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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日月珏(开始第二部道陵秋思,1月16日更新) [打印本页]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1 18:28     标题: 日月珏(开始第二部道陵秋思,1月16日更新)

文前说明:文中有几个人物的名字出自名家武侠,也有部分人物名字来自《金史》,原因是笔者本意想挂靠历史写一个武侠传奇,不想写到后面,发现成了一个四不象……只好请大家凑合着看了

楔子   清风山庄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这一阙望海潮道尽了钱塘繁华、西湖美景——若能安家于西子湖畔,实是人生一大幸事。而清风山庄就座落在西子湖畔,万千柳枝掩映中。清风山庄建立已有五百余年,清风李家在武林中虽然未必声名煊赫,但也始终能够屹立不倒。这一代清风山庄的主人是李济民,他本人在武林中的名望到也罢了,但他的长子李思南和儿媳柳清瑶却是中州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统领着绿林盟和北方义军。

可是今天,清风山庄的气氛却有些奇特——李家的二公子李雅清晨离庄,过了夜半仍未归家。夜已三更,李思南依然在一德堂内焦虑地来回度步,一面低声自语道:“他究竟去哪里了?”

柳清瑶坐在一侧,轻声道:“思南,你不要慌,季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凭他一身的本领,不会有事的……”

李思南摇摇头道:“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了三更还不回庄。”

柳清瑶微笑道:“说不定他真是去了寒山书院,去见慧清了呢。”

李思南道:“但愿吧,明天日落前去书院打听消息的人就该回来了……幸好芸姨这几天在无相庵坐关还愿,一个月内不会回来,不然她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柳清瑶轻轻点点头,忽然又道:“思南,你不觉得爹今天有点奇怪?”

李思南一怔,问道:“怎么了?”

柳清瑶低声道:“爹平时那么疼季玉,可现在季玉不见了,爹却仿佛没事人似的……我在想,他老人家或许知道季玉去了哪里。”

李思南垂首沉思了片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如果爹真的知道,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柳清瑶微笑道:“要是季玉去找慧清,恐怕还是少几个人知道的好,万一传到芸姨耳朵里,反倒是横生枝节。”

李思南想了想道:“也是,那今夜我们就不必再等了。”

然而直到第二天深夜,李思南派往寒山书院的人还没有赶回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便向父亲要求派人往庄外寻找,哪知李济民却淡淡地道:“不必了,你找不到他的。”

李思南一怔,柳清瑶在一旁忍不住问道:“爹爹可是知道季玉去了哪里?”

李济民摇了摇头,道:“你们去季玉的听雨轩看看,可曾少了什么东西。”

李思南和柳清瑶听了,莫名所以,但还是依言前往听雨轩。过了一个时辰,两人转了回来,面上的神色都极不自然,李济民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李思南低声道:“什么都没有少,只是,孩儿送给季玉的那具小屏风不见了。”

李济民轻轻叹息一声道:“看来真是不出谷兄所料……你们也不必着急了,季玉不会有事,不过……他怕是再不会回来的。”

李思南大吃一惊,忙问道:“爹爹为何这般说?”

李济民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直到第三天,李思南派去寒山书院的人才回来,他没有带来李雅的音讯,却带回了另一个惊人的消息——寒山书院院主的侄女莫慧清失踪了。

[ 本帖最后由 cherry 于 2007-1-16 00:02 编辑 ]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1 18:32

第一章 潇潇烟雨江南梦(一)


完颜守德走进四诫堂,见莫慧清正坐在书案一侧支颐沉思,他快步走近,双手轻搭在她肩上,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莫慧清低声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完颜守德微微一怔,心中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轻声道:“慧清,出了什么事?”

莫慧清轻轻推开他,涩声道:“师兄,告诉我,为什么!”

完颜守德退开两步,望着她道:“慧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丝颤抖。

莫慧清站起身,逼视着他,一字字地道:“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为什么……”她的声音因痛苦而哽咽。

完颜守德望着她,目光中混合着惊讶和担忧,颤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慧清缓缓地道:“你不必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想请师兄给我一个解释。”

完颜守德苦笑道:“解释?你已经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莫慧清怔怔地望着他,喃喃地道:“你变了,变了……为什么会这样?”

完颜守德默然,可他的目光却在激烈的颤动着,他扶住书案,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才淡淡地道:“因为,我不想永远做李雅的影子。”

莫慧清彻底愣住了,仿佛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取出一串玉珠,低声道:“这是你送给我的,现在,我再也用不着了。”随着话音,玉珠从她手中滑落、散碎,滚的满地。然后她就走了出去,走出了四诫堂,走过了烟鹤厅,一直走出梁王府的大门,在门口,她似乎看到安靖郡主的轿子,恍惚中也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停下来,就这样一直走,走到中都城郊,忽然就晕倒了。


莫慧清并没有看错,安靖郡主的确到了梁王府,此刻她正站在四诫堂的门口,看到了碎落满地的玉珠,也看到了完颜守德苍白失神的脸色。她轻声道:“为什么不去追她回来?”

完颜守德苦笑着摇摇头:“梦总是要醒的——二十多年了……”他长叹一声,抬起头,淡淡地问道:“玉宁,找我有事吗?”

完颜玉宁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担忧,缓缓地道:“梦里越是甜蜜,梦醒时就越是痛苦,殿下的心情玉宁明白,只是……”她顿了顿,低声道:“仲实先生对殿下期望殷切,先父亦对殿下寄望深厚,还望殿下善自珍重……”

完颜守德环顾地上散落的玉珠,强自笑道:“往事不可追,来日犹方长,我没有也决不会忘记承晖先生的重托,更不会辜负了璹叔叔对我的期望。”

完颜玉宁轻叹一声,施礼一福道:“如此,玉宁告退。”


出了梁王府,完颜玉宁匆匆入宫。一见她略带仓促的神情,完颜守绪就料到有大事。听完安靖郡主的述说,他沉吟不语,一旁的徒单皇后忧虑地道:“皇上,这……”

完颜守绪摆手制止她,缓缓地道:“玉宁,你的看法呢?”

完颜玉宁迟疑了一下,道:“臣妾觉得此刻,梁王殿下最需要的是陛下的信任。”

完颜守绪微微摇头道:“过一阵子,朕想让你陪四弟去一趟江南。”

“去江南?”完颜玉宁一怔。

完颜守绪淡淡一笑,道:“李雅始终是四弟的心结,而这个结没有人能帮他打开,只有靠他自己。”
作者: 高木知之    时间: 2005-12-11 20:41

楼主喜欢梁羽生的小说?风格很相似哟。赫赫。名字也有雷同的。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1 20:49



QUOTE:
原帖由高木知之于2005-12-11, 20:41:25发表
楼主喜欢梁羽生的小说?风格很相似哟。赫赫。名字也有雷同的。

其实我更喜欢金庸的小说……梁羽生的文字也算颇为喜欢,不过这两个人物的名字当时是信手拈来……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2 18:09

潇潇烟雨江南梦(二)

莫慧清被一阵颠簸惊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辆马车之中,而她身旁的人竟是柳清瑶。柳清瑶见她醒来,微笑道:“你可醒了。”

莫慧清低声问道:“清瑶姐,我们要去哪里?”

“绿林盟。”柳清瑶支起车帘,望了一眼车外,仿佛漫不经意地问道:“你知道季玉的消息?”

莫慧清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柳清瑶笑了笑,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莫慧清长叹了一声:“他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她的语气半是幽怨半是酸涩。

柳清瑶一愣,道:“你是说章臣?”

莫慧清点了点头,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你和思南兄。”

柳清瑶怔了怔,道:“慧清,我们多年不见,难道竟如此生分了么?”

莫慧清苦笑道:“清瑶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清瑶不容她说完,便道:“那你还有什么事有必要瞒着我们呢?更何况这和季玉有关——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思南和我一直都在找他的下落。”

莫慧清苦笑了一下,却不开口。

柳清瑶见她神色忧伤,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低声道:“莫非季玉他出了什么事?”

莫慧清摇摇头:“他很好,只是,他恐怕再也不是从前的李雅了。”

柳清瑶闻言神色一变,急道:“慧清,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见过他了,对不对?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莫慧清默然不语,良久才涩声道:“也许我本不该说的……可是,又到底能瞒的了多久呢……不过,清瑶姐,无论如何,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思南兄。”

柳清瑶听她这般说,心下更感不安,黯然道:“无论季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求个明白。你放心,思南那里,我不会告诉他的。”

莫慧清见了她的神情,知她会错了意,不禁叹息道:“清瑶姐,你想岔了——师兄安然无恙,而且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只不过,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李雅了,而是……而是金国的梁王。”

柳清瑶大惊,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季玉,季玉他怎么会……不可能的!我不信,我不信!”

莫慧清轻轻叹了口气,“这是真的,清瑶姐,你……”

柳清瑶摆了摆手,茫然望着车外,心中一片混乱——许多之前她想不明白的事,如今迎刃而解,无怪乎莫慧清会成为梁王夫人,也难怪葛章臣在见过慧清之后劝阻自己进行南郊祭天伏击计划……可是更深的困惑却随之而来——季玉怎么会成了金国的梁王?难道他的身世别有隐秘?而这莫非便是他二十多年前不告而别的原因?她往日统领群豪,运筹有度,但此刻却只觉得方寸大乱,有举足无措之感。

莫慧清在旁眼见她烦乱的模样,一时也无言劝解,唯有在心底暗暗叹息,亦不禁隐隐后悔或许不该将真情相告。


每日申时,四诫堂内总会传来一阵琴声,这是完颜守德的习惯,可今天的琴声却显得格外的纷乱,没有了往日的悠然祥和。完颜鹏云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琴,眉宇间透出深深的忧色。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安靖郡主柔美的声音:“玉宁一直有个疑问——殿下日日抚琴,究竟是爱这弦中之乐,还是别有所为?”

完颜守德不语,完颜鹏云却站起身来,哼了一声,径自走了出去,在他走过安靖郡主身侧的那一刹,完颜玉宁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强烈的敌意,她暗自叹了口气。琴声戛然而止,完颜守德缓缓地道:“鹏云对你有些误会——他毕竟太年轻。”

完颜玉宁一笑,举步入室,行至案前,目光停留在案上的一座木制小屏风之上,她轻吟着屏风上刻着的诗句:“幽径斜连芳草岸,绿荷初涨翠烟塘。眠琴馆内翻新句,折柳亭前送夕阳。”①

完颜守德淡淡地道:“你好像对这个屏风很感兴趣。”

完颜玉宁微微一笑:“这个恐怕便是殿下的烦恼之源吧?”

完颜守德默然。

完颜玉宁一福道:“既然殿下心绪烦乱,玉宁不便打扰,就此告退。”

烟鹤厅前,完颜鹏云拦住了安靖郡主的去路,他冷冷的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来看笑话吗?”

完颜玉宁微笑着反问道:“世子以为玉宁想看谁的笑话?殿下的还是世子的?”

完颜鹏云沉声道:“那要问你!”

完颜玉宁淡淡一笑,“世子未免对殿下、对自己都太缺少信心了。”

“你……”完颜鹏云一窒,侧身让开了路,涩声道:“玉宁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父王,但是我真的接受不了……我……”

完颜玉宁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世子不认为这样想对殿下是一种不敬吗?”

“我没有……我只是……”完颜鹏云想要争辩,完颜玉宁却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地道:“鹏云,如果你真是为殿下着想,那么你此刻唯一能作的就是沉默。”她的语气中隐约透出一种无奈和忧虑,完颜鹏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半响才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注:这四句诗出自网友江南雨的作品。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5 21:01

潇潇烟雨江南梦(三)

完颜玉宁回到郡主府,却见徒单皇后正在厅中,不由暗暗惊讶,忙施礼道:“不知何事惊动皇后大驾?”

徒单皇后轻叹一声,道:“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来看看你。玉宁,有些话,也许并不该说的,可是……唉,你当真想清楚了?”

完颜玉宁笑了笑:“臣妾可有选择的余地?”

徒单皇后默然不语,踌躇了片刻,她终于一字字地道:“本宫可以在皇上面前力争……”

完颜玉宁深深一拜,“皇后的关爱,玉宁铭感五内,但是……玉宁不敢抗旨。”

徒单皇后扶起她,低声道:“真难为你了……天色已晚,本宫就不久留了。”

送走了徒单皇后,完颜玉宁独自坐在厅中出神,忽听婢女禀报:“参知政事完颜素兰大人求见。”

完颜玉宁微觉奇怪,忙道:“请他进来。”说罢起身相迎。

少时,完颜素兰进得厅来,完颜玉宁见他面有忧色,便问道:“伯扬,出什么事了?”

完颜素兰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是来向郡主致歉的……”

完颜玉宁微觉诧异,道:“伯扬,你我之间何时这般生分了?”

完颜素兰缓缓地道:“因为这一次,是我向皇上建议……”

完颜玉宁打断他道:“伯扬,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也决不会怪你,只是,康成那里要麻烦你……”

完颜素兰苦笑道:“康成兄那里,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怕他会……”

完颜玉宁淡然一笑道:“就说是我无法守约了……”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徽章,肃容道:“伯扬,从今以后,七水部就靠你了。”

完颜素兰却不接,黯然道:“我有负恩师重托,又有什么资格接受这族徽?”

完颜玉宁将徽章递到他手中,正色道:“伯扬,你的苦心,旁人不知道,我难道也不知道吗?父王他若地下有知,决不会怪你的。就是康成,相信假以时日他也必定能够明白。”

完颜素兰长叹一声,道:“多谢郡主体谅,素兰不敢奢望他人的谅解,只希望这一番谋划能有所成,郡主的牺牲不会付诸东流。”

完颜玉宁微笑道:“伯扬,你应该对我、对梁王殿下有信心。”她虽然面带笑容,但话音中却不免微微有一丝酸涩。

完颜素兰听了心中暗暗痛楚,不觉现于行色。

完颜玉宁见了,忙道:“伯扬,明日术虎大人回京述职,烦你请他到郡主府来。”

完颜素兰微微一愕,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便道:“素兰记下了,就此告辞。”


夜色深沉,完颜守德独自在四诫堂内冥思,安靖郡主的话掀起了他心底的波澜,往事历历,又岂是说忘便能忘的?在清风山庄、寒山书院的岁月又何曾从他记忆中消退?他轻轻摩挲着书案上的木雕屏风,不禁心烦意乱——这是昔日李思南亲手雕赠,当年他离开清风山庄时,对诸物一无所取,却单单带走了这件屏风——在清风山庄他和李思南、柳清瑶亲若同胞,在寒山书院又与莫慧清定下一段烟雨情缘……二十五年了,岁月如逝水东流,追忆恰似雾里看花,总觉得分外美好。

可如今,李思南和柳清瑶主持绿林盟,联络义军,意图策应宋朝北伐,而莫慧清……她既已知道自己在南郊借皇上祭天之机设下伏兵,诛除武林人士,更密遣天忍教高手追杀葛章臣,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谅解自己了——倘若当年自己不选择皇子的身份,或许今日就不至如此烦恼……完颜守德不禁微微摇头苦笑——那又如何可能?当年自己初知身世之时,也是辗转反侧,进退维谷,几经思量才痛下决心。——虽说这二十多年来的宦海沉浮、尔虞我诈,再加上皇上的猜疑难释,令他夙夜忧思,但他从不曾后悔过当年的决定,今日的种种忧烦亦早在意料之中。

信步走到堂外,仰望天际,只觉那如钩新月、满天繁星仿佛都在质问自己:“你当真可以忘记李雅的一切吗?”他暗暗叹息一声,自语似地低声道:“我是完颜守德,大金的梁亲王,李雅对于我已是一个不可挽回的逝梦。”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6 17:15

潇潇烟雨江南梦(四)

次日早朝方散,术虎高琪便匆匆赶往安靖郡主府。进府见完颜玉宁正坐在厅中,手持书卷、悠然品茗,一付怡然自得的样子,他心中有气,也顾不得礼数,便大声道:“郡主好生悠闲!”

完颜玉宁放下书卷,微微一笑道:“术虎大人,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术虎高琪哼了一声,道:“我都听说了,伯扬胡涂,你怎么也……?”

完颜玉宁含笑道:“术虎大人还是那样性急,只是这次你不免错怪伯扬兄了。”

术虎高琪怔了怔,问道:“难道不是他给皇上出的主意?莫非我还冤枉他了不成?”

完颜玉宁依旧含笑道:“是他的主意,可大人却不该怪他。此刻梁王殿下正需要寻个机会向皇上陈明心迹,皇上也需要借机表明对殿下的信任,伯扬这个主意恰是解了君臣之忧,又怎么能说是胡涂呢?”

术虎高琪皱眉不语。完颜玉宁却收敛了笑容,肃然道:“术虎大人,你是七水部的世属,正甫先生的旧部,先父的故交,玉宁素来视大人为尊长,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术虎高琪见她说得郑重,也肃容道:“高琪恭聆郡主训示。”

完颜玉宁一笑道:“训示不敢,玉宁只是想请问,大人与梁王殿下之间的嫌隙究竟是为何缘故?”

“这……”术虎高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完颜玉宁也不待他回答,又道:“玉宁知道大人心有不平,但皇上和梁王殿下毕竟是兄弟,大人当知道分寸。何况昔日之事已成过去,大人再耿耿于怀,又于事何补?大人久历军旅,数镇四边,国家仰仗大人之处仍多,还望大人善为自处。——玉宁言尽于此,究竟如何还凭大人自择。”

术虎高琪默然,过了好一会才闷闷地道:“那你和康成?”

完颜玉宁黯然道:“相信他能明白我的心意……”

术虎高琪忍不住摇头道:“你这样值得吗?再说皇上的性子……他未必真能从此而止吧!”

完颜玉宁淡淡一笑道:“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不过,玉宁相信皇上是一位明君,分得清是非轻重。”

术虎高琪叹了口气,道:“忠肃王当真是有一个好女儿,唉……即是这样,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告辞。”

走到厅门口,他忽然回身道:“赵王殿下从蒙古回来了,你是不是该去见见他?”

完颜玉宁微微苦笑道:“见了又能如何?”

术虎高琪反问道:“你真的能放下他吗?”

完颜玉宁默然。


稽古殿中,完颜守绪拈起一枚棋子,缓缓地道:“六弟,你这次去册封铁木真,有什么收获?”

完颜洪烈淡淡一笑道:“武昭的确有鉴人之明。”

完颜守绪听了,不由眉心一蹙,道:“你以为汪古加罕与他相比如何?”

完颜洪烈审慎地道:“汪古加罕虽是一代人杰,但比之铁木真却有不如,铁木真的志向只怕尤胜过我太祖武元皇帝当年……他若真统一了蒙古诸部,我大金北境眼见是要从此难有安宁之日了。”

完颜守绪慢慢将手中的棋子落到盘面中,道:“可是铁木真一直以来对朝廷都是恭顺有礼,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就治他的罪,恐怕蒙古诸部都会不服,以后我们在蒙古就不免举步维艰……”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道:“不一定要我们直接出面——铁木真的声望已隐然驾凌于王罕之上,就算王罕能够无所介怀,桑昆又岂会甘心?何况还有一个扎木合……如有必要,微臣愿再往蒙古。”

完颜守绪摇摇头,道:“不,这件事,我们最好是静观其变,否则,一旦为铁木真察觉,只会成为他日后挑衅的借口。”

完颜洪烈沉吟道:“但只凭他们未必对付的了铁木真……”

完颜守绪打断他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铁木真对你恐怕也已有了戒心——朕不希望你有任何意外。何况,即使铁木真统一了漠北,只要我们严加防备,他也未必能够如何。你这次出使收获不小,也实在辛苦,北境的事暂时就交给合达和术虎高琪吧。”

他顿了顿,又道:“朕近日将为玉宁赐婚,你也该去看看她了。”

完颜洪烈微一迟疑,道:“微臣遵旨。”

完颜守绪笑了笑道:“这不是旨意,朕只是……”他轻叹一声道:“这两年你一直忙于北境事务,很少在中都……朕相信玉宁一定有话要和你说的。”


夜幕渐临,完颜玉宁坐在厅中,手捧书卷,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术虎高琪的话令她心绪难宁。是呀,她真的已经放下了吗?她本以为自己既和胥康成相知相得,便可以将往事忘却,但却偏偏又横生枝节……其实,即使没有皇上赐婚,她就真的能够放下了吗?——不然,术虎高琪的一句话何以令她不安如斯?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还能再做些什么?

完颜玉宁正在烦闷之中,却听侍女禀道:“郡主,赵王殿下来访。”

她一惊,正要出厅相迎,赵王已到了厅前,微笑道:“恭喜郡主。”

完颜玉宁挥手示意婢女退下,淡淡地道:“殿下取笑了,玉宁何喜之有?”

完颜洪烈微笑道:“皇上赐婚,郡主与四哥也堪为良配,难道不当为贺?”

完颜玉宁冷冷一笑道:“恐怕真正值得贺喜的是殿下吧——恭喜你从此了了一桩心事!”

完颜洪烈默然无语,完颜玉宁却长叹了一声道:“赵王殿下……玉宁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殿下——我在殿下心目中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地位吗?”

完颜洪烈苦笑道:“玉宁,你该知道,我一向都视你如同幼妹……”

完颜玉宁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地道:“我究竟哪一点不如贺家姐姐?”

完颜洪烈沉默了良久方才道:“玉宁,我除了抱歉之外,别无它言。”

完颜玉宁摇了摇头,涩然道:“你不必有任何歉意,你没有错——我本就不该问这个问题!”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道:“玉宁一直很怀念殿下的箫声,不知今夜……”

完颜洪烈取出了温玉箫,道:“郡主想听哪支曲子?”

完颜玉宁笑了笑道:“别情。”

完颜洪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奇特的神色,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悠远却又清凉的箫声,让安靖郡主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恍惚又成为了那个天真无忧的女孩——第一次见到赵王时,他吹的正是这首曲子,那时的她当然还无法体会曲中的深意,但那吹箫的人却在她心间烙下了深印——她的思念、遐想、烦恼乃至痛苦都是由这箫声而来,如今也该随着箫声而去了吧……只是这一段岁月留下的印记是否能够也随之淡漠呢?她一向好胜,可是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有什么地方比不上贺慕莲,她也不明白赵王对一个汉家民女何以钟情至斯,她更不明白,为何自己明知不会有结果,也努力想要脱身,却依旧深陷其中?——或许这是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知道原因的,情之一字,原本便是令人困惑不已又甘之如饴……

箫声渐渐低沉、终了,完颜玉宁长长地出了口气,仿佛要让胸中所有的烦闷与疑惑都随之而出。完颜洪烈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歉意与忧虑。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7 12:24

潇潇烟雨江南梦(五)

三个月后,是梁王与安靖郡主的婚期,在京宗室与朝中大臣齐聚一堂,热闹隆重自不待言。完颜玉宁始终是笑容满面,虽然她心中未必真有多少欢愉,但至少她已用如花的笑靨表明了她会尽一切努力来做一个称职的梁王妃。可是当她的目光掠过赵王时,她的笑容虽然更美,心却在隐隐作痛——赵王是一个人来的,赵王妃一向深居简出,又生性好静,不喜欢热闹的场面。尽管厅内的许多宾客争相与他寒暄,他也微笑着一一应答,但却只是更显出他的孤独。他送的礼物也很特别,不是珠玉金银,不是绫罗绸缎,也不是古玩字画,而是两匹天山龙驹和一具鸾和古琴——他显然是深知新人的爱好而且别具深意的。

完颜守德也一直面带着笑容,可他的笑容里始终藏着一份忧虑——胥鼎没有来,这位大金的四朝元老,他的忘年之交,竟然以西北边境不宁为理由,在一个月前去了平阳。完颜守德知道他是在刻意的回避,只是,他是因为当年曾与忠肃王为胥康成和玉宁郡主订下婚约而不愿面对这尴尬的场面,还是因为不满自己用如此手段来摆脱困境而不肯见谅?完颜守德不希望是后者,但以他对胥鼎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无疑更大。他忽然觉得很无奈——这何尝是他所愿,但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夜色渐深,宾客渐渐散去,赵王却留了下来。完颜守德将他引进了四诫堂。完颜洪烈的目光掠过书案上的屏风,轻声地道:“明天我就要出使西夏,再过一阵子,四哥也该去一趟江南了。”

完颜守德默然。

完颜洪烈淡淡一笑:“平阳公虽然有几分固执,终究是明理之人……倒是这次江南之行,四哥要多花些心思。”

完颜守德冷冷的道:“铁木真迟早会统一漠北,你还有闲暇规划南征?”

完颜洪烈依旧淡淡地笑道:“铁木真若要与我大金争雄,必定联结宋朝。少一个敌手总比多一个好,何况腹背受敌乃兵家之大忌。而且也惟有彻底征服了宋室,大金才能真正成为天下正统所归。”

完颜守德冷然道:“铁木真才是大患,你若担心将来腹背受敌,到不如此刻先防患于未然。”

完颜洪烈淡淡地道:“四哥,我知道你一向反对南征,但铁木真已羽翼渐丰,要想一举歼灭他的势力,并非易事。更何况如今铁木真叛迹未萌,这样做不免引起蒙古各部非议,就算是朝中大臣也未必见得就会赞同……”说到这里,他的面上不觉闪过一丝无奈的神情。

完颜守德轻叹一声,缓缓地道:“你真正担心的是皇上,对吗?”

完颜洪烈微微苦笑,“四哥,你应该明白,大金此刻最大的忧患并不在外敌,而是内争。”

完颜守德沉默,他知道这是实情,也明白赵王的忧思与无奈——南征之计,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江南对于他,却是梦中的故乡——即使他已不再是李雅,但昔日的岁月却始终难以忘怀,毕竟那是他最美好的回忆……

完颜洪烈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低沉着声音道:“四哥,如果你不希望玉宁的一片苦心白费,就按我说的去做。”

完颜守德依旧沉默——他还能再说什么?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5-12-17 12:57

哈哈,又是一个旧帖子被我抓住的说,还是老毛病,场景跳的有点快,尤其是楔子和正文之间。
给你给建议,正文或许可以从南郊设伏开始,你后文都提到两次了,如果前面有呼应应该会更好。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7 18:00

咣当……这个肯定是老熟人的说……自己招是哪个吧……(fish还是lucy?)
正文从南郊祭天开始的话,场面的描写有点困难呢……等有空翻翻金史的礼志再说吧……至于那个场景转换,好像是我的痼疾了,估计已经没药治了,就这样吧……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8 18:06

潇潇烟雨江南梦(六)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江南烟雨最是醉人,完颜守德伫立在船头眺望这熟悉的景致,目光似乎也变得如雾般迷离。

完颜玉宁含笑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殿下。”她的声音如出谷黄莺一般娇婉迷人。

完颜守德轻叹了一声,目光中仿佛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神色——他是陶醉于这江南如画的美景,身畔温柔的美人吗?可是他那一声叹息中又为何带着一种无奈与忧伤?

完颜玉宁嫣然道:“故地重游,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殿下莫非也触景生情吗?”

完颜守德默然无语。

此时画舫已近花巷观鱼,远处绿柳丛中,一座庄园若隐若现。

完颜玉宁微笑道:“清风山庄似已在望,殿下可要上岸一游?”

完颜守德正迟疑间,却忽然瞥见岸上围了一簇人,为首的一个仿佛正是馆伴使北宫望,他眉心微蹙,吩咐道:“靠岸。”

画舫渐渐靠岸,北宫望迎上前来,揖道:“恭迎殿下。”

完颜守德目光中的迷雾业已散尽,明锐深沉的目光略略一扫众人,微微点头。

北宫望恭声道:“请殿下与王妃移驾登岸。”

完颜守德回望完颜玉宁,玉宁淡淡一笑道:“舟行尽日,妾身已有些乏了,只怕……”

完颜守德微一沉吟,吩咐侍从道:“送王妃先回行馆。”

完颜玉宁敛衽一福,退回内舱。

完颜守德转身登岸。北宫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可是要前往清风山庄?

”完颜守德淡淡地道:“不错。”

一众人走向绿柳之间。此时细雨已住,一道虹桥高挂天际,斜阳西照,柳枝翠影,掩映着清风山庄。

完颜守德在北宫望的引导下缓缓走进山庄。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一德堂的金匾熠熠闪耀,岁月风雨似乎并没能泯灭它金色的光芒。相别二十五年,故地重游,尽管他竭力使自己平静,可他分明感到在他内心的深处,李雅的灵魂在翻腾——那是萦绕他一生难以割舍的烟雨情愫,但他也深知,作为大金的亲王,他必须走出这个江南梦。他虽不愿决断,却别无选择。

在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情之下,他没有注意到在黄昏落日的暮色中,有一双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他——李思南隐身在假山之后,默默地注视着完颜守德走向一德堂。那一身白绸文衫,纤尘不染,一顶白绸方巾,嵌着一块纯白无暇的羊脂汉玉,何等熟悉的装束!还有那俊俏秀气的面庞和在一袭白衣衬托下略显单薄的身形,李思南确定他是李雅,是自己思念了二十五年、寻访了二十五年的兄弟,可是为什么昔日那温文清澈的目光此刻竟是如此明锐深沉?神情之间更不复往日的秀弱之态,却有一股雍容庄穆之气?难道真像清瑶说的,李雅就是完颜守德?李思南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他们在这里相识相交,是否也要在这里做一个了断?但他终于松开了手,只是静静地站在假山之后,默默地望着完颜守德走进一德堂。

一德堂中陈设依旧,堂内壁上“君子一德,终始贯之,立身处世,俯仰无愧。”的条幅仍在,这是山庄始建之祖李宏的遗训。

完颜守德凝目于这十六个字上,目光中似又浮起那迷离之色,耳畔但听北宫望低声道:“殿下可要往听雨轩一观?”完颜守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故景旧物仍在,昔人往事已逝,看了不过徒乱人意,于事何补?——完颜守德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置身于清风山庄之中,他竟也有几分情不自禁。——轩中一切如故,只是书斋的案上多了许多木制的小屏风,雕镂或不十分精致,但刀法苍劲有力,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个。完颜守德不觉一震,目光中的迷离之色更深,几乎忍不住便要上前去细细摩挲一番,但他终于止步——尽管眼前往事翻腾,他的内心依然保持一份清醒,李雅已经永远成为过去,他是完颜守德,这一点无法改变也无可逃避。他轻叹一声,目光中的迷雾渐渐散尽,又恢复了那一份明锐深沉。北宫望上前几步,低声道:“天色已暮,殿下……”完颜守德转过身,淡淡地道:“回行馆。”

斜阳西落,暮色渐沉,李思南依然在假山之后,目送着完颜守德走出清风山庄,心中尽是茫然——二十五年来,他无时不渴望着与季玉重逢,如今,相遇终于到来,可竟是以这样一种出乎他意料的方式……昔日亲如手足的兄弟,而今却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9 12:05

二、情结千千惹忧思(一)

自清风山庄回到行馆之后,完颜守德便常神色郁郁,完颜玉宁知他难忘往事,有心劝说却又苦无良策。这一日她独自在行馆前园踱步沉思,忽听一阵破空声响,抬头看时,只见一只翠羽金爪的异鸟径往行馆之中飞来,她识得这是雪山派掌门南天燕所养的碧莺,非有重大事故决不会遣出报信,不觉一惊,忙返身入厅。见碧莺已停在椅背之上,完颜守德正持着一幅绢书,她担心南天燕,急急问道:“信上说些什么?”

完颜守德淡淡地道:“南掌门没事,只是六弟恐怕要有些麻烦了——杨远亭居然偷离十二连环峰……”

完颜玉宁见碧莺报信,本以为必是雪山派出了什么大事,听完颜守德如此说不觉一怔,又觉得杨远亭这个名字听来耳熟,忍不住问道:“杨远亭,他是……?”

完颜守德冷冷地道:“你忘了赵王妃的那位故人?我只道他在青螺峰上面壁一十五年,该已将世情忘却,想不到也会静极思动。”

完颜玉宁蹙眉道:“是他,那不是贺家姐姐原先的……他离开了十二连环峰?莫非是为了贺家姐姐?可是他又如何能得知贺家姐姐的消息?”

完颜守德沉声道:“此事决不简单,看南掌门信上的语气,幕后似乎有他人筹划,不然以雪山派的门规森严,杨远亭决不敢擅自离山,更加无从得知贺慕莲的下落。这幕后之人倒是大值戒惧。总之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见到贺慕莲,更不能让贺慕莲知道杨远亭还在人世。否则……”

完颜玉宁轻轻叹道:“这样说来,你又要动用天忍教众了……”

完颜守德苦笑道:“玉宁,你当我愿意如此?但此事关悠重大,说小了,是关乎我大金皇室颜面;说大了,或许是对方有计划的一场阴谋……六弟虽然才智过人,却是至情至性之人,当年他可以为了贺慕莲而甘愿放弃储君之位,甚至不惜犯下欺君之罪,足见他对贺慕莲之用情至深。如今杨远亭若是寻上门去,他又岂肯放人?那时免不了有一番事端……”

完颜玉宁打断他道:“我何尝不知此事干系非比寻常,对方不但有备而来,多半还别有图谋,可是……当年之事本是阴差阳错,你又何苦再立意如此?若能劝他就此放手,其实未尝不是两利。”

完颜守德摇头道:“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因果纠葛只怕非比寻常……我细细想来,当年之事多半别有隐情——你我皆深知天燕的为人,雪山门规纵严,但她竟至于用掌门威势强逼师兄面壁一十五年,个中必有缘由……”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住,长叹一声,又续道,“而且就如今的情势来看,这事就算六弟能够放手,也决难轻易有一个了局。”


莫慧清呆呆地望着窗外,她知道自己无疑惹出大麻烦了——要不是她认出了画中的人就是贺慕莲,杨远亭是绝想不到自己的妻子竟已成了大金的赵王妃。他要是到了中都,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乱子呢……再加上清瑶姐的脾气……她正在担心着,就听见柳清瑶的声音:“慧清,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莫慧清一惊,忙出屋一看,厅中除了柳清瑶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正是李思南,但他身侧的男子自己却不认识。李思南见了她也是万分惊喜,只是这喜悦之中似乎还含着深深的苦涩。莫慧清不知柳清瑶已将李雅之事告诉了他,不禁微觉奇怪,一面又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向他隐瞒此事。却听李思南指着身边之人笑道:“这位是雪山派的风火书生杨远亭,清瑶和杨兄是旧识了,慧清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吧。”

莫慧清听到杨远亭的名字,不禁大惊,正在手足无措之间,杨远亭却已上前深深一揖,道:“夫人的恩德,杨某在这里谢过。”

莫慧清先是一怔,继而叹道:“妾身一时无心之举,犹是功过难料,先生又何必言谢。”

厅中众人听她如此说,都是一愣。柳清瑶第一个接口道:“慧清可是怕杨兄孤身前往赵王府犯险吗?这个无庸多虑,我已派人探明,贺慕莲每月望朔必往城外水月庵上香,今日已是十一,到了十五那天,我自有布置,必定万无一失。”

莫慧清轻轻叹道:“我知道清瑶姐必定早有安排——小妹担心的却正是清瑶姐的这番安排……”

众人又是一愣,莫慧清却已一福道:“妾身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还望各位恕罪。”

莫慧清回到屋内,斜卧在榻上独自忧思,她很了解柳清瑶的个性,也能够体谅杨远亭的心情,可是……她对赵王虽然所知不深,但自信也多少有几分了解,这件事又如何可能如柳清瑶所想的那样容易呢……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轻轻的扣门声,接着是杨远亭的声音:“莫夫人,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夫人可否指点迷津?”

莫慧清起身开门,道:“先生请进,不知先生欲问何事?”

杨远亭踌躇了良久,方才道:“夫人可知慕莲这些年来……可还好?”

莫慧清叹息一声道:“杨先生,慧清知道你关心故人,只是……”她沉吟了半响才道:“赵王殿下对王妃关爱异常,清瑶姐的安排虽称稳当,但也未必就万无一失呢。”

杨远亭闻言心中微微一动,深深一揖道:“在下承教,多谢夫人厚意。”他顿了顿,又道:“在下还想请问,夫人可曾听说过天忍教?”

莫慧清微微一愣,旋即微笑道:“梁王殿下在十年前的比武大会上夺得大金第一高手之誉,并成为天忍教副教主,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之事,先生如此相询岂非明知故问?”

杨远亭歉然道:“不敢,在下想请问,就夫人所知,赵王与天忍教可有关联?”

莫慧清道:“这要看先生问的是哪种关联了……”

杨远亭道:“他可是天忍教中人?”

莫慧清思忖了片刻,道:“应该不是,因为就慧清所知赵王殿下并不懂上乘武功。”

杨远亭“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目光中却不禁流露出一丝疑惑。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5-12-19 14:22



QUOTE:
原帖由cherry于2005-12-17, 18:00:51发表
咣当……这个肯定是老熟人的说……自己招是哪个吧……(fish还是lucy?)
正文从南郊祭天开始的话,场面的描写有点困难呢……等有空翻翻金史的礼志再说吧……至于那个场景转换,好像是我的痼疾了,估计已经没药治了,就这样吧……

我估计礼志没多少你能用的东西,不如看看大金集礼,或者你直接查通典和唐六典宋会要之类的。
PS:眼睛蛮尖嘛,我是lucy啦,那条鱼还在北京呢。对了,你以前给我看过框架的几个小说还打算动笔么?我觉得天劫的构思还是值得一写,就是跨度有点太大了;忘情花的构架比较适合你,但是人名和国号最好改下,既然考虑架空历史,就不要让人联想到某个王朝;还有玉缘错和兵器谱,好象都没消息了?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19 18:00

咣当,原来是鹭鸶姐姐……你不是吧,我写小说而已,你这书单要是再加两本金元笔记和民俗学的书,我看我都可以写金代礼制渊源略论了……晕一个,估计姐姐最近写论文写晕了吧……

回PS:忘情花我基本放弃了,人物太难驾驭,玉缘错我打算并到天劫里,反正这个原来就是一个中短篇(不过这样,估计圣国公主真要让我整成红颜祸水了……寒)。兵器谱开始了一点,不过第一篇就被人一顿暴砸,残念……
作者: 柳褴衫    时间: 2005-12-21 16:12

不错的连载,很有历史韵味,行笔也很清雅。期待后续。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2 20:37

二、情结千千惹忧思(二)

贺慕莲独自一人在水月庵中的静室内,望着佛像出神,来这里她从不带随从,她喜欢清静,而且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让她忘却赵王妃的身份。可是她在水月庵祈祷的却是让她忘怀过去——这是多么的矛盾,贺慕莲不觉微微苦笑。

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地唤道:“莲儿。”那么亲切,那么熟稔,竟仿佛是杨远亭的声音,在记忆中也只有远亭喜欢这样称呼她,可是……她以为是幻觉,却又听到了一声,低低的,亲昵的呼唤:“莲儿。”她忍不住回过身来,面前的人熟悉而又陌生,她愣住了,难道真的是远亭吗?但这怎么可能?

杨远亭上前一步,轻声道:“莲儿,难道你认不出我了吗?”

贺慕莲退后一步,讶然道:“远亭,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杨远亭激动地道:“莲儿,这不是梦,这些年来,我日夜思念着你,今日……我们终于见面了。”

贺慕莲怔怔地望着他,喃喃地道:“真的是你……”她只觉得一阵眩晕。

杨远亭扶住了她,低声道:“莲儿,你怎么了?”

贺慕莲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惊讶,也太欢喜了……”

杨远亭凝视着她,缓缓地道:“莲儿,你是真的欢喜吗?”

贺慕莲一怔,杨远亭又道:“莲儿,我,我……我想问你一句话。”

贺慕莲轻轻挣开了他,道:“远亭,你要问什么?”

杨远亭沉默了良久,却道:“算了吧,也许我不该问的。”

贺慕莲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她垂下头,低声道:“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一个月后……我给你答复。”

杨远亭点了点头。


出了水月庵,贺慕莲心事重重地回到赵王府,完颜承裔见她愁眉深锁,忍不住问道:“娘,你有什么心事吗?”

贺慕莲不答,沉思了半响才道:“承裔,娘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完颜承裔奇道:“什么故事?”

贺慕莲漫望着远处,面上泛起一片追思之色,慢慢地道:“从前有一个少女,她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不幸父亲遭人陷害而死,她随母亲往依远方的舅父。不久连母亲也过世了,她到了及笄之年由舅父做主出嫁,婚后到也和美……”说到这里,她心中不禁一痛,暗想,当初若不是自己坚持要离开雪山,再履江南,只怕一切都不会发生……口中却接着道,“她思念故里,便央求夫君同回故乡隐居,不想那些害死了她父亲的人却不肯放过她,竟要致他们夫妇二人于死地……”

完颜承裔听了,不禁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贺慕莲轻轻叹息道:“她和夫君都有一身武艺,自然不愿束手待毙,可是两人却被冲散了……那时她已有了身孕,再加上身受重伤,实是凶多吉少。万幸为人所救,那人不但医道通神,而且是一位仁德君子,不仅医好了她的伤,还陪她寻访夫君的下落,可是历时半载却一无所获……”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想起在天目山麓,偶遇那自称王纯显的少年,他医道如神,又仁侠为怀,那段日子,两人形影不离,却彼此守礼自持,此刻回想,心中仍是一片温馨。

完颜承裔又问道:“那后来呢?”

贺慕莲微微苦笑道:“她以为夫君必已遭不幸,有心相从地下,却有不能不为腹中的骨肉着想。她生下了一个男孩,总算是为夫君保住一线血脉。她为了寻访夫君、保全骨肉,在这大半年里心力憔悴,那位救了她的君子,始终陪在她身畔,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后来她感激他的恩德与深情,嫁给了他……”

说着说着,她突然问完颜承裔道:“孩子,你会不会看不起这个女子的作为?”

完颜承裔一怔,道:“怎么会?只是不知婚后她可幸福?”

贺慕莲淡淡一笑道:“婚后他们相敬如宾。”

完颜承裔道:“是不是就像父王和娘一样?”

贺慕莲没想到他会这么比喻,愣了愣,涩然道:“是呀,他们彼此敬重,就如同我和你父王一般。”

完颜承裔轻舒了一口气,道:“那总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也算是上天给她的一点补偿。”

贺慕莲的目光中浮现出一种迷离的神情,低沉着声音道:“可是她原先的夫君还在人世,一直在寻找着她,十几年后,两人有幸重逢,她的夫君盼望着两人能够破镜重圆……”

完颜承裔忙问道:“那她呢?她会怎么做?”

贺慕莲叹息了一声,低低地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完颜承裔一惊,道:“娘,你说什么?”

贺慕莲黯然道:“孩子,这不是故事……”

完颜承裔大吃一惊,“啊?!难道,难道娘你……怎么会?!”

贺慕莲苦笑道:“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故事……”

“那,那我……”完颜承裔连连摇头,“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贺慕莲忧伤而歉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孩子,也许娘早应该告诉你的——你不是女真人,也不姓完颜,你是汉人,你的生身父亲叫杨远亭。”

完颜承裔连连后退道:“不可能的,娘,你在骗我的……”

贺慕莲涩声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但是,娘没有理由骗你,这是事实。”

完颜承裔大声道:“我不信!”说完便冲了出去。

他刚出屋门没几步,便碰上完颜若雪。完颜若雪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承裔,你怎么了?”

完颜承裔定定神,道:“没什么,姐姐可是有事吗?”

完颜若雪微笑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王回府了。”

完颜承裔惊道:“父王不是说要到月晦才能回来吗?怎么……”

完颜若雪笑道:“难道你不希望父王早些回来?别说这么多了,你快去前厅吧,我去告诉母妃一声。”

完颜承裔深深吸了口气道:“也好,我正有事要请教父王。”说罢他匆匆奔往前厅。


完颜承裔一进厅门,完颜洪烈就察觉到他神情异常。果然他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儿臣想请问父王,儿臣究竟是不是您的亲生骨肉?”

完颜洪烈听了心中暗惊,但面上却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道:“承裔,你是怎么了,居然问这种话?”

完颜承裔躬身道:“请父王恕儿臣冒犯,但无论如何,儿臣恳请父王答复这个问题。”

完颜洪烈方自沉吟,贺慕莲已同完颜若雪一起赶到前厅,她听到完颜承裔的话,忙喝道:“承裔,你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礼数?!”

完颜承裔仿佛充耳不闻,只是逼视着完颜洪烈,道:“父王平日教导儿臣,为人处世当以诚信为立身之本,今日恕儿臣抖胆,恳请父王如实答复这个问题。”

贺慕莲脸上不觉变色,完颜洪烈却轻叹一声,道:“你既然会这样问,想必你娘已经告诉你了,又何必再问我。”

完颜承裔脸上泛起一种极为古怪的神色,一步步地向外退开,忽然一个转身,狂奔而出。 完颜若雪想去追他回来,完颜洪烈却拦住了她,淡淡地道:“让他去吧。”顿了顿,他又道:“若雪,我和你母妃还有些事,你先去休息吧。”

完颜若雪福了福,道:“儿臣告退。”一挥手,将厅中的使女都带了下去。

香雪厅中只剩下了赵王和贺慕莲两人,却谁也不说话。贺慕莲几次想要开口,但又不知该如何启齿。隔了好一会儿,完颜洪烈才缓缓地问道:“你见到杨远亭了?”

贺慕莲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完颜洪烈淡淡一笑,道:“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告诉承裔他的身世?”

贺慕莲低声道:“是,我见到他了,他……”

完颜洪烈长叹一声,“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他苦笑道:“我从西夏星夜兼程赶回中都,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

贺慕莲垂下头,轻声道:“你若不愿意,我就留下,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只是,我们真的有必要再这样彼此折磨下去吗?”

完颜洪烈微微一怔,“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贺慕莲幽幽一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若不是为了我,当年你不会失去储君之位,也不会这样轻易就交出兵权,你为我几乎放弃了一生的志向……我不是木石之人,可是……”

完颜洪烈苦笑着接口道:“可是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杨远亭,对吗?”

贺慕莲默然无语。

完颜洪烈轻轻叹息道:“你也不必觉得歉疚,富贵权势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得如此看重,只是……难道我们之间就真的毫无机会吗?”

贺慕莲涩然道:“对不起,王爷,我……我只能感激你,尊敬你,却不能……”

完颜洪烈静静地望着她,“就因为我是女真人,因为我姓完颜吗?”他的语气平缓,可是他目光却犹如火焰一般灼热。

贺慕莲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对不起……”

完颜洪烈转开了目光,微微苦笑道:“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我早应该想到,无论我怎么做,都是于事无补的……”他顿了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贺慕莲深深一福道:“天色已晚,王爷请早些安歇吧,妾身告退了。”

完颜洪烈淡然一笑道:“你也早点休息吧,不必担心承裔,等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

贺慕莲退出了香雪厅,完颜洪烈唤进两名使女,命她们掌灯并取来文案,在灯下细细审阅。完颜若雪站在庭院的角落,望着父王在灯下的身影,胸中空自忧急,却苦无良策。忽然,她想到完颜承裔突然听到这等消息,不免心绪大乱,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想着想着,不觉为弟弟担忧起来,决定先去将他寻回府来。

[ 本帖最后由 cherry 于 2006-4-1 14:07 编辑 ]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5-12-23 13:18

贺慕莲的回忆还是简略了一点,赵王的反应比我看的那个版本更冷静哈(他在想什么?)还有,杨远亭对贺慕莲的答复似乎显的并不急迫,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3 17:03

寒,赵王在想什么,貌似鹭鸶姐姐应该可以猜到哈……贺慕莲的回忆,偶实在不会写了的说,(那个那个你不也说回忆偶写不好么……^_^)
杨远亭那个,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呀……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3 18:27

二、情结千千惹忧思(三)

完颜承裔冲出了赵王府,一路狂奔——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里,他只想远远的躲开,躲开所有他认识和认识他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渐渐沉重,头脑也慢慢冷静下来,不免奇怪母亲何以今日会告诉自己身世?莫非,莫非她已经见到了自己的生父?母亲如此突然的告诉自己往事,难道,她已经打算要离开王府了?

承裔只觉得脑海中又是一片纷乱——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应该怎么做呢?和母亲一起离开吗?可是,十六年来,父王视他如同己出,更对他期许厚望,养育之恩浩瀚如海,要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心实难安,更何况,在心底他也实是难以接受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为父亲;但是若不这样做,世人会如何看待自己,是不是会被他们斥为贪慕富贵荣华的无耻之徒呢?

他忽然感到万分的困惑和疲惫,可他却不愿停下脚步,也不愿回头,其实,与其说是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不敢去深想,也不敢去面对——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样的选择才算正确。而这个选择却又偏偏牵扯上两个他最亲近、敬爱的人……此刻他唯一所希望,也是唯一能做的,只有远远的躲开。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走着,突然发觉前面不远处亮起一盏熟悉的灯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竟已走近了燕山药庐。记得每一次他惹父王和母亲生气,总是会跑到药庐来向思姨求救……

此刻望着那柔和的灯光,想到思姨亲切的音容,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温暖,仿佛在无限彷徨中突然有了希望,于是他快步走进了药庐。

林思正在捣药,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只微笑道:“是师兄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完颜承裔低声道:“思姨,是我。”

林思回过身来,见是承裔,笑道:“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你父王呢——你又闯祸了?”

完颜承裔默然。

林思微笑地望着他,柔声道:“天晚了,今夜你就留在这里吧,明天我送你回去,好好向你父王认个错,没事的。”

完颜承裔摇了摇头,低声道:“思姨,也许这一次,我不会再回去了……”

林思怔了怔,旋即笑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要是不回去,你父王和母妃不知该有多着急呢。他们平日管教你虽然是严厉了一点,但那也是为了你好……”

完颜承裔黯然道:“我知道,父王对我有很高的期望,但是……这一次,我也许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林思觉察出他的语气不寻常,不由又是惊讶又是担心,忙问道:“承裔,究竟出什么事了?”‘

完颜承裔苦笑着摇头道:“思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话音未落,屋外传来完颜若雪冷冷的声音:“你真的不知道吗?”她随着话音走进屋来,面上如凝寒霜。

完颜承裔垂下了头,涩声道:“姐姐,我不知道是不是还可以这样叫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完颜若雪见了他为难的神情,面色不觉渐渐和缓,轻轻叹了口气,道:“承裔,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把十几年来父王对你的养育之恩、教诲之德和我们姐弟俩的手足之情都弃之不顾了吗?!”

完颜承裔默然不语。

林思听了却大吃一惊,急急地道:“若雪,究竟出什么事了?”

完颜若雪看了一眼完颜承裔,道:“杨远亭来了中都,母妃见到他了。”

林思听了,沉沉的道:“难怪承裔会说这样的话,可是承裔……你当真一点也没有想过你父王的感受吗?你难道真的就毫不在意他的心情吗?”

完颜承裔依旧垂着头,黯然道:“父王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他的想法,但是……”

林思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承裔,你还记不记得,我教你武功时要你发的誓?”

完颜承裔心中一震,他如何会忘记,十年之前,思姨传授他东海林家的绝学时曾要他起誓,终此一生不能背叛父王,不能背叛大金。那时他不明所以,可今天看来……他忍不住抬头问道:“思姨,难道你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天?”

林思苦涩地摇了摇头,道:“我非圣哲,怎能未卜先知?我也并不想用誓言来要挟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够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究竟什么才是你心里真实的想法。有些事,需得想明白了再做决定,方始于人无疚,于己无悔。”

完颜承裔默然,思姨的话在他心中有若巨震——切身之痛,唯有自己方才真正明白,世人云云又与自己何干?他不禁脱口而出:“思姨,我好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林思轻轻叹了口气,一旁完颜若雪却低声道:“弟弟,先跟我回去吧,无论你要做什么样的决定,也该先回去再说——父王还在等你呢。”

完颜承裔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 本帖最后由 cherry 于 2006-4-1 14:10 编辑 ]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5-12-25 15:20



QUOTE:
原帖由cherry于2005-12-23, 17:03:30发表
寒,赵王在想什么,貌似鹭鸶姐姐应该可以猜到哈……贺慕莲的回忆,偶实在不会写了的说,(那个那个你不也说回忆偶写不好么……^_^)
杨远亭那个,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呀……

哦,你知道我不会猜谜的说,不过我觉得如果你对赵王和贺慕莲之间感情的定位没有变动的话,那他这么冷静的反应,有点奇怪的(有心理准备?有难言之隐?或者有其他目的?)。对了,说起这个定位,我到想起来,如果忘情花你确定不写的话,可以考虑把明宗和何雪柔的关系直接搬过来(虽然我是更建议你有时间写这个)。

杨远亭那个,也不是说不合理,我只是觉得他好象显得不够迫切,而且,贺慕莲嫁的是金国亲王,他居然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5 17:56

咣当……忘情花……这个,那个……鹭鸶姐姐,你要祈祷我至少今后三年都有现在这么空才可以……不过我还是不太想搬过来,因为我觉得设定还是不一样……
杨远亭那个,我觉得还好吧,雪山派和天忍教还是有些特殊的关系,和中原跟江南的武林人士还是有点区别……所以他似乎没什么过分激动的必要(而且这儿他要是就开始激动了,下文我不好收场的说……^_^)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5 18:17

二、情结千千惹忧思(四)

天近拂晓,城楼上的更鼓有气无力地敲着,此刻正是城卫最为松懈的时刻,城外忽然传来马蹄疾驰之声,一队骑士急奔城门而来,当先的是一对华服男女,紧跟其后的是八个锦衣武士。守城的兵士正待喝问,那华服男子一扬手中的玉牌,冷沉地道:“打开城门。”这是大金最紧急的通关令符,佩戴者亦必非常人,兵士不敢怠慢,急忙打开城门,十骑人马飞驰入城。

这十骑正是梁王守德和王妃玉宁,以及梁王手下的锦衣八使。一入城,完颜守德便吩咐八人:“按先前的命令去做。”

八使齐应一声,各自飞奔而去。

完颜玉宁却面带忧色地道:“这样合适吗?”

完颜守德沉沉地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是这件事只怕比你我原来的预想都要复杂……我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


完颜承裔和完颜若雪回到赵王府门前,尚未进府,便见香雪厅中灯火通明,更隐隐可闻争执之声。完颜承裔以为是父王和母亲起了冲突,不觉心中一紧,忧于形色,正待急奔入厅劝说,完颜若雪却一把拉住他道:“府中有贵客来访,我们此刻不宜去见父王。”

完颜承裔一怔,完颜若雪拉着他道:“跟我来。”

两人从侧门入府,悄悄蹑行至厅侧廊下,完颜若雪向完颜承裔连比手势,示意他噤声并俯身倾听厅内动静。完颜承裔一时大为好奇,便依样施为。哪知这一听之下,令他大吃一惊。厅中果然是来了贵客,而这客人竟是梁王和梁王妃。想不到不单是父王提前回京,连梁王也着急赶了回来,他不觉暗暗惊异这件事竟惊动了这么多人。再听下去,更是令他心惊……

只听完颜守德冷冷地道:“你真的肯放她走?”

完颜洪烈淡淡一笑道:“慕莲说的不错,我和她只是在彼此折磨,既然这样,我又何必要她一直痛苦下去?四哥当年便力阻我与慕莲成婚,如今为何反而……”

完颜守德依旧冷冷地道:“不错,当年我便不赞成这桩婚事,但是如今你要这样做,可曾考虑过后果?”

完颜洪烈淡淡地道:“还能有什么后果?”

完颜守德沉声道:“皇上对此会有什么想法,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你不怕他治你帷幕不修甚至是欺君罔上之罪?”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道:“四哥,你多虑了。”

完颜守德冷肃地道:“皇上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你也应该看的出来,杨远亭背后的人物有足够的力量掀起一场风波,就算皇上能够无所举动,贺慕莲若是落入此人手中,就等于是制住了你的弱点。我虽然尚不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必与铁木真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从杨远亭离开青螺峰起,就是对方设好了的一个局,你难道打算就此入彀?”

完颜洪烈沉默。

完颜守德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你对贺慕莲的感情,也知道你很为难,但我想提醒你一句,这件事干系非常,即使你让她离开赵王府,我也不会让她离开中都半步!至于那个杨远亭,他若不肯听天燕的话回青螺峰去,那他就永远不必回去了。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思量吧。”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份森冷。

完颜洪烈轻叹道:“四哥,你这是何苦?”

完颜守德冷然道:“我是为了你好。”说罢,他和完颜玉宁一起告辞出厅。

完颜承裔和完颜若雪在厅外只听得惊心动魄,面面相觑,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却听见贺慕莲的声音:“王爷不必为难,妾身留下就是了。”

完颜承裔一惊,正要出声,完颜若雪慌忙拦住了他。

完颜洪烈乍一见贺慕莲也是心中暗惊,但表面上仍若无其事地道:“慕莲……”

贺慕莲打断他道:“我都听见了,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完颜洪烈微微苦笑道:“慕莲,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些话四哥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贺慕莲淡然笑道:“但梁王殿下说的都是实情……妾身只顾了为自己考虑,却没有替王爷设想。”

完颜洪烈摇了摇头道:“慕莲,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贺慕莲幽幽一笑道:“王爷为妾身打算的太多了……承裔那里,妾身会设法解释的。”

完颜承裔听了梁王守德的一番话,本已心绪不宁,此刻再听到母亲如此说,忍不住便要喊出声来,幸亏完颜若雪见机的早,看他情绪激动,不等他开口,硬是拖着他悄悄退了开去。


出了赵王府,完颜玉宁终于忍不住道:“殿下,你今天的话是不是太重了些?”

完颜守德淡淡一笑道:“你以为那些话我是说给六弟听的?”

完颜玉宁微微一愕,旋即恍然道:“厅外有人?”

完颜守德点了点头道:“贺慕莲和若雪、承裔他们都在厅外。”

完颜玉宁若有所思地道:“这样妥当吗?”

完颜守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也别无他法——这一次的对手非比寻常……”

完颜玉宁默然,过了片刻忽然道:“殿下可有眉目了?”

完颜守德淡淡地道:“唯一的方法是从杨远亭入手——那人既是别有用心,自然舍不得轻易丢掉这枚棋子。”

完颜玉宁迟疑道:“可是,你答应了南掌门的……”

完颜守德轻轻叹息道:“情势逼人,我恐怕也只有失信于天燕了。”他顿了顿,又道:“我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

完颜玉宁接口道:“可是因为赵王殿下的反应完全出乎殿下的预料?我倒是不明白,殿下为何就不能顺水推舟呢?”

完颜守德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奇特的神色,缓缓地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以洪烈的性格,居然会做出如此决定……除非他是别有所为。”

完颜玉宁怔了怔,道:“莫非他是在以退为进?”

完颜守德摇摇头,道:“或许还不止于此……希望我猜错了,否则,中都只怕免不了要有一场大风雨……”
作者: 柳褴衫    时间: 2005-12-25 19:15

越来越引人入胜了,别处的连载似乎较这里更多,
期待能在轩辕看到最新的更新。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5 19:49

^_^,因为后面两章在考虑是否要有调整,所以可能要稍慢些……还请见谅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6 12:19

三、迷雾疑云惑尤深(一)

蒙古草原,铁木真部的营地一片欢庆之声,庆贺他们的大汗击垮了王罕和扎木合的联军,成为草原的主人。宴饮正酣,忽然有人站起来,大声道:“如今大汗已经是草原唯一的主人,我提议,为大汗进号成吉思汗。”说话的人,是东怀王王祥,他虽是汉人,但豪勇多智,深得铁木真的信爱,更娶铁木真长女月烈公主为妻,是亲贵中颇具威望的人物。

在场的那颜们听东怀王如此说,无不轰然叫好,当时便要向铁木真贺号,铁木真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却望着席上一位始终一言不发的文士,道:“高唐王,你以为此举可妥?”言语之间颇为客气,可见他对这位高唐王的倚重。

高唐王微微一笑道:“不知大汗是否将以统一草原为满足?”

铁木真微微一愕,旋即大笑道:“高唐王有什么高见,就请直言吧。”

高唐王不徐不急地道:“倘若大汗之志只在称霸草原,那么无妨此刻进号为成吉思汗,相信以大汗此刻的兵威,金国也不得不承认大汗的尊号。但大汗若想成就更加恢宏长远的大业,现下恐怕需要委屈忍让。”

众人都听的一怔,惟有王祥的目光中却掠过一丝异色。

铁木真沉思了片刻,道:“高唐王说的有理。”说罢,他放下酒杯,下令道:“罢宴,帐内议事。”

议事大帐内就只有铁木真、高唐王、东怀王王祥和蒙古四杰七人,铁木真望着高唐王,道:“高唐王这委屈忍让四个字想必大有说法,还请道其详。”

高唐王淡淡一笑道:“依在下愚见,大汗此刻非但不宜受贺尊号,而且还要向金国皇帝上表敬谢擅专之罪。”

话音刚落,四杰之一的赤老温便大声道:“高唐王,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汗不受尊号也就罢了,还要向金国上什么谢罪表?!就凭完颜守绪他配吗?”

王祥却微微一笑道:“将军不必焦躁,高唐王的意思本藩能猜到几分,不过,完颜守绪的全副心思只怕都在如何稳固他的帝位之上,高唐王不免有点多虑了。”

木华黎也接口道:“不错,完颜守绪多疑善忌,金国必定内乱不远,为慎重起见,大汗不妨暂缓受尊号,但也不必向金国上谢罪表。”

高唐王淡淡地道:“完颜守绪多疑善忌是事实,但金国是否会内乱不远,只怕却要看大汗此次如何区处了。”

铁木真挥手止住众人争辩,道:“高唐王想来是有成算在胸了。”

高唐王微笑道:“完颜守绪是刻忌之人,却也是聪明之人,如果让他意识到大汗已经深具不臣之心,而且也有足够的力量危胁金国时,他就会暂且收起对旁人的疑虑,先全力对付大汗了。金源立国百年,虽几经纷乱,但根基犹在,真要竭其所能相争起来,胜负难料。唯今之计,便是屈己骄敌,如此则金廷内乱可待,大汗亦可借此机会西征,为将来挥师南下免除后顾之忧。”

王祥忽然插口道:“高唐王想来是早有布置了?”

高唐王淡然一笑道:“布置说不上,但我昔日曾走了几步闲棋,不意如今正好用上。”

王祥微笑道:“难怪数月不见海雅兰公主,原来高唐王早已在暗中行动,那金国赵王虽负才子之名,这次只怕也难逃高唐王算计。”

高唐王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东怀王果然厉害,居然猜到了我的谋划。”

王祥被他看的只觉心中一寒,但表面上依然若无其事地道:“高唐王过誉,只是完颜守绪虽然多疑,却不糊涂,何况金国粱、赵两王一向同气连声,完颜守德又是天忍教的副教主、金国第一高手……本藩不免多少有些替海雅兰公主担心,有意助一臂之力,不知高唐王以为如何?”

高唐王一笑道:“东怀王所虑不无道理,如是大汗肯放东怀王一行,我求之不得。”说完,他又别有深意的望了王祥一眼。

铁木真不知这两人在暗中较劲,当即向王祥笑道:“马儿拴的久了,总要放出来跑一跑——你既然请缨,我哪有不准之理,只是此去万要小心。”他顿了顿,又道:“月烈也和你一同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5-12-26 14:08



QUOTE:
原帖由cherry于2005-12-25, 17:56:01发表
咣当……忘情花……这个,那个……鹭鸶姐姐,你要祈祷我至少今后三年都有现在这么空才可以……不过我还是不太想搬过来,因为我觉得设定还是不一样……
杨远亭那个,我觉得还好吧,雪山派和天忍教还是有些特殊的关系,和中原跟江南的武林人士还是有点区别……所以他似乎没什么过分激动的必要(而且这儿他要是就开始激动了,下文我不好收场的说……^_^)

那我直接不用指望了。你还是好好折腾这个吧,我看你去澳洲之前能把日月珏搞定就是奇迹了(根据我经验的是不可能的)。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6 17:03

寒……我觉得我在出去前能搞定烟雨迷离这一部就很好了……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7 11:59

三、迷雾疑云惑尤深(二)

官道之上双骑并驰,月烈公主突然一勒马缰,道:“祥哥,中都快到了。”

王祥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月烈公主勒住缰绳,道:“你好像有心事。”

王祥默然不语,似是在思索些什么,过了一会,他突然道:“月烈,你知道高唐王真正的身份吗?”

月烈公主闻言一怔,道:“他不是汪古部的首领吗?”

王祥道:“但是你可知道,汪古加罕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月烈公主蹙了蹙眉,道:“你怀疑他的身份?可是父汗认识他很多年了。”

王祥淡淡地道:“我不是怀疑他的身份,我只是担心他对大汗也许是别有用心。”

月烈公主奇道:“他能有什么用心?这些年来他为父汗出谋划策,也算得尽心尽力了。”

王祥道:“不错,高唐王可以说是大汗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可是,你不觉得他对攻打金国的事太热衷了吗?好像非要挑起大汗和金国的冲突似的。”

月烈公主想了想道:“到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但是,这有什么不妥吗?”

王祥不答,只淡淡一笑道:“你觉得金国的赵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烈公主沉思了片刻,道:“不太好形容,他是个很深的人,我看不透,不过我记得父汗说过,他也许会是第二个武昭。”

王祥沉思着,仿佛在斟酌字句,缓缓地道:“也许会更胜过武昭——至少他比武昭更善于收敛锋芒,也比武昭更工于心计……恕我不恭,你觉得面对这样的对手,大汗他可有必胜的把握?”

月烈公主愣了愣,道:“可是高唐王不是说金国内乱不远吗,何况完颜守绪那么多疑善忌……”

王祥打断了她,道:“宫廷纷争的胜负,没有人可以在事先确定结果,以赵王的才智和心性,又如何肯束手就缚?何况这种纷争如果处理的得宜,也未必会损耗金国太多的元气。依我看来,金国目前的政局正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之中,大汗尽可以利用种平衡扩充势力,称霸大漠乃至西域。可是高唐王的计策却是要打破这种平衡,逼得对方有所举动。无论谁是这场宫廷斗争的胜利者,他都会将下一个目标对准蒙古。”

月烈公主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你也该知道,父汗是不可能只以称霸草原为满足的,他想的是将青天覆盖下的地方都变成蒙古人的牧场。”

王祥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担心,高唐王就是看准了大汗的心思……”

月烈公主柔声劝慰道:“祥哥,你也不要太烦恼了……依你看,我们这一次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

王祥摇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能够随机应变了……”


从水月庵回到绿林盟,杨远亭一夜不眠,他焦虑地等待着一月之期,过了几天,水月庵的清虚师太送来一封信,封皮的火漆上题着“杨君远亭亲启”六个字,正是贺慕莲的手笔。杨远亭急急拆开,抽出信笺,哪知一看之下,只觉得天昏地暗……信上写道:“变生顷刻,与君劳燕分飞,以为从此阴阳永隔,柔肠寸断,灵府恍惚,而蒙殿下重恩深情,不克能持,终铸大错。天意弄人,十六载别离犹有相见之期,感君破镜重圆之念,唯妾思之再三,覆水难收,妾已负君于前,惟思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又岂可再负殿下?且羁旅岁久,故乡之月恐已不照异域之人。负君深恩不敢求谅,君能体悉妾意,于愿足矣。”措辞虽然委婉,但在杨远亭不异于一记惊雷。

他呆呆地握着信笺,心中狂呼“这不可能,不可能……”他极不愿面对这个事实,但是信笺在前,再回想起莫慧清的话和那日在水月庵见面的情形,令他不能不信。半响,他慢慢冷静下来,细细回想慕莲的话,却也在情理之中——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她一介女流还能如何?何况她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虽能无所介怀,但真能免得了旁人的闲言冷语吗?若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造化不公……自己又何苦再令她平添烦恼?往事如烟,飘渺难追,只当是一场旧梦,让它随风散去或许反而更好?想通了这一点,他反倒觉得似乎轻松了不少。

当他提出辞行时,李思南和柳清瑶都显得很惊讶。柳清瑶忍不住道:“杨兄,你这又是何必?”

杨远亭微微苦笑道:“慕莲既然决定了,我就该尊重她的选择……”说罢,他向莫慧清深深一礼,道:“夫人的厚意,远亭在此谢过。”

莫慧清还了一礼,轻叹道:“事已至此,慧清亦别无可言,唯愿先生保重。”

看着杨远亭走出绿林盟,李思南缓缓地道:“慧清,你心里藏着话,为什么不说出来?”

莫慧清微微一愕,旋即叹道:“思南兄,有些话,也许不说出来更好。”

李思南蹙额道:“是关于季玉的,还是和杨兄有关?”

莫慧清忧郁地道:“都有,杨先生这一路只怕不会太平。”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8 11:46

三、迷雾疑云惑尤深(三)

天忍教总坛,完颜守德冷冷的望着跪在地下屏息凝气的锦衣八使,过了半响,终于淡淡地道:“都起来吧。”

八人齐声道:“谢副教主恩典。”起身肃立两侧。

完颜守德沉声道:“你们八个联手居然还让人被救走了,到也少有,可曾看出对方的来历?”

左边为首的一个锦衣少年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副教主,属下无能,只看出对方仿佛是两个女子,蒙着面,兵器似是弯刀。两人打出一道颇为奇特的毒烟,便将人救走,属下等并未和她们过招,因此看不出对方的门派。属下收集了一点散落的毒烟粉末,请副教主过目。”说罢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盒呈上。

完颜守德接过后,打开一看,脸色竟为之一变,他迅速收起瓷盒,又问道:“我让你们查的事呢?”

右边为首的少年躬身道:“回副教主,这半年海雅兰都没有回黑水宫,但是三个月前黑水宫的首座弟子骆锦枫突然离开黑水宫不知去向。”

完颜守德点点头,道:“你们先下去吧,继续追查杨远亭和那两个蒙面女子的踪迹,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八人应声退下。

完颜守德轻轻击掌,左面的石壁忽然裂开,一名彩衣蒙面的女子飘然而出,盈盈一拜道:“副教主召唤属下何事?”

完颜守德将瓷盒递给她道:“你把这个交给唐仙子验看之后再呈送教主。”

彩衣女子接过瓷盒,一拜道:“属下明白。”便又退入石壁中。

完颜守德却陷入沉思——神秘人物再度出手救走杨远亭固在他的意料之中,海雅兰和骆锦枫的行踪也不出他的预料,但是这道酷似幽幻谷镇谷奇毒天狼烟的毒烟却令他大伤其神——如果幽幻谷也牵扯其中,只怕玲珑阁也难置身事外,若果真如此,事态将极为严重,他虽身为天忍教副教主,有权处理一切教务,但是遇上这等大事,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并禀告教主。

过了近两个时辰,石壁又复裂开,一名彩衣蒙面女子躬身向完颜守德行礼,道:“教主请副教主到地宫议事。”

地宫的大厅之中坐着一位华服男子,面上带着一个形制奇特的面具,他见完颜守德进来,起身道:“唐仙子已验明那些确是天狼烟的毒粉,不过,就本座所知,除了幽幻谷,还有一个人有天狼烟。”他的语音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似乎是刻意不让人听出他本来的声音。

完颜守德略一沉吟,道:“教主指的可是镐王?但是……”

天忍教主缓缓地道:“副教主难道忘了王玦?”

完颜守德神色微变,道:“他,难道他还在人世?”

天忍教主淡淡地道:“当年武昭虽然大破汪古部,令汪古加罕束手就戮,却不曾擒获王玦,而且汪古部溃而不散,虽然依附蒙古,但仍自成一部,足见这位汪古部新部长决非常人可比。”

完颜守德迟疑了片刻,到:“教主莫非认为蒙古的高唐王就是王玦?”

天忍教主依旧淡淡地道:“事无实据,本座也不便妄测,但这位高唐王只怕和王玦,和杨远亭之事都脱不了干系。”


杨远亭醒来时只觉得昏昏沉沉,不知身处何地,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可算醒来了。”

杨远亭觉着这声音恍惚颇为耳熟,勉力起身,却见一个身着粉色劲装的女子立在榻边,神色之间颇为关切。杨远亭看到这身装束再细想方才的话音,不正是曾在黄河渡口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神秘人吗?看来这次自己得脱大难必也是因她的缘故。他强撑着起身来道:“多谢姑娘两度援手大德……”

话未说完,粉衣女子已止住他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身上有伤,不宜劳动。”说着她扶杨远亭重又躺下。

杨远亭感激地望着她道:“在姑娘或许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于杨某却是再造之恩……”

粉衣女子摆手道:“杨兄不需如此客气,江湖人本当急人危难,更何况你我之间也算颇有渊源。”

杨远亭不禁愕然:“姑娘如何知道在下姓氏?你我之间又有何渊源?”

粉衣女子道:“不知杨兄可还记得十六年前舍身崖的往事?”

杨远亭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未知姑娘与王前辈如何称呼?”

粉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小女子王嘉婉,杨兄昔日所见正是家君。”

杨远亭又惊又喜,“原来如此,不知令尊可还安好?昔日恩德,杨某不曾一日稍忘。”

王嘉婉道:“家君一切安康,多谢杨兄挂念。”她顿了顿,又道:“小妹有一件疑惑想要请教杨兄,不知可否赐教?”

杨远亭笑道:“姑娘客气了,杨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嘉婉道:“杨兄莫怪,小妹想一闻杨兄与天忍教结怨始末。”

杨远亭苦笑道:“不是杨某不肯相告,实在是杨某自己也如堕雾中。”

王嘉婉不禁一怔道:“难道连杨兄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杨远亭苦笑着摇摇头。

王嘉婉沉吟道:“这就奇了,天忍教连锦衣八使都出动了,这绝非寻常过节,乃是必欲置杨兄于死地……而杨兄居然不明就里……莫非此事与金国权贵有关?但又是何人有如此势力?”

杨远亭沉思了半响,恨恨地道:“也只有他了,只是想不到到了如此地步他仍不肯放过我!”

王嘉婉追问道:“杨兄可是已有端倪?”

杨远亭不语,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5-12-28 20:14

贺慕莲的那封信如果能再哀婉一点也许更好?对了,这个天忍教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8 20:27

咦,很少看到鹭鸶姐姐晚上在呀……贺慕莲那封信,偶实在米法子了,姐姐凑合着看吧……嘻嘻,天忍教主么,姐姐慢慢猜^_^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29 11:32

三、迷雾疑云惑尤深(四)

天忍教总坛,一名白衣武士匆匆奔入正厅,躬身向完颜守德禀报道:“禀副教主,发现骆锦枫的行踪,八位使者已经跟了下去。”

完颜守德点点头,道:“你们在哪里发现她的?”

“回副教主,是在离此三十里外的刘家集仁和药铺。”

“药铺?她们果然和杨远亭在一起……看来本座是该会会这两位黑水宫的高徒了。”


王嘉婉正和杨远亭闲谈,却忽然见空中升起两道烟火,一红一紫,脸色不禁一变,低声道:“杨兄,我师姐遇上麻烦了,我要赶去助她一臂之力,此地只怕也不宜久留,我们天黑后在镇外的林子里汇合。”

杨远亭奋然道:“杨某愿随姑娘同往。”

王嘉婉摇摇头道:“不行,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可与人动手。”说罢佩好弯刀,急急奔了出去。


在刘家集的街角,锦衣八使拦住了骆锦枫,骆锦枫一见形势不妙,且战且退,抽空发出一道讯号,哪知锦衣八使见她发出讯号,也向空中放出一道焰火。王嘉婉赶到时,见师姐情势危急,正欲取出天狼烟,不想身畔一阵劲风袭来,正击在手腕上,不由得一松手,她忙回身一看,只见一个华服男子正望着她,冷冷地道:“天狼烟果然在你手中。”

王嘉婉面上微微变色道:“你是完颜守德?”

完颜守德淡淡一笑:“不错,海雅兰公主,久违了。”

王嘉婉哼了一声,“想不到堂堂金国第一高手也会趁人不备,暗施偷袭!”

完颜守德淡淡地道:“本座只是怕让公主故伎重施,又借毒烟遁身罢了。”

王嘉婉面色一沉道:“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随着话音,她手腕一翻,已劈出九刀,完颜守德从容不迫地一一闪过,窥准她招式的间隙,伸指弹向刀背,哪知王嘉婉的刀势竟突然一变,完颜守德疾忙收手,沉声道:“你的刀法中居然夹有剑势?”

王嘉婉虽然险些得手,但对方立刻看破了她刀法中的奥妙,却也令她暗自心惊,当下收刀道:“好眼力。”

完颜守德寒声道:“不愧是黑水夫人的得意弟子,不过本座到想试试你到底有多少本事!”话音一落,他已出手扣向对方手腕。

王嘉婉一惊,不觉脱口而出:“分花拂柳手!”

这是天忍教的三大镇教绝学之一,她久闻其名,当下不敢怠慢,竭力施展刀法,但无论她的刀势如何变幻,都碰不到完颜守德分毫,而对方的擒拿手却始终不理她的双腕关寸之间,眼看完颜守德已可将她擒住,突然一阵暗器破空之声,逼得他飘身后退,接着便是弥天烟雾,咫尺难见。完颜守德屏住呼吸,以掌力推开烟雾,王嘉婉和骆锦枫早已踪影不见,只剩锦衣八使呆呆地立在那里。

他面色一沉,正欲追出,却听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算了,追不上的。”

完颜守德回身一看,天忍教主不知何时竟已到了他身后。完颜守德微觉讶然,方待开口相询,天忍教主却先问道:“副教主可从海雅兰的武功中看出些什么来?”

完颜守德不假思索地道:“她的刀法中夹有剑势,而且应该是一种迅捷狠辣的剑法。她在这套剑法上的造诣只怕犹在弯月刀法之上。”

天忍教主点点头,道:“不错,本座若没有看错,那应该是疾风剑法。”

完颜守德一惊,道:“疾风剑法?那不是王玦的成名绝技?这样看来,这高唐王果真就是王玦了?”

天忍教主沉声道:“只怕是了。”

完颜守德沉吟道:“那方才救人的莫非是他?”

天忍教主摇了摇头,道:“是另有他人。”

完颜守德一怔,“教主识得来人?”

天忍教主轻轻叹道:“你我都认识这个人。” 面具虽然掩去了他的神情,却掩不去他语气中那份忧伤和无奈……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30 10:54

三、迷雾疑云惑尤深(五)

数日后,裕园故址。

晚风拂过,激起层层松浪,送来幽幽竹曲,月华星光散落其间,尤觉静谧。完颜洪烈立身微语亭中,却无心眼前景致——向来洒脱自如的他,此刻的神情却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忧思。

他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殿下如此伤神,莫非心有所忧?”随着话音,有人从松竹间缓步而出,竟是王祥。

完颜洪烈转过身,淡淡一笑,道:“你冒险约我至此,免不了有令我不安的消息。”

王祥一笑道:“有一个消息你也许已经猜到了——高唐王就是王玦。”

完颜洪烈点点头,“你是怎么确定的?”

“如果不是海雅兰对杨远亭说她父亲就是疾风剑客,我也没有办法证实这个猜测。想不到王玦在十六年前就开始设计这局棋——现在杨远亭只怕已将所有事都视为你的指使了。”王祥的语气里透出一份担忧。

完颜洪烈却淡然道:“随他去吧。”

王祥蹙了蹙眉,“他一定会再去找贺慕莲的,你……”

完颜洪烈淡淡地道:“慕莲若是要信,我也无法可想——何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事我当时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说着他不觉微微苦笑。

王祥无奈地摇摇头,又道:“还有一个消息也许更不好——我在海雅兰身上见到一块玉佩,形制仿佛就是日月珏中的仁玉……”

完颜洪烈的神色微微变了变,道:“王玦将玉佩给了她?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王祥点点头,“不错,我怀疑,王玦或许已经知道梁王殿下……”

完颜洪烈打断了他的话,沉沉地道:“元嘉,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王祥微微一怔,“什么事?”

完颜洪烈缓缓地道:“找个机会,毁了海雅兰手中的那块玉佩。”

王祥迟疑道:“你不想让梁王殿下知道这件事?可是这真能瞒的过去么?”

完颜洪烈断然道:“不管怎样,决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否则……你该知道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王祥默然了片刻,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我该回去了,不然月烈或许会起疑心……”

完颜洪烈低声道:“你不去看看若雪吗?”

王祥不答,却问道:“她还好吗?”

完颜洪烈轻轻叹了口气,道:“若雪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何况皇上……总有一天她不免会对自己的身世起疑,我不知道还能够瞒她多久……”

王祥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但他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我还是不要见她的好。”


完颜洪烈回到赵王府,却见完颜守德正在客厅内等候,神色之间竟似乎有几分焦虑不安。他见完颜洪烈进来,便急急问道:“元嘉和你说了些什么?”

完颜洪烈微觉意外,“四哥怎么知道是元嘉?”

完颜守德的神情却一紧,“果然是他,你也太大胆了,若是皇上知道了……”

完颜洪烈打断了他道:“元嘉带了一个坏消息——高唐王就是王玦。”

完颜守德点点头,“这我已猜到了,元嘉还有没有说别的?”

完颜洪烈微微一怔,道:“四哥指什么?”

完颜守德神色间略现犹豫,但还是道:“比如……关于日月珏?”

完颜洪烈闻言暗惊,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地问道:“四哥为何这样问?”

完颜守德迟疑了片刻,道:“我在同海雅兰交手时,隐约见到她带着一块玉佩,似乎就是仁玉……”

完颜洪烈淡淡一笑道:“四哥,玉佩的形制偶有相似也无足为奇,再说仁玉又怎会落入蒙古?你想的太多了。”

完颜守德摇摇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王玦是汪古加罕的爱婿,海雅兰是黑水夫人的弟子,再加上天狼烟……你不觉得这些都和一个人有关吗?”

完颜洪烈蹙眉道:“四哥说的是镐王?”

完颜守德道:“不错,汪古加罕本是镐王的部将,镐王昔日和黑水宫交谊非浅,天狼烟除了幽幻谷,便只曾出现在镐王和王玦的手中……这样看来,王玦与镐王之间必有些特别的关系,而这对日月珏据说曾由世宗先帝赐给镐王,如此看来,仁玉在王玦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完颜洪烈沉吟道:“但是所有这些关系,也都可以通过汪古加罕而串连起来——他不仅是镐王的部将,也是镐王的挚友。何况世宗先帝曾赐给镐王日月珏这件事本身也只是一个传闻,未必确实。”

完颜守德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奇特的神色,缓缓地道:“你真的这样认为吗?洪烈,我始终觉得,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道:“四哥认为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呢?”

完颜守德轻轻叹息,“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可是我相信这日月珏的背后一定有秘密,而你应该对这个秘密有所了解……”

完颜洪烈暗暗心惊,忙道:“四哥,你多虑了,何况,就算王玦与镐王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对我们来说也并不重要。”

完颜守德摇摇头:“这对我很重要……你难道忘了那些传言吗?”

完颜洪烈强笑道:“四哥,传言不经,你又何必时时放在心上?”

完颜守德深深望着他,道:“真的吗?”他顿了顿,涩然道:“也许是我不该问这些——即使传言不虚,你也决不会告诉我真相的,对吗?”

完颜洪烈苦笑道:“四哥,你多心了……传闻无据,你又何苦自寻烦恼。”

完颜守德不再相强,只是轻轻叹道:“但愿是我想多了……你以后最好不要再见元嘉,万一传到皇上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5-12-31 16:34

四、往事如烟何须论(一)

四诫堂内,完颜守德轻轻抚动鸾和琴,目光中却透出深深的忧色。完颜玉宁低声道:“殿下还在为杨远亭之事忧烦吗?”

完颜守德摇头道:“不只如此,元嘉来了中都,洪烈见过他了。”

完颜玉宁惊道:“赵王殿下也未免太不谨慎了,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完颜守德苦笑道:“只怕麻烦尤不止此——合达从西京回来了。”

完颜玉宁微微一怔:“常山郡王?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回京呢?”

完颜守德缓缓地道:“他是以呈送铁木真的谢罪表为由进京面圣的,可我觉得事情似乎不简单。”

完颜玉宁蹙眉道:“铁木真这一手到是厉害,先发制人,让皇上无法降罪于他……”

完颜守德却沉声道:“蒙古的事情尤在其次,我担心合达这次进京是别有所为。”

完颜玉宁奇道:“殿下以为他会是为了什么?”

完颜守德叹了口气,却不回答。

完颜玉宁追问道:“难道殿下觉得会和赵王殿下有关?”

完颜守德点了点头,道:“希望是我多心了,不然……”他没有说下去,目中的忧色却更浓。


香雪厅内烛火明耀,完颜洪烈望着厅外暗沉的天色,缓缓地道:“合达,你这次回京该不会只是为了铁木真的谢罪表吧?”

完颜合达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是,微臣在等待殿下的答复,北境的二十万将士也在等待殿下的答复。”

完颜洪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芒,淡淡地道:“合达,你这又是何苦……”

完颜合达望着他,一字字地道:“殿下难道真的甘心如此?这天下本来应该是属于殿下的!”

完颜洪烈神色微变,沉声道:“合达,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完颜合达却满不在乎地道:“这是朝臣们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实,殿下又何必讳莫如深?”

完颜洪烈默然不语。

完颜合达又道:“微臣明白殿下不愿有负于宣庙,可皇上的为人殿下应当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殿下不可不防。”

完颜洪烈摇摇头道:“合达,我大金自章庙时起,朝廷就风波迭起,变故连连,究其原因,就在于君臣不和。金源之所以无复昔日之盛,根结亦在于此。你莫非要朝廷再生波折事端吗?”

完颜合达见他说的如此郑重,也肃容道:“微臣与殿下一样期望朝廷能上下一心,重现武元文烈的盛世,只是……殿下素来钦慕贞宪王,当年贞宪若能稍有防人之心,又何至于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前车覆辙尤在,万望殿下三思。”

完颜洪烈沉默了良久,终于轻轻叹息道:“贞宪之志,嘉而难守,我自认不能。”


四诫堂内完颜守德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他目中的忧虑却仿佛比这夜色更加深重——他所担忧的又岂止是他向玉宁所言……表面波平如镜,但暗里却潜流汹涌的朝政固然令他不安,可真正令他烦恼不已的,还是那些挥之不去的传言。他实在没有想到,二十五年后,他要再次面对这样的困惑——他的身世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也许此刻他困惑的已不是真相究竟如何,而是他该怎样去面对这个真相——二十五年前,他面临的是选择,可是如今,他还有选择的机会与必要吗?

完颜守德轻抚着手中的礼玉,只觉得心乱如麻——就算传言不虚,他又能如何?又当如何?即使章庙有负于他的父祖,可大金无负于他,宣庙无负于他……他又如何能为了一件无可挽回的往事而背弃金源,何况章庙驾崩已经三十年了——几十年的岁月难道还不足以冲淡这一切吗?

或者就象洪烈说的,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他也无须如此的介怀——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桩久已无人提起的陈年旧案。只是,倘若传言当真不虚,那他当初所作的决定,此刻看来岂非荒谬而可笑?完颜守德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可事已至此,追悔无益,更何况世上有太多的事原本无从判定是非。过去了的已经成为永远的过去,他所真正要面对和解决的,还是现在,是朝廷上已渐露端倪的风波。

完颜守德深深呼了口气,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思绪——铁木真那份谢罪表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它使皇上无法降罪于他,而在于它迫使皇上打破这个苦心经营方始得来的平衡局面。而合达回京的用意,皇上恐怕也已经了然于胸。近来所发生的一切,使赵王渐渐成为争端的中心——在自己或许是福,但于大金却无疑是一件祸事——如果皇上因此疏远乃至疑忌赵王,北境只怕不待外敌先生内乱,而朝中的大臣也不免陷入纷争不止和人人自危的境地。对于业已面临蒙古威胁的金源而言,这种情况的出现无疑极其危险。想要避免这样的局面出现,自己唯一能做的,也许惟有退让——以彻底的退让换得皇上向群臣表明他依然如故地信任赵王,也以此免去北境将士所有的不安和疑虑。而且,以自己此刻尴尬的身份,退让也或许正是最好的选择……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6-1-1 14:34



QUOTE:
原帖由cherry于2005-12-28, 20:27:18发表
咦,很少看到鹭鸶姐姐晚上在呀……贺慕莲那封信,偶实在米法子了,姐姐凑合着看吧……嘻嘻,天忍教主么,姐姐慢慢猜^_^

那我还是不猜了,这太容易死脑细胞,反正你下文肯定会有答案滴。
‘完颜洪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芒,淡淡地道:“合达,你这又是何苦……”’这句话让我想到忘情花里的明宗呢。

PS:梁王真是惨,你就折腾他吧,难怪鲤鱼说你书里的人物都比较郁闷:)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1 14:42

寒……我是想在赵王身上尝试描写一下明宗那种矛盾的性格呢,居然被鹭鸶姐姐发现了……暴汗呀……
回PS:他不惨我这不就没戏了么……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1 16:55

四、往事如烟何须论(二)

次日下朝完颜守德没有立刻回王府,而是先去了隆庆宫。听完他的来意,仁圣太后轻轻叹息道:“你能有这样的心意,哀家是万分的安慰,只是,真的至于如此吗?”

完颜守德苦笑道:“母后应当了解儿臣,若非万不得已,决不会做这样的退让。”

仁圣太后默然,良久才道:“你也知道皇上的性子,哀家不能向你担保什么,但一定会尽全力去化解这场争端。”

完颜守德忙行礼道:“母后这样说,让儿臣不胜惶恐。多谢母后成全,儿臣就此告退。”仁圣太后目送他离开,面上的神情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完颜守德回到梁王府,却见完颜玉宁正在烟鹤厅中相候。玉宁见他进来,起身微笑道:“今日的朝会怎地比往常散的晚了?”

完颜守德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完颜玉宁觉得奇怪,便又笑道:“殿下今天是怎么了?”

完颜守德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恐怕要让许多人失望了。”

完颜玉宁一怔,想要再追问,完颜守德已淡淡地道:“不必问了,过些日子你自然就会明白。”


崇宁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完颜守绪的目光凝注于这跃动的火苗之上。内侍进来,小心翼翼地上前禀道:“皇上,参知政事完颜素兰已候在殿外。”

完颜守绪点点头,道:“让他进来。”

完颜素兰随着内侍的引导进殿,那明暗起伏的烛光令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行礼之后,完颜守绪命内侍赐座,淡淡地道:“伯扬,你可知道朕召你何事?”

完颜素兰欠身道:“莫非与常山郡王此次回京有关?”

完颜守绪微微一笑,“你到是明白朕的心思。依你之见,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完颜素兰沉吟了许久,缓缓地道:“恕臣冒昧,承华殿不宜久虚。”

完颜守绪目芒一闪,但依旧淡淡地道:“爱卿也这样想?那依卿所见,朕当立谁为储君?”

完颜素兰心念微动,但面上不敢有丝毫显露,离座跪奏道:“储君之立,须出圣断,非人臣所当与议。”

完颜守绪示意他平身,道:“立储乃国之大事,朕想听听爱卿的意见。”

完颜素兰不敢起身,回奏道:“正因为立储关乎社稷国本,微臣才不敢妄议,一切唯凭陛下圣裁。”

完颜守绪笑了笑,道:“起来吧。”

完颜素兰这才起身。

完颜守绪思忖了片刻,道:“我女真故俗,兄弟相承,以谙班勃极烈为号。朕欲复此制,卿以为如何?”

完颜素兰应道:“但凭皇上决断。”

完颜守绪微微点头,又道:“先帝向日久有归统与章庙之意,朕亦不敢稍忘。”
完颜素兰心内暗惊,却又不便有所表示,索性沉默不语。完颜守绪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淡淡一笑道:“罢了,此事朕再细细思量,爱卿先下去吧。”

完颜素兰退出了崇宁殿,完颜守绪独自望着烛火出神——铁木真上谢罪表的用意他自是洞若观火,他也希望可以籍此机会消除自己长久以来的心病,可他没有想到,完颜守德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退让,这在某种程度上,令他陷入了一个更加尴尬的局面——他不禁怀疑,完颜守德这样做,是真的如太后所说,为了朝廷社稷和手足之情,还是别有原因与用心?想到这里,他忽然不安起来,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招手命内侍近前,低低吩咐了几句,内侍答应着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内侍领着四名黄衣剑士进殿,完颜守绪挥手示意内侍退下,对四名跪拜在地的剑士沉声道:“朕召你们来,有很重要的任务——从今日起,你们替朕监视梁王的一举一动,并留意梁王府上下的一切动向,若有异常,随时向朕回报。”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除了朕和你们四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左首的黄衣剑士犹豫了一下,惴惴地问道:“微臣有一事不明——皇上所说的任何人是否包括教主在内?”

完颜守绪面色一沉,冷冷地道:“他自然不能例外。”

四名剑士齐声应诺道:“谨遵皇上圣谕。”

完颜守绪的神色稍见和缓,道:“平身吧,记得小心行事。”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2 12:31

四、往事如烟何须论(三)

素竹扶疏影,苍松叠翠浪,晚风缕缕弄幽芳,碧水掠星光。——裕园的夜色总是这般清幽,微语亭中,完颜合达不禁轻轻叹息道:“无怪乎殿下独爱这微语亭的景致,也难怪贞宪当年会选中此地来建书院……遥想当年,裕园书院人才济济,蜚誉天下,只可惜如今盛况不再。”

完颜洪烈淡淡一笑,“合达,你话里有话。”

完颜合达道:“看来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我听说,前几日,梁王殿下去了趟隆庆宫?”

完颜洪烈只是微微“嗯”了一声,却不说话。

完颜合达又道:“殿下以为,梁王去隆庆宫是为了什么?”

完颜洪烈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有一种预感——你只怕猜错了……”

完颜合达微微一怔,道:“殿下为何会做如此想?”

完颜洪烈缓缓地道:“有些事也说不清原因,可我有那种预感,四哥也许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在他,并不是第一次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完颜合达却仿佛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蹙眉沉思起来。过了良久,方才道:“殿下的预感,必有道理,不过,微臣仍要提醒殿下,梁王殿下,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除非,有些什么特别的原因——可如果真有这样的原因,恐怕更值得殿下忧虑。”

完颜洪烈淡淡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他未必能效忠烈故智,我也不会轻蹈贞宪覆辙。”说话时,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冷沉之色,那一瞬的神情,与他往日的为人大不相称,可完颜合达反倒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完颜洪烈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却有些担心,这个特别的原因,恐怕和几十年前的旧事有关……”

完颜合达一怔,问道:“殿下指的是?”

完颜洪烈轻轻叹息道:“日月珏,难怪有人说它是不祥之物……”


隆庆宫内,仁圣太后望着完颜守绪,缓缓地道:“哀家说的事,皇上考虑的如何了?”

完颜守绪迟疑了片刻,道:“母后,立储之事非比寻常,朕不能不特加慎重。何况,母后也该知道六弟对贺慕莲的感情……可我大金又如何能让一个汉家女子将来母仪天下?到时候,那批朝臣少不得又要交章上谏了。”

仁圣太后依旧望着他,缓缓地道:“皇上只是为了这一点而犹豫吗?”

完颜守绪愣了愣,旋即道:“至少,目前,这是最令朕为难的……”

仁圣太后打断了他道:“这一点,皇上到大可不必担心——皇上难道忘了,哀家本也是汉人吗?”

完颜守绪争辩道:“可是贺慕莲怎么能和母后相提并论呢?您是接受了赐姓的……”

仁圣太后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包在哀家身上就是了。”

完颜守绪还待再说些什么,仁圣太后已摆了摆手,道:“皇上,你是一国之君,哀家又不是你的生母,终究不能勉强你做什么,但是,这件事对社稷关攸重大,哀家不能不逾分提醒皇上几句。”

完颜守绪神色微变,离座道:“母后这样说,让儿臣惶恐无措。”

仁圣太后摇摇头,道:“哀家决没有责怪皇上的意思,这件事哀家也不便再多说,就请皇上自行斟酌吧。只不过……皇上是聪明人,但是千万不要聪明过头了。”

完颜守绪心中一凛——莫非太后已经看出了什么?他只得应道:“母后言重了,这件事,朕一定会谨慎考虑的,以求万全。”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6-1-2 15:26



QUOTE:
原帖由cherry于2006-01-01, 14:42:38发表
寒……我是想在赵王身上尝试描写一下明宗那种矛盾的性格呢,居然被鹭鸶姐姐发现了……暴汗呀……
回PS:他不惨我这不就没戏了么……

“说话时,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冷沉之色,那一瞬的神情,与他往日的为人大不相称,”——我觉得你好象有点刻意了,可能反而不好。

PS: 贞宪是希尹吧,忠烈指的谁?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2 18:40

贞宪是希尹,忠烈当然是指宗弼了……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3 12:48

四、往事如烟何须论(四)

次日,完颜洪烈下朝回府,只见贺慕莲独自一人坐在香雪厅内沉思,完颜洪烈见她神色凝重,仿佛有什么大事,心中隐约感到一阵不安,便上前问道:“慕莲,怎么了?”

贺慕莲闻声抬头,忙站起身,微笑着摇头道:“没什么。”

完颜洪烈望着她,缓缓地道:“真的没事吗?”

贺慕莲微笑道:“真的没什么,妾身方才只是有些乏了,一时失神,王爷不必担心。”

完颜洪烈却摇摇头道:“慕莲,你有事瞒着我——太后和你说了些什么?”

贺慕莲一惊,但随即恢复常态,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太后大概听到了些风声,所以召我进宫一趟……她这也是为了您着想。”

完颜洪烈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自语似地低声道:“真的就只是为了这些?”

贺慕莲点点头。

完颜洪烈微微“哦”了一声,道:“当真没有别的事么?看来是我过虑了……”

贺慕莲微笑着接口道:“忧劳过度则不免神思恍惑,殿下这阵子也确是太过劳心了。如今殿下就不要再想这些了,妾身相信,一切都会没事的。

完颜洪烈轻轻揽住她,叹息道:“但愿如此吧……”

贺慕莲温柔地伏在他肩上,轻声道:“会的,一定会的。”语气虽然轻柔,可她的目光中却透出一份坚毅决断,只可惜完颜洪烈无法看到。


夜色渐深,贺慕莲对着灯火,眉宇间满是化不开的忧色。完颜承裔轻轻推门进来,低声道:“娘,这么晚了,找孩儿有什么事吗?”

贺慕莲点点头,“娘有些很重要的事对你说,你先坐下。”

完颜承裔依言坐在一旁。

贺慕莲叹了口气,道:“承裔,娘很抱歉,告诉了你一个让你烦恼困惑的故事……”她望着完颜承裔,用一种企求的语气道:“孩子,永远忘了这个故事,好吗?”

完颜承裔怔住,他没有想到母亲会这样请求他,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不自禁的欣喜——不管怎么说,他是极不愿看到父母就这样分离的——所以他不加思考地点了点头。可他又多少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小声问道:“娘,你也会忘了这个故事吗?”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贺慕莲的意料,她迟疑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看到完颜承裔正用满是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她不禁脱口而出:“我会尽量忘记它,不,是必须忘记它!”

完颜承裔再次怔住,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贺慕莲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无奈地苦笑道:“有些事,娘本来不希望你知道的,但是现在……总之你要记得一点,无论如何,你都只是你父王的儿子,你只能用这个身份去面对和思考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完颜承裔有些不安地道:“娘,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呀?”

贺慕莲摇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但是,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娘和你说的这些话。”

完颜承裔点点头,“孩儿明白了。”他想了想,又道:“娘,如果有事,你为什么不和父王商量一下呢?或许他会有更好的办法……”

贺慕莲打断了他,道:“承裔,这件事绝不能告诉你父王,记住,绝对不可以!”

完颜承裔讶然道:“为什么?”

贺慕莲沉吟不语,她该怎样和承裔解释呢?这其中的复杂渊源,孩子能够明了吗?又应该让他知道么?她犹豫了片刻,道:“因为——我不希望再让他为此而忧烦不安了。”

完颜承裔半信半疑地望着母亲,他预感到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而且看情形,母亲是不会告诉他实情了。他很好奇,也很不安,可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照母亲所说的,去小心的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所有一切……但是一转念,想到父王不会再为失去母亲而忧虑,自己也不必面对那样尴尬的选择,他又不禁感到十分的快慰和轻松——或许,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母亲也许真的如她所说,只是不希望再带给父王负担。于是,他笑了笑,道:“知道了,孩儿会按您的意思去做的。”

贺慕莲松了一口气,道:“时辰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完颜承裔答应着,退了出去,贺慕莲看着他离开,在心底暗暗叹息——她只能这样对承裔说了,因为她实在不希望他过早地去了解朝廷中变幻莫测的争斗……可是,孩子能够真正体谅她的苦心吗?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4 11:04

四、往事如烟何须论(五)

这一阵子,朝廷里最忙碌的人大概就要数礼官了——皇上先是下诏有意恢复国初的谙班勃极烈之制,接着又下诏要择日为赵王妃赐姓徒单氏,于是礼官们又要查找文案,又要拟定仪制,还要挑选吉日……忙了个不亦乐乎。设立谙班勃极烈,对朝廷内外来说,既是在意料之外,又是在意料之中——皇上即位十年,后宫始终无出,储君之位久虚,不利社稷,而两位殿下又均有过人之处,无论以谁为储君,都在情理之中。到是赐姓这件事,让眼尖的人看出了几分蹊跷——贺慕莲入赵王府被册为赵王妃已有十五年了,大金皇室自始至终都不曾讳言过她的汉人身份,何以如今突然要赐姓,还是女真诸姓中仅次于国姓完颜的徒单氏?而且又偏偏选在这么个节骨眼上——金源自立国以来,女子受赐姓者唯仁圣太后一人而已,当年宣宗皇帝为她赐姓温敦,正是为了册立她为皇后——这样看来,皇上莫不是想要让赵王继承大统吗?


完颜玉宁站在烟鹤厅前,看着天边下沉的日轮出神,完颜守德走到她身后,轻声道:“在想什么?”

完颜玉宁淡淡地问道:“太后最近似乎常召赵王妃进宫,听说是为了给她赐姓的事,是吗?”

完颜守德“嗯”了一声。

完颜玉宁又道:“我听伯扬说,皇上可能打算在今年祭陵前册立谙班勃极烈,礼官们已经在准备典仪了。”

完颜守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道:“你的消息到快,皇上的确是有这个意思。”

完颜玉宁依旧淡淡地道:“看太后和皇上的意思,大概是要立赵王殿下为储了?”

完颜守德又“嗯”了一声。

完颜玉宁忽然转过身来,“这也是你的意思吧。”

完颜守德默然,完颜玉宁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缓缓地道:“你放弃了,为什么?”

完颜守德黯然道:“抱歉,我让你,让伯扬……让很多人都失望了……但情势如此,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何况,这也是先帝的心愿……”

完颜玉宁幽幽一笑道:“守德,我觉得你有心事……”

完颜守德淡然笑道:“是么?我倒是有些担心一个人……”

完颜玉宁接口道:“可是铁木真?——若论对北边局面的了解和掌控,朝廷上只怕无人能及赵王殿下,铁木真是决不愿意见到这个局面的……”

完颜守德却摇摇头,道:“你说的不错,但是,我更担心的是王玦——他从十六年前,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就开始设计这一局棋,用心之深,令人思之不寒而栗——他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从匈奴人开始,草原上最优秀的射手就被称为射雕手,这个习惯,被后来每个占据草原的民族延续下来——每一个草原的骑士,只有通过了射雕这一关,才是真正的勇士,蒙古人自然也不例外。当骑士的马蹄追逐着雕群,就是草原上最激动人心的时刻……铁木真站在高台上远远地望着那些矫健的骑士,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傲然的笑意。忽见一位少年骑士跃众而出,一马当先,只听得弓弦响处,箭似流星,两只大雕堕地——一箭双雕,人群中一片喝彩声。少年跃下马来,捧起双雕,走到高台下,单膝跪下,将双雕高奉过顶。铁木真满意的点点头,一挥手,道:“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立起身,朗朗地道:“孛要台。”

铁木真笑道:“原来是高唐王的弟子,难怪如此少年英雄,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高唐王王玦站在他身后,目光中却不经意地掠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忽然,一只信鸽盘旋而落,王玦伸手接住,打开纸卷扫了一眼,神情竟为之一变,他将纸条交给了铁木真。铁木真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他思忖了片刻,断然道:“回营帐,召集四杰议事!”

营帐内一片寂静,赤老温第一个不耐烦起来,大声道:“我们何必在这里猜测那完颜守绪的用意,大汗只管西征,待收拾了屈出律再回过头来对付金国。我就不信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话还没说完,木黎华已打断他道:“这件事莽撞不得,完颜守绪在这个时候突然决定立储,必有深意,而且多半和大汗有关。”

王玦点点头道:“木黎华将军说的不错,本藩以为,完颜守绪这样做,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想要借立储之名,彻底消除掉帝位的隐患;二是他看破了大汗上谢罪表的用心,以此来警告大汗不得妄动。”

铁木真皱了皱眉,道:“我倒是觉得后一种可能偏大,高唐王以为呢?”

王玦略一沉吟,道:“就目前的迹象来看,的确是后一种更可能,否则,完颜守绪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给贺慕莲赐姓。不过,一切或许还未定数……”众人都微微一怔,但听王玦续道:“本藩相信,完颜守绪并不会因此就放弃了他的疑虑,只要善加利用这一点,就有可能扭转乾坤。”

赤老温急道:“高唐王,你有什么好主意就快些说出来吧,不要在这里打哑谜了。”

王玦微微一笑,道:“此刻时机未到,将军且稍忍耐,到时自然知晓。”说罢,他转向铁木真道:“请大汗准许我前往中都一趟。”

铁木真犹豫了一下,道:“好吧,一切就拜托高唐王了,只是,你千万要小心。”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6-1-4 19:34



QUOTE:
原帖由cherry于2006-01-02, 18:40:55发表
贞宪是希尹,忠烈当然是指宗弼了……

下次这样的人物,我建议你加个注,看着有点晕的。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5 13:26

四、往事如烟何须论(六)

王嘉婉握着纸条,低头沉思……身后传来杨远亭的声音:“王姑娘,找我有事吗?”

王嘉婉转过身来,迟疑了一下,道:“杨兄,有一个消息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贺慕莲要接受赐姓了。”

杨远亭一愣,“王姑娘,你说什么?”

王嘉婉低声道:“下个月,金国皇帝要给贺慕莲赐姓徒单氏。”

杨远亭立时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无力地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王姑娘。”

王嘉婉有些担心地道:“杨兄,你,你还好吧。”

杨远亭点点头,“我没事,姑娘不必担心。”说罢转身想要离开。

王嘉婉却拦住了他,道:“杨兄,你不想去见见她?”

杨远亭苦笑道:“何必呢,既然她决定了,那就由她的心意去吧。”

王嘉婉道:“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她的心意呢?”

杨远亭一怔,“姑娘的意思是……?”

王嘉婉缓缓地道:“杨兄,你不觉得,从你离开雪山派起,发生的事情都很蹊跷吗?仿佛是有什么人在设计这一切——你不想弄一个明白吗?”

杨远亭思忖了半响,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应该去问问慕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忍教总坛,完颜守德端详着手中的竹筒,问道:“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这个的?”

一名锦衣使者躬身答道:“禀副教主,属下在总坛西南二十里外发现了本教的示警记号,沿记号追查下去就看到了这个。”

完颜守德微微蹙额,略一用力,竹筒裂开,里面是一张字条,完颜守德看过之后,立刻吩咐道:“传令下去,加强对中都各处的监视,尤其是水月庵。”

锦衣八使应声而退。完颜守德的神色却依旧凝重。他起身到一处石壁前,抬手一按,石壁裂开,他走了进去。

曲折的通道直达天忍教的地宫。天忍教主见他进来,似是有几分意外。完颜守德将字条递给他,缓缓地道:“我想,这应该是元嘉的消息。王玦既然将到中都,海雅兰必定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天忍教主接过字条,看罢,沉吟了片刻道:“王玦此行只怕和皇上立储有关——来者不善呢……”

完颜守德点点头,道:“我已吩咐加强对整个中都城的监控,尤其是水月庵。”

天忍教主轻轻叹息道:“有些事,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完颜守德微微一怔,天忍教主已接着道:“这件事关攸重大,本座须得禀明皇上,在皇上未有定夺之前,只可派人严密监视,却不得轻举妄动。”


稽古殿内,烛火明暗起伏,完颜守绪的神色似也被映的阴晴不定。听完天忍教主的话,隔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地道:“你觉得铁木真是什么意思呢?”

天忍教主沉吟道:“微臣以为,蒙古目前不会有太大的动作,倒是王玦的来意,只怕耐人寻味……”

完颜守绪沉沉地道:“这位高唐王此行可是决无善意呢。”

天忍教主淡淡一笑道:“皇上恕罪,微臣以为有些事无妨顺其自然。”

完颜守绪看着他,冷沉地道:“朕倒是可以顺其自然,只是将来你不要后悔!”

天忍教主依旧淡淡地笑道:“皇上言重了,强求非福,微臣又何悔之有?”

完颜守绪转过目光,看着那闪烁的烛火,轻声道:“你总是这样……好吧,朕依你就是了。”


月晦之夜,只有清冷的星光映着梅树的疏影,萧声渐渐悠远升腾,身后是贺慕莲关切的声音:“王爷,夜很深了。”

完颜洪烈转过身来,淡淡一笑,道:“夜深露重,你怎么出来了?”

贺慕莲温婉地笑笑,“妾身睡不着,听到王爷的萧声,就出来看看。”

完颜洪烈收起了玉箫,轻声道:“抱歉,是我打扰你了。不过也好,我正有话想对你说——慕莲,有些事,你若是不愿意,无须勉强自己。”

贺慕莲依旧带着笑容,温柔地道:“怎么会呢,妾身只觉得荣耀,又何来勉强?”

完颜洪烈凝视着她,静静地道:“慕莲,我知道你并不真的愿意,对吗?”

贺慕莲迎着他的目光,真诚地道:“王爷,我是您的妻子,理应一切也为您着想。”

完颜洪烈轻轻叹息道:“何必呢……很多事未必如你想的那么简单。”

贺慕莲微笑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妾身都会和王爷一起承担。”她抬起头,望着星空,慢慢地道:“今天是月晦,明天我想最后去一趟水月庵,算是对过去的一切做一个了结。承裔也会去,不知道您……”

完颜洪烈望着她,目光中透出深深的怜惜和歉意,柔声道:“你既已决定了,我自然应当陪你去一趟。”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5 17:05

四、往事如烟何须论(七)

初一大朝会,完颜守德以太尉的身份押班。赞拜礼毕,他略略环顾殿内,却发现亲王班列内不见赵王完颜洪烈的身形。他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安,但在殿上又不便询问,只好默默地等着散朝。

百官奏本已毕,内侍正欲传喝退朝,完颜守绪却突然道:“各位爱卿,礼官上奏,所有典礼仪制都已拟妥,朕将在本月十五同时举行这两大典仪。”他略略一顿,道:“朕将策立皇弟赵王为谙班勃极烈。翰林院即刻拟旨,明日至赵王府宣诏。”说罢,他的目光自群臣面上一扫,道:“退朝。”

或许是因为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大臣们一时来不及作出反应,直到听见这一声“退朝”,才开始彼此低声议论。这消息虽然算不上太意外,但是会宣布的这样早,却是朝臣们没有想到的——皇上居然等不到祭陵,莫非有什么特殊的缘故?有些想的多的人,不免就想到了梁王身上,于是,在散朝出宫的路上,不断有人试探完颜守德的口风。完颜守德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他此刻实在无暇顾及这些,只是一边随口敷衍着他们,一边加快脚步——这样重要的朝会,赵王居然没有来参加,唯一的解释,就是赵王府里发生了更重要的事。完颜守德虽然还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但无疑是和贺慕莲有关的。他不禁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出得宫门,摆脱了那批朝臣,完颜守德走过宫墙的一个拐角,发出一声低沉的短啸,两名白衣剑士即刻出现在他面前,躬身道:“启禀副教主,今日一早,赵王殿下和王妃还有世子一同去了城郊的水月庵,至今尚未回府。”

完颜守德闻言暗叫不妙,果不出他所料,他立时吩咐道:“传令锦衣八使,即时前往水月庵,不得有误!”


水月庵。

贺慕莲在观音像前虔心供上一炷清香,又拉着完颜承裔一同礼拜祈祝。完颜洪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忧伤。

行完礼,贺慕莲起身对完颜洪烈微笑道:“殿下,我们回府吧。”

话音未落,佛像后的帷幔忽然揭开,杨远亭一跃而出,道:“慢着。”

贺慕莲愕然。杨远亭直截了当地道:“莲儿,我有话问你。”

贺慕莲回过神来,黯然道:“远亭,已经都结束了。求你不要再问了好吗?”

完颜洪烈却轻轻叹了口气,道:“慕莲,你此刻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可倘若你真的接受了赐姓和册封,只怕以后的一切就都由不得你了……”

贺慕莲淡淡一笑道:“昨夜我已经告诉您我的心意了,不是么?我不会改变决定的。”她的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坚决。

完颜洪烈默然,杨远亭却又惊又怒,急道:“莲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做?这是数典忘祖呀!”

贺慕莲似是一震,但旋即平静地道:“我知道。”

杨远亭惊愕地望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贺慕莲柔声道:“远亭,对不起,可是,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可请你接受这个事实好么?”她的语气透出忧伤,但忧伤之中又带着一份毅然。

杨远亭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道:“莲儿,这真的是你自己的决定么?真的没有任何人强迫你么?”

贺慕莲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道:“是,没有任何人强迫过我,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

杨远亭苦笑道:“看来,我根本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说完,他蹒跚着走了出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贺慕莲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几乎站立不稳,完颜承裔慌忙抢上前扶住她,急急地问道:“娘,你没事吧。”

贺慕莲摇摇头,道:“我没什么。”她转向完颜洪烈道:“王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完颜洪烈轻轻叹息道:“慕莲,你何苦这样?你曾经说过,我们是在彼此折磨。现在看来,你并没有说错,至少,这对于你来说,是一种折磨……”

贺慕莲笑了笑,道:“从前的话,王爷还放在心上么?妾身却已经忘了。”

完颜洪烈摇摇头,道:“慕莲,你该明白,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贺慕莲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诚挚地道:“从相识那一天起,都是您在为慕莲付出。身为您的妻子,我理应和您一同承担忧患,可我却从来没有那样做过。慕莲如今最大的希望,便是能够尽我作为妻子的责任,也请您不要再为这件事担忧了——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认为那是一种伤害。”

完颜洪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激动的神情,贺慕莲也察觉到他手心传来微微的颤抖,她缓缓倚在他肩上,轻声道:“王爷,我们回府吧。”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6-1-6 16:16

你可算贴完这部了:)接下来是续道陵秋思还是回过去写玉缘错?
少年立起身,朗朗地道:“孛要台。”——这名字有点耳熟哈。好像在你其他的小说里出现过?

PS:我大概猜到天忍教主是谁了。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6 17:12



QUOTE:
原帖由夕下红衣于2006-01-06, 16:16:28发表
你可算贴完这部了:)接下来是续道陵秋思还是回过去写玉缘错?
少年立起身,朗朗地道:“孛要台。”——这名字有点耳熟哈。好像在你其他的小说里出现过?

PS:我大概猜到天忍教主是谁了。

寒,这是个历史人物嘛……蒙古的北平王……
下面写哪个我还没想好呢,一个天劫就够我晕的了……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6-1-13 14:19

重新扫了一遍,忽然发现,你把日月珏=仁礼玉了?和原来好像不一样哦。这样的话,有些地方的构架是不是也要跟着变化?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13 14:26

嗯,其实前面变动也不是太多,就是镐王这里稍微动一下,反正这一段我不打算全写……倒是最后,原来设计的结尾估计不能用了……麻烦……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4-1 14:12

修改了第二章的二、三两节,不知道是不是比原来好点……
作者: 柳褴衫    时间: 2006-4-1 16:13

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主题修复没了,只好再编辑上去.云MM看看,现在的主题没错吧.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4-1 16:34

现在好像没什么问题哦^_^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9-29 13:42     标题: 第二部 道陵秋思·序章

大金泰和八年七月初。

武定军节度使判平阳府事,卫王完颜永济正在赶往中都的途中。他是奉诏入京,但正是这诏书,让他觉出了事情的不寻常——诏书六月已到平阳,当时距离九月的天寿节犹有三月之期,皇上何以借庆贺圣节,与诸父同乐之名召自己即刻入京?莫非京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又莫非皇上的病情有了变化?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担忧起来:皇上的六位皇子,五位夭折,唯一的皇嗣葛王忒隣虽然称的上天资聪颖,可毕竟只是一个还不足七岁的孩童……皇上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什么好歹,只怕大金社稷危矣。

卫王永济赶到中都的那天,是七月十四日的傍晚,皇上命他不必觐见,先在王府歇息,明日至常武殿见驾。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是女真人最重视的节日,每年的这一天,大金皇帝都要在常武殿前的演武场拜天、射柳、击鞠。质明时分,完颜璟乘龙辇,在宣徽使的前导下至常武殿前,下辇,设案,行礼。礼毕,撤案,设坐,皇上与众亲贵共观射柳、击鞠。一排排柳枝被系上标识的丝帕插在地上,完颜璟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站起身来,宣布射柳开始。

女真人的射柳,规矩是颇有一些复杂的,插在地上的柳枝要系上每个参射者各自作为标记的丝帕,不能射错。射时,是在奔驰的马上,在射中同时能驰到柳枝旁接住断枝为最上,射中而不能接住为次,误射他人柳枝或是不能中者为下。这样的规矩,既考箭术,也考骑术。女真人本以渔猎为生,又娴于马术,故有此风俗。但如今,立国近百年,沾染汉风已深,尚武之俗远不及当初。一连十几位射手下场,竟无一人能接住射断的柳条,到是接连有几人射不中的,完颜璟的眉峰微微蹙拢,隐约有几分不悦,一旁的李元妃见了,忙低声耳语劝慰。这时,又有几位射手下场,但仍无一人能在射断柳枝的同时将其接住。完颜璟的面色似是一寒,站起身来,沉声道:“拿弓箭来。”场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百官齐齐起身望着皇上,李元妃想要出言阻拦,但看到完颜璟的神色,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内侍很快奉上弓箭,牵来坐骑,一百五十步外,一枝柳条系上了明黄色的丝帕。完颜璟抓过弓箭,翻身上马,抖缰,抽箭,开弓,箭若流星离弦而去,马亦疾驰向前。一百五十步,只是一瞬,快马已到,而柳枝和丝帕也已在完颜璟手中。

场内采声雷动,万岁之声有如山响。场内的文武百官无不欢欣忘形,不仅因为皇上精湛的骑射之技,更因为这一箭足以说明皇上的龙体康健无恙。只有一个人的眉宇之间却露出一缕忧色——卫王永济从拜天仪式开始就一直关注着皇上的一举一动,他看的出,尽管完颜璟作了最精心的准备,但仍然无法完全掩饰他的病容和憔悴。龙体染恙还不算是最严重的,真正严重的是,为什么皇上要抱恙举行中元节的仪式,而且还要作出这样的表演?卫王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完颜璟策马回座,掷下弓箭,抬手止住场内的呼声,望着正在低头沉思的卫王,微笑道:“叔父陪朕去遛遛马可好?”

完颜永济心中一惊,但仍出列恭声道:“微臣遵旨。”一旁侍从早已牵过他的坐骑,他接过缰绳,上马与皇上一前一后出了演武场。


马行出数百步,已渐渐不闻场内喧哗。完颜璟缓下缰绳,回首望着完颜永济,淡淡地道:“适才朕一箭中的更接得断柳,百官无不欢呼,为何惟独叔父殊无喜色,反见忧戚?”

完颜永济在马上微微躬身道:“陛下恕罪,臣以为,陛下骑射,固为当世罕有,然兵戈危事,非至尊所宜亲行。”

完颜璟微微一笑,道:“就只是这样吗?叔父似乎意犹未尽。”

完颜永济闻言暗暗心惊,忙道:“微臣不敢对陛下有所欺瞒。”

完颜璟淡淡一笑,道:“是么?叔父真正想说的,恐怕是为何朕明明染恙在身,却仍要举行中元节庆典,更亲自下场射柳,这其中必有重大缘故。而不论这缘由究竟如何,身为天子而为计如此,决非社稷福音。对么?”

完颜永济大惊失色,慌忙翻身下马,跪拜道:“微臣死罪。皇上明察秋毫,洞彻人心。”

完颜璟轻轻叹了口气,跃下马来,扶起卫王,低声道:“叔父,朕难道当真令你如此畏惧么?”不待完颜永济回答,他又叹息道:“朕自幼时起便与叔父最为亲近。可如今,连叔父在朕面前也如此谨畏小心,不敢尽吐实言。看来朕这个天子,真是孤家寡人了……”

完颜永济忙道:“陛下言重了,天威莫测,人臣自当谨慎。”

完颜璟摇摇头,道:“萧国公说的不错,天威莫测,人臣慎言,则天听不明,小人得势。朕当年要是听了他的话,也不至于有后来这许多事。如今想来,悔之晚矣。”说到这里他忽然连声咳嗽,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阵潮红。

完颜永济忙扶他到一边坐下,恳切地道:“古人云,知过能改,善莫大焉。陛下与其追悔前事,倒不如力求弥补。”

完颜璟苦笑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弥补?何况朕也没有时间了……朕的身体,怕是拖不过中秋的。”

完颜永济惊道:“陛下万万不可做如此想,陛下方当盛年,眼下不过是偶感微恙……”

完颜璟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地道:“朕自己的身体,朕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朕这次急召叔父入京,就是为了这件事¬¬——主幼国危,朕实不愿见如此局面,故而唯有将社稷托付给叔父。”

完颜永济大惊,跪奏道:“陛下,微臣实难担当。况且这也不合我朝典制。葛王虽幼,聪颖过人,只需善择辅臣,他日必为明主。”

完颜璟缓缓摇头,示意卫王平身,道:“师姑儿做过的事,朕心知肚明,但朕终究不忍效法汉武帝……叔父为人仁厚,昔日更有大恩于从嘉,朕希望能籍此了断这一桩恩怨,使我大金宗室不再有自相残杀之事,也为社稷免去一场祸事。这是朕如今最大的心愿,恳请叔父成全。”

完颜永济不敢起身,回奏道:“陛下能有和解之愿,诚社稷之幸,宗室之幸,于从嘉亦为大恩,微臣必当竭尽全力斡旋其中,此外则微臣实不敢闻命。”

完颜璟轻轻叹息道:“叔父谦谨退让,实非常人能及。但朕意已决,叔父无需推辞。”

完颜永济沉吟了片刻,方道:“陛下圣断,微臣不敢有违,但微臣衷心,实望陛下能够三思此事。”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9-30 22:59     标题: 序章(续)

夜幕渐深,卫王府的书房之中,却仍隐约可见灯火,卫王永济在室中来回度步,眉宇之间,忧色凝重。忽听门外有人通传:“尚书左丞相完颜匡大人、平章政事完颜纲大人,求见殿下。”

完颜永济先是一怔,但旋即舒展神色,开门迎客。两个人进得厅来,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皇上今日可是对殿下特别交代了些什么?”

完颜永济沉吟了片刻,道:“撒速、正甫,我们相交数十年,情如骨肉,原不该有所隐瞒,但这件事,关攸重大,我实是不知该如何措辞……”

两人对望了一眼,完颜匡轻轻叹息道:“看来皇上已做了决断,只怕果如正甫贤弟所料,选的是那下策。”

完颜纲微微苦笑,道:“小弟到宁可自己猜错了。”

完颜永济蹙眉道:“二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有些糊涂了……”

完颜匡叹息一声,方待开口,完颜纲已抢先道:“还是我来向殿下解说吧——数月前,皇上忽然密召撒速兄至万宁宫,语出不祥,竟然问及身后之事……”

完颜匡接口道:“臣当时为皇上谋划了上、下二策,但圣意似乎两可亦两难。可看今日的情形,皇上必已有圣断。我和正甫前来,只是想问殿下一句话——若他日爰王以葛王为辞,殿下当如何决断?”

完颜永济吃了一惊,默然良久,方道:“你们当知我的为人。若从嘉之志不在伤害忒隣,而仅虑于将来,我必会尽力替他安排;但他如有报复之心,我却决不会答允。”

完颜纲轻吐一口气,道:“殿下平生言行如一,有殿下这句话,情势或许不至似我们想像中那么糟。”

完颜匡却没有说话,神情中仍是满含忧色。

完颜永济忍不住道:“撒速,你我论交,尤在正甫之先,三十余年相知,莫非今日,你竟对我生疑?”

完颜匡淡淡地道:“殿下不必动怒,正因为臣深知殿下的为人性情,才觉得前途危机重重。何况这等关乎社稷国运的大事,臣也不敢因私害公。”

完颜永济神色微变,道:“撒速,你似乎说的太严重了吧。此事诚然干系非小,但何至于危机重重?”

完颜匡叹道:“殿下万事心存仁厚,自然看不到隐伏的危机所在。事到如今,臣只希望殿下明白,皇上之所以做如此圣断,固然是因为相信殿下有能力影响爰王,但也是信任殿下必可以保全葛王。异日处断,还望殿下不要忘记了这一番相托。”

完颜永济皱了皱眉道:“撒速,你这是怎么了,到像是料定了我日后必要有负陛下一般。若是这样,我此刻便与你们一起进宫面圣,料想凭我们三人之力,坚请皇上收回成命,也不是十分碍难之事。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完颜匡却苦笑道:“殿下,臣相信殿下此刻,句句皆出于至诚,也相信殿下并不如何看重这九五尊位。但是世事难料,有时候会大出意想之外。但愿这只是臣多虑了……”


金泰和八年七月末,完颜璟驾崩于万宁宫,时年四十一岁,庙号章宗,陵曰道陵。这位聪明博学,敏毅刻忌的大金天子虽然维系了明昌盛世,但也令大金朝廷风波不断。章宗遗诏,命叔父卫王永济继位,在他的本意,是希望宽和仁厚的卫王能够矫他所失,却没有想到,这个决定,带给大金的是更大的动荡与不安。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6-10-2 09:38

哈哈,cherry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写第二部了哇。不过隔的太久了,害我重新看一遍前面的,忽然发现林思和承裔那段对话其实也很温馨的。还有,喜欢章宗射柳这一段,不过这序章你打算写多少?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0-2 12:20



QUOTE:
原帖由 夕下红衣 于 2006-10-2 09:38 发表
哈哈,cherry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写第二部了哇。不过隔的太久了,害我重新看一遍前面的,忽然发现林思和承裔那段对话其实也很温馨的。还有,喜欢章宗射柳这一段,不过这序章你打算写多少?

呃……这个,我是想就这样结束了……卫绍王时的事情如果要详细写,可以单独写一部的说……简单的话,还不如直接在后文透露比较好……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0-5 15:30     标题: 往事何堪回首

夜虽已深,樗轩中仍有烛光透出,完颜璹在窗下独自翻阅经卷,这是他三十年来的习惯了。

窗外忽然有声音传来:“你何时信奉起这释老之说了?”随着话音,轩内已多了一位白衣男子。

完颜璹合上书卷,淡淡地道:“你来做什么?”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不欢迎我。”

完颜璹冷冷地道:“不敢,只是我想不透你的来意。”

白衣人轻轻叹息道:“仲实,不要这样……我知道是我累你被罢废至今,但……”

完颜璹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曾因此而责备你,可是,从嘉……”

白衣人摆摆手,道:“仲实,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还是叫我王玦吧。”

完颜璹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讥诮,冷冷地道:“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割断你和大金所有的渊源么?”

王玦苦笑道:“我不想和你争执,仲实……我知道你恨我。我来,只是有件事想问你。”

完颜璹依旧冷冷地道:“是关于日月珏吧,你应该知道,在我这里,你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王玦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但他并不愿就此放弃,“仲实,你该知道,这个答案对我有多重要——我求你,告诉我。”

完颜璹摇摇头,道:“我不希望你把你的怨恨再灌输给另一个人,大金和我完颜氏一族都已经为这份仇恨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该结束了。”

王玦望着他,道:“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怨恨么?我只是想得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这莫非也有错?”

完颜璹淡淡地道:“我们都已经身在其中,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人的对错。我只想问你,这些年来,你可心安无愧?”

王玦默然,良久才道:“看来,我是无法说服你了,但我是绝不会放弃我的努力的。”他顿了顿,又道:“仲实,完颜守绪是不是已经决定在近期正式册封完颜洪烈为谙班勃极烈了?”

完颜璹淡淡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又何必再来问我。”

王玦的目中闪过一缕寒芒,沉声道:“他当真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

完颜璹看在眼里,不由一惊,道:“从嘉,你想做什么?”

王玦冷笑,“你说呢?”

完颜璹变色道:“从嘉,你做得还不够么?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能收手?”

王玦淡淡地道:“从我决定开始这样做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完颜璹摇摇头,道:“不,不是的,你有过机会,是你自己不愿意放下仇恨罢了。”

王玦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我想有一个问题你应该会回答我——济叔叔的陵墓在哪里?”

完颜璹冷冷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玦黯然道:“我找遍了整个房山都没有见到……仲实,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完颜璹默然了良久,终于道:“在汝水边——卫王从前最喜欢那里的景致……”

“汝水?为何会在那里?难道说……”王玦喃喃自语,仿佛茫然若失。

完颜璹带着几分怒意道:“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然而见了王玦的神情,他又有几分不忍,沉沉地道:“从嘉,你若对卫王尚有几分歉疚,就从此而止吧……”

王玦摇摇头,道:“我欠济叔叔的,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了……但是,我不可能会原谅完颜璟!”

完颜璹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苦?再说先帝驾崩也有三十年了。难道你真的想让这仇恨不断延续下去么?镐王若是地下有知,也未必愿意看到你如此吧……”

王玦苦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仲实,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的想法和感受,你是否真的明白?”

完颜璹沉默不语,王玦又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们彼此都不要再想去说服对方了——那是不可能的,对吗?”说完,他慢慢向轩外走去。

完颜璹忽然道:“慢着,从嘉,你就不怕你的固执,会伤害到你并不愿伤害的人吗?”

王玦止步,回望他道:“你终于肯告诉我答案了……”

完颜璹摇摇头,道:“我只想提醒你,有些事,会出乎你的意料。”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0-7 13:04

汝水河畔一片平川,青青的草地缀满不知名的野花,高大的陵墓在这里显得格外孤独和清冷。一位素服女子伫立在墓前,她的年岁已然不轻了,但岁月并没有侵蚀她的容貌,反倒为她在明丽中平添了一份幽谧沉静。她平静的有如石像,可在她身后,赵王洪烈的眼神却充满着不安。

过了好一会,那女子忽然开口道:“这世上,有些事是很难说出一个是非对错来的,若是能随逝者一起深埋地下,那也就罢了,只可惜,往往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仍在纠缠不休。”说着,她回过身来,看着完颜洪烈,淡淡地道:“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赵王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琪姑姑,你今天的话好像有点奇怪。”

完颜琪淡淡地道:“不是我的话奇怪,是有些事你还是不愿去面对。”

赵王依然躲着她的目光,小声争辩道:“我已经做了决定……”可是言语中往日的洒脱自信业已不见,恰似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对长辈的责难却百般抵赖。

完颜琪摇摇头,道:“表面上看起来,你是已经作出了选择,可其实,在你心里,还是举棋不定——不然你为什么要劝皇上顺其自然?”

赵王沉默不语,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大声道:“琪姑姑,不管怎样,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不论是什么样的是非和恩怨,都不应该再在我和四哥身上延续了。”他似乎有些激动,语气听来倒像是在与人争执一般,又仿佛是要宣布些什么。

完颜琪只是微微苦笑,“姑姑听到你这样说,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你不愿意这些往事再延续,想来守德也必是如此,可是,有人并不这样想!至少,王玦是决不会放过你们的。”说到这里,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道:“何况,姑姑知道你的心思,别人却未必能明白,就算明白,也不见得就会体谅。有些时候,仁柔反而会是一种弱点——先父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赵王凝视着她,郑重地道:“琪姑姑,不论旁人怎样想,怎样说,但至少,我一直都很敬佩卫绍王。”

完颜琪忧伤地笑了笑,“我替他谢谢你,可是,仁德是一件非常危险的武器,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使用的——如果非要选择,我宁可你像章庙那样敏毅果决。总强过似先父这般的结局。”

赵王黯然道:“琪姑姑,我知道……可是,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我相信,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

完颜琪苦笑道:“不给你时间的人,不是我,是王玦。他已经去找过仲实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就算四哥知道了一切,他也不会背叛大金的。”

“问题不在于他会怎样做,而在于皇上会怎么想……王玦会有很多办法逼得守德没有退路,同时,你也就不再有犹豫的余地了。”

赵王却淡淡一笑,笑容里隐约带着一份强烈的自信,他似乎已完全平静下来,缓缓地道:“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不是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姑姑应该了解,我也不是一个会轻易退让的人,尤其是对王玦。”

完颜琪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道:“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赵王再一次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琪姑姑,你不是一向都很不喜欢我使用权谋的么?”

完颜琪的神色起了一丝奇特的变化,缓缓地道:“是,因为章庙一生都以权谋之术来驾驭臣下,结果却是朝廷纷争不息。所以我一直都希望你不要如他那样……但现在想来,我未免将有些事瞧的太过简单了。更何况如今形势所迫,不能不有所通变——你是章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也即将成为大金的储君,而王玦的所作所为早已背弃了金源。于情于理,我都应当为你的安危考虑。”

赵王默然,完颜琪却忽然笑了笑,温声道:“你先回去吧。”

赵王怔了怔道:“那姑姑你?”

完颜琪淡淡地道:“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直到完颜洪烈的身影完全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完颜琪才转过身来,对着墓碑,淡淡地道:“仲实,你来了很久吗?”

完颜璹从墓碑后转出身形,淡然道:“也不是太久,但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

他顿了顿,道:“琪儿,你不该对他说那些的。”

“不管章庙做过什么,和他无关。你不是一向都认为所有的恩怨不应该再牵扯一代人了吗?”

完颜璹却轻轻叹息道:“我的确是那样想过,但是现在看来,只怕是不可能——有些事,我们可以放下,王玦却绝不会忘记。”

完颜琪冷冷一笑,“若是这样,我就更没有做错了——你不觉得,我们当年都太纵容从嘉了么?”

完颜璹微微苦笑,“琪儿,你不觉得这很冒险吗?他……”

完颜琪打断了他,淡淡地道:“你对他似乎有偏见……”

完颜璹摇摇头,“琪儿,你真的不觉得,他是个看不透的人吗?”

完颜琪沉吟不语,良久才道:“你指的是什么?”

“表面上他在十年前就交出了兵权,可其实,直到今天,他依然对北境那二十万铁骑保持着巨大的影响力。合达、国器和良佐对他也仍然是惟命是从。你不觉得,他是有意施为么?”

完颜琪不以为然地道:“铁骑军本是他一手所建,十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不值得大惊小怪。至于合达他们,就更不奇怪了,那几个人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个个都是认死理的,尤其是合达。他们若是现在不肯听他的,我反倒该意外了。”

完颜璹叹了口气,“琪儿,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完颜琪淡淡地道:“我很明白,只不过我觉得你多虑了。”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6-10-9 09:01

卫绍王?那个女子该不会是岐国公主吧。
cherry,我忽然有点好奇你对赵王的性格到底怎么把握? 如果他真是敬佩卫王的话,那他本质上也该是一个仁柔的人呢,似乎和你之前的一些伏笔不同。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0-9 14:35



QUOTE:
原帖由 夕下红衣 于 2006-10-9 09:01 发表
卫绍王?那个女子该不会是岐国公主吧。
cherry,我忽然有点好奇你对赵王的性格到底怎么把握? 如果他真是敬佩卫王的话,那他本质上也该是一个仁柔的人呢,似乎和你之前的一些伏笔不同。

嘻嘻,卫绍王又不止一个女儿……
赵王的性格,我前面不是说了么,想尝试描写一种比较矛盾的性格……虽然写着写着自己也有点晕了……哦,不过就算他敬佩卫王,也不见得他的性格就是仁柔吧……
作者: 蒹葭苍苍    时间: 2006-10-9 14:40

快点写,好好写.如果有谁搔扰你,影响了进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0-14 15:41

从樗轩回来,王玦的神色便一直很奇怪,不住地回味着完颜璹最后那两句话——他相信,完颜璹是在暗示他一些什么,但是急切之间他却无从下手。可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个他要寻找的人,必定就在中都,而且只怕就在大金朝廷之上。

海雅兰见他蹙额苦思的样子,既好奇又不安,忍不住问道:“爹爹,女儿从未见您这般心烦过,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王玦不答,好一会才道:“嘉婉,陪我去个地方吧。”


汝水河,王玦对这个地方决不陌生,可恰恰是这种熟悉,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这里触动着他内心最柔软的一面。

四十年了,那时候他还叫完颜从嘉,是大金镐王的幼子……然而晴天霹雳,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变,父兄含冤而逝,他一生的轨迹亦因之完全改变。他有足够的理由恨完颜璟,因为若不是章宗的多疑,他又怎会家破人亡,独行异域?四十年前,他被迫逃离中都时就发誓一定要报复,不择手段的报复。

可是,在卫王的墓前,他却有一种灵魂深处的不安——若不是济叔叔,他根本没有机会离开中都,逃出完颜璟的追捕,更不会有机会去实现他所有的报复计划。可是,在这个计划之下,受到伤害最深的,却正是对他有救命之恩,又在大金朝堂之上为他父王鸣冤不平的济叔叔。——他利用了济叔叔仁厚的性格和对他的信任,一纸书信便将大金朝廷搅得危机重重,但是,这样,他就真的快意了么?章宗驾崩,他将这仇恨移到了整个国家之上,却忘记了,大金亦是他的故国,他的父母之邦,更忘记了,那至尊之位上的人,已换作了他曾经最为感激和尊敬的叔父。

仲实说的不错,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回头,那一封封温情而诚恳的书信,是济叔叔尽了最大的努力来给他机会——是他自己对仇恨的偏执,对报复的狂热将自己推上了不归路。或许他真可以为做过的一切事情无悔,但却不能对卫王无愧。

海雅兰在一旁看着父亲变幻不定的神色,心中充满了疑虑却又不敢开口。王玦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淡淡地道:“嘉婉,你想问什么?”

海雅兰迟疑了一下,道:“您来过这里?”

王玦点点头,轻轻叹息道:“不过,是很多年前了……差不多,有四十年了吧。”

“四十年前?”海雅兰有些讶然了,“那……”

不待她说完,王玦已道:“嘉婉,有很多事我不曾告诉你,因为,有些时候,简单,也是一种快乐。我为这过去苦恼了一生,不希望它们再成为你的负担。”

海雅兰愕然地望着他,却听王玦顾自苦笑道:“于我有恩有怨的人,大半都已入土为安,我却仍在这里纠缠不清,也许真像仲实说的,我不是没有机会放手,只是我不肯罢了……但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晚了……”

海雅兰听得不明所以,愣了愣,道:“爹爹,你是怎么了,好像和往常不同……”

王玦摇头道:“没什么,你把玉佩留下,自己先回蒙古吧,你娘在等你呢……这里的事,不是你应该牵扯进来的。”

海雅兰有些不安地道:“那爹爹你……”

王玦淡淡一笑,“不要担心,我想,很快一切都会有一个结果。”
作者: 气蒸云梦泽    时间: 2006-10-18 11:50



QUOTE:
原帖由 cherry 于 2006-10-14 15:41 发表
那时候他还叫完颜从嘉,是大金镐王的幼子

晕了~~,这部的历史部分也会虚构重架吗?

为了弄清人物之间的关系,特地查了下.

完颜从嘉不就是宣宗完颜珣,应为章宗兄,哀宗父吗?怎么成了镐王的幼子,还流亡在外?

[ 本帖最后由 气蒸云梦泽 于 2006-10-18 11:59 编辑 ]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0-18 14:00

哈哈,我用了大金国志的一些说法,名字更是下笔随意:)所以把蚂蚁就姑且认为从嘉和轩宗是两个人吧……而且本来时间上也有错位,蚂蚁千万不要当正史看的说……

[ 本帖最后由 cherry 于 2006-10-18 14:05 编辑 ]
作者: 夕下红衣    时间: 2006-10-21 12:30

仇恨真的是会让人疯狂,恐怕对于王玦来说,报复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cherry,赵王的性格你想按明宗来写么?我觉得未必合适,毕竟忘情花明宗那种矛盾是有很多铺垫的,如果直接用在这里,可能有点突然了,我到还是比较喜欢你最初的设定。
PS:王玦的名字可以考虑改成从彝,既然情节改了,名字还是换一下的好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0-22 20:08



QUOTE:
原帖由 夕下红衣 于 2006-10-21 12:30 发表
仇恨真的是会让人疯狂,恐怕对于王玦来说,报复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cherry,赵王的性格你想按明宗来写么?我觉得未必合适,毕竟忘情花明宗那种矛盾是有很多铺垫的,如果直接用在这里,可能有点突然了, ...

当然不能完全按明宗的来,不过我想尝试描写一下这种比较矛盾的性格……
从彝……霍王?再说吧,现在不想改名字……这个等写完了再修订好了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1-22 19:45

月色湛然,海雅兰的心情却显得有些沉重。月烈公主轻声安慰她道:“不要想那么多——令尊不肯告诉你缘由,一定有他的道理,也许,就像他说的,简单也是一种快乐,他不愿你也陷入烦恼。”

海雅兰却是一脸的忧色,“但愿真的如公主所言吧。”

月烈公主微笑道:“凭令尊的智谋和武艺,嘉婉妹妹尽可放心。何况这里还有我和祥哥照应。”

海雅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地道:“公主说的也是,或许,是我多想了。”

一直在旁沉默的王祥此刻突然开口道:“海雅兰公主,临行前高唐王可曾特别交代了你什么吗?”

海雅兰一怔,“没有呀,爹爹只是要我把玉佩留下,就没再说什么了。”

王祥“哦”了一声,不再开口,蹙眉沉思。月烈公主又低声劝慰了海雅兰几句,方才送她启程。

回过身来,月烈公主向王祥道:“祥哥,你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呢?”

王祥淡淡一笑,“随口问问罢了。”

“是吗?”月烈公主看着他,缓缓地道,“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王祥暗暗心惊,但面上依然若无其事,用略带嗔怪的口气道:“怎么会呢?你也太多心了吧。”

月烈公主轻轻叹了口气,“也许吧……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有点心神不定。”

王祥淡淡地笑道:“我知道最近的消息让你心烦,要不,你索性陪海雅兰一起回蒙古吧,这里的事,有我和高唐王足可应付。”

月烈公主摇摇头,“不,我不想现在回去——起码也要等有一个结果,再说,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

王祥笑笑,“瞧你,刚才还在安慰海雅兰,这会自己到担心起来了。”

月烈公主显得有些忧虑,低声道:“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从我们来中都起,我就有这种感觉,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便是亲近如你,我都有些怀疑了……”

王祥故作轻松地微笑道:“你又来了,我还有什么事会瞒着你吗?”

月烈公主用力甩甩头,“说的也是……不过,我们还是该万事小心为上。”

王祥笑了笑,宽慰她道:“好了,不要净说这些了,我们先回去看看高唐王有什么计划吧。”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6-12-24 12:46

赵王府。

香雪厅内烛火明耀,映着完颜守德一脸的忧色,完颜洪烈淡淡笑道:“四哥,你是怎么了?最近总是愁眉不展的?”

完颜守德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国器他们可是明日到京?”

完颜洪烈点点头,“他和良佐明日该到了。平阳公和术虎元帅三日后也该到京了。皇上这一次,将北境和南边的将领都招了回来,今年的祭陵大典只怕热闹非凡。”

完颜守德淡淡地道:“皇上不是为了祭陵,而是为了你的册典。”

赵王默然。

完颜守德却轻声自语道:“但愿在这几天里不要生出什么变故才好……”

完颜洪烈蹙了蹙眉,“四哥,你可是在担心王玦?”

完颜守德点头道:“你也知道了,王玦来中都已有些时候,教主命下属眼线四处打探他的住处,我也加派人手探察他的行踪,却是一直毫无消息。如今这般的平静,可不像这位高唐王一向的行事作风。”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道:“或许他也不愿意我们如此的安稳,只是苦无机会罢了。”

“那如果他有了机会呢?”完颜守德显然并不放心。

完颜洪烈依旧微笑道:“你不是说已经让人四处察探他的落脚之处吗?疾风剑客纵然武功卓绝,以一人之力也无法和天忍教相抗衡,此刻他躲避自保尤且不及,一时间恐怕也生不出什么事来。”

完颜守德摇摇头,“你当真这么想?那也未免太低估王玦了。”

完颜洪烈淡淡地笑道:“王玦虽然谋划深远,有备而来,可这里毕竟是中都而非蒙古,他终究势单力薄……只是,四哥,你好像没有信心。”

完颜守德凝视着他,目光中闪过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缓缓地道:“面对王玦,我的确有点应对无措——因为我几乎没有办法去预测他想做什么……其实你又何必故作轻松,你难道真的不担心册典和祭陵会出什么乱子?”

完颜洪烈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担忧的到不是这两件事,而是……”他叹息了一声,话到唇边却改口道:“王玦的事,四哥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忧——五日后便是册典之期,他的时间并不多。”

完颜守德听了,只是微微苦笑,并不接口。


官道上十数骑疾驰,当先两人,正是商州节度使副,大金名将完颜鼎、完颜彝兄弟。

中都已近,完颜彝突然一勒马缰,道:“大哥,你不觉得这次的事有些蹊跷?”

完颜鼎怔了怔,道:“彝弟指的可是立储之事?皇上既已明诏宣告,难道还会失信天下?”

完颜彝冷笑道:“依皇上的性情,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何况只要有足够的理由,也算不得失信天下……不过我指的却不是这个——大哥不觉得这次立储来得突然么?”

完颜鼎沉吟道:“这到是有几分出乎意料——我还以为皇上若要立储,多半会立梁王呢。”

完颜彝颌首道:“不错,只怕不少朝臣都如此以为,自皇上登基以来,对梁王一直信重有加,梁王又新纳安靖郡主为妃,我当时都以为这是在为立他为储张目,却没有想到会突然峰回路转。”

完颜鼎蹙眉道:“彝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完颜彝思忖了良久,才缓缓地道:“老实说,我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只是一种预感,很不祥的预感——这次的册典恐怕不会平静。”


良乡驿。

两队人马同时在驿站前止步。天色阴沉,但平阳公胥鼎的脸色比天色更加黯淡,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显然,他很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术虎高琪,偏偏术虎高琪却故作不见,翻身下马,缓步踱到他面前,行了一礼,低声道:“平阳公似乎有心事?”

胥鼎也下马回礼,淡淡地道:“术虎大人,想不到我们在这里遇上。”

术虎高琪笑了笑,依旧低声道:“平阳公的心事,高琪能猜到几分——多半是和立储有关吧。”

胥鼎冷冷地道:“术虎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他的语气里分明带着一丝不悦。

术虎高琪却浑不在意,微笑道:“平阳公不觉得您对赵王殿下有些苛刻么?”

胥鼎冷笑,“术虎大人这句话好大的罪名,胥某可担当不起。”

术虎高琪笑笑:“平阳公,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

胥鼎面色一沉,“术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术虎高琪淡淡一笑,“合浦珠还,宝玉终究回到它主人的手中——我就是这个意思。平阳公以为呢?”

胥鼎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奇珍异宝唯有德者始能居之,否则徒招祸患。术虎大人以为失而复得,当为一贺,胥某却觉得宜深加戒惕,修德自省。”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7-1-2 18:52

册典将至,中都城一派祥和喜庆,只是这表面的宁静之下有多少人暗自心思凝重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册典竟是异乎寻常的顺利和平静。这让怀揣着各种各样思虑的人们也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两个并不漫长的仪式,对朝廷和皇室而言,有着非比一般的意义。


册典次日,完颜合达和完颜鼎、完颜彝前往赵王府道贺。赵王将他们迎进了墨雨轩。完颜合达和完颜鼎多少都有些喜于形色,完颜彝却从赵王的神情中感觉到一份隐忧,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在担心王玦?”

赵王点点头,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完颜彝沉吟了片刻道:“按理说,他是决不会让殿下的册典如此平静的。而他竟然无所举动,可能只有两个,一是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不愿贸然行事;二是他有更加重要和可怕的计划。”

赵王淡淡一笑:“你们觉得会是哪个原因?”

众人都沉思不语,隔了会儿,完颜合达开口道:“殿下的意思,可是认为是第二个原因?”

赵王淡淡地道:“王玦为了对付我,至少在十六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他隐忍了这许久方始发动的计划,按情理决不会半途放弃,除非……他发现了比报复更重要的事。”

完颜鼎和完颜彝都是一愣,完颜合达却脱口而出:“莫非他发现梁王……”

赵王微微苦笑,“王玦去见过璹叔叔,而且又让海雅兰回了蒙古,想来必是有了线索。只不过,他还不能完全确定,否则,他就该去找四哥了。”

完颜彝蹙眉道:“这件事,梁王殿下到底知道多少?”

赵王淡淡地道:“他应该能猜到很多,但是,他不会知道最关键的那部分。”

完颜彝一怔,“殿下不打算告诉他实情?”

赵王缓缓地道:“我不会告诉他——我担心的不是他会怎么做,而是皇上。”

完颜合达却摇摇头道:“只怕无论他知道多少,皇上都不会放过他。”

赵王默然。

完颜彝低声道:“殿下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不愿做如是想,对么?”

赵王苦笑,“我何尝不知道以皇上的为人,一旦得知四哥对往事已有所闻,是决不会放过他的……”

一直一言不发的完颜鼎此刻突然道:“殿下,如今铁木真羽翼已丰,只怕将为我大金劲敌——这才是殿下真正要担忧的。”

完颜合达和完颜彝听他这一番话,先是一愕,但旋即明白他的用意,也齐声道:“不错,殿下当早为北境之事谋划。”

赵王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也罢,祭陵之后我就向皇上奏请巡行北边。”

“祭陵……殿下,那只怕正是王玦等待的机会……”完颜合达提醒道。

赵王却笑了笑道:“我知道,但是我也在等这个机会——无论如何,我总是应该为四哥一尽心力的。”他虽然在微笑,但笑容里却透出一种寒冷决绝之意。
作者: cherry    时间: 2007-1-16 00:02

汝水河畔的景色,虽然算不上绚烂奇瑰,却别有一种宁静的风致。恰似济叔叔的为人,不见锋芒,和缓宽厚。也许很多人都觉得,这样的性情,对君王是不适合的,可是,世宗皇帝不也是如此么?如果没有那些意外,或者,济叔叔也会是德名传于万世的一代仁君吧……王玦触摸着那方坚硬冰冷的神道碑,在心底暗暗的感叹——自己当年若肯稍稍退让,又何至于会是今天这般?四十年来,自己又到底得到了什么?不过是空留下难释的怨恨和无言的愧悔。

汝水河波平如镜,王玦在河畔缓缓蹲下身,河水映出他鬓边缕缕华发,岁月无情,不是任何人所能够抗拒,王玦不禁浩叹一声。身后却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河水映出一个女子秀丽的面容,哀怨的眼神。王玦黯然道:“琪儿,我们很久不见了。”

完颜琪哼了一声,“我宁可是永远不见。”

王玦默然,完颜琪却低低地叹息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能罢休呢?”

王玦不答,他虽然自负才辩,也一直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在完颜琪面前,他却发觉原来所有的理由竟都说不出口。他岔开话题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完颜琪冷冷地笑了笑,道:“我来祭拜父王。”

王玦似是从她的话语中抓住了什么,眼神一亮,问道:“琪儿,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怨恨过吗?”

完颜琪淡淡地反问道:“我该怨恨谁?”

王玦似乎有些兴奋,急急地道:“自然是那些对你,对济叔叔不公的人。”

完颜琪却摇摇头,冷淡地道:“我若要怨恨,恨的第一个人就应该是你。”

王玦一怔,却听完颜琪接着道:“若非你不肯放下仇恨,先父根本不会承担这份本不该属于他的责任。若非你当年蓄意相欺,先父怎会将章庙的子嗣迁出万宁宫,也不会因此而引来大臣的不满,更不会落得如此结局。”

王玦脸上的神色渐渐苍白,却没有出言辩驳,完颜琪似乎越来越激动,疾声道:“当年镐王蒙冤,先父抗章诤谏在前,百计曲求章庙赦你在后;汪古部自立,章庙震怒,先父又多方设法维护;章庙驾崩之后,你托人寄书,说心念故国,唯旧恨难释,先父信以为真,数度书信相招,甚至许立你为储君,但求你不计前嫌,无伤章庙后嗣,使宗室和睦。先父始终以子侄视你,可你是如何还报他的?我父女会有今天,可说皆是拜你所赐!我若有恨,不恨你,又该恨谁?!”说道最后,她已经语带哽咽,泪水滚滚而下。

王玦一言不发,只是失神地望着完颜琪。过了好一会,完颜琪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地道:“珏哥哥,四十年了,难道还不够么?”

王玦浑身一震,道:“你叫我什么?”

完颜琪轻声道:“珏哥哥,我从小不都是这样叫你的么?”
王玦喃喃自语道:“这声珏哥哥,我有四十年没有听到了……”

完颜琪幽幽一笑,低声道:“你若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叫给你听。”

王玦的面上却掠过一丝极为痛苦的神色,缓缓摇头道:“太晚了。”

完颜琪看着他,泪水再一次滚落,“珏哥哥,仇恨对你,当真有那样重要么?”

王玦轻轻叹了口气,却不回答。仇恨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是别人根本无法体会的——若没有了仇恨的支撑,那自己所作的一切,岂非成了一场滑稽可笑的闹剧?——纵然他明知是这仇恨断送了他的一生,却依然不得不坚持。可是这理由他却不能也不愿向旁人解说,唯有以一丝淡淡的苦笑回答完颜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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