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ard logo

标题: 大剑传 [打印本页]

作者: 恨地无环    时间: 2005-9-9 13:45     标题: 大剑传

  黑云压城城欲摧,孤城之下一片黑沉沉之色,缀着满野如星的寒光--是万余黑衣黑甲精铁枪的步军。指挥军队的是一名红袍骑将,他手中长刀指向万军垓心,高声喊道:“务必活捉华超,擒得华超者,赏千金!”
    长刀所向之处,一白袍将军,银盔银甲白鞍马,手持一柄长剑正与一使长刃朴刀的虬髯步将在军中奋力冲杀突围。
    只听“当”的一声,那白袍将军手中长剑不耐久战,已然折断,他昂首一笑,喊道:“想擒我华超,还没那么容易!”右臂一振,手中断剑向那红袍将军激射而去。二人相距二三十丈,剑至红袍将军面前,其势不衰,红袍将军赞一声:“好神力!”左手马鞭一拨,断剑去向一折,刺死一名小卒。那红袍将军身子一晃,险些落下马去。
    垓心之处,又听得一声虎吼:“主公接刀,韩雄去取贼将首级!”那虬髯步将把手中长刃朴刀掷与华超,顺手从一敌将手中夺过一杆铁枪,一声断喝,折去枪头,将铁枪杆作长棍使,回手一捣,那敌将已死于棍下。韩雄杀性一起,剥去衣甲,浑身青筋暴起,吼声荷荷,如猛兽一般,手中长棍舞将起来阵阵生风,化作一团黑影向红袍将军杀去。众士卒虽见他如此凶悍,但军法却阵者斩,也不敢后退,纷纷上前拦阻。韩雄也不管多少敌军,一路冲杀,肩背处中了几枪浑若无事。红袍将军长刀一提,赞道:“真猛将!”待要上前相搏,却又将刀放下。韩雄已杀到马前,见他将长刀放下,停棒喝道:“是好汉便举起刀来一决生死!”这“死”字犹未说出,人向前一扑,倒在地上,一支铁杆银漆长箭由后颈射入,透喉而出,韩雄已然气绝。
    华超此时正奋力突杀,手中长刃朴刀比原先长剑更猛。他惯使兵刃是一柄六十六斤大剑,昨夜却与惯用弓箭一齐不翼而飞,只得随便取了一柄长剑,份量太轻不称手,久战而折。韩雄这柄朴刀较长剑为重,称手了许多。可韩雄一去,众多步卒皆来剌他白马,华超怕伤了宝马,左右招架砍杀,自顾不暇。听得韩雄向敌将挑战,回头一看,却见韩雄已被射杀在地,身中之箭正是自己惯用寒铁硬弓所配,且显是从自己城上射下,悲愤至极,回首向城头大吼:“谁放箭伤我爱将!”
    这一回首,见城上手持硬弓的正是自己的副将秦锐,守城的俱是秦锐部卒,城上弓箭尽是指向自己。华超心中一凉,暗叫一声:“不妙。”
    这城上秦锐与韩雄同为华超麾下得力悍将。韩雄刚直鲁勇,秦锐为人阴鸷。华超与韩雄颇合却不喜秦锐脾性,秦锐以为他偏私,常嫉韩雄恨华超。数月前,秦锐叔父强买田宅,逼死一对农家夫妇。华超不询私情,将他交于城中执法张文正。张文正人称“张獬公”,执法严明,不畏权势富贵,将秦锐叔父处以死刑。华超与秦锐又结新仇,故秦锐与敌将勾结,约定今日率部卒造反。华超、韩雄的精锐在这些日子的攻守中已死伤大半。昨夜四更,二将悄悄出城欲到邻城刘太守处求援。却不料被秦锐先盗了华超兵刃,又泄密于敌军,使二将一出城即遭围攻。城内秦锐在二将余部所用井中下毒,毒杀后割下左耳献给了红袍将军。大势一定就亲上城头射杀了韩雄。
    华超已想到种种不利定与秦锐有关,正要发话,秦锐在城上对红袍将军高声喊道:“大将军且住!莫就这样剌死了姓华的,我与那马奴还有几句话要说。”华超幼时孤苦,父母兄弟都死于战乱,他由大嫂带大,曾为官府养马。秦锐平素就常暗骂“马奴”以泄愤。
    红袍将军微一颔首,传下军令。众士卒后退结阵,退开华超身边。红袍将军命人收起韩雄尸身,向华超喊道:“韩将军为人我颇敬重,定当以将军之礼厚葬。至于将军,望自斟酌。”他诚意结纳华超,欲揽其才为己用。这番活即是说华超或降或亡都将以将军之礼相待。他方才冒险不抵挡韩雄,一是看见秦锐在城头弯弓搭箭,这几日来已对他叛主归顺之意深倍不疑;二是素闻韩雄为人刚直厚义,不伤无力相搏之人;三就是不愿因杀韩雄使华超记恨。
    华超知红袍将军一言既出,绝无反悔,喊道:“多谢将军,华某生死由命,不敢劳将军费心。”华超看敌军阵势,已将东、南、北三方守住,西面乃是自己城池,阵势东南角士卒衣甲不齐,人数也要少些,且正是刘太守城池所在方向,似是有机可乘。心中又为大嫂、张文正等人担忧,双腿轻夹马腹,白马向城门跑去。白马似有灵性,也知城上弓箭厉害,停在城门外三四十丈处。
    城头上几名军士拥着一个紫衣妇人走到秦锐身后,那妇人四十多岁,容貌端庄,正是华超之嫂罗氏。秦锐拔出腰间佩刀,指着罗夫人向城下喊道:“马奴!你若跪下降了我,我还能让你做个马夫,不然我就先杀了你大嫂!”
    华超自幼由大嫂照料,罗夫人长他十余岁,虽是叔嫂之名,实有母子之情。华超重情重义,想到大嫂几十年养育之恩,一时难以取舍。只听到城头上罗夫人尖声怒骂:“秦锐反贼!我叔叔双膝上跪天子、下跪父母忠烈。岂能降你这等乱臣贼子!”华超听了暗叫一声惭愧,骂自己不当在忠逆之间犹豫不决。城上罗夫人骂着骂着一口唾沫向秦锐吐去,二人站得相近,秦锐猝不及防,正中面颊。秦锐擦去唾沫,嘴角微微抽动,冷笑两声,一刀剌进罗夫人心口,罗夫人惨叫一声,立时毙命。秦锐拔出刀在靴底抹干净血,对华超喊道:“马奴!你大嫂我已经杀了,不知你想得怎样了,倒是跪不跪,还有一人你也要我杀了吗?”
    华超在城下听得罗夫人惨叫时,气血上冲,眼前一黑,几要落下马来。但毕竟他久经征战,敛了敛心神,向城上望去,看到秦锐左手抓着一个淡红衫子的少女,不由叹了一声:“我怎又连累了她!”
    这淡红衫子的少女正是被秦锐叔父为占田宅逼死的农家夫妇之女。她是个哑巴,父母叫她阿哑。华超见他死了双亲别无依靠,比自己幼时更惨,就先把她留在府中,给她改名为“阿雅”。阿雅虽然说话只是“阿”、“呀”之声,却听得见,人又乖巧,华超就教她读书写字,她学得甚快。后来日日与华超作沙盘谈笑,给华超在军机事务后平添了几分情趣。华超几次想给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都因怕秦锐找到她与她为难而没送她走,其实心中倒有七成是舍不得她走,只是华超自己也不知罢了。这时她被秦锐拿住,华超只是自责未送她走,却毫没想到秦锐谋反也有小半是因为阿雅家人命田宅之事。华超素来刚毅,不以生死为念,今日方寸不定,一是伤爱将、大嫂亡于叛贼之手,二是与阿雅相处数月,让他比原先更增了许多情爱之心,难以割舍。
    华超正茫然无措之时,秦锐又骂道:“马奴!你诬害家叔占人田宅,自己却把这哑巴丫头藏在府中,是何道理!”话音方落,却听得秦锐南边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喝道:“秦贼!不可侮骂主公!”
    1
    华超一听那声音,心中大喜,暗道:“文正未死,事有转机!”当下仰首向城东南角望去,见几十个手持锄铲的乡民护住张文正,走上城头。张文正未着公服,头戴一顶獬冠,神色严正。那顶獬冠是仿汉时法冠而制。据说楚王曾获得一只独角神兽,名唤獬豸,其角只触有罪之身,周王希望执法官吏能如獬豸一般明辨是非,就仿其角制獬冠,冠上直立一根铁柱。汉沿袭之。张文正四十大寿时,华超特寻能工巧匠制了这一顶獬冠赠给了张文正以彰其公正严明。张文正从来不收贺礼,那次却破例收了,只因朝廷已有法冠而从未戴过,但“张獬公”之名就此传开。
    张文正回头一招手,一个高瘦的农家少年捧上一件阔大的物事给他。张文正双手接住,手臂向下一沉,显是颇为沉重。秦锐见了,脸色大变,惊道:“这、这大剑你如何得来?”
    张文正手中所捧正是华超惯用大剑。此剑长四尺四寸,阔一尺一寸,重六十六斤,色作古铜,铭龟纹,剑格上并无睚眦吞口,铸的却是神兽霸下。睚眦、霸下皆为龙子,睚眦喜斗好杀,故多铸于刀剑上为吞口;霸下喜负重,即是陵园中驮碑兽。此剑如是而铸,言剑主不好斗而能负重。又因剑身阔厚,立在霸下剑格上,真如霸下驮碑一般。
    昨日午后,华超、韩雄养精蓄锐,以待四更时出城求援。秦锐买通华超名近侍,将大剑、寒铁硬弓、银漆铁箭都盗了出来。华超发现之时己近四更,因军机不可延误,又只是求援而非搏杀,就另取长剑而去。华超出城后,那近侍良心不安,就写了封信,信上只言秦锐盗剑,意图不轨。他将信和大剑一起偷偷送到张文正家中,自己就躲了起来。张文正看到后知道秦锐必会来捉自己,就先带了大剑到百姓家中暂避。他素来刑不择贫富,一路上望门投止。也因秦锐嫌大剑重手,只取了弓箭,于大剑又被盗之事并不知晓,捉不到张文正也未遍城搜察,张文正逃过一劫。此时张文正在百姓护卫下上了城头,虽也有遇到秦锐爪牙,但这些人身负叛逆大罪,连正眼相看张獬公都不敢,偶有几个贪财无耻之徒,也被锄铲打退。
    张文正看到华超在城下,高声喊道:“主公放心,我当保百姓与阿雅姑娘周全。”回头对秦锐道:“逆贼,今日事至如此,你切不可滥杀城中百姓。”又向身后一指,道:“这些百姓也是无罪之身,与我并无瓜葛。阿雅姑娘亦是无罪。”他慢慢往城上士卒脸上一个个看去,竟无人敢正视其目,他又道:“这城上的弓弩都抛下城去!”说完就微微闭目看着秦锐,一身正气不怒自威。秦锐不敢触及他的目光,头稍一昂,说道:“那你可得答应我不把剑丢下城去。”他心中盘算,因红袍将军要生擒华超,士卒都未放箭,华超更没有银漆铁杆长箭,弓弩都抛给了他也不会伤及己身或让他逃脱,可大剑若到了华超手中,他却能杀出重围。
    张文正想了想,缓缓道:“好,我不让此剑脱手便是。”
    秦锐哈哈一笑,把手中寒铁硬弓丢下了城,喊道:“都把弓弩给抛下去。”众士卒本不愿射华超,纷纷抛下弓弩。秦锐又对张文正身后心腹军士使了个眼色,只听得一阵惨叫,张文正身边的乡民已被杀光。张文正双目一瞪,怒视秦锐。秦锐笑道:“我只答应你不杀城中百姓,这些城上的你只说他们无罪,又没说不准我杀。”他一紧握住阿雅双腕的左手,阿雅“呀”的一声叫了出来。秦锐对张文正说道:“这个丫头我也不会便宜了她。你说她无罪,无罪就不能杀?我看你也命不久矣,你何罪之有啊?”
    张文正一怔,道:“我身为城中执法,未能识破你卖主之行,又疏乎一时不能言而有信保城上百姓安全。两事并发,已是死罪、死罪。”说着紧抱大剑向前一扑,连人带剑翻下城去。秦锐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料到张文正所言“不让此剑脱手”是如此这般,口中喃喃道:“獬公、獬公……”突然感到城下一阵疾风袭来,已知不妙,左手一拉阿雅要将她挡在身前。可常言:“迅雷不及掩耳”,一件兵刃已从他右肩锁骨下刺了进去。随后一股大力撞了上来,他被撞得向右一侧,原来拉阿雅的左手向前一送一松,阿雅已被他推下城去。秦锐自己向后一倒,右肩只有锁骨上一块还连着,伤口鲜血狂喷。“当啷”一声那件兵刃掉了下来,原来是韩雄那柄长刃朴刀。
    在秦锐丢下寒铁硬弓之时,华超就拍马上前拾了,想乘秦锐与张文正言语之时,将秦锐一箭射死,祸首一死,凭张文正素来威望当可平城中之乱。可一支长箭也找不到,就背着红袍将军,将长刃朴刀扣上弓弦。他身上白袍随风飘扬,红袍将军也看不清楚他以刀作箭将弓拉满。华超弓也不抬,就望着秦锐,当秦锐看到张文正陨城大惊失色之时,华超虽也隐约想到张文正有异状,但此时心无旁逸,即如螳螂捕蝉之时所见所想只是那只蝉,虽黄雀在后亦不知。当下寒铁硬弓一抬,右手放开弓弦,朴刀离弦之时将弓一侧,避开护手,左手变拳随刀而上,在刀把后猛击一拳,一柄千锻百淬的铁刀便如羽箭一般射上城去。华超满拟这一刀将秦锐穿胸而过,可刀已离弦拳击刀把之时看到阿雅秀眉紧蹙,楚楚可怜,不由自主这一拳的力道偏了分毫,只射穿了秦锐右腋。秦锐伤口流血过多,剧痛之下昏了过去。他手下心腹过来给他敷金创药包扎,可如何止得住血。秦锐大叫一声又痛醒了,喊了一句:“莫放华超进来!”又昏了过去。
    华超方才一招得手,张文正已坠到地上,他与华超相距甚远,华超自知难救。那城头上阿雅又被秦锐推了下来。她身子纤弱,身上淡红的衫子随风飘起,好似一片残霞。华超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倒退一步,一跃而起,华超轻展猿臂,将阿雅抱在怀中。白马落下,华超见阿雅双目紧闭忙探她鼻息,觉得她鼻息轻柔,知她无事,只是坠城时吓昏了。华超轻拍马颈,白马行至张文正身边,张文正已是摔死,满身是血,双手仍紧抱大剑。华超翻身下马,把阿雅放在鞍上,自己对着张文正尸身磕了三个响头,扳开张文正抱剑双手,取剑上马,坐在阿雅后面。又将自己的银锁甲脱下给阿雅穿了,再斜背寒铁硬弓,弓弦斜勒住阿雅胸肩,将她的背紧贴在自己胸前,可保冲杀之时她不从马上落下。
    华超备战之时,红袍将军一直未下令攻击。华超四面环顾:城内乱作一团,城门仍是紧闭,东、南、北三面皆有敌兵,东南角微有破绽,正可通往刘太守处,正东不远有一片密林,逃到其中万余人也难找到,亦有脱身之望。华超心中颇是踌躇:“此阵东南角似是可破,或只是他诱敌之计,又或是假设诱敌之计,实是让我不敢向东南杀去,……这反反复复,我又如何知他想到了几层?”他征战十年,从未如此进退维谷,实际上是暗暗顾虑阿雅,不过他自己尚且不知。正在这时,坐下白马一声长嘶,华超猛地惊醒过来,心道:“他这万余人如何不可擒我,管他那么多,再痛杀一回为韩雄、文正、嫂嫂报仇!”大剑一扬,剑上浸了张文正鲜血,剑脊上隐隐现出两个红色篆文大字“霸下”。华超高喊一声:“霸王垓下亦如此,我来也。”向东南角杀去。
    大剑起处,人如虎、马如龙;大剑落处,兵甲碎、血肉飞。一路杀到军阵边缘,白袍白马都染得血红。白马忽然一跃,跳出两丈,随后听得“啊呀”“啊哟”的几声。华超回头一看,身后是一个方圆丈余的大坑,有几个追兵收势不及,踩上了自己人所布陷井,陷了下去。华超仰天大笑一声,纵马向东南疾驰而去。
   
    华超的白马是千里神骏,冲出包围后放蹄奔去,少时即将万余步军抛在身后不见踪影。
    红袍将军见走了华超,也不甚怒。边上副将问道:“南斗先生现在军中,是否要他去治一治秦将军?”红袍将军冷冷一笑,道:“这等无耻卖主之徒,救他无益。记得将韩雄、张文正、华超大嫂的尸身收好。走吧。”指挥军队向东南追去。
    华超纵马行至一座吊桥边。那桥下河水名曰“带河”,由华超城南而来,至此桥处北折,归入城池东北一湖,如一条玉带将城池半围了起来。此河河面颇为平静然而多有暗流,沿河仅此一座吊桥。过了吊桥便是刘太守地界,华超正要过桥,突然间想:“我这一去,刘兄立有横祸,他城中之兵只怕不足抵万余精兵。不如我断了桥,引那追兵到莫近湖中送死。那“莫近湖”即是带河所入之湖,因湖中有小岛形若八角亭之故,岛名“小亭岛”,湖原名“小亭湖”,但三十多年前湖边人家举村迁走,传说是出了水鬼,后来凡官吏兵将近湖者俱无生还,十余年来连稍有功名之心者亦不敢走近此湖。故此湖又名“莫近湖”。
    华超正思索如何断桥引追兵不过带河而追自己,只觉得有人拉自己的衣袖,低头一看,阿雅一双黑如点漆的眼晴正望着自己。华超微微一笑,道:“你醒了,没事吧?”解下了箍着二人的寒铁硬弓,自己下了马,再抱阿雅下了马,问她有没有没被弓弦勒痛。阿雅拉了拉胸前银锁甲,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有它护住没事。”又指了指华超左臂。华超一看左臂,有条两寸多长的伤口,虽不甚深,却也流血不少。阿雅将外衫长袖撕下一块,给华超包扎伤口,华超身材高大伤口又在上臂,包扎起来不太方便。华超一笑,蹲下身子,由她包扎,怎么也想不起是如何受的伤。其实搏杀之时,敌军因奉令活捉华超,铁枪倒有七成是往白马和阿雅身上招呼,华超虽忘了阿雅在身前,有人挺枪剌向阿雅之时,不知不觉就左臂一挡,中了一枪。
    阿雅给他包好伤口,华超也想到了一计,取弓剑上了白马,对阿雅说道:“我过去斩了桥索,若马跳不过来你就自往西去吧。”拍马过到桥东,将寒铁硬弓丢在桥边一个草丛里,要斩断桥索,再纵马跃过河去。那带河甚阔,此处又有暗流,白马能否跳得过去华超亦无把握。他正举起大剑要斩桥索,对岸阿雅大叫一声,她指指华超,又指了指自己,再一指东岸,一指脚下,一指河中。华超明白她是说:“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这一剑就停了下来,实在也是放她不下,忽地想到:“我何不放火烧桥?”身上一摸,却没带火刀火石。只听得对岸“嗒、嗒”响了几声。华超一看,阿雅双手拿了火刀火石轻轻击打,走了过来。华超心想:“还真是女子心细,什么都带在身上。”接过火刀火石,看到桥边有棵一人多高的枯树,走过去抓住树干“嘿”的一喝,将枯树连根拔起,放在靠东岸的桥面上,用火刀火石点着了,牵着白马和阿雅退到西岸。看火势一盛,那寒铁硬弓在火光后草丛中一闪一闪,隐约可见,心中暗笑:“让他这次也中我虚虚实实之计。”二人上了马,向北驰去。
   
   
    这北面乃是一片树林,东临带河,向北直达莫近湖边。二人到了林中深处,已近午时,天阴了下来,稀稀松松地下起了牛毛细雨。华超想:“可不能让追兵失了我的行踪,追错了地方。”就在林中下马歇息。此时正值初夏,野果也颇多,阿雅就在左近摘了些,二人分着吃了,只是颇多酸涩,二人都争着吃青的。华超暗想:“如今生就如此在这林中,虽尽食酸果也无憾。”
    二人东边,是带河的一个滩头,华超让阿雅坐在马上,自己牵了马,要去饮马取水。未出林子,却听到滩头上嘈杂之声。华超一看,是千余兵卒方乘渡船由东岸而来。细看士卒衣甲,正是刘太守部下,率军的两个将军,一个提开山大斧的是刘太守帐下勇将,姓高名安平,与自己、韩雄也有交往,另一个黑袍小将却不认得。华超一时又惊又喜:“没想到刘兄造了这许多渡船,这千余士卒避开大队追兵,出奇不意杀入城中,当可平乱夺回城池。真不知刘兄是如何得到消息的。”正要上前叙话,却看见那黑袍小将一举手中兵刃,发起话来。不见这兵刃不打紧,一见这兵刃华超胸中闪过一丝疑云:“钩镰枪!我二人城中从未有人善使钩镰枪,倒是听说他有个儿子善使钩镰枪,人称‘赛温侯’、‘断肠枪’,莫非就是此人。”这“他”是指那红袍将军。华超疑心一起,就不上前,悄悄听那黑袍小将说什么。只听到他说:“方才灵鸽传书,华超烧了吊桥,故布疑阵,实是逃到了这树林中。我们去林中拿他,诸位暂听高将军号令,扮他手下兵士,赚了华超,人人皆有升赏!”高安平喏喏应了一声,众士卒皆举起兵刃,低声喊道:“莫道温侯勇无双,钩镰枪下须断肠!”
    华超大骇,心想:“果真是赛温侯。高安平怎和他一起,莫非刘兄也被他害了?万幸我出来饮马,听到了这番话,不然真要给那姓高的叛贼所擒了。”想到高安平也和秦锐一般叛主,不由切齿。当下上马坐在阿雅前面,对阿雅说道:“抓紧我,咱们务必引那些狗贼到莫近湖喂鬼!”阿雅本也怕鬼怪,只觉在华超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双臂搂住了华超的腰。华超长啸一声,纵马向北而去。赛温侯顺啸音看去,见到白马大剑,已知是华超,高声喊道:“被华超听到了,追啊!”又对华超喊道:“华超,看看这是什么?”华超回头看,军中举起一杆玄旗,旗上枭着一人首级,长须白发,面目赫然便是刘太守。华超长叹一声,回头北去。
    原来红袍将军令人制了三千套华超士卒的衣甲,又由秦锐手中得了华超信物。令赛温侯带了三千精兵装扮成华超部下,昨晚二更赶到刘太守城下,慌言求援,赚开城门,杀进城去斩了刘太守,高安平原先死战不屈,后战至十余人,赛温侯又提了刘太守的首级招降,高安平无奈而降。赛温侯收到红袍将军的灵鸽传书,就选了一千军士,换了刘太守士卒衣甲,带了高安平要故计重施,再赚华超。却不料华超马快,来得甚早,又正好他到河边饮马,识破了机关。这时红袍将军也率轻锐赶来,二人合兵一处。红袍将军对副将道:“方才桥边我说弓在东岸人必在西岸,对不对?”副将躬身道:“主公神算,末将拜服。”红袍将军又问:“华超是逃往何处?”副将道:“他所去正北树林尽头乃是一湖,土人唤作‘莫近湖’。有童谣说:‘功名莫近莫近湖,莫近湖中万般无。’据说将士官吏有功名之心者近湖必为湖中水鬼所食。想来他是要引我等去送死。”赛温侯听了大声斥道:“胡闹,厮杀汉怎怕鬼神!我钩镰枪在手,人阻杀人,鬼阻杀鬼!”红袍将军冷冷一笑,道:“不得华超,誓不罢休。”对赛温侯道:“你带三百精兵与我同行。”又吩咐副将:“你将士卒四下散开,在湖四周设下埋伏,多置绊马索,莫让他逃了。”布置停当,挥军向北追去。
    华超此时也不尽施马力,就将追兵落在后面一二里路。在这细雨中,雨水冲去了些血腥气。阿雅的面颊贴着他的背,双臂环着他的腰,一会儿似是睡着了,一会儿又“呀,呀”地轻声唱着什么小曲。华超只觉得说不出的受用,也隐隐想到阿雅天真无邪,不染功名,鬼怪不侵,自己等会儿为水鬼所食,二人就阴阳相隔了。但此时也无心自寻烦恼,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也不知如此向北多久,前面树林掩映中出现一片红色,马已行至莫近湖边,湖中岛上桃花正盛,雨丝中朦朦胧胧煞是好看。湖边一块大石边泊着一艘乌篷船,船头坐着个箬笠蓑衣的垂钓渔翁。华超心想:“此地十余年前就绝了人迹,怎还有渔人?”随即明白过来:“他渔夫樵子无功名之心,自然不惧鬼神。”细看那渔翁,花白短须,眉清目朗,神色详和,斜风细雨中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不似寻常渔人。华超刚刚险些中了赛温侯之计,此时自然多了几分防范,乍地想到一人,横剑喝问:“老丈可是北斗先生?”北斗先生乃江湖中人,与师弟并称南北二斗,人言“北斗注死,南斗注生。”北斗先生精于武,南斗先生精于医。二人俱为红袍将军重金礼聘,赛温侯武艺即是北斗先生所授。南斗先生长随红袍将军在军中。这些华超皆有耳闻,恐中了埋伏,是以有此一问。
    那渔翁抬起头来,一见华超武将打扮,双目凶光暴长,但立刻收敛,尽复详和。又看到华超身后一个女子穿着银锁甲,华超左臂上包的红布与那女子的衣料相同,渔翁抬头望天,一声长叹,思索良久才缓缓道:“老夫并非什么北斗先生,年轻人,很久没有官场中人来了,你快走吧。”
    华超素闻江湖中人首重信义,纵使大奸大恶之徒亦无食言。这渔翁如是江湖中人,则定非北斗先生;若非江湖高手,也毋须怕他。华超垂下大剑道:“多谢老丈好意。不知老丈在此垂钓多久了,此湖中真有水鬼吗?”
    渔翁回头看了看那岛上桃花,说道:“自我垂钓于此,那桃花开开落落也有三十多次了。水鬼不知有无,但这些年来官场中人来者绝无生还。”
    “好!我正欲借此报大仇。”华超笑道,“只是还有一事相求。”他轻轻拿开阿雅搂在自己腰间的双手,自己翻身下马,再将阿雅抱下马来,见阿雅双目闭着,柳眉舒展,已是睡着了。华超把她抱到船边,说道:“我也是手掌信印之人,不望生还。这姑娘自幼口不能言,与功名了无瓜葛。她身上这件银锁甲是千金之宝,拜托老丈代我卖了分一半银两给她。鬼神如不速来,我还有一场恶战,请老丈先带她到岛上暂避。”
    渔翁抱过阿雅,将她放在船舱内,自己坐在船头。来回几步,他左腿竟是微跛。渔翁往华超身后一看,说道:“恶战已至,将军上马。”
    华超回头一看,林中红袍将军、赛温侯和数百军士已近。当下提大剑上马。红袍将军在距他五六丈处止住军队,朗声道:“华将军何苦如此,我愿与将军共谋天下大计。”华超昂首道:“华某心意已决,只是我身后船中的老丈和姑娘,望将军莫为难他们。”此言一出,乌篷船中似乎传出一声中年妇人的笑声。华超也没听见,高声喊道:“谁与我共决生死!”
    赛温侯一挺钩镰枪,看了看红袍将军。红袍将军微微颔首,又使了个眼色要他生擒华超。赛温侯正待出马,只听身后有人喊道:“小将新降,未立寸功,愿生擒华超献于马下!”右首闪出一骑,马上将军手持一柄开山大斧,正是高安平。华超一见高安平,怒斥道:“我以前一直当你是个忠义的好汉,现在卖主求荣,忠义何存!”高安平昂天大笑,笑声中大有悲凉之意,他缓缓说道:“我卖主求荣,现在又如何不忠不义!”这个“义”字出口,他双手一抡大斧,一招“开天辟地”却是向赛温侯砍去。众人皆尽大惊,赛温侯却看也不看,反手一枪,枪上钩镰已钩住高安平斧柄,一压一拉。高安平左手一震,斧柄脱手,斧头回砍过来,一斧将自己的头颅砍了下来。赛温侯使的是“四两拨千斤”的精妙武功,带歪了高安平的力道,让他一斧砍在自己颈上。
    赛温侯策马上前几步,说道:“华将军,可否让我领教领教你大剑高招?”华超见高安平为杀赛温侯而死,一腔怒火已尽数迁到赛温侯身上,也不答话,剑眉一扬,纵马上前,二人厮杀在一起。
    华超大剑招数大开大阖,力道雄浑。他虽未习过江湖中的武功,仗天生膂力,招招使出皆有石破天惊、风雨将至之势,激得周围雨丝都向赛温侯射去。只是盛怒之下少了几分沉稳。赛温侯的钩镰枪刺、钩、扫、斩、啄、挑诸多巧妙。往往先让开大剑正势再钩斜其力,寻破绽近刺手腕,远啄后脑。可华超大剑实是甚阔,枪上倒钩钩不住剑身,北斗先生所授破剑的精妙招数便有许多用不上。开始仗枪法变幻颇占上风,五六十合后华超按捺下怒气,大剑刚稳沉猛,赛温侯再变招数也难保胜势,几次避闪不及,钩镰枪正受大剑,只震得双臂发麻。此时已是生死之斗,赛温侯也不管能否生擒华超了,屡施杀手,都被大剑封住。
    又过十余合,华超一剑“力劈华山”砍来,赛温侯约马疾退,右手一招“辕门射戟”,将钩镰枪望华超面门掷了出去。华超一侧身子,“当”的一声,枪上钩镰打在了银盔上,银盔一斜,华超目难视物,他左手脱盔,右手握剑,一招“秦皇鞭山”猛力斩去,力道及于身前丈外。却不料赛温侯钩镰枪出手就纵马绕到华超身后接住枪,回手一枪向华超后心剌去。眼看华超就要命丧枪下,那白马突然人立而起,头向枪上撞去,赛温侯收势不及,一枪刺入了马颈。华超被白马甩了下来,他掷开银盔,看到白马倒在地上,马颈半立,眼睛看着自己,流露眷恋之情,腿伸了几下,想要再站起来,可头颈一倒就死去了。这白马已随他十余年,征战之时多赖马力,今日突围其功亦著。华超看着白马,顿时生出股英雄豪气,怒视赛温侯,双手紧握大剑,剑尖微抬,剑脊上“霸下”二字血色大盛。赛温侯看到他的目光,心中一寒,约马退到自己军队一侧。华超双腕一转,扑上前去,一招“羿射九日”连连九剑,向马上赛温侯刺去。赛温侯横枪架格,二人又恶斗在一起。
    此时赛温侯在马上居高临下,接华超大剑已不如先前吃力,与华超堪堪斗了个平手。正酣斗间,华超听到身后船中声尖叫,却是阿雅的声音。华超想也未想,大剑在身前划了个圈,使招“神龙伏蛰”护住身子,回头向船上看去。见阿雅从船舱探出身子来,神色惊恐,但却未遭暗算,顿觉放心。
    方才阿雅在船舱中听得厮杀之声转醒过来,探首出舱看到白马倒在血泊之中,吓得叫了出来。那白马性子颇烈,在城中除华超外无人可近其身。但它对阿雅总是温顺驯良,阿雅也常照料白马,与白马颇有情感,此时见白马被杀,又如何能不惊不恐?
    正在华超回首之时,赛温侯右手在左臂臂弯中一按,左手护手上射出一排银针,向华超疾飞而去。华超听得大剑上“叮叮”几声,挡去了几枚,但左手小指一痛,还是中了一枚银针。华超拔去银针,只觉得小指上麻麻地发烫,已知银针上有毒。华超怒喝一声:“好小子,乘人不备!”侧肩矮身向赛温侯坐骑撞去。赛温侯见华超大喝之时,头发披散开来,目光犹如猛兽一般,心下先惧了三分,见华超撞来,一枪刺去,刺出一半竟停了下来,他看出这枪就算刺中华超,华超乘这一撞之势大剑挥过来必将自己砍成两截,竟而吓呆了。
    华超乘他停下钩镰枪,左腋微张,已将钩镰枪夹住,猛地转身大剑向上挥去,一剑斩断了赛温侯坐骑头颈,其势不衰,横砍赛温侯胸肋。总算赛温侯在剑至之时松开钩镰枪,身子向后一仰,剑尖在胸前划了一道六七寸长的口子,逃过了断体之难,伤虽不深,但鲜血直冒。无头马腿一软倒了下来,赛温侯已吓得魂不附体。从红袍将军身后冲出两人,把赛温侯救了下去。华超恨赛温侯暗箭伤人,左手一振,要以钩镰枪掷他后心,左手却好似火烧炭炽,手一松,钩镰枪掉了下来。
   
   
    华超倒退几步,一看自己左手,已成黑色,小指肿得比拇指还粗。对面红袍将军朗声道:“给这不成器的小子包扎包扎,速请南斗先生为华将军解毒疗伤。”华超喊道:“华某今日死志已决,不必了!”右手一转,立起大剑剑刃,左手一挥便往剑刃上砸去。手未及剑却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抓住了,华超一看,正是那渔翁,心中惊讶:“我这一下有千斤之力,他单手抓住绝非寻常渔人。”渔翁左手绰髯赞道:“壮士断腕,好大的豪气!”右手拇指食指捏住华超左手内关外关,微一加力即又放开。华超只觉得有两股冰水从渔翁二指流入自己手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浑身酥软,轻飘飘的一点力也没有,右手一软大剑垂了下来。华超左手握上剑把,双手用力,剑也提不起来,不由大惊:“我莫不是已让他废了,难道此人就是北斗先生!我轻信于人被他骗了,阿雅也被我累了。”一想到阿雅落在敌人手中,勃然大怒,对渔翁喝道:“你若伤了阿雅分毫,我纵化为厉鬼也不饶你!”渔翁却不着恼,微笑道:“华将军切莫动怒,左手是否好些?”华超一看左手,暗红之色已是褪去,小指消肿,清凉凉的甚是舒服。已知渔翁是以内力为自己疗伤,屈膝半跪,垂首道:“小将错怪老丈,冒犯处还望海涵。”渔翁衣袖一拂,将华超托了起来,说道:“将军莫动无名火,亦不可用力,少时即好。将军的大剑可否借我一观?”华超知道不可用力,答道:“老丈自拿去便是。”渔翁取过大剑,回头看看阿雅,又看了看华超,伸指在大剑上一弹,高声唱道:“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华超一听猛地想到:“我方才怎对阿雅如此关心,生怕她为人所擒?莫非我已对她有情?怎地我从不自知呢?”
    华超正思索间,听到渔翁笑道:“好剑,正合写‘桓侯戈书’!”只见他以剑为笔,在岸边大石上写字。六十六斤大剑在他手中如一支毛笔轻重,剑上篆书“霸下”二字变为青郁之色,剑尖至处,碎石霍霍而落。华超缓缓退到他身边,见他写的是狂草,笔划如刁斗银钩,力道雄健。华超兄嫂均善书画,幼时罗夫人也曾教他此书法,这些字倒是认得的,见那渔翁写的是:“汉将军飞,率精卒万人大破贼首张郃于八濛,立马勒铭。”张飞在八濛山大破张郃华超是知道的,却不知张飞曾以矛刻石立下此铭,更从未想到张飞善于书法。华超又想:“张飞当年在长坂桥喝退曹操五千军马,恨我无此之能,今日虽有高人相助,也不知与阿雅生死如何。”
    渔翁将这二十二个字一气呵成,毫无滞涩。对面赛温侯已包好伤口定下心神,看他以剑刻石,说道:“御重为轻,力大罢了,有什么稀奇。张飞哪会写什么书法?八成是你老儿瞎编。”渔翁回头看了看赛温侯,拈须一笑道:“张益德也是一世英杰,现今人人以为他是一介莽夫。孰又知车骑将军能书善画?车骑将军已非张益德,这‘桓侯戈书’要它何用!”说着回手一剑向大石上拍去,出手滞重,一柄六十六斤大剑好似百斤、千斤一般,一剑拍在大石上,击得大石粉碎。
    赛温侯已看出渔翁方才刻字时已将大石内纹理震裂,但拍上去这一剑御轻为重,所蕴内力深不可测,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渔翁走到华超身边,右手小指圈住他左手小指指根,向上一抹,从指尖银针伤处挤出十几滴黑血承在掌心。一看血色黑中另有丝丝暗红,知其毒性甚烈,不禁怒道:“小小年纪竟用如此歹毒的暗器。”右手一握,催动阴寒内力,将毒血冻成了一根冰簪。左足一点,身子已向前跃去丈余,右手一挥,以“流星赶月”的手法将冰簪向赛温侯射去。众人只见到蓑衣箬笠的青黄之色一晃,就听得赛温侯大声惨叫。那支冰簪正中赛温侯脐上四寸中脘穴,冰触体即融,冰中毒性与内力却射入了任脉之中。热毒上冲膻中,阴寒内力下袭丹田,弄得赛温侯半冷半热、时暖时寒,呼叫不已。幸是渔翁意在惩戒,未下杀手,不然或是将冰簪冻得坚硬几分,又或是多加上几分阴寒内力,赛温侯立死无疑。红袍将军身边南斗先生给赛温侯一搭脉息,从怀中取出几个小瓷瓶,各倒了些药粉给赛温侯服了,顿时解了他的痛楚。
    红袍将军见渔翁的武功似是比北斗先生还高,心中有意结纳,在马上抱拳道:“犬子顽劣,老先生教训的是。以先生大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间?当取不世之功名,小将愿请先生共图大业,先生如有意,小将自当重礼相聘。”
    渔翁哈哈一笑,口中念道:“不世之功名,不世之功名……”伸指在大剑上一弹,高声吟道:“王侯将相霸下碑,欲留功名万世垂。沧桑折碑功名淡,空余霸下看飞灰。”吟罢将大剑望空一扬,此时虽仍下着丝雨日光却已出来,大剑在雨中迎光一晃,剑脊上“霸下”二字更显青郁。渔翁看着剑格上的霸下神兽,连声赞道:“好剑、好剑,只有这霸下之碑,方是真碑!好碑啊。”又看着红袍将军问道:“你为将至今,有多少人因你而亡?你那不世功名又是多少将士性命换来?这种功名取之于心何安!”
    红袍将军一笑答道:“先生世外高人,自是神武不杀。可秦皇灭六国,汉武遂匈奴,又如何能不杀?征战自有死伤,却可换得生前荣华富贵、身后万世功名,何乐而不为?”倒是华超听了渔翁的言语,心中暗想:“我十年征战,每战百姓军士定有死伤,我如有忠义之名,驮碑的也是将士血肉百姓阴魂。文正为百姓而死,才是英雄忠义。一将功成万枯骨,我不论生死,此生不再为将。”
    那渔翁听了红袍将军的答话,仰天大笑,说道:“就算你有万世功名,万世之后又如何?”这“何”字一出口,微跛的左足一点,身影一闪,人已冲到红袍将军马前,大剑向他当头砍下。“当”的一声,剑触到红袍将军金盔立止。随即身影一晃,人又退到了华超身边,将大剑交于华超手中,运内力喝道:“你若死了,功名富贵于你又如何!”声音不响,却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这几下兔起鹘落,左腿虽是微跛,轻身功夫直可追风逐电。
    红袍将军刚才只感到自己必死无疑,大剑击盔之时头顶一阵冰凉,一股寒气袭下,只以为自己脑破浆流。此时身子一摇,顶上金盔从中一裂为二,落将下来,打在红袍将军双肩上。红袍将军吓得双肩一耸,目光呆滞,只是看着前面,不知是生是死。
    边上南斗先生取了粒镇惊药丸塞入红袍将军口中,他也不知咽下去。南斗先生一捏他下颌,又在他颈上一抹,红袍将军方吞下药丸。南斗先生在他耳边说道:“我虽不会武功,也看出那渔翁实非寻常,他三人来去我们也不易拦得住。须让我师兄来或可胜他。”红袍将军看看华超,华超此时已恢复了九成劲力,散发横剑,犹如天神一般,凛然不可犯。华超见他看过来,大声喝道:“战即战、退即退,却看什么!”虽不带内力,但声若惊雷。红袍将军已是惊弓之鸟,面色惨白,点了点头,拨转军队出林去了。突然口中念道:“如果我死了,死了……”
   
    渔翁见红袍将军率军远去,回头对华超道:“我拈花,他未笑。华将军,你又何去何从?”
    此时阿雅也下了船,走到华超身边,踮起脚给他挽头发。华超看着阿雅的柳眉,眉上有许多小小的雨珠,更增了几分清秀,说不出的好看。华超忍不住握了她的手,阿雅就由他握住,轻轻地往他的大手上呵气,华超只觉得她掌若柔荑,犹如无骨,口中吹气如兰,不由胸中一荡。心想:“莫近湖外已无我容身之所,何不与阿雅终老于此。”心意一定,松开手,对渔翁道:“华某功名之人,既近莫近湖,自当万般无,死于湖边。”左手牵过左鬓一绺长发,右手大剑一挥,将鬓发削下,发丝随风飘去。华超将大剑往湖中一掷,“嗵”的一声闷响大剑落水。雨丝在湖面上击起细细的涟漪,揉淡了大剑击起的余波,隔着清澈的湖水看去,大剑上神兽霸下活了一般,向湖底潜去。
   
   
    后记
    《大剑传》是《断逍遥之断箫谣》的后续,亦可独立成章。《断逍遥之断箫谣》中写的是功名、父、女、情侣间的纠葛,主角即是《大剑传》中渔翁和另一个船中人,近于奇侠类。《大剑传》以“城池俱坏,英雄安在”展开,愚已努力使之近于正统武侠。但男主角却是一个不会武林中武功的将军,不免有些走样。华超的性格并没有写好,一是笔法拙劣,二是篇幅过短,最主要的还是许多事自己未经历过,难以描摹其心境。
    阿雅为什么是哑的?我怕写女子的言语,怕写不好。把她写哑了也更能突出人物特点。当然,还有许多个人原因。
    “乐莫乐兮……”之句引自《古诗源》,诗名《琴歌》。有注:“《列女传》:齐人杞梁殖袭莒战死,其妻哭于城下,七日而城崩。故《琴操》云‘殖死,其妻援琴作歌’云云。”
    张飞善草书,喜画美人,有籍可考。清时犹有人据家藏拓本重刻八濛山桓侯戈书,只是此时已被苍桑浩劫磨灭。张飞二女皆为皇后,据此言,张飞容貌应甚英俊。《三国志》中也确载张飞在长坂据水断桥,横矛立马,喝阻曹军。所以我想,张飞并非虬髯环眼,应俊而有威或神色冷峻。只是两千年后难知其实。
    龙生九子,九子之名并无定说。袁珂《中国神话大词典》中所引与《辞海》中即不尽相同。愚随《辞海》之说。
    《大剑传》文成,忧搏杀过多,不宜红袖品玩,深以为憾。
    噫吁兮,穷吾生以求查公之万一亦不可得!

[ 本帖最后由 水镜门生 于 2013-9-13 10:23 编辑 ]
作者: 东方未明    时间: 2005-9-9 18:37

楼主写得有些古典味道,这个人物是仿三国的吧
对了,楼主这篇文章在其他地方发表过没有
作者: 寂寞空手道    时间: 2005-9-9 19:01

精彩,真精彩!

不过结尾好像消极了一点。
作者: 恨地无环    时间: 2005-9-9 20:12

曾经在西祠和自己学校的论坛贴过
没有纸媒体发表过

三国与金庸相杂吧
欲作长篇 心力不济啊
作者: 东方未明    时间: 2005-9-11 13:26

我再顶一下,文章很好,楼主加油。
不过这个古典风味的武侠大作,我不擅长,不敢妄加评论。
等气流和雷公来,断明一下,可否做进一步奖励。
作者: 东方未明    时间: 2005-9-13 15:10

经太常审核此文加为推荐,希望楼主再接再厉,继续支持笑书的原创
作者: 酒宫主    时间: 2005-9-17 16:37

看得不是很明白,风格不喜欢,写得很好,还是支持一个,楼主加油
作者: 公孙玉    时间: 2011-10-24 23:02

吸引我看完了 这吸引力还是有的 写的不错 确实像楼主最后所说美中不足 华超性格没写好

例如这句:华超知红袍将军一言既出,绝无反悔,喊道:“多谢将军,华某生死由命,不敢劳将军费心
这句话太有礼貌透露的性格和 前面 他的朋友他的武器透露的性格不太一致
如果参照前面性格 对于敌人的招降就算是好意 也不会有感激之情 会因为英雄的自尊愤怒或者无视  譬如 狂笑一声 比较好
不用把他写的这么完美不得罪任何人 根据人物性格来决定最好
作者: ouyangnitian    时间: 2011-10-25 13:02

赞同LS所言

不过瑕不掩瑜,此文仍是一好文,顶一个!




欢迎光临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http://xycq.org.cn/forum/) Powered by Discuz! 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