江台上看了也喝彩,问吴用,吴用道:“此人唤作赫天定,祖上曾习学得尉迟家鞭法,传到他这一辈,因与当地土豪争竞,因此杀了那土豪,流离逃亡在江湖上,因闻得兄长招贤,所以千里来投,今恰见得此人本事,却恭喜兄长又得良将。”宋江笑道:“今观此人本事不在呼延灼贤弟之下,至少可与孙立并肩,十分高明的鞭法。”卢俊义道:“今既如此,兄长将令旗解了这二人的斗如何?似此可一般重用。” 宋江笑道:“正当如此。“吴用见宋江应了,便教孔明持令字旗飞马前去,将这斗与两人分了。
却说樊猛与赫天定斗到八九十合,正是间深里,两个各要争功,却听一棒锣响,孔明飞马早到,喝道:“都头领有令,休再斗!你两个可拆分了,台上去听都头领分付。“却是樊猛锤重,一时收不住,依旧打来,赫天定将鞭隔个过,托地拨骑便跳出圈子来,先奔台下去.樊猛吃一惊,随后赶来,喝道:“输了的休走!”却是东南角秦明拦住,喝道:“休再强斗,且台上去见公明哥哥。” 樊猛只得挂了双锤,就到台下,却上台来。赫天定早到台上,两个见了,各自不服,又欲争竞,宋江笑道:“你两个一般虎将,如何这般?”教各人赐美酒三杯,披红挂彩,退去台下,待会却与林冲等交手,不必再与余人相争。两个大喜,谢过宋江,同下台去,亦各自心中钦佩。
却说两个一场斗罢,场边众头领看了,各算计自家武艺,差些的又聪明的哪里再肯于众人前现眼?只是好胜的哪里肯休?早两骑马齐出来,场中间逢着便斗,却是天子山与文仲容对着,天子山舞动大斧,几下砍来,文仲容怎能挡得?战不上七八合,先自败走,后面队里崔林大怒,舞枪来战,却更是不济,战不五合,手忙脚乱,被天子山卖个破绽,将斧隔开枪,就生擒崔林于马上,于场上兜一圈,方丢了崔林。崔林羞惭满面,急奔回军马队里。天子山正自耀武扬威,一骑挺枪便出,众人看时,却是唐斌。原来这三个当年壶关外抱犊山上结义,今见两个义弟都教天子山羞辱,因此唐斌与这两个来讨颜面。天子山不由分说,提斧便砍,唐斌自知武力不及,心中却有算计,斗过十余合,拨马便走,天子山斗得性发,提斧赶来,不想被唐斌回身,拈弓搭箭,一箭正中臂上。罗士奇大怒,军马队里赶将出来,喝道:“自家头领比试,如何卑鄙暗箭伤人?“台上宋江亦怒,唐斌回马,就台下禀道:“小将射他,却早折去了箭头,只是箭杆,不曾伤了天子山将军。”宋江方回颜作喜,道:“如此亦不算违了军令,天子山兄弟虽然勇猛过人,既自中箭,便是唐斌赢了。”天子山虽恼,只得退下。唐斌却禀道:“小将这番只为两个义弟讨些颜面,论本事远不及天将军,实无意再与众豪杰比并,请兄长允小弟退场。”宋江大喜,道:“军中众兄弟都是争强好胜的,只贤弟如此谦让。”便准所请,又教赏黄金百两、好马一匹,弓箭一副与唐斌,唐斌拜谢了,自回军马队中。
却说天子山输了,自家队里见着罗士奇,早被罗士奇埋怨道:“今日比试,只该最后出去,你如何这般性急?今甘茂兄长病了,马劲伤了,只余我们两个,你今性急输了,却教我们兄弟颜面何存?便甘茂兄长亦伤了威名脸面。” 天子山羞惭满面,道:“谁知这厮弄诈?不防便中了他暗箭,怎得报复过来方好。” 罗士奇道:“我待与他比箭,谁知这厮奸滑,自托个事故下场,只得教这厮脱了手。” 天子山道:“如此怎地好?”罗士奇道:“待会我亦出场,死活抢个位置,与那四个并上一场,便输了想也可全住了兄弟们颜面。”天子山道:“只得如此,但那两个不伤了,更谁强得过我们?今只是没奈何。” 罗士奇苦笑,且立于自家军马队里,看场上再比并。
却见云罗喉出场,将一把大关刀,十分勇猛,那边天门城里新投附的见赫天定先得了采头,各亦心动,因此接连三个出场,先后与云罗喉比试。却是一个苏渐辛,使双刀,一个易信,使方天画戟,一个竺定,使红樱枪,虽各将本身武艺,怎奈云罗喉本是西蛮国十二天都大将之一,端得勇冠三军,这三个怎敌得过?俱斗不到二十合,便各输了。云罗喉正自得意时,一将早飞马赶入场中来,身高九尺,左盾右刀,却是唤做风将的夏侯信,因见云罗喉逞强,因此来斗他。云罗喉大喝,就将刀砍来,不知夏侯信将的刀是祖上传下宝刀,唤作昆吾割玉刀,被夏侯信将刀迎着削来,把大关刀斩做两截。云罗喉吃一惊,心中虽自不忿,却也不敢再斗,只得退场。众人见夏侯信宝刀如此锋利,一时各自忌惮,都自不敢下场。
却说乌天风、乌天云两个看见,各自议论,乌天风道:“他这宝刀锋利如此,只怕比那昆仑刀只差些,谁敢斗他?” 乌天云道:“哥哥将弹子去打他,他怎得挡住?”乌天风道:“你不见他手里那盾?便弹子打去,也吃他挡住了,只是你的独脚铜人,份量沉重,他那宝刀未必就敢与你比试。” 乌天云道:“哥哥说得是,二哥已得了采头,偏生我兄弟便弱与他不成?我自去斗他。”提起铜人,便催马冲入场里来。却是夏侯信见他手中兵器,吃了一惊,拨马便走,竟是不战而败。原来夏侯信这宝刀虽利,刀刃却薄,因此唤作割玉刀,故见了乌天云这铜人,正是自家兵器克星,恐损毁了宝刀,只得没奈何走了。乌天云不意他如此,反自呆住在场面。却是众人见他的威势,再无一人肯下场来,反把乌天云晾着。宋江台上见了,笑道:“兵法最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乌家小弟可当之也,也教他退场,且教别人比试。”却转首与卢俊义道:“此人方是贤弟劲敌,当日与莫天何斗勇比力,斗到七十合上方将输与他,只逊得一筹,贤弟若最后对手是他时,自当小心。” 卢俊义微笑,道:“兄长但自放心,小弟自不输与他。”宋江闻言大喜。
且说乌天云闻得孔明传令,喜气洋洋下场去了。场下众头领见只剩了一个空缺,各自要争,那云渐离仗五十三斤宣花大斧,先赶入场里来。宇文胜亦要争先,舞大铁椎迎着,两个各展武艺,堪堪斗过二十余合,宇文胜回马便走,云渐离大喝赶来,不防宇文胜回手将铁椎打来,正中云渐离马首,连人带骑扑得倒了。宋江台上大惊,见云渐离跳将起来,方自放心,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虽有比试,不可损伤了自家兄弟。”吴用道:“兄长但自放心,为兄长方才发了话,谁敢不凛遵听从?”宋江道:“既是不曾禁得射人先射马时,此场却算宇文胜赢了。”却是那薛叔向见宇文胜战败了云渐离,心中大怒,提双枪赶入场里来,喝道:“休得逞强!”却是袁朗早向前喝住,道:“但比试时,不得使用枪上火器,违了都头领军令。”薛叔向道:“本将自省得!便只这双枪,也要赢他。”袁朗道:“既如此,你两个自去比试。”薛叔向舞枪便取宇文胜,宇文胜道:“这厮无礼!”迎着薛叔向便斗,见薛叔向一双枪展开,直如飞凤游龙,亦打叠起精神,将来全副本事来。两个直斗过三十余合去,正是间深里,薛叔向将枪一搅,恰带着铁椎链子,宇文胜大惊,急待争扯时,见薛叔向将又一条枪倒转了戳来,急自一闪,却将那枪杆挟在肋下。两个就马上揪扯,拆解不开,你拉我拽,都跌下马来。众人大惊,急待来拆分时,两个都弃了军器,地下揪住了,就一递一拳的厮打,滚倒在那沙尘里。当下那四个公判的齐到,方将两个分开了,早扯得衣甲飘令,各自鼻青目肿,都不服大骂。台上宋江见了,十分不悦,传两个到台上,道:“但入我梁山一军之中,做了头领,便是兄弟骨肉,如何反能争斗相仇?教外人做了笑谈?你两个这番各判负论,只索从此和解了,不然我亦不喜他。”两个见宋江如此,各自愧悔,都道:“是小弟们做拙了,今都悔了,乞哥哥恕过了这遭。” 宋江教取两杯酒来,教两个都饮了,就从此结为兄弟,不得再互相仇恨。两个大喜,就互拜了,前忿尽消,又拜谢了宋江,一同下台不提。
却说这两个都判负了,却空出那场子来,这番下场的却是吕义,挺一双大铁戟,身披铁甲,威风凛凛,宋江见了亦喜,道:“此人正是好汉!”却是天门城新到头领早有一人出来,唤做鲍阳,使一条铜棍,重三十余斤,来战吕义,斗有二十余合,败了下场,再一个亦是天门城新到人物,唤做谢迁,使长枪,骑烈马,亦来斗吕义。吕义的那双铁戟使得如怒龙出海,早把谢迁裹住,战十合以上, 谢迁心慌手乱,被吕义一戟扫下马去,灰头土脸,奔回本阵。当下一班人中恼了两个,一齐出马,各使一把五股托天叉,齐来夹攻。秦明舞棍向前拦住,喝道:“一一比试,如何倚多为胜?不算豪杰!”那两个一般打扮,绿战袍,红抹额,阔口大脸,都一般的面貌,一般的战马,见秦明如此说,都道:“我兄弟向来一齐上阵,更不曾分开!”秦明还待说时,吕义挺戟喝道:“便一发上来。免得多费手脚!”台上宋江见了,便教孔亮传令,放这两个与吕义斗。那两个一唤做窦雄,一唤做窦杰,各将叉舞动,两个共战吕义。吕义斗发了精神,双戟飞舞,就身前搅起两团黑气,饶是窦氏兄弟各好武艺,亦占不到吕义一点便宜。三个堪堪斗到五十合上,吕义暴雷似喝一声,左手戟锁住了窦杰的叉,右手戟向胸上便刺。窦雄大惊,急来救应,将叉向吕义肋下便刺,却是使得急了,露了破绽,被吕义闪过,只一戟,将窦雄扫下马去。窦杰见输了哥哥,更是心慌,吕义反手戟早到,一般扫将下马。兄弟两个羞惭满面,各自奔回队中,各人见了这场好斗,都喝起采来,一时再无人下场。
吕义意气高扬,见再无人下场相斗,正欲台上去见宋江,早一骑马飞出来,直到场中,众人看时,却是罗士奇,就马上拱手道:“吕将军武艺出众,罗某请将军指点。”吕义却得甘茂意气相结,就一班的交好这几个,见是罗士奇出马,心中念头早转,思量道:“眼见得他要与甘茂兄长几个争颜面,我怎好实与他相斗,却是连赢了四个,今日采头也足了。但最后时,那几个做公判的也难斗。”心中主意定了,便笑道:“正是欲与罗将军切磋。”两个惺惺相惜,虽自较量,不出全力。斗二十余合,吕义却拨马便走,径到台下,道:“末将长力不支,输了此阵。”宋江听了,笑道:“将军勇猛,连战五将,既是自己求退时,一般重赏。”教与好马一匹、黄金百两,赏了吕义。
却说樊猛见罗士奇在场上,便来寻石辅,道:“今这些头领人人逞能,个个争强,却无几个武艺胜得过哥哥的,今这姓罗的实在本事不及吕义,自更不及哥哥,哥哥何不就上场去赢了他,就夺那最后一个位子,愈显出兄长的本事英雄来。”石辅笑道:“赢了却又如何?这军中豪杰毕集,若是惹出个更强的来时,没来由得自招了羞惭。”樊猛道:“哥哥如何学得这般精明了?但是厮杀比试时,管他输了赢了,只要快活就好。” 石辅笑道:“便是你和那赫天定打一场,众人叫好,不见后面有多人比你强的?你得了位子,只是宋公明念你当日封州城下力敌莫天何,救他的功劳,因此报答你,连那赫天定也得了采头,不然你也见这几十场比斗来!却是得了好处休卖乖,待会你可见机行事,便败了也光采些。”樊猛道:“哥哥如何拿话来咒我?你便不上场也罢了,怎见得兄弟就是必输的?”
石辅笑道:“那四个哪个弱与你了?但不信时你可自去比试,休怪是到时知之不告。” 樊猛道:“但是那高强的输他便了,俺自心服口服。“拨马去了。却是石辅如何不肯上场去与罗士奇交锋?原来林冲与甘茂过命的好,见罗士奇出来,知他欲与那几个争脸面,因此暗欲成全他。算来未上场的只有石辅一个最强,因此暗差身边小校和石辅说知,且教他让罗士奇一让。石辅自愿为林冲倾了性命,本不欲上场,闻他吩咐,如何不从?因此樊猛虽来说,亦不听他。
却是罗士奇在场上,多时不见人下场,心中大喜,宋江见了,便欲判他胜出群雄时,早又一骑马,飞入场中来,喝道:“且把位子留与老爷!”众人急看时,却是乌天风。罗士奇大怒,喝道:“你是谁的老爷?”乌天风道:“便是你的老爷怎地?今日放着多少好汉,便你那兄长甘茂在时,也由不得他逞强,何况是你这黄脸病夫?”原来那时在封州城里为尉迟无双的事,这乌氏兄弟曾和柑茂几个争竞,存下些忿恨,因此乌天风见罗士奇在场上,无人挑斗,因此心里醋怪,又恃甘茂不在,更要和自家两个兄弟争强,故赶出来挑衅。罗士奇虽稳重的人,闻他言语无礼,连兄长甘茂也轻,如何不怒起来,却道:“休言语上放刁,但有本事的,枪上相决生死!”乌天风冷笑,将枪便刺,两个就场上恶斗。却是众人听这两个口气不好,又见两个招式凶狠,急去台上飞报宋江,宋江闻得大惊,急教孔明孔亮将了令字旗来与这两个解拆,教那四个公判的一起去助力。却是这几个火急赶来,未到近前,早见得一人落马。
原来两个交手,罗士奇忿怒的人,将枪使发了,风一般快,更自凶猛。乌天风本自轻他,又自恃着弹子,因此上托大,不防他这等不要命的将枪搠进来,自家又枪法上本慢,因此上心慌,反招架不得,只欲跳出圈子去放弹子,只是教罗士奇一条枪裹住了,哪里得走路?堪堪斗到二十合,被罗士奇觅个破绽,就待一枪挑他下马时,想起宋江言语,虽自心下不忿,只苦忍了,喝一声,将枪杆去乌天风背上抽个着,就势一撩他,乌天风怎坐得稳雕鞍,早翻下马去,尘埃中滚几滚,挣扎不起。众人急来看,搀将起来,面上擦破几处,别的无些大事,只是怎禁得这场大羞惭?正是:
纵倾东海千丈波,难洗今日两面羞
却说罗士奇打乌天风落马,一时更无人再出场挑战。宋江见了,道:“胜负已分,正是这四个武艺出众,强过其他的豪杰。”便教宣樊猛、赫天定、乌天云、罗士奇上高台来,各加慰劳了,就每个先赏黄金二百两、骏马一匹,良弓一副、宝刀一口,四个大喜,都谢过了。宋江却教吴用将四个的名字写了,做成纸阄,放在坛里,却教林冲、秦明、袁朗、乌天坤上台,就自坛里拈阄,以定对手。不一时,四个都拈过了,却是乌天坤恼恨罗士奇,只盼拈到他为对手,谁知却拈着樊猛,想起宋江方才看待此人甚厚,只索罢了。却是那三个对手也定了,袁朗正拈着赫天定,秦明却逢着乌天云,林冲恰拈着罗士奇,这几个都有些思量在肚里。
却是宋江见八员猛将各定了对手,便道:“你八个分别逐对厮杀,只分胜负,不得伤损了对方,否则依旧各做负论,更无赏赐。”当下八将向上声喏,各自领命,自下台来,各将军器,骑了战马,就分做两阵,对得整齐。这边樊猛、赫天定、乌天云、罗士奇,那边乌天坤、秦明、袁朗、林冲,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厮杀,正是:
各将出众万人勇,要向沙场分雌雄
当下三通画鼓罢,两边彩旗摇,这边乌天坤先自出马,将两口锟铁剑,舞的雪花盖顶,耀武扬威,那边樊猛见了,十分不忿,提锤出马,更不打话,迎着便斗。乌天坤冷笑,双剑展开,隐隐竟带风雷之声,樊猛只觉那双剑在眼前闪电般舞动,不知更有多少剑砍将进来,心中惊惧,将双锤展开,护住了全身,便如铜墙铁壁也似。原来樊猛于这双锤上下了十余年苦功夫,又经过几个高明的师父指点,练就本事,今日对了乌天坤这等强悍的,方将一身本事都逼将出来,那一双锤展开,砸、挂、封、抹、劈、合、开、转,正是端得好锤!片时早斗过三十余合,乌天坤将剑飞云也似使动,只是攻不得樊猛这锤圈里来,不由得心中大怒,将剑使得越发紧了。樊猛教他逼住,心中慌乱之极,却是忽地想起一件事,心中大喜,忽得喝一声,双锤一撞,倒如半空中起个霹雳相似,乌天坤吃一惊,手中双剑顿时缓了一缓。樊猛正要这空隙,拨马便走,却不退场,只在场中乱跑。乌天坤大怒,拨马赶来,樊猛见他赶得亲近,复喝一声,忽得大转身,双锤撒手,就打乌天坤,乌天坤猝不及防,见锤打来,吃一惊,急就马上使个铁板桥,见锤从面门上擦过去了,方大怒挺身起来时,座下马叫一声,扑得倒了——被樊猛后面飞来的锤正中马首,打得马首粉碎。乌天坤虽灵猿般矫捷,却吃意外,方就地上慌忙跳起来时,一人扑到,早将乌天坤和身撞翻地下,正是樊猛。饶是乌天坤本事强绝,一来意外,二来樊猛力气极大,三来这几下风起鸷落,变幻之极,竟自措手挣扎不得,被樊猛就地下抠住肋缝,喝一声,举起来,掷去三五丈外,跌得发昏,一时挣扎不起。当时场外都惊得呆了,都料乌天坤必赢得轻松,怎知如此收场结果?过好一时,才轰天价喝起采来。宋江、卢俊义等台上见了,吃惊之余,亦喝彩不绝。宋江教将金银花红各赏二将,多赐樊猛骏马一匹,宝刀一口,樊猛大喜谢了。乌天坤脸色铁青,更兼羞惭,悻悻退场不提。
却是袁朗对着赫天定,两个出场,就场子中对着。众人看时,见袁朗顶一顶熟铜八棱红缨盔,穿一领团花绣罗金线袍,披一副乌油对嵌熟钢甲,仗两把水磨炼钢挝,骑那匹冲阵卷毛乌骓马,停停威猛。赫天定却戴一顶乌铁冲天红缨盔,穿一领百花点翠皂罗袍,披一副绿绒穿嵌连环锁子甲,使一对竹节虎眼鞭,骑一匹墨雪点地乌骓马,昂昂英雄。两个并不打话,就鞭挝对着,打得电闪风动,石破火走,那两匹马跑起来,正踏得烟尘乱滚,怎见得这场好斗?
鞭迎着挝,光如九万里劈空闪来,须分开天限出银河;挝打着鞭,声似八千仞华岳轰然崩断,待翻动秦川破阿阙。人对着人,只似尉迟恭对上呼延赞;马并着马;恰如乌海龙缠上黑洋鳄。煞星正遇恶丧门,虎将对着好汉烈。
两个左盘右旋,翻翻覆覆,直斗到一百余合,只难分出高下,场边众人喝采不绝。宋江道:“当年梁山上见呼延灼兄弟与孙立对鞭,今日又见这两个交锋,正是一般好斗!”卢俊义道:“两个俱好武艺,难得兵器又近似,却是看那赫天定似是先斗过一场,力先亏乏了,再过三五十合只恐不支。”宋江看时,果见两个又斗一遭,早到一百五十合上,赫天定果力怯了,丢一鞭便走,袁朗见分了胜负,又敬这对手武艺,也不赶去,当下两个同到台下领赏不提。
这两个方退,那两个早自出马。秦明最性急的人,舞起狼牙棍,骤起火焰驹,早奔到场子里,正听得鼓声大作,繁如雨点。秦明早喝道:“那边快来!”那边乌天云见两个哥哥都输了,心里正没好气,又见秦明威猛,喝一声,舞起馏金镗,劈头便打。秦明架住,早震得心血浮动,方吃一惊,乌天云早又一镗打来,只得竭力招架。却是乌天云从来只输过两番,一番折与尉迟世英,一番输与莫天何,别的再不放在眼里。舞动了馏金镗,一下下打来,只如泰山压顶。秦明虽列得梁山五虎,亦怎招架的住?幸得乌天云知他梁山旧将,宋公明看重,斗过二十余合,见他力怯难支,忽得收住了镗,喝道:“饶你这一遭!”秦明见了,亦知争斗不得,便道:“你自赢了,如此神力,非你的敌手。” 乌天云呵呵大笑,道:“你也算得个猛将!”两个一般到台下禀明领赏不提。
众人看了三番相斗,见这两个分得快,方议论时,早见林冲挺矛出马,凛凛英雄,各自欢喜,道:“这番看林教头的武艺。”梁山上众兄弟见输了秦明,各折面目,却见林冲出马,各自呐喊助威,道:“教头哥哥,争口气来!”林冲微笑,见对面罗士奇挺枪亦到,就马上见过了礼,两个便斗。直到四十余合,林冲那枝矛神出鬼没,罗士奇渐渐枪法乱了,正心慌间,林冲早赶近身来,将矛压住了罗士奇的枪,两匹马并着,怎容得罗士奇挣扎?却低声道:“兄弟,休怪林冲贪功,便这场我让与你,接下去当着那乌家老四,最威猛的人,又记恨你,却不间深里教你吃亏?休得执迷!”罗士奇听得感激,道:“全亏兄长,只是教头怎地当他?”林冲道:“我自有主意。”当下罗士奇丢了枪在地下,只当林冲压落的,自败出场子去了。旁边看了这番,只当两个较力,林冲最后赢了,哪料得两个有这番说话?
且说宋江见这四对分了胜负,正待教胜的拈阄再斗时,卢俊义忽地起身禀道:“既是这四个都斗过了,小弟愿就此下场,和此四个豪杰一一比试,决了强弱。”宋江自起身,搀住卢俊义的手,低声道:“贤弟,你如何性急?不见得那乌天云的神力?又是连斗四人?但再战过两场,只剩了一个筋疲力尽的,你那时下场时,万无一失。” 卢俊义道:“兄长好意,卢某如何不知?只是卢某也自命豪杰,如何要如此取巧,若这般行,便最后赢了那个时,众人必也心中不服,不若就此一个个过过了,方见得各人本事,又好服众。”宋江道:“贤弟!你直如此心高气傲!却是万自当心,不可闪失了。” 卢俊义笑道:“兄长但自放心,方才众人的武艺一一都在小弟眼里了,必然不教兄长蒙羞,又误了大事。”宋江听他如此说,方放下心来,传那四个到台前,道:“却是卢家贤弟方才言道,恐你几个斗得力倦了,最后那个再与他斗时,先折了便宜,亏却公道。今他情愿就此下场,一一斗过你们四个,但那个赢了他,又战败了余人,便为今日演武英雄会之魁首,坐这百万军中副帅之位。”那几个听了,袁朗笑道:‘那世里久闻得员外天下枪棒第一,无双无对,乃天下第一豪杰,今日如此行事,正是名不虚传!小弟自知不如,情愿就员外手里讨教些武艺,得些长进。“樊猛道:“小弟亦是如此意思。” 乌天云看了卢俊义,虽然仪表非凡,只是并无金刚般的威猛,心下如何肯服,只是冷笑不服,林冲道:“小弟早在梁山,知兄长的豪杰本事,如何敢与兄长虎威比并?情愿就此认输,免得那时落马耻辱。”卢俊义待说时,宋江早听了大喜,急道:“教头武艺,当年八十万禁军几无敌手,只略比员外差些,今既教头自谦时,便当依从贤弟雅淡退让之高志。”便教取黄金三百两、彩缎五百匹、良马二匹,赏与林冲,林冲不好再伤宋江面皮,只得躬身谢过收了,那三个自下台去,只等卢俊义上场。
卢俊义自下台披挂了,骑那匹万里踏雪赶云肃骦马,将那杆丈二点钢走星破敌枪在手,早五通鼓罢,出到阵前,众人见了,各自吃惊,先齐喝一声,滚雷也似,怎见得那威仪?有临江仙词为证:
万千英雄最出众,两世武艺无伦。钢枪白马威若神,名称卢俊义,号做玉麒麟。当年梁山气犹在,今复威严出阵,更见豪情直干云。直是天上将,肯自输凡人?
当下那三个见了,亦自惊讶,樊猛先将双锤来斗,躬身道:“请员外指点。”卢俊义道:“小弟英雄,且自切磋罢了。” 樊猛见他谦和,道:“如此小弟无礼。“将双锤先进手打来。卢俊义知他锤法过人,亦自好力,不敢轻他,手中枪且招架相还。斗过三十余合,见樊猛气力不衰,心下称赞,却不再与他缠斗,却使枪使个巧劲,就樊猛双锤上点一点,樊猛双锤不由自主,早荡在两边,胸前开了门户。卢俊义将枪早倒转在手,枪尾去樊猛咽喉前虚影一影,早自收回去了。樊猛如何不知这情面?就马上挂了双锤,跳下马来,扑地便拜,道:“员外哥哥枪法,天下第一,小弟输得心服口服。”卢俊义爱他爽直,急自下马扶他,道:“贤弟亦是有数豪杰,何必多礼?” 樊猛道:“小弟此世更不服人,今见了员外,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愿与兄长牵马坠磴!”宋江台上见了大喜,教人唤樊猛上台,又加重赏。
当下那两个见卢俊义轻轻巧巧,赢了樊猛,如何不更吃惊?乌天云先得两个兄长背后指点,只在最后,要等别人耗了卢俊义精神气力。袁朗见他如此,知他心意,心中耻笑,早骤马向前,就马上躬身道:“小弟袁朗,请兄长指点武艺。” 卢俊义笑道:“贤弟英雄,早自四海闻知,不想此世会着,更得叙兄弟情谊。且比试过了。”当下两个交手,袁朗要显本事,将双挝展开打来,直如暴风骤雨一般,更比斗赫天定时不同。卢俊义心中喝采,手中枪展,不放他双鞭近身,只逼他在外厢里,袁朗两世与人交手,更不曾有此遭遇,不由得心慌。正是“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 袁朗被卢俊义逼住了,纵有勇力武艺,怎得施展?堪堪斗过四十合,被卢俊义忽抢近身来,将枪去双鞭上一压,就依然枪尾去袁朗腿上轻轻一扫,早拨马退开。袁朗弃了双挝,就下马拜道:“员外神人,远非小弟们可比也!乞收入门下,使小弟得些教益。” 卢俊义笑道:“贤弟挝法,一般无对,何必如此?”急下马扶起。宋江更喜,唤袁朗上台,更重赏过了。
当下众人见卢俊义如此轻易,赢了两人,无不骇然。乌天云虽自恃勇力,亦自惊惧不止,只是好强逞勇惯了,哪里便肯不战认输?就骤马出来,大喝道:“乌天云领教员外武艺!” 卢俊义笑道:“且请放马来斗!“乌天云提起溜金镗,喝一声,当头便打。卢俊义见他方才战败秦明,早有计较在心里,见他威猛,并不硬架,只是使个卸字诀,将他这千钧一击轻轻化解过了。乌天云不得着力,心中焦躁,喝一声,将镗乱扑乱盖,威势展开,直如霸王相似,只是卢俊义神枪展开,或挑或拨,或漏或抹,或卸或点,只教那镗打去空处,怎得用力?当下恶斗过七八十合,饶是乌天云勇力无伦,也不由得气喘,手中镗自慢了。卢俊义见了,手中枪势一变,直若暴风骤雨,一柄枪倒变出了二三十枪头般,不放乌天云周身一点空处。乌天云眼中撩乱,心中慌乱,手中忙乱,怎再招架得?再斗不过十合,被卢俊义喝一声,将枪去背上一扫,乌天云早落下马去。正是:
空有拔山抗鼎力,怎脱落马输阵羞。
当下宋江见了大喜,不知怎得说话安排,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35
第九十六回 宋江兵进黄金城 朱武夜说卢员外
话说宋江见卢俊义连败三杰,心中大喜,亲下台来,扶卢俊义下马,道:“贤弟神威,天神一般!”卢俊义便拜道:“全仗兄长威德,小弟微末勇力,何足道哉?但为兄长出力,百死不辞。”宋江大喜,就亲执金壶,斟美酒三杯,把与卢俊义,道:“我与贤弟,实为一人,富贵患难,但不共之,日月厌之!天地诛之!当使贤弟执掌军权,征讨天下,清平万民。”卢俊义感激,一时言语不得,吴用笑道:“员外神威如此,众兄弟无不悦服,却是其他数位兄弟,亦自武艺出众,冠出群雄,兄长也宜各加封赏。”宋江笑道:“此事我岂能忘了?便可拜乌天云兄弟为诸军前部正先锋,樊猛、赫天定为副,其他兄弟亦各加赏赐,且回府与众兄弟欢喜大宴。”当下教众军马摆布了仪仗,大吹大擂,卢俊义并那赢的几个俱穿锦袍、簪金花,骑了骏马,宋江却与众头领在后,就绕关内一周,夸耀关上人民罢了,方同到帅府做英雄大宴不提。
却说第二日,宋江传卢俊义、吴用、朱武几个到密室里,且商议军事。自先道:“今立了卢贤弟为我副手,执掌军权,众兄弟尽皆凛凛敬顺,心悦诚服,使宋江肋增双翼,诚为喜庆大事。却是今我军在关上屯扎已久,再不进兵时,恐失了锐气,又误大事,因此请几位贤弟来共议。”吴用道:“前时小弟已主张过了,即可大张旗鼓进取黄金城池,震动天下,且增我军声势。”宋江笑道:“那谢艾一枝精兵十分难缠,必先破灭了他方可,料贤弟明取黄金城是假,先取此人是真。”吴用道:“正是,今日天门城新到增援军马三万,乃是花荣贤弟闻得地井关上折了军将,故差阮小二、阮小五、周通、李忠四个引来,听候哥哥调遣。合原有军马并投降田虎贼军共二十万,大小头领七十余员,宜重新分拨了,使收如臂使指之效,免误此番战事。”宋江笑道:“既如此,且请军师调拨众兄弟,分三军依次都起,就自明日进兵。”吴用便打叠起两个手指头,将众头领分拨一一先说了,宋江笑道:“卢朱两位贤弟,却是军师分拨如何?你们宜各参详言语。”朱武道:“军师筹划甚善,只是小弟想得一事,若教秦明兄弟总领前军,却愁他性急,但贼军用计时,只怕有所闪失,反自不好。”宋江道:“贤弟之议如何?”朱武道:“林教头智勇双全,遇事持重坚忍,更能随机应变,今有卢家兄长随兄长主持中军时,他在中军自可惜了,不如教他与秦明共掌前军,如此调遣,都可得人。”吴用道:“贤弟所见不无道理,只是中军亦不可无人主持,离林教头不得。”说罢,目视宋江,宋江沉吟一时,道:“两位贤弟所言俱有道理,却是我与卢家贤弟共掌三军,中军不可无专人主持,论军中才望德信,少有似林教头者,别人并不可替得。若是前军秦明贤弟时,久在军旅,娴熟军务,更勇猛过人,在梁山时便是前军正印头领,今足可当前军之任,朱武贤弟不必担心。”朱武听了,默然不语。卢俊义道:“兄长与加亮先生筹划得甚善,卢某只是赞成。”宋江笑道:“即是如此,即可传众头领来,就自分拨了,却明日出师征伐黄金城。”当下传众将都到大堂上,依次分拨:先点乌天云为诸军前部正先锋,樊猛、赫天定为副将,管引精兵五千,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前军主将秦明,大将五员:史进、罗士奇、乌天风、天子山、云罗喉,副将十员:陈达、杨春、甄庆、甄喜、文仲容、崔林、鲍阳、谢迁、窦雄、窦杰,部引精兵五万,乌天云三将亦归秦明管领。中军却是却自是都头领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两个,并总领三军军马,又有军师智多星吴用、神机军师朱武、混世魔王樊瑞三员,随营参赞军机机密,却点林冲为中军主将,领大将十二员:李逵、雷横、杨雄、石秀、袁朗、韩宣、乌天坤、吕义、宇文胜、云渐离、夏侯信、薛叔向,副将二十一员:宣赞、郝思文、韩滔、彭汜、吕方、郭盛、孔明、孔亮、龚旺、丁得孙、鲍旭、项充、李衮、孟康、郁保四、李立、武士德、韩腾、苏渐辛、易信、竺定,都拥护中军,部引马步精兵十万,又有西蛮国统军思执政力、浑坚所领虎豹铁骑五千,亦随宋江中军大队征战,另有时迁往来传送三军消息,王定六、袁宏祖管领军中医士,荆湘掌管三军出纳,亦随中军大队。后军主将却依旧委任张清,大将五员:刘唐、穆弘、阮小二、阮小五、石辅,副将十二员:欧鹏、邓飞、杨林、马麟、周通、李忠、侯健、檀景之、王冲恶、高世卓、项忠、马成,亦部引马步精兵五万,并随行接应三军粮草。当下众将各听分派,各拜了主将,自去整点军马预备出征不提。但地井关、瓜州、集州诸处城池,自有天门城花荣差将佐军马接防,替出原镇守头领韩宣等从大军出征不提。
却说穆弘却借个机会,密地来探林冲,见了大惊,道:“兄长如何瘦损了许多?敢是担的心事愈发重了?”林冲强笑道:“我却有什么心事?贤弟不可猜测。” 穆弘四张无人,冷笑道:“几日不见?兄长如何便和穆大郎生分了?或是立身这嫌疑之地,故不敢再直言?却如何是好男子的做派?”林冲道:“兄弟小心!今非集州城外时,如何敢再放胆说话?只是避人眼目的好,近日我身边亲兵尽换了,都有些鬼祟,若是那几个回来在眼前时,只得和兄弟就此别开,异日再寻机会。” 穆弘方知端地,叹道:“那日劝兄长只是走了,兄长只不听从,今日验着小弟的言语否?兄长身在荆棘之地,受人监视,正是动辄得咎!怪不得兄长心事重了。”林冲道:“只也罢了,哪里不好忍得?却是兄弟今日来望我,必有事说。”穆弘本待将萧嘉穗的书信来与林冲看,却是自家一些事情参详不透,又见林冲形容瘦减,精神清癯,不敢再增他烦恼,只得道:“便是多日不见兄长,放心不过,因此来探望一番,就与兄长饮酒。”林冲道:“既如此,三军都重分了,此去黄金城下,料得便有一番大厮杀,必然惨烈,兄弟可自小心防护,休遭闪失。”穆弘冷笑道:“三军此番重分了,弄得新旧参半,兵将不知,哪里好指望一般用力,势如破竹?挫折的日子只怕便在后面哩!兄长亦当小心,免劳人家担心记挂。前日三娘密差人送了寒衣来,是我替兄长收了,今有包裹在此。”林冲道:“多谢贤弟!只是在后军不可与人这般说,只怕亦有人安排在贤弟身边了,伺候贤弟小心动静。”穆弘冷笑道:“这事只是吴加亮的主意,前两日我身边果换了两个亲兵,眼见得整日鬼鬼祟祟,交头接耳,是我瞧科在肚里,因教我旧心腹的亲兵诱那两个去赌,输钱与他们,哄得兴高采烈时,我自撞进去,教人将那两个亲兵缚起,一顿军棍打得臭死,都撵在马圈里淘马粪去了,哪里得来算计了我?兄长可一般的做,教这些厮肚里发恼,却难发作出来。”林冲叹道:“便打发了那几个,谁知再来的如何?只是防不胜防处。不如自已当心的好。”穆弘冷笑道:“原想再来今世,各人都有些长进,那只愿招安的发了皇帝大梦,那只会坑陷人的也变了张良诸葛,连我这不长进的也会说几句冷言冷语,谁想人家更多添出些事来!各人身边都安上些耳目,连茅厕里的事也要盯看听得清楚,多了几根鼻孔毛也要报上去,那些准皇帝宰相方得放心,睡得安稳,古今往来如此猜忌兄弟手足得成大事的,却得几个?眼见得口中仁义道德,说出的字个个动听,蜜糖般甜,肚子里却藏了若干刀枪剑戟,只怕便是个杀人的武库!小弟是越发的怕了,兄长想必也是怕的,不然不会如此形容消瘦!”林冲听得,道:“贤弟,你只如此大胆!却是我还有个随身的老军,教他方才门外看着,因此放心,容你说话,却不道你如此教人惊心!但那两个知道时,如何能容了你?你便劝我时,我只劝你走,免得日后祸事横发,再逃不得!”穆弘冷笑道:“我与宋公明有旧时江州的情分,此时又是用人时候,料到一时也便发作不得,若是江山待定了,只是个范大夫泛舟五湖的主意,先自走了,倒再落得金像铸身的想念,哪里容得赐下属镂剑来?我这里留着,也只是待兄长,那时一把扯了你便走,哪里再容得兄长糊涂?”林冲心中感激,一时言语不得,半天方待说话时,早听外面有老军咳嗽之声,道:“你与将军送热茶来了?”屋里两个都吃一惊,林冲便道:“兄弟可自回去,改日叙话。”穆弘道:“兄长善自珍重。”交了包裹与林冲,自辞了回去,林冲送他到中军府门外,看他远远去了,方怅怅回来。却拆开那包裹看时,见里面两件绵衣,一双靴子,俱是极细密的针线,想来做活的人更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心中自一阵阵的暖意。想起那日崖上情景,早自痴了,只是遥想感念,更不知多少时候,直到天黑时候,那老军掌上灯来,方自惊觉了。当下闷闷卧下,哪里睡得着?却是窗外一钩残月,映着外面地上雪光,直照进窗子里来,又听窗外院里那几竿冻竹,被北风吹得萧萧的响,林冲心里有事的人,就这长夜里颠倒,翻来覆去,没个完数。直到四更时分,犹未睡着,忽听得外面画角呜呜的吹起来,知是大军早发,只得起来,且到中军里伺候点卯,却见那几点残星,正挂在西边天上,甚是凄清。
却说地井关上,宋江将大军分队起行,浩浩荡荡,杀奔黄金城来,声威早震动远近,那些州县早被田虎军马残害,官吏人民杀掠逃亡一空,便酆都城新委任的些官吏来,一来见梁山军马如此声势,二来久慕梁山仁义之名,三来荒城难守,故梁山军马一到,多自纳款归附,因此梁山军马并无些阻碍,直是兵不血刃,早到黄金城外五十里之地,正是:
四海鼎沸苦无道,一旅义师可灭秦
却说黄金城中高令公闻得大惊,急聚合满城文武商议,却是右都兵马使闵飞虎道:“末将不才,愿请一枝精兵,数员将佐,出城与贼人对敌,量梁山贼人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就一个个贼将枭了首级,报答令公。”原来这闵飞虎勇力过人,使一对乌油铁锤,各重四十二斤,乃北疆第一勇猛之将,几番田虎军马临城,都被他引军冲突,锤下打死晋军将校极多,因此闻得梁山军马来,敢有此夸口。高令公听了大喜,却是身边滕大尹早道:“梁山贼人猛将极多,更有吴用之计,以国家之力,几番都收捕不得,枉自折军杀将。今贼人破了西蛮国军马,又夺了天门三十六州,正是如虎添翼,声势远震。量我城中军马之数,将帅之勇,不强起天门城中, 更无卓正那等谋略过人的大将,如何能与梁山贼人对敌?只是保守为上。”高令公听得,又复大忧。闵飞虎大怒道:“依你腐儒之见,徒败军事!但守城不出,徒长贼人志气,教贼人耻笑我城中无人!请令公准小将出城杀敌。”当下各官纷纷言语,大半武的要战,文的要守,争执不一。高令公好生为难,决断不下,却是一人进门笑道:“尔等文武不和,徒教令公为难,我自有良策,可将梁山二十万贼军一鼓而灭,保此城泰山之安。”高令公并众文武大惊看时,见那人乃那行军司马文昭,素来足智多谋,高令公倚为身边第一个谋士,却是自酆都城新回。高令公大喜,就急相问,文昭笑道:“既是文武各有主意,何不尽依?却使偏将出城诱敌,教闵将军领一枝精兵埋伏,大杀贼人一阵,但斩将时,必然大折贼人军气。此后但自深沟高垒,坚守不战,一月后贼人士气必然衰尽。却请谢艾将军引精兵回师击之,并请酆都城出军攻打天门,断贼人后路,如此贼人进退失据,破之有何难哉?”高令公并众文武尽皆大喜,当下高令公先传号令,教闵飞虎将二万军马出城,分做五队,且依计与梁山军马对敌。另修两封十万火急文书,差两个偏将,分领十骑马军,就将书往酆都城并谢艾军中。另着滕大尹等文武官员尽起军马民夫上城,同心合力,守护城池,准备强弓硬弩,灰瓶金汁,滚木擂石,昼夜提备不提。
却说乌天云、樊猛、赫天定将五千先锋精兵,先杀往黄金城下来。却是军行之间,早见黄金城军马旗号,当先一员将,横锯齿大刀在马上,却是黄金城兵马都监谢吾,先自出阵骂道:“梁山贼寇,今敢犯吾地界,罪合万死!”乌天云大怒,提铛欲出时,赫天定新投附的人,要建首功,飞马早出,迎着谢吾便斗。斗过十五六合,将左手鞭隔过刀,提起右手鞭来,去谢吾头上当顶一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于马下。乌天云、樊猛见了大喜,领军马卷杀过对阵,黄金城军马怎能当得?大败而走。三个耀武扬威,直赶出十里开外,早到一带小山之下,那败军抹过小山便走。三个怎舍,依旧领军赶去,方转过小山时,早听得炮响,林中乱箭横飞,四面旗帜齐起,尽是黄金城军马,团团围裹将来,将三个并军马围在核心。三个大怒,急自冲突,怎奈乱箭射来,不得进步,反死伤军士甚多,乌天云先臂中二箭,樊猛、赫天定大惊,急左右护定了,不管好歹,先就军马中杀出去,哪里再顾得军马?正冲杀间,一彪军到,闵飞虎跃马提锤,先来截杀三个。樊猛大怒,迎着交锋,见他手中军器,道:“这厮却原来也使锤!” 闵飞虎亦自惊奇,却是乱军中哪里通得名姓?且就马上交手,斗三十余合,各无惧怯。那边赫天定护着乌天云,待夺路走脱时,闵飞虎两个副将杨豹、高彪早赶来,杨豹便来战赫天定,高彪却奔乌天云。赫天定待去救应,被杨豹缠定,心中大怒,战十余合,一鞭将杨豹打下马去,早听得乌天云大叫,原来乌天云虽是受伤,单臂使铛,勇力犹在,高彪如何敌得?被乌天云数铛打来,招架不住,回马便走,乌天云大怒赶去,不防高彪背后转出另个副将,唤做单超,使得好弓箭,满城中唤他做单一箭,见乌天云赶得紧,拈弓搭箭,一箭正中乌天云左眼。乌天云大叫一声,撞下马去。高彪大喜,急回马将枪来刺时,斜刺里一将赶来,就背后一鞭打来,头颅粉碎,怎得活命?却是赫天定杀到,救了乌天云,背后亲军救起乌天云,且就围护住,单超虽将军马数番冲突来,俱被梁山精兵死敌住,更兼赫天定英勇,因此护得乌天云性命。正危急间,早听得喊声大作,却是梁山前军已到,秦明闻得先锋军马中了埋伏,急差史进、罗士奇、乌天风三个,将一万精兵先赶来救应,杀得黄金城军马纷纷倒退,闵飞虎战樊猛不下,又见身边副将多折了,梁山后续大队军马赶来,撇了樊猛便走。樊猛、赫天定并那三个赶杀一阵,见乌天云重伤,皆无心再赶,且收军回来,迎着自家前军大队,就整点时,五千精兵折其大半,又箭伤了乌天云,昏迷不醒,各自大怒,乌天风更是烦恼。秦明只得教将乌天云急送中军,请王定六、袁宏祖并军中医士救治。自家心中火发,连夜将前军五万军马赶至黄金城下,安排攻打。这城里闵飞虎早退军回来,报道杀了贼军先锋并上万军马,大获全胜。高令公大喜,方重赏了有功将士,却又闻贼人大队军马临城,心中大惊,急与文昭商议,文昭笑道:“贼人先锋大败,故贼人蓄愤而来,攻城泄愤。却是我这城金汤铁锁,岂是强攻能下?眼见得贼人主将轻率无谋,可先教诸将坚守,到明日夜里却将敢死小队出城放火,精兵后继,必然再大破贼军,教宋江此伙贼寇正眼不敢看我城池。” 高令公大喜,依言传下号令,暗城中准备精兵并放火器具不提。
却说宋江自提中军大队,随后进军,一路连闻得秦明报捷,收得十余处军州,心中大喜,却是朱武道:“前军虽然报捷,只恐连胜而骄,可将文书传与前军将士,教其临阵持重,不可贪功求胜,中了贼人奸计。”吴用不悦道:“我军兵强将勇,今将雄兵二十万,量打那城子,如汤泼雪,有何难哉?那城中自守不暇,安将迎敌,犯我军虎威?”朱武默然,宋江笑道:“量此境中只谢艾一枝军马难缠,却是军师亦早安排下铁桶般计策,亦不惧他,量他城中军马,必不敢与我军对敌,朱武贤弟既忧虑时,修文书与前军便了。今既天晚雪寒,且安排酒宴,与诸位贤弟赏雪饮酒。”宴罢朱武出来,却暗与卢俊义道:“眼见得宋公明与吴加亮如今都骄了,既不忧军事,又不恤军士,只自大言逸乐,自古骄兵必败,不由得我心中不忧。” 卢俊义道:“贤弟忠直,却是忠言逆耳,又教公明兄长不喜欢,不如少些言语,尽听吴用军师主张,他自比我们见识高明十倍。”朱武顿足道:“兄长如何也打了明哲保身的主意?但败了军事,如何不损折众头领性命?又损折军马,小弟自人微言轻,宋公明却倚兄长为左右手,并不比吴加亮差些,林教头今又中了风寒,患了喉疾,整日不得言语,兄长再不出面主张时,更见得何人能说动宋公明?”卢俊义道:“我非不欲主张,只是贤弟你方才也见了,公明兄长方自信他,我才新来,如何能说得言语?只得且听前军消息,料是纵有挫败,一时伤不得大军元气,那时说公明兄长时,他心里方悔恨,才好入耳。”朱武叹息道:“昔年后秦天王苻坚信用王猛,礼贤下士,得了天下十分之八,为骄傲了,再不肯纳逆耳言语,强起百万之众攻打东晋,结果八公山下草木皆兵,一战大败,身亡国灭,为天下后世笑柄,今宋公明亦自骄了,怎不教得人惊惧?”卢俊义道:“慎始者未必得善终了,天下大事,往往皆是此理,若是强自逆颜进言,徒教公明兄长不喜,不见夏之关龙逢,商之比干?贤弟当自慎言。“朱武垂头道:“小弟听教。”郁郁叹息去了,卢俊义只是摇头。
却说明日军又行一日,早接秦明军书,说知先锋军马大败,乌天云又自重伤,宋江闻得惊怒,道:“城中贼军如此猖狂,可教三军急起,都至黄金城下,先平了这座城池。”朱武道:“此城为天下五大雄城之一,城高壕深,只恐强攻不得,反顿兵城下日久时,不免老尽兵气,再被谢艾军马奇袭,反重蹈了田虎军马覆辙,兄长不可不三思。”宋江闻得意动,过一时道:“贤弟此言有理,依贤弟之计当如何行事?”朱武道:“不若将大军移取江北诸州,逼田虎贼军与谢艾军马死战,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早晚胜负必分,负的自会全灭,赢了的也自伤疲不堪,再无余力。而我军既早拓境自广,更已养精蓄锐,到时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之,如何不获全胜?到时移兵取黄金城,反掌可下,何必急在眼前一时?”宋江闻言大喜,道:“此计极善!”转头道:“员外与加亮意下如何?”吴用道:“已差时迁将文书飞催邓泰将隐龙山上军马出朱阳关,就拌住谢艾军马,他又方与田虎贼军恶战,一时安得三头六臂,破了这两路大军?更况小弟早设下计策,倘不攻得黄金城危急时,那谢艾如何肯急将兵来救,入我罗网?直是将大军直取黄金城下方好。若是依朱武贤弟之言,只恐时日久了,被方腊贼军并了田虎土地军马,渡江大举南来,再非我军能抗拒。”宋江犹豫一时,道:“员外如何主张?”卢俊义道:“依朱武贤弟之言,可操十成胜算,吴用军师之言,亦不无道理,只是小弟兄长一家俱在黄金城中,须得早打破了城池,救了才好,为此事上,不由得卢某不赞同军师主意。”朱武闻言色变,宋江方欲言语时,早又前军火急飞报来,道是围城第二日夜里,被城中军马趁夜放火劫寨,折了军马,败走去二十里外,今请中军火急援应,宋江大怒,就道:“不先洗荡了这个城子,怎消得这两番败兵之恨?”教中后二军拔寨都起,就杀奔黄金城下来。正是:
公明已发翻天怒,名城恐见血海灾
却是军行一日,早逢见一辆云车,一个偏将将百名军卒,护送乌天云到来。宋江便教王定六、袁宏祖急与乌天云调治。两个过一时,自来禀宋江道:“乌家四弟性命当可无忧,只是一目从此损了。”宋江听了,深恨不止,教送乌天云去陵州养伤,自提大军直赶往黄金城下来,再行一日,早近秦明前军寨子,秦明与前军众将各来请罪,宋江咬牙道:“如何折了便宜与他?”秦明羞惭,道:“小弟们围城攻打一日,各自困倦,不想是夜东北风大作,城中差人偷出城后,顺风放火,因此军马惊扰,被城中军马出城赶杀,亦自放火,众将抵挡不住,只得弃寨而走,退走二十余里,方重下住寨子。”宋江道:“折了多少军马头领?”秦明道:“军马折了五千有余,头领云罗喉中箭,文仲容、谢迁被火烧伤。”宋江大怒,道:“你久为前军大将,如何不知临城立寨之初,须提防贼军冲突放火?如今连败数阵,折尽三军锐气,有何面目见我?”教人绑了秦明要斩,众将大惊,卢俊义、吴用等苦劝,方饶过了,道:“诸将各自警惕,不得再误了军机,教城中贼军耻笑!”众头领各自感奋,道:“哥哥但自放心,量此城子,怎当得大军?誓将双手取了这城子来与哥哥!”宋江大喜,教三军权且歇下,明日都起,杀奔黄金城下去。
却是朱武寝食难安,中夜跣足露头,直到卢俊义帐中,卢俊义大惊,道:“贤弟何以如此?”朱武道:“兄长如何为了自家哥哥一家性命,却忍心害了这二十万大军性命?况是此番兵逼城下,那一家人也尽数不能保全,兄长之罪,将竭东海之水不能洗也!”卢俊义惶恐道:“贤弟如何这等言语,今日戴宗贤弟酆都城里传信来,道是宫里宫外,各处贿赂活动,关节都疏通过了,又有杨洵联接外官,已请下秦广王的诏旨,赦我兄长一家无事,却是那黄金城里高令公,贪我兄长千万家财,因此虽得旨意,只不肯从,今又发文书酆都城里去,复添造我兄长一家罪状,决要置于死地方休。我因此大怒,劝公明兄长将军马直逼城下,意欲打破城子,救兄长一家性命,此是本意,贤弟如此说我,却为何故?”朱武道:“黄金城乃天下雄城,精兵数万,更多有储积,似此一时如何可破?以西蛮国三十万军马长困天门半年,不得入城,进退两难,卒被我梁山军马全灭于封州城下。田虎贼军举二十万之众,亦图黄金城之富庶,长围数月,结果如何?只是军老气衰,反被谢艾五万精兵大破城下,折损不计其数,仓皇北走,风声鹤唳。今我梁山军马若再恃强攻城时,如何不重蹈了两家覆辙?眼见得一般败亡无地,兄长因私意而害军务,不知那时更何面目对天下英雄?” 卢俊义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道:“贤弟言之极是,只是如何言我更害了兄长一家?”朱武道:“
秦广王既有赦书诏旨,高令公虽一时不从,然久了终当不过抗旨罪名,不过来回上下文书,封驳覆奏,多打几回笔墨官司罢了。尊兄一家终必无事释放。今若将大军直逼黄金城下,反与了那高令公口实,道是尊兄与梁山贼人勾结交通,今贼军为此围城便是天大的铁证,那时酆都城纵发诏旨又有何用?况若是围城急了,尊兄一家尽陷城中,生死操于人手,那时高令公只须动句言语,将尊兄一家尽数绑缚西市斩首,兄长虽武艺绝伦,力敌万人,到时能相救否?徒落得血泪交流,冤刻脾肺而已,空成终身之恨,亦将何益?“卢俊义听得,双目泪流,就拜道:“贤弟忠言,救我兄长一家性命!如何不依从了?今贤弟之意如何?卢某无不依从。” 朱武道:“小弟虽进言语,眼见得人微言轻,宋公明又听吴用军师之言,事事依从,故轻了小弟言语不用。若是兄长时,宋公明视若臂膀的人。但一力主张时,宋公明岂敢拒却不用?即请兄长今夜便见宋公明言语苦谏,请先撤黄金城之围,将大军北走忘川江边,收境拓地,坐看谢艾与田虎二军成败,然后雷霆击之,大事一举可定,又保全了尊兄一家,正是一举两得。” 卢俊义道:“只是如此行时,黄金城何日可破得?”朱武道:“兵法‘避实击虚’,强攻坚城岂是上策?但破得谢艾军马,就可造封假文书,只言战败我军,调黄金城军马赶去接应截杀,那城中军将贪夺功劳,如何不提军急急赶去?兄长便可与宋公明将大军分路埋伏,一举灭了他大半军马,然后乘城中空虚,先使细作接应人等混如城去,到时突然各处放火呐喊,精兵乘势攻城,夺了此城到手,解救尊兄一家,有何难哉?”卢俊义听得惊喜,道:“贤弟良计高智,远胜吴加亮多矣!此时去说,当力言贤弟之才,教公明兄长倍加重用贤弟!” 朱武道:“吴用军师非是无才,只是胸怀不肯容人,不许得别人强他,但有冒犯的,往往不得好结果。此番便为小弟如此主张,故加反对,教大军直取黄金城池,全再不顾得军事成败,今兄长再言是小弟主意时,他如何不嫉妒反对了?故兄长只可道是自家思量主意,料他一来心中愧惧兄长,二来碍兄长地位,三来今军事数败,他亦心中惶惧,必定不再力阻,方可保得宋公明采纳了兄长意思。” 卢俊义叹道:“贤弟一番言语,正洞见那吴加亮肠胃肺腑!他正是此等人物,故梁山定位次时压得贤弟只在地煞之位,其实他自家所学,又哪里见高明得过贤弟?既是贤弟如此说时,我只说是自家意思便了。” 朱武笑道:“小弟学道敬慕长生的人,故拜了公孙胜兄长为师,哪里将这俗世富贵放在心上,与人争权竞位?几番言语,都只为了军事利害与众兄弟性命上,所以昧死直言,于位次权势全无所图,但得此世梁山大业定了,便随公孙胜兄长还于道山,与白云为伴,猿鹤相亲,再无他志。” 卢俊义叹道:“但得众人都如贤弟时,世间如何不清平了?只是那一等嫉贤妒能的小人,方坏了天下之事,平地便起风波!”叹息一回,朱武自辞了回去,卢俊义自来见宋江,述说朱武言语意思,却只道是自家谋算。
宋江听得大惊,思量一时,道:“全仗贤弟竭忠尽虑,若不是贤弟一番忠言时,我激于一时意气,险不误了大业,害了众兄弟们性命?全亏贤弟助我!”称谢卢俊义不绝,卢俊义道:“但佐得兄长成就大业,小弟敢不竭力尽智,效犬马之劳?军情似火,望兄长不可犹豫,宜急下号令,就移大军去攻取江南诸州方好。”宋江道:“只是恐移军去了,却教黄金城里那些贪官污吏耻笑,又耽误了救尊兄一门老小,我心中实过意不去。” 卢俊义道:“但将来破了城池,将这伙贼子尽数抄家。抽筋剥皮,尽可任我兄弟所为,实不可为一时意气,误了军事。至于小弟兄长一家,尽可请戴院长酆都城里奔走,但得维持住性命,日后打破城子,自然救了。”宋江感激,道:“全赖贤弟体谅,既如此,教这伙贼子得意一时也罢!只是此等大事,亦先得和军师说知,方可移军。”便教人请吴用到来,说知卢俊义意思,吴用见宋江先如此说了,料宋江心下意思早定,又碍着卢俊义面皮,虽料定是朱武暗中撺掇卢俊义出头,有这番说话,改了自家主张,亦不好反驳——况见先前的军事不利,只得默然一会,道:“员外所见,果然高明,胜于吴某浅见,小弟自然赞同。只是此番退军去了,必然教城中贼军骄傲,耻笑我军,须是设计大杀他一阵,惊得他丧胆落魄,方好见我们兄弟的手段,全了众兄弟们的颜面。”宋江喜道:“军师所言极是,便请军师调遣众兄弟,务要全胜,一雪前日之恨!”吴用道:“当如此如此行事。”宋江又教卢俊义参商了,便传当夜传众头领来号令布置,教各自依计行事不提。正是:
正谋已输神机客,奇计还挽主心回
欲知吴用一番计谋成效如何,还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36
第九十七回 败中计梁山翻得胜 胜里谋谢艾图大敌
话说黄金城里高令公自陷了卢大官人一家,尽抄检吞没了其家产,各自分赃吞肥,方心满意足之时,忽闻酆都城里有使命到, 高令公不知其故,只得安排香案接旨.听了旨意,只如五雷轰顶一般,原来诏书里痛责他居官不谨,听信流言,无端坏了一方巨室富户,遂使举国人心摇动,反张大了贼寇之势,着他速放卢氏一族宁家, 发还家产,勿自干罪戾,败坏国事. 高令公听得,只得权谢过遵旨,请天使入驿馆安歇,好生款待.一面自家闷闷寻思,肚里道: “这姓卢的直有天大神通!我只拿了他不过十余日,连定罪文书也方修成,才发到酆都城里请核部审,他如何反有这力量,就大王驾下告下这道金鸡赦书来,反教我落得这老大不是?如若遵旨放了,我陷了他这一场,做了生死对头,他出来如何不报复?必要将金珠重宝买嘱当朝权贵,多方寻我的不是,致我于死地方休,自决放他不得.只是不放时,现有明白诏书宣布在此,着抗旨不遵的罪名又如何担当的起?”只觉五千根肚肠都扭结了,颠倒反复,再无主意,只得教人唤文昭来商议,将肚里思量都和他说了.文昭思量一番,道:“这等巨室,既陷了他,如何能放得他?有道是擒虎容易纵虎难,只可就牢狱里结果了他,不可纵放。” 高令公道:“只是现有圣旨在此,违旨的罪名却当不得。” 文昭道:“相公是圣上至亲爱的人,跟随数十年,此番受寄北疆重任,这回如何却触这等霉头?相公可知其中缘故?” 高令公道:“却是如何?” 文昭道:“姓卢的有千百万贯家私,此番犯事被拿,家产尽数被没入官,这满城的官员俱得了好处,因此无话。却是酆都城里的权要不得一点分润,如何肚里不恨怪?再加那时姓卢的手下必在酆都城以金宝礼物投托买告,满朝有力量的尽数打点到了,人同一心,都说相公的不是、卢家的冤枉,不由得圣上不怒,因此姓卢的求这道赦书如此容易。“高令公道:“我亦思量到了,似此如何是好?” 文昭道:“却也容易,一来梁山贼军新近临城下寨,便是姓卢的勾连梁山贼寇谋反的如山铁证,且发八百里文书三日夜到酆都城里,报此紧急军情,再将近日严刑拷来的卢府上下人等的口供并贼人传单都附了去,且做证据,教那些多嘴的辩驳不得。但证据到了时,这场天大官司到了圣上面前,相公便自先赢了一半。却是姓卢的既被抄没了数百万家产,相公便可取一半出来,去酆都城里上下打点三公九卿、六部科道并御史台的那些乌鸦,还有宫中的嫔妃太监,但都好处到了,自然无人到大王前啰噪,这般热焰腾腾的官司,便可釜底抽薪,自然冷了,也无人再计较相公抗旨不遵的罪名。” 高令公开始听得欢喜,及听到要自家吐出许多财物,却愁眉苦脸,道:“如此要上下打点时,却需多少?”文昭屈手指来算一番,道:“若是要尽打点的到,教人无话时,至少须得一百五十万贯方可。” 高令公变了颜色,道:“卢家抄没的财物,不过三百余万,已有一半二百万,做了军费入了国库,报与兵部去了,再改不得。其余的但满城文武都手里过,各自分了,我到手的不过六七十万贯,哪里再得一百万,填这亏空?却不是要我倾家荡产?”文昭笑道:“小人已有条计在这里,并不要相公损了家产,反又有若干进益。” 高令公大喜,道:“这等好计,快快说来,我必尽力提拔与你。” 文昭道:“小人蒙相公青眼,数年到如此地位,心腹相待,如何不尽心筹划,报答相公知遇之恩?如今诏书里切责的并非相公一人,满城文武都有罪过,量这时风声早透将出去,那些文武早急得热锅蚂蚁一般,都怀着老大鬼胎。相公便可召集了来,道是诏书严厉,满城文武都要参革,罢去官职,那些文武如何不惊散了魂魄?必然要苦苦哀告相公设法,保全各人官职。到时只说需财物去打点,若这些厮们吝嗇肉痛观望,不肯将出钱财来时,小人却第一个出来,道是尽将家里财物出来,求相公去打点,只保全了官职便罢。相公便可来应承,应许小人,做出如此情势时,哪里再由得他们不肯?这城里数百员文武,如何集得不一二百万贯财物,去酆都城里使用?便可免得相公损了家产。” 高令公十二分欢喜,道:“不枉了我提拔你这一场,果然得你尽心竭力,便可眼下就行。”便教人出去传示,召集满城文武尽到府里,只说商议要事。
当下文武各官大半都到,各早闻得些诏书内情消息,忧形于色,当下拜见了令公,高令公哽哽咽咽,以袖遮面,就放出些悲声来,众文武大惊相问,高令公道:“今日天使将诏书到来,却是欲就卢家一事重处此一城文武,尽教拿问,我虽得沐朝廷天高地厚之恩,得保此位,却是我到此任二年,你等众文武中多有我奖励提拔的人,十分情厚,今见你等俱得罪戾,损了前程,心下如何不痛?因此伤感。”便自捶胸大痛,众文武听得,五雷轰顶,呆得些惊在那里,精灵的都急离座跪了,都道:“请令公展移山之力,将回天之术,千万斡旋,救我等文武众官的性命前程!” 高令公假伤感一回,任众文武苦哀够了,方道:“我非不欲用心保救你等,只奈朝中众权要嫉妒,十分勒索,我为官治民一清如水,你等素所知闻,家居贫寒,竟无力满他等的苛求,似此如何是好?”众文武方悟其意,各自半天做声不得。高令公方恼怒难语间,文昭忽出座,道:“下官行事虽不及相公的万一,亦知清廉的好处,谨慎自守,数十年间不得进步,今到此位,都是相公恩德,方知道居官任职里面,实有说不出的好处,一家老小都得丰瞻养裕。今如何能把这位置丢了,下半世再无出头之日?今小人幸有些祖传的薄产在此,情愿献于令公,请令公去酆都城里使用,得保全官职,便是足愿,日后感激令公屗尽,自当余生衔草结环,报答令公恩德。” 便将出一包金珠来,高令公大喜,道:“难得你如此明白事理,朝廷那边我尽力替你保举便是,想来不至使了你官职。”文昭复大喜拜谢,众文武见了,如何还有犹豫的。各自异口同声,都道自家居官虽清如水,明如镜,爱民如子,今为报效国家圣上大恩,情愿将一点祖传薄产,献与令公,请令公去酆都城里使用,保全自家官职。高令公大喜,教将出簿子笔墨来,要各官填写纳认之数,限两日内送如令公府交割足数。众官方知高令公安排用心,无不痛恨,只是各人亦惧丢失官职,只得各自填了簿子,认些财物。几个大僚自滕大尹起,有认五万者,有认二三万者,其余的或一万,或八千,或四五千,少的亦不下千贯,无一时认了有二百余万,都自忍痛割肉,足数送入令公府中。高令公大喜,传文昭来,将那包金宝还他,又赏他金珠一万贯,教他将五十万贯金珠,去酆都城里上下打点。文昭见高令公如此吝啬,心中大怒,却道:“相公须知那些做卿相的都是富贵眼睛,但些许财物时如何看在眼里?此番去打点的至少须有大小百十处,这五十万贯如何能够?小人但去不妨,只恐误了相公大事,到时有何面目回见相公?”就自跪了痛哭,高令公心下羞惭,寻思一回,道:“你的忠心好处,我都在心里了。既如此时,我再添二十万贯财物与你,去那都城里使用。你须知道,那些家伙都是欲壑难填的,我又等闲无些好处到他跟前,此番如何不几番借此事勒掯我?因此这些财物须是分几次使用方可。你可速去酆都城里好生打点。但不够时寄书来,我再差人解送与你便了。便完了事体,可便回来。我不喜这姓滕的吝啬刻薄,便可借故参革了他,委你做这黄金城的大尹。” 文昭心下已有算计,便虚做欢喜拜谢了,只是感激涕零。当下便收拾起百十辆车子,内中二十五辆装载了金珠,却上面虚堆了粮草,和其余装粮草的车子都一般混了,这边城里就发二千精兵,四员勇锐偏将护卫,令公府里亦差一个都管、十个虞候,一百健丁押送督管。文昭亦暗将自家这数年宦囊所积的数万贯金宝打点了,装个车子,意欲一起往酆都城去。却是正欲起行时,秦明将梁山前军,早到黄金城下,高令公十分惊慌,赖文昭连出奇计,连败了梁山前部军马。高令公方喜欢时,早酆都城里消息又到,御史台十八科道御史联名上本,弹劾他“庸懦贪婪,任用奸人,陷害良善富室,吞夺其家产,使上下离心,贼寇交侵,失陷封疆万里,反日与美妾胥童饮酒,白日公然宣淫,丑声腾于中外”的十八款大罪,秦广王见本大怒。便欲下旨锁拿高令公来京,却是朝中亦有与高令公交好的大臣,竭力替他维持,又送奇珍与宫中潘妃,方劝住秦广王,将旨意暂时格住,又复飞书报与高令公知道。高令公大惊,急催文昭酆都城里去。文昭暗自喜欢,便自应了,回家却与妻子道:“高令公昏庸贪婪,满城文武百姓尽皆离心,眼见得此城早晚难以保守,却不可在此陪他殉葬了,眼见得天下刀兵大起,就酆都城里还安稳些,你可收拾了细软,我早叫了车儿,就明日东门出城,去酆都城里住些时候,有高令公这许多金珠,自可上下替自家使用,于那国都里谋个好位,保你我下半生快乐。”那娘子素服官人多智,听他吩咐,如何不依从?当下便和两个养娘收拾衣服细软,半夜未了,东也舍不得,西也抛不得,被文昭骂了几句,方得将粗笨的都撇了。第二日早,都上了车子,却奔东门来,文昭早和那守将暗里说好,见文家人车子来,便放出城去了。文昭见车子去了,方自回来,府里辞了高令公,领了军马车辆,迳出南门,投酆都城去了。
却说高令公自文昭去了,不数日忽闻得梁山贼首宋江亲提大军来到,精兵二十余万,军马旗鼓百里不绝,却吃一惊,魂魄都走了,文昭又去了,身边无人商议,只得教文武尽发城中民夫上城死守。慌张了数日,却不见梁山军马上前攻城,高令公纳闷,便教探子出城去探查消息,不一日都自回报,道是梁山贼人合营慌乱,闻得酆都城里发十万王师,直入天门境界,收复各州。那三十六州人民被贼人残害不过,各怀愤怒,见朝廷王师入境,一时各自反正,纷纷杀了贼人委任的伪官,重归朝廷治下。一时三十六州反正大半,贼人惟龟缩保守天门城及附近数州,却发急书报与宋江。贼首宋江大惊,连夜领精兵勇将星夜急奔回天门境界去了。今贼军惟留后军,转运收拾辎重粮草并掳掠得黄金境界的子女玉帛,因此退走不得,都见得贼人营中财物堆积如山,收拾不得。高令公闻得,贪念大起,急聚满城文武来商议。却是滕大尹一班文官,多道梁山贼人诡计多端,此番无端退军,只恐有诈,只可牢牢保守城池。听得那一班武将尽皆忿怒。原来闵飞虎等连胜梁山二阵,早将贼人看得轻了,况又闻得有子女玉帛无数,如何不都动了贪念?闵飞虎早大怒道:“似你等个个怕死偷生,安不败坏国家军事?前时但听你等言语时,安能连破贼人,杀灭了贼人数万军马?只合就此斩首!末将虽自不才,愿请数万精兵,就出城追击贼人,务要贼人只轮匹马不返,再不敢正眼看我城池!尽夺贼人财物辎重,双手献与令公!”滕大尹闻得,满面羞惭,心下忑怒,不得言语。高令公却大喜,道:“既是将军英勇请战,便当拨精锐军马,使将军破敌建功。”便拨城中精兵二万,勇锐偏将十员,教闵飞虎与右都兵马使韩全义领了,出城前去杀贼。那二将心中滚热,眼中出火,接了将令,就城中点就二万军马,便出城来冲梁山营寨。正是:
见血饥兽猛似虎,夺财贪夫勇于狼
当下二将领军,直杀入梁山营寨来。却早赶过二十余里,望见梁山营寨。众军齐声呐喊,杀入营来,不想却是空寨,原来梁山军马尽皆连夜逃窜去了,拔营不及,故尽撇了营帐。但见一地刀枪,遍营弃甲,二将见了,勇气倍增,引军马迳自冲营而进。却见梁山军马于路下连营四十余里,二将连冲前中二寨,并不见一人一骑,方忑怒间。早到梁山后营,一声炮项,一路军马迎将来,当先一员大将,跃马挺枪,背后旗帜“梁山天究星没遮拦穆弘”,就马上大喝道:“无耻贼将,怎敢轻吾梁山兄弟,冲吾营寨?”闵飞虎喝道:“你那宋江兀自连夜逃窜去了,你这贼将不去逃命,尚敢在此抗拒天兵!”两个忿怒,就马上交锋,斗二十余合,穆弘力怯,拨马败走,却引军马穿营而走。闵飞虎忿怒引军赶来,直冲入寨里来,却见空地上数百辆车子,有千余军马在那里收拾未了,见大军直冲入来,发一声喊,尽自后寨门走了。翻倒许多车辆,尽露出金银财物来,黄金城军马大喜,各自争夺财物,再无余暇追敌。韩全义吃惊,道:“只恐是贼军诱敌之计,但贼人埋伏军马杀来,如何是好?”只叫亲兵去喝止整顿时,哪里得够?正鸟乱间,一声炮响,梁山军马两路杀来,左是欧鹏、邓飞,右是杨林、马麟,各引五千军马。闵飞虎、韩全义惊怒,急整顿军马迎敌,又教后队自寨子边抹过去,反抄贼人后队。果然这两路梁山军马冲突不进,又见黄金城军马远远两翼裹来,哪里再敢冲击,各自大败而走。闵飞虎、韩全义忿怒,尽起军马赶来,早又赶过数里,见前面一座大寨,发一声呐喊,仗勇气直冲入寨来。见老大一片空地,停放车子何止二三千辆,上面垛的高高的尽是财帛,翻倒数十辆,但见金银滚地,明珠乱走,锦绣成堆,黄金城众军士见了,哪里再勒束的住?各自上前争取,一时大乱,韩全义急自约束时,见亲兵亦一个不见——各争夺财物去了。却是正惊怒间,早听中间军士叫将起来,却是那中间数百辆车子上除虚盖了两匹锦绣时,下面尽是干柴枯草。韩全义猛省,五脏六腑一齐颠倒,急教军马都退出寨去时,哪里得够?早听得一声轰响,震天动地,就中间车子上飞起个极大的火团,直到半空里,爆将开来,直洒下千万点火雨,一时寨中那数千辆车子尽自烧着,将这一座营寨凭空变做了火焰山,就地翻做了焦烂窟,可怜这入寨来的黄金城军马怎生觅得生路?但见:
轰轰烟发,烈烈火走。金蛇火龙来吞人,稍带着融些金锭银块,齐享富贵;火鸟朱雀且赶马,漫烧些朱文奇锦,共披彩衣。军将成炭,贪心肝同化焦灰;小卒半死,焦烂手犹握明珠,一派轰雷天上动,地上尽多突火人。
当下营中地下又突出地雷火炮,随空飞炸,打得那些军卒屈头相抱,做一堆堆的死在地下,入寨来的十有八九,都逃命不得。那二万黄金城军马,连韩全义并众军将,死在寨中的十之六七。其余的惊呆半晌,发一声喊,且四散逃命。却是四面炮声齐响,梁山军马四面齐到,重重围裹将来,大刀阔斧,且赶杀这败残军马。前是史进、罗士奇,后是乌天风、天子山,左是袁朗、韩宣,右是吕义、宇文胜,各将一万精兵,一时俱到,将这些残兵败将,一时收拾干净。却是闵飞虎残忍好杀,要赶杀欧鹏军马,引些军马先穿寨而过,赶出寨去,方自寨中火发,因此恰逃得性命,见此情状,呆一呆,急拨马便走,要逃性命。正飞逃间,喊声大起,一彪军截住道路,当先两个好汉执定朴刀,就引出那个骑白马的英雄大将,手拈定神枪,威风凛凛,仪表非凡,正是玉麒麟卢俊义,步下的那两个便是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截住去路。当下卢俊义大喝道:“那败将待走到哪里去?” 闵飞虎哪知好歹?舞锤拍马,便奔卢俊义,卢俊义冷笑,斗过数合,将枪逼过双锤,喝一声,就活挟闵飞虎于马上,丢下地来,杨雄、石秀将众军卒赶上,就将来绑缚了。
当下梁山军马全胜,二万黄金城军马更不曾走得一个。宋江大喜,便自鸣金收军,众将各把黄金城将校首级献功。卢俊义将闵飞虎活解将来,宋江先闻得闵飞虎武艺,欲加收纳,闵飞虎大骂,吴用道:“这厮贪狠不仁,非我梁山好汉气质,更曾两番杀伤我军马,今更倔强不服,耻辱兄长威严时,便可斩首,免为日后祸胎,亦为以后敢与我军对敌者戒。”宋江颌首,便教将闵飞虎斩首,连其余的四十余颗黄金城将校首级,齐去城下号令。一面收拾了其余军资,就教大军尽拔寨而起,北取严、寿二州,多差流星快马,就打探谢艾与田虎军马交锋消息。
却说高令公城中正自纳闷,忽闻得败军消息,惊呆半晌,又见那数十颗首级自闵飞虎、韩全义以下,都是自家军将,或血肉模糊,或烟熏火烧,狰狞恶状,如何不惧?呆一刻,叫一声,扑得倒了,左右大惊,急救入后堂,传名医调治,哪里得愈?数日昏迷不省,只是口中詹语。众文武大惊无奈,只得商议了,推滕大尹权领军府事,处置事务。又怕梁山军马乘胜前来攻城,城中一日数惊,却是数日不见到来,各官疑惑,再差探子出城去探,方知梁山大军北取严、寿二州去了,各官稍觉放心,却也惧梁山贼人再弄毒辣诡计,只得严守城池,尽发民夫上城,并军马分班守护,一面差二员首将,将文书分投酆都城并谢艾军中,告取救应不提。
却说往谢艾军中的首将唤做王选,当下领十骑骁勇马军,贴身藏了文书,日夜兼程,径投谢艾军中来,不一日早到谢艾军中。原来那谢艾乃九全地界临准州人,自幼聪明过人,又得遇高人,学成孙、吴兵法,少年素怀大志,只是家本寒族,又自孤弱,因此不得进步,只得州里常平仓做个管粮收纳的小吏,只为性子正直,不肯容得奸恶胥吏富户做手脚,虚了帐目,所以恶了本州的一个大户。那日,这上户吃的醉醺醺的,带了几个家人,却来借事欺骂谢艾。谢艾年少气盛的人。哪里肯让?那上户大怒,教家人压谢艾在地下,自解了裤子,笑道:“闻得人多夸说你大能,道是个活韩信,想那韩信当年经了胯下之辱,方得个王侯做,今我助你泡热尿,也教你日后发迹。”便将一泡尿尽洒在谢艾头上,又教家人在谢艾身上溺尿了,方大笑扬长而去。谢艾教人压定了,再挣扎不得,只得强自忍受。到得起来,寻个没人去处痛哭一场,便欲投河自尽,却是在河边看见自家影子,怔了半晌,寻思道:“我学成一身文武本事,非同寻常,岂可今日受了这怆夫村牛所辱,便效那愚夫愚妇,寻了短见?我再这里做时,也不过和秦李斯也似,做个厕中之鼠,岂得成了事业,扬眉吐气?今日这场事,便是上天激励我处,如今天下刀兵四起,正可就此投军,做一番惊天动地事业。”既寻思明了,便就河中洗沐了,却回自家来,收拾了一口剑、几卷兵书,几两银子,其余的都自撇了,却来九全城里投军。行得城东门飞仙桥上,却指河水立誓道:“谢艾但不得成功,千乘万骑,归于故乡时,不见此水!”就长啸三声,离了本州,却投九全城里来,却早有晋代左太冲的诗咏着谢艾遭遇: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又有诗咏谢艾长啸东门,指水立誓之事:
千古淮阴事可传,谁复风云动世间?今见谢艾指水事,便知男儿在此间!
却说自南蛮军马侵了九全境界,杀掠人民,酆都城秦广王无奈,只得先后调天下诸路军马四十余万,前去抵御,就朝廷里选几员统军元戎,不是将门勋爵子弟,便是旧时宿将,谁知皆治军无方,独避敌有法,只会克扣军饷,买嘱朝中权贵,不然纵容军马,杀良冒功,却如何抵御得那如狼似虎的蛮军,正是连战大败,丧师二十余万,被南蛮军马长驱直入,就围了九全城池,杀掠得数千里人民死亡,不见鸡犬,遭了无穷惨祸。正是:
伯喜助越苏州胜,赵括佐秦长平功。古来多少兴亡事,染尽江山万里红!
却说谢艾闻南蛮军马围了九全城池,元帅陆浑只将大营在九全城北二百里外朗州驻扎,只得到朗州营外投军。却是那招军的见谢艾是个书生白面,又无钱财使用,更不掐颜媚笑,心里怪恨,有意要恶磨他,便收了他的投军状子,却拨他去营中伙房里,和一班灶头军去烧火,都一班歇处。那灶头嫌迟道歹,不时打骂。这日因谢艾烧火迟了些,那灶头提块干柴便打,生生将谢艾头打破了数处。谢艾大怒,却心里寻思道:“古时圣人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今日我虽受苦,安知不是上天磨炼于我?”因此生生忍住,只默默去灶下烧火。那灶头反觉愧疚,好几日不来啰唣指使他,又寻些伤药与他敷治。
却是酆都军马大败,举朝震动,满朝文武尽皆上本,弹劾统军诸将,俱请将诸人明正典刑,另委贤能为帅,以救国运时局。秦广王亦自大怒,教原太尉韦钦融为钦差,并几员御史,就星夜到九全军中,尽锁拿了陆浑诸将,解京治罪。却委太尉韦钦融为诸道行军元帅,就统帅三军,抵御南蛮军马,解救九全城池。原来那韦钦融乃忠武王嫡派子孙,居官清正, 曾扫灭几处山寇海盗,因此升到太尉之职,满朝钦敬,却为忠直恶了秦广王,罢官闲居多年,这次为救时艰,只得特诏宣他入朝任用。却说韦钦融到得军中,检阅军马,尽皆疲沓畏怯,无有战气,点检诸将,亦无几个可用之才,不觉心下愁闷,自知军事上有限,欲选辅佐臂膀,却是久不得人。这夜批了紧急军书,见烽火遍于天下,刀兵起于四方,心中更是愁闷,饮了几杯酒,且出帐闲走,见帝座不明,群星散乱,不由得泪下,正走间,却闻得有人做歌道:“
杵杵复杵杵,劳者发力歌:“傅险筑复筑,百年奈其何?圣人暴于野,生岁数难得。乃无明主求,空触鞭者恶。凤欲高飞举,万里尽其野。”官人厌不闻,杵杵复杵杵!”
韦钦融听得大惊,思量道:“这歌意清奇,内中更含深意,咏的是商时大贤傅说在傅岩筑版之事,这军中却如何有这般奇才?”急教左右去寻作歌之人,不一时,早把个灶头带来,韦钦融见面前人粗鄙黑矮,心下好生失望,却问道:“方才那歌声可是你所做?”那灶头正是管谢艾的,听元帅问,只当是滔天大祸,魂魄都从脚底走了,急道:“这歌非小人所作,却是小人帐中有个唤谢艾的,整日疯疯颠颠,胡唱些歪歌,并无一人懂得,小人几次重重下手教训,这厮只是不改。今既是他扰了元帅爷清静时,小人这便去寻见,定要将他打得臭死,塞足马粪在他嘴里。” 韦钦融冷笑,不去理他,问左右道:“我教你们去寻做歌的贤士来,却如何错了?”那几个战战兢兢,道:“闻得歌声自那帐中发出,因见那帐中只有这厮一人,故带了来,既是错了,小人们这便去寻。” 那灶头道:“方才果是那厮又唱,小人被他搅得醒了,因罚这厮去刷马桶,因此帐中只余得小人这猪狗,今既是元帅爷欲见他时,小人这便去寻了他来。” 韦钦融冷笑,微微颌首,那灶头又叩了几个头,飞也似来寻谢艾,寻了一遭不见,正流冷汗时,却听歌声又起,急循声过去,却见谢艾月下在那里拿着马桶在刷,口中犹自做歌。那灶头过去,就背后踢一脚,扯起谢艾来,夺转马桶来丢了,飞也似扯着便走,就道:“你这厮整日胡唱,今害死我也!军中元帅爷方才听得,恼你的‘闲事’,要打杀你哩!且随我去见元帅纳命!“一扯迳到韦钦融面前,就自大力叩头,道:“姓谢的那厮带到。” 谢艾路上却早料事定了,见了韦钦融,昂然长揖不拜,左右并那灶头各自吃惊,暗道:“这厮只是作死!” 韦钦融却自微笑,却微微还礼,就问了谢艾几句,心中喜欢,便教谢艾随己中军帐里叙话,只撇那灶头在当地里,并不知祸福,怀着许多鬼胎,一夜不得合眼。天明到中军去探问时,方知元帅一早挂出牌来,就委任谢艾做了中军参谋兼行营司马,合营何止十来万人,都自大惊,只是见谢艾新得元帅倚重宠信,是要交结奉承的,众文武都急急备了重礼,前去相贺。那灶头闻得,五雷轰顶一般,寻思了半晌,无可奈何,只得倾囊中所有,去城里市上买了两瓶酒、一对熟鹅,来与谢艾做贺。到得谢艾新住的帐外,却见那多少高位文武这一个来,那一个去,络绎不绝,自家哪里挨得到边?只得就寻个避风旮旯蹲了,就那里啾着等。好容易等到日落,得个空隙,便挨上前求随谢艾的亲兵通报,引将进去,自家到了帐门口。便打叠起两个膝盖,跪爬着进去,就朝上不计其数的重重叩头,一边道:“小人猪狗一般,屎尿充了脑袋,马粪糊了眼睛,竟不识得老爷这样的大贵人,做出那许多伤天理、绝子孙的事来,如何不该死了?只求老爷大人大量,饶了小人的猪狗性命,日后公侯万代!” 谢艾早微笑起身,就扶他起来,道:“不识者不怪,那时君不过常人之识,以常人待我,何错之有?此乃上天借君之手,欲磨炼我之心志而已,乃我之恩人,今如何这般多礼?”见他依旧惶恐,略一思量,便知缘由,笑道:“本欲报复,但因你那日寻伤药与我,有此善念缘故,故我今日得志,扬眉吐气,也不愿再和你计较了。”便教赏这灶头二十两银子,打发那灶头去了。
却说自此韦钦融日与谢艾计事商议,得谢艾献了练兵、选将、安民、纵间、惰敌等十计,韦钦融大喜,逐计施行。自此朗州城屯住军马,暗里日加严练,淘劣去弱,厚赏明罚,犯军法者虽大将即时加诛,因此三军始知纪律,尽皆凛遵无敢违者,因此军马渐尽成精锐,尽有敢战思斗之心。只是韦钦融依谢艾主意,任蛮军围得九全城铁桶一般,各路告急文书雪片一般酆都城里去,只是不肯进兵。因此举朝大哗,大半文武都上严本,弹劾韦钦融“任用奸小谢艾等,畏怯贼氛,懦敌不战,谓囊中有破敌之计,坐而待敌老死自毙,全无报国之忠,日日军中置酒高会,玩军养寇,糜烂国家而不顾,奸恶之心,以此为甚!”秦广王大怒,即发钦差,着飞骑锁拿韦钦融、谢艾等来京问罪。却是朝使方上路三日,九全城早有捷书报来。原来南蛮军马久围九全城不下,将老兵惰,士气丧尽,又欺韦钦融不敢进兵,因此不曾有一点防备。却是这岁大雪,九全城外雪寒三尺,严寒异常,人皆堕指,南蛮军马都生自暑热之地,大半也雪花也未曾见过,如何经得起这等酷寒?冻死了无数,方慌张间,韦钦融依谢艾之计,早练就五万铁骑军马,就乘雪连夜赶至九全城下,劫破蛮军营寨,又绕营放火,蛮军将帅并无一点防备,如何迎敌?因此被韦钦融一战大破,九全城下蛮军伏尸十余万具,血流成河,遂解了九全城之围。蛮军大败而走,欲逃窜回国,又被谢艾设计,沿路将轻骑袭扰,各处林中放火,教南蛮军马日夜不得休息,直走到阴阳江边,半渡之时,方再以铁骑狂风暴雨般四面杀到,复大破蛮军,俘斩十余万,阴阳江浮尸蔽江,几为之不流,四十余万南蛮军马,只得数万逃命回国。自酆都与南蛮国交兵百年,至此方得全胜,此宋江入阴世当年冬之时也,其时隐龙山方与史文恭、李助等相持,谢艾能军之名自此威震中外。酆都城秦广王得报大喜,急八百里加紧追回前道诏书, 另下旨封韦钦融为镇南公,加岁禄万石;封谢艾为平南侯,天武上将军,都督诸道军马。却是天下刀兵四起,谢艾虽得退了南蛮军马,华严城又复海寇做乱,围困华严城池;更被隐龙山上差小枪王姜炯、白发专诸裴武俊等十余个好汉攻夺了数州土地,秦广王只得又调韦钦融、谢艾将军马救应,平了那方海寇,复战败了隐龙山上军马,更是名动天下,酆都城自秦广王以下满朝文武尽倚他做长城一般。此番因韦钦融抱疾告病,遂以谢艾为诸道行军元帅,调他这路精兵来救应黄金城,复大破了田虎军马,杀俘十余万,天下人遂比谢艾如古时的白起、韩信一般,言其百战百胜故也。有诗为证:
天下刀兵起战图,男儿志气若海浮。岂与藁雀言云事?万里独翔惟鹏宇!
却说黄金城那首将王选,到得谢艾大营前,见了那摆布威严法度,如何不惊?但见:
齐整营垒排天象,杀气苍茫冲霄汉。营安南北,动静有龙虎之象;阵列东西,行转按木金妙化。刀如秋水,上寒征云一万里;鼓如雷霆,下震军州三百座。出入有法,三军将士若虎豹,转箭支更,五方布置防夜劫。拐子马细挨鹿角,连珠炮密护中军。大将威严若细柳,小卒勇谨法太公。
当下王选如何不惊,就营外一箭之地下马,整了军仪,无有差错,方到辕门前禀说,那偏将检验了,道:“既是黄金城紧急军书时,并不耽搁,俺即引你中军里去禀见元帅。”当下引王首将直到中军外,三层紧紧报将进去,一时不得消息,王首将只得中军外候着,见多少长大勇猛武士长身立着,执戟佩刀,静无一点喧哗声响,只闻得朔风乱卷得那中军大旗哗拉拉的响,不由得心下赞叹:“我也出了十几遭军,跟了几个有名的元帅,更不曾见有此法度,怪不得这谢元帅所向无敌,四方贼寇外蛮尽皆摧破。”正思量间,却见中军副将召他,领他帅帐里去,忙又重整了军仪,进帐禀见,就见那一个将军坐于那帅座上,十分威严,怎见得?
凤翅金盔稳戴,龙鳞冰甲攒披,玉带围就元戎体,大将谢艾便是。少年曾多困顿,一朝风动云起。总领兵符握虎旅,正乃天下砥柱。
正是那受封平南侯、天武上将军、诸道行军元帅的谢艾,当下王首将向前行礼,就取出贴身蜡丸文书呈了,禀道:“今梁山贼军二十万围城,城中军马新近大败,形势危若累卵,望元帅早早出军救应,平灭贼寇,救满城官民性命。” 谢艾看了文书,道:“你可回去说知,教城中文武官员好生守御城池,再不可出军折损军马,我这里自当安排军马,早晚剿灭贼军。”当下挥退了王首将,与帐中诸将文武商议,道:“宋江这一路贼军,若初聚隐龙山造反,本癣疥之疾,即发大军剿灭时,省得多少气力?却因当事无能,屡遭挫败,被他煽惑人心,渐做了燎原之势,夺了隐龙九州不算,今更夺了天门三十六州本界,犹自贪心不足,又进兵侵夺黄金城,杀掠官吏人民,罪恶滔天。我受朝廷重寄,掌此一枝精兵征讨四方,岂可容此贼党做恶?你等众将可自献计策,早早剿灭贼党。”当下众将议论未定,早有一将出列,道:“元帅威灵,征讨四方贼寇无不摧破,末将不才,愿得一枝精兵,就直去黄金城下,尽斩宋江诸贼首级,双手献与元帅!”众人视之,乃军中镇国大将军司空铮是也,声如洪钟,性如烈火,每自临阵必先请令先战,因此军中有名,与那三个护天大将军张仲武、佑圣大将军符英、捧日大将军云飞龙号做四岳天柱,并那二员参谋庞自立、卫煌,俱是谢艾亲自军中简拔,所以上下同心,所向有功。谢艾见他请战,笑道:“将军勇猛可嘉,只是梁山贼人凶狡,不比他寇可以轻视。贼首宋江则假仁诈义,声言替天行道,生性阴鸷,故能得众贼死力。有军师吴用为其主计谋,有雄贼甘茂、林冲、花荣等为其爪牙,更广收四方枭贼匪类,合其梁山本部,故能连败国家军马,更覆了西蛮国三十万军马,夺了天门三十六州,更自称应上天星象,煽动人心,此是古今罕见的巨贼,非单靠勇力便可破他。” 司空铮听了,无言而退,却是军中参谋卫煌道:“元帅洞悉贼情,如见肺腑,想来破敌之策,早有成竹全算。”
谢艾笑道:“宋江贼军虽聚二十万众,然众而不整,骄而不严,犯了兵法数处大忌,我与田虎贼军交锋时,已有破他之策,只奈一时不得其便,今他自来取死时,正可成全了他。”众将大喜请问,谢艾微笑道:“宋江所聚二十万贼众,大半皆四方乌合,此辈成事则蜂聚蚁扰,各争利益,败则四散溃奔,再不可复聚,所差近可用者,不过随宋江西取天门的数万贼寇而已,若辈勇悍敢战,泯不畏死,故所向无敌,只是封州城下与三十万西蛮国军马数场血战,折损大半,余者心寒气老,无复斗志勇锐,但不养息得一年以上,哪里再好强用?宋江得了天门疆土,不休军养士,编练新军,设官守土,安抚百姓,深固根本,反贪黄金城土地人民,尽驱其众,倾巢来战,却是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缟,以疲惫之众御乌合狐疑之卒,岂得成功?只和灭袁氏、吞刘表,乘势下江东的曹孟德相似,少得赤壁之败?故一战则损将于地井关,二战折军于黄金城,便是明证。但得定计做去,破此贼军易如反掌。”众将大喜,皆道:“元帅有神鬼不测之机也!” 谢艾便布置众将计策,各自喜悦,却是参谋庞自立道:“只是今朱阳关上亦有隐龙寨贼军数万,乃贼军军师阴世鬼谷邓泰领军,在下曾在史文恭军中,知那厮诡计多端,贼军中更有小枪王姜炯、白发专诸裴武俊一般骁勇贼将,只贼军却月余来不曾进兵,想那邓泰必有阴谋,元帅不可不防。” 谢艾微笑道:“隐龙山寨晁盖、宋江二贼互相猜疑,纵不被天兵所诛,日后也必然自相杀害吞并,如隋末翟让、李密二贼一般。邓泰这厮心高志大,贪于富贵权势,日后便是二贼相争的火边之油,今既是此人领军时,如何不防宋江借机吞并他军马?故顿军不进,坐败成败,却不须忧他。“众将各自大喜,道:“跟随元帅,百战百胜!”当下分依谢艾布置,各引军马而去。正是: 安排鬼惊神怕谋,要陷惊天动地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gewa2 时间: 2008-8-5 11:42
第九十八回献七策吴用惹纷纭 分三路史进折军马
话说宋江将大军北取严、寿二州,那二州本自田虎军马占据,却各只二、三千军马,闻得宋江大军北来,各自惊惶,连夜逃窜去了。梁山军马不战而下二州,宋江大喜,将大军分驻二州,且与卢俊义、吴用、朱武、林冲诸头领商议进取之势,道:“今探马报来,田彪自黄金城下大败后,将败军退走至岫州,会合了钮文忠、池方二部军马,聚军十余万,死守岫州。因此谢艾攻打不下,今退兵至岫州四十里外,两下相持,一时不得胜负。”又道:“今我大军自取黄金城以来,除了集州、瓜州、地井关数处激战,其余十余处州城皆不战而下,今又得此二州,诚为喜事。”吴用道:“今黄金城地界之中,已是我与酆都官军、田虎军马三家鼎立之势,今那谢艾与田虎二家相并,早晚亦自胜负可见。只是谢艾这厮善能用兵,但破了田虎贼军后,必掉头与我军相持,这厮破了南蛮四十万军马,又灭了东溟海盗,此番又大破田虎贼军,真个百战百胜,言他用兵如神也不为过,今酆都朝廷端得只赖他这一枝军马平定四方,但破灭了他时,进取酆都城易如反掌。” 宋江道:“想军师必早有所筹划,前时操练阵法,教花荣贤弟赶造战车并那霹雳车、九牛弩,都是为破他这一军了。”吴用笑道:“正是,用自想来,这厮惯用轻骑数百里袭人,事先绝无预兆,到时奇兵突出,如从天而下,南蛮、田虎二家都不曾防备,所以吃他大亏,为他所破。他破东溟海盗,亦是一般计策,那海盗闻他移军救华严州,大惊逃窜海上去了。他却止兵不进,只在九全与华严交界处驻扎,只教沿海州县俱坚壁清野,待得那海盗海上飘流多日,无有粮草,只得将军马上岸,围了龙华州城数日,那时谢艾方三日急驱轻骑六百里,连夜就龙华城下袭破他军营,擒杀了盗首乌龙大王林禄,解送去酆都城里市上三日凌迟处死。那林禄纵横海上二十年,从无敌手,官军百计擒拿他不得,此番趁天下大乱,将海盗上陆,聚合裹挟了十余万之众,只思取了华严城,做个一方天子,图些受用快乐,想不到却被谢艾所破,落得个兵败身死,说来亦是可叹。”宋江道:“此时之乱,和秦隋之末相似,既君上无道,失其鹿,堕其鼎,天下自当共逐之,这乌龙大王林禄亦是那有心逐鹿问鼎之人,不过自家无运罢了。不过亦见谢艾那厮的用兵厉害,不过他遇上军师,方正是对手,算来军师连出奇计,破李助,灭史文恭,平西蛮,下天门,机变策略处何曾输与他?更况有员外等许多如狼似虎的兄弟在此?必然此番破灭了他,取了黄金城到手,到时就隐龙山上会了天王兄长,就发檄文布告震动天下,起大军直取酆都城,一举定了天下大势。”吴用笑道:“兄长盛赞,小弟如何敢克当?必是要仗兄长威灵,这番精心筹运,与这厮斗智斗勇,必要这厮身灭军覆,方得称心快意。”宋江大喜,道:“此番亦赖卢员外、林教头领军厮杀,朱武兄弟同心赞画,文武克和,方得成就大功。”那几个道:“自当尽力向前,报答兄长!”宋江道:“依众兄弟之见,今日事当如何?”吴用道:“今日之事,小弟想来,可设七条计策,一曰明耳目,分差流星快马数百里打探这厮消息,分布精锐小队各处要路埋伏,就织却天罗地网,动静我自随时知道,教这厮再弄诡用奇不得,如此我军自立于不败之地;二来曰变腹心,可即差人怀重宝潜入其军中,视其要紧军将参谋文武人等,即以收卖,使为我所用,彼即制得阴谋诡计,亦早晚为我先知,更要紧时背反起来,教这厮纵有孙武般略,吴起般谋,亦用武不得,早晚做了我阶下之囚。三曰用战车,列火器,今我军中已有战车二千余辆,即可编排起来,如古时之法,战车一辆,后随步卒二十五人,都编练熟悉了,配以强弩火器,使之进退有法,凛遵号令,铁骑都归中军掌握。但临阵交战之时,列战车如长城相似,但敌骑冲突来时,如何能进?战车上自有九牛强弩,后有霹雳飞天车,到时千部一齐施放,发作起来,千步之内,天崩地裂,鬼死神亡,他纵铁骑精锐,终强不过天上神兵?到时一阵屠灭了他大半精兵,我战车后大军齐出,铁骑左右两翼齐进,如此威势,山崩海沸,虽百万之众,一举可灭,况他已自受创的数万败卒?”众人听得,尽半日言语不得,良久宋江方叹道:“此等编练之法,宋江闻所未闻,全仗军师经纶大才,旋天回地,就此一举底定大事。”吴用笑道:“小弟浅学,何足道哉?却还尚有数计,一一为兄长道来。四曰广收地,练精兵。今可选就精兵猛将,于严、寿二州编练,使之车步骑进退同心,三军如同一体,到时用之,如臂使指,自得其效。计是用二万车卒,五万步军,三万精骑,合练十万精兵。却是尚有十万军马,即可分一半头领带领,分取江北十余州,就断了田虎军马消息后路,逼他做困兽之斗,与谢艾军马死斗,到时两败俱伤。我却得益地自广,又可多收军马,那时合以中军练就的精兵击之,灭了谢艾这厮。五曰分偏师,固根本。今我大军尽在黄金城地界,天门虽有花荣等兄弟镇守,只是不免空虚,今即可差一部精兵回守地井关、瓜州、集州各处,截断要路,教谢艾那厮不得越雷池半步,再不得犯我天门本境。另教花荣贤弟提二三万精兵驻扎陵州,并分巡青泥关来路,使他酆都城军马不得入境窜扰,如此我根本自固,人民尽安,便可全力与谢艾周旋。”宋江道:“这两条计亦是紧要,只是花荣兄弟去了,只忧天门城无有坐镇之人,恐误大事。却是前时甘茂兄弟有信来,道是病势颇有起色,流露欲回来军前效力意思,我恐他劳顿了,反再伤了身体,因此坚执不允,只教他在天门城养息,甚时病全好了,方调他回来。今既如此时,可教甘茂坐镇天门,料理军务,替出花荣兄弟统军进驻陵州边境,就兼统地井关上军马,防备官军犯境,如此万无一失。”吴用道:“兄长之议,极明极当!“宋江道:“军师去黄金城时,西蛮国里侬丹心亦有信来,道是国里几处叛乱都已平定,人民已安,因此将土物宝贝来谢我梁山兄弟,并告已与董平兄弟成婚之事,已拜了左谋为相,杨炎为御前大将军,我自收了礼物,亦修书去贺她与董平兄弟两个,就差蒋敬将重礼去了。却是如今我想起来,今要紧厮杀用人,极缺精兵猛将,董平兄弟骁勇无比,不可放他在西蛮国里闲用了,可就急书去招董平兄弟回来,那国里就借几员骁勇蛮将,一部精兵,随我大军征战,进取天下,日后但取了酆都城,再加封董平兄弟重爵,教他引蛮军还国不迟。” 吴用道:“兄长此议最好,果是前军缺乏大将,董平兄弟不可闲置了他,小弟随后便做书去取他来。“宋江大喜,道:“军师尚有二计,却不知如何?”吴用笑道:“第六计便是紧呼应,出奇兵,断后路。今隐龙山上差六万精兵于朱阳关上,邓泰军师自家领军,却是近两月来不知何故,只分一部军马取了附近的离石州后,再自顿军不进,内中必有隐事,却如何能为私利误了山寨的大事?是必要派员要紧头领持了兄长令箭,去那军中督促,教其出军直取黄金城之南七州,就截断谢艾军马与酆都城的后路,断其接济,如此谢艾势孤,到时再抵御我大军不得。”宋江大喜,道:“正是当用这枝军马,那里面许多骁勇头领,数万精兵,如何可以闲置了?却是戴宗兄弟回来时,便教他持了我令箭,去那军中传令督促,再差郁保四兄弟帮他,余下那计却是如何?。”吴用微笑道:“这计却嫌太毒了些,用时也只是没奈何的事,只和文种计除伍子胥相似,却是如此这般。”当下说了,众人各自凛然,良久林冲方道:“军师好计!只是果真太毒了些。”宋江笑道:“此只是为我梁山兄弟大业上,因此没奈何用这条计。自古成大事这不拘小节,军师但自将这七计一一行去,但得了天下,万民清平,上天自当谅我兄弟的苦心。”当下众人无言而散。却是卢俊义背后与朱武言道:“吴家军师果是天下奇才,只是他最后这条计如此之毒,不知要无辜伤多少人命,那朝里的忠臣良将都要诛除一空,不只一个谢艾,思来只教人心寒。”朱武道:“谢艾纵强如孙吴,过于韩信,不过兵法上了得,如何防备得了吴军师这许多步步杀人的毒计?所谓坐而策万全,谢艾一军都已在吴用军师算中,必然不过数月身死军灭,如他所言定了天下大势。只是阴谋素来道家所忌,吴用军师又方自比文种,却谁知他日后结果如何?” 卢俊义道:“只我兄弟处处谨慎,日后功成身退便了,再不问世事是非。”朱武道:“自当如此。”两个嗟谈散了。
却说次日,宋江聚众头领于帐下,却是早与吴用商议已定,就自分派,道:“今日欲破谢艾这大敌,须用军师数般计策。一来练军,二来分兵,都赖众兄弟努力,今分派头领,众兄弟各自小心图功。“随即分派:先拨回守地井关头领四员:雷横、唐斌、文仲容、崔林,领军马一万五千;回守瓜州头领三员:高世卓、项忠、马成,领军马一万;回守集州头领三员:武士德、甄庆、甄喜,领军马一万。再分拨攻取江南诸州三路头领,第一路,差史进为主将,赫天定为副将,陈达、杨春、鲍阳、谢迁为偏将,引军马二万,就取白州、顺州,并攻取龙虎渡;第二路差穆弘为主将,
石辅为副将,韩滔、彭汜、窦雄、窦杰为副将,引军马二万,就取隶州、景州,并攻取汉阳渡;第三路差雷横为主将,刘唐为副将,欧鹏、邓飞、韩腾、苏渐辛为偏将,就取信州,达州,就攻取万里津,这三处渡口乃黄金城与忘川江北来往要道,故分差军马先自夺取,断江北消息接济。又差张清、龚旺、丁得孙,领飞骑五千,分作五十小队,各处打探方圆数百里谢艾军马动静消息,宋江自与卢俊义、吴用将大军驻扎严、寿二州,就整练军马,将车、步、三军合练,待谢艾军马动静消息探得,却再作行止。
却说诸将分军去了,穆弘思量一番,托与中军调割军马,就暗里来寻林冲,道:“今十数路分军,大战在即,如何却自家分散了军马,与敌军下手机会?谢艾用兵神鬼莫测,倘被他看出破绽,突袭我取江北三路军马时,其祸岂小?兄长既得会议军事,如何却不向宋公明进言?”林冲默然,道:“那日只是吴用军师一人慷慨陈词,公明兄长尽数依他,连卢员外、朱武军师都再言语不得,我便言语了,也无些结果。” 穆弘道:“三路领军主将,连小弟在内都少些机变,只是勇力,倘被谢艾那厮将大军就直击三路,席卷而西,那时怎得抵御?中军只怕接应不得,少不得吃大亏也!却不是葬送许多军马头领性命?兄长如今聪明保身,只怕到时哭众兄弟时,如何能堪?” 林冲默然一时,方道:“如今分派已定,贤弟之议当如何?” 穆弘惊道:“只数日不见,兄长如何这般形容枯槁了?更再无了一点豪气?好生教人担心!”林冲咳了几声,道:“不过近夜里来少些睡眠罢了,兄弟不须忧心,今既你忧急如此时,我自与你去寻朱武军师与卢员外,且求宋公明调遣一路军马,专接应三路。” 穆弘道:“兄长只是当心身体的好。” 林冲苦笑,自与穆弘先来寻朱武说话。
朱武闻两个来,忙迎入帐中,听穆弘说了意思,苦笑道:“我亦担心于此,只是前几日早恶了吴用军师,今日会上又见公明兄长事事依顺他,故不好再言语,想不到穆家兄长亦有此见度,却不教朱武惭愧?既是为大业与众头领安危上时,穆家兄长敢自仗义执言,小弟又岂能落后?纵再教人恨怪猜忌,也顾不得了,我们便可去寻卢兄长,教他在公明兄长前说度,就着教头兄长领一枝精兵,接应三路。”穆弘道:“如此也罢了,只是小弟闻得古人有言语道:‘任一人之智,孰若任天下之智?’明兄长只信用姓吴的一人,教头兄长连你都缄口不言,坐观成败,人心都自如此,这宋公明口口声声的梁山大业如何成得?小弟是个不要将来那封爵的,亦觉得不可,况是朱军师你这等有望拜相入阁的人,岂得不与宋公明些忠告直言,免得折损了我们梁山兄弟?“朱武两颊赤起来,一时不好言语,林冲道:“便是我与朱军师都输与贤弟,再不得辞其咎,只是如今非说此事的时候,可先见卢员外兄长,就议接应三路的为是。”三个同来见卢俊义,卢俊义闻得,道:“我亦忧心于此,今闻三位贤弟如此说,足见吴军师之策存有大误,事不宜迟,便可同去见宋公明。”朱武道:“便是只小弟与兄长去便了。”那三个各自省得,道:“便是如此方好。”当下林冲、穆弘各自回帐,卢俊义与朱武自来见宋江,说道如此,道:“若是被他将数万精骑突转江北,席卷我三路军马时,其祸只怕非小,兄长不可不虑。“宋江大惊,道:“我闻军师之言,只觉极妙,却未思虑于此,险酿大误!全仗二位贤弟点醒,今如此时,当以何策弥之?”卢俊义道:“军中智勇双全,无过林教头,即可以他为主将。选二三万精兵与数员勇猛头领,接应三路,着朱武兄弟助其筹划,如此万无一失。”宋江道:“但与军师议过,即着林冲兄弟为将罢了。” 卢俊义见朱武无言,便一起辞出,同回自家帐中,朱武道:“公明兄长今倚用吴军师极深,既要与他商议时,只怕此事便变。”卢俊义惊道:“如此奈何?”朱武道:“但变时,我与兄长当复尽力再谏,此事关系我梁山事业气运非浅,纵自此身处嫌疑之地,也退让不得。“卢俊义叹息,道:“只得如此,终不成我两个为避一人猜忌,误了军情大事?便人家背后道我等同群结党,也避不得。” 朱武道:“君子同而不党,我与兄长赤胆同心,与林教头、穆弘一般,俱是为梁山大业上忠心进言,何曾有半分私意?公明兄长见识过人,况对兄长倚用亦殷,量大事未成,此时却不必多虑。”两个各自叹息。
却说两个去了,宋江请吴用来商议,说了两个意思,吴用只是冷笑,良久方道:“此事或许
用思虑不周,这事暂且不论,只是今军中有人结党,只恐日后树大根深,钩党连众,非兄长所能驾驭。“宋江不语,过一时方道:“军师所言,当有所本。”吴用道:“今日穆大郎先去见了林教头,密语良久,两个同去见了朱武,又一道去见卢员外,最后卢员外方与朱武来见兄长说事,种种如此情状,足见有串连密议之事。况是用当初与这几个一起与兄长会议军事,这几个既有异议,如何却当时当面不公说,反背后议论了方来与兄长说?如非中有不可告人之心迹,安用如此鬼祟行事?”宋江冷笑,过一时方道:“是军师安插的那几个得了效用?军师可自赏他们,但有这几个交通往来情状,都要教探得确凿了,速来回报,不得有误。”吴用道:“兄长但自放心,便是这几个,都有小弟安插的人,如何能使他们的鬼肠算计,能瞒得了兄长?便是穆大郎乖觉些,借个几会把前时差去的人摆布了撵了,过一时小弟又自安差了新人,教做耳目,他哪里防得?必然都再在兄长掌握之中,哪里得能不利于兄长?”宋江道:“如此方好,只是眼下方用人之际,这几个所说的,却也是为了我梁山大业的成败,不可偏废,便一时也不与他们计较。却是卢员外欲教林教头领军接应三路,军师意下如何?” 吴用道:“虎兕出于柙,如何再能是兄长所制?林教头智勇双全,极得众心,平日沉默寡言,却关系人心所向。那世里晁天王故了,是他领主做头,与小弟扶立兄长做了梁山泊主,并无一个不服的,兄长岂会忘了?今世里自林教头重上了隐龙山,一路征战,屡建大功,但不是有个甘茂在时,军中诸将尽压倒了,无不死心服他,他却自是晁天王的死党,如此得势时,岂是兄长之福?因此前时兄长与小弟计议,就调他来中军,不使立功结众,方觉好些,今又要教他领军时,恐又纵虎归山,后患非浅。”宋江变色道:“如不用他时,三路军马又少军接应,只恐到时吃了亏,更折损头领。我待用秦明兄弟领军,他偏又有勇无谋,黄金城下两番失利,再领军时,只恐人心不服。” 吴用道:“既是事难两全时,便教卢员外领军便是,与他二万军马,着朱武助他,员外勇冠三军,想来接应三路,不至有失。”宋江沉吟一时,道:“既是如此,也只得教员外领军,他自与我知心相契,又新来服众,正是人选,却着秦明兄弟为副将。”两个商量定了,却聚会一众头领,将来宣说了,即着卢俊义领军,朱武参赞军务,着秦明、杨雄、石秀、樊猛为副将,杨林、马麟、周通、李忠、檀景之、王冲恶为偏将,就接应三路江南收地军马,就三川口驻扎军马,打探三路消息,随时接应缓急,更与中军大寨成崎角之势——那三川口地当通江北三处渡口之道路咽喉,因此吴用教这路军马屯住。卢俊义、林冲并穆弘等各自惊谔。但军令既下,卢俊义只得接了,和朱武领军出征不提。
却说第一路北征军马先自起行,史进引军先来取白州、顺州,正是冬深雪飞时候,六出乱飘,琼花匝地,军马苦寒,犹自踏雪而进,早到白州地界。却是打听得消息,白州驻扎一万田虎军马,健将四员:孙琪、叶声、冷宁、戴美;顺州亦有一万军马驻扎,健将四员:翁奎、杨春、牛庚、蔡泽,龙虎渡亦有数千军马,着武能、徐瑾两员猛将把守。史进闻得,与那几个商议道:“贼军若合军时,尚可与我军一战,今分扎三处,眼见得呼应不灵,难自救应,我正可趁雪一处处攻打,便奏全功。”赫天定道:“眼见得白州较近,先取了白州,再夺龙虎渡,断了贼军北归之路,顺州贼军待走到哪里去?”史进道:“说的是。”便引军马往白州来。城中守将早闻知了,自家商议。叶声道:“田彪三大王黄金城下大败,今重兵聚于岫州,正与谢艾相持,败多胜少,自顾不暇,再援接我这城里不得,贼军远来,锐气正盛,不可交战,只可坚守,待贼人士老军衰,那时合诸处军马击之,可得全胜。”孙琪道:“贼人踏雪远来,疲惫不堪,今不乘势痛击时,被贼人养回锐气,乘势攻城,今城中无粮,人皆惊慌埋怨,哪里保守得住?只是即时出兵方是。”两个就自争论,原来两个曾争个歌妓,彼此不睦,因此每每事上意见反对,冷宁、戴美位次在下,又不敢插口。争论多时,彼此不下,孙琪气愤,道:“我是主将,如何无权出战?今我自引军马去,你自守城,但见结果,休自羞惭。”自与冷宁、戴美引大半军马,却出城来迎梁山军马。不到二十里,两军早迎着,各摆开阵势,却是史进当先出马,横杀过来,孙琪迎着,斗无数合,招架不住,回马就走,背后陈达、杨春引军马掩杀过对阵,晋军大败而走,急急奔走回城。却是不数里,金鼓喧天,一彪军出,却是赫天定引一半军马抄在背后杀来,恰这里截住,冷宁便与赫天定交锋夺路,战无数合,被赫天定一鞭打死,戴美心慌,早被陈达、杨春赶上,就乱杀戳死。当下晋军折其大半,孙琪引数百骑死命撞出重围,奔回白州城下叫门,却见城上早换了梁山旗帜。原来叶声见孙琪大怒去了,心下亦怒,自家盘算:“眼见得梁山势大,此城自难保守,孙琪这贼又与我不睦,日后必然吃他所害,不如献了此城,日后自见好处。”因此将本部军马献了城池,就改了旗号,梁山新头领鲍阳、谢迁早引军马入城了。当下孙琪见得,目瞪口呆,指定城上大骂,城上早射下乱箭来,鲍阳、谢迁两路军马就冲突来,孙琪急待走时,背后梁山大队军马赶来,那数百骑尽自下马投降,孙琪见无去路,就马上拔剑自刎而死。当下梁山军马全胜,收得降将一员叶声,并投降军马六千余人。史进大喜,并收军马入城休息,将孙琪、冷宁、戴美三个的首级解去严州大营请功,就自报捷。一面就城中休军一日,留鲍阳、谢迁与五千军马与叶声同守白州,自与赫天定、陈达、杨春将一万五千军马,就杀奔龙虎渡来。
却是早有白州逃散军人到龙虎渡已家军营报知,武能、徐瑾两个闻知,自商议了迎敌。史进军马杀到渡口,不见晋国军马出营对敌,正疑惑间,一声炮响,但见两路晋军肋侧里撞将出来,史进、赫天定大惊,正待分军来迎敌时,早见晋军营门大开,就营中撞出百辆车子,一齐拥将前来。梁山军马正疑惑间,那百辆车子到了近前,一齐点着,原来车上早安排了枯荻干柴,又浇了火油,此时点将起来,黑烟漫空,烈火扑地,就如百座小火山一般,一齐撞入梁山阵里来。梁山军马怎能当得?人着人焦,马过马倒,顿时大乱,尽皆乱窜。史进、赫天定方大惊时,两路晋军左右早到,武能、徐瑾领着,士卒尽使长枪利刃,威不可当,乘势赶杀,因此梁山军马大败,直退走至二十余里外方得收住。史进、赫天定急整点时,折了三千余军马,中伤者亦多,陈达、杨春亦被烟火烧伤,幸无大碍。史进咬牙切齿,只得且扎住营盘,休养军马,就白州城里调鲍阳、谢迁引生力军马来助战。却是不防当夜,武能、徐瑾引军马又来劫营,前部军人各背铁葫芦一个,手中尽着利刃,各着黑衣,搽花了脸,就乘夜杀入梁山营来,那军士各揭开铁葫芦,原来里面都有烟花火药,此时点着,一起喷射,又值东北朔风大作,顿时将梁山营盘烧着,就做个火神道场。史进、赫天定不曾防备,只得急披甲上马,就与武能、徐瑾火海里混战。正乱间,一声炮响,背后两路晋军又到,原来晋军江南连败,田虎闻得大惊,差都督唐昌、胡英引军马一万,渡江助战,与武能、徐瑾约定,因此就抄在梁山军马背后劫营。史进、赫天定怎得支持?只得引败军突围而走,被晋军分军赶来,只得于路混战,只到天明时分,方暂得喘息,两个检点败残军马,只得五千余人,又不见了陈达、杨春。史进惊怒,道:“宋公明哥哥点我做这一路军马主将,不想兵败至此,又折了我两个至亲的兄弟,岂能忍得?不如回军与他决死拼了,兄弟们死在一处,也落个干净!全了义气!” 赫天定苦劝不住,史进正待回军时,只听得喊声大作,武能、徐瑾并唐昌、胡英引军赶到,史进血红了眼,引军死战,只奈身边军士心怯,数番冲突不得,各自奔逃,史进臂背上又中了两箭,因此支持不住。幸得赫天定引军冲突来,杀退胡英,救了史进便走,背后晋军呐喊,紧紧赶来,史进、赫天定引败军正奔走间,早到一座山前,只听山口处连声炮响,乱箭横飞,原来武能、徐瑾与顺州已家军马约了,那边分牛庚、蔡泽二将,引五千军马到此,恰这里截住梁山败军退路。将乱箭射来,史进、赫天定怎得夺路?正是
后有追兵星火逼,前见强敌无路行。
二将见无去路,各自忿怒,正待拼死来回战时,忽见那山口处晋军自乱起来,各自乱窜。史进、赫天定各自吃惊,早听山上百十面铜锣齐响起来,又夹着炮响,震的那山都动起来,早见不知多少小喽罗就山林里赶出来。乱杀晋军,因此那晋军弓箭手都抛了弓,丢了箭,各自乱走。晋军那二员将牛庚、蔡泽大怒,骤马向前督军来杀那小喽罗时,不防那小喽罗队里早赶出个汉子来,甚样形貌打扮?有《临江仙》词为证:
休道面白身短,轻捷更能腾还。黄睛纠纠气如彪,有名江湖好汉。当年孟州独霸,名字千里尽传。快活林中施家店,杏旗酒香里展。
当下撞到蔡泽身边,舍命撞入怀来,蔡泽不曾防备,被他一刀砍翻,再一刀割下头来。众军马齐叫起来。牛庚大怒,就挺枪来杀这汉子,不防身侧又撞出个大汉,手里拈一条笔管枪,就肋侧里一枪搠进,挑落牛庚于马下,众小喽罗乱刀齐下,早将牛庚剁的稀烂。杀牛庚的这汉子如何形貌?亦有《临江仙》词为证:
阔脸容拳方腮,大耳不遮鲜眼。面容堪为酆都王,人间惊称鬼脸。当年道路奔走,万里结识好汉。江湖声名有价传,扑天庄中总管。
晋军那许多军马见杀了两个主将,都惊得举动不得,被那两个汉子引小喽罗一阵赶杀,乱糟糟的都四散走了。赫天定尚自发呆,史进见那两个汉子身形面貌熟悉,急驱马向前,近处各叫起来,却是那鬼脸汉子先叫起来,道:“史大郎,如何是你领军在这里?”史进道:“杜家哥哥,如何你却来了这世?李家大官人如何了?”原来那汉子却是坐梁山上八十八位的地全星鬼脸儿杜兴,当下道:“一言难尽,却是孟州施家小郎也在这里。”那杀蔡泽的好汉也赶过来,却是坐梁山上八十四位的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当下见了史进,各自欢喜,施恩道:“我们几个兄弟没奈何在此落草,受尽田虎贼军的气,谁想听了一夜厮杀,各自惊疑,天明却见是自家梁山旗号,却早听得说宋江哥哥重聚会兄弟造反大弄的事,因此知是自家兄弟在此厮杀,尽起孩儿们下山接应,却不想是史大郎到此。”史进听了,道:“幸得你们救我!却是尚有梁山上几位兄弟在此?”那两个正待说事,早听得喊声又起。就急看时,却是大队晋军赶来,武能、徐瑾当先,背后唐昌、胡英催督军马,一发杀来。史进大怒,道:“今既得了二位兄弟生力新援,却再与贼军拼个死活!”当先杀回,施恩、杜兴随后呐喊,赫天定劝史进不住,只得收拾军马随后杀来。却早与武能、徐瑾军马撞着,史进纵马,便待与二将交锋,却是徐瑾冷笑,将军马号令,早见那许多军卒各将铁葫芦打开,又自喷火飞烟,将那山草枯树腾腾的烧着,一派火焰滚将来,梁山军马俱被烧得怕了,见了火焰逼身,各自发喊扭身便走。史进空自咆哮,亦无奈何,眼见得晋军乘火弄势,步步逼将近来。正是是有分教:弄烟燃火称兵势,攘臂逼人夸小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lvzhezi 时间: 2008-8-5 21:53
。。。。。。。。难得兄弟如此,唉,人心散了 队伍不好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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