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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少年江东》 [打印本页]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0:59

我从水木社区上转载来的,希望对正在制作的《东吴传》的剧情方面有所帮助
从二楼开始贴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00

『黑白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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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贴 少年江东   

后世论及三国,必以魏蜀为尊。魏为大统,蜀为道统。以至千百年已经过去,世人还在为天下姓刘姓曹而争论不休……
而东吴,似乎无继无统,不过乘着中原之乱,侥幸得以立疆。此“不当立之国”,却在三国之中,其国祚最长,其民生最靖定。其中原因,只因东吴之少年英雄。
英雄也有形形色色,而形形色色的英雄中,最令人心驰神往的,莫过少年英雄!
魏多利禄之辈,蜀多正人君子,而东吴则是放荡不羁的少年英雄们的天下(禚梦庵)。
江南水乡锦绣地,一个个昙花一现的少年英雄,构成三国时代东吴独有的风景。他们有优点,也有缺点,有追求,也有遗憾。正因如此,他们更有人情味。
他们短暂的一生,似乎是天真而放荡地轰轰烈烈了一场,只剩下些不可思议功名业绩,保存在世人的惊诧中……某种角度上讲,也许他们只能成为历史的装饰品。在沉重而苦难的历史中,留下一些壮丽的色彩。也让后人得以吟咏大江,寄托情思……
正所谓:古来名将如红颜色,不教世间见白头!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01

第一章









    后汉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八月末戍辰日,京师雒阳,初爽已送,秋阳犹炽。外戚一党全都聚在大将军何进府邸中,正密议如何诛除宦官。

    珠帘内有亲信朝臣十几名。何进傲慢矜贵、面无表情地跽坐在正席上,他身边,司隶校尉袁绍袁本初慷慨果决、义气凛然,正侃侃而论,立主召凉州刺史董卓进京来一场“假造反”。

    何进是何太后的兄长,屠户出身,本无才学见识。而袁绍出身于公卿之家,叔父是当今太傅袁隗。先帝驾崩后,袁隗受太后之命代理尚书职责,对何进很配合。加上袁绍风度过人,又多智略,所以何进对他言听计从。此前,袁绍已经多次进言何进诛除宫中全体宦官,何进固然被说服,但何太后执意不从。于是何进与袁绍共定一计:急召董卓带兵诣京,假扮造反来威胁何太后同意他们的计划,一旦太后准可,也正好借董卓的兵力对宦官们下手。

    今天,袁绍话音一落,众人自然是争先恐后地表示拥戴。待大家都表白够了, 一直没说话的曹操,却哂然地高声说:

   “阉逆为祸,古今常用。倘若当初圣主不妄加宠贵,也不至如此。况且宦官并非人人擅权为乱,诛除元凶既可。而诛除元凶,则一狱吏足矣!又何须引入外将?如此兴师动众,难免走露消息。操敢断言,此举必是败多胜少……”

    话音未落,却听袁绍说:“孟德,绍本以为,你虽与阉党有些瓜葛,却也向来尽忠汉室……”

    他似乎还有下文,却缄口不言,阴沉着脸。

    一时大堂内鸦雀无声。大将军何进一言不发地枯坐着。而几个袁绍的嫡系——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那一群人,虽然远远地坐在下席,却瞪大眼睛杀气腾腾地盯着曹操,其中几个武官甚至已悄然地把手扶在剑柄上。



   

    原来,曹操父亲曹嵩,本姓夏侯,因过继给中常待曹腾,才换来父子两代在官场上平步青云。曹腾官至太尉。曹操年仅二十岁便举孝廉,出任雒阳北部尉。

    少年人求功心切,加上杀伐决断的天性,曹操初次为官,便做出了惊人之举——

    他见雒阳城中混乱,于是刚上任便命人造一批称作“五色棒”的刑具,凡遇盗贼不轨,则立杀不饶。不几日,便把辖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后来有一天,得宠黄门、“十常侍”之一蹇硕的叔父违反宵禁夜出,被曹操部下擒得。曹操从小便反感仗势欺人的蹇硕,决然下令,以“五色棒”棒杀蹇硕的叔父。

    一条人命换来曹操名声大振:朝中有人赞叹曹操执法威严、不避权贵,可比当年的雒阳强项令董宣。却也有人说,曹操背后有祖父曹腾和另一位掌权宦官、大常侍张让撑腰,纯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顽太岁。

从人生的第一步起,他就注定一次比一次更为严酷的指责。然而莽撞的气焰,只有在少年时才能无所顾忌地燃放;过份的自信,却总是一切所谓“豪杰人物”改不掉的天性!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气焰和自信,他将负出沉重的代价,不仅是生前,更是身后……



    自然,在曹腾、张让的庇护下,曹操保住一条性条,明升暗降,迁为顿丘县令。但蹇硕心中不平,指使党羽从中做梗,不久又让曹操丢了职。不过曹操钻营的本事也不小,还是恳求曹腾、张让帮他运筹,以“能明古学”当上议郎。有了天子身边的职位,他更是上书不辍,数陈大事,请皇帝摒弃外戚、宦官,启用贤良,解除党锢。自然,恨曹操的宦官越来越多。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暴乱,朝堂震惊,宦官们处境不妙,于是又想到先派曹操去抵挡一阵——因他毕竟名义上是宦官的亲属,不论立功还是殉国,都于宦官有利。结果曹操出师大捷,协助皇甫嵩大破黄巾。于是升职成为济南相。济南淫祀猖獗,大敛民财,因朝中有后台,所以历任官员竟无人能够禁绝。曹操但凡看到一方有弊,总是要犯“兴利除弊、清顺一方”的瘾,于是雷厉风行地命人拆毁祠堂、处治神巫、罢免无能官吏,从此淫祀杜绝,自然,朝中也有不少宦官因此损失了财路。宦党见此,便改任他为东郡太守。

   曹操明白,表面上是对他的褒奖升迁,其实是宦官们对他设下的一个陷井——因为宦官们知道,依照曹操的脾气,官职越大,将来闯下的祸也越大,正好给他们机会收治曹操、曹嵩父子。曹操也绝非隐忍含蓄之人,想到奸佞当道,壮志难踌,索性辞命不赴,回家乡隐居将近三年。

    中平六年,边章、韩遂作乱西凉,朝中又令曹操带兵平西,给典军校尉之职,与蹇硕、袁绍、冯芳等同列“西园八校尉”。蹇硕为上军校尉,统领其余七校尉。曹操喜爱征战,虽然是在蹇硕辖下,但西域大漠、金戈铁马给曹操带来不可抑制的激情,于是他欣然赴职。    然而,不想来雒阳没几天,灵帝便以壮龄驾崩,新君年幼,宦官与外戚两派剑拔弩张。何进将蹇硕下狱处决,等于为曹操报了仇。不过西域却去不成了,曹操这样的武官们一时只能在京中观望时局。

    要说这些年来,曹操不管辖何地、居何位,都是恪尽职守,一心奉公,只为做一个治世能臣,扫清“赘阉遗丑”出身为他带来的阴影。虽然他一生沾了不少宦官的光,而一旦朝争再起,他则毫不迟疑地与宦官为敌。

    袁绍今天日提到他的家世,自然令曹操心中万分恼火……





    曹操克制着心中不平,说道:“操向来以为,若用兵动武,须依赖天下形势,以顺诛逆,方可有功。而现今国家内空而外乱,绝不可妄兴兵事于帝都。当此之机,唯有清吏制、顺法度、调农耕、治军戎,方是贤明之举。国家太平、朝纲振顺,唯存乎此。若是借先帝驾崩、新主幼弱之机而骤兴兵事,谋一已之利,实乃误国也!”

    “请孟德明言!”袁绍猛然站起来,气势汹汹的样子使他看上去身材更加魁伟了,“难道我袁绍,还有何大将军、在座各位卿大夫,都是为一已私利,兴兵生事,惑乱上听吗?”

    “两位且息怒!”何进忙劝解道,“孟德啊,古人曾云‘兵者不详之器,君子莫处。’,然古人亦云‘圣人用兵,为不得矣。’如今阉逆为乱日久,积害已深,只除元恶,怕是不能治本!况且,如今朝野种种流弊,如黄巾,如党锢,如地方州郡拒贡不臣,皆始自阉党专权。如今已到不得矣而用兵之时!”何进为了掩饰出身,说话总喜欢引经据典。

    袁绍却沉下心思算计着——他想来想去,觉得曹操也只是口头反对自己,以他的官位和实力还不能同自己做对。凭多年的交情,袁绍知道曹操一向有意疏远宦官,这次行动,他至多采取中立姿态,绝不会与宦官沆瀣一气。巧妙拉拢的话,或许还能为自己做事。

    于是,他半是老朋友的谆谆态度,同时又不肯放弃威严,对曹操说:

   “今日孟德若立下大功,天下谁敢再把你与阉竖一党相提并论?!孟德啊,你手下吏兵多机警之辈,你可自选精兵一千,守备皇宫正南青琐门,替换原先宦党嫡系驻防。一旦董卓到京,太后准旨,我等便合兵杀进宫中,诛灭大小阉竖!”

   “本初!”曹操从座席榻上猛得起身。他比袁绍矮了整整一头,稍稍抬高手臂,才能正好指着袁绍的鼻子:“日后若是天下大乱,罪在二人:一者为何大将军,二者就是本初你!”说罢,抬腿就往外走。

    “孟德!”袁绍一把拉入曹操衣袖。两人少年时经常一起玩耍,所以成为庙堂同辈之后,处事也较随便。比如今日议事,职官不高的曹操便特意被请到上席。

   “孟德何必动肝火?诛宦之事,已是水到渠成,孟德若再助我一臂之力,此事焉有不成?”袁绍一贯傲慢的神情中添了几分难得的拉拢和客气。

    曹操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说:“操要更衣入厕,可否?!”说完,不紧不慢地从旁门走了出去。

    “鲍信以为,典军中郎将言之有理。”这时,一位相貌庄重的中年武官起身说道,“大将军,前日几名大阉听到风声,知我等要下手,纷纷到大将军府上谢罪求饶。大将军若是当日趁机杀之立决,不仅可除灭元恶,也省却日后麻烦。而如今朝中利害混杂,稍一不慎,或致举国大乱!”

    何进的兄弟、车骑将军何苗见有人指责何进,正要发作,何进却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他沉思片刻,对鲍信说:“看来必须再增兵力……”然后正色问:“鲍信,你三日之内,可募得战卒有几?”

    “倏忽之间合百万之众,唯赖时机。如今天下欲乱,诸侯欲作,各州各郡之兵卒都已穿好铠甲,只缺号令一声!鲍信只需奔赴司隶各县,鼓动吏长,恳请赞助兵员,三日内足可募集五千兵卒,如行事顺利,或许可募得一万人。”

    “好!”何进厉声命令道:“骑都尉鲍信,现命你赴京外募兵。事不宜迟,须即刻出发,三日之内必得回京!”

    鲍信领过命,然后从正门退下。而袁绍,却一直用眼角瞟着曹操刚走出去的那扇旁门……

      





    曹操来到后宅,望着厕所的短垣,他突然灵机一动,于是踩着短垣,翻过高大的外墙,纵身一跃,轻轻落地。

    就在落地那一刻,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趣事——

    那时他和袁绍都只有十四五岁。一日乡邻家正在行嫁娶之礼,乘宾主们酒兴正酣,他与袁绍一地起高喊:“有贼!”青庐里的宾主们纷纷跑出门外捉贼,于是两人也是象今天这样迂墙而过,背起新娘夺门而出。后来宾主们追了上来,袁绍背着新娘陷进荆棘坑洼处不能动弹。曹操突然有了主意,指着袁绍喊:“贼在此!”袁绍情急之中竟然从荆棘坑里跳了出来。

    后来又有一次,那已是举孝廉以后了,他想看看张让那样的大宦官家中何等豪奢,便爬上张让府的屋顶,向府内偷窥。后来数十名护卫来捉拿,而他手舞两柄手戟自卫,竟使众护卫无一人敢近身。最后也是象今天这样跳过府墙,平安逃走。

    其实张让也是看在曹腾的情面上,不予追究罢了。但曹操是很容易自负的人,既便只是回忆起年少时的一些琐事,也能令他得意洋洋、兴致勃勃。

    但这种因自骄带来快意只是暂时的。张扬的志向和执拗的傲慢,引发的只能是无边无际的痛楚。如今,这股痛楚正从他心底汹然升起——当今天下毫无疑问正由一群蠢才把持着,而自己勿庸置疑的才华和久经拷炼的正确,正在被这群蠢才们所践踏!

    他的心胸本来如江海般壮阔,铁石般坚定,野马般放肆,豺猃般狡逆。得意时,便自信会终日坦乐,而绝无戚忧。而天生的诗情文采又使他常常慷慨伤怀,敏感得如同琴弦,轻轻一触,哀愁便无边无际地散漫开来……  

    这时,袁绍族弟袁术袁公路正好向大将军府走来,边走边笑讪地问:“孟德兄,当日年飞鹰斗犬、迂墙走洞至今不厌哉?”

    “我迂墙可是为了公路你,守备青琐门的大好差事正为吾弟留着呢!”曹操笑着说。

    然后两人拱手告辞,曹操来到府门外存马处,寻到自己的坐骑和护卫。他想一个独自呆一会儿,便命令护卫们驰马先回,自己则坐在马上缓缓地朝家中走去。

    那天的雒阳城秋高气爽,权贵府邸所在的通衢大道在他眼前正正方方地延展着。他的怅恨宽广如长虹,他的愤懑汹涌如狂涛。他为郁愤而自鸣得意着,为自鸣得意而执著着……

   



    街市上冷冷清清,除不时有各路兵卒慌忙赴命外,几乎没什么行人,似乎百姓们也直觉到大乱将要临头。

    而路过大司农周忠的官邸时,却异常热闹:无数车马沿街而列,府门大开着,能看见家院里也停着很多车马,马圈已经装不下了,不少马牛牲口下不了辕。各色人等穿梭其中,一时间人喊马嘶,其乱无比。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人一马从府门冲出。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这一人一马。还有少数人隐隐觉出有一道影子,飞快地沿街疾驰而去。只有曹操凭着军旅中练出的眼力,看出骑马的是个十四五岁的总角小儿,比自己长子昂儿大不了几岁。

    又过了片刻,五六个健仆大呼小叫着骑马紧追而去,府门前本已十分的忙乱更显得油煎汤煮。接着,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也迈着仓急的步子跑出来,急切地吩咐:“快抓住那竖子!”喘口气又说,“手脚轻些!别伤了他!”

    同朝为官,曹操自然认得,这便是大司农周忠。周忠为人,平时总一副老于文牍、不苟言笑、宠辱不惊的模样,曹操还没见过他如此惊慌失色。曹操很好奇,便下马打听缘由。

   “唉!此乃老夫一族侄,不堪父兄管教,欲奔亡湖海,胡作非为去也!”周忠答。

   “又是一个顽童!”曹操哈哈大笑。他见周忠焦虑万分,心想,我带兵多年,抓个小孩子还不是易如反掌?他一时起兴,便笑着说:“周大夫,我替你把侄儿捉回就是!”

    汉朝尚无马镫,骑者必须扶鞍跃上。曹操虽然身材短小,但轻轻一跳就坐上了那高头大宛马。周家主仆上下纷纷赞道:“好身手!”

    但曹操却根本没听见些夸赞,因为跨下坐骑稍稍纵蹄就已经跑出一箭之地了。

    曹操很快超过周家那些仆从们,向那少年接近。他猛一催马,追着那孩子拐进小巷。

    那孩子在城衢间拐来绕去,曹操有几次差点丢了他。渐渐地,坐骑已经跑出汗,曹操今天本来心里烦郁,这一来他更觉得疲累无趣,他开始后悔自己多此闲心。

    眼看快到中东门,曹操离那孩子也越来越近。军旅中的经验使他习惯地研判着对方……

    那马从跑的姿势看,是匹乌桓马,跑得也挺快,虽然不能与自己的坐骑相比,不过估计是周忠家最好的马了。那孩子的骑术,也远不如自己十几岁时……

    于是曹操狠催两鞭,猛追上去,百步之后,两人已经并辔。就在这时,曹操突然马头一转,向那孩子冲过去——

    十九年后,世人都说此儿胆大包天,不可一世。曹操更是尝透了他的苦头。但在当时,此儿年齿尚幼,胆力未坚。只见强人如虎,怒马如龙,不论人马都展示着标准的骑兵作派向他猛冲过来,他不禁忘了对方手里并没有兵器,吓得叫出声来,闭上眼睛等死。

    突然,他发现自己右肩已经轻轻挨到街墙,而左腿碰到是一个温热的软东西,睁眼一看,原来是对方马腹。马上人蓄着浓短的黑须,玩谑而得意地冲自己笑着,一双小眼睛里闪出精明和愉快。然后,那人伸手把他轻轻一提,便放到自己马鞍前面,然后牵起另一匹马,小跑着向城内而去。

    “请将军放我!”少年扭头哀求到,他见曹操穿着胡服式的武官便装,便机黠地称他将军。

    “我已答应过周大夫,要送你回家。”曹操说:“娃娃,顽皮也须有度,致尊长担忧,则不孝矣!”

    “将军,我不是任性顽皮,而是要会一位友人。将军若不阻挠,日后必当重谢。”

    “凡交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该交的朋友,周大夫怎么会不许你交往呢?

    “我那朋友,绝非等闲之辈!尔等日后便知!”那孩子口气凛然地说。

    曹操便问:“你这朋友住在哪里?”

    “他在……扬州寿春。”

    “如此路途遥远,你资费可足用?干粮可带够?想必娇生惯养,不常离家吧?”

    见那孩子哑住,曹操笑了:“尔等世家子弟果然所虑不周!我当年想要离家游玩,苦于父亲不准,便趁夜间缘墙走,事先将马放在城中朋友处。夜晚城门不开,我便潜在城墙下等了一夜。”

    “小事何须用大谋!?”少年针锋相对,“我乘府中攘乱而走,本足矣,谁知碰上将军多事?”

     停顿了一会,少年突然叹息道:“此为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逞匹夫之勇……”

   “哈哈,”曹操逗笑了,“我却觉得,这是我今生今世头一回逞匹夫之勇,不过到是大获全胜,夺马擒将啊!”

   “将军是未战先胜,我却是必败犹战!”少年笑着,自嘲中却露出几分高慢,用类似成人的攀交的口吻说道。

   “嗯……‘未战先胜,必败犹战’。你说得有些意思!然兵法有云‘致之死地而后生’,若以必死之士迎胜骄之兵,哈哈,胜负未曾可料啊!”曹操大笑着说。

    曹操觉得这孩子仿佛天生不识一个“怕”字,有股生来的霸道。其实,他和袁绍不也都是这样吗?但曹操却固执地相信:自己是果敢来自天授奇才,而袁绍的骄慢始于虑事粗疏。想到这里,他竟不由得赞起那孩子来了:

   “看你在城里晃来绕去,声东击西,日后若是领兵打仗,定有几分布阵之才,将来可令周大夫可为你谋一武职。你适才往府门外这一冲,时节迅疾,很有些高山滚石、扩弩张机的味道——看似莽撞,实则精细。若非遇到我,早叫你奔出城了。其实,你固然年幼无知,孑然一身奔走州郡,却因你仪表过人、谈笑机捷,讨士大夫喜欢,人人乐意帮助你。或许真能风风光光前呼后拥地走一遭,又结下不少知交!”

    “将军过誉!”那孩子礼节性地自谦道。

    曹操却大笑:“不然。我识人之术,可谓窥一斑见全豹,天下无几人能及!”

    正说着,周家的仆从已经迎了上来,于是两人闲谈向周宅走去。





    到周宅,曹操把那孩子放下马,周忠立刻三两步奔过去,上上下下地查验他有没有受伤。发现他毫发无损,周忠便怒气大作,然后从仆人手里抢过麻绳,喘着气,亲手把侄儿绑在大堂门外柱子上。

    周忠请曹操进正堂小坐,曹操推脱不成,只得入内。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从屋里急步迎接,面带微笑,恭身施礼,举止很潇洒。

    曹操知道他是周忠长子周晖,也知道此人前几年靠其父提携做上雒阳令,但缺少官场历练,不慎卷入外戚与与宦官的党争,才丢官回乡的。

   曹操一面小酌,一面与周忠父子随意攀谈着,他的目光无聊地透过珠帘,瞥着那受罚的顽童。他突然又想起自己幼时的劣行:那时他飞鹰走狗,放任无度,而且机警权变,无人能够辖制。叔父经常向父亲曹嵩告状,曹操便有意报复。一日路遇叔父,他扑到在地,装作口歪眼斜,羊癫疯发作。叔父果然立刻告诉父亲,父亲大惊,赶来一看,却见曹操口貌如故。曹操便对父亲说,因失爱于叔父,所以他常常恶言相污。此后,叔父再去告状,父亲便一句也不相信了。

其实曹操年少时,顽皮虽是十二分,却又天生向学,阅尽诸子之书,博文强记,呤诗做赋,无不下笔惊人。因此,对那类既聪明又调皮的孩子,就更喜欢了。





曹操又扭头看看周晖,一下子明白了门外那些车马的来历:朝中大臣们都知道周晖好养门客,讲求气派,特别是他免官以后,常和几个兄弟一起,在江淮一带交游士大夫,每次外出,随从门客的座车往往有百乘之多!曹操揣测着:此人为何偏偏要在种混乱时侯来雒阳呢?大概是估计宦官可能失势,外戚可能再度当道,特意来京城投机附势寻官位。

    看到周晖,他不觉地又想到袁绍,心中既鄙夷又不满:袁绍兄弟在家乡时,也是多养门客,争富夸豪,府门外五十里道路都罩上紫纱屏风。

    “阁下何日已来雒阳?”曹操搭讪地问。

    “听闻京师不安,特与兄弟们前来侍候父亲。”周晖风度翩翩地答道,然后用下巴指指绑在柱子上的孩子,“只是后悔不该带此儿前来。要说我这位族弟,乡人常有过誉之辞,以为年幼有才。故日久生骄,目中无人……”

    “不过一黄毛稚子,阁下何必如此尖刻?”曹操好象有点替那孩子不平似的。

    周忠突然说话了:“内侄虽顽皮,到也喜好音律。我令他给曹校尉献琴一曲,全作侑酒解闷。”然后吩咐从人,“给那竖子松绑!”   

    曹操隐隐感觉到,周忠好象有意把那孩子引荐给自己。曹操酷爱音乐,朝中无人不知。这种看似轻描淡写的引荐,却是娴熟、圆滑,与周忠平日在官场上的作风一模一样。曹操更不奈烦了,却只能忍着,心想自己平日都是与左中郎将蔡邕谈论琴道,如今却为一个乳臭为干的小孩子浪费时间。

    弹琴的孩子一时没来,周忠借机问曹操:“朝中皆传大将军欲招外将进京除阉?果有此事?”话音很轻,不紧不慢,就好象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

“消息走露得如此快?”曹操心时一惊。

“本初无能,误国殄民!”他在暗自叹骂,愤怒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他脸上。

    周忠见曹操神情,便全明白了,但他仍然不动声色,清清嗓子,闲聊般地问:“老夫以为,来者多半是董卓。此人凭借奉迎大将军何进谋得并州牧一职,却并不赴任,将人马驻扎于司隶之内,定是觊觎京师,应机而动。”

周忠一改刚才在府门口的焦急神情,早恢复了常态,连咳嗽都带着官气。周家几代为高官,祖父周荣曾誓死弹劾窦宪专权,受皇帝嘉许官至尚书令。周忠之父周景则官至太尉。所以周家本是很精于官场之术的。

    曹操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周忠老练的分析使曹操很难用假话反驳。想到这些处于权力外围、不知真情的朝臣们很可能再次受害,他更不忍心以谎言相欺。

    周忠也沉默着,直觉到事态可能比他分析到的更严重。半晌,他低声对周晖说:“三日之内,你速带兄弟从人们回舒县。”

    “本当如此!”曹操说:“想必周大夫已经听说,不少朝臣都已送家眷出雒阳。”

   周晖诺诺而应,但脸上流露出不情愿。曹操想:周家这位嫡子虽有风度名望,但前辈的手段却够他学一辈子的!





   侍人掀帘,少年抱琴而入,然后远远地坐到下席,低头闭唇鼓动琴弦。

   曹操这才仔细打量他,只见这孩子相貌清秀,周身上下透出一种贵胄子弟特有的斯文和不经世事,很难想象是刚才那个顽戾的骑手。至于他的琴技,也只能说是“还算会操琴”而已。可取之处,唯有琴声中流露出一股雅气,掩盖了技法上的不娴熟,使这琴声还可以一听。

    曹操对周忠说:“依我之见,这娃娃志趣绝不在抚琴上——要么另有大志,要么平日悠闲率性惯了。与其让他拘谨操弦,不如令他玩赏释义,评品清论。”

    周忠赞道:“曹校尉一语中的!内侄在家乡,确以擅品音赏律而略享微名。”

    流水渐渐汇集成江河……那孩子也更加草率无约束,甚至有点心不在焉。他指中流出的弦律自然不是德协流畅的,如同江河大溪正泛滥冲撞,甚至不时手下失声,仿佛一股激浪冒失地撞在山岩上……   

    曹操突然想起什么,问:“娃娃,且住!我来问你,你要去见的那位朋友,到底是何人?”

    少年放下琴,站起身恭敬答道:“长沙太守、乌程侯孙坚之子孙策。”

    他这话一出,在座几个成年人都大笑起来。只有周忠叹口气说:“诸位不是不知道孙坚何等为人?家中弟子固然天姿暗钝,老夫也当严加教勒,以防结交轻狡无行之友。”

曹操也和多数朝臣一样,一向看不起那位凭一股亡命精神发达起来的长沙太守孙坚。他笑着说:“孙乌程的儿子哪点好?叫你如此朝思夜想。”

“孙策虽稚童,却已声誉发闻,结交士大夫,江左人士,多有褒赞。”

“道听途说,必未可信。”曹操仍然是逗弄小孩子的口气。

    少年想了想,抬起头问:“阁下可是典军校尉曹孟德?”

   “不错。”

   “我虽蒙童,却也听闻:当年曹校尉年少放荡,世人未识,有太尉桥玄,见校尉而大呼‘异人’, 还将家室子孙托付于曹校尉。言道:‘老夫阅人无数,却从未见如君之才者。今后天下全赖于君。’既然桥太尉可以一面而识曹校尉,我为何不可未得谋面而识孙策?”

“住口!”周晖喝道:“稚子何知,休得妄言!”

周忠则喝道:“将这竖子再绑回门柱上!”

    曹操笑了:“到是颇有辩锋!”然后转头问周忠:“周大夫,不知他可有名讳?其父何人?”

   “内侄单名一个瑜字。”周忠说,“其父周异,熹平年间为雒阳令。唉!可怜我那族弟短命,老夫怎能对这竖子不严加教训?”

   “原来如此!”曹操恍然道,他走到门廊上,手撑着柱子,笑着说:“娃娃,原来你我有旧!十四年前我任雒阳北部尉,还受你父亲管辖。记得那天你百日,我还抱过你呢!不过,你做错了事,父兄自然要用家法管教,我虽与你有旧,可也帮不了你喽!”

周忠和周晖听在一旁,心想,早听说曹操为人戏谑随便,果然不假啊!

    曹操却又叹一口气,象是自言自语地说:“想我当年少不更事,也想得一心心相映之友。后来四处奔走,却终无一人可交……。世人云‘人生得一知已足矣’,对我而言,却是‘人生唯求一知已’!多年来,我看似为国事奔忙,其实我从来不忘寻求那位知已啊!唉,无奈找到今天,仍未遇见此公!”







    ……找了个借口从周家告辞,曹操心绪不宁。想到桥玄,他两眼有点发酸:恩公去世已经有好几年了:桥太尉真是再生父母啊!可他只是能慧眼识拔自己的人,却不是能和自己并肩携手、纵横天下的人……

    回到自己宅邸中,用过晚膳,早早地点上灯烛。时近日落,秋气肃静。曹操却仍然是心内波澜起涌。

   “若无一知已者,即便来日功成名就,却何人与我共之?!”他自问。

    于是取出纸墨:

    “青青子襟,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沉渍在一种既豪迈宏阔,又痛楚煎熬的诗境中,内心慷慨沸腾,眼眶竟有些湿润……

    再读纸上诗句——真可谓亘古未见的妙笔!于是他又觉得意而爽快,正想就此斟酌出一篇旷世佳作,但却见到一名家仆慌张跑来:

    “大事不好!今日午后,大将军何进进宫向太后请旨。中常侍张让、段圭听到风声,将大将军诓骗至尚书省,大将军只身而赴,却遭暗害身亡!”

    曹操大惊,写诗的心情荡然无存,急忙将纸笔收拾起来。

    不一会,又一下属武吏进来通报:

    “司隶校尉袁绍遣人传讯,欲提前进宫。请典军校尉从朱雀阙处发兵,诛除阉逆,保驾勤王,为大将军报仇!”

“不去!”曹操厉喝,“告诉他,说我头风犯了!”

停顿一会,他又说:“我部兵马,无我号令,一概不得出营,违者格杀勿论!”

    吩咐完毕,他又命家仆置酒宴、歌舞,叫来父亲曹嵩和堂弟曹仁、曹纯一起作乐。

     天近黑时,那武吏又来报:“宫中青琐门、嘉德殿起火!”

    曹操趿着便鞋奔到门外,果然见皇宫方向火光冲天。“何人放火?”曹操忙问。

    “虎贲中郎将袁术与何大将军部曲将吴匡等人共率大将军旧部试图入宫,张让阉党紧闭宫门,攻而不下。到日落时,袁术只得放火烧青琐门,以威胁张让投降。”

    “袁氏子亦何愚哉!亦何愚哉!”曹操怒不可遏,瞪眼对堂弟们说:“宫内已然火起,阉逆们若欲出逃,便有乱可乘。如此一来,只能剿杀卒众而漏走元凶!此其一也。火起必生乱,太后、陛下不明真情,必为阉党蒙蔽,一旦二圣为阉党胁持,再欲除阉便是难上加难。此其二也。我还担心,阉逆出逃时,必然乘势将大火引入雒阳市井,以做火墙一道,阻挡袁氏进攻。唉!若是任由袁氏兄弟妄为,雒阳城将成为一片火海!”

     他一转身,对堂弟曹仁说:“你领弩兵五百,速赴青琐门备防,不可让火势蔓延到市井中。”  

曹仁持令而去。望着堂弟魁伟的背影,曹操叹息道:“我也只能为雒阳百姓做这些了!”说完,转身进门落座。

    “如此,陛下与太后身命安危,该当如何?”刚过冠龄的曹纯问道。

    “唯天意也!”曹操平静地说。

     父亲曹嵩却丝毫不着急,他一向喜爱歌舞美色,“我等只管饮酒,大事小事,我儿自有良策。”他吩咐乐工:“接着唱!”

    “别唱了!”曹操却厉声喝道,曹嵩和乐工们便都不做声了。

    曹操对自己这位曾用钱买过太尉当的父亲,从来不甚恭敬。而曹嵩对这个素有才名的儿子,反而有几分惧怕。

    曹操沉默良久,说:“唱我当年做仪郎时写的那首《对酒歌·太平时》。”

    于是诸乐齐奏,盖过外面的喧哗声。窗棂上微微跳动的火光更是无人在意。一歌姬高声唱着: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

    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

    咸礼让,民无所争讼。

    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

    斑白不负载。

    雨泽如此,百谷用成。

    …… ”

   



    当夜,袁绍勒令士兵冲入皇宫,杀尽大小宦官。甚至许多不是宦官的宫中吏员,只因未蓄须,竟也被误当成宦官无辜丧命。如此滥杀二千余人。

    中常侍段圭协持皇帝与皇帝的弟弟陈留王一起出逃,行至小平津时,段圭见追兵在后,便投河而死。幸有河南中部掾闵贡护送皇帝和陈留王藏身农舍,到半夜时,正好遇到董卓带三千人进京赴命,路过这里。原来董卓见京师有火光,便夜不宿营,向雒阳方向急行军。董卓发现皇帝在此便主动保驾。

   董卓手下多羌胡兵,相貌凶恶,皇帝吓得浑身战栗,不敢说话。不到十岁的陈留王却应答如流,于是董卓喜爱陈留王而厌恶皇帝。三日后的辛未日,君臣一行回雒阳……







    这一天傍晚,周宅门外又乱声大作,主仆们出外一看,原来是数十骑驰骋而来。这些人叫喊着,打着呼哨,冲撞践踏着周家的车马。

    周忠本来已经安排子侄们出城回乡,然而当晚外戚与宦官火并,后来董卓又封锁全城,周晖兄弟只得被困在雒阳。而周晖沿街而列的百余车马,几乎每天都要为西凉兵强抢或者毁损一些。

    今天周家父子主仆们一听门外金器碰撞声,自然十分恐慌。出门细看,却松了口气:原来全是十几岁的孩子。

    他们想,大概城内一些纨绔少年故意挑衅生事。家丞出门喝斥几声,他们便飞快地催马散开,一会儿又聚拢在不远处。

    其中一个骑白马的少年,纵身跳到一辆驷车上,摘下上面的翠盖,扔给同伴们。几个少年奔过来嘻嘻哈哈地纵马践踏着,不一会翠盖折成数段,羽葆也零乱了一地。那少年自己却跳上扶梁,侧转身子,猛得一蹬,驷车一下散倒了,而他自己借势稳稳落回鞍上。

    他笑嘻嘻地坐在马上,把两指放在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便猛一纵马,疾驰而去,另几个少年尾随其后。暮色中,隐约看见他有张很英武的脸。

    周瑜也悄悄来到门前观看,他心里寻思:“好身手啊!早闻孙策兄长擅武艺,莫非是他?可他怎么会到雒阳来呢?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去看个明白,不然与兄长失之交臂,则大憾事……”

于是他奔出府门,正好门外有辆半个时辰前刚回府的小轺车,周瑜便解下系在车辕上的挽马,连马鞍辔头都未来得急装,也不顾家人的呼喊,跃上马背,追随而去。

周忠正命令家仆们上马追赶,一队西凉兵巡逻过来,沉重的跫声令人心惊。周忠只得命人关闭府门。





    不知不觉得已接近平城门,这时天色已黑,星月现形。周瑜看看后面,家人没有追上来,而前方隐约可见那伙少年已经点燃的松明。那些少年乘得都是西域良马,周瑜不停地狠狠抽鞭,可总也追不上。

    突然,前面一群人猛然勒住丝缰,吊转马头。周瑜急忙揪住马鬃,勒起马头。那劣马突然立起前腿,周瑜也差点从马背上摔下。

   “哈哈,本事不小么!骑光背马就想追上我们?”那个骑白马的少年带着笑意地高声说道。

    借着星月和松明的微光,周瑜看见他与自己年龄相仿,却相貌、体格都接近成人了,他长得鼻梁挺峨,眉骨突隆,颧颊耸异,两目灼然,黝黑的皮肤在火光下显出一种金属般的光泽。

    周瑜暗自赞叹这少年仪表不俗,同时又生出一股强烈的失望……

     又见那少年体格强壮,而且人多势众,便客气地问:“试问仁兄可是征西将军马腾子侄?”

    “在下马超,征西将军便是家父。仁兄如何得知?”那少年面露诧异。

    “以仁兄相貌而知。”周瑜答。

    马超脸上露出惊奇:“奇也!你我素昧平生,你居然一看便知我是谁家子。”

    “镇西将军名播海内,无人不知。”周瑜笑着说。

    “仁兄可否愿意随我等一起到郊外玩耍?到我穹庐中小坐片刻?”马超问,看上去他对周瑜很有好感。

    “穹庐中?仁兄不是让我随你去凉州吧?”周瑜很吃惊。

    “哪里哪里,我等不过在洛阳郊外五十里处搭起穹庐,仁兄随我出平城门,过明堂、辟雍,渡雒水,就到了。我朝之律,外将、郡守要任子朝中,近年来,又要西凉人未成年子弟进京中作‘童子郎’,其实也是作质。反正学我是一次没上过,终日在雒阳城中胡作非为。师傅是位姓张的博士,气得不愿再见到我了。哈哈,朝中大夫们也不多过问,只要我不离开京城就是。先帝驾崩后,更是无人管我,我便日日在旷野中驰马散心!刚才是回城取些东西。”

   “可董卓已经封城,人人都说欲出城者必死无疑……”周瑜疑惑地问。

   马超笑了:“只要随我马超,保你平安出城,平安进城。”

    周瑜十分好奇,忘掉家中伯父会为他担心,痛快地答应了。

    马超显然与守平城门吏士们十分熟悉,互相说笑着出了城。周瑜发现,守城的并不是西凉兵。于是他问:“听说董卓已指使吕布杀害持金吾丁原,接管雒阳城防。且董卓天天调西凉兵进城,为何城防还是原先本地守军?”

    马超低声说:“我也是前夜碰巧看到:董卓趁夜把人马调出城,白天,又大张旗鼓进城。其实,出城进城的都是同一队人马。董卓手下兵卒其实不过三千人。”

    “果真?雒阳城中那么多手握重兵的将军、校尉们,竟被董卓三千士卒吓破了胆?”周瑜叹道。

   “不只我一人亲眼所见,难道有假?”

   “那雒阳军士不会泄露消息?”

    “此辈怎敢?否则十个脑袋都被董卓砍了。”

    “可还有司辖十二城门的城门校尉,校尉下面的各位司马,各城门的门侯,都坐视不管么?”

    “此辈武职昏庸懦弱,要么得了董卓好处,要么惧怕董卓威势。董卓仅凭区区三千人,竟收编大将军何进部曲,又合并丁原兵众。听说现在董卓又令其部将李催、郭汜等人调来西凉大军,不久既将进城。袁绍之流若是能早几日下手,董卓其实不堪一击!”

    正说着,高大巍峨的明堂、辟雍已出现在大路旁,明堂南北方正,坐落在一圆形砖基上,四周的圆形水面,便是辟雍。而明堂西边那座高台,想必是灵台了。听伯父说,明堂是天子祭天之所,辟雍上常有雅乐,而灵台高有六丈,方二十步,上有浑天仪,常有博士们夜观天象。今日一见,果真是国威宏浩、国容伟异。令百姓顿起膜拜之心,也令野心家生出据为已有的欲望。

    但现在,这些国家重器竟四周空无一人,既无兵士守卫,也无吏役整扫,高台大殿的轮廓孤寂地矗立在夜空中,竟显得森怪和凄凉……

  





    ……不知不觉已随这位新伙伴在郊外玩了一整天,周瑜这才想到,不知伯父、堂兄会怎么责罚?恐怕不只是被绑在柱子上,鞭苔也是难免了。要是趁机不再回家,直接去江南找孙策,身上又没有足够的路费。

   “兄长真的要走?兄长家在江淮,我不久也要回眉阝县父亲驻兵处,不知你我何时再能相见?”马超问道。两人叙过齿,他比周瑜小一岁,因此以兄相称。

    “若是天下太平,你我恐再难相见。然时局动荡至此,来日必有会期!”周瑜不加思索地说,用眼睛环视四野……

    目力所极,是邙山低缓,雒水涓细。目力不及处,东面有虎牢关交通中原,西面为函谷关出入关西,北有黄河,隔断天下,南有用兵重地伊阙。河山控戴,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纷争又将上演……

    “我也这么想,愿你我后会有期!”马超施了个告别的揖礼,“对了,我送兄长一匹良马,再送些防身兵器。虽然家父与董卓一向不和,但我祖母也是羌人,羌兵不会加害我这同乡。兄长与我不同,你要多加小心,千万大意不得!”

    “这等厚礼,我怎好……”

    “兄长不必客气,我凉州有的是好马!”马超大度地说。

    周瑜便挑了最壮的马和最硬的弓,马超见此自然十分高兴,开玩笑地说:“兄长才多大的人?这可是四百斤弓,你背着它都很沉重,别说拉弓了?”

    周瑜笑了:“用小兵器,反让人看出我年未成人。可这烈马强弓,别人从远处看来,还当我是位壮士,不敢近前。”

    两人辞别,周瑜乘马向雒阳轻驰而去。半路上,遇到一队打着“中郎将李催”旗号的西凉步卒也往雒阳开进。而这群士兵猛然看到一个逆光的身影驰马而过,不仅未生疑心,反而评头论足,纷纷打起招呼,高声叫嚷着:“好马!”

   来到城门,也是安安静静的。守城兵士因为前天夜里见过周瑜,也未加阻拦,便放他进城。有个士兵还笑着问他:“郎君回城了?”周瑜也对他笑了笑,不敢多停留,摸摸马身上全是汗,然后催鞭往家里赶。





    等回到家中,却见两口漆棺,并排放在家院中。后面还有十几副薄棺,象是仆从们的。伯父好象一夜间老了十岁,头发都花白了。

   周忠见到周瑜,也一下楞住了:侄儿骑着一匹骨骼骠悍、神态威武的赤色大宛马,肩上斜挎着一副巨大的五尺长弓,腰间系一把短羌匕。

   “幸好瑜儿平安归来!”周忠跑过来,把侄儿一把搂在怀中,老泪纵横:“我亲生儿子已死,然不足惜,不足惜啊!还有你在,周家后继有人也……”

   “伯父,这是怎么回事?兄长……”

   周忠说:“晖儿不听我劝,昨日又带上兄弟、随从,四处拜访朝中大夫。不想遭遇董卓出行,晖儿随从车马大多,一时躲闪不开。那董卓便怀恨在心,后来打听到晖儿曾为雒阳令,朝野颇有人望,老贼更是妒恨,便派西凉军士将晖儿兄弟几个……,将他们……,截杀在返家路上……”

   “董卓为何要杀兄长?”周瑜问,他握紧那把羌匕。虽然周晖和他几个胞弟平日总是不满周忠对周瑜的偏爱,常有意为难他,周瑜也看不起几位堂兄,但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仍然忿恨难当。

   “唉,当下不只我周家有人死,日后,遇害者也会越来越多……”周忠叹息着说。





    那天夜里,周瑜和往常一样坐在灯下抚琴、读谱。突然他一扣弦,沉默不语,世上和家中都遭此大难,这使他开始思考很多事情……想起那位可望不可及的孙策兄长,有时还发一会儿少年愁。他不知道,日后上苍将把多么深厚的溺爱赐给他……

   “我不明白,董卓杀了兄长,为何却擢升伯父为光禄大夫?”他问自己的侍僮。

   “郎君都不明白,我又怎么会明会?”小侍僮阿青在旁玩弄着那把西域长弓,抚摸着两端弓箫上的羝角和用数根皮条编成的粗硬弓弦,赞叹道:“真是稀罕之物!”

周瑜回头看看那长弓,不以为然地笑笑:“如今世道,手握一件兵器又有何用?送到庖房当柴烧吧!”

    “太可惜了!”阿青叫道:“这可是朋友送你的礼物啊!”

    “那就给你玩好了。”

    阿青拍手称谢,两人嬉笑打闹一阵。

   “要是孙郎送的,你才舍不得给我呢!”阿青说。

周瑜想了想:“过几天,等伯父病体痊愈,又该出趟门了。这次你和我一起去,见见世面。”

    “太好了!这次带上郎君的长弓,阿青为你保驾。”

    “是带上你的长弓!”

        





   董卓手握兵权,便欲独专朝政。先是罢免司空刘弘,自代其职。几日后又自封太尉,有总统诸军之权,手持可调动全国兵马的符节。再几日,又升为相国。董卓部下兵众,常在宫内奸乱宫人,收抢珍宝,在民间也是烧杀强掠,无恶不作。朝野上下,无不惊恐。

大权在握,董卓又想废掉皇帝,立先帝幼子陈留王为帝。九月癸酉日,董卓大会百官,扬言要废立自专,不从者必杀无赦。尚书卢植拼死反对,董卓大怒,要杀卢植。蔡邕、彭卓等人苦苦相劝,才改为罢免。





    司隶校尉袁绍却是生来从没畏惧过任何人的。这几日他心中常恼火,想到当初,他决策发兵诛杀宦官,一时间心中充满自信与快意。他与大将军何进都觉得董卓不过一名西凉老革而已,本该很容易控制。可谁料董卓的假造反竟成了真造反?袁绍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这种局面?

前日,大将军何进派到京外募兵的骑都尉鲍信回到雒阳。鲍信劝袁绍乘董卓刚刚诣京,立足未稳,发动政变擒杀。他犹豫再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觉得没有把握,最后还是没有应允。

    今天董卓又招他上朝议事。侍妾连忙为他更理衣装,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正值壮龄、伟岸英俊、威风凛凛,豪壮之心油然滋生。

    其实袁绍这些天里一直在暗下里运筹除掉董卓,比如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议郎何颙等人,是袁绍党友,目前在董卓面前很能说上话。而董卓初掌大权,急于更换各地的刺史、州牧,这些人便表举桥瑁、张邈、孔由等人各州为官。孰不知,这些人也都为袁绍亲信。

    “董卓老儿,尔虽豪横强霸,然吾有智略威望!瞬息之间,袁绍便能策动全天下与尔作对!”袁绍在心里说。一路意气洋洋,上了朝堂,仍感到胸膛中那股饱满的气息没有消散。

    董卓今天果然又是想借“废立”而生事。

    “皇帝天姿暗钝,非万乘之主。吾今欲立陈留王,司隶校尉,你意如何啊?”董卓边说,边用阴冷的眼光环视着众臣。

    袁绍环顾左右,只见各位朝臣,包括他叔父,那位与何进一起受命辅佐新君的袁隗,个个都是低头不敢作声。再看董卓,却是模样肥胖而傲慢,声音喑哑似豺狼。一股怒火不由地从他心底上升,袁绍慷慨激昂地说道:

    “汉家君临天下四百年余年,恩泽深渥,兆民拥戴。皇帝年龄虽幼,然未闻有过。董公要废嫡立庶,朝堂众公恐难从命!”

    董卓更是怒不可遏:“竖子!天下之事,唯我是从!我今为之,谁敢不听?!莫非你以为董卓之刀不够锋利?”

    “天下雄健之士,岂止董公一人?!”袁绍决然说。然后他猛然取出佩刀,横刀一个长揖,接着就昂首大步地离开朝堂。一出朝门,立刻快跑几步,奔到自己坐骑前,翻身跳上去,也顾不上回家宅中,直接奔往冀州亡命而去。   

    董卓得知袁绍去了冀州,担心他会在冀州兴兵造反,正欲下令悬赏缉拿,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议郎何颙等人进言道:“袁绍只因害怕董公才仓皇出逃,并非另有所图。董公如果缉拿过急,逼他走投无路,反而会生变故。再者,袁氏四世三公,树恩海内,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若他号令天下英杰与董公做对,一时四方响应,实与董公不利。不如赦免其罪,再授官职,令此人安居海隅,则天下无忧。”

    董卓不知真情,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于是命人假皇帝名义拟诏,拜袁绍为勃海太守,封亢乡侯。同时又另外升擢了一批武官,曹操也被升为骁骑校尉。

    曹操接到任命,便决计出逃。其实,自董卓入京的那天,曹操便劝父亲曹嵩收拾家资器物火速回家乡,无奈父亲一向爱财,生平延揽资财无数,好几日过去了,还是没有收拾停当。曹操左劝右劝,父亲终于答应和曹仁、曹纯一起,带上女眷和幼子们先行回乡,临走时,还叮嘱曹操务必把某某之物收拾带上。

    如此一来,又耽误了很多时间,而董卓已三番五次派人催促,要他上朝接受任命。曹操只得把传令官吏敷衍走,然后换上百姓衣服,仓皇而逃。





    知道董卓已下令各地缉拿,曹操只身一人,快马加鞭,不食不宿连夜赶路,第二天来到中牟。

    他觉得疲惫难忍,就下马在一株大树下稍坐。突然听到有人高喊:“逃犯束手就擒!”

    抬头一看,是个身材矫健的当地人,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指着自己左肩,头戴鹊尾冠,一看便知是位亭长。后面跟着一个高大黎黑的亭卒。

    曹操虽然武艺过人,但饥寒已久,早已体力不支。只好从怀中拿出一锭黄金,请亭长放行。

   “逆贼,你当我是贪脏枉法之人么?”亭长说,一脚把曹操踹倒在地,踩着他的后背,用绳索捆了起来。然后押着人,牵起马,往县衙而去。边走边说:“你衣衫落魄却携带财物,必曾打家劫舍,快从实招来!”

   曹操顿时松了口气,原来这人没认出自己。他一边辩解道:“我实无罪,所携皆是自家财物!”一边盘算着,呆会儿见到县令,可以财物贿赂。

   到了县令处,押在堂上,却有一人高呼:“此人正是曹孟德!”

   曹操心里一坠,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原来是骁骑校尉!”县令赶忙跑来,亲自为曹操松绑。

   认出曹操的那个人也边施礼边说:“在下是本县功曹。我与县君虽官职微末,知董卓专制朝纲,威福由己,天下人无一不欲杀之而后快。请曹校尉放心,我二人绝不会听命董卓!”

   那县令说:“若久留校尉,人多眼杂,必然生变。校尉可从后门走。”

   两人将曹操送到门外,这时亭长也给曹操牵来马。曹操满心感激地还过礼,然后飞身上马,继续赶路。

    终于,不远处就是陈留了。陈留离曹操家乡谯县很近,当地太守张邈是自己的好朋友。曹操离开雒阳前与父亲商量过,全家在陈留安身。

    曹操心情一放松,更觉出饥饿难忍。突然想起此地有个吕伯奢,是父亲的老朋友。于是径直来到吕家,吕伯奢有事出门,只有三个儿子在家。

    吕家兄弟已经多年没见过曹操了,忙问为何今日来此?曹操想,自己的事情恐怕天下无人不知,瞒也无用,便直言道:“不慎得罪了董卓那老奸贼,官兵缉拿,才流落至此。”

    于是吕家兄弟让曹操在厅堂中休息,两个兄长去安排酒宴,小弟陪曹操闲聊。

    “不必置酒宴,一碗汤饼足矣!”曹操说。

    “先上汤饼!”吕家大哥高声吩咐着,“酒宴也要快快置办,世兄的马也多喂草料。”

    曹操三两口喝下汤饼,正和吕家小弟两人聊兴酣畅。忽然听见门外有兵器声。

    “是我兄长磨刀杀猪。”吕家小弟见曹操面露疑色,急忙解释道。

    “不对。我常在军旅,绝不会听错。你听,又是一声……”

    “恐怕是……我家仆妇摔了洒器。”

    曹操却一跃而走,提刀出门,果然见吕家两位大哥,还有门客、仆人不下十人,正手持利刃,围着自已的财物和坐骑,嘀嘀咕咕在密议什么。见自己猛然出门,个个大惊失色,有的还不自禁地握紧了兵器。

    曹操顿觉怒不可遏,他大喝一声,举刀冲去,一口气击杀吕家主仆数人,有几个家仆乘乱逃走,他也并不追杀。

    望着满地尸体和血泊,他楞住了:

    吕伯奢一旦回家,看到这种惨状,老人家不知实情,怎会想到自己三个儿子竟然见财起意,只会怪我曹操心狠手毒。唉!父亲多年的这份交情也只能做罢了……

    曹操决心已下:既已杀人就不必顾及善后了。他坐到马上,不紧不慢地小跑着上了大路,一路沉思着……   

    ……若说蹇硕、董卓是豺狼虎豹,吕家兄弟却是因其软弱而容易被误认良善,当作不害人的羔羊麋鹿,使人放松警惕。孰不知,羔羊麋鹿也会心怀歹意,也会阴谋暗害英雄!

他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将令蹇硕、董卓这类恶人奸佞所畏惧,但他永远成不了仁人君子!这并不只在于他身为宦官之后,而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才智、豪黠,使他不得不与“君子”之谓绝缘。所谓仁人君子,只能是以他们的温良彰示着正义,以他们的牺牲宏扬着美德。

“成功者非仁人,立事者非君子,能除恶者非贤大夫!”他阴冷地笑着,自语道。他时年三十五岁,正是由少及壮、由志盛转为气刚的年龄。此前,他因迫切地想得到君子仁人士大夫们的承认,而屡遭恶人奸佞陷害。而此后,他会比恶人更狠毒草,比奸佞更权谲。他只有一个信念:他的才能没有理由不释放出来。所以他将执拗地笑对一切指责,披荆斩棘走上立功之路,打出他心中的清平天下。  

   





    第二年,新年刚过,荆州州治襄阳城又潮又冷。一支队伍在城外安营。军帐中,长沙太守、乌程侯孙坚正和他的几个部下围着炭火饮酒。

    孙坚三十四岁,容貌英俊放肆,平时不喜欢穿官服,而是象个下曹武吏那样,身着箭衣,头戴赤巾。他虽然自称孙武之后,其实出身微末,当年正是这样一身装束,讨黄巾乱军,伐长沙贼盗,终至发迹。他在帐中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愤愤说道:

    “三年前,若是依我之言,岂有今日大祸!”

    “那年我等随车骑将军张温平边章、韩遂凉州之乱,当时董卓也在张公节度之中,他久不前来听命,我便知此人是个祸端,于是我为董卓列三条罪状,劝张公立斩不赦。只可惜张公当时犹豫不决,若是……”

   “将军!这话你说过不知多少遍了!”孙坚一位部将坦率着自己的不奈烦。这人姓程名普字德谋,身材修长,容颜端伟,原籍在冀州靠近幽州的右北平郡,是个威风凛凛的北方男儿。

    “现在事已至此,再谈无益。我等既率天下之先,兴义兵,讨董贼,坐镇襄阳,有志北进。最要紧的是该商量商量今后如何行事。”程普说。

    孙坚显然对属下的直言批评毫不介意,但他仍然沉浸在烦燥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德谋所言极是。可难道我当时说得不对吗?你们兄弟当中,有几个曾和我一起在凉州,应该还记得:后来边章、韩遂听闻王师压境,不战自退,我军自然搬师回朝。朝廷以为大军未曾临敌,不应有赏。但唯我一人,因曾列数董卓之罪,升为议郎。此后才有了长沙讨贼之功。想那时,张公若是听我一言,怎有今日国家之难?可现在,不仅国家至此,就连张公本人也被董卓苔刑致死……”   

    程普灵机一动,知道只能设法分散孙坚的注意力,于是转开话题:“我等既兴义兵,荆州刺史王睿该如处置?当日我等讨长沙反贼,他不给军资,还轻慢将军,侮辱我等弟兄。每次想起此人,我便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剁下这颗狗头。”

   “如今此人怕是正在城头打冷颤吧?你我一路招兵买马,如今也一万有余。现在该是此人害怕你我弟兄。”孙坚笑了一下,又看看他手下将领们说,“诸君既然那么恨他,那孙某今日就结果了他!诸位可否乐意?”

   “兴师当有名,诛逆当有道。我等杀之,以何为由?”另一位部将黄盖问。

   “他当日轻慢我等弟兄,便是大罪!”孙坚冷笑。

    于是,孙坚命人修得一封檄书,送到襄阳城中。然后令程普代为领兵,自己则穿上士兵的衣服,混于队中。

    来至襄阳城下,众军士高喊喧哗,说是孙坚前部,既已兴义兵,请王使君给援军资。

    “你等为何哗变?孙坚在何处?”王睿站在城楼上高喊。他心想,刚见檄书,队伍中不见孙坚本人,只一群兵士前来闹事,难道孙坚已无力辖制部属,故而士兵反叛,将孙坚囚禁?王睿不觉放松了警惕。

    “弟兄们辛苦多年,发下军饷还不够置一件衣服。使君请为我们提供饷银军粮。”士兵们在城下说。  

    王睿说:“王睿我身为刺史,一心为国,若有余财,岂会吝啬?!无奈现在正值隆冬,粮库已空,诸位若是不信,可进来亲眼一看!”说完,他命令打开城门。

    然后王睿从城楼下来,一眼便看见孙坚立在城下,正对自己大笑:“王使君,还认识孙某吗?”

    “是你?”王睿大惊:“孙府君,你为何混迹于行伍中?”

    “现在城门以开,城内城外,都有我的人马,你就死吧!”孙坚说。

    “王睿何罪之有?”王睿怒然分辩道。

    “不杀使君,我的兄弟们不答应。”孙坚略一冷笑,然后故作一本正经似地问左右将士们,“王睿可不可留?”

    “不可留!”士兵们异口同声地说。如号令般齐整,声音震天。

   “弟兄们说了,留你无用!准你回府,告诉家人为你收尸。”孙坚冷冷地说。

    王睿自知势去,于是回到家中,刮下器皿上的金粉吞到肚里,很快丧命。





    孙坚继续进发,不日来到南阳。王睿之事早已传到南阳,南阳太守府的上下官吏,听说孙坚前来,无不慌张失色。

    长沙太守张咨却泰然自若,他对属下说:“孙坚一介武夫,负气用事,只需对他敬重客气些,足可安抚。况且此人总以军资生事,我命人带上军资前去慰劳,看他再有何话可讲?”

    于是,他派人给孙坚送去一些粮草。孙坚也以牛酒回赠,还邀请张咨明日到营中喝酒叙话。一时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以为无险。

    第二天,张咨果然带着几个随从来到营中,孙坚命人摆上好酒好菜,两人无话不谈,酒喝得很痛快,不一会,两人都有了六七分酒意。

    这时,孙坚主簿进帐禀事,孙坚醉熏熏地问:

    “有何事?”

    主簿手里捧里一搁案犊。他先打开最上面的,说:“明府家信。”

    “你替我念来!”孙坚一向开朗,家事不瞒部下。

    “回明府,是令郎亲手所书。”

    “策儿!”孙坚一惊,好象酒醒了似的,“策儿怎么说?我兴义兵后,命他母子到迁家江北,他们现在安身何处?”     

    “父亲大人:儿已迁家于扬州庐江郡之舒县。有位周瑜,与儿同年,略小一月,本庐江舒县人氏,故太尉周景、当今光禄大夫周忠,是其族中长辈,其父曾任雒阳令。那周瑜说素慕孩儿微名,前来拜访,愿尊我为兄,劝我迁家于舒。母夫人以为周瑜年龄太小,非家中长辈父兄之意,况且原素不相识,本不欲去。但儿与周瑜一见如故,便执意前去,母亲也只好答应。到舒县后,周瑜果然让出家中道南大宅给孩儿。如今全仗周瑜照应,两家用无互通,亲如一家,母亲弟妹衣食无忧,请父亲放心!我与周瑜白日习武射猎,日落同案同灯读《左传》,周瑜风雅有才,文武双全,邑中知名。得友如此,孩儿心中甚悦。”

    孙坚不由一阵哈哈大笑:“张府君,你说说,如今的娃娃真是人小鬼大!我那策儿才十五,对了,新年已过,该十六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这么大的事,不请示父辈尊长就自己做主了?!真是群不肖子孙!哈哈,策儿有本事,能和周太尉家攀上交情。哈哈哈哈……”

   “有其父必有其子。”张咨说:“孙将军英明神武,贵子必然早成大器。”

    “还有什么事吗?捡要紧的报来!”孙坚对主簿使了个不易查觉的眼色,又喝了口酒,把玩起案上的佩刀来,一副慢不经心地样子。

    主簿在文犊里翻了半天,高声说:“我义军吏士来报:已向南阳太守张咨处送过文书,请张太守协助义军,然而如今道路未曾整饬,军备未曾置办,请将此人逮捕责问。”

    张咨大惊,他“蹭”得站了起来,想离开大帐,却发现四周早有军士布阵。

    “还有何事?”孙坚玩弄着佩刀柄上的饰珠,只瞥了一眼张咨,便又垂下眼帘。

    主簿高声答:“另有我鲁阳前部来报:张咨派人阻挡,耽误行军,使我大军不能及时讨贼,请将军将张咨处以军法!”

张咨还没得及争辩,孙坚便一个眼色,两名健儿立刻上前,将张咨拖出帐外斩首……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03

第二章









    天高土厚的中原,毫无春意的二月。

    俯瞰四周,只见原野空寂,无边无涯,去年农田,今日裸野,阡陌之间,枯然一色。仰望上际,则苍穹巍伟,高不可测,天色浑浑,浮云不动。处在这样的天地间,自然令人肺腑开朗,气息宽坦,生出许多苍莽古直的情怀。直欲襟抱宇宙,吞吐云气!更何况凭凌中原,睥视华夏?但这样的视野毕竟有些过于单调,少些峥嵘,少些趣味,时间久了,就觉得越来越乏味,本来壮阔的心境也渐渐颓暗了……





    最初是田间几株漏割的粟,上面残留的几片卷曲的枯叶和细小的谷粒突然轻轻地落地,如同任何一阵微风吹过。然后,就在东方天地之交、目力所极处,有几缕烟尘滚滚升腾,然后是北方、南方。与此同时,似乎由地下传来,有一种低闷得几乎听不见,却令人脏腑震动的隆隆声。

    渐渐地,烟尘越来越高,越来越健动,在沉滞的空气中放肆着,欺霸着,天空被染成土黄色。这时,无数行伍战阵从烟尘中慢慢显形:战车的轰隆,马军的匝沓,步军的堂堂之阵——会盟各路人马,都已如约而至!

    原来,新年一过,各地州郡首脑纷起义兵,推举绍为盟主。袁绍受命不辞,并自号车骑将军。

    见义兵势众,董卓心中畏惧,他将雒阳城内富豪悉数处决,没收大量财产,然后挟持自己新立的汉献帝刘协,以及部分朝臣,还有百姓一百万人,共同移都长安,留亲信部将徐荣、牛辐驻守雒阳一带,与义军对峙。而后一把大火,不论宫室、民宅统统烧毁,整个雒阳城顿成焦土。

    与此同时,义军各部人马纷纷布署到位。其中,勃海太守袁绍、河南太守王匡屯河内,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兖州刺史刘岱、山阳太守袁遗、奋武将军曹操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南阳,豫州刺史孔由屯颖川,冀州牧韩馥屯邺城。对雒阳构成半围之势。而曾向董卓举荐这些州郡吏的周毖、伍琼等人,事发后被董卓处斩。袁绍的族亲中,包括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在内几十口人被杀。

    就在这天,各路人马酸枣一带筑起高台,正式歃血立盟。战车与马蹄践踏着曾经累世耕种而如今空无一人的农田,场面壮盛而混乱,一时鸟兽四骇。盟会之后,盟主袁绍将与各州郡义军首领们欢宴三日。

    这时的曹操,不时走来走去,与故旧们闲谈几句,旁观这场盛大的仪式。

    隔着滚滚黄尘,他隐约看见有人拨开正布置营帐酒席的兵卒队伍,疾步向他走来。鼓乐声、车马人、人跫声格外嘈杂,只能看见那人对自己做着手势,高声叫喊,却跟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曹操急忙去迎,那人则喘息未定地说:“曹将军,可找到你了!”

曹操认出,他是当日曾为袁绍京外募兵的北海相鲍信。两人都驻扎在酸枣,却忙于军务,很少长谈过。见过礼,鲍信便忿忿不平地说:“分明是虚张声势!等到真正打起来,恐怕再难以齐聚如此人众了!”

他用下巴指指正被众人簇拥着谈笑风声的袁绍,连连叹气:“勤王兴师已有两月,却无一人发兵。所举为义兵之旗,所行却是各自为政之实。太守刺史们都在为自己招兵买马,想借机不再听从朝廷调遣。”

    “仁兄所言极是。然州郡大吏各自为政,并非始于今日。黄巾之乱后,地方州郡纷纷自立,时势日危!”曹操点点头说。

    “以我所见,始作俑者便是那益州牧刘焉,人称“治蜀有方”者。”鲍信说,“前些年,此人上书朝廷,改刺史为州牧,实为开割据之先河!原先,太守总督一郡,刺吏辖制一州,在太守之上。然太守官秩两千石,刺史官秩仅六百石,不过监察之官,并无实权。刘焉之后,州牧与太守一样,为二千石高官,总揽一州大权,岂不成了一方诸侯?”

    曹操说:“传闻刘焉曾请人望气,望见益州有天子气,于是贿赂朝中官员,谋得益州牧一职。今后州牧会越来越多,刺史们也会仿照州牧行事,想起来便让人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啊!”

    曹操唉口气,又说:“鲍兄,我怎忍心看这勤王兴师的义举,反成诸侯割据、天下大乱之开端?况董卓区区老革,又有何惧?此人年少时颇负勇名,能左右开弓,百发百中。后来朝廷派他平冀州黄巾,被张角一群污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官职也免得一干二净。后来平西凉,又是无功而返。此可谓虽有勇猛而不通兵法。到后来,凭着奉意迎曲,屡屡去官又屡屡加官,又籍朝中之乱而窃取大权,此可谓长于阴谋而不明大道。”

    “好一个‘虽有勇猛而不通兵法,长于阴谋而不明大道。’”鲍信赞道。

    曹操展开自己的左手当作沙盘,用右手食指在上面比比划划地说:“董卓火焚雒阳而走长安,此举不过依兵法‘坚壁清野’之理,其实却已然向天下人示弱。而我关东义军之兵力,应该不下十万余。身后又有豫、兖、青、冀四个中原富庶大州。董卓所辖人马,多何进、丁原旧部,人心不服,士气低落。此外,虽有左将军皇甫嵩三万人马,把守长安入口扶风,但那皇甫嵩并非董卓一党,随时可能倒戈。只要我关东义军齐心协力,布署有方,诛讨董贼,焉有不胜?”曹操声调越来越高,一片嘈杂之中,引来很多人扭头向这边张望。

    “恨只恨到到今日无所作为!”说到最后,曹操一边叹气,一边右手握拳,用力地击打着自已的左掌。

    “难就难在力合而心不齐!”鲍信也连连叹息。

    “既然有我在,或许有望扭转时危。”曹操说。

   



    大帐内摆开酒筵。众人刚刚落坐,第一巡酒还没喝完,曹操便从末座起身,手举兽面铜爵,来到袁绍面前:

    “车骑将军、诸位,请听曹操一言:我等既兴义兵,本为诛暴讨乱。现各路大军已然集结,诸位为何犹疑不定?董卓焚烧宫室,运迁天子,以致举国震惊,百姓忧扰,不知依附何人?此正是天欲亡董贼之时,只须一战便可平天下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不战,更待何时?!”

    曹操慷慨陈词半天,却无一人响应,有的低头喝酒,有的高声闲谈。就好象没有听见刚才他说的话。

    只有袁绍思索片刻说:“如今人马并未齐集,筹备亦未周全,上令无以下达。各路义军,难以协调。还有几路人马,根本不听盟主号令,今日盟誓,后将军袁术便违令不来。贸然出兵,恐中董贼的埋伏。”

    话音一落,马上有很多人附和起来:

   “袁将军所言极是。兵法云‘避其朝气,击其隋归。以治待乱,以静待哗。’如今西凉贼兵焚城清野,可谓破釜沉舟、困兽犹斗。此时不宜出兵,须待贼众势气渐疲、军资匮乏之时。西凉人骁悍无制,一旦军资匮乏,军中必然生乱,予我可乘之机。”

   “我等原以为西凉人所长唯在乎骑兵,虽有一时之锐,而无长久之持。然如今董卓部将徐荣、牛辐等人与义军对峙,多置鹿角、深为壕垫,是作长久战备。我等如欲出战,须慎而又慎!”

    “待到董卓缺少军资时,又要多少百姓死于非命?”曹操反驳道,“董卓若是军资匮乏,必会烧杀强掠。任由董卓胡作非为,我等虽兴义兵却有何用?况且,董卓一介武夫,司徒王允文弱书生,徐荣、牛辅、吕布、华雄、胡轸等人更何足论?用兵之法,不过知已知彼,因势利导,庙算权衡。可这么多时日来,诸公可谓是一无所为,何人曾谋划方略?何人曾派虞侯打探敌情?”

    “孟德怎知我没有谋划方略,没有派虞侯打探敌情?”袁绍说:“我与义军首领别处谋划方略,孟德驻屯酸枣岂能得知?你只须听从陈留太守张邈节制便可,大事你不必过问!”

    曹操把酒爵一摔,愤然走出大帐。





    曹操听见后面有人高叫:“孟德贤弟!”他驻足回视,原来是东郡太守桥瑁和陈留太守张邈。

    这两人都和曹操有些交情,张邈当年和曹操、袁绍都是儿时的玩伴,年龄比曹操和袁绍稍大些,性情沉稳忠厚,很有名望。如今曹操虽然被袁绍表为奋武将军,但兵少没有地盘,袁绍便安排张邈接济曹操,同是曹操也受张邈节制。而桥瑁是曹操恩人太尉桥玄的族侄。   

    张邈先开口:“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议论我等州郡官吏不遵当朝、各自为政。可孟德明白我等苦衷么?如今风气已成,若有人所做所为与众不同,众同侪必会与之为难!时事倾颓至此,已非人力可为……”

    桥瑁也说:“各州郡官吏皆欲做大,而盟主辖制无力,今日局面,正所谓群龙无首。再者说,为盟主者目无汉纪,各路英雄又如何能同仇敌忾?为盟主者假公行私,又凭什么让各路英雄听他号令?”

    未等曹操回答,张邈又说:“愚兄知道孟德是个坐不住的人。我依盟主令固保陈留,兵少难分,只可遣卫兹领二千人暂归你调遣,算尽绵薄之力。贤弟以为如何?”

    曹操很高兴,立刻拱手称谢。曹操麾下只有在陈留散尽家财招来的三千人,虽然这两千人只是张邈做个表示,但对曹操来讲已经不少了。





    回到自已营中,曹操马上将自己几个族弟曹洪、曹仁、夏侯惇、夏侯渊还有在陈留时投奔过来的乐进、李典等部将们叫来,对他们说:“除非马上打个胜仗,我等说话才有人肯听!”

    “敌众我寡,出兵多有不利。”族弟和部将们说。

    曹操说:“我先去试锋,便知敌军虚实,也便有战胜之法。试试也是值得!”

    他又想了想,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义军日渐颓朽,也只有我不顾性命、牺牲前赴,方能励各路首领之志,动各路首领之容!”

    他连夜与几个堂弟们在沙盘上布署,第二天便率兵西进,到荧阳汴水,与董卓部下徐荣遭遇。混战中,曹操肩背中箭,坐骑也受伤不能行走。

     正这时,堂弟曹洪从乱军中杀过来,将自己的座骑让与曹操。

    “贤弟,这怎么使得?今日我死于此!贤弟快回酸枣布置防备!”曹操从背后拔出手戟,准备自卫。

    “世上可无曹洪,然不可无将军!”曹洪说,然后把曹操扶上马。

    曹操只好上马,然后快马加鞭,领着人马渡过汴水向酸枣而去。刚冲出敌围,又见一队士卒。曹操和卫士们刚要应战,却发现原来是卫兹的手下,而卫兹已死乱军中,于是两股人马汇合起来向酸枣撤退。天将亮时,鲍信派人来接应。这时曹洪也从敌阵中突围,一行数十人追上主队。

   



    曹操回到酸枣,看到各路首领仍然在终日设筵摆酒。他来到帐中,略加劝说,却为他们嘲讽,说他兵败而归,有何道理菲薄别人。张邈也责怪他损折自己部下。   

    “此番虽然兵败,却已摸清敌军底细。”曹操说:“我已有破敌良策:袁渤海可将河内兵众带至孟津,酸枣诸位将军据守成皋,占领敖仓,封锁各大要隘。而后,后将军袁术可率南阳兵众开进丹水、析县,杀入武关,以震动三辅。几路兵马都应高垒深沟,轻易不出,多布疑兵。如此,便对董卓构成大军压境、以顺诛逆之势,董卓军内部必然士气低落,各怀二心,我义军便可相机而动……”

    曹操话未说完,嘈杂的杯觞之声使他无法继续下去。突然刘岱和桥瑁爆起口角,两人的扈从们竟掏出兵器厮打起来,大帐内外更加混乱。

    只有身边的张邈一直在听曹操讲话,但却一边捋须一边摇头。

    “诸位持兵不进,已失天下之望。我替诸位深感羞耻!”

    说完这句话,曹操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帐。





    回到自己的营帐,曹操便命令各部收拾起行装来。鲍信闻讯前来送行:

    “可惜曹将军良谋宏远,却无人能识……”鲍信愤愤地说,“将军虽兵少,却能与徐荣力战一天一夜,使其不敢进攻酸枣。虽然战败,所部人马,依旧士气旺盛。鲍信佩服之至!”

    “唉!若众豪杰齐心并力,哪至功败垂成?”曹操说。

    鲍信拍拍曹操肩膀:“将军才略智谋,天下少有,重归清平盛世,天下全赖将军。想这些州郡高官,并无一位有用之人:袁本初贵胄公子,张孟卓州之长者,孔公绪更不过清谈高论、嘘枯吹生之人,却人人饱享厚禄,拥兵自重,骄奢淫逸。其才不称其位,日后必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他凝视着曹操的眼睛:“当今之世,能总括英雄、拨乱反正者,将军也!苟非此人,虽强自毙。上述之人,不过是上天派来为将军开路而矣!”

    曹操不知说什么好。

    “对了,将军欲往去何方?”鲍信问。

    “与吾弟夏侯惇共去扬州募兵。”

     “将军一路保重!将军日后若以为鲍信有用,我自会舍命相随!”

     于是四拳相握,半晌不能分开……





    转眼已到深秋。荆州鲁阳城外,孙坚设帐慢,布洒宴,为长史公仇饯行。

    这几个月年来,中原讨董义军一直避而不战。而曹操到扬州后,老友丹杨太守周昕为他招募了四千丹杨兵。丹杨郡位于长江南岸,境内多山,聚集了很多劲勇轻死的山越人,所以丹杨是当时华夏最好的兵源地。但由于曹操几次招兵,已散尽家财,发不出军饷,行至龙高时,军士发生哗变,乘夜烧毁曹操主帐。曹操不得不奋起自卫,手刃十数人,才得以脱身。第二日清点人马,未曾逃跑者仅剩五百人。曹操只得就近又收罗了一千士兵,暂时进驻袁绍的辖地河内。

关东义军内讧渐甚,甚至自相残杀,兖州刺史刘岱杀害东郡太守桥瑁,曹操知道此事后,为不负桥玄当年的嘱托,便去寻访桥瑁的妻子族人,然而他们已然渺然不知去向了。





    早在去年,袁术回绝了董卓任命的后将军一职也逃到南阳,又依盟主袁绍的布置,将人马驻在鲁阳。孙坚苦于自己出身低微,没有影响力,便进兵鲁阳,与袁术结盟,袁术便上表孙坚为豫州刺史、破虏将军。

    孙坚杀死张咨后,南阳、鲁阳一带的大户们一时惊怖万分,纷纷捐出家财。然而驻兵日久,军资又不够用了。加上袁术一直在南阳征敛无度,南阳已搜刮不出什么。

    到了深秋收粮时节,孙坚便派长史公仇回襄阳筹募军资。





    此时帐幔中,孙坚正与部下们觥筹交错,可突然间有军校匆匆来报,说是关西骑军来突袭。

    话音未落,已听到马蹄声,如同暴雨骤至。有人来到帐外打探,见是数十轻骑先来掠阵。有人出帐一看,数十匹陇右好马高大威猛、奔走如飞,在孙军营门前来来回回地疾驰。

    几十名斥侯竟如此大胆地冲撞而来,可见敌军后续人众必多。一时间各营士卒们奔走匆匆,摆出应战之式。

    孙坚想,这一小股斥侯骑队率先而来,意图无非有二:一来必是刺探军情,二来是勾引义军慌忙备战,后续人众则可乘乱而取。

    孙坚并不离开席座。不慌不忙地传下令,要各营人马按原来布置好的却月之阵整顿行列,原地待命,任何人不得妄动。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乱作一团的大营便鸦雀无声了,兵士们列队在营帐之外,按行阵规矩原地伺立,左右角犄,前后顾应,曲直方圆,无不绳正,治而不拘,勇而不躁。个个如同铁人般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仅偶尔有一两声战马的嘶鸣或远或近地传来。

    孙坚接着说:“有孙某在,自可保诸位平安无险。来来来,我等接着畅饮!”

    众人根本没有心思喝酒,只个别人勉强笑着陪孙坚对饮,神情很不自然。

孙坚说:“今日诸君不够尽兴,孙坚不才,欲舞剑为助兴!”

他还未起身,一个声音响起来:“将军舞剑,我愿作歌!”

回头一看,是自己的老部下朱治。朱治字君理,是丹杨富户出身,追随孙坚已多年,是孙坚最信得过的人。孙坚大喜,忙离座舞起青锋。

    部下武将们早见惯了孙坚的武艺,但今天见到孙坚展身手,他们仍然十分兴奋。有的目不转睛地欣赏着,有的交头接耳地议论赞叹。

长剑的作用,通常是士大夫们随身佩带以增威势。剑是兵器中的至雅,所以人们爱剑,用来赠赐英雄,用来慨然起舞,用来弹铗长歌,都是以剑而示武德。但真到了战阵中,长剑用处并不大:步兵中,剑不如雄戟长槊;骑兵中,剑不如环首刀;平时防身,剑不如匕首。

朱治唱道:“男儿生乱世,安忍老蓬蒿?笑彼太平儿,低头弄钱刀。”身边人们听了都点头:“好歌啊!可谓豪气纵横。”

   席上众人都为孙坚叫好,为朱治击节。畅快大饮。

    帐外,那数十名关西骑兵已闯进孙坚营中,因孙坚有严令,义兵们原地不动,并不理会。于是那数十骑渐渐接近大帐,但帐内的叫好声盖过了帐外关西军马蹄声。只见敌骑的身影映在薄薄的帐幔上,周匝飞掠而过,象灯影戏一般。

     正在这时,一军校进帐禀报军情:“敌军五千骑兵至。”

    “好!不早不晚,恰好我等酒兴已尽。诸位,回城吧!”孙坚说。

    回到城中,众人纷纷舒了口气,忙问孙坚为何不早回城:

    孙坚笑着说:“我若早让诸位回城,一时三军必定混乱,兵士们争相进城,诸位难免被人马蹈籍。”

    众人恍然大悟。

    程普却低声对黄盖说:“其实将军这是一举两得,他自己只说出其一,还有一层意思他不愿说出:敌军见我们按兵不动,会疑心我方有诈,必会退兵!”

   



    果然,敌军五千骑兵之后,又有两万步兵续发。但见孙军阵营整肃,不敢擅进,于是撤回。   

   孙坚于是移师屯驻梁东,在此安营,自带小股人马,亲自对敌军老营进行试探性进攻。

   与孙坚对阵的关西军,当时由东郡太守胡轸为总督护,吕布为骑都尉,都督华雄协助作战,兵力则有数万之众。

    交战中,孙坚陷敌太深,被敌兵包围。刚刚奋力突围,又有几千名关西骑兵追了上来。

    形势急难,这时部将祖茂突然说:“将军,把你头上赤罟帻给我,将军快从小道走!”

    祖茂手疾眼快,话音未落,已将孙坚赤巾抢去,戴在自己头上。一边对韩当高声说:“公义,你随将军杀出去,我去缠住贼兵。将军保重!”说罢,领十几个骑卒夺大路而去。

   “祖茂!”孙坚大喊一声,正欲追过去,部将韩当连忙拦住:“将军!别让祖茂白白送命。”孙坚只得走小路逃脱。半路又遇到程普、黄盖等人来接应,回至梁东,大家都以为祖茂必死无疑。

    天明,祖茂却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大家又惊又喜,忙问他究意是如何脱险的?

    祖茂笑着说:“我被追得走投无路,突见一片荒草乱坟,中间有一墓柱,正巧一人来高。我就下马把将军的赤罟帻放在柱子上,藏身草丛中。华雄以为是将军,将那墓柱包围了个里外三层,走进一看,气得将墓柱砍作两段。等贼兵离去,末将这才从草里钻出来,步行回到公主这里。”

    “祖茂,想不到你竟如此机敏!”孙坚大笑着说,命人快送祖茂去看伤、休息。内心却暗想:一个挂着自己的佩巾的柱子,竟使西凉将士围了个里外三层,不禁自得,意气扬扬。

    这时程普说:“敌军恐怕会向梁东追来,我等应早做准备。”孙坚点点头,于是率大部人马移兵阳人,等待时机。







     又过几日,听说董卓关西军内部,东郡太守胡轸与骑都尉吕布不和,军卒纪律涣散,都督华雄也无所适从。孙坚抚掌大笑,对部下们说:“此破敌之机!”

    于是把散在各部的骑兵全部集结在一起,开赴阳人。

    孙坚把队伍摆成一个骑兵常用的锥形牡阵,准备向敌阵发起冲锋。西凉军则以都督由华雄指挥,吕布配合,胡轸坐阵后方。然后倾营而出,也有意迎敌于旷野。

    孙坚命令朱治代领主营之兵,而黄盖为朱治的先锋,一同在正面迎敌。孙坚自己,则准备率游骑抄敌侧。

            

   

    战鼓如雷,流箭如雨。

    孙坚在阵中很快看出敌军的门道:敌军实际上是一个不规则的方阵,不知是应战仓促,还是将领无方,阵形有些零乱。可能关西军原先估计孙坚必然先出步卒和弓弩,没想到孙坚虽然来自江南,却蓄养了数量如此多、锋头如此强的骑兵,所以一时间来不及改阵。

    他料定华雄必居中军,而以吕布为前曲。再看前曲,中间整而两端乱,所以吕布应在正中。

    “立功就在今日,纵万千人吾往矣!”孙坚决然自语。他自居队首,韩当、祖茂随其后,率五百精兵,从右翼稍稍向敌中军而去。孙坚骑着壮马,挥动一把环首刀,一路所向披糜。

    吕布的主力果然被程普牵制住了,根本没有看到孙坚正在悄悄地插向西凉军的心脏。

    而华雄身居中军,待发现孙坚时,与他仅隔着十骑的距离。华雄不禁大吃一惊。

    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孙坚前后左右竟无亲兵护卫!直到他身后十几步之远,才看到义军的大队人马。华雄不觉生出贪功之心,他急忙令左右亲兵包围孙坚。

    关西军一层又一层地拥上前,将孙坚团团围住。但孙坚的赤罟帻总是火焰一样鲜明地从人群中跃闪而出,他轮廓鲜明的相貌和富有亡命徒气息的短髭须在战阵中无比惹眼,他手中的环首刀象鹞鹰的翅膀一样翻腾。

    一个黄胡子的西凉骑兵端着硬弩从左边袭击孙坚,孙坚身躯虽躲过,但左臂中了一箭,鲜血顿时渗出甲衣,蜿延着流下来。

    华雄急忙叫喊:“捉活的!”

    关西骑兵把孙坚围得更加密实。

    孙坚眼里倏得闪过一丝狡狯,而后更加迅捷和残忍,他仿佛用刀代替了思考,不知不觉间,西凉骑兵接连二三地亡命于他的刀下。这时华雄那句“捉活的”话音似乎刚落,而孙坚与他已经只隔两三人的距离了。华雄赶忙改口:“死的也要!”同时掏出兵器准备自卫。

    但孙坚的刀已经悬在他头顶。

    华雄本是惯战宿将,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在知道自己性命将绝的那一瞬间,还生出了一些好奇心——常听说江南出名刃,他想看看孙坚那把光泽奇异的长刀。但他仍没有看清楚,那把四尺长刀,在空中飞掠得太快,好象已经变成透明。最后看到的,仍是孙坚的赤巾晃了一下。





    义军士兵们从地下拾起华雄的头颅,把它举得高高的,高喊:“华雄死矣!”“孙将军亲手取下华雄首级!”

   一时关西军大乱而溃,吕布发现中军已失去控制,只得率部彻退。孙坚则领人乘胜冲击,一时士气高昂。胡轸放弃麾盖,乘马逃命而去了。吕布也逃向小路。  





    孙坚大获全胜,西凉军则北退数十里。正欲论功排赏,却有一军吏来报,说军粮已空。

    原来长吏公仇南下筹粮还未归来,而袁术已有七天没送粮草。打了胜仗的将士们恐怕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

    孙坚只得冒险把前线交给程普、朱治代理,自己连夜赶到百里外的南阳。

    袁术慌忙换过衣服,一面出来迎接,一面说:“这几日道路泥泞,运粮一时跟不上,望孙使君休怪。”

    孙坚没有回答,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来来来,文台兄,脱下铠甲,我们坐着说。来人啊,备酒。”袁术说,这时他看见孙坚臂上的裹伤处。

    “公路将军!”孙坚愤慨地说,“我等冒险冲锋陷阵,一来为国家讨贼,二来也是为将军报家仇。董卓杀害将军一家几十口,又何曾杀过我孙姓一人?”

    “文台兄,你不必再多言,袁术已惭愧万分。明日一早,我自当派人把粮草送去。”

    “那好,多谢将军。孙某告辞了。”

    “文台兄,休息片刻,明日兄自押粮草回营,可否?”

    “沙场瞬息万变,孙某不敢多留。”

    袁术叹息一声,命人撤掉酒宴。他在内心深处惊诧孙坚的骁勇,又惮妒孙坚的赫赫战功,不过想到孙坚的草率天真,他觉得有些鄙夷,便释然了。

于是他笑着对身边扈从说:“孙文台果真鲁莽得可以!兴义军者一十八家,怕是只有孙文台一人把‘兴义兵讨董卓’当回事!”





    董卓渐渐畏惧孙坚,派将军李催为使者前来和亲。李催对孙坚说:“只要孙将军用一张白纸,列出你家子侄名姓,后面写上他们愿意就职的州郡,交给董太师即可。”

    孙坚却破口大骂:“董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不灭董卓三族,高悬董卓首级,我孙某死不暝目!”然后命令左右健儿将李催赶出军帐。

    过后,袁术听说此事,不禁放声大笑:“这招降者允诺过于丰厚,自然无人肯信。不过这拒降者,说话也过于夸张些!若是我,就不作这个样子给天下看。我会表面迎合董卓,安置亲信各据州郡、增兵众,暗伺天机而动!”

    众人点头赞赏,袁术又略一思索,对左右随员说:“不过,既然孙坚敢说这种大话,说明他颇有把握,或许不日将有大功。如此一来,孙坚得名,我等则可以得实!”

    下属们自然是连连附和。袁术于是下令大量往前线输送军资,还派一小股部队补充孙坚兵力,一旦孙坚占据司隶要地,自己便可借机扩充地盘。

    果然,孙坚继续进军,在大谷击败关西兵,被董卓派来守雒阳的部将朱俊自知势去,则放弃雒阳,驻中牟。孙坚于是进占雒阳。

    朱俊有意归诚义军,却不与孙坚联络,而是向袁绍发出信函。果然,袁绍一句话,各路诸侯纷纷给朱俊援助,有的送来粮草,有的则表其为官。







    雒阳城已是一片瓦砾,孙坚部众四处寻找,不仅城内,周围数百里,竟没有找到一个活人。

    孙坚想起当年随张温西征凉州回来,曾到京中接受议郎一职的授任。那时的雒阳城何等雄伟富丽。那基宽上窄的城墙直插蓝天,城上箭楼好象空中楼阁,楼上斗拱檐牙高啄,常常刺破日月的圆轮。城内二十四条大道,两旁槐柳茂盛,有的还是当年光武建都时所栽的老树。直通城门的大道,足有百尺宽,可供数十辆驷车并驾齐驱。城内权臣们的府邸,都是屋宇巍峨,白垩饰墙。城中正对宫门那一条御道,仅供天子与公卿尚书章服行走,两旁筑土墙相护,高足四尺。“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当年汉相萧何的这句名言顿时从孙坚的脑海中涌出。萧何这句话虽然说的是长安,但雒阳的繁华威仪绝不比当日的长安逊色!

    而平民百姓居住的市井中,也是牛马车舆,填塞道路,珍奇宝货,巨室难容。自然,也难免产生奢华的风气,雒阳人多弃农经商,市面上多有淫侈无用之物,到处是酒垆和美姬。由此可见,奢风一起,国家便日渐衰落了……

    想到这里,孙坚不知不觉惆怅落泪。然后命令士兵打扫宗庙,以太牢祭祀。

    突然听到有吏士来报,说城南甄官井上,有五色之气,军士们不敢到井中汲水。

    孙坚带着几个部下来到甄官井,远远地,他果然看到井上有淡淡的紫金之光,他连忙揉揉眼睛,再看,却只有灰沉沉的暮色。孙坚忙问旁边的随从,别人却并没有看到这种异象。

   于是孙坚命令水性好的士兵攀绳下水寻找。不一会,捞上一物,孙坚近前一看,原来是枚玉玺,方圆四寸,一角已损,上镂刻有五条蟠龙,有文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时间人人惊呼,都说这便是汉家的传国玉玺。有人揣测说:“前年宦官张让、段圭作乱,袁绍杀进宫内,段圭挟持两位陛下慌乱出宫。后来回宫后,却一直不见此玺。或许是宫中掌玺宦官逃到这里,投井而死,尸首现已腐烂无存,玉玺却留在井中。”

    孙坚叹道:“果然神器也!知我等前来,所以放出光豪,引我等前来打捞。”

    有人阿谀道:“神器有灵,知使君是靖定国难之真豪杰,故而夜中发光。”

    孙坚说:“此物万不可再丢失了,有朝一日真能迎我陛下回雒阳,方可献上。”于是把玉玺装于锦囊中,挂在自己腰间。





    入夜,士兵们有的搭起帐慢,有的依残垣而居。孙坚仍在大帐外信步,好象在眺望杂乱的营火。

    “将军,你可知袁术当日为何拖延我军粮草?”不觉中,朱治走到他身边。

    孙坚露出疑惑的神情。

    “将军,我刚打探到的消息,当日有人对袁术说,如果将军乘胜进兵,进入宛城、洛阳,则可成就气侯,袁术再也无法控制将军。他们说,这可谓‘除去董卓豺狼,又来孙坚猛虎。’”

    孙坚没有说话。

    朱治接着说:“雒阳水土一方,可比什么传国玉玺有用多了。”他瞅瞅孙坚腰间,“找个巧匠,便能照原样再刻几枚。”

    孙坚转过身,笑笑说:“君理啊,我也不觉得此物有什么用处,但它总归是样宝物,我总要好好保管,不能让国家重器丢失在我孙某手里。可你说的‘雒阳水土一方’,我从未想过。我既首兴义兵,绝非图一已私利。”

    “将军!如今天下豪雄乘乱而起,又有几个真正为国家着想?将军首兴义兵,杀敌无数,驱走董卓,扫整陵庙。其功至大!将军这等义士,若非大权在握,号令天下,怎能为我大汉去奸除污?”

    “那依君理之见……”

    “依《兵法》所言,雒阳当属‘衢地’,先得者可得天下。身处衢地,则以结交诸侯为宜。将军不如坐镇雒阳,召号天下各路义军再度会盟,虽然眼下各路义军皆以袁本初之命是从,响应将军者恐少。然将军已经占雒阳,必有有识之士弃暗投明,转事将军。如此一来,将军可再谋长远。”

    “君理啊,”孙坚拍拍朱然的肩背,“此谋虽好,但行之甚险,非异才不可为也!我无此等器量,亦无此等才德。袁公路一直企图借我之手为他开拓江山,如果我控制不住局面,雒阳便会落入袁公路手中。袁本初更不会放过我,他已派周昂绝我粮道,我本欲西进取董卓首级,现粮草接济不上,若长期驻守雒阳,更是力不从心。况且,我军中更无萧何张良这等王佐之才……”

    “可恨我朱治不是萧何张良之才,不能辅佐将军救汉扶危。”朱治怅然说:“可是,只要将军坐拥雒阳这宝地,何愁‘萧何’、‘张良’不来投奔?!’”

    “君理兄,不必说了。我意已决,你回帐休息吧!”孙坚断然地说。

    于是,第二日天明,孙坚下令修复被董卓掘盗的历世皇陵。又过几日,引军退驻鲁阳。





   

    光阴如箭,转眼已是初平三年(公元192年)的新年,距孙坚首兴义兵,已两年过去了。

    虽然是冬天,襄阳城外晨曦却早早透亮了。孙坚手指敌人退兵的方向,刚要大喝一声“追!”程普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对孙坚说:“只恐有诈。”

    “德谋,你怎么变得如此谨小慎微。古人言‘不如虎穴,焉得虎子。’我从军多年,目力甚好,即便有诈,也能及时察觉,出招应对。”

    然后,他便一马当先,指挥士众,向敌人溃逃的方向追去……





    ……这一年多来,孙坚并没有因为放弃雒阳而避过义军首领们的攻击。

先是袁绍表会稽周遇为豫州刺史,对孙坚发起进攻。当时因天下时局已乱,各州郡都与董卓控制的朝廷断绝了来往,地方上的官员若想安插自己的亲信,既可上表某人为太守、刺史,只要表书一上,就可认定朝廷已经批准。孙坚是袁术上表的豫州刺史,而袁绍又表周遇为豫州刺史。两个刺史,自然要有一番争斗。为此,孙坚也曾暗然泪下,对自己的部将们说:“同举义兵,为何如此自相残杀?”而后,屡次击退周遇。

   孙坚当年杀害了荆州刺史王睿,董卓便任命刘表为荆州刺史,占据樊城、邓塞山一带。袁术为了得到荆州,便命令孙坚讨伐刘表。

   这日,孙坚率众攻打襄阳城,刘表关闭城门,半夜时分,派黄祖出城偷袭,孙坚传令迎战,黄祖力不能敌,向城北逃窜。于是孙坚下令追击,程普虽然觉得不妥,但一时也找不到有力理由来劝阻他。





    追出半个时辰,孙坚来到一处半山腰,发现前面是一个有山有水的所在。

    凭他多年征战养成的敏锐直觉,他知道黄祖部众就在山上。这时,他才发现身后仅有二三名骑卒——原来追得太快,天色又黑,队伍已经分散,前后失去联系。

   他勒住马,四面观看,一丝冷笑不觉浮现在脸上,他知道敌军已经布下了埋伏,正如部下们提醒的“只恐有诈”。但这反到更激起了他的斗志,他有心让黄祖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伏击了谁?他又仔细观察一下地势,山腰下,竹木从中隐约已经看到自己的兵士。

    于是他叫那几名骑兵后撤寻找大部队,然后传令改道从山后上山,以出敌军不备。又恐首尾分散,令急难达,于是他威然严令道:“再传我令:队伍断滞者诛!上令不能下达者诛!”

    而孙坚则独自缓缓地上了山。他明白自己正离危险越来越近,警觉而轻缓地勒马前行。

    山势低平,孙坚稍一纵马,竟不觉登陆上山顶。这时他突然发现,虽然山阳坡是低矮枯草,而阴坡是密密匝匝的树林。

    他顿时醒悟,知道那黑漆漆的树林中,定然已安排下无数满弦的弓弩。

    他迅速地掉头下山,然而已经迟了,树林中钻出一片箭雨。他躲不及,只是眨眼间的功夫,身上已经插满敌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就从马上落下,落在一个坑洼里。





    程普率大军来到山腰时,正好看见山顶上似乎有个身影在半空晃了一下,然后落到草从中,就看不见了。他狠抽几鞭,来到上顶,看到那片树林,听到林中有越来越远的哗哗声,似乎敌人正在退兵。他赶忙令人追击,而自己却带着几个亲兵在草丛中寻找开来……

    ……他不知为何想起八九年前,那时孙坚欲讨黄巾,在淮水、泗水一带招募很多精兵。他正是那时追随将军的,因他武略、容貌、计谋、口才都很出众,便委以重任。

    有一日,记得是在淮南的西华与黄巾交战。混战中,也是象今天这样,大队人马与孙坚失去了联系。众人回营后,正心急如焚时,却见孙坚所乘青骢跑来,不停地立起前腿嘶鸣。众人急忙随青骢而去,来到一处遍是蒿草的矮坡,突然有人说:“有了!有了!”于是在乱蒿的掩映下,人们看见将军双目紧闭的脸。

还记得只十余日后,将军伤势稍有好转,就率领弟兄们重新上阵……





    不过是片刻功夫,他奇怪自己竟然回想起这么多往事。一种不详的预感攫住他,使他甚至不敢继续寻找下去。

    可就在这时,孙坚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了——将军仰卧在草从中,面容很平静,就象他记忆中的那个画面。不同的是,此地衰草枯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将军身躯上横七竖八地插着几十支箭,有雕羽的,有白鹇的,长短不一。铠甲已全部被鲜血染红,地上也洼出越来越大的一滩鲜血。

    一声雁鸣划过长空,山中的清晨更显静穆。

    全军士众“哗哗”地踩着衰草,从四面八方渐渐地聚拢过来。韩当、祖茂、黄盖等人都奔上前,顾不得追敌兵,都纷纷抚尸大哭起来。

   程普强忍悲痛,仔细地为将军拔下一支又一支箭。他突然想起什么,问身边的士兵:“这山是何山?”

   “听说叫砚山。”





   

    “将军!将军!传国玉玺!”

    袁术心腹部将袁嗣捧着锦囊,边喊边跑。

    袁术正由五六个美姬陪着饮酒,听到消息,“噌”地站起身,对姬妾们说:“你们都滚!”

    他接过锦囊,从里面掏出沉甸甸的玉玺,放在案上把玩起来。

    “其色润温,其声舒扬,果然美玉!”他用手指轻轻弹着玉玺,发出謦一样的声音。玉玺静静地躺在案上,虽然沉默无言,却好象有种震慑力,有一种刺眼的光芒,使人不敢正视,不敢高声说话。

    袁术又把玉玺放回锦囊包好,准备以后单独玩赏。

    “国玺已然交出,那妇人如何处置?”袁嗣问。原来,孙坚在荆州有个侧室,育有一男一女。孙坚死后,袁术为得到国玺,便将她们母子拘禁起来,那妇人没有办法,只得把玉玺交出。

    “放了她们罢!”袁术说:“放之前,先传她们过来。再把孙贲、吴景、程普、韩当、黄盖、祖茂全都唤来!”

    不一会,这些人都立在堂下了。孙坚的小妾拖着两个孩子,见到孙坚的旧将,一下子满脸是泪。

    男孩见到袁术,吓得躲到母亲身后。

    女孩却挣脱大人跑到袁术身边,喊着:“打你!打你!”她个头不到袁术腰间,却举着小拳头乱捶起来。

    “昭儿,不要胡闹!”孙坚的小妾大惊失色。

    袁术厌烦地皱起眉头,仆从们把孩子拖走交给母亲。

    袁术便对孙坚的侄儿孙贲说:“孙破虏与我同结盟好,只惜大功未成却不幸罹难。先人已逝,而两家盟好不能断决!我欲表贤侄接任豫州牧,统领破虏将军旧部,你意如何?”

    孙贲说:“破虏将军长子孙策,年已十八,天姿过人,孙贲自愧不如,愚见应以孙策……”

    “孙破虏之子,就是我袁术之子。”袁术说:“不过,孙策年未弱冠,辖制郡府,不合体统。日后他成年,可在我身边为将。”

   然后他又对孙坚的内弟吴景说:“上个月,你送孙将军灵柩回寿春,我不是令你将孙郎母子接来吗?他们为何不来?前日我听说,他们已去徐州陶谦处安身,果有此事?”

    “舍妹说,策儿年纪还小,她们母子只想找个清静地方安身。徐州经年太平,恰好去年又有督军校尉朱治被破虏将军派到徐州,助徐州牧陶谦平黄巾,现正屯驻江都,可为她们母子做些接应照料。”吴景回答。

    “原来如此。”袁术说。

    孙坚旧将们退下后,袁嗣凑前对袁术说:“将军可知孙策为何不愿前来为将军效力?”

   “我自然知道,此儿是不肯甘屈居人之下。”袁术大笑。

   “将军果然目光如炬!”袁嗣赞道,“卑职还听说,孙策本可嗣承孙坚乌程侯位,他却让于年仅三岁的幼弟孙匡,此其志不小!适才将军传孙坚旧将过来,程普、韩当二人没了踪影,说是有疾回乡,其实必是已经到江都投奔孙策而去。况且,江淮人士多称孙策有奇才大志,少年儿郎多乐意投奔其门下。窃以为将军对此儿不可不防……”

    这些天,已经有多人劝袁术说要提防孙策,另外更有些人大赞孙策天姿过人,劝袁术重用。

    “孙策到底何人?年未弱冠就有这等名气?”袁术问:“孙策若是能为我所用,固然好。然一黄口小儿,又能派上何用?适才我把孙坚旧部悉数唤来,就是想看看又是跑了几个。果然,程普、韩当都称病远走。他们只管走,我却早有防备!孙坚旧部数万人,我早已拆散改编,补到我手下各部。孙贲虽位历州牧,却无兵权。料孙氏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将军英明。”袁嗣说。

   “至于孙策……”袁术想了想,说道:“招各位宾客来商议。”

    幕宾们来到堂下,提起孙策,人人都说此儿名气远远超过了年龄,日后将有作为。

   “孙策可立过何许战功?”袁术问。

    “未曾有。”幕宾们回答。

    “可得哪位名流大儒赏识?”

    “也未有。”

    “那孙策究竟以何闻名?”

     “孙策确有异于常人之处。”主簿阎象突然说道,“此人总角之龄便结交四方,收合士大夫,江淮间多有奇士投奔。庐江周氏本公卿之家,与孙坚无故无亲,从无来往,却凭白接纳孙策全家足有两年。”

    袁术说:“庐江周氏历来好善养士,那雒阳令周晖在世时,门客以百计。周氏一时济养孙坚家眷,也不足为奇。”

说到这,袁术背着手转过身:“孙策不过黄口小儿,就算有些小聪明,又有何惧?孙文台一死,荆州全失。我欲转向东南,开辟扬州,恰好有吴景、孙贲可用。孙策不愿意来便罢,他要是来投奔本将军,便可任他为将,和他堂兄舅父一起,为本将军开拓疆土!”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05

正史记载,华雄确为孙坚所杀。演义中为了拔高关羽,都算在了关羽头上(另外,文丑是曹操设计斩杀)
即然是作东吴传,为什么不拨乱反正呢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07

第三章







    初平三年又是一个多事之秋,四月,董卓终于被其部下司徒王允、中郎将吕布等人暗杀。事隔不久,董卓旧将李催、郭汜发动兵变,杀死王允,而吕布逃出长安。

    接着,黄巾军又活跃起来。黄巾本来都是穷苦百姓,前几年,由于朝廷剿杀甚厉,各自散回原乡,这些年,趁着当朝无暇顾及,各地黄巾又纷纷起事。其中有百万黄巾军攻入兖州,兖州牧刘岱仓促迎战,殉职疆场。而这时的曹操,因为平“黑山贼”1有功,被袁绍表为兖州东郡太守。任职期间,曹操一直为自己积累威望。在兖州名士大族之中,有了鲍信、陈宫、万潜这一大批奔走之友。这些人在兖州大族、旧吏中间四处游说,称颂曹操的功勋才能,兖州士大夫们终被说服,于是共同推迎曹操摄事兖州。

    曹操一任职,立刻整编兖州守军,准备与黄巾大战一场。他见当时黄巾军正驻屯在济水一带。而济水与汶水间有一寿张城,城东地势平阔,若能邀敌至此,以骑兵突袭,必能大破。于是广施计宜,巧妙安排。果然,黄巾渡过济水御敌,入了曹操圈套中。双方先锋大营相隔很近,对垒之势已然形成。





    这一天清晨,兖州牧曹操亲率步、骑兵一千人,携同鲍信,前往敌营探视。

    鲍信知道,曹操平时有勇有谋,思虑缜慎,虽有时看似过于冒险,但也正是为了尽知敌情,随时调整战术。只是离敌营欲来欲近,鲍信不免担心曹操的安危。



   

    曹操察过地形,心中筹谋多日的战术更加缜细,更加成熟,更加胸有成竹。兴奋之下,思绪也信马由缰起来,便对鲍信说:

    “众人都说黄巾是贼,其实不然!”

    “那使君以为……”

    “黄巾不过是些穷困百姓,为妖人蛊惑,才聚众生乱,四处钞略,甚至有不少妇孺裹携其中。光和末年,朝中任皇甫嵩为帅对付黄巾,那时只知全力剿杀,以为不留后患。依我看,此举缺少远见。我一旦战胜黄巾,将令其成为国家之资。”

    “使君高见!”鲍信说,“不过,黄巾党人为贼日久,贼性难改,怕是不便辖制。”

    “正因黄巾为贼日久,才须大力安抚。剿杀只能震慑一时,贼兵遁去,潜伏于百姓之中,无处可寻。且剿杀越厉,积怨越深,只要稍稍懈怠,又会卷土重来。如此空费国力,而盗贼难息。”

    说到这里,曹操神色突然一变,仿佛嗅到危险:“此事以后再议。你看,寿张虽地势平坦,可我等驻足之处却多丘陵树木,贼人极有可能依地势埋下伏兵。”

    鲍信点点头:“我等所以胜黄巾者,骑兵也。然此处林木蓊密,骑之竭阻,多有不利。”

   “无妨。”曹操说,“黄巾少有知兵之将,而且辎重战马奇缺,人数虽多,却是群辈相随,松懈无制。兄台再看那边高坡——我等先上此坡,居高临下,先出陷骑以乱敌阵,再出游骑击其两翼,施以强弩,多设旌旗,敌军必乱行阵,前后不能照应,我等可乘乱而取……”

    话音未落,山后竟真地窜出一股伏兵,而前方黄巾正营也杀出大队人马,将曹军包围了起来。曹操与鲍信镇定自若,身先身卒,组织撤退。眼见州军前来接应,突然鲍信前胸要害处中箭,落于马下。

    曹操回到营中,清点人数,才知这一千人马已经减员数百。

    经此一败,全军恐震。曹操便披坚执锐,到营中亲自训示,言辞慷慨,激励士气。而后又辅以恩威,下令力战者重赏,畏敌退却者则立斩不饶。

曹操想,黄巾刚有小胜,一定麻痹大意,于是当夜便率州军偷袭敌营。出发之前,他还下令重金悬赏鲍信的尸首。

偷袭果然获得成功,黄巾稍稍向北败退,只是鲍信的尸首一直没有寻到……

    曹操便命人用木头刻成鲍信的模样,收棺厚葬,自己跪在灵前放生痛哭。还命兖州大小官员和军中将吏都来祭典。





人们鱼贯进入灵帐,为鲍信祭酒叩拜。陈宫亲自为鲍信扶灵。他望着棺中木人,感叹巧匠的手艺,做出了陈宫耿直忠厚的神态。想起鲍信一生的勇敢纯正,他不禁怆然泪下。而鲍信的生平,也一一地映在陈宫脑子里。

突然,他想到鲍信当日常常对他说起当年关东各路英雄会盟伐董卓之时,人人皆是挟持私虑,迟疑不前,只有曹操以微劣之兵毅然出征,以至身负重创,仍慷慨不悔。

    陈宫记得,每每讲到这些,鲍信的声调就格外激动。

    突然间,一个念头不觉钻进陈宫的脑子里:“以前总以为,曹使君当时尚年少,但凭一腔热血做事。而今天静心细思之,率三千新募之兵击董卓数万之众,无异以卵投石。此事妇孺可见,曹使君何等聪明之人,他岂能不知……”

    “……恐怕只有这样,方能显出他一人慷慨大义,各路义军皆私心苟且。此后,果然天下有德有才之士,纷纷捐弃前主而投奔此人。唉,此人智术,世间几人能及!还有迎此人为州牧一事。看起来是我与鲍君最先出谋划策,而现在想来,一切好象早在此人划中。就算我不出面,鲍君不出面,也会另有人出面。”

    在此之前,陈宫每每见识到曹操的谋略,都赞叹不止,觉得拯救天下非此人莫属。但从这一刻起,曹操的智谋开始让他感到不安,甚至厌恶。

    “可仅仅是邀买名望,又何苦置性命于不顾?”陈宫转念又想:“但凡打着‘为公’旗号行‘为私’之实者,一眼便可识破。曹孟德此人,既不全然为公,也不全然为私。有时看似率性,有时却谋虑周全,锱铢必较。看不透啊!”

    “此人虽有能,然非我士大夫族类!”陈宫断然地想。他又看看棺中木人,突然觉得鲍信死得有些不值。   

   

        

    曹操与谋臣们商议过后,先派人与黄巾和谈,作出准备安抚的姿态,使其放松警惕,然后设下伏兵,擒得几个“贼首”。

    此后,他对黄巾兼抚兼剿:一面穷追猛打,接连数战告胜;一面下书招降,瓦角黄巾斗志。最后把黄巾逼至济北,围困起来。

    黄巾本以四处钞略为生,一旦被围,则无生路。到了冬天,粮草已断绝。男女老少百万人挤一个郡国之内,无处可居,无粮可食。曹操见时机已到,这才真心招抚。经过谈判,曹操许诺不将黄巾化分改编到州郡兵中,并给以一定行动自由。黄巾军男女老幼共一百万口全部投降,曹操收编其中精兵三十万,号称“青州兵”。

    现在的曹操,有了地盘,也有了足够的兵源,还有诸多俊杰之士慕名投奔。谋士如荀彧、程昱、毛介、董昭、钟繇,武将有典韦、许诸、于禁,以及一直追随的曹氏和夏侯氏诸位将领。他真正有了争霸天下的资本。

   





    曹操的强大首先令袁术不安。孙坚为豫州刺史时,袁术的势力包括豫州和荆州。而孙坚一死,豫州又落入李催、郭汜手中,荆州也被刘表抢走。袁术困守扬州,物资来源渐渐困顿。

    正在这时,李催、郭汜以朝廷名义任命的兖州太守金尚被曹操赶走,金尚便向袁术求援,两人果然一拍即合。初平四年(公元193年)春,袁术打着朝庭旗号,出师有名,直接向兖州进攻。

    无奈袁术用兵根本不是曹操对手,在匡亭被曹操杀得大败。接着,曹操乘胜连追六百余里,不给袁术喘息的机会。袁术一时不知曹操有多少兵力,主力在何处,只好节节败退,经襄邑、太寿、宁陵,直退到九江。





    而此时徐州境内有黄巾残余势力阙宣,在下邳自称天子。徐州牧陶谦,也有称霸天下之心,便与阙宣联合在一起。

    北海相孔融告诉陶谦:“当前李催、郭汜内哄,可趁机迎皇帝入雒洛阳。”陶谦很动心,想发兵染指司隶地区,但有兖州隔在中间,于是陶谦也想抢占兖州。

    其实曹操也早看了徐州这块宝地:此地位于江水、淮水之间,物产丰厚,加之陶谦勤政安民,一向韬光养晦,不与群雄争锋,境内少有战事。另外陶谦对黄巾一向比较纵容,双方谈判后有所约定,所以黄巾之变对徐州打击最小。当时的徐州,同刘表辖下的荆州一样,堪称乱世之中难得的平安富庶之地。

    陶谦向兖州发兵,首先攻打兖州南端的华县、费县、任城。此时曹操刚刚打败袁术,正休整部队,他索性让出兖州南部几个郡城,任由陶谦部队自由出入。等到秋收军粮充足时,曹操这才绕过任城,直接攻入徐州境内,一连拿下开阳等数十个城池。

    陶谦正领主力驻在兖州南部,得知消息后只得火速回师。自然,兖州的失地也被曹操轻而易举地收复。陶谦在彭城郊外布阵反击,两军大战一场,徐州军大败,死伤数万,尸堆如山,泗水不流。陶谦只好退到郯城。

    到了初平五年(公元194年),曹操之父曹嵩不幸死于非命。当年曹嵩在董卓之乱时逃出京城,不敢回乡。他与陶谦稍有交情,于是便离开陈留到徐州琅邪栖身。两军交战后,陶谦为显示自己有古人之德,派部将张门护送曹嵩出徐州。曹嵩一向爱财,大小财物装了一百余车。张门见财起意,到达徐州与青州交界的华县时,杀死曹嵩全家,携带财宝遁走,从此不知所终。

    父亲被杀,正好为曹操吞并徐州提供了借口。到了夏天,曹操命令荀彧、程昱守鄄城,夏侯惇守濮阳,再度征徐州。战事进战很顺利,曹操连破五城,略地至海滨,最后把陶谦围在郯城。

   





    郯城郊外,曹军的骑兵斥侯们发现二十来个来路不明的骑士正由南而来。

“是何人?”他们互相问道。

这二十人虽然穿着便装,但还是能看出他们是军卒。他们的头领似乎是个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个四十来岁、身材不高的中年人与他并辔而行。

    曹军侯骑们决定试探一下。他们有五十个骑兵,比对方人多,于斜向追了过来,试着把对方包围起来。斥侯卒长举起弩,一扩机,箭射在少年的马鞍上。

    少年却面不改色,拨下箭,微微一笑,也拉满雕弓,箭飞向卒长前胸。

    卒长仰身闪了箭,坐正高声问:“是何人?”

    少年高声答道:“富春孙策。听过我的大名吗?”

    “不知哪里来的无名之辈!” 卒长冷笑着说,“你可是陶谦党羽?”

    “我非陶谦党羽。不过,诸位请记住孙策二字,日后听见,要多加小心!”

    “见你年少蒙童,又非陶谦部下,暂放过你。”卒长说着,带着侯骑马一打马鞭撤走了。





    孙策沉思着,对旁边的中年人说:“陶谦屡屡将我由江都招至郯城,无中生事,一味责难。却原来是想借曹军之手除掉我。”

    那中年人正是孙坚的老部下朱治。他心有余悸地说:“刚才好险!”

    孙策却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刚毅的轻蔑,招呼骑兵们说:“走!去郯城!”   

    纵马的速度感,给十九岁的孙策带来一种满足。可与此同时,一种痛楚的感觉在内心升起。他在心里喊着父亲:“父亲!你留给儿的重任,我如何担当?”

     这些年来,他忍受着了太多的委曲。比如今天去郯城,就是去接受无名的刁难。他狠狠地打马,飞快地奔驰,为了不让部下看到眼中的泪水。





    到了郯城,面见陶谦。陶谦上来便地斥道:“孙策,你在江都可否自募战卒?”

    孙策忍住心中怒气,字字清晰、有理有节地说道:“孙策确实没有私募战卒!我年未弱冠,不敢有违逆之举,请使君明察!”

    陶谦六十来岁,不怒自威,他平淡地说:“如今本州危难。孙策,你若有兵,请暂借北原太守孔融,为郯城援角。”

    朱治赶忙解释:“朱治驻守江都,所辖仍是使君所赐丹杨兵众,若有增减,必定先行禀告使君。”

    朱治和陶谦是丹杨同乡,陶谦咳了一声说:“也好,我自会慢慢查来!”

    陶谦打量着孙策。孙策也正昂头直视着他,毫无这个年龄本该有羞惧。陶谦觉得,孙策故作出来的谦和平静中藏着无穷的野心,而那阳光般鲜明的青春,更是令人不舒服。

    “乳虎羔狼!此儿比孙坚还要轻狡狠毒,不除必是日后天下祸端!”陶谦心中涌出一股憎恨。他清了清嗓子:“孙策啊,你等先回江都去罢!若察清你确为不轨之行,便不能再留在徐州了!”

    孙策和朱治忙施礼退下。



   

    在门外,孙策一言不发地与朱治并肩而行,尽量使自己外表看上去很平静。

    朱治看出了他的心思,忙安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出于群,众必非之。少主天姿出众,彼等碌碌无为之辈,怎能见少主而不心生妒恨?”

   “可我并未得罪陶谦,他为何如此刁难?”

   “少主年龄又长一岁,可这一岁的声名威望却是别人十年也经营不来的。少主来江都之后,多有奇人归附,又得破虏将军旧将投奔,其中不乏刚猛武烈之士。如今天下烽烟四起,人人欲得壮士用于疆场。所以陶谦心中嫉恨,又不能明说,只得污陷少主私自募兵。”

    想一想,朱治又说:“还有一家事,请少主允之。”

   “何事?”孙策疑惑地歪头问。

    “朱治年过不惑,未有子息。我欲收养家姐之子,取名朱然。”

    朱治将家事交于孙策来定,意在尽臣子之节。孙策一时很感动,他笑着说:“甚好。然儿与我二弟权儿同年,我想令两人一同读书,朱伯父可否应允?”

    “这自然好。”朱治答道。





    这时两人来到陶谦为外来军队设置馆驿行辕中。孙策无意间看到,有三个人正坐在树下烤食一只黄麂。那三人都是三十余岁年纪,坐在正中那个,相貌很怪异,脸上不生髭须,两只耳朵又大又招风,身材属中等,手臂却格外之长。

   身边两人体格都很魁伟,骁将难得。右边一个,面容粗犷,一部浓长的美髯。左边那个比前两人年少一些,面色白净,眉目秀晰,三绺微须。后面不远处还有十几个骑卒或坐或立,或休息,或洗马。

    那麂鹿已经烤得红亮滴油,炙工割下一块肉,敬给为首的大耳朵。大耳朵却递给右边:“云长,你先请。”然后催促炙工又切了一块,转递左边的年轻人:“翼德,与你。”

    那两人也并不推辞,二话不说张口大嚼。那美髯公声音洪亮地说:“翼德,你那一箭射在腿上,若没有我后来补的这一箭,早让这畜牲逃脱了!”

     而那最年少的笑着说:“云长兄箭法岂是小弟所及?来,小弟敬兄长一杯。唉,自随公孙瓒以来,打仗有一年多了,难得有这样轻闲光阴。可惜酒不好,使我三人不能尽兴。”

    于是那大耳朵说:“这好办。我命人到陶使君内宅搬几坛就是!”他突然又想什么,转过身,高声对后面的骑卒们说道:“子龙,你也拿去一些与弟兄们分食!”

    立刻有个威武麻利、神色严肃的年轻骑士奔上前,看上去象是这伙骑兵卫士的首领。他捧过剩下的半只麂鹿,施礼退下。

   

   

    孙策好奇,问朱治:“那是何人?”

    朱治说:“此人姓刘名备字玄德,涿郡人氏,本中山靖王之后,汉室宗亲,后被革爵,所以这位刘玄德幼年时原本家贫,以贩履织席为业。右边那个姓关名羽字云长,解州人氏。左边张飞字翼德,是涿州富户。甲子年黄巾起事,刘玄德在涿郡人众,从校尉邹靖讨黄巾。关张二人为其御侮2,此二人与刘备寝则同床,恩如兄弟。稠人广座时,便侍立刘玄德身后,周旋应对,不避艰险……”

    “刘备是北方边地之人,为何来徐州?”孙策插嘴。

    “这要从头说起。当年此人讨黄巾有功,任为安喜县尉。后来不知为何得罪郡吏,于是有位督邮来县免他的职。他听说后,便上门求谒,督邮不见,他便硬闯进去,责打督邮二百杖,将那人捆缚在马桩上,还解下官印挂在督邮项上,然而辞官逃去。”

    “哈哈,此人到是颇为轻侠之风!”孙策笑着说,他只恨自己不能将陶谦杖责二百,缚于马桩。

    “后来他又作高唐县令。县为黑山贼所破,于是他便投奔同窗好友、奋武将军公孙瓒。公孙瓒年长刘备,刘备一直视他为兄,恩义深厚。于是公孙瓒表其人为别部司马。”

    朱治沉思一下又说:“少主,你知道当今天下,为袁氏两兄弟所争。袁绍本是袁术异母兄,都为司空袁逢之子,术为嫡出,绍出庶出。后绍过继于叔父,才成嫡子。兴义军后,袁绍为盟主,袁术不服,两人争斗起来。为了拉拢同盟,他二人并非只如古人‘远交近攻’,所交皆为一远一近。袁绍近交曹操,远交刘表;而袁术近交陶谦,远交公孙瓒。不久前,公孙瓒令这位刘玄德随田楷驻扎东齐,抵御曹操,正好碰上陶谦因郯城之围,向田楷告急。于是田楷与刘备俱来救之。刘玄德与陶谦接洽之后,甚至得陶使君欢心,他索性抛弃公孙瓒,转事陶谦,而陶谦为他增补了四千丹杨兵,命他与曹豹一起,在郯城东面原野中结营,以成犄角之势。今日前来,此人可能是与陶谦商议如何对付曹操。”

    孙策恨恨地说:“陶谦为人,背道任情。他不用忠直有才的琅邪赵昱,反重用曹宏等谗慝小人。如今陶谦手下已无可用之人,只好抓住刘备这根稻草。而这刘备本与公孙瓒有兄弟情谊,为何朝三暮四,改投他人?”

   朱治摇摇头:“说起刘玄德,中原人士都称其志向不凡,格局甚伟,日久必成气侯。此人平日言语不多,但厚侍士卒,抚善百姓,人心皆向。”

    “嗯。”孙策点点头,又笑着说:“听说公孙瓒长于骑兵,早年常与鲜卑、乌丸作战,又以‘白马将军’闻名海内,刘备做过此人手下,大概治理骑兵大概颇有一手。所以陶谦用他对付曹军骑卒。此外,如今天下豪杰,谁不愿与宗室来往?如董卓便任刘表为荆州牧,李催、郭汜任刘繇为扬州刺史。不过时至今日,宗室未享高官者已所剩无几,我敢说,这位祖上革爵的刘玄德,怕是要成为众人争抢的宝贝了!”

    朱治笑了:“少主颖慧果决,破虏将军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比我还开心。”

   就在这时,有个骑兵奔到刘备三人面前,下马跪地,喘息着说:“郯东告急!”

    那三人大惊失色,都是猛得跃上马,飞一样地急驰而去。篝火还不及扑灭,酒食散落在地上……





    看着三人背影,朱治叹道:“徐州不可久留。少主也应另做打算!”

    孙策点点头。

    朱治又说:“以朱治愚见,应往寿春投袁术。如今少主舅父吴景与从兄3孙贲都受袁术驱使,此人既想利用孙氏余勇,又怕孙氏成就气侯。少主若不早去,先将军旧部,将为袁术吞并贻尽。”

    孙策感激地望着朱治,只觉雄心升腾,他决然地说:“父仇不报,孙策誓不为人!哼,丈夫岂可以年少而轻之?!”

    说着,已到系马驻兵处。孙策一跃而上,对卫士们说道:“速回江都!”

   



  

    孙策回到江都到,陶谦又几次召他去郯城,孙策则置之不理。

    后来听说有位广陵才子张纮张子纲,因母丧滞留在江都,孙策满心期待得去求见。

    孙坚名声不佳,孙策又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张纮一次次的借口推脱了。可是孙策锲而不舍,一连走访三四次。

    到了第三次,家僮都有些难为情,对张纮说:“主人再说生病,或是外出,人家怎会相信呢?”

    “也只得一见。”张纮唉了口气,放下书简,来到外厅。

    ——眼前的孙策,仪表英俊过人。对张纮既是礼敬周到,又是平起平坐,丝毫不把自己当成稚龄儿童。

    两人跽坐在散着清香的新席上,侍童点燃熏香,献上香茶,放落竹帘,退了出去。

    当时江东的文人士大夫以饮茶为时尚,孙策喝了口茶,觉得很新鲜。他又打量着屋内陈设,粗看拙朴,细看雅致,令人由心里生出尊重。又看张纮,则是仪表清峻白晰,两眼清澈。孙策心里很满意。

孙策放下茶具,开门见山地说:“如今汉祚中微,天下扰攘。各方英豪只知拥众营私,无一人能扶危济乱。先父当年曾与袁术合力,共破董卓。只惜功业未遂,却为黄祖所害。孙策年幼愚鲁,然略有微志:我欲从袁术手中求回先父旧兵,然后与我舅父丹杨太守吴景合兵,则可东渡长江,占据吴、会两郡。一为报我家仇,二为占据江南,做朝廷外籓。足下以为如何?”   

张纮心魄一动。“世上竟有如此天姿英伟之人物!”他暗暗赞叹道。

那铿锵清朗的声音,冷静舒展的神态,才气纵横的言辞,慷慨得体的手势。这样一个少年,仅仅从外表,就能令人誓愿追随。

不过,出于文人特有的谨慎,张纮仍客套道: “足下志向远大,谋略不凡,张纮如仰高山,如临深渊。无奈才智粗陋,又在居丧,实无以奉赞盛略。”

    “足下高名播越,远近皆知,何故如此自谦?”孙策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他一戚眉,“孙策对先生,原本寄予高山厚望,先生为何不开诚教启?在下徜能微志得展,血仇得报,全是先生功劳!”

    孙策说着,眼泪滚滚而下,神态却肃静不改。

    “真是慷慨沉喑,忠壮内发!”张纮暗暗赞道,他已瞬间倾心——他平生还第一次遇见这样人,几句话就打动了他,折服了他。他内心翻涌着,才学一发而不可收,侃侃说道:

   “足下可知《春秋》?当年周道陵微,故有齐桓、晋文之兴,皆在宁王室、律诸侯。阁下可以效法古人,继承破虏将军征伐之功,开拓阁下骁武之名。投兵丹杨,收合吴、会两郡。坐拥江东后,则可沿长江西进,征服荆州,以报父仇。若此,荆、扬两州便可统一。阁下据长江,奋威德,诛除群秽,匡辅汉室。这等功业,乃齐桓、晋文之所不及,又岂是区区外籓?”

    “妙哉,妙哉!”孙策一拍膝头,“那依足下之见,孙策当如何成此大功?”

    张纮答道:“如今中原多乱,足下欲成大业,应乘各路英雄尚无暇南顾,收拢志同道合之俊才,南渡长江,定基立业!”

    张纮话音刚落,孙策便说:“孙策与先生虽一面之交,却是同符等契。此番投奔袁术,借其兵马,收服吴会4。愿将老母幼弟托付足下,我便无有后顾之忧。”

    张纮说:“足下如此器重,令堂在我这里,张纮不敢有丝毫懈怠。”

孙策笑着说:“多谢子纲。” 很擅长利于自己开朗爽快的个性,看似轻率地与他人结交。实际上,这却正是他感染、拢络别人的方式,也是他检验别人的方式——他有一种天生的敏锐,能瞬间对一个人或者一个局势做出判断。

    他突然想起,如投奔袁术,就可以借道去庐江见见周瑜。他毕竟还不到二十岁,一时间少年特有的友爱玩乐的心顿时疯长起来,甚至压过了野心和父仇。

    他的思绪回到两年前……





……那一天,只记得家仆来通告:“庐江周瑜求见!”他心里一阵激动,问家仆:“就是那庐江周太尉族人,精研音律的周瑜?”然后三两步跑到门外大道上。只见一个少年,年龄与自己相仿,相貌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一时的感觉,就象和自己相识已久的兄弟,曾经失散,今又重逢。

    他觉得陌生感顿时就没有了,两人拉着手到回到屋里同榻而坐。通报姓名,叙过齿,分清长幼之序。孙策正想问周瑜父母可健在、现从何师读书之类的话,周瑜却上来就问:“兄长家中可有琴器?”

    孙策一时糊涂了:“贤弟这是何意?”

    “今日得见兄长,我心甚慰。”周瑜说:“弟远来江湖,别无所携,愿献曲一支。”

    “这……若是仔细找找,应该有吧!”孙策用手挠挠头。

    “也罢!”周瑜说:“当日不得见兄长,才以琴遣忧。如此见到兄长,不需再鼓琴!闻孙将军已兴义兵向北,兄长可愿随我迁家庐江?”

    孙策楞住了,一时语噎——从来没见过刚刚相识就邀请别人迁家的。

    周瑜却径直说下去:“鄙乡庐江舒县,多年未遭大战祸,一来可以安置妇孺。二来此地道路通衢,近靠中原,孙将军何日一旦唤兄长随侍军中,兄长去得也方便。而且你我兄弟也可朝夕相处。”

    听完周瑜三两句话,孙策只觉得十二分正确。他毫不犹豫地说:“如此甚至好,愚兄这就去安排。”

    “好。如此弟便告辞,回舒县为兄筹备。”两人匆匆施礼,孙策便送周瑜便出了家门。

等到周瑜的身影消失在大路上。孙策才想起。为何不请他吃些东西再走?周瑜来家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甚至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来过。可孙策的心中已坚定的拿下主意:移家庐江!

     ……他回忆着,心情跃跃。孙策毕竟年幼,一时间,年少贪玩的心在对朋友的思念中疯长起来,甚至盖过了父仇和野心……      







    刘备回到郯东以后,果然是曹操进犯。刘备与陶谦部将曹豹一起出兵抵挡,几战连连大败,只好退回郯城。

    曹操则一连又攻占徐州大片土地……

   “将军,新得纥虑、睢陵、夏丘几县,该如何处置?”骑兵先锋厉锋校尉曹仁进帐问道。负责调运军粮的别部司马夏侯渊也跟在后面。

   “何必多问?进徐州以来,你我原先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曹操声音不大,平静地说说道,“腰斩活埋,掘河灌城。总之要杀得干干净净,不留活口!”

   曹仁一征。想起前年,对黄巾都颇为抚善,而如今全是良家百姓,他不明白曹操为何如些残忍?于是曹仁说:

   “请恕曹仁直言,既便为太公报仇,也有些……过份。曹仁向来以为,将军治国以仁……”

    曹操一阵大笑:“子孝,说我为父报仇,那是吓唬陶谦老儿的,你竟也相信!你和妙才是自家兄弟,你们都知道,我父之死,实乃贪财所致,自作自受。况我幼年时,未得分毫为父之怙,到不如祖父,他老人家虽自宫为皇帝家奴,却教会我不少文武之道。

    子孝啊!非我爱杀人。之所以每过一地,便施残戮,只为示威天下,正如古人所云‘围而后降者不赦’。就是说,先投降者可恕,战败后降者必杀。徐州经年太平,兵吏百姓们那里见这等阵式?杀掉前面城池,后面城池就会闻风而降,要么闻风而逃。陶谦若再不降,便有更多百姓因他受死,此人必失民心,部下也各怀私虑。我料这老儿支持不了几日。子孝啊,如今多杀些人,日后便可少杀些人!我曹孟德之所以有今天,就是从不作妇人之仁!”

    曹仁虽是战将,听了这一番话还是周身一寒:“然……,此一来,怕遭天下士大夫非议,说将军……,说将军与董卓无异。”

   “以太平盛世谢天下,我心足矣。何必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我?”曹操大笑着说。但笑声很快停住,他自问道:“我如此得徐州,可否会失兖州人心……”

    他想起了当年起义兵时,他和袁绍闲谈,谈及若义兵失利该当如何,袁绍说:“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他却说:“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曹操看中的是“智力”,是人心。如今他手下多贤才,比如袁绍那里来投奔的颖川才子荀彧,还有兖州本地名士程立、陈宫、魏种等,其中不乏百年难遇的异人。

    权势会让人变得残忍。曹操这两年来万事顺遂,先是一下子收编青州军三十万,实力大增。后与袁术、陶谦交战又是胜得易如反掌,这怎能令他不豪情万丈呢……

    ……他突然发现自己走神了,于是又问夏侯渊:“青州军可有生事?”

   “又在要粮草。兖州素来缺粮,徐州虽好一些,但青州军人数太多。”

   “那新得这几座城池,就让青州军去杀烧略抢吧!正是他们老本行!”

   “可是,青州军不听调度,打仗从不出力,凭何让他们得好处?别部的弟兄们难免心生满!”夏侯渊说。

   “可若是青州军叛变,再度为匪,不说我等辛苦打来基业将毁于一旦,天下又要有多少百姓无辜受死?”曹操说。

    正在这时,有军吏慌忙来报:“鄄城荀彧送来急书,说是张邈、陈宫等人叛迎吕布,兖州诸将皆叛!仅鄄城、东阿、范县三地未随叛军。”

    曹操大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邈、陈宫!我兄长哪一点对不起尔等?我要杀了尔等!”曹仁大叫。

    曹操摆摆手,缓缓坐下:“几位贤弟,休要慌张,快去安排回师兖州。再叫个医士进帐,我这头风又犯了……”  





    遭此大难,曹操只得忍着病痛向鄄城方向回师。他虽体格强壮,武艺过人,但因终日读书思虑,壮龄便患上这样的顽疾。夜晚宿营,曹操思想再三,只要有鄄城、东阿、范县三地,便可卷土重来,并不特别焦心。而他想不明白,张邈、陈宫本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为何会叛变?

    “使君,头还痛吗?”一个女子的声音,这是他的一名侍妾端来汤药。曹操把家小留在鄄城,出征徐州只带此女随侍。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冒着冷光,死死盯住那女子……吓得那女子浑身发抖。

   “皆是你这贱人!”曹操抡起右手,给了那女子一个耳光,她象个偶人一样摔倒在地上。

    这女子原来是名士张让之妻。张让才名冠世,品行清高,曾任九江太守,后又隐居讲学,蔡邕、孔融、王朗等人都对张让大为推崇。去年张让曾反对曹操追击袁术,还说了些大为不敬的话,令曹操恼火万分,下令杀张让。当时陈宫曾率兖州士大夫们一起为张让说情,可曹操咽不下这喉头的梗骨,他不仅杀了张让,还杀了另外两个曾对他有微辞的人,沛相袁忠和沛人桓邵。而处置张让家眷时,曹操发现这女子很美丽,就收她为妾,当时陈宫等人更是气愤不矣。

    此事就曹操所知,是他与兖州士族们所发生过的最大冲突。

    “唉!杀一张让,而失一州!”曹操悔恨大忿。他回忆起,当初杀张让时,他一时悍然生决,心想:此人仗其名士,料我不敢杀之,我偏杀旁人不敢杀者!可如今,曹操却非常后悔——他不后悔杀了张让,只是后悔杀得太急切,太不圆滑,没有罗织一个冠冕堂皇的罪名,没有假借他人之手。

    还有张邈,更是总角之好。后来同举义兵讨董卓,袁绍为盟主,渐渐骄奢。张邈直言相责,袁绍不快,令曹操杀掉张邈,曹操出于早年情谊,不肯从命。张邈得知此事后,对曹操感激不尽。这次征徐州,出发前曹操还对家里人说:“我若有不测,张孟卓会照应你等。”

    曹操明白了,张邈还是信不过他,担心他早晚听从袁绍去杀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也参与了叛迎吕布的阴谋……





    那女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曹操有点后悔,和气地对她说:“来,起来,坐到这里……”

    那女子垂头跪下,跽坐到榻边,仍在发抖。

    “打痛你了吧?你说说,难道在兖州人看来,我竟不如吕布?”

    “贱妾不懂国事,我只听说,吕布壮士,能征善战。所谓‘文有孔融,武有吕布。’”

   “你果然不懂。”曹操笑了:“兖州士人以为,吕布有勇无谋、便于辖制。陈宫此人,果然志大才疏!以为凭他智略,便可驾御吕布为其驱使?陈宫于我,不过利用一时,不会全心辅佐。对吕布,则更是如此。此辈书生本不足为患!”

     说到这,他又叹了口气,好象自言自语:“可国家大事,往往毁在这些书生手里……”

    “今生今世,我无知已!”曹操突然一拍长案,果断地说道。他嘴角现出阴冷的笑容,他的口气中已无多少哀戚。心灰意冷之后,意志反到更加坚决。

    他对侍妾说:“头疼得难受!不如你我打个赌来排遣排遣吧:我料兖州士人,无一不叛,只魏种不会弃我,此人为我亲举孝廉。”



   

    在此时的鄄城,两个仪表英伟、聪明剔透的奇男子正在灯下密议。其中一个刚过而立之年,完美的仪表仿佛综合了古圣先贤们的画像,举手投足无一不是中规中矩,神情中总是带几分静穆哀悯。另一个稍年长一些,身高竟有八尺三寸5,小山般伟岸,胡须浓长,气质刚烈外露。

    前者被曹操称为“我之子房”的颖川才子荀彧荀文若,他曾在袁绍处安身,后来又投奔曹操。另一位则是兖州本地名子,东阿人程立程仲德。

    事发后,荀彧、程立两人立刻整顿士卒,布置防务,并派人飞马送书信给守濮阳的夏侯惇,另其火速回鄄城援救。夏侯惇赶来后,当夜杀掉谋反者数十人,部属才安定下来。

    灯下,荀彧对程立说:“今兖州突发危难,仅剩鄄城、东阿、范县三城。此时陈宫勒兵于东阿,又令汜嶷攻范县。如今百姓之望,系于三城之县令。请仲德一一说服之。”

    程立便带兵出发,先到范县,一席话说得县令勒允涕泪满腮,痛誓“绝无二心”。两人商议后,决定由勒允先去与汜嶷谈叛,勒允去后便被汜嶷手下士兵伏杀。危急之下,程立派骑兵把守仓亭津渡口,以免陈宫渡河取范县。他本人则轻身简从来到东阿,只见东阿县令枣祗已率领军民固守城池。

   



    曹操回到鄄城,见到程立,一下子握住他的手:“若非程君尽力,我无所归矣!”接着问左右随员:“魏种何在?”

    得知魏种也已投敌,曹操勃然大怒:“魏种!除非你南走越,北走胡,否则休想活命!”





    吕布大军已至,攻鄄城不下,于是屯驻西边的濮阳。

    曹操却释然地对众人说:“吕布一日之间得到一州,他若有谋,就应占东平,阻断连接亢父、泰山之间要道,乘地势之险,邀击于我。而此人却屯驻濮阳,我料定他日后必无可作为。”

    于是曹操便出兵进攻濮阳。虽然攻进城内,却在城内被吕布打败。吕布又趁机派骑兵进犯曹操的青州兵,青州兵本来涣散无制,遭击便溃散奔逃,曹操军阵整个被搅乱。





    夜晚时,吕布骑兵们捉住一位曹军骑兵。只见这名骑兵身材短小,胡须浓密,貌不惊人,甚至有些形容委琐。

    “曹操在何处?”这些骑兵威喝道。

    那身材短小的骑兵迟疑了一下,短浓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突然射出一丝不意察觉的狡黠光芒:“我若告诉你等曹操在何处,可放我?”

    “那你快说!”

    “就是那长身威风、骑黄马者。”他指着一个骑黄马的人说。

吕布骑兵们便向那骑黄马的人疾追而去。那身材短小的骑兵舒一口气,继续奋力突围。

其实他便是曹操。

    前面已形成一道火墙,曹操的坐骑原地打转,无论如何不肯向前走。后面追兵也醒悟过来,冲着他追来。曹操一咬牙,用力打马,冲入火中。

    等睁开眼睛,他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烈火,他用手臂挡住脸,才能勉强视物。突然马失蹄,曹操摔在地上,左手被燎伤。

    就在这时,有人扶助曹操,他回头一看,是自己部下司马楼异。司马楼异扶曹操重新上马,冲出险境。

   

   

    那天秋夏兖州蝗虫大起,两方都军粮贻尽。袁绍派人来劝说曹操与其连合,还劝曹操迁家邺城。

曹操招集部下,对他们说,他准备按袁绍说的办。

他明道这是袁绍借机控制他的办法,但他故意以此考验部下。经过兖州叛乱,曹操对任何人都不太信任了。

    曹操坐在正席,微微眯起眼神,既象审视,又象在沉思。眼神是健拓的,又藏凶险的暗流……

    在曹操手下奉事之人,个个聪明绝顶,他们都沉默着——自从兖州出事,曹操便时常流露出这种眼神,与下属之间话也渐渐少了。

    “将军真欲迁家?”程立突然正坐问道。

    “正是。”

    “将军必是临危生惧,不然怎会考虑欠深?”程立用和他的身姿相得益彰的浑洪之音朗朗说道:“袁绍占据燕、赵之地,有并天下之心,然而才智不济。以将军之姿,兼有文若、程立之辈辅佐,霸王之业可成也!昔日田横,据千里之齐,拥百万之众,与诸侯并南面称孤。后高祖得天下,田横为降虏。试问将军,那时田横是何种心境?”

    “此诚大丈夫之至辱也。”曹操沉沉地说。

    “程立虽愚,不识大旨,然窃以为将军骨气不如田横!将军如此聪明神武之人,却甘为袁绍之下,我为将军耻之!”

    曹操没有说话,只是抿住嘴,轻轻地点点头。虽然这点头的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但众人却都松了口气,因为他们顿时明白,曹操是不会向袁绍称臣的。自然曹操也明白了他这次试探的结果:程立忠正刚直,众人也依然忠心。他用力忍住将要流出的泪……

    于是曹操遣退众人,唯独留下程立,招至座前,闲聊般很随便地问:“文若前日说,仲德年少时常做奇梦,梦见身居中泰山之顶,手举日轮,果有此乎?”

    “正是。常做此梦,却不知何意?”

曹操举笔蘸墨,边写边说:“仲德,我为你改一名如何?下面还是‘立’,上面是‘日’,一‘昱’字!你看如何?”

一个笔力雄厚的隶书大字跃在纸上,曹操显然很得意这一改。

    “甚好!与我那梦有应。”程昱笑了。

    “前日之事,多亏仲德。今日若非仲德,我更是恐怕一时糊涂,大事皆毁矣!”他感激地、缓缓地说。





  

    曹操渐渐恢复元气,而六十三岁的陶谦病势日渐沉重。陶谦与黄巾关系一直暖昧,得罪了徐州的士族。加上他为人刚愎自用,身边已无可用之人。

    他只得招来了目前唯一信任的人——别驾麋竺,商量身后之事。

    麋竺是东海朐人也。祖辈经商,家中有僮仆上万人,家产数亿计,在徐州是首富。

    “使君,以麋竺之见,非刘玄德不能安此州。”麋竺跽坐在病榻旁,对陶谦说。

    陶谦抬起昏花的老眼,阴利地看了一眼麋竺。在此之前,陶谦为拉拢刘备,将他表为豫州牧,驻屯小沛。他知道刘备近来也与麋竺交往甚密。

    “麋竺全是为使君着想。”麋竺忙说:“近日曹操大军压境,使君儿子尚未成年,不如交给刘备,方能当此危难。”

    “我自然应允,”陶谦喘息着,缓缓说道,“我子无能如犬彖,我把徐州百姓,托负给你与刘玄德了……”

    过了几天,陶谦病死,麋竺便持陶谦遗令迎接刘备。

    刘备知道自己根基不厚,猛然得一大州,反是危事。仓促抚临州事,徐州士人不服。

“陶谦手下丹杨兵悍勇难制,恐怕不会听我节度。”刘备喃喃道。

“使君请为徐州百姓关想!”麋竺高声说。

    刘备仍在沉思,关羽却很振奋:“吕布一日之间得一州,尚且为可。以兄长大才,还有何可惧怕?安抚徐州军民,不过数日既可。”

     刘备想了想,又对众人说:“袁公路近在寿春,此人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等可令此人为州之宗主。”

   “袁公路骄奢淫侈,非治乱之主。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世济民,成五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书功於竹帛。使君不听我言,我亦不从使君。”一个三十出头、气质豪迈的年轻人说,这是下邳人陈登。

    “袁公路不过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使君再不答应,如何对得起徐州士民?”一个年长一些,身材高大的鲁国男儿说道,这是北海相孔融。

    刘备于是心一横,在众人推带下,主入徐州。陈登等人辅佐刘备运筹再三,料定曹操、袁术都可能趁徐州有变来偷袭。刘备等人左右思忖,决定先与袁绍交好,于是派出使者赴袁绍处示好,袁绍也正求之不得。

    曹操听到消息,果真想进攻刘备,但荀彧劝阻说道,刘备新立,不会立刻与曹操为敌,而吕布才是心腹大患。曹操于是全力对赴吕布。



   

    当年兖州生起大灾荒,不但百姓饿死无数,就连吕布辖下那兵气霆震、骏马电发的骑兵部队也被饥饿摧败。吕布的士兵一向狂霸无制,灾荒一起,大量士兵开小差,减员十分严重。

    而在曹操领地,东阿县令枣祗招募流民垦荒屯田已有收获,相比之下日子稍微好过些。

兴平二年夏,曹操大破吕布于定陶,趁机收复叛变诸郡。得知大势已去,吕布与陈宫便只得投奔刘备。张邈找袁术去请救兵,半路被部下所杀。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08

第四章









    庐江郡治舒县1,处在巢湖西南,大江之北,是个景色如画、物阜民康的地方。太守陆康已高龄六旬,一向勤政爱民,是海内公认的有德长者。

    两年前,袁术在匡亭被曹操所败,路过此地,便向陆康求接应。陆府君忠于汉室,憎恶袁术叛逆,不但不支援军粮,而且紧闭城门,不与来往。袁术怀恨在心,一直寻机报复。后来遗将发兵,围城数重。陆康则力守舒县,支持到现在已经一年。

   如今,城内无论军卒还是百姓,个个面有饥色,户户有人病饿而死。但因陆太守向来有威望,阖城军民同仇敌忾,誓死不降。就连有些已经休假回乡的吏兵,也纷纷乘夜晚缘绳爬墙回到城内参战。

   



    而这攻城的主将正是孙策。

孙策听从朱治的建议投靠了袁术,而袁术表面接待礼敬,却时时防犯。直到袁术想取庐江时,却想起孙策与陆康的过节——孙策当年寄居庐江周家时,因陆康与其父孙坚有旧,特意去拜访。但陆康只派他的主簿代为接见,使孙策感到大受污辱。所以袁术才授此任于孙策,并许诺一旦攻克,便让孙策作庐江太守。





    舒县百姓们至今忘不了今年初春的一场恶战。

    当时孙策围而不打已经有几个月,陆康无奈,决定拼死一搏。本郡都尉亲自带兵,全体将士都派上战场,还从城中新招不少新丁,人人愿当死士。陆康命郡吏杀牛买酒,含泪为将士们饯行。趁孙策正领人马在南城门布阵造势,全军出北城门袭孙策大营。

    孙策被激怒了,他火速带人马来到营前。他先是披上轻甲衣,抡起四尺环首刀,亲手枭了几个大吏。然后引弓搭弦,一箭射死庐江都尉。后来又换上重铠,手握长槊,冲入敌阵,一口气便将几十名骑卒挑下马。他的军卒们,个个同他一样凶悍,郡兵们伤亡惨重……。

    陆康看在城上,不禁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众人急忙将他救醒,他流下两行老泪,看看身边的郡丞,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收兵。”

    于是郡兵纷纷溃退到城内,城门顿时关闭。

    城下也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孙策一人在高喊:“陆康!快投降罢!想我父当年有恩于你!我自会仿效先人,放你一条生路!”

    陆康从胡床上缓缓站起身,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陴墙,向下看去——

    只见孙策带着十几个近随,正勒马立于城下,他身后十几步远,兵士们已严静列队。孙策坐下的烈马似乎还没从战阵厮杀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不停地忿忿嘶叫,甩动鬃毛,立起前蹄,孙策用全力勒住它,才使它不至于奔跑起来。

    陆康喊出颤抖的声音:“孙策,你年尚幼,为何竟如此心狠手毒?你憎恨老夫,便冲老夫一人来既可,舒城百姓与你无仇无怨……”

    “陆康,休说漂亮话!”那年轻的声音充满霸悍和戏衅,“你不出城,我如何冲你一人来?分明是你致使全城百姓受苦!”  

    陆康悄悄对左右使个了手势,一只暗箭“蹭”得向孙策飞去……

    孙策的坐骑总是尥突不休,目标不稳,加上旁边程普一直防备着,急忙拉孙策伏下腰——那箭从孙策耳旁飞过。

    “陆康,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仁厚长者’!”孙策怒不可遏,指城大骂:“老匹夫,你等死罢!”然后便收兵回营。

   



    自那以后,庐江郡兵日趋颓败,总是紧闭城门,绝不浪费最后一点战斗力。陆康则下定决心与城俱死。

    孙策又开始是围而不打,在城外筑起射台。他象戏耍似的,时刻挑衅着庐江郡兵。每过半月或一月,突然向城内发几十支鸣镝,城内吏兵正慌忙应战,他却扬长而去。或者在城下演练布阵、招摇驰骋一番,城内刚有动作,便迅疾退走。甚至有时侯孙策还领着新兵在城下蹴鞠。

    到后来,不管孙策再玩什么花样,舒城守军们都打不起精神了。

   

     

    这天傍晚,一阵擂鼓声作,百姓听在城内,都知道孙策这个黄口小儿又准备发泄他过剩的精力。但人们意想不到的是,阵型未成,鼓声嘎然而止,城下一片安静。城内城外,敌军守军,都一时摸不到头脑。

    原来,刚刚有人报知孙策,说庐江周瑜在军外门,要进入城内,请孙策允许他从军中经过。

    孙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公瑾终于来了!行,行,当然行。别人不能从军中通过,公瑾可以随便进出,任何人不得阻拦。”

    然后急忙命军吏传话,请周瑜时营中饮酒絮谈。不一回,军吏回来了。孙策急切地问:

    “贤弟来么?”

    “周郎说,‘有急务,改日再来。’”军吏面无表情地如实回答。

    孙策顿时楞住,然后猛然上马,追到军门,可周瑜早已进入城中了。他只得在营门旁来回来去的踱步。

    又过一会,听军吏来报,说周瑜护送陆太守的小儿子陆绩和族孙陆议要从南门出城。孙策又急驰到南城门,远远看见陆家族眷、仆从们坐了好几车,周瑜站在队前,手持利刃,与众军怒目而对,喝令放行,双方正僵持着。

    远远看去,周瑜身材高大,举止威风。

   “他也长大了。”孙策心想,他倾心地望着周瑜,用尽眼力想看清对方。

    “可他为何不见我?”孙策转而又不解地问自己。楞了片刻,孙策一挥手说:“让他们去吧!”

    孙策悻悻地回到寝帐内,传令任何人不许进帐。然后把自己扔在卧榻上,趁没人看见,流了不少眼泪。他想,周瑜是本地人氏,和陆家少年子侄们交情不错。自己替声命狼籍的袁术攻打他的家乡,他定然不会和自己继续做朋友了……

    他越想越烦恼,不觉闷闷睡去……







    第二天一早,军吏给孙策一封信。还说送信的已经走了,是个圆脸少年,叫阿青。

    孙策知道这个阿青,这些年来,他和周瑜所有书信来往都靠这个阿青。打开那白帛一看,上面写着:

    “庐水旧地,我与兄长不见不散!”

    孙策大喜过望。于是命令程普、黄盖、韩当等人守营,自欲前去。

    韩当却说:“周宅位于此地西北数十里,且多山。主公千万当心,如果是陆康与周瑜勾结,设下伏兵……”

    孙策说:“我不信!要是连公瑾也要用诡计害我,那我死也认了!”于是只带两名士兵,便装出行。

    韩当想追上去,程普却拉住他,说:“那周氏本庐江旺族。我已打探清楚,周瑜伯父周忠,字嘉谋,前朝太尉周景之子。去年曾代皇甫嵩为太尉,兼录尚书事,此人惯以君子称。少主此去,必是为大事擘划。”

   



    行至庐水畔,孙策渐渐感觉得到一种熟悉和亲切:庐水还是那样绿如玉髓,丰沛而澄澈。两岸山上竹林郁郁森森,林间不时有鲜艳的雉鸡和滚圆的野兔一掠而过。孙策突然觉得,父亲死后这些年,从来没有一天心情这样舒畅。

    前面那处高坡,便日当年和周瑜打马嬉戏的地方。孙策觉得心跳在加快。这时,他看见河边有一草亭,亭中一人,见到自己,忙起身迎了出来。虽然还没看清模样,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周瑜。

   “公瑾——”

   “伯符——”

    喊着对方名字,两人奔至河滩,先是四拳相握,然后又抱又打,滚倒在沙滩上。

    孙策从地上爬起来:“公瑾,我围舒县以来,曾到你家中找过你,可听说你在淮南游学,我只好失望而归。”

    周瑜也动情地说:“伯符兄,这些年来,你寄人篱人,颠踣流离,你受苦了!我到是过了几年舒服日子,当年从雒阳带出的乐谱,我可称得上研习成就。”

    他边说边打量着孙策:兄长真是况世难寻的英俊相貌!他五官伦廓可谓刚峻与秀美结合得恰到好处。两道长得出奇的眉毛,挺拔如剑又飞扬如翅。下面则是一双灿若流星的美目,目光犀利而深长。挺拔的鼻梁,聪明难挡桀傲;略薄的嘴唇,威武却稍显骄纵;微翘的下巴,刚劲中三分顽皮。骑马走了一路,他热得摘下罟帻,露出深长的鬓角和少许未脱尽的胎发,更显得俏佻了。一身武官便装,蜀锦为料,大红底色上提花织出五彩星云气象纹,腰间有丝绦节束,衬出宽肩细腰,身手矫捷。

    孙策也望着周瑜,发现周瑜已经长得比自己更加高大,也养些儒雅傲岸的世家风度。幼时隽颖的面容,已变得棱角轩昂、神采英逸。身穿着极平常的学子青衿布衣,却挡不住贵族气。他那清秀的仪表固然显露才气,但率性的作派才更加意味着智谋过人。孙策还以天赋的慧眼,从周瑜斯文拓落的外表下面,洞见内藏的骠悍。他更注意到,周瑜的眼瞳欲加黑如点漆——曾听长者说起,此为大将之姿。比如战国时秦将白起、前汉大将卫青,传说就是天生这样一对黑白分明的瞳子。





    孙策再看四周:有阿青在煮茶,两个粗使仆役在河边捕鱼、做饭菜。周瑜手边自然有一张琴。

    “乱世之中,公瑾如此清闲超脱!”孙策笑道:“其实,这等清闲所在我也见过不少,只有公瑾这样的豪门大族才能享有。”

    周瑜微微一笑,望着他:“兄长,我昨日护送陆康族人出城,兄长不介意吧?”

    孙策一下从重逢的喜悦拉回现实中,他不自主地四处看看有没有陆康的伏兵,然后说道:“当然不会,幼子何罪?我从命袁术攻舒县,以致庐江人多有战死,公瑾一定怨恨我……”

    “伯符何出此言?周瑜怎会怨恨兄长?”周瑜不以为然道。然后,他又若有所思起来:“想我当年,少不更事。总以为,若能与一位知已并肩,则不惜与天下众人为敌!”

    “如今呢?”孙策问。

    周瑜微侧过脸,望着庐水滚滚流翠,戚伤和愤怒在他眼光中交替着:“今之天下,四方皆受战苦,又何止本郡本城?你我兄弟,逢此乱世,就当以天下为已任,以四方清平为终生之志。周瑜既已意属天下,又何需顾眷家乡?!”

    几句话令孙策慷慨生情:“记得当年,好象就在这个地方,你我长歌遣怀,都以为只要兄弟携手,便可睥睨天下,令天下英雄因你我失色!可这些年来,我也长了不少见识:如今豪杰甚多,和他们比起来,孙策又算得了什么?我已早不象当年那般狂妄,只要报得父仇,收得江东,替国家镇守外藩,就已心满意足。可就连这等屈屈小志向,实现起来也是如此艰辛!”说着,他不禁黯然太息。

    “此非兄长心里话!”周瑜说,“如今所谓群雄,依我观之,皆不过群犬耳!以江山百姓为羔肉而厮争不休。你我出世晚而年尚少,正是上苍有寄厚望,令你我收拾群恶,还社稷以清平!而今纵有千辛万难,所幸你我皆已长大成人,皆有拔山盖世之气力,皆有孙吴平良之智略。你我当日之志,倾刻便得以施展!伯符一声号令,我便从此舍命相随!”

    “公瑾说到我心里去了!”孙策言语有点哽咽,眼睛里也好象有点什么东西在颤动:“然公瑾心怀仁义,器局闳博,却胜我一筹!日久不见公瑾,竟然不知何为敏达君子,何为慷慨义士……”

    “伯符,你攻城吧!”周瑜揽住他的肩膀说,“你围庐江一年有余,其实早有取胜之机,可你迟迟不打,本意是指望陆康归降。此外,便是怕我受你连累。可庐江人谁知兄长苦心?天下人谁知兄长苦心?我听说,陆康上报当朝的奏章里,便说你征伐暴虐,荼毒百姓。况且,你毕竟经常向城里放箭,也杀了他不少兵吏……”

    孙策默然点点头。

    周瑜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心中不平:“再者,庐江大族如陈氏、王氏、何氏,还有我伯父,眼见阖城百姓受苦,又有谁送与陆康一粒军粮?凭何单单指责兄长一人?”

    孙策说:“陆康为人,贪名好誉,一意孤行。我有意恩威并施,以求全人之城。可惜行至今日,全然无效!我无能矣!”说着连连叹息,然后抬头又问,“公瑾,你在庐破有威信,能否帮我说降陆康?”

    “周瑜实无此才,有违兄长厚望。”周瑜说:“兄长啊,你想全人之城,而陆康却想全已之节。且观当今豪雄,起事之初,必先得一郡国以基地。兄长为天下计,孰轻孰重,亦可自明!此外,就算兄长取占庐江,还要提防袁公路言而无信。先前他曾许诺兄长作九江太守,可后来不就是改派丹杨陈纪了么?”

    “其实我心中也早有此顾虑,那贤弟说说,我该当如何?”

    “那也要夺下此城!既便袁术食言,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孙伯符乃猛将战无不胜,袁公路却是庸人不可与谋!”周瑜说着,沉思片刻,“一边家乡,一边是伯符;一边舒城平安,一边是天下靖定。鱼与熊掌,周瑜自有一取!”

    孙策望着周瑜,见周瑜眼含怒火。他从来没见周瑜伤心流泪——也许他长在豪门,从小养成了胆大自在的性格,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忧伤。不过,对他来讲,知交好友在与全家乡为敌,也是他经历过的最大的痛心事了。

    孙策灵机一动,猛得拔出佩剑,扔给周瑜,笑靥灿烂:“来吧!还是双戟夺剑!你我多年没这么玩过了。”他示意卫士,卫士便送来两柄手戟。

    周瑜稳稳地接过长剑,终于释怀地笑了:“当年你赢我全靠耍赖,如今我身强力壮,兄长要输定了!”

   “好!我若是输了!这长剑就赠给贤弟!”孙策说完,舞着两柄手戟杀将过来,周瑜也扬剑接应。孙策的卫士和周瑜的仆从则笑眯眯的观看,不时喝采。

   越打越激烈,两人都年幼好胜,不肯认输。这时孙策突然高声叫道:“公瑾快住手!我认输。”周瑜稍一迟疑,孙策却脚下一绊,对方摔在地上,孙策趁机扭住周瑜肩膀,夺下剑来。

   “伯符又在耍赖!”周瑜躺在地上也一伸脚,孙策摔得结结实实。

   “公瑾恕罪!”孙策坐起来笑着说:“我不食言,此剑赠予公瑾!”

    说完,他起身舞剑而歌:

    “长剑流离兮赠壮士,壮士慷慨兮经乱世,乱世难平兮对酒歌,对酒歌兮再披战甲操吴戈。”

    然后,双手递上剑。

    周瑜接剑,也舞出同样节拍,和道:“大将按剑兮三军前,不作扬剑兮侠少年。英雄起兮清王侧,取天下兮以仁德。”

    “公瑾在劝谏我?”

    “伯符不也是在拢络我?”

    两人又大笑起来。

    周瑜轻轻地对身后打了个手式,并不回头。阿青马上递来一张琴。

   “公瑾不是用琴来回赠我吧?”孙策调侃着说:“我看还是算了,这东西对我是累赘。”

   “不然。兄长慷慨悲歌,惹得我也雅性大发,索性献琴一曲,以作回赠!”周瑜笑道。   

    “公瑾好小气!”孙策打趣:“琴还总是看得见摸的着,这曲可是听完就忘了。记得过去在舒时,我听过贤弟抚琴,鼓瑟,弹箜篌,弄秦筝,弄鼗鼓,吹笙,吹竽,击鼓,击磬,击铙,却没记住一支乐曲。”   

   “兄长这次不会忘!”周瑜自得的笑着:“此曲是我专项为兄长所做。兄长一听就明白。”

   于是两人坐在沙滩上,周瑜专心抚动七弦。其实就连孙策都知道,周瑜虽然会摆弄各种乐器,却各种都不精,他其实是以品乐而闻名于江淮的。不过这次,孙策却被他广袤而健动的琴声感染了……

    两人都静静地坐着,一个指端波涛汹涌,一个心中激情翻滚……

    “伯符,你听到了什么?”随着重重一声余音,周瑜问。

    “公瑾,我听到沧江之水!”孙策戚眉感慨地说:“就象这庐水,可比庐水浩大得多,如同大江一般。公瑾见过大江吗?每临江岸,我都感慨不已:见那沧浪东流,一往无前,势不可挡,竟如千军万马列阵东赴!常思人生何需学古书、效名贤,但临沧江一观,则气壮神清也!”

    “就依兄长,这曲即名《沧江》。”周瑜拔出孙策刚赠的那把长剑,在剑的背后刻道:

   “某年某月某日,伯符慨歌赠长铗,我赋《沧江》以和之。从此结恩如手足,刀斧加头不背诺!”





   “你们两个,越大越象小孩子了!”阿青叫起来,他和两人十分稔熟,说话不顾尊敬卑,“该吃点东西了!”

    两人这才想起早已饥肠辘辘。回到凉亭,饭菜已经做好,少年人本来容易饿,周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孙策却好象有心事——

    ——这些年,几乎每到一地,每遇一人,都向自己打听父亲当年在雒阳拾到的传国玉玺,这些人有的心怀鬼胎,有的暗藏嫉妒,又的则带是无聊的窥探,令他愤怒而恶心。周瑜固然脱俗,可他不闻不问,到让孙策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忍不住问道:

    “公瑾为何从不问起传国玉玺?”

    “难得与兄长见面,哪里想得起如此琐事?”周瑜不以为然。

    “其实玉玺早被袁术夺去。”孙策说,“旁人不信,公瑾总该相信吧?”

     周瑜点点头:“想我族兄周晖,当年只因车马门客壮盛,便遭董卓毒手,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袁术这等蠢才?此人手握神器,必生践位之心,如此可谓自行死路。此玉玺不仅无用,反而有害。说起真正有用处的,伯符知道吴郡四大姓吗?”

    “听人说起过,是张、朱、顾、陆。”孙策说:“我明白公瑾的意思,众人拥戴,远胜玉玺在手。此四姓,称得上江东根基。”   

    周瑜微微一笑:“得人不如得士,得士不如得贤。匹夫以自能为能,人主以得贤为用。伯符兄啊,张、朱、顾、陆这四家,并非仅是豪门大族,亦多名流俊才,故有张文、朱武、陆忠、顾厚之说。广陵张氏文采华章,其知名者有张纮张子纲,此人年少时入太学,精研《易》、《尚书》、《左传》、《礼纪》、《韩诗》。兄长在江都时已与此人结交恩义。丹杨朱氏武德刚烈,也有朱治为兄长旧将。吴郡顾氏厚愍仁爱,其知名者,有顾雍顾元叹,此人曾从蔡伯喈学琴书,后任合肥、娄县、曲阿、上虞之长,皆有治迹。吴郡陆氏忠心不二,累世为江东大族。这陆康虽虽与兄长结怨,但其所做所为,亦是报孝当朝,此人虽不识时务,然忠心可嘉。”

    听到这,孙策用力点点头,问:“公瑾是让我以吴郡四姓为用么?”

    “亦不尽然。”周瑜接着说:“初渡江者根基浅,必依赖土著大族。然而若一味宠贵,则门阀日胜,贻害国家。用其四姓,须分寸细仔。兄长切记,非为用四姓,而实用其文、武、忠、厚之德。文擅治国,武能拓疆,忠则统臣,厚可安民。此外,江北俊杰亦不可容视。传闻有一彭城张昭,便有萧何之才。如中原战乱,士人多有南迁,此可谓天助兄长!”

    孙策用力点点头,心想:“公瑾此人格局甚伟,又兼细心缜密,不漏丝毫。”

    只听周瑜又说:“伯符,正因如此,我才把陆康家中两个最年幼子侄护送出城,回吴郡避难。陆康幼子陆绩,年仅八岁,人称“怀桔陆郎”。而陆绩侄儿陆议也才十二岁,此二人虽年幼,却才智奇异常,将来都是兄长可用之才。”

    孙策点点头:“公瑾替我想得如此周到!”

    他刚想说“有朝一日我得庐江,必以公瑾为郡功曹。”却赶快把话咽了回去,怕这么许诺玷污了贤弟。于是他在心里誓言:“我定要自己先闯出一份基业,再请公瑾来,和我一起做大事……”

   





   孙策回到舒城营中,数日之后,寻准时机,一战便胜。

   入城后,孙策以军粮救助阖城百姓,还允准庐江太守陆康回吴郡疗养。然而陆康已老病交加,卧床不起,孙策虽派人医治,一月后,陆康还是死于城中。陆家宗族在庐江的有百余人,一年来因饥疫也死了近一半。

    孙策便回寿春2还令,袁术果然食言,改派刘勋为庐江太守。孙策虽然早料到这一点,但还是郁闷了好些日子。

    早在一年之前,李催、郭汜以汉皇名义任命的扬州刺史刘繇,得知袁术已派孙策攻打庐江,于是先下手为强,派樊能、于糜守横江津,张英守当利口3,专为防犯袁术派兵渡江。虽然孙策的舅父吴景、堂兄孙贲曾将刘繇护送到曲阿4,他只因二人是袁术部将,刘繇便将吴景、孙贲驱逐到江北。袁术自是十分恼火,令吴景、孙贲驻兵历阳5,攻打刘繇,到现在仍未攻克。

    这几日来,朱治多次劝孙策脱离袁术,南渡长江。孙策讲起当日张纮也说这过,渡江取吴郡宜早不宜迟。于是计宜已决,只等时机。

    这天,孙策正在房中与朱治商议大事。突然部将陈武进来通报,原来有一骑兵犯罪当斩,现在此人匿身于袁术兵营的马厩中,故来向孙策请示如何处理?

    “你等只管径直闯入,寻得此人,就地斩之!”孙策说,脸上略带冷笑。

    稍过一顿饭的功夫。孙策来到袁术的居室外,并不进入房门,而在跪在门外的厅阶上说,正色说道:“孙策特来请罪。”

   “孙郎快快请起。”袁术三步并两步走下台阶,“不知何等事?贤侄站起来说话。”

   “孙策有名骑卒,违我军令,依法当斩。此人藏匿于将军内厩,策未先请示将军,就擅闯入内,将此人就地正法。”

    “原来如此,孙郎何罪之有?违法军卒,你我共疾,既当处置立决。”袁术一边爽朗大笑,一边拍拍孙策的肩膀:“贤侄啊!以后这种琐事不用向老夫请示。我与你父本是生死之交,你又如此英才难得。老夫常想,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便可死而瞑目。”

    孙策自然做出感激万分的样子。他心一横,对袁术说:“扬州本归将军所有,而今却有刘繇作祟。先父有旧恩于江东,孙策愿助舅父攻占横江,可募得三万兵卒,回来再于将军共图大业。日后扬州六郡九江、丹杨 庐江、会稽、吴郡、豫章皆可归于将军辖下!”

袁术思考片刻,于是取出文牍,边写边说:“那为就表孙郎为……折冲校尉!行殄寇将军。再助你军饷铜千斤,马五十匹,你父旧部千余人,孙郎可随意驱使。”

然后,他便闭口不言,等着孙策向他多要人马资粮。实际上,孙坚旧部早被袁术分散改编,孙策调度不了多少人。

    但孙策却什么也不多要,只是施礼称谢,信誓旦旦地说:“孙策定不侮使命!”然后便匆匆离去了。





    孙策刚走,袁术的儿子袁耀从漆金屏风后走出来:“父亲,孙策如此一走了之,怕是放虎归山!”

   “耀儿,你刚才都听到了?你不要因为为父说了句‘我若有子如孙郎’便心生不快。你是我亲生儿子,孙策只是我役使之奴,我怎么会如此亲疏不分呢?”袁术不耐奈地说。

    “恰恰相反,孩儿以为,父亲应把孙策当作亲生之子。那孙策虽年少,却机谋深沉、方略周详,绝不似孙坚有勇无谋!那广陵张纮,才名冠于吴会,是何等清高旷傲之人!孙策竟能与之一面定交。孙策来寿春后,更是招揽各俊才,奔走谋划之臣如吕范,纠纠武夫如蒋钦、周泰、陈武、宋谦,加上旧将程普、韩当、吴景、孙贲,可谓羽翼渐丰!且观孙策为人,一向自视甚高,不受别人轻慢戏弄。数年前,因陆康不肯接见,他一直怀恨在心,父亲命他攻庐江,他得此机会,便围城绝粮,把那陆康逼死。父亲先是许以九江太守,后来又是庐江太守,却都未允诺。孙策嘴上不说,心里想必狠透了父亲。对如此天才英伟兼又阴险难制之儿,父亲若是着想长远,就应该待之以诚,从此袁、孙两家永结同好,共谋大事……”

    袁耀还未能说完,袁术就打断他,“你懂什么?孙策早有异心,若薄待于他,他必狠我。若厚待他,他转眼自成一派与我为敌。故当且用且防。其间分寸,你又如果明白?为父一直分他与吴景各驻一方,有意不让他二人合兵一处,以防孙策做大!”

    “父亲,可如今孙策助舅攻横江,已经合兵一处。还有,那朱治已被朝庭任为吴郡都尉,此人对孙家忠心耿耿,自会接应孙策渡江。”

    “嗯,此事多亏我儿提醒!”袁术思索片刻说:“那便改派他人为丹杨太守,以代吴景。这样一来,既便孙策攻克丹杨,也无法占据丹杨。丹杨为江东门户,不得丹杨,难取吴郡!况且这吴会两郡,不仅地势复杂,而且各路人马占据其间。除刘繇盘据曲阿,还有陶谦旧部笮融、薛礼占秣陵,另外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都听刘繇节度,还有山贼祖郎、严白虎等兴兵做乱。孙策带走其父亲旧部,不过一千多人,他初生牛犊不自量力,妄想占据江东,谈何容易?!”





    孙策先派朱治安顿好母亲、弟妹和妻室。然后从寿春出发,一路招兵买马,直奔历阳与吴景、孙贲合兵。程普等旧将辖理军卒,纪律十分严明。而多年来先后投奔孙策的少年猛士都跟在孙策左右,一路行军,一路快意呼啸。 这样一支队伍,就算孙策不竖起大旗募兵,也有很多少年眼巴巴地赶来追随。

    到历时时,孙策军中已有五六千人。张纮也从广陵赶过来,一时间人马聚齐。众人终日遥望对岸江,筹划方略,只盼渡江。

原来,刘繇为防袁术,用的是夹江立坞之法:大江以北,令樊能、于糜守横江津,而横江津对岸的当利口,再派张英驻防。军资粮草则都在当利。孙策只有先夺得横江津渡口,才有机会过江。然而敌方人多势众,军资充足,一时难以攻破。

另外,孙策一时新招了几千少年,吴景在历阳屯积的粮草已经接济不上。

大家都愁眉不展。孙策却无忧无虑,日日与身边亲兵们比箭、手搏、蹴鞠、下棋。

吴景忍不住过去劝导两句,孙策便说:“《兵法》云,‘智将务食于敌’。我欲先破横江津,而后速取当利口,夺下张英粮草。”

    “可又如何速取?两地守将甚为警觉,恐怕难有可乘之机!”吴景说。

    孙策微微一笑说:“舅父看我在玩,其实我是一边玩,一边筹谋破敌之策。况且就算我想不出来,军中有这么多聪明人,他们会想出办法来。”

    吴景只好摇头。

    孙策总是这样爽朗,好象有种从娘胎里带来的快活,手下新兵们虽然已经减粮,但士气仍甚高涨。

    然而这天突然有消息传来,袁术已经改派他人为丹杨太守。

    这下连孙策都笑不出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商议,孙策大骂道:“袁术竟然如此狡诈!可狠我小瞧了他,太过大意,才有此失!”

    “袁公路妄有‘侠义’之名。我破周昕有功,是他亲任的丹杨太守,为何无缘无故改派他人!?这竖子已多次做出这种两面三刀之事,实在可恶!”吴景也愤愤地说。

   “这样一来便有三家争夺丹杨,袁术可坐收渔利,此人真是阴险之极!”孙贲说道,“目前看来,只能先派人与新任丹杨太守联络。虽然素不相识,但也只能尝试说服此人,两家共图丹杨。”

   “现在丹杨仍在刘繇掌控之中,两家合兵自然好说。可得丹杨之后呢?人家是太守,可以名正言顺占据丹杨。而我等白白地流血流汗,却连个立锥之地也没有!”吴景说。

   “袁术之所以新立丹杨太守,为的就是防备于我。”孙策思索着说:“这位丹杨太守,一定是袁术亲信之人,怕是很难与之联盟!”

    商量到半夜,一家人也没想出什么对策。最后决定,还是先派人试着打探消息,先查明丹杨太守的底细,再试着与他联络。





    第二天一早,孙贲便兴冲冲地跑进孙策帐中,高喊道:“打听清楚了。策儿,你猜这丹杨太守是谁?”

    孙策仰卧榻上,头枕双手,正在苦想。听到堂兄的声音,急忙跳起来,问:“到底何人?”

    “庐江周尚。此人是周瑜叔父。”

    “真乃天助我也!”孙策喜不自胜,“周瑜现在何处?”

    “丹杨郡治宛陵6现在刘繇手中,周尚无法赴任,只得驻守江北。周瑜也特来省亲,现在周尚行营中。”孙贲说。

     孙策大喜过望,赶忙给周瑜写了封书信,说明自己南渡的计划。接着,不等周瑜回信就行动起来:先派人把母亲弟妹送到阜陵暂时安顿,然后率军紧贴长江往横江津进发。

    半路,果然遇到周瑜带兵来迎接。

    孙策一眼看到周瑜身后有不少辎重车辆,虽然一时无法准确估计出到底有多少军粮,但已足以解燃眉之急了。

孙策跳下马,三两步走到周瑜面前,两人把臂欢笑:“本想江东大定,再唤公瑾来。不料,还未渡江,就要仰仗公瑾之助!”

孙策望着周瑜,半响,恳切地说:“我得公瑾,万事谐也!”

    周瑜何等聪明之人,他自然明白,一个“得”字,君臣之份已定!其实这种君臣之份其实也是始自童年的一种默契,而孙策在最恰当的时机,用最微妙的方式,把这种早晚要挑明的默契挑明。从此,一个本来沉醉于音乐的少年,却开始了戎马倥偬的一生……





    而孙策,早趁周瑜发楞的功夫,把胳膊重重地搭在他肩膀上。一边命战士们就地休息,一边与周瑜勾肩把臂地向江边的高岗走去。到了山顶,周瑜伸手一指江边,只见密密的白帆,江岸早已列着上百条船。

   孙策哈哈大笑:“公瑾啊,这短短几日,你如何收罗到这么多船粮战具?”

   “自我叔父被任为丹杨太守,我便知此事与兄长有关。于是散尽家财,四处购粮买船,一时得不到太多战船,只好领兵卒征租一些渔船来。”

   “够了够了!足够你我共图大事!”孙策笑着说。

   周瑜赞道:“兄长不几日就招来数千人马,要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有贤弟,招募兵卒岂不更容易了?”孙策上下打量着周瑜说,“只要你我二人身着戎装,立于大纛之下,应募者自会络绎不绝!”

   



    队伍稍事休整,孙策便命周瑜就地守船粮辎重,自已亲率主力攻横江津。部下吏士们见有了粮草资助,孙策又身先士卒,士气更加高涨。于是顺利地攻下横江津。

    而后孙策准备渡江取当利。然而当利守敌船很多,孙策虽然得周瑜资助,船具仍然不足。

    正在大家犹疑未决时,孙策有位姑母,是孙坚胞妹,随儿子徐琨一起在军中。她对徐琨说:“若是队伍分成几批依次渡江,定会在江中遭遇张英数倍兵力狙击。如今秋深苇熟,不如把芦苇扎成浮板,捆在船之两舷,可以全部人马一举过江。”

   徐琨连忙告诉孙策。孙策一听,大笑着对左右说:“我早就对诸位说过,我军中有的是聪明人!我孙家不愧为孙武之后,连姑母一个女子都如此足智多谋!”

    孙策又派人探察清楚敌船夜间巡江的时间,知道敌军每个时辰巡江一次,于是选准两次巡江的间隙,举军出发。

    那一夜下起绵绵秋雨,虽然绑上苇排后,船行慢了许多,但秋雾藏匿了百余战帆,雨声遮掩了桨声、人声,敌军的巡江逻吏丝毫没有发觉。

    而等到晨雾中隐约透出船影,哨兵才慌忙上报。当利守军乱糟糟地擂鼓登船,却已经来不及了。孙策军中箭如雨发,当利船军纷纷中箭落水……

    而后,孙策的船队冲撞而来,每每趁两船交错之机,韩当、程普、周泰、蒋钦、陈武等人便领着士兵跳梆杀上敌船。孙军杀伤敌军无数,很快,战场便移到陆上。张英见势已去,只好抛下大军只身亡命而去。

   





    两战连胜,从此孙策声威大振,无人敢与人交锋。一路所向,先攻克丹杨郡治宛陵,又夺下牛渚7渡口。而后,孙策向秣陵8开进。

    此时秣陵正被陶谦旧将笮融霸占,当年陶谦死后,刘备领州,徐州境内动荡,笮融便逃到江南,杀害广陵太守赵昱和彭城相薛礼,占据了地盘。笮融放纵士兵杀略百姓,民心所背,士兵又常有反叛。所以孙策自信此战定能成功。

   笮融此时驻兵秣陵城外,与孙策稍一交绥便败,只得退回营垒中。孙策则连连挑战,不敢再出。

    孙策猛然想到,自己的后方牛渚兵力空虚。于是下令折回牛渚,半路上,就有虞侯来报,说是笮融派部将樊能、于糜偷袭牛渚。

    吴景小声对孙贲说:“军粮都屯在牛渚,笮融这叫‘围其必救’之法。我军少马匹,行军太慢,等赶到牛渚,只怕粮食已被焚尽。策儿年幼,不识战法。到头来,定是我应牛渚而敌击秣陵,我应秣陵而敌急牛渚。唉,此儿若多听前辈之言则好……”

    有人把这话暗暗传到孙策耳中。

    孙策骑马来到后军,下令将吴景绑起来,杖责二十。吴景气得说不话来。孙策却怒目道:“我早有令,乱军心者,定斩不赦!念你是我舅父,暂免死罪!”

    接着,他微微地冷笑了一下:“笮融为我设圈套,我且自入套中,从内而破!让他看看我孙策是何等人?”

    本来孙策手下士兵们是卷起革甲行军,孙策这时又下令,把革甲全放到后军锱重车队上,然后全速奔跑前进。到了牛渚,守营的陈武、宋谦正与樊能、于糜血战。

    孙策刚想下命令,叫士兵穿上甲衣。士兵们却等不及了,全在叫喊着请战。孙策大喜,立刻准许了。于是新兵们不披革甲就一齐冲上敌阵。樊能、于糜受到前后夹击,只得退回秣陵。





    孙策重新整顿人马,准备再邀笮融决战。先是筹谋军帐,持符分节,下令兵分四路:

    陈武宋谦仍留守牛渚;

    程普带两千人插入笮融驻营与秣陵城之间,以防笮融和据守秣陵的薛礼相互接应;

    吴景、孙贲带人守在江边,切断笮融退路;

    孙策则领周瑜、程普、吕范、张纮、韩当、黄盖、蒋钦、周泰等为主力,诱敌出营,决一死战。

    布署完毕,四下响起一片称赞声。众人都去赴命,孙策则披坚执锐,欲自为先锋。

    这时张纮下得马来,拉住孙策辔头。孙策也赶忙下马,问是何事?

    张纮说:“将军统率三军,应运筹帏幄,决胜千里。不宜曝身疆场,亲与小寇厮杀。”

    “张先生所言甚是,可我怎么忍心让弟兄们前方拼命,而我在后坐观。”

    “望将军珍重天授姿才,不负苍生厚望!将军固持已见,亲赴行阵,反令全军上下忧心忡忡,于士气不利也!”张纮提高嗓门,声音有些颤抖。

    孙策沉思一下,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布阵,另选黄盖、蒋钦、周泰诸将分别为三路前曲,自己领游阙在后。

   



    步卒已整顿出发,鼓声震天,形势骇然。

    孙策在视野方便的高岗上观战,对旁边的周瑜相视一笑。两人穿着一模一样,都是过江后新制的缇赤色战衣,寒光森森的鱼鳞玄铁甲,腰后参差交错着雕弓、箭箙、长铗剑、短护刀,马上挂着长槊和环首刀,甚至有些多余碍事了。孙策肩后还多了两柄手戟。头上都戴着沉甸甸的铁兜鍪,帽盔低低地压在眉上,两只凤翅护耳遮住脸腮,显得年少的容颜更加清瘦劲削。

    孙策对旁边一位身着铠甲、二十余岁、眉目清秀的少年笑着使个眼色,悄声说:“令骑卒集合地此,要不动声色,别让子纲发觉。”

    旁边少年马上去集合人马。他姓吕名范字子衡,汝南人,贫贱出身,已随孙策好几年了。孙策过江以来,每战都把吕范和周瑜两人带在中军。

    不一会儿,吕范回来复命,又问孙策:“将军可否以今日战事,教我阵法?”

    孙策大笑:“子衡真是书生气!古人所言种种之阵,并无一定之形。之所以有‘积卒’、‘握奇’、‘鱼丽’、‘荆尸’之名,是依其效用,而非依其形状。善于布阵之将,总以地势之广、狭、险、易,敌我之强、弱、乱、治,战器之利、钝、多、寡,随机变幻,故尔谓之神。”

    “难道将军无心布阵……”吕范惊问。

    周瑜说:“将军用兵之法,看似无心,其实能诱笮融出营交战,便有无数精妙运筹!笮融离开徐州,携众万余,战马三千。而将军只有战马几百,必然用在要害处。”

    “公瑾真是我腹中之蠹!”孙策大笑着说。其实他早已按奈不住了,想亲自上阵,于是对周瑜说:“公瑾替我摇旗布阵,我怎能不和将士们在一起?看看你我这身战衣,又谁能看出早已临阵‘易帅’呢?”

    周瑜却说:“战阵中两个伯符,不是更能惑敌?”

孙策看了看周瑜和自己穿着同样的衣服,想了想,同意了:“那好,你我同去!”

然后对吕范喊:“子衡兄,中军就交给你了!”

吕范在旁刚要阻挡,孙策和周瑜领着几百名骑兵飞驰而去。

    杀到半路,孙策才发现敌军阵式齐整,勇猛悍战,不可小视。笮融本是陶谦部下,所辖是原先的陶谦丹杨兵十分厉害。不过他发现,笮融虽有三千马匹,却都置于阵后,没有派上用场。孙策思索一下,决意横插到敌军步兵和车骑辎重之间,使两支敌军无法配合作战。

     还没等孙策冲入敌阵,敌军步卒们却已经主动围了上来。孙策拨出他最惯用的环首刀,一连砍倒数人,鲜血溅到马鬃上、战衣上,浓烈血腥味竟然连他都感到呛人。

    他很担心周瑜的安危,四处张望,却只看见敌兵。趁他分神之机,一敌卒从左后方挺矛刺来。他一翻身,滚到马鞍另侧,左手抓住那矛长柄。那敌卒当然用力抓住不放,趁这个功夫,孙策猛得跃上马,挥刀劈向敌卒脖项,那敌卒慌乱躲过,长矛却丢下了。

    孙策定眼看那敌卒:是个二十出头的丹杨山越少年,身材粗矮但灵敏有力,皮肤黝黑,眉宽眼大,很讨人喜欢。

    孙策对他灿然一笑,朗声说:“壮士,何不随我开拓江东,反替笮融殉葬?”

    那儿郎定定地站在那里。

    就是这个时候,十来个敌军步兵已过来增援,有的与那年轻儿郎并排,有的前后左右围住孙策,都纷纷把兵刃对着孙策。

    孙策却把长矛扔还给那个山越少年。

    那儿郎举起矛,准备刺向孙策。孙策也做出应式,脸上依然是那种战神般的微笑。

    十来个山越兵面面相觑,突然,那儿郎喊道:“弟兄们,随我谷利倒戈吧!”话音刚落,十人竟然一同调头,动作整齐得象一个人。接着,便越来越多的敌军纷纷倒戈,转眼就是数十,数百……。

    孙策勒住战马,昂起头,冷眼扫视着整个战局,心里无比自豪。他举起右手,招呼兵士们冲上去。可就在这时,一支流箭射在大腿上……



   

    “笮融赠我腿上一个创疤,我明日也回赠他,但在在他头颈上!”牛渚营中,孙策推开来扶他的亲兵,坚持着自己走进帐内。他整个裤管湿漉漉的全是血。

    “主公忍一下,在下要拔箭了。”侍医说。

    “尽管拔!今日我赌个誓,要是叫一声,就让老天罚我攻不下秣陵!”孙策说。

    众目睽睽下,侍医艰涩地拔出那支雕翎。孙策果然一声不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鲜血哗得一下流了出来,孙策平静地看了一下伤处,吩咐人用一只铜皿接鲜血。他大汗淋漓,面无人色,却笑着说:“我已有破敌之计,各位谁能猜出来?”

    “将军伤得不轻,我等哪有心思猜谜?”众人纷纷说。

    “公瑾,你也猜不出么?”

    周瑜不动声色,只说四个字:“遣人伪叛!”

    孙策很高兴,程普也恍然大悟。

    众人却不得要领。于是孙策一个手势,大家都凑近前,孙策便压低声音,一一说明。话音刚落,几位部下有的竖大指,有的高声大笑,纷纷赞叹道:“此计绝妙!”

    “此计甚好。但将军伤势太重,不宜出战。”程普说,众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不然。”孙策不屑地说,“笮融知我受伤,必然放松戒备。今夜正是破敌良机,何必等到日后?”

    然后孙策示意医官把那接血的铜皿端来:盛满热血的铜皿沉而暧热。孙策看到自己流了这么多的血,脸上露出孩子气的自豪。





    当夜,孙策手下好几百名军士叛变笮融,说孙策重伤不治身死。谷利等人也在其中,自称被孙军俘虏,孙策一死,则趁乱逃了回来。

    笮融大喜,当夜带兵来偷袭牛渚营。孙军先是派出步、骑兵数百人迎于道路,兵锋未交便退走。笮融的部下以为孙军胆怯,急忙去追,结果入了埋伏,被杀得大败,斩首一千多人。

    孙策腿伤不能乘马,坐着厢车里,拉上帷幕。潜行到笮融营下时,战士们便齐声高喊:“孙郎已到营门,笮融快投降!”

    话音刚落,孙军就擂鼓进攻。笮融营内兵少,又没有应战的准备,顿时乱了方寸,兵士们四散奔逃,溃不成军。笮融辖制不住,索性混随队伍一起逃命。

         



接着,孙策又轻而易举拔下海陵、湖孰、江乘几县。 每到一地,只要一听“孙郎”的大名,便是百姓失魂落魄,官兵弃城而逃。

孙策虽有已有“殄寇将军”之号,但还是“孙郎”两字传得响亮。

    待到孙策进城,却是纪律严明,鸡犬菜茹一无所犯。于是民心大悦,百姓们纷纷推举长者,携酒牵牛前去劳军。

    孙策硬拉周瑜代表丹杨太守与他一同受礼。百姓更是惊叹不已:这样的美少年有一个就够了,凑成一双并肩站在眼前,真是让人不知如何形容!

    每听说孙郎周郎正在城头接受长者敬酒,或者正带兵骑马从城中经过,民间的处子少妇们便不再拘于闺礼,蜂拥着到街市上观看。他们的父兄丈夫不仅丝毫不管束,反而跟着一起沉醉。少年儿郎们则争着相应募从军,仿佛身处某种光环笼罩下,自己也会通体发亮。

    少年总能以其单纯和迷人,给在战乱中挣扎的百姓们,带来不少乐趣和希望……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10

第五章









    孙策欲攻曲阿,扬州牧刘繇心急如焚。

    刘繇是当年兖州牧刘岱的兄弟,以砥砺操守、善品人物而著称。当年李催、郭汜掌权时,为打击地方割据,往各地派出不少州牧、刺史,为能服众,选用的多是声望良好的儒士,扬州刺史刘繇便是其中之一。后来因为他委派张英、樊能力敌袁术和孙策,又升为扬州牧、振武将军。

    刘繇有将军位号,又领兵数万,而孙策新合之众不足一万。尽管如此,刘繇仍是寝食不安。

    每日早起,下属校尉武官们都是纷纷来报无事。刘繇听报,却更加恐慌。他知道这种宁静只是暂时的,横江、当利失守后,孙策可以长驱直入攻占治地曲阿。现在越是宁静,越意味的孙策将给他以出其不意的打击。

    去年他领扬州,由于袁术占据州治所在地九江郡的寿春,使他不能赴任。还是多亏吴景、孙贲协助他将治所安置在曲阿。后来因为要表示与袁术势不两立的态度,他便将吴景孙贲驱回江北。刘繇后悔自己一事不谨,和江东人惧之如虎的孙策结成仇敌!





   “使君!使君!”太史慈在阶下呼唤数声,刘繇这才警醒,转过身来急切问道:

   “原来是子义啊。孙策可有发兵迹象?”

    太史慈本是刘繇同乡,早因擅骑射,有胆略而闻名,不入前从辽东来投奔。这时侯,那位以“月旦评”闻名于世、称曹操“治世能臣、乱世奸雄”的许劭也在刘繇庇护下。许劭见太史慈一面,就说此人“徒有虚名,不当大用”。刘繇本想用太史慈领兵,又怕会被许劭嘲笑,犹豫再三,最后只令太史慈侦察军情。所以每次见到太史慈,刘繇总有点愧疚。               

    “曲阿郊外,处处寂静。”太史慈说。

    “唉!越处处寂静,越知孙策必有诡计!”

    “属下所料亦同。不过,该盘查的地方都以细细盘查过,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太史慈自忖自语:“以属下之见,孙策部众,要么观望未动,要么已临近曲阿脚下……”

    刘繇哀叹一声:“我年少举孝廉,有意作国家骐骥。不增逢此末世,骨肉胞兄殒国,今天又自身难保……”

    太史慈赶忙扶持住他:“使君休要忧伤。今日天光大晴,属下可再度于各处巡视。”





    太史慈来到郊外,正好有百姓报告城东有可疑人,太史慈把大队人马派到东城,自已带着一名骑士,来到城北的神亭。

   渐渐小道伸进山谷。转弯时,突遇十几名形迹可疑的骑士。

   再仔细看,为首的是个少年,乘紫骝,披轻裘,系轻铠甲。太史慈观其仪表装束,必是孙策无疑。而身后那几个人,也不象普通的兵卒。   

   “孙策竟深入敌境,亲身查探军情,果然机警胆烈,难怪过江以来节节取胜!”太史慈想。

    孙策的扈从们先是一楞,然后他们悄悄调动着马头,有意将太史慈围在当中。孙策却毫不吃惊,甚至带着些微笑,好奇而兴奋地注视着太史慈。

    太史慈左右看了看,突然一纵马,手持长槊,直冲孙策而去。

    孙策打亮着太史慈:约而立之年,宽肩细腰,两臂修长,最引人注目的还一部美髯。

    “英雄啊!”孙策心里赞道,他忍不住要和对方比试比试。于是抛开随从,直冲上前,也以环首刀迎战。

   “铛!”的一声,两骑相错,白刃撞出火星。

    “以短击长?听闻先前孙坚便擅此道……”太史慈心想。他武艺很精,能从两刃的碰撞中感到对方的力道和风格。令他惊异的是,孙策体格还没有发育壮满,而发力却如此迅猛。

    两人厮打纠缠在了一起。孙策身后的扈从,其实是黄盖、宋谦、韩当等爱将,他们将两人围在当中,却难以插手相帮。

    趁错马的时机,孙策眼睛往太史慈身后一瞟,他灵机一动,顺手夺走太史慈插在背后的手戟。太史慈见状也拿下孙策的兜鍪。

    就在这时,孙策几百兵卒蜂拥而至,扬州的本地军士也由后面赶来,孙策和太史慈不约而同地收起兵器,各自回到队伍中。

    孙策举起刚俘来的手戟,高喊:“此贼若非跑的快,早为我擒住了!”

   “孙策首级在此!”太史慈也亮亮孙策兜鍪。

    孙策忙向身边扈从们打听。众人说:“这便是能文能武的东莱太史子义,当年名士孔融对此人赞不绝口。”

    孙策略一叹息:“可惜刘繇迂腐不能识才。”

   两队人马各自撤回。孙策对宋谦等人说:“刘繇知我来此视探,会有所防备……”

   “正是。只好等下月再发兵。”宋谦等人说。

   “不然。”孙策笑着说:“刘繇迟缓难决,而太史慈精明多虑,他定会以为,我既然在神亭暴露,就不会再从此地进兵。我正是要出其不意,今夜发兵,主队即从神亭出!”





   当夜孙策分兵多路来攻,刘繇不能敌,眼看曲阿难保。

   刘繇准备逃亡,他想投奔会稽太守王朗,许劭却劝阻道:“孙策贪得无厌,不过放过会稽。况且会稽远在海域,难得朝廷荫佑。将军不如去豫章1,北接豫州,西连荆州,将军可收合吏民,遣使贡献,与曹公联络。虽然有袁公路隔在中间,但此人声名狼籍,不会得意太久。将军是大汉忠臣,刘荆州、曹兖州2都乐意接济将军。”

    刘繇于是逃到丹徒,而后又逃到豫章,与也逃到当地笮融火并起来。太史慈趁机拉出一队人马,溯江逃至彭泽,自封“丹杨太守”,藏身山中。

    曲阿是孙策葬父之地。孙策进城后,和母亲和弟妹们团聚,然后发布告示:刘繇、笮融所部降兵,一律不予追责。乐于从军者,只要随军开拔,便可除门户,免赋税;愿意回乡者,则任由自便。

    号令一出,江南人人称孙策是仁义之师。一时间从军者、投奔者四面云集、络绎不绝。不出十天,孙策兵众已增至两万,战马也有千余匹——孙策威震江东,形势转盛……







孙策转战江东的时侯,曹操正谋划把奉迎天子,派扬武中郎将曹洪带兵向西迎接天子,却遭到董承、杨奉拦阻。

多年来,皇帝刘协处在西凉军挟持当中。兴平二年,李催、郭汜内哄,一年中皇帝多次遇险,到建安元年,在董承、杨奉等人护驾之下从长安辗转回到雒阳。

刘协这时已经十六岁了,他天赋聪明,从幼年起,他先后面对董卓、王允、李催、郭汜的控制,一直应付得宜。也曾尝试过各种努力,向关东义军发出求援信号。虽然屡试不成,但他本人却因此得到不少朝中大臣和关东军阀们的的认可。他得知曹操有奉迎天子的意图,多次发出信号。先是设法令董承、杨奉等人正式授任曹操兖州牧(至此,曹操才结束了六年的通缉犯身份),后来又授曹操为建德将军。而后,又升曹操“镇东将军”,嗣承曹腾的费亭侯位。

曹操收到这些信号,更加紧步伐。他与部下们商议之后,决定分化董承、韩暹、杨奉等人,先是赠送军粮打点了兵力雄厚的杨奉,后又听说董承、韩暹有隙,于是抓住时机,暗下与董承联络,赠送珠宝礼物。董承私下彻除封锁,为曹军引路开进雒阳。





    朝会上,天子授曹操符节、黄钺,代理尚书,又兼司录校尉指掌雒阳防务。董承等十三人封为列侯。

    曹操也见到了不少故交老臣,这些官员们长期以来风餐露宿,健康恶化,显得憔悴可怜。

   他认出了卫尉周忠。周忠看上去老迈衰颓,上来便求告病还乡。

   曹操悯然道:“公曾官居太尉,去官后,朝中又任你卫尉。公不顾艰险往长安赴任,东迁路上又冒死以保圣驾,可谓尽忠守节……”他停顿一下,又说:“家中子侄若有才能显著者,定要送至天子身边!”

    接着,一位仪表堂堂、义气风发的年轻朝臣过来和曹操见礼,这便是刚刚拜为御史中丞,封武东亭侯的钟繇。

   曹操惊喜道:“阁下就是颖川钟元常?初平三年,我首次遣使上书于陛下,多亏阁下说服李催、郭汜善待信使,我与当朝才得以交通。”

   钟繇说:“当日关东诸军矫命专制,欲自立天子,唯明公心在王室。钟繇不过是对李催、郭汜说了些实话。”

    “听闻阁下擅为隶书?”

    “钟繇也闻明公擅为草书。”

    “如此甚好。你我定要找个空闲切磋切磋!”说完,两人都放声大笑起来。





皇帝和大臣吃了几天饱饭后,曹操便恳请移驾许县,刘协、董承也只好应允。然而把皇帝迁到自己地盘上,杨奉必定不会答应。曹操便派议郎董昭作书,对杨奉称,京都少粮,日日从许县赶运粮食物资,也供应不了这么大一个朝廷。不如暂移皇驾东出雒阳赴鲁阳,鲁阳离许县很近,运转方便。杨奉果然没有起疑心,于是曹操携领整个朝廷直接去了许县。杨奉部下大将徐晃也趁机投奔曹操。

     曹操终于把皇帝控制自己手里,这时还有吕布、杨奉、张绣多股割据势力等着曹操收拾,于是曹操上表荀彧为侍中,兼代理尚书令,军国大事一并交付,自己则常在军中。

曹操令荀彧举才,荀彧便推荐了两人,一是曹操已经重用的钟繇,另一个刚刚脱离袁绍郭嘉。于是在征讨杨奉的营帐中,曹操与郭嘉正式会晤。

    曹操打量着郭嘉,见他年纪二十七八,清瘦文弱,只是凭着年轻才显出几分精神。眉头有些习惯的稍皱着,眼神不很明亮,但严厉机敏,仿佛对所见的地切都不时研判着、挑剔着。说话声音不大,但有种不可辩驳的气势。

   寒暄之后,两人对面跽坐。曹操问:“袁本初拥冀州之众,青州、并州也为响应。此人地广兵强,而屡屡不逊当朝。我欲讨伐而兵力不敌,阁下以为孤该当如何?””

    “明公真吾主也!”郭嘉略一笑。他好象平时很少发笑,所以这笑容淡得令人难以发现,但正是因为不易察觉,使这个笑容显得意味独特。

    “何以故?”曹操问道。

    “明公坦言欲破冀州。郭嘉不才,窃料袁绍有十败,明公有十胜。”

    “哦,快请讲!”曹操很感兴趣。

     “刘、项之不敌,公所知也。汉祖唯智胜;项羽虽强,终为所禽。嘉窃料之,绍有十败,公有十胜,虽兵强,无能为也。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一也。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二也。汉末政失於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摄,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三也。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唯才所宜,不间远近,此度胜四也。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策得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五也。绍因累世之资,高议揖让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推诚而行,不为虚美,以俭率下,与有功者无所吝,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原为用,此德胜六也。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也,所谓妇人之仁耳,公於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於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虽所不见,虑之所周,无不济也,此仁胜七也。绍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公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八也。绍是非不可知,公所是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胜九也。绍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军人恃之,敌人畏之,此武胜十也。”

“道胜、义胜、治胜、度胜、谋胜、德胜、仁胜、明胜、文胜、武胜。”曹操喃喃念叨着纸上他亲手记下的十个“胜”字,“奉孝过誉,实不敢当,然你所言十胜,却为我谋得十条出路。”

   “助我成天下者,必此人也!”曹操心里说。





  

曲阿城中,孙策在治署设下宴席。十四岁的陆议2用手拉住他九岁的叔父陆绩,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大堂。

大厅两边坐满了吴郡名流,正对面上座的那个人,想必是孙策了,但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目。孙策右首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见他俩连忙起身。走近了,陆议才看清是张昭。





    记得两天前,张昭受孙策之托,到吴县3陆宅表达对陆康的敬意和对陆家的安抚,并请叔侄两人赴曲阿暂住,以免日后孙策攻吴县时殃及其身。

    张昭说道:“孙殄寇当日攻舒城,只因他亲戚旧部都在袁术挟持中,不得不遵命而行。孙殄寇甚为敬重陆公,得吴县后,必亲往墓前祭奠。”

    陆议满怀景仰,抬头望着张昭——他早听说过这位淮南名儒张子布。他本为彭城人氏,与同乡才子陈琳、琅邪赵昱还有东海名士王朗都颇有交情,不久前刚刚投身孙策麾下。听说孙策十分看重此人,任为长史兼抚军中郎将,还以师傅之礼相待。

陆议知道,自从孙策占据曲阿,逼近吴县,越来越多的吴县名流、旺族纷纷奔赴曲阿依附孙策。况且陆康已去世已一年,几个年长的儿子因陆康抗敌不屈,都被朝中授予官位,纷纷离家赴任,陆议和陆绩两个幼童支持门户,渡日越来越艰难。

他扭头看看陆绩,只见陆绩冷笑道:“好一个‘不得以遵令而行’,罪责推给袁术,他孙将军却是掠郡得县!当日杀害父亲,如今驱走刘扬州,用得都是这些手段!”

    陆议说:“孙策也有为难处,依附袁术不是他本意!”

    陆绩望着门外孙策送来酒和羊,却轻蔑地笑了笑,对陆议说:“要去你一人去!我不想看见杀父仇人!”

    陆绩是有名的少年才子。他六岁时,随父往九江袁术处赴宴。袁术以桔款待,他便往袖里揣了三枚。临走时,他跪地礼拜,不慎桔子掉在地上。袁术问:“陆郎啊,你作客还要把桔子藏在怀里么?”陆绩跪地而答:“我这是准备带给母亲。”此后,江淮间无人不知“怀桔陆郎”的大名。他虽然虽然年龄比陆议小,但辩才远胜过陆议。

    叔侄两人争论半日,张昭也劝告半日,见实在无效,张昭便叹口气,然后一挥手,于是二十来个重铠兵卒,一路小跑进到室内,把陆家两个幼童围在中间,一言不发,手按在腰间佩刀上。

    陆议没有害怕,他已经过数次战乱了。但他没想到的却是,那文质华章、彬彬有礼、精读左传、擅写隶书的张昭,竟然会从容不迫地唤出一队严装持刃的士兵,来面对两个手无寸铁的稚童。

   士兵们静默地侍立着。面对对陆家少年的无畏,张昭流露出赞赏的神情,客客气气地说:“曲阿路上有山越为患,故孙将军派兵护送,两位还有何故虑?”

    于是两个孩子简单收拾行装,只带三个仆从,乘车来到曲阿。





    今日孙策宾礼名贤,大设筵宴。陆议来到正厅时,眼前见到的张昭,比起两天前,更显得态度恬雅,玉树临风。两只宽袍袖总是端着胸前,随时与人作揖,脸上则是一副威严壮重的神态。张昭旁边是陆议早就认识的周瑜,周瑜与人施礼时好象有点漫不经心,尽量简化,但他的眼睛里总有种诚恳的关怀,遇上自己看不起的人,似乎也懒得掩饰。

陆议领着陆绩来到孙策面前行跪礼,他心中滋味一时难以说清:既有一种终于找到生计的释然,也有种不得不“依附逆反”的无奈。

孙策急忙下座,把两个孩子扶起来。

    陆议好奇地打量孙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孙策——当年随陆康在庐江时,陆康不许他上城楼观看。

    眼前这位只比他年长八岁的江南新霸主,看上去少年意气,聪明过人,愉快坦露,有情有义。陆逊不由自主地生起几分敬爱之意,而陆绩却仍是一副执拗样子。

    孙策对陆议说:“我看陆世侄聪明持重,人才难得。我新近得了一个女儿,你可愿意做我女婿?”

    陆议说:“父亲在世时已为小侄已定下婚约。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实在不敢违逆。”

    众人见陆议年纪虽小,说起婚姻之事,却一本正经,全都哈哈大笑。孙策也笑了。陆绩却觉得众人是在嘲笑他叔侄二人,心中不快。

    仆从们为陆家叔侄设座,因他俩年纪小,只得坐在最末。





    酒菜摆上来,各位名士谈兴高涨,口沫横飞,一支支拂尘随着语气的跌宕扫来扫去,没有持拂尘的手则纷纷做出很多潇酒雄健的手势。

    这些吴郡名流中,不少人陆绩、陆议都认识,平时他们总是大谈诸子百家、春秋吕览、周易淮南、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一味较量酸腐,夸示学问。而今,却无一例以都在谈论用兵之道:有的注引孙子、六韬、黄石、尉缭;有的寻例田单、白起、韩信、张良;有的推崇赏罚分明、上下同欲、教戒素行、器良兵精;有的驳以积形任势、辩识利害,兼行仁诡,分晓奇正;有的建计孙策先扫平吴郡山贼,待后方无忧,再攻打会稽王朗;有的坚持乘胜南下,坐拥两郡,势力壮大,小小山越叛民自会不战而降……

    陆议一面听,一面用心领会,一面四处寻找哪个是他仰慕已久的张纮、秦松、陈端……

    陆绩却面露嘲讽之色,他觉得这些人为讨好孙策,纷纷推崇武治,实在可笑。他离上席很远,便大着嗓门说:

  “当年管仲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向来未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天诸位不去辩论如何以道德仁义安抚归化,却一味尚武好战。陆绩虽是蒙童,但窃为诸君不安!”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多亏陆郎一语惊醒梦中人,不然我等皆舍本逐末,竟离正道,有背大义!”张纮说。

    “然也,然也!我等久处乱世,不免随波逐流,有失清尚之节。唉,张昭委实无地自容!”张昭说。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怀桔陆郎吧?果然姿才出众!”秦松说。

    一时名士们纷纷赞誉,孙策也坐直身子,睁大眼睛认真地听着,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陆绩果然是少年名流,听到众人称赞,丝毫不觉骄矜,心内却无缘无由地涌起一股沉痛。他低头说:“各位前辈的称赞,陆绩受之有愧。陆绩只是想到战乱沉重,百姓困苦,实为天下苍生不安……”说越说声调越凝重。一时间,大厅内叹息纷纷。孙策忙命人赐给陆家钱财布帛,一面咐吩奏乐,好让气氛变得欢快些。





    今天安排的奏乐十分精雅,吴郡的名乐师都到了。美音使人开怀,不一会,人们又开始怀觥交错,热闹起来。名士们转而大如何谈施德布政?如何联络四方诸侯?如何交好朝廷?

    孙策专心致至却又不动声色地听着人们的议论,慢慢地呷着酒。

    再看周瑜,却接连三巡酒都是一饮而尽。他一言不发,也不管席上纷纷言论,专心聆听奏乐。

    陆议便悄悄观察着周瑜——只见周瑜几次回过头,瞟一眼身后某位乐工。原来精通音律的周瑜时常听出演奏有误,但又不忍心搅乱整个乐曲,所以用用一种不满的目光去暗示乐工。

    渐渐地,众人说话的声间越来越轻,最后没有一个说话,所有人都在看周瑜。

    张纮笑着说:“哪怪吴中新近童谣:‘曲有误,周郎顾’?公瑾真能从百乐齐奏之中,听出一琴一笙之阙误?”

    周瑜这才醒悟过来,他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却改不了一惯的挥廓自在:“师旷4审音以占凶吉,才是乐之极境。如此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公瑾,这么说你真能把种种乐谱都记在心中了?”孙策惊诧地问。

    周瑜说:“将军,其实音律之阙误也有数种。一为音之误。如同行阵之中,令其左,反而右,此误严加教习便可。二为意之误,是不识古人曲中雅意。如战酣之时,大将不识奇正,不辨利害。此误误大,只得败北!”

    “我等只知音声琴器可以导神养气,宣和情志。听公瑾一言,才知原来音律与用兵亦相通哉!”张昭笑着说。

    “既然音律如此有用,公瑾现在就教教我吧!”孙策认真地说。

    孙策此言一出,顿时举座欢笑,有人急忙献上一张琴,周瑜看看琴说:“伯符兄,此为伏羲琴,抚琴者必须依伏羲古法,就让最通伏羲古法的吴则来教你吧!”

    于是,他令吴郡最有名的乐工吴则一边弹出一句,一边念出弦谱。孙策照着弹一遍,虽然指法迟拙,音律却分毫不差。顿时人人叫好。

    周瑜一惊,于是忙起身,用身体挡住吴则,不让孙策看见琴弦,然后叫吴则又弹了一句。

    孙策略想想,准确无误地弹了出来。一时四座皆惊。

    “伯符兄,你天姿胜过周瑜强十倍!你不学琴,真是天下第一憾事!”周瑜急道。

    “公瑾啊,我哪有这个耐心?”孙策说,“这类精细事情我一学就烦,不弹了,不弹了!诸位接着畅饮,公瑾随我到外面透透气!”

   



    两人并肩来到檐下。

    孙策说:“听公瑾讲音律与用兵相通,很多事情愚兄亦有所悟。丹杨是我渡江立业之基,万不可有失。公瑾啊,我已有数万人马,不用公瑾帮忙,足可取吴会,平山越。公瑾还是速去镇守丹杨!”

    周瑜知道,丹杨是江东门户,四周又有数十股山越觊觎,早该派猛将镇守。一旦丹杨有闪失,今天在座这些名流士族们,就不会如此谀奉了。

    微风习习。两人看到前面缓坡上,有座凉亭。突然两人对视,又都会意一笑,明白对方都想登顶俯瞰。

    周瑜刚要唤孙策护卫们来,孙策却悄悄做了个手式,两个从后门出,牵过各已马,轻轻跃上。卫士们在阶前抱戟而坐,宾客仍然在畅饮欢谈,没有发觉两人行踪。

两人纵马飞奔上山顶,望着远处暮云。

    “公瑾啊,你说我是先攻会稽还是先灭山贼?”孙策问,“我若先攻会稽,则有腹背受敌之忧……”

    周瑜说:“王朗一时难降,山匪又会趁虚击我后,”

    孙策说:“若是给王朗喘息之机,日后费得时日就多……”

    周瑜说:“故而兄长还是决计先取会稽!”

    孙策笑着回转过头来问:“公瑾之意也应是如此?”

    周瑜微戚双眉,意气昴扬:“山匪为患,不过小事。国家日趋颓败,乡野必多盗贼。而一旦境内顺治,则山匪自除!”

    孙策说:“且山匪当中,学有奔逃无方之百姓,不得已受其辖制。”

    周瑜点点头:“故兄长应视匪为民,以为我用。”

    孙策唇角一翘:“况为匪首渠帅者,志在子女玉帛,以掳掠为资,取快一时,而无宏谋远略。”

    周瑜眼望天际:“故其互争雄长,胜不相让,败各自救。可多方引诱,抚剿并行,分别而取!”

    “先得会稽,山匪自消!”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兄长取会稽必先取吴县,如此也宜早做打算。若有迟疑,当忧吴太守许贡会与会稽太守王朗串通一气。”周瑜又问。

    孙策点点:“嗯,故不能直接由曲阿进攻吴县,我打算派人先取钱唐,使许贡与王朗不得交通。

    周瑜说:“然后移兵向北,出其不意,一举端掉吴县。”

    孙策说:“然如此,兵少难分,我只能增贤弟一千士卒守丹杨。”

    “我一兵一卒也不要,袁公路对我叔父已不信任。万一有变,不是白白将人众送与袁术?”

孙策点点头,把手放在周瑜肩上:“替我守好丹杨!等我收拾完吴会山越小贼,公瑾再回来,助我做些大事!”

     



  

    孙策派周瑜去丹杨后,又令吴景和孙贲回袁术处复命。不想两人刚到寿春,孙贲就被袁术扣留在身边,吴景则调任广陵太守。然后袁术又表孙策为“荡寇将军”,以示安抚。

    袁术又改派自己堂弟袁胤为丹杨太守,令周尚回寿春述职,还特意叫周尚把周瑜也带回寿春。

    孙策又被袁术所欺,比起以前几次,却平静了很多。他笑着对张昭、张纮等人说:“袁术要收回丹杨,就让他回收好了!他想让袁胤做他江左内应,我也有舅父、堂兄还有公瑾做我江右的内应。不过,我尚不能与袁公路公然决裂,此竖子有践位之心,早晚为他人所灭,不用我亲自动手!”

    二张点头诺诺,称孙策聪明练达。

    这时,侍卫通报吕范来求见,孙策令二张退下,自己迎到门阶,拉住吕范的手,快步拉他进内室:

   “久不与子衡对弈,今日先玩个痛快,再谈其余。”孙策说。

   于是摆好棋盘,一边下棋,孙策一边问道:“子衡兄每次求见,都是发现军中一些法纪不行、军威不整之类事情。虽是些小毛病,但若不加治理,将酿成大祸。今日子衡又有何事赐教?”

    吕范说:“这些小毛病发现一则治理一则,总非长远之策,如今将军麾下阵容陡增,整顿军纪已成要务,应有专人专事。吕范愿领门下都督,为将军整顿军威。”

    孙策说:“子衡兄,你身为士大夫,又立军功在外,手下也有自己部众。怎能复屈小职,管这军中细碎事?”

    吕范顿时放在手中棋子,正色说:“吕范舍弃乡土追随将军,非为妻儿着想,而为匡正时事以济苍生!今日我等共当大事,如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则万事皆败。吕范此举是为百姓而虑,并非只为将军一人!”

    孙策听了只是笑,不知说什么好。

    吕范便立刻告退,片刻后,见他已换下长袍宽袖,改为短衣长裤,手执马鞭,肃立门阶,高声道:“门下都督吕范前来领命!”

    孙策只得授任。吕范于是日夜在军中理事,不出几日,军中肃睦,威禁大行。



   

    又过几日,孙策派出的吴郡都尉朱治果然率军从钱唐5北上,先在由拳击败了吴郡太守许贡,许贡只好逃到余杭6。朱治进而占据吴郡吴的郡治吴县,迎孙策入城。至此,除严白虎等山贼还在吴郡南部屯据外,孙策已占有整个吴郡。

    吴景劝孙策先将严白虎等山贼各个击破,以绝后患。孙策却一扬长眉:“严白虎不过是些占山为王的盗贼,并无吞疆大志,早已是我囊中之物。”

于是绕过严白虎,直指会稽7而来。会稽郡功曹虞翻本来正逢父丧,闻得风声,披着衰麻服赶来面见太守王朗。

“孙策挟新胜之威,我等力不能拒,不如暂避。”虞翻劝道。

    王朗却不屑地说:“朗身为汉吏,应与城邑共存亡,怎可不战而弃?况且孙策若向我而来,必先攻固陵。然固陵防备甚严,可比金城汤池,孙策未必取下。”

    虞翻急了:“明府啊!孙策用兵仿佛孙吴再世,区区会稽岂能应付?不如暂避东海,保全实力。”

    王朗连连摇头,不肯听劝。然后王朗又将大批兵员调往固陵,严守以待孙策。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固陵军民突然发现,一夜间浙水中布满战船,从上游到下游望不到边际。敌军鼓声震耳,杀声冲天,势如迅雷,纷纷跳船上岸,布置攻城。

   百姓们闭门不出,守军则严阵以待。

   孙策神色凝然,他一声令下,仿佛眨眼间,临车、冲车、轒床、飞梯,攻城之具便从船上安置城下。又眨眼前,如潮水的勇士们喊杀而来。城内军民听着战声,一时人心惶惶。

   孙策的兵士个个如天兵下降,如人形的虎豹豺狼。他们转眼间越过城壕,接着又狡猾地攻克了城下冯垣8后面士兵的伏击。然后架起云梯登城。

    但转眼间,瓮城中杀出数倍于先登部队的守军。孙策顿时明白,他虽攻势凌厉,但显然并没有攻到城防的要害,如此下去凶多吉少,于是他命令后彻,稍加休整。他在城外安营,几日之内,又发进了第二次进攻,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孙策不断寻找着空隙,调整着战术。然而敌人的防线总是没有突破口。程普率领别一队人马,替孙策牵制了很多敌军,战势十分惨烈。

    孙策命令上船撤回北岸。到船上,他才知道程普肩、腿各中一箭,好在性命无忧。

   士兵纷纷坐在船弦洗足,孙策却站在船尾,久久地凝视着固陵城在暮色中的轮廓。







    孙策命张纮查访固陵来历。当夜,孙策命张纮携一位老渔父入帐求见。

    那白发老者说:“孙将军有所不知,这固陵有‘无隙城’之称,古往今来,无人攻克。”

   “何为‘无隙城’城?”孙策戚眉问。

   “这城垣本是春秋越国名将范蠡所建,周密奇妙,古今少有,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孙策心里想,当地土著总有些自吹自擂,不过他盼望能从老渔夫那里探听些玄机,便客气地施礼问道:

   “请教丈人,固陵果真无可破之法?”

   “老夫在钱塘江打了一辈子渔,未见有人攻克。老夫父亲、祖父也未曾见。敢问将军此次戎行,战卒有几?”

    “一万人。”孙策坦言。

    “老夫幼时,记得祖夫曾说,固陵城就是十万之众也攻不下来。”

    赏退老人后,孙策在帐内来回来去踱步。

    “看来只能绕过固陵,改道攻会稽……”孙策沉吟着,然后又趴在案前,对着舆图看了半天,说道:

   “我欲往东南方取查渎,然后取高屯,便可渡江直捣王朗心腹。”

   “然此地多水沼,道路细索迷乱。绕过固城取查渎一事,几无可能!”张纮面露忧色。

    孙策苦想半天,突然一拍案:“我为何没想到呢?请叔父来即可!”

    话音刚落,军吏来报:“富春孙静求见!”

    孙策大喜,原来叔父孙静是孙坚小弟,多年来留在富春家中,长久不能交通。孙策赶忙出帐迎接,把孙静请到上座。

    叔侄久未能见面,自然乐在其中。谈起战事,孙策豪言道:“扫平会稽不在话下,不过略需时日尔。”

    “恐怕并非如此吧!”孙静笑了。

    孙策脸一红:“不瞒叔父,固陵久攻不下,侄儿打算绕道取查渎,只是苦于道路生疏而无向导。”

   孙静说:“我从未离开家乡,悉知此地道路。由我为侄儿带路,定能取胜。”

   孙策赶忙起身对叔父施礼。





   入夜后,孙策命人在固陵周围多燃火种,作为疑兵,固城将士们全然不知大军已经离去。孙策亲率精锐部队,由孙静带路疾趋查渎,一路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抵抗。待到王朗发觉,钱江南岸已处处是孙策部众。

    王朗只得与虞翻坐海船出逃,有不少从中原来江南避南的士大夫们,也纷纷随着王朗从海路逃走。

来到四百里以外的东治、侯官一带,虞翻说服侯官县长收留王朗和逃难士人。

    此地与会稽相隔天台山等数座大山,山路数百里,人迹罕至,只有些未开化的山越在山中居住,孙策很难从陆路来攻。于是虞翻便对王朗说:“明府终得容身之地,虞翻便也放心。然虞翻家中尚有老母,须再回会稽料理。若老天垂怜,免遭孙策加害,再回来为太守效命。”

    王朗说:“我知仲翔事母甚孝,请回罢!”

   





    回到郡城山阴9,虞翻发现孙策军容十分雄壮。士卒们几乎清一色的年少新兵,很多人不到冠龄,却个个情神威肃,不苟言笑。街市繁华而整饬,百姓显然生活更为安定。

    孙策已经自领会稽太守,知道虞翻回到山阴,便派人请虞翻来见。虞翻一进门,孙策便携住他的手,不问原先的事情,只是一面随意笑谈,一面为虞翻延见部下。

    “孙将军能驱乌合之众以成奇勋,颇有淮阴侯韩信之遗风,在下心悦诚服。”虞翻叹到。

   “不过近来人人都将我比作西楚霸王项籍,我友周公瑾方可称韩信之才。”孙策笑答。

   “霸王、淮阴本势不两立,此比不恰。”张纮在旁说。孙策非常器重张昭、张纮“二张”,总是带一人随征,另一人留守。

   “子纲,你只说对一半。若是霸王、淮阴联手,天下焉有不得?”孙策毕竟年轻,不经意间又狂妄失言。

    而后,孙策又指着身后一名身高八尺的将吏,对虞翻说:“这位董袭,前日随我平定山匪黄龙罗、周勃,亲取黄、周首级。”

   “佩服佩服!”虞翻由衷赞叹:“在下随王太守在会稽时,二贼为害百姓已有多年,然我等郡吏皆束手无策。将军神武英明,一战除此大患,在下不知赞以何辞!这位董将军壮武非常,竟如樊哙一般!”

    “怎么?依仲翔大兄所言,汉将们都为我这个项籍所统领?”孙策笑着说。一时间众人哈哈大笑。

    虞翻早听说孙策爱说笑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也开心地笑了。然后虞翻又试探着问:“容虞翻出言冒昧,会稽境内群山连亘,县县都有山贼作乱,将军如何平叛?”

    孙策说:“孙某以为,平山越还有赖会稽本地吏长。凡能在会稽地方作一县之长者,必精通与山越共处之道,对山越甚知根底,抚剿便捷。”

    虞翻会心一笑:“虞翻以为,将军看中的必是太末长贺齐和永宁长韩宴。”

    孙策用一阵大笑代替了回答。然后对虞翻说:“我欲表朱治为吴郡太守,自领会稽太守。仲翔,你接着做会稽功曹吧!孙策年少,战阵之中尚可随机应变,但说到治理一郡,其中事体甚多,孙策十分迷惑,还望大兄帮我!”

    虞翻说:“若是我不愿从命,明府该如何处置?”

    “大兄不会弃孙策于不顾!”孙策说:“大兄啊,你我本是一类人。你我一见面,便心知肚明!”

   “虞翻拜见明府!”虞翻猛然跪下:“虞翻别无他求,只求赐王府君一条生路。贺齐此人素与山越勾结,在本郡名声不佳,用此人为将,虽可速战速决,但恐怕他会大肆杀戮无辜,甚至连王府君也不放过。”

   “这是自然。”孙策急忙扶起虞翻:“不用你说,我自会善待王府君。”





    果然,贺齐煽动山越民众闹事,挑拨侯官县各守将之间的关系,顺利攻下侯官。

    王朗背着老母乘船出海逃走,在海上被贺齐的船军追上。直到箭射到船盖,他才不得不和老母一起出仓投降。

    孙策见到王朗,便厉声责道:“我兴仁义之兵,直下江南,扫除逆党,清剿山贼。你身为本朝名儒,又受汉室之恩为官一方,望见大军,就应屏扫归诚,协力讨贼。可你竟抗命奔走,复聚党众,屯住远境,抗拒义师。你于心何安?唉,既已如此,还望你日后改悔,与孙策齐心协力,同治江南。”

    “王朗琐才,有负当朝。身轻罪重,死有余辜。”王朗伏在地上说道。

    孙策吩咐给王朗设座,接着说:“原先暂依袁术,实不得已而为。为大汉廓定江南,方为孙策本意。若王府君不嫌孙策年少无知,助我辖理会稽,我可将太守之位还于你。说句心里话,孙策更愿意驰骋沙场,这太守实在做不来!若能有王府君这等贤士为我后援,我身上疆场也可无后顾忧!”

   “王朗从不取领汉室以外任何授任。将军可以杀我,但肯乞休要夺我之志!”王朗说。

    孙策只得叹一口气。然后命人将王朗一家送到曲阿,善加安抚。

    王朗临走,虞翻特赶来送行。

    “在东侯官,我曾夙夜难寐,只因担心你被孙策加害。看到你不仅性命无忧,还官复原职,我便放心了。”王朗平静地说。

    “明府!”虞翻长揖道:“请听虞翻一言。”

    “休要叫我明府了,孙策才是太守。”

    虞翻说“孙策此人,用兵仿佛孙、吴,弱冠之龄名震江左,是其才也;安抚刘繇部众,所到之地,绝无扰民,是其仁也;肯听袁术驱使,是其韬晦隐忍;选定江南为基,是其谋虑深长;有时出言桀傲,反倒显得率性自然。明府啊!当今朝中豪臣弄权,轮流不止:先是外戚、宦官,又是董卓、王允、李催、郭汜,现在又是曹操,汉室早已形同虚设。这样的朝廷,还有何忠可尽?孙伯符天授大任,不如跟随——近处说,能为汉室统理江南一方,长远说,也是英雄志在天下之所做为!”

    王朗说:“仲翔啊,你精研《周易》,能观星云天象,察寒暑秋春,推祸福凶吉。连孔平原都赞你‘与神合契,探绩穷通”,那你可知汉家天下终将易姓何人?”

   “孔融虚怀谦下,对虞翻这类无学晚辈,也不吝美言。然而推演天下之更替,岂是虞翻这等凡夫所能为?”

    “既然代汉者尚无从知晓,仲翔啊,仍当以汉家为重啊!无须在意何人把持!”王朗说。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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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一天,一名下吏向曹报报来:“刘备送来书信,欲投奔许县!”

曹操大笑起来:“哈哈,大耳儿也来归附于我。”

他转对随便人说:“这大耳儿想借吕布兵力对付陶谦旧将,不想却被吕布驱出徐州!诸位去准备迎接,再召文若、奉孝、仲德来,好好议一议此事!”

   



    原来,当年吕布被曹操打败,投奔徐州牧刘备。而刘备虽领徐州,却兵力不足,威望不够,陶谦手下的丹杨旧将们并不心悦诚服,自然愿意与吕布合作。后来,袁术进攻徐州,刘备与关羽赴盱眙、淮阴一带抵御,留下张飞守下邳。而此时陶谦的旧将曹豹也在下邳1,张飞一心想铲除异已,便派兵攻打曹豹大营。曹豹一面坚守,一面向吕布求救。吕布率兵来袭,一举夺下下邳,留在下邳的刘备妻儿也被俘虏。吕布反客为主,自称徐州刺史。

    张飞逃回盱眙刘备营中,向刘备请死。刘备却丝毫没怪罪,反到安慰张飞:“陶谦旧部丹杨兵容不得你我,早晚会有今日!益德不必自责。”

    旁边的糜竺也马上表示,愿意将自己胞妹为刘备续室,刘备更是感激不迭地允诺了。糜竺又赠上金银货币以助军资,自家奴客二千人以充兵员。

    此后,刘备只好带兵向南,转战海西、广陵一带,却一直寻不到栖身之地,物资无法补充,糜竺赠送的家资早已用尽,军中兵吏竟互相械斗杀人,以人肉充饥。将领们害怕士兵哗变,也只得默许不管。刘备只好回下邳投降吕布。吕布趁机示以宽宏,归还了刘备妻儿。刘备成了吕布的属将。

但两人毕竟离心离德,吕布的下属常劝说吕布杀掉刘备,刘备却惴惴不安,向吕布要求驻守徐州边界小沛2,以防守袁术。后来,袁术派大将纪灵率领步骑兵三万人攻打小沛,吕布觉得刘备对他还有用,便出面帮助刘备谈判,当着纪灵和众人的面,把长戟悬于营门之上,自己拉箭射中戟上小枝。纪灵被吕布震住,只好退兵。

    然后过了不久,刘备招兵买马,兵力逐渐达到上万。吕布便容不下刘备了。他便发兵攻打小沛,刘备只好逃向许县。





曹操迎皇帝于许县后,身负“挟天子”的恶名,自然很愿意与刘备这个汉室宗亲交好。    于是他找来幕僚们商议。

尚书程昱进言道:“刘备雄才大略,甚得民心,终不为人之下,不如早图之。”

    “奉孝,以子之见何若?”曹操又问郭嘉。

    郭嘉却说:“刘备有英雄之誉,穷途没路,只得依附明公。今若杀之,必身负‘谋害贤士’之名,所谓除一人之患,而失四海之望。”

    那声音不浑厚,也不高亢,甚至有点细弱,但句句如同发自曹操的肺腑。

    曹操沉思着,他开始在心中比较他和刘备:一个是被为众士族迎为兖州牧,另一个被名士心腹们拥有徐州牧。而后,又同是被吕布驱走。不过,不同是,曹操卷土重来,越战越强,直到入主许县,把天子抓在自己手里。而刘备,虽然在收络人心上有一手,能瞬间得一大州,但毕竟先天不足,也短于战略谋划,最后落得四处投奔他人的地步。想到这,曹操感到一种释然:刘备虽然有名望,却无法与他竞争。  

    于是曹操笑了:“刘备此人,颇通大势,随机应变。以区区数千兵卒入主徐州,竟能支持到现今,实属英雄!今日落魄至此,杀之不难,而杀一人失四海之望,我不欲为!”

   



    曹操穿好官服,亲自迎接刘备。到了城外,刘备刚一下马,曹操便跑过去拉住刘备的手说:“刘使君与我曹操,都是一生屡屡遇险,好在这颗首级长得结实,别人想取也取不下来哦!”

    “怎敢与明公相提并论。”刘备说。他生来性情沉默内向,不喜夸夸其谈,这样一来,偶有言语便令人感到很真诚,“备无他能,一为汉室,二为黎民。天下贼人不死,备亦不死!”

    “使君早年征黄巾,中创佯死,才免一难,果有此乎?”曹操眨眨小眼睛。

    “明公为吕布骑兵所得,指骑黄马者为‘曹操’,果有此乎?”刘备说。两人都一征,然后哈哈大笑。   

    于是曹操厚侍刘备。皇帝也认刘备为叔父,授官职为豫州牧。然后曹操又资助刘备大量军需,还为其补充兵员,令他回小沛收拾散卒,然后发兵攻除掉吕布。

   





    到了建安二年(公元197年),袁术终于在淮南登基。筑坛祭天,广置公卿列臣,还设后宫数百人,荒奢无度。而百姓士兵时常饥饿,吃人之事时有发生。

    消息传到吴县,孙策便招诸将幕宾们来商议。

    取会稽后,孙策回师向北,从此坐镇吴郡郡治吴县。此时城楼上,孙策端坐上席,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峨冠博带,从坐位上起身,在案前踱来踱去。突然猛地站住,仿佛一个周密的安排已在他头脑中圆满了。他略带着笑意,仿佛对那个周密的安排深藏不露,又仿佛有意让别人知道他已成竹在胸。衣袂一挥,他高声问道:

    “诸公有何高见?”

    “袁术逆恶,人人得而诛之!将军当与此贼断绝来往!”张昭语气威言,仿佛大义不容辩驳。

    “将军羽翼渐丰,已不必屈居袁术之下。且此人不自量力,大逆民心,可谓天欲亡之,亦是天赐良机与将军!”秦松则态度平和,析以事理。

    孙策微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说。然后他从容地说道:“看来孙策与诸位所见略同。如此,张纮先生,你速作信斥袁公路,言辞要激烈。不过舅父堂兄还在江北,唯恐袁术加害。待他们平安回到吴郡,就把这书信送去。然后再给陛下上奏章,表明我与袁术势不两立!”

    略一思索,他又说:“再有,把给袁公路的书信再款抄一份,附在奏折之后。”

   

  

    孙策舅父和堂兄都已被袁术委任官职,吴景是广陵太守,孙贲刚表为九江太守。孙策给他们送去书信,言辞很为硬强,让他们立刻回吴,否则不认亲戚。广陵在长江边,吴景赶忙弃官东归。而孙贲在寿春,只得扔下妻儿,一个人偷回江东。早先袁术派来取代周尚的丹杨太守袁胤,也被孙策逼走,孙策改派表兄徐琨为丹杨太守。

    袁术见孙策背叛了他,虽怒不可遏,但也鞭长莫及了。情急之下,只得同吕布结援。于是他派韩胤向吕布女儿索婚,配给自己儿子袁耀。吕布见袁术势利大,自然愿意依附。

    吕布手下有位沛国相陈珪,一向欣赏曹操,听到这个消息,担心袁、吕合一,徐、扬两州并为一体,于国家不利。于是赶忙去见吕布说道:

    “袁术身负不义之名,将军与此人结亲,岂不是要将罪名分一半过来?而当今曹公奉迎天子,辅赞国事,威灵命世,将征四海。将军只有与曹公结盟,才有泰山之安。”

    吕布却有些犹豫:“曹操自然威势胜于袁术,然我曾夺他兖州,此人果真愿意与我结盟?”

    “将军立即追回令爱,将韩胤斩首于街市,以示结盟之诚意!”陈珪说。

    吕布点点头,下令三百名骑兵去追韩胤和女儿。陈珪趁机又说:“可遣我儿陈登赴许县曹公处,以陈将军盟好之意。”

    “追回韩胤后再议此事吧!”吕布说。





    曹操听说吕布斩杀韩胤,顿时明白,这是吕布是向他发出联盟的信号。于是他急忙派使者去徐州,加封吕布为平东将军。那使者将曹操亲笔书信呈给吕布,吕布打开一看,曹操在信中说,国库中无好金、无紫绶,曹操取来自家黄金铸造“平东将军”印,摘下自已所佩紫绶,与平东将军系印。

    趁吕布一时高兴,陈珪再三劝谏,吕布终于同意派陈登赴许县谢恩,陈登临走之前,吕布叮嘱他为自己要来徐州牧一职。





陈登早有名气,当前迎刘备为徐州牧,他便是主谋之一。来到许县,自然有很多士大大夫迎接。

陈登便问他们曹公为人性情如何?有人说,曹公体任自然,不拘礼仪,轻佻无威重。却另有人说,曹公性严峻,吏士有失,往往加杖。

    陈登又问:“听说明公近日常常发怒?果真如此么?”

    众人无一不点点头。

原来,年初曹操刚刚赴宛城3征讨西凉军余党张绣,本来不战而对方愿意归附,但曹操克意收编张绣的部队。加上后来曹操好色之心又起,与张绣守寡的叔母私通。张绣找到借口,发动偷袭,曹操只得败回。这一战中,曹操的长子曹昂和护将典韦都战死了。

曹操平日最器重曹昂,当时曹操的爱马绝影中箭,是曹昂将自己坐骑让给父亲,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父亲的性命,这使得曹操十分悲痛。袁绍本来对曹操迎奉天子十分不服,见曹操打了败仗,便发来书信责问,言辞傲慢无理。所以曹操一连几个月心情烦躁。

    陈登有了准备,便去面见曹操。   

    而曹操一见陈登,却连自己都不知为何阴云顿扫。陈登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年青人,性情豪侠,人称有“湖海之气”。在当时,“湖海气”“江湖气”很有贬损意,但曹操喜欢这类人。曹操三两步跑过来迎接:“足下便是那倍受刘玄德美誉之陈元龙?”

    “典农校尉陈登给明公施礼。”陈登深揖道。他环视四周,这里看上去是曹操读书办公的地方。

    两人落座,越谈越投机。陈登把吕布如何有勇无谋、反复无常之事,全都细细说来,劝曹操早日翦除。

    曹操听完,感慨地说:“吕布狼子野心,实难久养!除足下外,无人更知其中内情!”说着,拉住陈登手,“我欲任你为广陵太守,待我先灭袁术,你便可以上任。东方之事,一任付于元龙!”

    “东方之事,不止吕布、袁术。那孙策才是真凶元害!我若能守广陵,必然蓄养兵卒,历练谋略,有朝一日,也可为明公吞灭江东!”

    “好志向啊!”曹操赞道:“我把广陵交给阁下,正是此意!可叹我眼下无暇顾及江东,才任由孙策做大。”说着,他急步来到自己的书案前,东翻西找起来,曹操一向嗜爱书卷文墨,桌案上总是堆的满满的。

    “找到了!这是孙策给袁术的绝交书信,你看看,东吴有人才啊!”

    他把厚厚的简书捧到陈登面前,“你看这一段,‘天子之贵,四海之富,谁不欲焉?义不可,势不得耳。陈胜、项籍、王莽、公孙述之徒,皆南面称孤,莫之能济。帝王之位,不可横冀。’真是有理有节啊!”

    “我料这书信定是二张之一所作。”陈登说。

    “我已查清,正是那张纮张子纲所做。中原大乱,士人纷纷南迁渡江,可惜无数俊杰才士,竟然为刘表、孙策两人所用!原先我授孙策为骑都尉,他竟然嫌小,派人四处讽辅,和我要官。也罢,我便授他‘明汉将军’。”

    曹操转而望着陈登:“我欲任你叔父陈瑀为吴郡太守,增你父亲俸禄。灭袁术、擒吕布、制孙策,下邳陈氏可谓我的股肱臂膀!”





    陈登走后,曹操又是经常哀声叹气,或者动则暴怒。众人议起此事,都说是失利于张绣。荀彧却大笑:“明公何等聪明之人,必不追咎往事,此必有他虑。”

    于是荀彧去见曹操,曹操开门见山,问道:“袁绍日益骄横,而我力不能敌,思之心常忡忡。文若有何见教?”

    荀彧微笑道:“古之成败者,诚有其才,虽弱必强,苟非其人,虽强易弱,刘、项之存亡,足以观矣。今与公争天下者,唯袁绍尔。绍貌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达不拘,唯才所宜,此度胜也。绍迟重少决,失在后机,公能断大事,应变无方,此谋胜也。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士卒虽寡,其实难用,公法令既明,赏罚必行,士卒虽寡,皆争致死,此武胜也。绍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故士之寡能好问者多归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诚心不为虚美,行己谨俭,而与有功者无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实之士咸原为用,此德胜也。夫以四胜辅天子,扶义征伐,谁敢不从?绍之强其何能为!”

    曹操的眉头顿时舒展了,他会心地点点头。

    荀彧又说:“不先取吕布,河北不易图之。”

    曹操说:“我意同文若。然又恐绍侵扰关中,诱使羌、胡、蜀汉与我相抗,如此一来,我独以兗、豫两州抗天下六分之五也。”

    荀彧说:“关中诸将,最忌韩遂、马腾。可令钟繇属西方之事,则明公无忧。”

    于是曹操令侍中身份代理司录校尉,督关中诸军,驻在长安,专为对付马腾、韩遂等人。

    如今东、西之事各人有专属,河北也暂无事,曹操便专心对付吕布。





    陈登回到徐州,先去面见吕布。陈登正挑帘进大堂,只听“笃”的一声,吕布拔出手戟,猛然戳大大案上,一脸愠色地等着陈登。

    陈登不紧不慢地往近前走,到了案前,便深揖施礼。

    吕布勃然大怒:

    “陈元龙,你父子出卖我!你到许县走了一遭,该办的事没办,陈氏族人却是各得高位!”

    陈登徐徐道来:“陈登多次向曹公申明利害,用尽一切办法,无奈都没有说服曹公。最后我说,‘明公若养着一只猛虎,不给它吃饱,它会咬人啊!’可曹公哈哈大笑,说道,‘吕布不是猛虎,他不过是只猎鹰,吃饱了会逃跑的!’”

    “曹公果真这样说?”吕布问。

    “曹公与我就是这么谈论将军,一字不差。”

    吕布说:“足下请回。你父子俱已高升,我自不必犒赏。”

    陈登不卑不亢默默退下。他心中明白,吕布表面上很生气,其实他听了自己一番言语,觉得曹操目前还看重他,用得着他,于是吕布心中那块石头才稍稍落地。

   



    广陵原来的郡治江都4在袁术控制下,陈登把郡治迁到射阳5上任。而吴郡已在孙策治下,有朱治被孙策表为吴郡太守,陈瑀则屯驻在射阳附近的海西。

    这日,陈登又到叔父陈瑀驻地,摆开沙盘、舆图、算筹,商量起曹操托付给他们的“东方之事”。

    “曹公真奇人也!”陈瑀感叹道:“明里,是陛下令曹公、吕布、孙策三家共讨袁术。暗里,却是袁术、吕布、孙策互为消长,曹公从中渔利。吕布与孙策,看似曹公同盟,实则都被曹公以他人牵制:一有刘备戚扰吕布,二有我下邳陈氏制肘孙策。曹公纵横摆阖,天下豪杰皆入其划中。”

陈登说:“叔父所言极是。古往今来,未见妙算如曹公者!其实,吕布、袁术,不过冢中枯骨,取之唯待时日。唯孙策羽翼渐丰,不除必为大患!”

“不错。”陈瑀说。

“叔父奉诏与吕布、孙策共伐袁术,不能直接与孙策翻脸。应暗中联络吴郡各路山贼、豪帅,资以金帛,给授官印。乘孙策北上攻打袁术,里应外合,发动突袭,夺取吴会各郡。”

   “嗯。其首选便是乌程严白虎。”陈瑀思考片刻,决然说道,“此人在山贼中势力最大,且与以往历任吴郡太守都有瓜葛,与余杭豪族许昭也常来往。此外还有祖郎、焦已,也是有山匪中颇具实力者,只要有此等人作为内应,何愁灭不了孙策!”  

    陈登陈瑀暗下派人渡江,向盘据丹杨、宣城、泾县、陵阳、始安、黟县险要处的山贼、豪帅们授予官职,用去的官印有三十余枚之多。







江东一时山越四起。孙策怀疑江北有人指使,便派耳目过江打探,果然查出是陈登等人在背后密谋。

孙策本来就不想老老实实地耗费自己兵力替曹操攻打袁术,如今正好得到机会,先派吕范去海西攻打陈瑀。然后派出几路人马,一齐进发,先各个击破丹杨、宣城等县小股山贼。而他自己则准备亲征严白虎。

    南下攻打严白虎的路上,捷报传来:吕范已在海西大破陈瑀老营,虏得陈瑀兵卒、族人四千口,陈瑀只身逃走,听说是向北投奔袁绍而去。

    “原来下邳陈氏只有这点本事?”孙策闻报微微一笑,心里说道。他决定先绕道阳羡,看望在阳羡做县长的弟弟孙权。

    孙策一向很重视这个弟弟,觉得弟弟将来会比自己强。听母亲说,生自己是梦月而生,而生弟弟是梦日而生。很多善相之人,都说孙权贵不可言。孙权十五岁那年就被孙现任为阳羡长,举为茂才,军职是奉义校尉。

   “这些天来,你又因私用向吕子衡要钱了吧?子衡掌财务会计,你的事情他都告诉我了!”长兄如父,孙策刚一见到弟弟,就铁青着脸训斥起来。

    孙权辩解不得,马上跪下认错。

    孙策却更加严厉:“我知道你在恨子衡。可子衡是好人啊。我孙家就应该重用这样的人!把阳羡县的帐册拿来我看!”

    其实孙权早有准备,知道兄长会来审查,早有郡功曹周谷替他在帐册上做了手脚。孙策一时没查出什么,脸色和缓多了。已到晡时,两人一起就餐,兄弟之间有说有笑。

    这时,突然有人进来禀事,那人是孙策帐下校尉袁雄,只见他笑嘻嘻地对孙策说:“我那里有个小子,犯法当斩。可杀了他实在可惜,所以请将军定夺。”

    “到底何事,你说说看。”孙策很好奇。

    “此儿叫吕蒙,才十几岁,是校尉邓当的内弟。邓当上次随将军讨贼,那小子也混在队伍,邓当发现,大加训斥,可他就是呆在队伍不走。后来邓当告诉吕母,吕母大怒欲罚,那吕蒙说:‘我家贫贱,怎堪忍受。不如从军立功,可得富贵!’吕母怜他年幼有志,不忍再罚,准他从军。可前几日,邓当一手下污辱他说:‘吕蒙那黄毛小子有何本领?让他从军,好比以肉喂虎!’吕蒙气不过,拔刀砍死那人。他先是在同乡家里躲了几日,现在又到我这里自首。我不好处置,只听将军一句话!”

    “有什么不好处置?依我军规,杀人当斩。”孙策说。

    “大兄,饶了他吧!”孙权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现在他跳了起来,拉手孙策的手臂哀求着。

    “那好,就饶了他吧!”孙策笑了,其实他听了袁雄的话,打心眼里喜欢吕蒙这孩子。

    袁雄一声“得令!”笑眯眯地刚要走,孙策叫住他:“把吕蒙带来!我想见见他!”

    “谢将军!袁雄这就领他来!”

    袁雄把吕蒙领至座前。孙策见之一笑,问孙权:“仲谋以为此儿如何?”

    孙权明白大哥喜欢这孩子,于是说:“此儿不宜当兵。”

    孙策和袁雄都一惊,吕蒙更是吓了一跳,心提到嗓子眼,瞪大眼睛望着孙权。

    孙权接着说:“这位阿蒙兄长身姿魁梧,形容强毅,当兵太可惜,不如留在兄长身边作健儿。”

   孙策放声大笑:“好,好,就依仲谋。阿蒙,从今日起你就在我帐下听令,你意如何?”

   吕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袁雄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才想起施礼谢恩。

   孙策微笑着,低眼看着吕蒙:这孩子模样很精明,却无媚骨。孙策想:“此儿说不定来日能成大器。”

   

      

    严白虎虽然自称会稽太守,但听说孙策来攻,自知难以抵挡,一面加高营墙,深掘营堑,一面派兄弟严兴与孙策和谈。严兴到孙策营前,要求与孙策单独会面。

    孙策应允。于是来到在营帐中,对坐谈判。

    “听说陈元龙与你铜印一枚?”孙策笑着问:“不知能否令孙策一观?”

    “这……”严兴有点意外,“陈元龙确实任家兄乌程长,不过如实说来,严氏全家是在为孙将军守土。将军回吴后,必当常有山珍奇异奉送。”

    孙策看看严兴,冷不丁地拨出佩剑,挥向严兴……

    白刃落处,坐席被劈成两半——原来是虚晃一剑。严兴吓得身体不由自主抽动一下。

    孙策哈哈大笑:“我听说你身手敏捷,跽坐席上也能一跃而起。与你玩笑罢了。”

    严兴惊魂未定地说:“将军刀法甚疾!严兴不由自主大惊失色。”  

    孙策略侧过脸,暗暗琢磨起来。他想,严兴在严白虎的部众中是以勇力著称的,连严兴都如此心惊胆战,可见白虎提议和谈,并非有什么诡计,确实畏惧自己——既然如此,以无和谈的必要。

    他把手轻轻地摸向背后,突然间拔出手戟,猛得向严兴投去。

    严兴躲闪不及,正中心窝,挣扎两下,眦目而死。

    帐外武士们闻声进帐,见此情境都十分惊诧。吕蒙瞪大眼睛问:“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孙策说:“严兴无能,这种人留他何用?阿蒙,你速去传令各部,即刻发兵攻打严白虎。”

    孙策放严兴的卫士们回去报信。严白虎部众兵卒听说严兴已死,全军大骇,稍作抵抗就溃不成军。严白虎只得率残部投奔余杭豪族许昭。

    程普请孙策对许昭用兵。孙策却说:“许昭当日曾接济吴郡太守许贡,是有义于旧君;此番收留严白虎,是有诚于故友。此丈夫之志也。对此人用兵,恐怕有失天下之心。”

    孙策虽然年少,但凡事都很有政治考虑,一向善待被自己打败的那些江东的刺史太守们。目前好几个原任太守现在都躲避在许昭那里,其中合浦太守王晟还是父亲孙坚的好友,孙策自然不会轻易发兵。于是,孙策命令程普留驻余杭,并不发兵,只是向许昭、许贡等人示以震慑,等待他们归降。





    又过不了久,孙策在丹杨打败山越。山越兵逃走后,他命令左右部下分头搜捕余党,自已独自骑马走在山道中。

    突然,孙策与虞翻对面相遇。

    “明府身边竟无亲兵护卫?”虞翻大惊,“此大危之事!”他是用近乎命令的口气对孙策说:“快下马!”

    孙策于是下马。虞翻对他说:“此处草深,难免没有敌军埋伏。明府骑马,身在明处,敌军在暗处。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虞翻善使长矛,在前面为明府开道。明府在后面牵马步行,你要手持兵刃器,随时警惕。”

    孙策笑了笑,不过还是照虞翻的话做了。

    虞翻走在前后,忠心耿耿地四处警惕着,一言不发。孙策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不象一位臣下,反倒更象父兄……。

    不一会,两人从山间来到平地,虞翻说:“此处地势平易,不易久留。明府请上马!”

    “可你无马,如何……?”孙策问。

    “在下擅步行,可日行二百里。”虞翻答道:“自从军以来,无人能及!明府不信可以试试,你尽管放开丝缰,虞翻定能大步跟上!”

    于是孙策一跃上马。放开辔头小跑,虞翻果然能跟上。孙策在马背上大笑:“我真服了仲翔!大兄以后一定要把这种功夫教给我!”

   “这是天生的本领,难以学成!”虞翻高声答道,呼息自如。   

    终于来到大道上,看见一些零零散散的吴军。孙策看到一个鼓吏,便一时起兴,夺过号角,吹出本部特有的音节。   

    大小部下听到声音,纷纷聚拢到一起。

   “从未听过明府吹号,原来明府还擅此术?”虞翻笑着说,这时他发现,孙策玩弄着号角,惹有所思……

   “明府何事忧愁?”

   “没什么?我不过想起,听精通音律之人讲,鼓为‘群音之长’,那这号又算做何物?”

   “音律?”虞翻大为不解。

   “不提这个了。我等回吴。”孙策叹了口气。







    这一天,家仆急匆匆来禀告鲁肃,说是有位新任居巢长3,领数百兵卒前来拜谒,并求资粮。

    鲁肃顿时冷笑一声,说道:“什么拜谒?!带兵卒数百,分明是来夺粮!”

    鲁家是东城4有名的富户。他生下不久父亲亡故,母亲又改嫁,便与祖母相依为命。虽然祖业颇为丰饶,可鲁肃生性不治家业,反到大散财货,赈穷结士,招聚一群少年,给其衣食,整日击剑骑射,讲习兵法。因此东城父老大多看不起他,常说:“生此狂儿,鲁氏必然败落!”

    鲁肃既以疏财仗义闻名,有人求粮不是新鲜事。而且这些天来,他也隐约听说,临县居巢新来一位袁术亲任的居巢长,整日招募士兵,又在巢湖演练水军。今天到是有缘和这位县长见上一面。

    “带兵求粮!我到要看看何人如此霸道!”鲁肃一撸衣袖,迈开大步,来至宅外。

    大道上有县君的龟蛇旐旗,旐旗旁边是位戎装乘马的美少年,年约二十二三,体修而健,威武中不失清秀。见到鲁肃,便从马上一跃而下,微笑施礼:“居巢长周瑜,闻仁兄慷慨,特来谒望,兼乞军粮相资。”

    此人举手投足气概不凡,恐非等闲之辈……。鲁肃暗想。

    再看后面兵卒,全都矫健整肃的精募之兵。鲁肃心里有一丝失落——这才是真正的军队,不是自己手下的轻薄少年们可与之相比的。

    两年前袁术令周尚和周瑜回寿春述职,一见周瑜,袁术见其仪表过人,想留在身边领兵为将。周瑜则一直设法回江东,前不久,得知居巢县长一职有缺,便向袁术说:“周瑜愿守居巢,于巢湖练水军,以防孙策北犯。”

    这两年来,周瑜存着心机,对袁术一直很听命。所以袁术也很信任他,自然应允了。其实周瑜领居巢的真正意图是借道东归。他在居巢等待时机回吴,一时无事可做,索性在居巢招兵买马,兵多之后,便缺军粮,这才来求助鲁肃。

    这时,周瑜也好奇地看着鲁肃:对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两臂抱胸而立。体格异常魁伟,手臂粗壮,拳头竟有碗口大,面容也是棱角犷阔。但神情气质却不怎么象个武士,有种书生文人们特有的耿傲和思忖。

    周瑜又说:“仁兄若果然粮多,还望相助,此大恩日后必当为报。”

    他身后是三百军卒持刃肃立,似乎暗示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要求。而他的言辞举止却又如此温文而雅。

    鲁肃二话没说,领着周瑜来到侧宅,只见有两座粮囷。

    鲁肃指囷道,“我家仅这两囷米,各三千斛,不知一囷可够用?”

    周瑜大吃一惊,不免愣住。

    鲁肃仰头大笑,邀他入室畅饮。

    酒案上,二人越谈越投合。他俩不仅性情相投,而且对袁术的看法完全一致,说到天下时局,鲁肃也有颇有见解。于是畅饮大酣,都喝得眼红颧赤,好几次竹箸碰落在地,好几次酒水泼在衣襟上,两人谁也不介意。

    “恕周瑜直言,子敬兄终日习武,定有非常之志。然而终日困在东城,又能有何作为?不如随我回东吴。孙伯符弱冠秀发,逸才命世,诚可托之主!”

    鲁肃只是一笑,并不作答。周瑜接着又说:“依汉律,男子二十三岁始服兵役。孙伯符年止二十三岁,却已占据吴会,马鞭指处,所向披靡。如此异才,古往今来闻所未闻!朗朗世界,难道会归于奸诈丑类,而不归于聪明仁义?”

    鲁肃一饮而尽,然后端详起漆耳杯:“贤弟,我这酒器可是祖传数代,这上面朱漆产自荆山,嵌以辽东金丝、漠北兽角、南海螺钿。只有贵客临门,才拿出来用。听说先父曾用过三次,而我还是第一次用。”

    “原来周瑜有这么大的面子!”周瑜哈哈大笑,玩笑着搡了鲁肃一下。

    这时,周瑜手下一兵士报来:“舒县府上捎来话,说是周太尉病重不起!”

    周瑜不自主地戚起眉头,紧闭双唇不言语。

    “从父病急,贤弟还是速回家中探视。”鲁肃忙说。

    “仁兄莫急。”周瑜却释然笑了,“我伯父一向硬朗,十有八九是他不想让我效命袁术,诓我回家,也好,我回家便是。”

    周瑜又想了想,派少数兵卒押粮回居巢,其余都带回家。







    来到宅门,看家院仆从都如往常,周瑜更明白伯父身体无大碍。他令士卒们在门外道旁休息,自已轻快地跑到伯父堂前,跪在阶下:

    “瑜儿给伯父见礼!”

    “进来吧!”周忠声音洪亮而责厉:“袁术待你不薄啊!你是要兴兵讨伐我这老汉臣么?”

    周瑜进屋内,笑着说:“伯父,这些少年是瑜儿在居巢新募之兵,皆良家子。居巢多水域,少良田,一时军粮难济,伯父就赏他们一餐吧?”

    周忠哼了一声,并不拒绝。周瑜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忙称谢。周忠又问:“知道为何叫你回来?”

    “知道。伯父误会了,瑜儿怎会为这区区县令而依附袁术?”

    周忠一笑:“来人!把这竖子绑在门在柱上!”

    周瑜楞了。周忠却对仆从喝道:“怎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们畏他手中有兵?”

    周瑜一言不发,走到柱前,让仆人给他绑好。然后问:“瑜儿谨领伯父教训。可瑜儿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周忠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我知道为何叫你回来,我却知道你想去何方。自你领居巢,我便知道你欲借道赴东吴,老夫猜得不错吧!”

    周瑜点点头。

    “依附叛逆,还不认错?”

    “瑜儿既然未依附袁术,便不知这‘叛逆’是何人?!”

    周忠又是一声冷笑:“当年,我家先祖周荣曾誓死弹劾窦宪。从此告诫后人,见违君附逆者,当如鹰鹯之逐鸟雀!老夫曾任太尉主天下兵事,后又身为卫尉护皇帝驾。如年虽年迈,却敢以数百僮客,与这逆子数百战卒相拼!”

    说完,他柱杖来到周瑜面前:“你携我书信去许县见曹公,便可公府5为官。孙策忤逆不道,难道你想终生从叛为匪?”

    “伯父!孙策弱冠而拥会吴数万之众,行军之处,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无论百姓,还是敌军败将,皆誊抚之。天下英豪如曹操、二袁、吕布,何人能有如此仁德?”周瑜索性直言,“如今汉室倾颓而不可扶,曹操专权而不可事。况古人云:‘以靖定取离乱者。’如今中原争攘,唯江东靖定。由此可见,非孙伯符无以救天下!”

    “你懂什么?”周忠语气格外轻蔑:“黄口小儿,少听那些‘以黄代赤,炎汉将灭’之妖言。黄巾自言‘苍天以死黄天当立’,已早成沙虫。袁术号称土德代火,不日将无葬地。论大道,自当以汉室为尊为重。论威势,天下豪杰何人能及曹操?曹公奉迎天子,不论大道还是威势,如今具在许县!世间有识之士,若想一身显达、祖宗荣耀,只得投奔许县。其余者,皆无谋竖子耳!”

    周瑜无言了。他与伯父,一个是曾居高位,唯我独尊。另一个年少轻狂,出言不逊。谁也不会服谁。

   “我志已归江东,只效孙伯符一人。虽刀斧加头而志不改!”周瑜说。

    周忠说:“好啊。一日不认错,就绑这竖子一日。十日不认错,就绑他十日!谁也不许给这竖子松绑!饭食由阿青喂给他吃!”





    ……午后的太阳很毒。

    伯父在屋里斜倚案几读书,有个小僮打着哈欠持拂尘侍立着。渐渐地,伯父有些疲乏,在那闭目养神……

    阿青来了。周瑜高兴地说:“我早知你会来给我松绑!弟兄们还好?”

    “你的兵卒们和家人打起来了,差点动兵器。周尚叔父正在劝解。”

    “好好,你快些。”

    就在这时,门庭一阵大乱,居巢兵冲了进来,他们叫嚷着:“还我居巢长!”欧打着阻挡他们的家仆。

    周忠也猛得惊醒了,他勃然大怒,柱仗来到门庭。

    周尚对周忠说:“孙策确有奇才,瑜儿与之共事,也给周家多寻一条出路。”

    阿青小声对周瑜说:“我也要随你去居巢,去东吴。”

    “住手!”周瑜命令着自己的士兵。他看看几个被打伤的家仆,再看伯父,觉得很内疚。他一边带着兵卒们走出家门,一边心想:“今生今世,不知何时再能回家?”

    突然,他听道伯父在唤他,回头一看,伯父手扶门框,含泪说道:“儿啊,疆场之上九死一生,你要多加小心……”

     周瑜点点头,然后便头也不回走出家门。







    又几个月过去,吴会两郡已大定,许贡等人也归降。孙策正准备西向豫章收拾刘繇和太史慈。趁着难得的几天空隙,孙策呆在吴郡,四处延览名士儒子。

    他听说听说余姚有位隐居山中的名士,姓高名岱,精研《左传》,孙策便召他来见。

    为与大儒相见,孙策兴致勃勃地准备一番,还特意温习《左传》,以便与高岱痛快论辩。高岱还没到吴县,奉命征召高岱的官吏却回来了。孙策心问:“高岱何时来?”

   “后三日还来,不过……”那下吏面露难色。

    “不过什么?”

“闻高岱有言,说孙将军……”

“快讲!”孙策喝道。

“高岱说,孙将军只有武略,并无文学之才。”

“高岱果真这么说?”孙策戚眉问道。

    “将军不信,来日若与他谈论《左传》,他必然不屑与论,一言不发。”

孙策半信半疑,心中好象压着什么东西。

过几日,高岱来了,孙策便向他请教《左传》精义。高岱果真只是一味自谦,口口声声“不知”。

孙策强忍怒气,再三请教。高岱却屡屡推脱。

    孙策怒到极点,传令将高岱下狱。不想高岱一入狱,惹来大批吴郡士人露天静坐,为高岱求情。孙登楼一望,静坐的人群竟填满街衢数里。他更是火上浇油,立刻下令将高岱斩首。

    又是几天过去了,吴中不时有士人指责孙策轻躁好杀。孙策自然有所耳闻,一连几天心里难受。这天,吕蒙突然跑来说:

    “将军,以打听清楚:高岱一事,有人从中挑拨?”

    “什么?”孙策一把抓住吕蒙的手。

    “将军啊!”吕蒙说:“有人到高岱那里造谣说:‘孙将军为人,最恨别人胜过自己。他若问及学问,你当推说不知,才合此人之意。若是当真与他论辩,即当大祸临头!’高岱信以为真,才口口声声‘不知’。”

    “原来是这样!”孙策拍案道,“这是有人借高岱加害我!唉,恨我一时不能制忿,错杀名儒!”

    “那要不要把造谣生事者抓起来?”吕蒙问。

    “暂不必。”孙策摆摆手,“我要找的,是幕后主使者!”







    又过了几天,鲁肃接到袁术委令,署任他东城长。

    鲁肃不想被袁术连累,于是带着家誊门人男女共三百余人,逃离东城投奔周瑜。他令老弱妇孺走在前面,自已带领勇力强壮的少年们走在后面。

    鲁肃一行人扶老携幼走得慢,不久州兵追来。鲁肃令少年们刀剑出鞘,弓弩上弦。

    鲁肃身背弓箭,手持巨盾,独自一人,来到两阵之间。

    他神色不改,对带兵的州吏们高声说:

   “诸位若是大丈夫,就该分晓天下大势。我等究竟何罪之有?不要相逼太甚!”

    说完,他把手中的生革盾牌立在地上,自己退后十步,满弓发弦,那箭居然连带尾羽都从盾中穿了过去,落在地上。

    州吏们不敢上前,几人悄悄商议了一会,只得后撤。

    赶到了居巢地界,鲁肃终于松了口气,笑着对从人说:“周公瑾手断强硬,为人果决。州兵暂时必不敢进入居巢!”







    “太史慈啊太史慈!我若用你,先叫你败得心悦诚服!”

    孙策坐在那精骏的紫燕骝上,用心在呼喊。他的左手不时下意识地用力撮捏着丝缰,好着在焦急地等待什么。   

    前些年,太史慈没有与刘繇一起逃到豫章,而是钻进芜湖深山中,和当地山越结盟,自称丹杨太守。如今孙策携吕范出兵芜湖,首战便胜。清理战场时,他屡次嘱咐部下,一旦发现太史慈,千万不要伤着他。

    俘虏一批批地送过来,都是面黄肌瘦,穿着竹片缀成的铠甲,手持的是藤盾——开战前,有部下曾劝孙策用火攻,但孙策于心不忍。

    “太史慈这些年受苦了!”孙策心想。

    “擒得太史慈矣!”突然响起兵士们齐呼之声。

    孙策猛得跳下马,三两步跑过去——只见太史慈衣甲破碎,乱发沾着蒿草,脸上有条条血印,但仍是那副刚强难摧的神态。

    孙策心中一动。然后一挥手,令武士们退到一边,他走上前,亲自为太史慈松下绑绳,拉住太史慈的手:“子义,记得当年在神亭吗?我险些取你性命!”

    “分明是我险些取将军性命,我已得将军兜鍪,首级亦不远矣!”太史慈说。

    “子义那时若擒住我,会如何处置?”

    太史慈不卑不亢地说:“若当真擒住将军,后果未曾可料。”说到这,一丝笑的意味浮现在他脸上。

    孙策痛快地大笑了起来,然后对太史慈说:“我今日之大业,当与卿共之!授卿门下都督,与我俱在中军。”

    收兵之后,孙策携太史慈回到吴县,又追任为折冲中郎将,增加兵员一千。

    就是这时,传来刘繇在豫章病死的消息,留下一万部众无所归附,孙策便命太史慈去安抚他们。

    程普、蒋钦等人私下劝告孙策,说太史慈定然一去不返。

    孙策却摆手道:“除我之外,子义又能归附于谁?”

    孙策在阊门为太史慈践行,孙策拉住太史慈的手腕,问道:“何时能还?”

    “不过六十日。可与将军击掌为约。”

    “好!你我击掌为约!”孙策大笑。



     

    这天,在孙策内宅,吴太夫人正与吴郡太守朱治闲话。

    吴太夫人四十余岁,微微发富却风韵犹存,只是眉头间以两道不太对称的竖纹,看上去有些严厉。

    “策儿基业越大,我越是夜不能寐。”这是个闷热的暮春,她望望天上越积越厚的彤云,舒了口气。

她不觉想起自己年少时,那时孙坚听说她相貌美丽,派人说媒,因孙坚负轻狂狡狯之名,家中父兄本不同意,但又怕孙坚怀恨报复。她便劝他们:“如果我不遇良夫,那是我命该如此。不可因我一个女子,给全家招来灾祸。”

自从嫁给孙坚之后,她没有过过一天安心日子。

    朱治这位老家臣笑呵呵地说:“孙将军承父余烈,战无不胜。且宾礼名贤,甚得人心。太夫人理应释怀。”

    “策儿处处都好,强过其父。”吴太夫说:“只是太年少,一不小心,便为他人惹怒,忿不自制,必然杀人结怨,想想高岱一事,便是有人从中挑拨。”

    “夫人啊,凡世间大英豪,哪个不任性骄物?”朱治笑着说:“策儿非凡之人,夫人不必苛求。”

    “君理,你疼爱策儿,胜过我这做母亲的!可老天不会因策儿其年少而网开一面。四面之敌也不会因策儿年少而手下留请!先夫故去后,孙家事事由策儿作主,每遇臣下向我禀事,我则推委策儿,正是为成就策儿威望啊!”

   “夫人苦心。”

   正在这时,一婢女慌忙跑来:“太夫人!将军要杀会稽功曹魏腾!”

   原来,夫人虽然名义上不管事,但孙策那边每有大事,都令人及时报来。

   “快叫策儿来我这里!”吴夫人厉声说。

   颇通人情世故的朱治马上施礼告退,吴太夫人自然点头准可。不一会,孙策来到内宅,只见妻儿哭哭啼啼,太夫人吴氏倚在井栏上,神情平肃,对众人说,谁敢阻拦就跳下去。

    “母亲!这是为何?策儿不孝,请母亲明示!”孙策大惊失色。

   “你果真要杀魏腾?”

   “孩儿忍到现在,不得不杀一儆百!”孙策还没想到这事和魏腾有什么关系:“这魏腾每次求见,都是禀告会稽氏族又在生事作乱。此人身为功曹,不仅不加辖制,反劝我顺从。今日又是说会稽一些大户不肯交田赋,还说他以为会稽赋税过高!”

    原来,扬州吴会两郡历来不和。孙策占据江东后,吴郡氏族们相对拥护,而会稽氏族们则十分敌意,孙策虽然名义上会稽太守,但很少在会稽驻署,太小事等都交给郡功曹虞翻。不久前孙策将虞翻调任富春长,令选魏腾为会稽功曹。而这魏腾总是为会稽大户们请命,搞得孙策常常心情恶劣。今日争执激烈,孙策便将魏腾下狱,准备明日问斩。

    吴太夫人说:“古人曾云:‘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你新定江东,本当优贤礼士,舍过录功。魏功曹为公尽责,你今日杀之,则明日众人皆叛。我不忍看日后大祸临头,不如现在死了清静!”

    “母亲,策儿知错了!策儿马上放了魏腾。”孙策连连叩首。见母亲挪了下身体,他赶忙上前搀扶。

    “听说公瑾要回吴。”吴夫人脸上仍是毫无笑意,“你快去准备迎接,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已位历将军,公瑾也是名冠于江淮,定要节仪周到,不可怠慢了公瑾。”

    孙策不由自主地笑了:“尊母亲命。公瑾已送来书信,说明日就到,还领来不少居巢水军呢!”

    “我到是很想念公瑾这孩子!”吴夫人脸色这才缓和些。







    江东已经入梅,第二天吴县便下起大雨来。

    在城外一里的地方,周瑜听到迎宾的鼓乐。来到城下,他挑开车帘,见到的竟是数百人列队相迎。士卒们冒雨肃立,张昭、吕范等人则身披蓑衣立在队前,他们身边,还有很多周瑜不认识的的卿僚。

    孙策昂首坐在马上,缓缓地拨众而出,来到队行最前面。他穿一袭将军明光甲,没有披蓑衣,也没有随从为他打伞盖,全身早被雨水湿透。

    周瑜顾不上对同车的鲁肃说一声,便急跳下车。孙策也同时下马,两人走到一起。

    “无功之人,此大礼受之有愧!”周瑜对着孙策深施一礼。然后他抬头望着孙策,只见孙策略带笑意,尊严豪猛,肃立雨中。他周身透着一股挡不住的宿将气度,雨水流过他脸上每一块骨骼,都象清泉下的山岩一般硬朗。

    伯符愈发英武,公瑾更加豪纵——雨中默然对视着,两人都觉得更加倾慕对方了……

    孙策略凑前,轻声说:“公瑾,你来得正是时侯。愚兄刚好收一统吴会,平克山越,战士又添数万。如今该你我携手做些大事了!”这时,他眼中才闪过一丝熟悉的调皮,令周瑜觉得心中一暖。

    然后他挺直身子,朗声道:“授周瑜‘建威中郎将’之号,给兵两千,马五十,兼有鼓吹仪仗,再给吴城新建大宅一所!”

    早有武吏捧来印绶兵符,周瑜立即跪领称谢。孙策说:“公瑾,仪节冗长,你忍着点。过后你我沐浴更衣,一絮阔别!”

   “这次我带来一人,东城鲁子敬,兄长一定要见见。”

   “好!公瑾看中的人,自然不会有错!你我三人一同到城楼上喝酒赏雨,岂不快哉!”

  



    而此时在吴县另一角,一所大宅里,此刻也有三个人正坐在一起。虽然是白天,但因雨急天暗,却燃着几柄白腊,在阴湿憋闷的空气中,吐着呛人的烟气。

    首座正是前任会稽太守王朗,右首是前任吴郡太守许贡,左首则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皂巾皂衣,携一柄鲨鱼鞘宝剑。落座之后,便把剑平放案上。这人自称广陵太守陈登的信使,姓季名平。

    “我二人皆手无寸铁,待罪家中,难以从命。”许贡说。

    原来,不久前严白虎病死,许贡、许昭等人只得投降孙策。孙策把许贡接到吴郡居住,赐钱帛房宅,预备留用为官。

    这天,许贡特到王朗宅中拜访。而刚落座,这位自称季平的人就来扣门,好象事先知道今日两位前任太守会聚在一起似的。那季平上来对两位太守说,广陵陈太守一直想除孙策这个霸道无耻的黄毛小儿,希望有人做江东内应。

    许贡疑心此人是孙策派来试探自已的,再看坐在门外阶下避雨的那们季平的从人,宽阔的后背象座小山。十个武士加起来也不敌此人,更不要说自己和王朗两个书生。

    这时王朗说话了,还是一如既往正直而坚定的口吻:“孙策割剧一方,所做所为,有违汉律。然此人一统吴会六郡,江东百姓安居乐业,此为孙策之功!且暗器杀人之事,非正人君子所为。”

    “那好!两位自可他细寻思。后回有期!”季平一拱手。他两臂凝固在这个动作上,一双锐利眼睛看看王朗,又看看许贡,想说什么,却轻叹一声,然后猛然背转身出了门。

    他和他的从人,麻利而且动作齐整地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都提着剑,步履匆匆,转眼便消失在雨幕中。





    许贡是主动归降的,比起被俘虏于海船上的王朗,行动更自由一些。回到自己的宅邸,他想来想去,夜不成眠。

    他思忖着:那位季平的意思,是里应外合,行刺孙策。但许贡认为,这两条看起来都不大行得通。

    而可行之策,不如以皇帝的名义授孙策京中官职,这样一来,孙策便不得不去许县。如此既不动刀兵,也避免孙策割据做大。可谓两全之策。

    许贡虽然被孙策打败,名义上仍是汉家正式任命的吴郡太守,有上奏的资格,于是提笔作奏章一封,上书:

    “孙策骁雄,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召其赴京任职。如有诏书,则其人不得不往京;若放于外,必成当世之大患。”

    许贡命令亲信家仆连夜送到许县,然后便合衣刚睡下。天还不亮,却听见一阵扣门声,他吩咐家奴开门,却见正是季平。

   “府君快快随我回广陵!送奏章者已落入孙策手中。”

许贡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季平接着说:“太史慈与孙策约定,赴豫章收募刘繇旧部,六十日之内便还。如今还剩三日便到六十日之期,太史慈仍未归来,吴中议者纷纭,有人称刘繇旧吏欲拥豫章太守华歆,太史慈与歆同乡,也去投奔。也有人言,太史慈已收刘繇旧兵而自立。孙策心中焦急,便遣手下亲兵头领吕蒙、谷利等人,日夜在城外等侯,不想正好碰上府君的信差。”

    “你对吴郡之事,到是所知甚多!”许贡反问。   

    “我已将陈元龙亲笔信给君府和王府君过目,二位怎样才能信得过我?”季平焦急万分,“事不宜迟,快随我走吧!”

    “我对孙策并无歹意,不过是建议曹公留其京中任职,不仅于国家有利,于孙策亦有好处。孙策未必能奈我如何!”

    正这时,门外有军人巡逻的脚步声,许贡说:“先生还是快走吧!”

    那季平叹一口气,逾墙而走。许贡暗暗惊叹,此人身手竟如此敏捷!





    孙策在清晨被人从睡梦中拉起来,见到许贡的那封奏章,怒火上窜。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叫人把许贡绑来。

    许贡却不停地分辩:“许贡建议陛下召将军孙策入朝为官,既是为国家着想,也是为将军担忧。将军如此大才,应入朝为官,充当国家栋梁。若长在荒隅,忠心不为当朝所识,沦落为匪,岂不耽误将军前程……”

    孙策越在气头上,越是憎恶巧言令色。他紧闭双唇,什么也没说。然后吩咐吕蒙、谷利进来,把许贡拖出去绞杀。

    不一会,吕蒙回来了,问孙策要不要亲验尸首?

    孙策摆摆手,脸色仍很难看。他想起,近来张长吏、公瑾都劝他遇事制怒,不可滥杀。他自问:“我杀许贡是对是错?”

他想,一旦许贡的奏章被曹操采纳,自己一世基业将付之东流!虽然许贡已死,但仍然恨得握紧拳头。

唉,张长史、公瑾都是名流、君子。他们都认为,孙伯符之所以与曹操、二袁、吕布不同,在于怀仁义,忠汉室,恤百姓。可是,吴会二郡的大族们过于狡逆难治!这吴郡与会稽郡恰属春秋时吴越两国,累有世仇,而孙家虽然是吴人,便因孙坚发迹于淮泗,孙策重用的大员,也都是淮南人,所以两郡大族视为淮泗一派。吴郡大族们,虽然不象会稽郡大族那么激烈,但总是在明里暗里的反对孙策。对这些人,一位让步岂是良策?

    吕蒙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将军杀许贡,本替天巡狩。此人不杀,不足以震慑吴郡!吕蒙以为,张长史不会责怪将军。”

    “近来一些事情,怕是有牵联。许贡本已心悦归服,突然做出这种举动,莫非背后有人煽使?”孙策喃喃说。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已,不让忿恨露在脸上。

    “将军,打猎如何?”吕蒙机敏地说:“吕蒙有些手痒,愿陪将军散心!”

    “罢了。”孙策说:“张长史会说:‘如今仲春之季,万物发陈,天地间生意盎然,圣人不可滥施杀伐,方能与春气相合。’那虞翻嘴里更是一套又一套,什么‘白龙若非化身为鱼,怎会为豫且射中其目?白蛇若非放纵形骸,怎会为高祖斩杀性命?’”

    孙策一边说,一边模仿着张昭和虞翻的神态,吕蒙被逗笑了。

    孙策整整衣冠,说道:“陈元龙与我作对已久。我决心以下,一年之内,必发兵攻打广陵。”

说到这,他教导着吕蒙:“阿蒙,你可知,我若以大江为堑,须夹江立坞。而广陵地处江北,南有江都,与丹徒相对。北接青徐,日后图北,必先得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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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江苏邳县。

2 今江苏沛县。

3 荆州南阳郡郡治,今河南宛县。

4 今江苏扬州市北部。

5 今江苏淮安市。

3 今安徽巢县。汉时县的行政长官,万人以上县为令,万人以下为长。

4 今安徽定远县。

5 指中央。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14

第七章









    几天以后,太史慈收编刘繇旧部如约回吴,孙策大为欣悦。

    转眼到了建安三年(公元198年)的秋天,曹操以皇帝名义召王朗入朝为官。孙策先后派张昭等数人劝阻,最后只得放行。因江淮间战事不断,王朗只得经曲阿转展江海,来到广陵。

    见到广陵大守陈登,王朗竟大惊失语:“你,你是季平!”

陈登却伤怀地说:“许府君死得惨啊!”

而后又望着王朗:“如今天下方乱,王府请在我处安住!等曹公灭袁、吕二逆,天下太平,府君再北行。”

    “唯如此也。”王朗叹道,接着又问:“听说明公亲率大军欲伐吕布,已与刘豫州会师梁东?”

    “正是。”陈登说:“吕布知明公并非真心与之联盟,又欲叛投袁术。然此人轻狡反复,唯利是视,袁术虽应允与之同盟,却并不给予兵力援助。”

    “吕布虽有犰虎之勇,却无英奇之略。自古至今,未有若此而不夷灭者!”王朗感叹。

    “然吕布将士骁勇,灭之尚有待时日!”陈登神色严毅:“前日吕布派数百人赴河内购马,刘豫州趁机抄袭,吕布派中郎将高顺、北地太守张辽来援,大败刘豫州于沛县,连刘豫州妻儿都被高顺掠去。明公派夏侯惇支援,也为高顺所败。”

    “吕布手下果有强将!”王朗惊道。

    “正因如此,明公才决意亲征!”陈登转过身对王朗说,“登有一事相求!”

    “何事?”

    “明公刚刚派人来下军令,任我为伐吕布之先驱。我出发后,还请王府君代管广陵!”

    “陈府君尽管去做大事!王朗为你看家守院。孙策若知王朗在广陵,定然不会发兵来征!”

    提起孙策,陈登若有所思:

    “许府君遇害后,我多方寻访,终于寻得许家一十四岁幼子,还有几位门人,其中不乏武艺高强者,皆是一心一意为许府君保仇!”

    陈登的目光停滞在东南方的天际:“听说孙策轻而无备,喜驰骋田猎,常常随兴所致,简装出行,随员禁戒不及,上下兵吏为此叫苦。孙策竖子,你活不长久也!”





    陈登原籍在下邳。吕布得知陈登已成曹军先锋,便把陈登三弟绑为人质,邀陈登和谈。

    陈登拿过请和书信,并不拆看,撕碎扔在地上。然后下令进兵,进围日急。吕布心中慌张,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于是夜里又把陈登的三弟送到陈登军中。

    曹军连连得胜,先屠彭城,最后把吕布围在下邳。而吕布生性猜忌,控制不了下属,故每战必败。如此疆持了三个月。

    此时下邳城内一片颓败。士兵们缺少军粮,就到百姓处抢掠。陈宫在城内各处巡查,仍是不能制止。这时吕布来招,陈宫急忙乘车去见。

    原来吕布已令人作好降书。

    “使君糊涂至此!”陈宫大怒道。

    “曹公原本不杀可用之人!”吕布克制不住自己,癫狂失态,“难道我吕布这等人物,曹操真肯杀我而不用?”

    “使君真以为自己有用于曹操么?”陈宫冷笑一声,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多年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反对曹操,为此不惜投靠更无义的吕布。可曹操越反越强。本来一切是为了天下大义,可结果是投靠了无道之主,是百姓们惨遭屠毒……   

    “那我突围投奔袁术,如何?”吕布突然又问。

    “也只能如此。”陈宫说:“使君虽曾听信陈氏父子之言,斩使毁婚,然袁公路惧怕曹操,若有他人相助抗曹,或许能予接纳。”

    于是吕布派人向袁术求救,袁术虽然答应,却迟迟不发兵。吕布又亲自带几千人试图突围,曹军早在城下挖下道道深壕,骑兵不得过,只得退回城中固守。袁术也无法来救。

    而曹军也在辛苦支持。围下邳三个月,士卒不堪战苦,也欲退兵。到了十二月,战事仍未有进展,荀攸、郭嘉便对曹操说:“可决泗水、沂水灌城,敌军必无心应战。”

    大水灌进城中,百姓淹死无数,敌军果然混乱。吕布部将宋宪、魏续擒绑住陈宫,率众投降。接着张辽也率众投降。吕布带几剩下几个亲兵被围在白门楼上,也只得投降。于是曹兵将吕布捆缚住,来见曹操。





    吕布部下全部归附曹操,刘备自然也找回妻儿。

    吕布被带到曹操面前时,被捆缚得很拘束,直不起腰,不得不哀求:“所缚过紧,请小缓。”

    曹操也是第一次和吕布对面:吕布四十余岁,身材甚巨,加上须发皆乱,眼中布满血丝,更显形容狞厉,见到曹操便说:“以往明公所患不过吕布,而今吕布已归服。日后明公统领吕布,吕布统领骑兵,何愁天下不定?”

    曹操正是犹疑。坐在一旁刘备说道:“明公难道不记得丁原、董卓之事?”曹操颇以为然地点点头,下令拉下待斩。

    吕布转过头,对着刘备破口大骂道:“世间此儿最是忘恩负义!”

    曹操又令兵士带陈宫来。两人虽一个在座上,一个被缚在下,却有些故人相见的意味,竟然谈其旧日之事。

    吕布被押在一旁,悄悄地请陈宫美言,曹操看在眼里,便问陈宫:“公台,你当日自谓知计有余,为何致此?”

    陈宫回头看一眼吕布:“此人不从宫言,经至于此!今日之事,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本当一死。”

   “公台难道不顾老母、幼女?”

   “陈宫常闻,孝治天下者不绝人亲,仁施四海者不乏人祀。老母命在明公,不在陈宫。”

    曹操占点头。于是命人缢死吕布、陈宫、高顺等人,遗体送回许县安葬。

    这时军士来问:“毕谌如何处置?”

    曹操想想说:“毕谌当时背叛我,只因老母全家皆在贼手。其孝如此,岂有不忠?”

“明公宽宏!”刘备恭维道。刘备一直在旁冷眼观曹操对战囚的处置,每杀一人,都无动于衷。此时他却周身一震。

当年毕谌背叛曹操时,曹操曾经是气忿地咬牙切齿。如今却如此轻率地赦免?

    刘备突然明白:现在的曹操早已不象少壮时那样在意友爱忠诚,万事都将诉诸于威势与权谋!

    曹操又将所降之人,都封以官职:张辽为中郎将,关内侯。又新任车胄为徐州刺史,留守下邳。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以讨袁术、吕布之功,曹操任命孙策“讨逆将军”,封吴侯,还替自己第三子曹彰聘娶孙贲的女儿,又把自己的侄女嫁给孙策小弟孙匡。还令扬州刺史严象举孙权为茂才。

   曹操还征辟孙权、孙翊赴许都为官。孙策知道此举与送质无异,以两个弟弟年幼为由,绝然推辞了。而孙策派去谢恩的张纮,也被曹操留在许县,任为御史。

    这时的陈登则因除吕布有大功,升为“伏波将军”。这个消息传到东吴。孙策部将们忿忿不平:

    “什么‘伏波将军’?岂不视我为蛮夷!”

    “兼抚兼攻,曹操对我东吴一贯如此!”

    “如今陈元龙甚为狂妄,每与人言,必以马文渊自比。”

    “陈登不除,必有大患!请将军明断!”

孙策点点头。当年西汉时,马援(字文渊)平南越有功,被授“伏波将军”,为汉朝杂号将军之一。曹操对陈登这一授拜,显然是针对东吴。





     到春水涨时,孙策亲率船军数万,沿江而列,首先派两千先遣部队攻打陈登所在的匡琦城。

    当时广陵郡兵只有数千。下属们对陈登说:“敌众我寡,不如暂避,与之空城一座。水人居陆,不能久处,必会自动撤退。”

    陈登拍案道:“当年马文渊在斯位,能南平百越,北灭群狄。我既受命报国,必当仗义整乱,死守此土!”

    于是命人打开南城门,与孙策的先遣部队交战。然后自己带兵抄其后。匡琦城外多沼泽、河汊,孙策将士们前进困难,刚刚摆开阵式,却又后路被抄,无法回船,被杀大半。

    第一次试锋无功,孙策又加兵至五千,再举进攻。陈登自知兵力不敌,便派长史陈矫向曹操求助。然后在城边燃起篝火,说是援兵已至。

    孙策一时难料虚实。张昭说:“陈登与曹公私交甚厚,曹公必然派重兵相援。不如退兵,体恤健儿性命!”

    程普、韩当却说:“曹操远在许县,徐州刺史车胄又与其不甚相和,这么快派来援兵,几无可信!不如令我等相援,必能得胜!”

孙策静默片刻,决然下令:“撤离匡琦!”

    “将军!”吕蒙高喊:“将军渡江以来,从未战败。今日为何稍作试锋就退兵?”

    “若这样退兵,谷利第一个不服!”谷利也说。

    孙策微微一笑:“我自知援兵多半是虚。然匡琦地多沼泽河汊,我军不熟悉地势,易遭敌军伏击。如是硬拼,虽一时得匡琦,日后曹操必派大军来援,如此两军相持,必损兵折将。不如待占得庐江后,取道六安,进占寿春、合肥,才是北图之法!”

    两位年轻的亲兵用力点点头。孙策又说:“当日我与张子纲、周公瑾坐论大势,二人皆以为,应先西进得荆州,再北进图青徐。如今试攻广陵,更知此言不谬!”

    退兵过程中,孙军又有士兵不少陷于苇荡中,被陈登带人斩杀。





    陈矫来到许县,请曹操发兵相救。他边拜边说:“鄙郡虽小,却是形便之国。若为明公外藩,则吴人阴谋自挫。若能救援,可得徐州一方安宁,明公威声远震,未归附之人,闻风归附,王业可成也!”

    曹操点点头:“不想广陵小郡,却有如此才杰,足下可愿留在许都?”

    “鄙乡有倒悬之危,怎可弃之不顾?”陈矫再拜。

    曹操马上发兵相援。陈矫带援兵回来,知孙策不战而退,终于松了口气。陈登却仍然是紧锁眉头,一动不动地放眼凝视大江对面……

    “将军妙算,诓得孙策退兵,为何反生忧愁?”陈矫问。

    “孙策将略慎重,绝非无知小儿!”陈登缓缓叹道,“不除后患无穷,除之难上加难!”

    过了几天,陈登却患上重疾,心烦面赤,饮食废绝。

    属下们寻到名医华陀,华陀趁过脉,说道:“府君胃中有虫数升,将成内疽。此病是食腥物太多所致!”

    陈登点点头。侍人惊道:“府君平日喜食生鱼脍。这些日来,每想曹公重托,心中胀懑,不进水米,只能食些生鱼脍,后几日,连生鱼脍也吃不下去!”

    华陀开好药方,令人煎成两升。嘱咐先服一升,片刻后再服一升。陈登服完药,吐出小虫三升,有的还在蠕动,小虫头为赤色,半身如同生鱼脍。陈登顿时觉得身清体爽,向华陀施礼称谢。

    华陀说:“此病三年后必复发,若遇良医,则可救。府君务必仔细!”  

   





    许县。左将军刘备接到国丈伏完宴饮之邀,刘备欣然前往。关羽和张飞想要随侍,刘备制止了他们,说:“董国丈名重当朝,两位贤弟还有什么不放心?”

    其实他凭一种多年养成的政治敏感,直觉到这不会是一次简单的宴请。

他来到国丈府,进到正厅中,发现来客并不多,只有董承、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这几位。

伏完是皇后之父,董承女儿也是贵妃,两位国丈坐于上首。刘备也是皇亲,论辈份当为皇叔。另几位客人纷纷请他上坐,推让一阵后,刘备坐在两位国丈身边,众人坐下下首。然后酒宴上席,歌舞已齐。刘备早年贫寒,对着丰盛昂贵的洒馔、麇集鹿散的女乐,不觉早已眼花缭乱。

    伏完一挥手,仆从、女乐们都退了下去。而种缉等人纷纷坐拢过来,诺大的正堂显得空空荡荡,就是这时,外堂却响起的奏乐声——看来是有意安排,以免旁人听到说话内容。

    “事关国家安危,我等无才,只左将军能挽危局!”董承突然跪在刘备面前。

    另外三人也一齐跪下。刘备大惊,慌忙扶起两位国丈:“刘备何得何能,怎会不答应?”

     “玄德请看!”董承呈来一幅素帛。只见是一幅血书,血迹早已干败,上书:“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

    “这是陛下诏书?”刘备惊呼。

    “正是。”董承神情凝重。

     刘备心想,难道陛下有危难,为何竟作血书?于是往下读道:“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近日操贼弄权,欺压君父;结连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大臣,朕之至戚,当念高帝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

     董承说:“去年冬日,陛下召见于我,未言一字,仅赐一锦袍。我回府查验再三,未见任何异象。夜夜灯下对袍苦思,不知圣意。一日灯油落到袍带上,烧及背衬,这才发现其中诏书。

    “果真是陛下字迹?”刘备端详着素帛。

    “绝无欺蛮之意。”董承正色说:“我每想,陛下为何要作血书?难道身边连侍候笔墨之人都不敢轻信?抑或内中焦煎,愤恨难抑,故而破指滴血?不论如何,陛下已受苦至此!”说着眼泪便下来了。

     刘备也叹了口气。其实这些请他赴宴,他便直觉与曹操有关。建安二年,孔融等上书皇帝,要求恢复古制,三公带兵朝见皆交戟叉颈而前,于是曹操只要带兵便不再朝见。此后皇帝便怀疑曹操有反心。贵戚王侯们,都与曹操日益敌对。

    其实刘备也早就觉得,皇帝认尊他为叔父,便有用他制衡曹操的意图。由今天之事来看,曹操与贵戚王侯之间已是上弦之箭,不可收拾了。

   见刘备面露思索,董承又说:“董承披肝沥胆以实相告,难道左将军怀疑我!”

    刘备正色说道:“车骑将军何出此言?看到国家如此,刘备心中不苦么?就算车骑将军不为此事联络刘备,刘备也会为事此联络车骑将军!”





     回到行辕中,刘备见到关羽张飞,便高声说:“两位贤弟,国丈府有一歌姬,能执胡笳而兼唱兼舞,我与你们细细说来!”边说,将关羽张飞拉到糜夫人内室中。他让糜夫人先离开,然后紧闭门窗,把今日密议之事细细说与二位。

    “将军已然应允?”张飞问:“曹操势力一日大过一日,若除此人,难上加难!”

    “我若不应允,董承怕是先要除掉我。”刘备说。“如今我已经夹在曹操董承之间,你二人要记住,万事小心谨慎,不能再大意出错了!”

    “将军与董承等人来往并不密切,他们为何突然间拉将军入伙?”关羽问。

    “正是。董承等人邀我参预此谋,也是因其势单力薄,不得已而为。”刘备思索道:“由此观之,皇戚一党,并无力与曹操争衡。伏国丈虽有威望,却无兵权。武将出身而又有高位者,唯董承一人。我料定此事一时很难以成功,董承只能阴谋之、缓图之。”

    “时日拖得长久了,恐怕走露消息!”关羽说。

    “的确如此。我也只得先应承下来,而后静观其变!”刘备说。



   

    过了一个月,刘备接到曹操书信,说自己明日便回许县,要刘备去府邸见他。

    从建年四年初,曹操一直忙着收拾吕布余党,先是盘据在泰山一带名义上归附吕布的臧霸等人,率领大批士卒归诚,这批士卒被此后被称为“泰山兵”。二月,吕布部下张杨被部将所杀。到了初夏四月,曹操在射犬大败吕布过去任命的杨故长史薛洪、河内太守缪尚。然后曹操回师敖仓,准备征讨张绣、袁术。

    曹操迎奉天子后,手下将领幕僚们不习惯汉室礼仪,加上他常在军旅,戎事繁忙。而建安二年恢复古制后,带兵朝见麻烦很多,不仅耽误时间,手下将领们也非常不满足,不时闹出事情,使刘协和贵戚们找到指责曹操的借口,所以曹操在许县呆的日子越来越少。这此回来,不过是为日后出征收拾行装。

    第二天刘备如约到了曹操府邸,与往常一样,军吏引刘备来到曹操读书办公的所在。刘备发现今日这里格外零乱,书简堆到地上,铺在睡榻上。曹操已经与刘备相处很随便了,见面也未太多礼节,说:“今日预备胡饭,当令吾弟开开眼界。”

    没有人设座,曹操的大案对面,本来有为客人预备的座席,但现在书简堆积成山,曹操亲手给刘备一个胡床令他坐下。侍从将饭食摆了上来,原来胡饭是以酢瓜菹长切,配上烤炙的肥肉,再加上杂菜,用胡饼卷作两卷,一齐截成三段,就成了六段,每段长不过二寸。虽然吃相不甚雅观,但也别有风味。

    曹操索性用手捏着吃起来,另一只手还托着一轴正在研读的简书,对刘备笑道说:“当日先帝在世时,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京都贵戚竞相仿效。如今坐在胡床杌上吃胡饭,也算缅怀当年太平时日吧!”

刘备也不由地想起了过去,那时他一贫如洗,随母亲卖草席、草鞋。后的族人资助他读书,但他天生对书籍没有兴趣,却喜好犬马、音乐,喜穿漂亮衣服,所以经常受人轻视。比起曹操来,他似乎更珍视乱世给予他的机会。

灭吕布以后,曹操对刘备相处更为亲密,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但在刘备看来,曹操对他越是亲热,他越觉得包藏杀机。

    “吕布一死,袁术一无所依,我察此人欲经徐州北就袁绍。”曹操说:“据悉其长子袁谭经青州接应袁术。请玄德为我破之!”

    刘备早想离开许县,正求之不得,便应允道:“二袁虽一向不各,但如今明公威震天下,此二人也将联手对付将军。我可先驻下邳,在袁术北上途中邀击,必能大败此人。”

    曹操点点头:“朱灵、路招为擅伏狙之将,我令他二人听玄德驱使,再与你三千人马。”

    刘备明白,这硃灵、路招两人实则是曹操用来监视他的。

    就在这时,一军吏和一朝官一同进入书房,对曹操报告道:“史涣、曹仁两位将军于射犬郊野大败吕布余党,擒住魏种,已缚回许县。”

    “可赦免,交赋有司酌情任职。”曹操说,然后又叹了口气:“魏种,唯其才也!”

    军吏和官员诺诺而退。而就在当下,刘备的脑子里,不由“咚”地一声,好象有一面战铎,被人轻敲一下,声音不大,回声却嗡嗡不绝。

    当日曹操领兖州,州中名士,唯对魏种施恩最厚。后魏种附叛,曹操多次说过,除非魏种北走入胡,南逃入越,否则绝不会放不过他。可如今,曹操竟如此轻描淡写了赦免了此人。而如今魏种走投无路之时,曹操宽怀赦免,此人必感激涕零,舍命相报。

    曹操不会杀一个可用之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有威胁者!

    刘备恍然大悟。那铜铎的嗡嗡声更大了。





    突然一阵凉风吹来。

    帏帐乱飘,案上帛书纸信也纷纷吹落于地。

    曹操慌慢拾起。然后手里端着食器,来到窗前。

    灰色的天空中乱云翻卷,层叠堆旖。天空繁复妙变,又博大雄浑。滚滚不息,又清逸远舒。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清凉湿润的空气,抬眼而观:西边的天空彤云如墨,浑混不清。东边绮云流彩,甚至露出一小块娇艳的蓝天,随云的疾动变幻着形状。一道长电,象蟠龙一样在暗黔的天空中腾转着,恣肆着。

    曹操叹息着说:“玄德啊!如今时局瞬息万变,正如今日天象。今人不觉有意述一生之志,想当年董卓之乱前,我一心只思平平羌,百年之扣,墓上题‘汉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即足矣。成就今日格局,实不得矣,然思没有曹操在,天下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故此,我虽力微力薄,仍义无反顾,只思投死为国,以义灭身!”

    刘备毅然地说:“悖汉者为我敌,扶汉者为我友!”   

    曹操大笑起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袁本初不足论哉!”

    刘备吓了一跳,筷子和汤匙一齐掉在地上。就在这时,一声巨雷响起。刘备说:“难怪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今日才知这一震之威,果然惊心动胆!”

    曹操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过一会两人酒足饭饱,便让刘备出回收拾准备出发。





    刘备刚走,有人报知王朗已回许县。曹操一惊,命人安排到正厅迎接。

   “记得当日我在京中作议郎,足下为郎中。十几年不见,你我都老了!”曹操感慨说道,然后又问,

    “闻孙策劝说足下留吴不成,心怀忿恨,然畏君名望,不敢加害!如今回来便好。只可惜我多年来无暇南顾,许贡、刘繇皆不幸含恨离世。对了,华子鱼还在江南。有朝一日,我定将此辈名流故旧悉数接回中原!”

    王朗说:“王朗能够生还许都,全在陈元龙派人护送。去年接到明公表徵之令,辗转经年才至,一路所见,战苦流离,不忍回首……”说着,不觉得连连摇头叹气。

    窗外雨哗哗地下去来。

    曹操徘徊至窗前,望着满天水雾:“然曹操百思不得其解:孙策一稚童耳,究竟何德何能?以至渡江以来,屡屡以寡胜众。攻无坚城之将,战无交锋之虏。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王朗说:“孙策勇冠一世,有俊才大志。加之宾礼名贤,交御豪俊。宾客如林,猛将辐凑。其中又以张昭、周瑜为冠:张子布,民之望也,北面而相之;周公瑾,江淮之杰,攘臂而为其将。谋无不成,规无不细,以致终成天下大贼,绝非徒狗盗小匪而已!”

    曹操长叹一声:“孙策猘儿,我竟难与尔争锋!”

     



    傍晚雨停,晚霞灿烂。从豫州考征钱粮回来的程昱,与曹操派去迎接的郭嘉相遇。两人来到行辕中小坐,程昱突然问:“明公近日对刘备有何安排?”

    “明公已令刘备赴下邳邀击袁术。”

    程昱大惊,猛地站了起来,来回来去的地踱步。突然没来由地恼火来:“我看郭祭酒每与明公献计,不是寻思如何行事最为合宜,而是寻思明公心中作何想,你便如何出言!”

   “程尚书何出此言?”郭嘉知道程昱年长自傲,脾气有点刚暴古怪,旁人常常与他合不来。于是并不在意,笑着问道。

   “刘备一走,恐放虎归山!”程昱忿忿说:“明公生性,喜计较利害成败,不喜计较得失。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杀刘备而失天下诸侯之心。我等身为谋臣,就应该替助他决断!”

    郭嘉说:“明公自有筹谋:刘备若欲同明公作对,只能依归袁绍。而当前二袁已有和好之意,刘备一旦杀袁术,则自断投奔袁绍之路。”然后,他笑着调侃道:“程尚书之意,似乎郭嘉是媚言事主之辈。然尚书几次筹粮,都曾以人肉干脯充军粮,此君子之行乎?”  

    程昱却正色说:“如今天下饥馑,百姓军卒若想活命,只能食饿莩之肉。我从战场上取人肉晒为脯,实不得矣!明公亦设‘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掘陵墓以充军资,此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也!奉孝不必多言。至于明公为防刘备与袁绍勾结而行此下策,若是换作他人,或许尚可。然刘备有非常之志。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尚书之意,郭嘉今日了然!你我速去见明公,陈述利害。”郭嘉说。

见郭嘉年轻却如此明达,程昱很欣慰,露出赞赏之意。

两人一起来到曹操面前,痛陈利害。

“奉孝,如今连你也说刘备非除不可?”曹操听毕,沉思着缓缓地问。

    郭嘉说:“正是。刘备有雄才大略而甚得众心。张飞、关羽,皆万人之敌,而誓死听命。郭嘉以为,刘备终不肯屈居人下,其谋未可测也。古人有言:‘一日纵敌,数世之患!’”

    程昱也说:“明公前日不杀刘备,可谓度量如海,程昱等人诚不及也。然今日此人已带兵远走,必有异心!”

    曹操后悔莫及,连连叹息:“然刘备怕是已经上路。”

    程昱说:“可派使臣到刘备宅中,就说暂且不讨袁术。或许还来得及!”

     于是曹操派人去刘备处传令。不一会,使臣回来,说刘备宅中,前门紧闭,后栅大开,已与关羽、张飞等人率骑兵轻身而去,家小也不见踪影,只留下些没有马匹的步兵。曹操以前赐赠刘备的财物衣服,也全部收拾封存,无一带走。

    “刘备竟然冒雨而逃?可见,此人早料到我会除掉他!”曹操悔叹不迭。他知道命人飞马传令徐州刺史车胄,让他见到刘备,就立刻杀掉。

    过了几天,传令者从徐州逃回,说刘备到下邳后,对车胄称,奉曹操命令攻打袁术,车胄并不疑心。到了夜间,车胄收到曹操密令,但已来不及,刘备已派张飞包围车胄府宅。车胄谴责刘备反叛,被张飞杀害。然后刘备命关羽守下邳,自己则与张飞驻扎小沛。

    曹操于是又派刘岱、王忠带几百人马攻小沛,结果战败。刘备为使敌兵速退,便亲临阵前,对刘贷等人说:“低等劣将,奈我若何?若曹公亲自来战,也未必孰胜谁负!”

     刘岱等人本来已得到曹操命令,只做试探性进攻既可。于是退回许县。

     不过这时传来消息,袁术想到青州投奔长子袁谭,却在小沛为刘备阻挡,只好回寿春,半路忧病交加,呕血而死。

    袁术一死,堂从弟袁胤和女婿黄猗害怕曹操,不敢呆在寿春,就携带袁术棺柩,以及部曲男女数万,投奔那位当年占了孙策庐江太守的刘勋。而袁术手下的长史杨弘、大将张勋一向孙策友善,投奔路上却被刘勋拦击,张勋被杀,携带的物资也被抢走。此外还有一些袁术残部,则在梅成、陈兰、雷绪等人率领下,在庐江郡南部潜山一带为匪。

    而刘勋所得袁术残部最多,他特意把郡治从舒城迁到濒临长江的皖城2,其意在于防守孙策。

    孙策得知后,第一件事就是修书信与刘勋结盟交好。刘勋自然怀疑孙策动机,但又觉得孙策可能惧怕自己兵多,于是半信半疑,两家一直平安无战事。长江之上,白帆穿梭,商贾通行。

   





    秋天,大江澄碧,天高云淡。建威中郎将、春谷3长周瑜乘船至京口,然后又快马加鞭来到吴县。到孙策署内,遇到征虏中郎将、帐下都督吕范。吕范施礼一笑,对周瑜说:

   “今日吴侯召你我二人前来,必是欲攻庐江。当日吴侯将贤弟从牛渚矶调往春谷,我便知其意在庐江。”

   “子衡兄何出此言?”

   “周郎恩信著于庐江,东吴谁人不知。春谷近靠皖城,主公必是欲以贤弟作讨刘勋的先锋!”

   “吴侯襟袍宏远,非你我所料!”周瑜笑着说:“不过以周瑜忖度,吴侯意下岂止庐江,必有荆州。”

    吕范点点头。

    “两位竟敢背后议论我!”孙策从后堂大步走出。

    两人忙施礼。

    “众人到齐,领印绶吧!”孙策笑着说。

    孙策身边主簿高举公文,念道:“建威中郎将周瑜,领江夏太守。征虏中郎将吕范,领桂阳太守。荡寇中郎程普将,领零陵太守。”

    “还是公瑾猜得对!”吕范笑着说,“将军果然意在荆州。”

    “终于可以为先将军报仇!”程普激动地说:“程普定不辱军命!”

    周瑜却心中暗赞:伯符兄御将之术,可谓日臻纯熟。出征前,便把手下大将先封了荆州的地方官职,部下岂能不用命?这只是其一。其二,江夏、桂阳、零陵,这意味着吞并荆州的雄心!特别是江夏郡,跨有长江南北,可谓荆州咽喉。周瑜明白,孙策意在将“全据长江,荆、扬合一”的重任交给了他。

    孙策望着众人,淡淡一笑:“去年冬,曹操擒吕布,今年四月,袁绍又灭公孙瓒。中原群雄,仅剩二人,故此二人必有一战!八月以来,曹操为敌袁绍,亲赴官渡、黎阳处,察地势,挖壕堑,修营垒,置鹿角。他怕我捣其后背,故示结盟之意,假朝廷之名下诏书来,令我讨伐刘表!即使无诏书,我也早晚要伐荆州。不过算是曹操帮了我,令我出师有名!”   

    孙策又令主簿和小吏们退下,问周瑜:“公瑾,你在春谷,可查得刘勋动静?”   

    周瑜说:“将军西征路上,要随时留意刘勋,防他击我后翼。不过,刘勋得袁术数万之众,日久必军粮不济,将军则有机可乘。”

    孙策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甚好!明日起准备行装,要声势浩大些,要多拖延些时日,让天下人都知道:孙策欲讨江夏黄祖!”

   



    深秋时节,孙策经过周密筹备,领兵两万有余,出师讨伐江夏。

   清晨出发,傍晚船队已达石城。这时传来消息说:刘勋派弟弟刘偕向豫章太守华歆借粮,华歆粮亦不多,只得派郡吏与刘偕一起到上缭,向当地大族借粮,但只借得区区三千觥。

    孙策听到这个消息,灵机一动,对身边诸将说:“刘勋把皖城给我们送上门来了,到底取不取?”

    众人大笑起来。

    “步骘先生,速代我作书信与刘勋!”孙策说,“先大骂华歆与豫章豪族,劝刘勋攻取豫章。再说我孙策欲杀黄祖以报父仇,一时无力分兵,讨江夏回来,必与刘勋一道伐豫章。”

    书信作好。孙策说:“再取珠宝二十斛,葛越百匹。随书信赠与刘勋!”

    “随军并无这多珠宝葛越!”吕范说。

    “那便回吴县火速运来!”孙策大笑:“不过在刘勋处暂放几日,早晚我还要取回来!”  

    孙策与黄祖有杀父之仇,此事海内皆知。刘勋见到礼品,果然失去警惕,带兵向豫章出动,先占领了海昏。

    孙策便便命孙贲、孙辅守住彭泽,以防刘勋回师。然后任命周瑜为中护军,同领两万步兵,辖下部将有吕范、程普、孙权等人,趁夜偷袭皖城。

    刘勋带走一半人马,但皖城仍有数万兵卒。无奈人心不齐,又无得力守将,自然不是孙策、周瑜的对手,稍一交战便倾城投降。

   





    第二天清晨孙策入城,任命汝南李术为庐江太守,又亲自探视袁术、刘勋的家眷,命人善待。袁术、刘勋等人部曲兵卒以及百工乐伎当中,可用者共男女三万人,孙策命令把他们全部迁到吴县。

    这时有人急报:前日孙贲、孙辅在彭泽击败刘勋后,刘勋暂退沂县,向黄祖求援。黄祖已派其子黄射率五千水军援救刘勋。

军情紧急,可孙策却神色平静,只管在案前理事。他突然问身边的主记步骘:“三万部曲可曾上路?”

步骘说:“已上路。不过,时常有俘虏闹事。”

孙策沉思起来……。

他感到了庐江人对他的敌视,正象四年前他受袁术命攻打庐江时那样。不仅如此,近此年皖城多有南迁士族居住,这些人更是以中原为尊,不愿与东吴为伍。他之所以让周瑜做他的副帅,就是借着周瑜是庐江人,又是世家子弟,能与中原士族们攀上些故旧。

想到这,孙策说道:“袁术之子袁耀也在皖城,此人与我颇有私交。可令此人督领刘勋部曲上路……”

话音未落,只见校尉袁雄赶来,笑眯眯地地:“将军!袁雄得一女子,容貌美丽无双,已给将军带过来。”

   孙策大怒,拿起赤漆水杯,全泼到袁雄脸上:

    “我早有令,兵士不得侵扰袁术、刘勋部曲,你找死么?”

袁雄一楞。孙策领军以后,向来不犯百姓。不过若是属下献上俘来的女子,他也笑纳,不愿有悖属下们的好意。袁雄不知道孙策心里的担忧,不解地问:“将军这是何故?此女非刘勋部曲。她本姓步,年方十四,与其母避乱至皖。对了,她母女自称是步骘先生同宗。”

    “哦?原来如此,快带她们进来。”孙策说。

    姑娘和母亲低着头走了进来,一见到步骘,便相拥大哭起来。孙策和袁雄看在一旁,也觉得心酸。孙策赶忙令步骘带她们母女去休息,然后对袁雄说:“我有意将此女配与二弟权儿作侧室。”

    袁雄说:“步骘先生定会乐意。这个若是将军不喜欢,还有两个更好的?”

   “你又作何违我军纪之事?”

    “哪里?那两个女子袁雄还未见过。其家自称是故太尉桥玄、东郡太守桥瑁之同宗,避乱来皖。姐妹二人皆有倾城倾国之色!”

    孙策毕竟年轻,听了以后,觉得很心痒,便问:“果真?”

    “到底真是桥太尉同族,还是假攀权贵,实无可查。”

    “不是问这个?她们果真有如此美貌?”

    “果真!此地无人不知桥氏二女有倾城倾国之色,且聪明有学识,弹唱歌舞,吟诗品赋,无所不通,还能与男子同坐论天下事。”

    “而且是姐妹二人?!”孙策叫道,“妙极妙极!我可与公瑾各得其一。袁雄,你现在就去给我下聘贴,一个时辰之内,把两位姑娘接来!”他一激动,竟然碰翻案上的朱漆水碗。





    桥家人接到孙策的聘书,顿时慌乱。两个女儿则躲进闰房,痛哭失声。

    侍女劝解道:“听人说,两位将军年少貌美,小姐不必伤心!”

    侍女的话勾起她们一些幻想,但想到孙策的战功威名,幻想又马上被打碎。她们一边哭,一边回想着家中这些年来遭受的兵灾,还有流亡中所见所闻的杀戳惨状。她们也见过不少女子被好色的军吏们虏走,然后又在战场上又被另一支军队虏走,甚至丢掉性命。

“我等若不从命,灾祸便殃其全家。更有甚者,全城不免于害。我们姐妹也只能……” 大桥长眉一扬,“若孙策无道,我便杀之,而后自尽!”

说完,两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哭累了,她们便凭窗而望,而映入眼帘的,却是无穷无尽的迁移到吴县的袁术部众,被吴兵驱赶着,从昨夜起,队伍便源源不断从楼下街衢经过,今晨仍没有停绝。两个姑娘觉得,这仿佛暗示着她们的命运……

   “黄口二竖子!尔等亦何猖狂?竟兼并州郡,割据一方!”父亲的骂声从楼下传来,“孙策!你垂涎刘勋部曲人民,诡计占我城池。今又垂涎我如花似玉之女,欺我手无寸铁一百姓!”

    父亲说完,连连叹息数声。

    然后是兄长的声音:“两狂儿贪得无厌!已得城池人众,为何区区两个女子竟不肯放过?然孙策江东之主,又握重兵,何人敢拒之不从?”   

    就在这时,有仆人尖声喊:“大事不好!孙策带兵至此!”

    接着,外面就是一阵马蹄声,后面是步卒沉重齐整的跫声,震得人心胆寒冽。

    两位姑娘打开窗,门外俘虏全不见了,从街头至街尾全是吴兵。齐刷刷一片驽矢在手,冷森森根根长戟倒竖。

    然后十几骑停下家门,为首两将军,都穿着鱼鳞银明铠,腰间挂剑。见到父亲,便下马施礼,口称“拜见岳父”,衣甲碰撞时发出铿锵的响声。

    桥家多年来四处避乱,见到兵就胆颤。父子们急忙还礼。

    两位姑娘躲在窗缝后面,望着他们,不觉征住,半天无语。

    想不到拥兵自重的一方豪强,竟是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俊美少年。少女的心就象蜂儿迷失在花香中,只想追随自己的依恋而去……

    突然大桥问:“到底哪个是孙郎?哪个是周郎?”

   “姐姐不会察言观色么?那战衣上有云螭纹居左者,定是孙郎。那战衣有虎罴纹右者,必是周郎!”

   又凝视了一会,大桥笑着摸摸妹妹的脸:“妹妹真是好福气!”

   小桥顿时脸上飞红,把头埋在姐姐肩上:“姐姐福气也不错!”

    “真是两个奇男子!有此二人,乃江东之福,亦是你我姐妹之福。”大桥说:“唉呀,瞧我们头发都乱了,快,快去洗脸梳妆,可不能这个样子见他们!”

    小桥却暗暗沉思起来,她悄悄地望着那个将属于她的少年,心里问:“这样的少年为何要领兵打仗呢?”

   

   

    “两位将军何时迎取?”桥公问。

    “就在即刻。”孙策说。

    “也太仓促些!”桥公的儿子有些不满:“我桥家本是梁国望族,太尉桥玄同宗……”

    “领军之人,身系戎务,万事求速。请岳父见谅!”孙策淡淡说,“孙某不会亏待岳父,岳父全家宜赴吴郡居住,衣食住行,一概供给。”

    出嫁的路上,桥氏二女同坐一辆长毂战车,驾车的是重铠的士兵。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是锃亮晃眼的兵器,晃得她们头都不敢抬。

    一段不长的路好象颠簸了很久,最后终于能和两位年少的将军正视了。

    孙策问:“两位姑娘恕罪,孙策又忘了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其中一个女子大胆地说:“你们分不清我们,可我们姐妹却一眼便分清你们兄弟了!妹父英武中透着斯文,将军你……”说着她脸红了,“你仪表虽美,却有点让人惧怕……”

    两个女子长得很象。细看才发现区别:说话的这个,眉眼都更浓一些,目光很明快。另一个则弱态生娇,顾盼间丰采灵秀。

    越来越多百姓围了过来,纷纷叫嚷道:“快来看啊!江东最美的丈夫,娶了江东最美的女子!”那情形比过年还热闹。

    孙策急忙令士兵退到两旁,不准兵器对着百姓。任由百姓们聚拢过来,将两对新人围在中间。

   “真是两双白玉屏,四支珊瑚树啊!”百姓中,一位老者手捋银须胡高声说,“必成佳话,必成佳话!先代诸多风流韵事,无一可与今日之事媲美!”

    孙策扫视周围,觉得整个皖城仿佛新婚。从百姓们指指点点的手势和艳羡陶醉的笑容中,他明白,他这才真正地征服皖城——从他和周瑜征服了皖城两个美女的那一刻起!

    “皖城已安,明日攻打江夏!”孙策说,“三更造饭,卯时出发!二桥么……,明日送回吴县。”







    孙策水路进西,于沂县大败刘勋,刘勋只得向北投奔曹操,黄射也逃回黄祖处。此役生俘二千人,得船一千艘。孙策继续向前,十二月八日进驻夏口,接近沙羡。

    江阔云低。孙策坐镇巨楼船之上,凭栏遥望前方黄祖水寨处隐约的旌帆,背后晨光初起。

    “敌营有何消息?敌军人数可探清?”孙策问。

   “有虞侯探来,黄祖本有船军不下数万。另有刘表亦遗侄子刘虎、大将韩晞带五千长矛士来援。”武士谷利答道。

    孙策什么也没说,他的脸在阴影中,下属们看不清他的神情。

    “今日何日?”孙策突然又问。

    “建安四年十二月十一日。”武士吕蒙答道。

    “我父初平四年正月七日战死,再过一月,就是父亲死后整整六年。”孙策转过头,晨光照耀着他楞角坚毅的面容,一阵东南风撩起兜鍪下几丝的碎发。突然,他大步走走回船舱,坐到帅座上,高声说:“传令周瑜、吕范、程普、孙权、韩当、黄盖,各部同时并进。借东风之利,放火助攻!”

    数支舰队同时进发,孙策居当中。孙策在座舰上全局指挥,又亲击战鼓,以壮威势。

将士奋勇,风助火势,黄祖节节败退,转眼战场转到岸上。孙策下船乘马,与各路人马一齐追击。

红日高照时,战场已清静。经清点,俘虏黄祖妻室儿女七人,刘虎、韩日希阵亡,杀敌数万,得战船六千艘,财物无数。只有黄祖只身逃脱了。

    孙策神情依旧肃毅,未露喜色,问道:“军中伤亡如何?”

    “督军中郎将徐琨身中流矢而死。”

    “校尉邓当中箭落江,一直没有寻到尸身。”

    徐琨是孙策姐夫,邓当也跟随多年,孙策唉口气:“善抚其家。”

    一直随在身边的张昭突然说:“吕蒙可代邓当。”

    孙策看看吕蒙,略笑了笑:“阿蒙,你把张长史打点得不错嘛?让你离开,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吕蒙只愿在将军身旁!”

    “只是玩笑,阿蒙,我早就寄你厚望,怎会不放行?况且邓当又是你姐夫。今日拜你为别部司马,以后邓当军众全数归你统领!”





    从白日直到中夜,孙策和将士们都在沙滩上庆功畅饮,缴获的酒都已经喝光了,还是不能尽兴。

    一群年轻将士把孙策和周瑜围在中间,不停地起哄,让他们讲讲皖城那两个女子。

    孙策说:“我那女子手臂甚长。以前只知猛士要臂长善射,如今看来,美女亦如此!我已答应过她,回吴后教她骑射!”

    众人放声大笑起来。

    孙策已经大醉,他笑着拍拍周瑜的肩膀:“公瑾啊,桥氏二女固然美姿流丽,然得你我二人为婿,足为欢矣!”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周瑜也乘也兴致,大放骄辞:“谁言乱世多豪俊,我见乱世分明多蠢才!”

    “正如贤弟所言!”孙策说:“如今壮志将酬,何需再等?”

    众人帐里帐外枕籍而眠。半夜,孙策反周瑜推醒,来到帐外。只见守哨武士们都已喝醉酒横七竖八地睡在沙滩上。周瑜刚想喝他们起来,孙策却制止住他,然后,回到帐中,取出自己的衣服衾被,为兵士们一一盖上。

    两人并肩走向江边。

    荆江一带,隆冬时节每五六日便有一次东南风,而东风过后常常有阴雨。不过今日不同,东风过后却是空气清暖,微风宜人。

    两人都摊开双臂,把自己扔在沙滩上。

    “贤弟,将来天下太平了,我想传位于二弟。到那时,你我二人一同周游天下,西域昆仑、大漠,东海梅岑、蓬莱,好不快哉!”

    “若真无仗可打,兄长会烦闷坐不住的。”

    “这好办!我令仲谋坐镇东吴,你我效仿霍去病战八百里祁连山,也打他个北斗倒转!”

   “唉,每想古人丰功伟迹,敬佩之致,如仰日月星辰!”周瑜猛得一翻身,趴在沙滩上,两手支起头,兴奋地说:“兄长,苍天有意将古人功名赐与你我!如今北方袁曹两家将有大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机不可失也。”

   “你我心息相同,公瑾计谋,也是我心中筹划。”孙策坐起身说:“日后公瑾治水军,我治步骑军;公瑾向荆州,我向青徐。如此大事可定!”

    然后他又缓缓躺下,头枕着手臂:“公瑾啊,有时我想,身后功名又何足论?有这多奇才异士为我效力,以我为友,此生足幸!古人功名不可求,只求感古人意气也!公瑾啊,日后不论上苍如何待我,今生得知已如贤弟,我心亦足!”

    周瑜默然。他翻了个身,仰卧在沙滩上。

夜气浩然,江宽波细,水天一色。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是仰卧着,直面着茫茫天宇,静静地似乎已经睡去。

天上一层薄云,月轮略有微晕。如果明月有知,会看见大江广袤无边,江波遴遴生辉。空阔的江滩上,只有两个身影,呈大字型地并排地摆放在江滩上,都是一动不动,那样静谧—— 一个是少年,另一个还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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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今安徽潜山县。

3 今安徽西陵县。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17

以上是孙策篇,下面是周瑜篇
作者: clouddance    时间: 2005-6-17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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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九岁的孙权大放悲声,不停晃动着他的兄长,嘶声呼唤着他,可他的兄长却永远地沉默了……

突然间,孙权感到有人慢慢地扶起了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张昭。

张昭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洪亮威严:

“为人后者,贵能承继先轨,就成勋业。今天下鼎沸,群盗满山,孝廉怎能哀哭不已,一肆匹夫之情?”

孙权点点头,擦去眼泪。然后换上官服,由张昭陪同,骑马到军营中巡视一遍。这样一来,吴县驻军才稳定住。

然后,孙权与母亲还有张昭、朱治、吕范、秦松等人坐下商议。

   “临此大难,宜边境收缩,召外将还吴,以安形势!”张昭说。

   “张长史是说公瑾?”孙权问。他又望望母亲,只见母亲点点头。

   孙策占有六郡后,除庐江太守李术外,另五个太守都是自家亲族。吴郡太守朱治是忠心不二的老臣,丹杨太守是先孙策表兄徐琨,后来是舅父吴景,会稽太守是孙策本人,位于四南与荆州接壤的两个新得郡豫章和庐陵,太守则是孙贲、孙辅兄弟。然而孙贲、孙辅名为太守,兵员并不多。而驻在巴丘的周瑜和驻在海昏的太史慈两位孙策爱将,却各有数千人众。

   “西南之事,全托太史子义。周瑜带兵回吴。”孙权决然说道。









几天以后,孙权侍立在灵前,与不时来祭奠的官员们互想揖礼。见到新主气度威严,行事稳重,众人自然口服心服。

孙权几日来几乎没有合过眼,两眼布满血丝。他不时问身边下吏:“周瑜现在何处?”

周瑜还没到吴县,但他与周瑜似乎保持着联络,似乎早有了“共当大难”的心息之通。从那些快船飞马来送信的下吏们口中得知:三天前的傍晚,周瑜得到消息,当夜去南昌面见孙贲,共商豫章郡防务,而后领五千部曲乘船经赣水北归,两日后入长江,依照孙权之令,与附近守江诸将安排事宜,分兵驻防,子夜登岸,改由陆路向吴县来……

一个武士浑身是汗,奔来报告孙权:“建威中郎将已来吴县,正在城外驻兵布防!”

“公瑾终于来了!”孙权心中一阵惊喜,不由喃喃地说出了声。





周瑜把军营安在城外,只带数十名骑卒进城。一路拼命策马,把卫士们都甩在后面。可到了城下,他却轻轻勒住马。

哀乐声隐隐从城内传来,一种悲痛从心底向上涌——他强忍住,不让自己流出眼泪。同时又思忖着:如今东吴已是易主了……

孙权令他带兵还吴,他依令而行。一路上,总有当地守将迎送、盘问,可见新吴主对他还有疑心……

接到消息时,他正在巴丘附近赣水上操练船军。信使步骘大夫赶到岸边,他知道必有急事,忙催棹卒回岸,远远看到他步骘身上竟是素麻孝衣。使臣不可能给其他人穿孝,他顿时明白了大半,只觉心中一震,险些晕过去。佩剑从手中跌落,落在赣水的碧波中……

自众给孙策回信,畅论奔袭许都之计划,他日日盼望着孙策召他回吴县,然后一同北进,可盼来的却是这样的噩耗……

悲怆化作决断,他一催鞭,进了城……

他来到灵堂时,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他。他不知道,此时众人都在惊诧:此人风尘仆仆而来,为何仍然是雄姿昂扬,光彩照人?面露伤痛之色,为何仍然是沉稳镇定,暗含权威?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众人看他的眼光,径直上前,对孙权一揖:“我之部曲,分驻城南、城西、城东北。”

“甚好。可防陈登、黄祖来袭。”孙权抑止住心中激动,点点头说。

周瑜面向灵柩跪下,泪如泉涌,痛哭失声。

    在他心中燃烧的,与其说是悲,不如说是恨!

    ……那个青春炎炽、笑语风趣、让少年们乐意为之战死的兄长已经不在了!一统天下的抱负,恐怕今生今世再无机会实现了!苍天仿佛与他开了大玩笑:只是瞬间,便一切豪情壮志化为烟齑,一切知遇恩情随着伯符而远逝了……     

“天欲亡我!夺我讨逆!”周瑜高呼道,恣意地流着泪,用忿怒烧灼着自己,烧灼着周围的空气。他心中的痛楚不知怎样才能释泄,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哭倒在地不省人事,得以结束一切煎熬,可是少年人的体格对悲痛的切割穿凿却毫无反应。

他的悲恸感染了众人。一时间,整个灵堂一齐嚎啕。特别是身材巨伟的扬武都尉董袭,竟用头撞击着灵柩,额角流着鲜血。





   孙权来到周瑜面前,深施一礼:“东吴安危,全在中护军。望兄节哀!”

   然后,他又转过身,对众人施礼:“仲谋知道诸位悲伤,但何人悲伤能敌得过我?望诸位以国事为重!”

   周瑜和众人急心还礼:“谨遵吴侯之令!”

   哭声住了,一时灵堂里很静。突然,周瑜却站起身,对孙权说:“吴侯,请恕周瑜无礼!”众目睽睽下,他走到守棺武士处,夺过雄戟,撬动棺盖。不想稍一用力,棺盖便开了。

   孙权含泪说:“我知道,中护军想再见兄长一面,所我我命人暂不封灵柩。”

  “周瑜谢吴侯大恩!”周瑜又感激又惊诧——这位新吴主竟能洞悉他的心思?!

   他顾不得多想,猛力一推,棺盖开了半幅。

   伯符兄已经冠带整齐,身佩宝剑玉璧。他脸上伤处已枯陷,整个人也比平日消瘦很多,显得鼻梁高耸,颧骨突出,两腮深陷……。周瑜又走到侧旁,这个角度恰好看不到脸上伤处,只觉得伯符还是英俊照旧。

   可怜玉树将埋黄土之中!伯符啊!你若英灵不死,且请化作空中虹霓,江上长风。时时兴涌,俯查世事……





   有侍人悄悄碰了了周瑜,轻声说:“太夫人请中护军到后宅休息!”

周瑜稍楞了一下,于是跟随这侍人来到后宅。吴太夫人见到他,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含泪说道:“公瑾我儿,想煞老妇也!”

说着,把周瑜拉到席榻上,叫他躺下。周瑜一看,竟是孙策生前卧榻。周瑜刚想谢让,夫人却轻轻摁住他。然后夫人俯下身子,为他盖好衾被,又令侍女端来羹汤。

   周瑜望着太夫人,只见她美丽如同当年,慈爱如同生母……

   太夫人说:“东吴大事小事,全靠你操持,快休息吧!老妇这里,无人敢打扰!”

   周瑜点点头,接过羹汤一饮而尽。他觉得很疲劳,就蒙头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议事之声将他吵醒,他坐起来,看到太夫人仍然坐在他身边,面带微笑,凝视着他。

  “去罢!”夫人轻轻地说,又指指身后。

   顺着声音,周瑜起到原先孙策与心腹们商议军情的厢堂中。他绕过屏风,见是孙权坐在原先孙策的座席上,两旁是张昭等人。

   原来,东吴草创基业时,为仪尚简,君臣不拘。有的人在孙权面前随意坐立,有的还不时起身踱步饮水。

周瑜走到孙权面前,神情整肃地向他施大礼,口称:“拜见吴主至尊。”然后跽坐在阶下。

众人见状,先面面相觑了片刻,然后也纷纷移坐到阶下。

   孙权一时有点发慌,但很快泰然了。他正色又问:“刺客可招供?”

   吕范说:“任凭严刑拷打,刺客只说是许贡门人,后来趁看守不备,头撞狱墙而死。”

“许贡门人或许不假,”张昭说。“然丧家之犬岂能成大事?观贼人行事周密,定有要人为援。”

“还有何事?”孙权又问。

“我派到江北的耳目说,前几日曹操从官渡发来令,广陵大守陈登迁为东城太守。可知陈登此人……”

   “若要追根溯源,最后必是许都!”朱治咬牙切齿地说。

   众人一片默然……。孙策新死,东吴元气大伤,对许都,只能乞和,又怎敢与之为敌?

   张昭突然扭头问:“中护军有何高见?”

   周瑜见张昭唤他,急忙用衣袖拭拭眼泪,正色说:“有朝一日,必除奸贼,报此大仇!”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忿慨地说:“想曹孟德,哪一点可与讨逆相比?曹孟德专权谋篡,屠戮百姓,残害贤明。讨逆将军,却是忠诚汉室,抚厚百姓。非讨逆无以兴汉室者!”

“正是,正是。”众人吩吩小声说。

周瑜说:“若论过失,讨逆唯年太少!诸位想想,曹氏年少弱冠时,官不过县尉、县令,手中一有微权,便大施杀伐,屡招祸端。凭祖上微德,方侥幸活命。后此人年志俱盛时,谋得兖州,却因小事失虑,致使全州皆叛!换作曹操,若此人早二十年手握大权,早身首异处。若讨逆不死,怎可任由曹操妄为于天下?”

   听了这番话,张昭不由地摇摇头,心里说:“此言不谬!然周瑜身为东吴重臣,不该如此任情啊!”

   吕范、朱治等人都不敢言语,为公瑾的疏失捏一把汗,心想:“公瑾此言,听到新主耳中,怕有不乐服从之意。

孙权却起身,来到周瑜面前,握住他的手,神色坚毅:“吴中百姓们常说,孙郎周郎,东吴双璧。如今一璧尚在,大事可图也!”

周瑜望着新主,众人也望着新主——他面貌有五成象伯符,可神色却完全不同。他们还不敢对他作出断言,但为了报答孙策,他们都将忠心耿耿地辅佐着他……





   孙策死后一段时间,孙吴境内远近多有叛乱。官吏幕僚中,也常有人逃走。幸有张昭、周瑜尽心辅佐,吴中渐渐转危为安。富春长虞翻率先留在任上守丧,孙权便命令县效仿,不可擅离职守,于是边境各县也都平安无险。

   这天,孙权姐夫曲阿人弘咨领来一名贤才。孙权率众人出门迎接,来到阶下,见到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身长八尺有余。他身穿布衣,臂挽青囊,腰挂筹袋。生得面修颧高,风采宏雅。

   弘咨对孙权说:“此琅琊诸葛瑾,字子瑜。少时游学京师,满腹经纶,可谓人才难得。”

   趁众人与诸葛瑾见礼,孙权把弘咨拉到一旁,高兴地说:“如今日日有人逃亡,姐丈竟能为我招延俊秀,多谢多谢!”

   弘咨奉承道:“子布、公瑾二人,都以为吴侯可成大业。此二君子才冠江东,名播中原。二人所言所行,众人岂敢不效仿?有吴侯主事,江左多士,盖天命也!”

   孙权灵机一动,忙把张昭、周瑜叫到身边,问道:“我想起,那陆康族孙陆议,比我年幼一岁,还有朱治之子朱然与我同岁。如今正用人之机,何不让这些未加冠的晚辈们受受历练?我打算令陆议入府为幕宾,朱然为余姚长,公等以为如何?”

张昭周瑜二人连连称是。

周瑜凑前又说:“吴侯可记得东城鲁子敬?当日讨逆将军既器重此人。”

   “自然记得。去年此人称祖母亡故,还葬东城,后经年未归。”

   周瑜说:“我欲即刻启程,亲往东城,说此人过江。”

   “这自然好!”孙权说:“可公瑾还有很多急切大事要做,子敬之事,可否缓一缓?”

   “为国揽才若不急切,难道另有更急切之事?”周瑜反问。

   





   不出周瑜所料,鲁肃正打算改投他人。他已经准备妥当,下一步是去迎接母亲。

   鲁肃是孤儿,母亲早年改嫁,所以鲁肃当年随周瑜过江时只携祖母。这次鲁肃可是生死前程在此一举,而且日后难回家乡,所以一定要带上母亲。

   可等鲁肃来到母亲宅中,却听人说,几个时辰以前,江东有周瑜来,刚刚接走母亲,听说要过江回吴郡。

   鲁肃只得追着渡过长江。等到了吴县,才知道周瑜已把母亲安顿好。

   母亲满面笑意,口口声声对鲁肃说:“这位周公瑾儒雅礼让,恭顺侍侯如亲生子。”鲁肃只好点头诺诺。

   然后母亲回后宅休息,鲁肃与周瑜对座。不等鲁肃开言,周瑜便笑着说:“子敬,这一年来,周瑜数作书信与你,皆石沉大海,我便知子敬必有去意!”

   “公瑾……”鲁肃一时语噎。

   “不知子敬欲投何人?以子敬之才,所欲投靠者,定是表里日月之人、飞黄腾达之所。”

   “实不相瞒,我有一友,淮南刘晔刘子扬,本汉光武帝之后。此人为我寻得一处所在,乱世安身而已,哪里什么飞黄腾达之所?”

   说着,鲁肃从怀里掏出书信一封,递给周瑜:“这便是刘子扬与我所作书信,贤弟自己看看罢!”

   周瑜打开一看,上面写前:“方今天下豪杰并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还迎老母,无事滞于东城。有郑宝者,今在巢湖,拥众万余,处地肥饶,庐江人多依就之,况吾辈乎?观其形势,又可博集,时不可失,足下速之。”

   “这刘子扬是想让子敬投奔郑宝?”

   “正是。”

   周瑜笑了:“子敬休要故作痴态!我来问你,这书信何日送到子敬手里?”

   “公瑾何出此言?这书信去年冬日收到,因守孝一直未动身。前几日,刘子扬又派人来催促。”

   “既然是去年冬日收到此信,子敬难道不知这数月间,天下大势之变么?”

   “鲁肃一心为祖母服丧,不问世事。”

   “那好,周瑜虽在江左,却时时留意江右之事,现在说给子敬:刘子扬劝子敬投奔郑宝。然而正是这刘子扬,取了郑宝性命!当日郑宝聚众江淮,听闻刘子扬高族名人,强逼与之共事。后来,恰值曹操派使臣来扬州,刘子扬便前去拜谒,郑宝也携酒食来访。刘子扬便邀郑宝独与内室宴饮,趁机自取佩刀击杀郑宝,斩其首级而号令其军,称言‘曹公有令,敢动者与郑宝同罪!’而后,刘子扬又将郑宝兵众,皆赠庐江太守刘勋。只惜刘勋无能,去年十二月,为我讨逆将军所败,只得北投许都。曹操便令刘勋、刘晔听命于汝南守将满宠,以窥江南,时时发兵染指庐江!”

   他越说越激愤:“讨逆将军殒命刺客之手,刘子扬难保不参与其中,曹操、陈登更是背后谋主。彼等奸佞小人,无以阵前决胜负,便行此卑鄙下术!”

   然后他又渐渐冷静,不屑地把书信弃于案上,对鲁肃说:“以子敬高才,刘子扬之事岂能不知?你说是投奔那已经作鬼的郑宝,其实,恐怕是北向许都吧?”

   鲁肃正要辩解,还没张口,周瑜便用手势止住他:“究竟是子敬自欲北投,还是刘晔打算挟持子敬赴许都,皆不必论。终归是周瑜抢先刘晔一步!”说着,他大笑起来。

   鲁肃也苦笑一下。周瑜望着他,两眼充满诚挚:“子敬,我劝你留吴,确为孙氏揽才,然更为子敬着想。子敬大才,我怎忍看明珠投暗、白璧蒙尘?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亦如此。吴主亲贤贵士,纳奇录异。且我曾闻先哲秘论,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构帝基,以协天符,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骛之秋。子敬才宜佐时,当留吴以成功业,不可北去也!”

   鲁肃点点头:“我依公瑾就是,幸得公瑾,如拨云见日般,令我茅塞顿开!”他心想,“暂不论何人能代刘氏,与公瑾这样的人共事一主,今生足矣!”

   周瑜笑了,他马上从席榻上起身,去安排鲁肃与孙权见面。





   孙权领众幕宾一齐召见鲁肃,越淡越投机。过了一会儿,幕宾们都要告退,鲁肃也正施礼告辞,孙权却悄悄示意他留下。两人移到后室,同榻对饮。

   孙权问:“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孙权承父兄馀业,思有秦桓、晋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

   鲁肃顿时明白孙权心思,便说:“昔日汉高帝尊事义帝而无功,只因项羽为害。今之曹操,犹如昔之项羽,将军如何为秦桓、晋文?鲁肃窃料,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如今北方多事,将军得机,可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

   孙权赶快说:“孙权不过尽力一方,以辅汉室。至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言非我所及。”

   麾下众臣中,最多有人敢提称王称藩,还没人敢说“建帝号”这样的话。鲁肃说出“建号帝王以图天下”,这令孙权十分兴奋,他努力克制才未失态。

   而至于“可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也正是孙氏多年来的大筹画,鲁肃的话竟然也与这个筹画不谋而合。孙权心中是一阵胜过一阵的喜悦。

   于是他又说:“我心里一直有个念头,不知对不对,说出来子敬不要笑话:日后天下之重,重在荆州。世间英雄豪杰,也将聚首于荆州!”

“吴侯高论也!”鲁肃惊异十九岁的少年能有这种预判,他深深施礼说道:“聚首荆州之日,鲁肃期之!”

   鲁肃一番言论令孙权愉快地回味了一个夜晚。第二天,孙权召来几个重臣,问“鲁肃如何?”

顿时不少人称赞:“此人姿才,可与诸葛子瑜齐。”

只有张昭说:“此人言语直白,谦下不足,年少粗疏,不可用也!”

   孙权笑了笑,并不在意。他命人赠赐鲁肃宅室,赐鲁母衣服帏帐。鲁肃虽是新来投奔,但获得赏赐最多,转眼就和在东城时一样富有。

   





   襄阳。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与妻子在房中絮话。

   刘表身材魁奇,高八尺有余,仪表堂堂,人群之中十分显眼。但随着年岁渐老,高大的身材显出一种外强中干的疲颓,壮年时儒雅而富于书卷气的神态也逐渐为骄慢取代。

夫人喋喋不休地抱怨刘表前妻的儿子刘琦如何不孝,转而又说自己的儿子刘琮如何聪明,学有长进。

刘表越听越不奈烦,于是让妻子退下,自己要办公事。

   两个儿子和属下都招到堂上,刘表看到大儿子刘琦一副平庸木讷的神情,便心生不快。而小儿子刘琮美貌机敏,越看越喜欢。

   刘表问众人:“如今刘备在汝阳,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原来,刘备受袁绍令,取道河东、雒阳,直抵汝南,与汝南黄巾头领刘辟合兵,试图从南向北进攻许都。曹操则派大将曹仁攻进刘辟营寨,刘备只得逃到叶县、鲁阳一带。刘备这时想脱离袁绍,便令袁绍所赐的人马返回黎阳。可袁绍却仍然试图让刘备为自己所有,于是请刘备督领本部人马,与另一民变队伍龚都合军。

   刘琦说:“父亲与袁将军结盟多年,又答应出兵北向,如今迟迟不动,袁公必然怨恨父亲。刘备受袁公之使,又与父亲同为汉室宗亲,父亲理应助之……”

   刘琦说还没说完,蔡瑁、张允两个武将竟然闲聊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谈论曹操手下大将曹仁如何厉害,刘备如何不敌。声音越来越大,刘琦几乎无法说下去。

   刘表部下都知道刘表不喜欢这个长子,所以对刘琦日渐不恭,根本不拿他当作少主。

   刘表威严地咳嗽一声:“蔡瑁、张允,休得无理!”蔡张两人这才停住。其实刘表心里也觉得刘琦这番话愚蠢可笑,暗骂这竖子无能。

   刘琦常常遇到这种羞辱,如家常便饭一般。他知道自己受父母嫌恶,又姿才平庸,只得以隐忍有德来换取臣下拥戴。所以每逢这种时侯,他都是含垢退让。他忙称自己无知,请父亲教训。刘表却哼了一声,对刘琦几乎懒得看一眼。

   刘综见是时机,便说:“我观刘备必有弃袁绍之意,父亲可静待其变。父亲治荆有方,名重一时,带甲十万,战舰塞江。以我所料,刘备日久无依,必定前来投靠于父亲!”

   刘表听了,心中十分欢喜。又问诸属下:“今袁、曹对峙,我等当作何为?”

  从事中郎韩崇起身说道:“如今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将军。将军若欲有所作为,可乘机而起。若不然,也当于两雄中择一贤明而附。再不可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望!不然,日后不论袁绍、曹公,都会怨恨将军!”

   “以子之见?”刘表问。

   “曹公明哲,天下贤俊皆归之。”韩崇说:“我料曹公必能战胜袁绍,而后必将称兵向江汉,到那时,将军怎能抵御?不如举全州以归附曹公。曹公必然感恩于将军,封以高官厚禄,将军也可长享福祚,延及子孙。”

别驾刘先、大将蒯越也纷纷赞和。刘表却皱起眉头思索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惟悴阴郁。





   于是刘表派韩崇去官渡察虚实。半月之后,韩崇回到襄阳,对刘表说:“见到曹公,果然其名不虚传。此人威重有德,智略超群,将军应择此明主而投!以韩崇见,可使少子刘综入侍许都,以示诚意!”

   刘表这个年龄男子本来就易暴怒,再加上他位高权重,更难容纳别人意见。刘表听了韩崇话,顿生三尺无明:“韩崇!早先我便疑心你暗通曹操,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韩崇反复辩解,刘表不听,将其下狱待斩。又下令拷打韩崇的随人,逼他说出韩崇暗受曹操多少好处。

   刘琦赶来劝谏。刘表却冷冷地对他说:“韩崇劝我遣综儿许都作质,正合你心意吧?”

   刘琦顿时泪流满面:“父亲如何看我无关紧要,可朝崇绝无二心。此人跟随父亲十几载,忠心耿耿,不辞劳苦,父亲三思!”

刘表叹了口气,仔细一想,自己确实不该这样对待韩崇。

突然,下吏跑来报信,说是韩崇的随人因拷问太厉,不堪重刑而死。刘表有些后悔,于是下令说:“释放韩崇,官复原位!”

   他又看看刘琦,淡淡地说:“你去吧!”

   背着刘琦的背影,刘表缓缓地叹口气,心想:“此儿虽驽钝,却是心地良善!”

   



   

   官渡。曹操要亲自上到几丈高的巢车里面观敌情。众人挡不住,只好先是由士兵们举着盾,保护曹操来到巢车下。曹操钻了进去,然后众人拉动巨索,把车厢升到高处。

   曹操向北一看,心中不由称奇。他领军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壮观的两军对阵。其实曹操对军情早了如指掌,亲自上巢车观望,多半是满足好奇心。

   只见两军各建连营相对,东西绵延数十里。敌方的连营,依托着山丘,转折诡异,向左、向右,都被地形挡住,望不到边。但再向更远处望,又会在不知什么地方冒出几个营垒。近处几个大营,都用沙土夯造成高而厚的营墙,里面一个个营区,都依三才五行,可谓方圆布置,规矩齐整。

   再看近前,是袁绍派人修建的无数高橹和土山,土山上又有城陴,袁军埋伏在城陴后面,不时向曹营发箭,曹兵在营中行走,必须手举盾牌护身。

当初,袁绍部下沮授曾大力劝谏道:“北军人数虽众,而劲果不及南军;且南军少粮少财货。急战有利于南,而缓搏有利于我。”他劝袁绍宜做持久打算,旷以日月,拖垮曹军。而袁绍不听,大军进驻官渡,与曹军交战。

毕竟寡众悬殊,曹操战败,退缩回营中。袁绍则筑起无数连营、射台相逼……





回到帐中,武士呈上荀彧的书信。曹操心中一喜,急忙打开。

几个月来,不时有部下进言,劝曹操退兵回许都。曹操难以决断,便作书信给留守许都的荀彧,咨问事宜。

荀彧的回信写道:“袁绍大众,全数聚于官渡,势在与明公决一胜败。若此战取胜,则袁绍主力全溃,此后必一蹶不振!若退保许昌,袁绍势众而明公势寡,日久会是何等结果?且观袁绍才略平庸,不过‘布衣之雄’,能聚人而不能用人。以明公之神武明哲,又奉天子之命诛暴辅顺,官渡之战,何忧大事不济?!”

曹操读过信,心中豁然开朗。他高声吩咐:“传我令,再言退兵者死!”

可接着,他却陷入深思……

……荀彧每每献策,总是一言中的,尤其是在曹操身处危难、犹疑不觉之时,如雪中送炭,如暗室中见到明灯。

“文若之才,有过于我!”曹操心中说。

   可是,荀彧又很难象郭嘉那样,每每建言献策,总令曹操心花怒放。特别是荀彧时时处处必称“辅天子除暴逆”,仿佛总在提醒曹操别忘了辅佐天子的使命。这一点尤其令曹操不快。

突然,武士告诉曹操:“尚书荀攸求进帐禀事。”

曹操很喜欢荀攸,觉得在荀攸面前,比在他那位叔父荀彧的面前,要自在得多。他赶忙命人为荀攸设席座,问:“公达有何见教?”

   只听荀攸说:“骑侯来报,袁绍数千粮车将至。其将韩猛,锐而轻敌,明公可击之,焚其军粮!”

   曹操问:“以公达之见,何人可当此重任?”

   “徐晃可也!”许攸说:“此人原杨奉部下,悉知河西地形。”

   曹操点点头。他知道,徐晃为人紧谨、简朴而不贪功。如今军粮不济,各部的士兵们都很饥饿,若换别的将领督军前去,见到粮食,必一味抢夺。如果只抢得几车军粮,却让大部分敌兵和粮车逃脱,则难以对袁绍形成沉重打击。

于是派徐晃、史涣埋伏邀击,大败袁军。袁军督粮将领逃走,军粮辎重全数烧毁。





   当夜,曹操在营中,就望见远处大火,知道徐晃有大功了。营中兵士们,也不时仰望火光欢呼庆贺。

   曹操心里高兴,想起孙策也在不久前被刺身死,便忍不住对左右说:“陈元龙‘东方之事’大有奇功!不知钟元常‘西方之事’如何?”

   话音刚落,却有军吏来报:“司录校尉钟繇送来战马二千匹,书信先到!”

   天明时,徐晃等回来报功。钟繇的军马也全部送到营中。曹操一看,都是上好的西域胡马。曹操喜出望外:袁绍军马以乌桓马为主,虽然耐饥寒,但奔跑不如西域马快,有了这些快马,正适合曹操擅长的偷袭速战。     







秋天到了,曹袁两军仍在苦战。

曹军制造了一种“霹雳车”,是可发百斤巨石的抛石机,声音如同霹雳。“霹雳车”在后方造好,然后一齐上阵,顿时摧毁了袁绍的楼橹工事。

袁绍则改变战术,命令兵卒们挖地道,直通曹营,以便突袭。而曹操得到消息,及时在营前挖了一条长堑阻敌。

曹军中粮秣越来越困难。已到秋时,发给兵士的口粮却日日减少。当地根本征不到粮食,从关中和兖、豫运来的粮秣,也是杯水车薪而已。军中怨声不断,附近百姓也常叛逃到袁军境内。

退回许都的呼声越来越高,曹操顶着压力,誓不退兵。以至夜遭行刺,幸亏校尉许褚警觉,才幸免于难。

   刺客的事刚了结,运粮兵又突然哗变。运粮吏长不能辖制,卸下甲衣,向曹操请罪。

   曹操一看,这位运粮吏长是夏侯渊部下。那人跪在曹操面前说:“我等昼夜赶路,三日难得一眠。而每日给粮,却远少于营中士众。守着军粮,却饥饿难耐,窃粮者必处死,常有士卒倒毙于地上。地道中运粮的弟兄们,更是疲累不堪!”

   曹操知道吏长说的是实情。曹操经常派兵烧袁绍军粮,所以对自己运输队伍防护得很严密,士兵昼夜警觉,不得休息。曹操还令人修挖地道来调兵运粮,地道毕竟窄小,不能用大车,所以要费更多的人工,运粮将士们早已饥苦不堪。

   曹操急忙来到运粮兵士中间慰问劝解,他提高声音,对全体将士说道:“十五日之内,曹操保证替诸位大破袁绍,运粮者不必再受辛劳!”



   

又是几天过去了,曹军的粮食已经维持不了多久。曹操日夜和部下在帐中商议破敌之策,却没有结果。

曹操又打开了荀彧的信,细细读着,本来犹豫昏乱的心境,顿时坚定了起来。

……失此一机,日后再想灭袁绍,可谓万难之难。况且袁绍本来强大,缓战利于袁绍。一旦有了喘息之机,袁绍便能很快地恢复,日后强弱差距将越来越大。此战不胜,难保日后不为袁绍所灭。成败在此一战啊……

   他知道,荀彧之所以一味鼓舞自己,因为荀彧内心最看重的,是汉祚的兴亡,而不是曹操本人的成败。他觉得他越是不喜欢荀彧,反而越是需要荀彧……。

   

      

    就在曹操沉思时,荀攸、贾诩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进帐中,气喘嘘嘘地说:

   “袁绍谋臣许攸,趁夜来投。”

   “为何?”

“许攸爱财,袁绍不能足之。后许攸劝袁绍不可与我持军官渡,宜分急兵径道入许都迎天子。袁绍不从,许攸便出走,来投明公。”荀攸说。

“据许攸所言,袁绍大将淳于琼、眭元进、韩莒子、吕威璜、赵叡五人,领万余人押粮而来,现宿乌巢,在此地北四十里!”贾诩说。

   曹操惊得从席榻上站了起来,半晌无语,然后叫道:“快,快带来见我!”

   曹操来不及穿鞋,只穿袜子迎出帐外,面脸笑意:“子远(许攸的字)来此,大事济矣!”     

    两人进帐落座。许攸问:“袁军势盛,不知明公以何取胜?军中粮草有几?”

   “军粮尚可支持一年。”曹操说。

   许攸摇摇头:“明公难道不想破袁氏?许攸远道来投,为何不以实相告?”

   “子远目光如炬。既然如此,便以实告之,其实一月未可。”曹操唉口气。

   许攸这才信服:“明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如今袁绍有辎重有万余乘,在故市、乌巢一带,将骄松懈。若明公出轻兵袭之,烧其军粮。不出三日,袁氏自败。”     

  “明公可纳许攸之策,今夜偷袭乌巢!”荀攸、贾诩说道。

   曹操让许攸出帐,忙召来谋臣们商议,多数人都说:“此言或许有诈,况我官渡主营,兵不满万,伤者十有二三,合整他营,也不过一万余。若中袁绍之计,左近又来不及救援,该当如何?”

   “许攸品行不端,明公不可轻信!”

荀攸忙争辩道:“不到万不得已,许攸不会来投奔。明公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贾诩不紧不慢地说:“刚才许攸言道,沮授曾劝袁绍增派人众护军粮,与淳于琼互为表里,以防我钞袭。然袁绍以为一万人足够,不肯分官渡之兵。明公只要出师,必可为胜!”

曹操心中生决,断然下令:留曹洪、荀攸守营。选出五千骑兵,亲领奔赴乌巢。然后派人传令于禁、张辽速来支援。





   骑兵出发了,每人身背一束薪柴,人衔枚,马缚口,趁着夜色,经小路赶往乌巢。

   路过袁军营地,对方探问是何人。曹操在军中小声说:“袁公恐曹操钞略乌巢军资,遣我等增援!”

   前队的吏士们便纷纷高声答道:“袁公恐曹操钞略乌巢军资,遣我等增援!”

   袁军丝毫没有怀疑,便放行。曹军继续疾驰,天将明时,到达乌巢。淳于琼等见曹军人少,就在营外摆阵迎敌。

曹军最擅骑兵冲锋疾战,五千人骑上钟繇送上的大宛马发起冲击,一时迅疾难挡,变幻莫测。时而分如掣电,时而合如聚云,前锋忽为后阵,后阵忽为先登。不一会儿,敌兵方寸全乱。

袁军很快不能抵挡,退回营中,然后派出骑兵去袁绍处报信。





   袁绍得知乌巢告急,却镇定自若,神色泰然。部下们见状,心中慌张便少了几分。众人齐聚商议,袁绍的武将张郃力主急救乌巢,他对袁绍说:“若乌巢为曹操所破,将军则失大势,宜引兵救之!”

   郭图却说:“不如攻其本营,曹操必弃乌巢回师。此谓‘不解自救’!”

   袁绍点点头,从容一笑:“曹操攻淳于琼等,我则攻拔其官渡大营,曹操必无所归!”

   张郃却说:“曹操营垒坚固,难以攻破。淳于琼若是被擒,我等都将性命难保!”

   袁绍却说:“曹操以为乌巢乃我性命所系,我必重兵去救。我正是要出其不意,只遣疑兵救乌巢,而兴重兵攻打官渡曹营!张郃、高览,与你等兵三万兵马,曹操营垒再是坚固,也要给我夺下!”

   张郃、高览带兵直赴官渡,一路上,两人都觉得苦不堪言。张郃气忿地说:“他们哪里知道曹操是何等人,却故作聪明,自以为是‘围魏救赵’?!”





   乌巢已经是火光冲天,曹操仍然在指挥人众冲击淳于琼的营地、粮车。骑兵一边冲锋,一边放火,而后又借着火势杀敌。军吏们来报:“袁绍派来救兵,已接近乌巢,请明公下令分兵抵挡!”

   曹操却怒气冲冲地说:“待敌军来到背后,再来报我!”

   于是没人敢顾身后,只向前战。兵士们殊死奋战,节节告胜。眭元进、韩莒子、吕威璜、赵叡等人先后被斩,淳于琼只得投降。

曹军士兵们骑着快马,在方圆几里的粮车阵中来回奔跑,把火种投进未燃的粮车中,还有军械、胶漆、木材,都一起点燃。连成一片的火光,吐着巨龙般的黑烟。袁绍派来的援兵们见到火光,知道前方战败,便不战自退。

   曹操下令割掉淳于琼的鼻子,把此人绑到马前。

   曹操问道:“淳于仲简,何致如此?”

   淳于琼满脸是血,仍傲然不屈:“胜负在天,何用多问?”

   曹操暗暗赞许淳于琼的气节,刚要下令不杀,许攸凑前说:“此人日后只需揽镜自鉴,便时时记恨将军。”

   曹操点点头,于是下令处死淳于琼。然后又处死战卒千余人,人取鼻,牛马割脣舌,令人投放在袁绍营中。

   浓烟滚滚,黑烬飘翻,谷物燃烧时特有的浓香,在战场上空浮动着……

   



张郃、高览久攻曹营不下,听说乌巢失守,立即向曹军示降。

而袁绍本营中,众人得知乌巢军粮全被烧,又见到曹军投来的无数人鼻和牛马的脣舌,顿时斗志全失。袁绍当机立断,委弃大众,带来长子袁谭向黄河以北逃命去了。

曹操任命新降的张郃、高览为先锋,于禁、张辽、徐晃等部协同参战,一同杀进袁绍营中。袁军失去主帅,早已兵败如山倒。

曹军一路追杀到河边,可已无法追上袁绍。各连营中,虏得袁绍降兵数万。曹操见他们心怀二志,下令全部坑杀。又令人计算战场歼敌和投降坑杀的人数,以七万之数,上书奏报皇帝。袁绍大营里的辎重、书籍、珍宝,也全落入曹军手中。

   沮授来不及随袁绍逃走,被俘带到曹操面前。

   “我非投降,无奈被擒!”沮授说。

   “你我相识已久,不料阔别之后,却如此相逢。”曹操说:“袁绍无能,良谋不用。我若能得足下相助,天下不足为虑!”

   “从父幼弟,皆在袁公手中。将军若为我着想,请杀我!”

   曹操叹了口气,暂把沮授囚在军中。

   陈琳也被俘虏。曹操早看过那篇《伐曹操檄》,于是笑道:“我甚喜此文,这等才士,岂忍杀之!”





   天黑了,曹操还在亲自执写奏章:

   “……绍宗族累世受国重恩,而凶逆无道,乃至于此。辄勒兵马,与战官渡,乘圣朝之威,得斩绍大将淳于琼等八人首,遂大破溃。绍与子谭轻身迸走。凡斩首七万馀级,辎重财物巨亿……”

   突然,有下吏急匆匆跑来报:“沮授盗马逃营,已被活捉!”

   “只好斩之!”曹操深深叹了口气说,并不抬头。

    下吏们行刑去了,曹操重新润色着他的奏章。他的思绪围绕着袁绍,渐渐回到当年——自然不是幼时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而是多年来袁绍的强大骄奢给他带来的压抑和挫折。“诸君北面,我独西向!”这是他当年立下的志向,正是凭成这股不屈之气,他终于战胜了袁绍。

   他精心琢磨着措词,以便让皇帝知道袁绍的不臣之心,还有自已赫赫战功,当然,更重要是让皇帝知道自己在军中的权威。与此同时,他不免拷问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宏图正展,伟业日上,绝不可罢手!

   想到这,他放下了笔。又想了想,问待人道:“袁绍书册可曾清点完毕?”

   “尚未完毕!”侍人答。

嗜好书籍的曹操有些焦急了,无心再写他的奏章。“先去看看罢!”他说道,然后穿上鞋,从坐席上站起来。





   书册和文牍堆满几座军帐。见曹操来,有人凑前上报:“袁绍走得匆忙,机密信牍,无一带走。朝中臣子,军中诸将、谋士,兖、豫两州官吏,都有书信在此。明公可要过目?”

   曹操一征,停住脚步。

   “不必过目了!悉数烧之!”曹操果断地说。

   松明火烛下,人们看不清曹操的表情,不知是该附和,还是该阻挡。附和意味承认自己也曾与袁军书信来往,阻挡又和同僚结下仇怨。还是曹操打破沉默:

   “敌强我弱,我亦不能自保,而况众人?我若是诸位,也会多为自己寻条出路!”

   





   曹操一直忙于清剿袁绍残部,转眼已是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四月。袁绍逃回冀州,虽然收复一些散卒,平定不少叛乱城邑。但重创之下,难以复元。曹操军粮一直困难,打算回师许都暂时休整,然后攻打刘表。

   曹操于是写信与荀彧商议。不日,荀彧回道:“今袁绍新败,其众离心,明公宜乘其困而追,可定河北。若远赴荆州,袁绍乘机收其馀烬,承虚袭后,则大事去矣!”

   曹操把荀彧书信传阅部下,然后下令,沿黄河向东北而上,给袁绍重击。

   部下们纷纷散去,他们走到帐外,三五成群议论起来:

   “袁绍如今已是苟延残喘而已,其子袁谭、袁尚又不和,理应先伐荆州。刘表若归降,袁绍必然无人可与联盟。郭祭酒,以子之见若何?还有贾金吾,先生与张绣事刘表多年,以子高见若何?”

   贾诩笑笑,看似含糊却意味深长:“荆州北接兖豫,东有孙吴,西连巴蜀,此四战之地,宜长久图之。”

   郭嘉却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笑意,和平时一样严肃。

   众人渐渐散开,各司其职去了,仍有几个人在窃语:

   “进兵河上伐袁绍,恐怕不只是荀尚书之意,或许更是陛下之意。诸位所知,陛下本董卓所立,袁绍从来不服……”

   “或许荀尚书担心,明公一旦灭刘表,势力益大,必然越陛下之位而自专……”

   “……”

   曹操立在帐帘下,望着人们四散而去。他听不见人们的议论声,却知道他们一定在议论他与皇帝的关系。

   突然。一个下级侍吏跑了过来:“将军!小人听说,自去年冬以来,兖豫百姓之间有所传闻,事关将军。”

   “是何传闻?”曹操问。

   “当年桓帝时,有黄星见于楚、宋两国分界处。有高士称,此后五十岁,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锋不可当。今将军破袁绍,天下莫敌,算来恰好五十年。”

   曹操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却叹口气。





   曹操督领于禁、徐晃、张辽、程昱等人扬兵进发,仍是奔袭速战,在仓亭打袁军一个措手不及。袁绍逃回他多年的治所邺城,曹操也收兵回到许都。

   领兵的空隙中,曹操又留恋于书案中。

   这天,他正做在案前读写,突然有臣下来禀事。曹操使吩咐入内,然后就看见一位士大夫,三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面白微须,手举竹简,端步而来。

   “许都还有如此和雅温润之人?”曹操想,揉揉眼睛,才看清是侍御史张纮。

   “原来是子纲。离开许都一年有余,竟有些不认识了。袁绍书册清理得如何了?”

   “书册名录在此,请明公过目。”张纮垂眉恭敬地说,把竹简呈上去。

   曹操接过竹简,随意翻了翻,又抬头瞀一眼张纮:“子纲,你来许都数年,逢人便称孙伯符材略绝异,忠敬款诚,心在王室。如今此人罹难身亡,其弟孙权年尚幼,我欲乘机伐吴,子纲以为如何?”

   张纮不动声色,甚至眼皮都不抬一下:“趁人之丧,本非古义,有失仁德。况且吴主聪明贤达,有张昭为谋主,周瑜、程普、吕范等将帅,鲁肃、诸葛瑾为宾客。上敬汉室,下恤百姓,兼与明公盟好数载,何有可伐之罪?明公既便能战胜之,也未必能服江东士民。倘若不能战胜,反结仇怨。再者,明公欲伐刘表,也可借助孙氏之力。以属下之见,不如厚待江东!”

    曹操望了望张纮,又看看案上书简,捻了捻胡须,半日无语。突然,他望着张纮笑了:

   “我从子纲便是。我表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子纲以为如何?”

   “明公威重泰山,仁播海内!”张纮深拜一礼。

   “子纲啊,我看你是身在许都,心在江左吧?”曹操脸上似乎又露出了一丝令下属恐惧的那种冷笑:“你不必呆在许都了!”

   “请明公处置!”张纮大惊,急忙跪在地上,他片刻便收敛住脸上的惊色,呈现着一种赴死般的镇定。

   “子纲何故如此?我欲任你会稽东部都尉,回去辅佐孙权,多劝劝这黄口小儿,与我再续盟好。子纲莫非不乐意?”

   张纮掩饰不住兴奋:“多谢明公!”

   曹操点点头,然后又看看自己案上,那已展开的一卷简书,正是陈登的密信,上面制定了周详的平吴之策。

   曹操捻着胡须,略戚眉头,心想:“我把元龙从广陵任上调走,他还想着平江东。元龙性情太耿烈,一时壮志难畴,难免郁闷生疾……。唉,只恨天下四处皆贼,使我无力顾及江东!”



※ 修改:.玉宇新成 于 May  6 01:34:31 修改本文.[FROM: 211.136.253.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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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玉宇新成       时间 Thu May  5 16:16:34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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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曹操听从荀彧建议,暂不攻打刘表。但刘备却是绝对不能放过的。曹操先派出蔡杨攻打刘备与龚都的联军,却战败,蔡杨战死。于是曹操整顿人马,准备亲征。

   刘备在汝南,一直没有占领城邑,有时借驻大黄巾旧将龚都的军营,有时四处游击。

   好在刘备军中没有太多累赘:刘备两次被吕布抢去妻儿,后来又找回。这些妻儿们有的亡故,有的建安五年在下邳被曹军掠走。现在,刘备身边只剩一位在小沛时所纳侧妻甘氏,此外还有两个女儿。部下中,有些也带着家眷。比如张飞,建安五年受袁绍之命下汝南,路过谯县曹操家乡时,抢了夏侯渊十四岁的侄女为妻。更多的部下则是妻息亡失,就算有家累,也可以随时可以抛下妻儿,护卫刘备四处奔波转移。

   再有手下士兵们,虽然只剩几百,但都是多年来跟随刘备逃亡惯了,个个忠心耿耿。

早先,刘备还能不时发兵试探许都,给身在官渡的曹操添不少麻烦。现在,在曹操屡次进攻下,刘备只能龟缩在龚都地盘中,不敢轻举妄动。刘备预感到曹操该有大行动了!   

   这天,他想来想去,命令麋竺、孙乾去襄阳与刘表联络,试探刘表有没有接纳他的可能。然后,他一个人在帐内踱步。

   关羽、张飞麋竺、孙乾没有走多远,关羽、张飞便来到刘备面前说:“蔡杨分明是我部下武士所斩,龚都却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两位贤弟息怒!”刘备说,天气渐热,他不时摘下甲衣前面的护胸皮介,转眼又系上。刘备从军多年,屡屡遇险,养成身不离战甲的习惯,有时睡觉时都穿着甲衣,只为能随时应敌。只听刘备不以为然地说:“蔡杨一人虽是我部兵士所得,然龚都战败曹军主力,自然此人功劳为大!”

   关羽、张飞除了在心中赞叹刘备的宽宏,再无话可说。望着刘备不时踱步、拭汗、解甲又穿上,两人又问:“将军何事烦闷?”

   “以我与曹孟德多年相知,我料此人不日之内,将亲征伐我。”刘备答道。

   “将军不必担忧,我派人向北探查,若曹操果真前来,我等便号令下去应战!”张飞说。

   “那时已然来不及!该一面备战,一面派人探查!”关羽说。

   “皆不必矣!”刘备说,“去年曹孟德轻骑间道奔袭乌巢,三日路程,一夜便到。一路全是袁军驻守,竟无人察觉。再有,此人恨我入骨,若来攻我,必不惜跑死战马!”

   “那兄长之意?”

   “我等即刻便去投刘表!”刘备说。

   “即刻!?”关羽、张飞愕然道。

   刘备沉默一会,又决然地说:“不能一刻犹豫!传我令,营帐辎重尽弃,兵士少带粮秣。”

说到这,刘备又叹息道:“古人云‘闻风而逃’,我却是风未闻而人先走……”

然后,他恼恨地拔出佩刀,猛然砍向长案。

   “将军不必悲哀!”关羽劝解道:“将军当世雄杰,只因奸人当道,才落到如此地步!”

   刘备紧锁眉头:“我之所以忍辱不死,全为有朝一日,除灭奸贼如曹孟德者,兴我大汉国祚!”





   半个时辰,刘备等人已经上路。又半日之后,曹军果然压境。关羽、张飞在路上听到消息,都大吃一惊。刚才还笑刘备催马太急,现在却惊叹道:“将军果真有先见之明!”

   曹军赶到时,刘备营中已空,曹操的武将们见状,个个怒不可遏。先锋曹纯来到曹操面前禀报,刚才一路疾追,人汗马汗湿了他的裤腿,又流到战靴里,他脱下靴子倒出汗水,大骂道:“老革跑得比兔子还快,若有下次,绝逃出不我手心!”

   曹操沉吟:“悔当年只为示仁天下,犹豫未杀刘备……此为我今生今最悔之事!”

刘备率人马来到襄阳郊外,与早就侯望在那里麋竺、孙乾汇合。然后,麋竺、孙乾又急忙回城报告刘表。刘表于是带着卿僚们出城迎接。

远远看去,刘表身姿伟岸,从人都是衣装华美,气派威风。两人见面,互相搀扶施礼,以同宗兄弟相称。然后置办酒宴,痛饮数日。刘表又赠给刘备兵员,令他屯驻新野1,以防曹操。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新年刚过。刘协与曹操、荀彧一班朝臣一起宴饮。年少的刘协天威隆仪,见到曹操,更显得宽仁和蔼,仿佛早已忘掉“衣带诏”事件,还有董承和董妃的死。

   “袁绍破败,皆卿之功。朕欲加卿之爵,以彰元勋!”刘协对曹操说。

   “不可!”曹操推辞道。他起身面对皇帝,奏道:“臣闻虑为功首,谋为赏本。野绩不越庙堂,战多不逾国勋!尚书令荀彧,侍奉陛下左右,忠恪抚事。破袁之功,荀彧为先,而操次之。请陛下封荀彧万寿亭侯!”

   荀彧忙起坐,来到曹操旁边,面君而跪,称“不敢受”。

   曹操也只好跪下:“陛下,当日臣在官渡,兵少粮尽,臣欲还许,荀彧止臣愚虑,建宜进讨之规,方摧袁绍。后臣欲南讨刘表,荀彧陈明利害,复止臣。向使臣退于官渡,袁绍必鼓行而前,则臣全军倾覆。后若南征刘表,利益难得而司隶有危。古人尚帏幄之规,下拔地之捷。荀彧功殊才异,臣所不及。”

   “准爱卿便是。”刘协说道,“封荀彧万寿亭侯!”

   曹操与荀彧回座。曹操说:“去岁在官渡,作诗一首,愿博请陛下、诸公一哂!”

   然后曹操作了个手势,于是,只有胡笳伴奏,一位须白眼盲的老乐伎低声唱起来:

  “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举翅万余里,行止自成行。冬节食南稻,春日复北翔。田中有转蓬,随风远飞扬,长与故根绝,万岁不相当。奈何此征夫,安得去四方?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旁。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神龙藏深泉,猛虎步高岗。狐死归首丘, 故乡安可忘!”

   悲冷的歌声,使座中不少人感动落泪。

    荀彧问曹操:“明公可是思念故乡?”

   “正是。”曹操说:“想当时,虽新破袁绍,然想吾已年近五旬,十几载未回故乡,不象潸然下泪,遂作此歌。”

   见荀彧点点头,曹操又说:“我欲令张辽、于禁等攻东海渠帅昌希,钟繇于河内防备袁尚。此东西两处皆有备,河北袁氏必无处可去。兵士苦战经年,粮食不足,有待休整。再者,我也想回故乡一看。文若以为如何?”

   “荀彧之意与明公同。”荀彧微笑着说。





    正月没过完,曹操便领着亲兵几千人回到谯县。这些亲兵中,不少是十几年前起义兵讨董卓时征募的老兵,曹操的同乡。曹氏几个堂弟,还有郭嘉也与他同行。

   谯县已是人烟稀少,面目全非。街市瓦砾成堆,田野处处枯草。曹操寻遍城邑,虽然乡音依旧,却不见一位故人。

   来到自己家宅中,也是残垣断壁,蛛网密布。曹操一行人心事不爽,找了间还有半个屋顶的房子,在里面饮酒消愁。

   曹操叫来几个谯县老兵,问他们可曾寻到亲人故旧?老兵们有的说父母妻子冻馁而死,有的说兄弟离散不知去向。

   曹操眼眶已红:“故乡人民已死丧殆尽,终日不见一故旧,使我凄怆伤怀!传我令:举义兵已来,将士战死无后者,以其亲戚为后嗣。授土田,给耕牛,置学师教其子弟。为其立庙,使后代可祀其先人。此令能行,吾百年之后,若有灵,何恨哉!”

   郭嘉叹道:“古来领兵者多,却未见动情如明公者!”

   一阵喝酒起哄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虎豹骑的兵士们。他们不是谯县人,而是从军中选募出来的骑兵,人人武艺高强,性情悍傲,随曹操回乡是他们的殊荣,因而都在庆贺作乐。

   曹操的堂弟们说:“索性叫个炙工来,我等也喝个痛快!”

   于是有炙工烤起美羔,不一会儿,几人都有醉意。

   曹纯说:“若是全依荀尚书,我们还在河北受苦!荀尚书是想把将军困在河北,与袁绍互为消损!”

   “子和,休得胡言!”曹操喝道。他转身问郭嘉,“奉孝,以子之见,如今我该不该用兵于河北?”   

   “袁绍已患呕血之疾,将不久于人世。其二子,袁谭长而惠,袁尚少而美。袁绍奇尚之貌,俗立之为嗣。袁绍一死,二子相争。若明公大军压境,方能同仇敌忾。明公若退兵,袁氏二子必同室操戈!”     

曹操一阵大笑,差点呛了口酒:“咳,咳,奉孝,咳,还是奉孝知我!”

他的眼泪被呛了出来:“我借口思念家乡而罢兵,正了为了坐观袁绍二子之斗。可回到家乡,却见如此凄凉……”

   说到来,他两眼又流出泪。

    “明公何等英雄,竟时常念恋旧日事?又何须因百姓之死而戚哀终日?”郭嘉起身说,“取天下当以诈力,理乱世难用仁术!当此霸者之朝,不可行王者之化!四方盗贼群起之时,明公平剿暴乱,便是纯德大仁!”

   “奉孝啊!天地间,人为贵。”曹操说,“我虽驰骋征掠,破国屠城,却又是感萧瑟百落泪,睹星月而伤怀,每见民不聊生、尸骸遍野,更是情不能已!奉孝啊,当日我兴义兵,只思投死为国,以义灭身。如今群贼未却,朝中已有人比我作王莽、董卓……”

   说到这时,曹操停住了,不知怎么面对这个话题。从年少起,他便是“奋图大业,以谢天下”。在这种汉祚内衰、暴乱于外的时代,他“挟天子以征四方”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但这条他所认定的无疑正确的路,却必然将他引向一个称王谋篡的终点……

   醉意朦胧中,他听到自己垂老的血脉仍在澎湃……他突然醒悟一般,转过头对众人说:

   “我一生一世辛苦奔忙,所求者究竟为何?后世中,必有人赞我聪睿,识我雄心;必有人恨我诡伪,骂我好杀;还当有人说我前半生为公,而后半生为私;自然,更有人说我如泰山不可仰,黄河不可测……连我自己,都不知一世征战,所求者何?”     

   郭嘉心中暗叹:“惜乎哉!明公一心报国,然今之天下,无人知此‘国’为何物!”

   他于是浅笑着说:“明公昼讲武策,夜论经传,擅诗赋,长草书,精音乐,解方药,射飞鸟,擒猛兽,可谓多才广艺,世之奇人。郭嘉唯佐谋略,不擅诗文,故难解明公胸中逸气。”

   忽然郭嘉身体踉跄一下,曹操忙扶住:“奉孝何恙?”

   “无妨,唯不胜酒力。”

   曹操这才想起,这一行人都是武将,只有郭嘉平素体弱,隆冬时节当风饮酒、啖生食灸,怎么能不生疾病?他忙命人扶郭嘉倚坐在墙边,曹操陪坐在他身边,和他谈话解闷。

   “奉孝好好休养,此行回谯县,还要祀太尉桥玄。”曹操说,“而后,还要遣人下扬州,一探东吴风声。袁绍已在我握中。若论大敌,却在南方荆、扬两地。谯县是个好地方,日后讨孙权,我还要在驻在此地。”

   “明公瑞应黄星,自当吞并凶族,克平天下。”郭嘉倚着墙,笑容有点勉强,眼神却发亮。他虽然觉得头痛身重,心腹胀闷,却按奈不住心中沸腾的志向,对曹操说,“郭嘉素有微志,幸得明主,则尽力佐之,发扬誓命,明公荡平天下,威加海内,郭嘉亦不朽于后世!”

   见郭嘉这样虚弱,却狂傲图远,曹操心中很是怜惜:“休说什么‘瑞应黄星,土代火德’,吾不信天数!奉孝为何如此多病?南方多疬瘴,日后征伐,我怎忍奉孝随行?”

   说到着,曹操猛得喝下杯中残酒:“刘表庸人耳!日后病我者,刘备其一。若再有异人,我料必在东南方!”







   孙权受封为讨虏将军,嗣承其兄的吴侯爵位,张纮也平安回吴,东吴上下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不久后,曹操便下书信,令孙权任子。东吴上下又紧张起来。

孙权召集群下会议,众人似乎都认为,送子入质是水到渠成的事。秦松说道:“依汉律,太守州牧理应当任子朝中。如今曹氏勉强暂不伐吴,将军送幼子入朝,可为东吴六郡换来休养生息之机!”

孙权皱了皱眉头。自从曹操回乡过年,他几位心腹那里,都有曹操派人分化,比如太史慈曾收到曹操所赠礼匣,匣内只有当归一只,以“当归”暗示太史慈北归。好在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如今曹操又令他送质,他心中更是厌烦不矣。

   张昭说:“曹操本有东下之意,黄祖本已龟缩不出,如今听到风声,又蠢蠢欲动,进犯边境。刘表侄儿刘磐,也联络麻屯、保屯渠帅,数扰海昏。若不质子,曹氏必以为将军有不臣意,如此六郡难保!”

   孙权令众人退下,急忙将正是固城湖练兵屯田的周瑜召回,一同来到母亲处。

   吴太夫人已经病重,听说周瑜来,硬是支撑着起身,让侍女梳理好发鬓,换上华丽的衣服,端端正正在跽坐席上。

  “公瑾来了?”吴太夫人抬起眼,只见周瑜大步利落而来,看上去身修玉树,爽朗清举。他施礼时的微笑,竟和儿子伯符一样明快。

“将军,太夫人。质子一事,周瑜以为不妥!”周瑜直眉平目,眼望孙权,一开口便是谈吐英发、意气雄强:

“昔楚国初封于荆山之侧,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立都于郢,遂据荆、扬,直至南海,传业延祚,九百余年。今将军承父兄余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泛舟举帆,朝发夕到,士风劲勇,所向无敌。将军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便见受制于人也!事曹之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余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观其变。若曹氏能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将军韬勇抗威,以待天命,何送质之有?”

   “公瑾一言,使我如梦方醒!”孙权说。他心中却暗自感叹:“公瑾之言,字字珠玑,大快我心!我岂有不从?”

   “公瑾所议是也。”吴太夫人也连连点头,“仲谋,你当依公瑾之言,此子断不可送!”

   见孙权答应下来。吴太夫人又说:“公瑾与伯符同年,只小伯符一个月,我视之如子。仲谋啊,我病已不起,今日在此,你对公瑾施一礼,日后,公瑾便是你兄长!”

   孙权举手过头,面对周瑜,深深一拜。周瑜急忙流泪谢让。   

   ……周瑜告辞后,吴太夫人把孙权叫到身边,深叹一口气:

   “世上无人不惧怕曹操,只有公瑾,却一心想造曹操的反!公瑾这孩子,太象你兄长伯符了,和你,却大不相同!你日日所思,常在保全东吴。而公瑾却有吞并天下之志!儿啊,你母亲这么说,你休要不服。我已时日不多,有一句话,你务必牢记终生:公瑾器局远胜于你,你当慎用之!”

   太夫人喘息着,又说:“你知道母亲心里有多喜爱公瑾么?我拿他,真是视如已出!可此人,又是不能不防……。权儿,你要牢记啊!”

   “母亲,我……”孙权正想争辩,可见母亲病体已经不支,他只好不再说话。



  

不久后,孙母病故。

又不久,孙策三弟孙翊因不慎和部下结怨,遭暗杀身死。张昭这才明白,当初孙策为何选择孙权继位。     

江东六郡维持着暂着的和平,除山越不时反叛外,境内无大事。

这一天,孙权把周瑜召到自己书案前。

   “公瑾,”孙权喜冲冲地说,“近日有吴人献古剑于我,特请公瑾一观!”

   “民间献剑于府,足见将军威德四布,六郡仰望。”周瑜说。

   孙权亲手从剑匣中捧中剑:“那献剑之人称,此剑为当年淮阴侯韩信所用,千方百计才寻得。公瑾学识渊博,还请一鉴真伪!”

   周瑜接到手中——这剑果然十分古旧,剑鞘上面镂纹雅贵,一看便不是凡物。原来秦末汉初的剑比当时的剑要长大得多,铁色黑而剑身重,柄上小篆刻着“淮阴侯韩信”名号。

   周瑜又打开剑鞘,惊得不觉“啧”了一声:剑锷上虽是锈迹斑斑,却是光采沉雄,寒过霜雪。

   周瑜抚剑赞道:“此剑森森有雄气,历数百年而锋锷如新,犹可摧金也!加之献剑者寻遍江淮,访遍韩信后人,颇似不伪!”

   “此剑赐予公瑾!”孙权扬手一挥,“公瑾智略英奇,威武殊异。当今之世,唯公瑾一人可佩此剑!”

   周瑜急称谢:“周瑜自当仿效古人,为将军股肱,前驱于野,诛锄干纪!”

   从孙权处离开,回到自己宅室。周瑜兴奋之余,又思忖起来:当日孙策在世时,有两三次对众人说,周瑜天授武运,大将姿才,必立盖世奇功,如周之方叔,汉之韩信、英布!那时周瑜只觉得这是孙策对他的偏爱器重,加上孙策喜欢说笑,有时也将他与前汉卫青、后汉岑彭之类随意比拟,所以周瑜从未在意过。可如今孙策不在了,周瑜不免自问:孙权赐剑给他,到底是何意?是令他仿效韩信做开国功臣么?可是,后来韩信谋逆事发,死于吕后之手。这难道是孙家对他的担心,对他的提醒?

   不过这种疑虑只是暂时的,领兵之人哪有不喜欢剑器的?周瑜坐在书屋中,兴致勃勃地玩赏起来。突然,他扭头看见案旁剑架的上面,却是当年孙策赠剑。这两柄宝剑,是孙氏两代知遇。于是他心中激情慨然,自思舍命报主……

         





   马超把兵众们列队在汾水畔,对身边他的部将庞德说:“司隶校尉钟元常有令,于敌军半济时击之。我这次一定要立大功,让曹操知道凉州人的厉害!”

   这时的马超已经二十七岁,他一脸骨骼崎岖,神情威猛,身高超过八尺,魁梧得象个巨人。

庞德说:“我一定亲手斩下郭援首级!”

   建安七年夏天,袁绍病忧而死。幼子袁尚承位,占据邺城。长子袁谭则自称车骑将军,屯黎阳。曹操趁着两人不和,北渡黄河,连连击败袁尚、袁谭的部队。而袁尚任命河东太守郭援,却率众西进,到河东、关中一带,与后匈奴单于结盟。关中将领韩遂、马腾则在观望,悄悄地移师东进,与郭援暗下联络,等待时机对曹军左右夹攻。

   钟繇所辖平阳城受到后匈奴单于围攻,却支持着不肯退兵,因为钟繇心里很明白,如果自己稍稍作出示弱之意,韩遂、马腾等关中将就会立刻反叛。于是,他派新丰县令张既去拉拢马腾。马腾思索再三,在曹操与袁尚之间选择了曹操,派儿子马超领一万人马来助阵,埋伏在汾河畔。

   郭援果然由汾河渡过。钟繇和马超的部众按照计划,在半数士兵已过河时发起进攻。

郭援全军覆没,马超部将庞德手刃郭援。后匈奴单于闻讯也投降了。马超和庞德因此名声大噪。

   此后,曹操不时向袁谭、袁尚发起进攻,或者挑唆两兄弟内讧。建安八年,曹操为自己的儿子曹整娶了袁谭的女儿,然后,就坐观袁绍二子相争,有时发兵援助袁谭。







  刘备寄身荆州,转眼已经好几年过去了。刘表虽然表面上礼敬相待,但恨荆州名士俊才多归附刘备,对他常有疑心,并不重用。

   这天的宴会上,刘备席间如厕,回来时,竟然两眼有泪。刘表心中奇怪,忙问何故。刘备说:“旧时身不离鞍,两腿劲瘦,硬如生革。刚才摸到髀间已如此肥软,可见是多年不乘马所至。日月如驰,转眼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

   刘表说:“既然如此,今天就有左将军建功之机。曹孟德近来遗兵攻打荆州,请左将军驻守新野,为我抵御!”

   刘备马上起身接令。

   回新野路上,亲兵突然告诉刘备,后面刘表派人追来。

   “快走!”刘备说,“准是刘镇南授我军任,事后又后悔,故而派人来杀我!”

  “他们说是送来铜五百斤,以资将军出征。”

  刘备说:“你们看,人马绝尘而来,分明是伪。若真有铜五百,岂能如此迅疾?刚才宴会上,蒯越、蔡瑁对刘表耳语半日,还不时抬眼望我。我知其三人有杀我之意,故借故早出。快逃命吧!”

   几人疾驰而去,前面一道溪水阻挡了去路。众人强渡而过,刘备的坐骑却前脚陷在石窠中。那马儿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水流淹过马鞍。

   刘备心想,为何不陷别人,偏偏陷住我?难道这是天意?

   刘备的坐骑本来是名马,因其神骏,取“的卢”之命。他拍着马头,轻声说:“的卢,的卢,我命系汝,定要过河!”

   马儿猛一声嘶叫,竟然一跃而起,马蹄几乎离开水面。几步飞跃,跳上对岸。

   刘备长舒一口气。

   对岸追兵高喊着:“左将军为何走得如此急切?我送军资来,不能亲手交给左将军,回去如何向刘荆州复命?”

   刘备高喊:“我有急事,先回新野!日后请送至我营中!”

   



   刘备回新野,收拾行装,与曹操派来的夏侯惇、于禁相拒在博望2。交战几次,两军各有伤亡。

   刘备对部下说:“‘盲夏侯’不只盲了一只眼睛,而且愚钝,曹操军中都称其 ‘白地将军’。只要设下埋伏,他必入我划中。”

   等到夏侯惇再来挑战时,刘备稍稍抵御,就退回营中。然后下令烧掉自己的营屯,装作撤襄阳的样子。

   夏侯惇马上派追兵尾随其后,入了刘备的埋伏。幸好于禁来接应,才领出余部突围。刘备大获全胜,于是向刘表报功。





   到了建安九年冬,袁谭趁曹操与袁尚交战,强占不少城邑。曹操已经把袁尚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好借机与袁谭翻脸。他下书谴责袁谭违背和约,把袁谭女儿送回。建安十年,曹公大举攻袁谭。大败袁军,斩杀袁谭及其妻儿全家。

   建安十一年,曹操在并州打败袁绍外甥高干,又派李典、乐进平定东海郡的海盗首领管承。而后回到许都,准备来年东征乌丸。

  众将纷纷提醒:“如今深入敌境,恐刘表袭许都。”

  “刘表虽儒人,然刘备在荆州,必说表以袭许。万一为变,事不可悔!”

   曹操也犹豫着,他知道郭嘉能给他满意的答案,便问:“奉孝,以子之见若何?”

   郭嘉说:“刘表不过坐谈之客,此人自知才能不敌刘备。若重用刘备,恐不能辖制。以凡人而用刘备,则刘备不肯为之尽力。今日明公虽虚国远征,然不必以荆州为虑。”

   曹操颇以为然,建安十二年夏天,他出兵辽东,节节告胜。

   刘备闻讯,赶到襄阳,反复陈明可趁此机偷袭许都。

   刘表却觉得,若得胜,刘备必趁机坐大,若不能得胜,荆州一世基业将毁于一旦。于是推说兵力不足,自已也有病在身。刘备郁郁然回到新野,终日不乐。

   秋天,曹操在柳城大败袁军,辽东太守公孙康响应该曹操,送来袁尚、袁熙和辽乐单于速成仆丸的首级。郭嘉却在行军路上重病而死,年仅三十八岁,这令曹操悲不能抑。





曹操大胜,刘表知道刘备必然会怪罪自己不听从他的计策。他有意安抚一下刘备,于是把刘备请到襄阳宴饮。席间,他向刘备道歉说:“当日不用玄德之言,故失此大机。”

   刘备说:“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时时有灭曹之机,镇南将军若日后肯听刘备之言,前日事则不必悔恨。”

   二人和气持手,信步走到窗前。

   “听说单福在玄德处?”刘表问。

   “备不识此人。”

   “此人为我荆州逃犯,曾替旁人报仇杀人,以白垩涂面,披头而逃。官府抓获,缚于市中,令百姓指认,却无人敢认之。听说后来此人改名徐庶,颇读诗书,以晓大义。近来又有人说,此人已归附于玄德麾下。”

   “区区逃犯,竟然惊动堂堂镇南将军?”刘备说:“我属下只有徐庶,未见单福。”

   “也是属下随意所说。”刘表也笑了:“玄德世间英雄,众人归附,理所应当。”

     



   “江夏太守黄祖前来禀事!”一个下吏向刘表报告。

   “快令他进来!”刘表说。为了向刘备表示亲热,刘表示意他不必回避。

   黄祖远来,带着很多武士,都留在阶下。一同进大堂的有随从只有两名。

   两人中,一人刘备认识,是黄祖的督都苏飞。另一人则是三十岁左右的少年人,举止骁健,面容有几分英俊,却稍带狞厉,两眼灼灼有精光。端坐时神色镇定,而言谈起来,脸上不时露出轻悍。

   刘表暗暗地观察着这少年,心想:“此人有英雄之表。”

   这时,黄祖对刘表说:“孙权时时觊觎江夏,太史慈病死后,程普代替此人驻守海昏。又有周瑜守备宫亭湖,日日湖上操练水军。我遣邓龙偷袭柴桑,败退路上,遇周瑜率兵追击,竟生虏邓龙,送至孙权处。如今江夏诸将人心惶惶,无人再敢与东吴交战……”

接着,黄祖就向刘表要求增兵员、船具。刘表知道黄祖和自己是从小的交情,多年忠心耿耿,连妻儿都被东吴虏去了。他要求军资也是为荆州大局着想。

于是刘表自然应允。然后,他与黄祖两人商议起如何对付东吴,却是终无良策。两位年已老迈的至交都是紧锁双眉,不时叹息。

   那少年人突然说:“若不能明达法令,任用英雄,再多军资也无补益!如今江夏军中吏士多有怨言,下情不能上达。以此疲颓之势,何言与周瑜交战!”

   刘表一见到这个人说话,脸上顿时露出厌恶之色。

   那少年却喋喋不休:“诸位知道周瑜是何等人?去年一年之中,此人为东吴两建奇功。先是督领孙瑜等人讨伐麻屯、保屯,俘虏人口一万余。后来又生虏邓龙。诸位可知,那邓龙送到吴县时,围观者有几层?一月之内,吴县百姓街头巷议,离不开‘周瑜’二字。此人若日后大举发兵,江夏郡中岂非鸟兽皆骇?”

   他一边说,脸上一边显出嘲讽。不象劝谏上级,更象兴灾乐祸。     

   “你……”刘表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这少年却转过头,对黄祖说:“再说孙权,此人与明府有杀父之仇,早晚来征讨。此人手下名将如云,战卒骁烈。若不厉精图治,早晚你我皆成吴人刀下鬼!”

   “住口!你岂知大事?胡言乱语,还不退下!”黄祖喝道。

   那少年人冷笑一下,猛然起身,对刘表和黄祖施过礼,然后一言不发地昂着走出大堂。

   “为何携此人前来?”刘表仍怒气不减。

   黄祖说:“此人在江夏三年,时时抱怨我不重用于他。我自知此人性行危险,用之无异作祸。可他也算有功,曾射杀孙权校尉凌操。携此人同来,也算是安抚。”

    刘备问:“此人何方猛士?”

   “又是一名贼犯!乱世多贼,乱世多贼也!”刘表感叹着回答,“此人姓甘名宁字兴霸,常年为盗江上,为夸耀故,船帆皆用锦绣。多年不见,我一眼便认出此人,两眼仍有贼光,可谓贼性不改!”

   “原来是他!”刘备心里说。刘备早听过这位锦帆大盗。听说这人早年时,招合了一群轻薄少年,挟持弓弩,腰间悬铃,到处招摇。百姓听见铃声,就知道是这伙人前来。如果遇到守城长吏接待隆厚,甘宁和他手下少年们,便与长吏们一起饮酒作乐。若是守城长吏不接待,则在境中作贼抢劫。后来,他又改作江盗,还以锦绣锥帆,以示奢华。

   甘宁成人以后,非常后悔过去的所作所为,不再为盗,读了很多诸子书,被人推荐到刘表处作幕宾。但刘表看不起他的出身,从不理睬。于是他又去江夏投奔黄祖。

   刘备听了刘表的话,略一笑,对刘表和黄祖说:“以备观之,此人必有投东吴之意!二位不可不防!”

黄祖冷笑道:“此人曾射杀孙权爱将,若投东吴,孙权必杀之无疑!也好,免得贼血污我刀刃!”     

刘表也笑了:“若知东吴最忌讳贼人。所谓乱世多贼,兵灾盛行之日,正是盗匪业业之时,” 刘表平时学问很好,他条条是道地分析着:“如今四方多匪,东吴最剧。一则,东吴山中多未化之民,二者,流民过江者甚多。便有豪门渠帅,挟持百姓、勾结山越,时时作乱,令孙权那黄口小儿四顾不迭。此贼若投孙权,不是自投死路?”

   黄祖和刘表一阵大笑。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开春,在襄阳城西二十里的邓县一个叫“隆中”的地方,几间草房前,前来访贤的刘备,却第二次扑空。

   刘备苦笑一下,上马离去,顺道又来到友人司马徽家中。

   远远得,先看见一片桑林,还未萌发新叶。穿过桑林,马上看到一个清雅长须的长者在门前作揖:“司马徽恭迎将军。”

   刘备却问:“足下所荐之人,为何连面都不肯露?”

这几年来,刘备越是困顿,越是思贤若渴。到荆州以后,他常结交有学识的名流。后来,他遇到一位姓庞名德的老者,常在刘备面前,称道襄阳大儒司马徽和他两个学生,所谓“卧龙者诸葛孔明,凤雏者庞士元,水镜者司马德操。”

庞德、司马徽等人非常反感刘表,与一群襄阳名志隐居清议。他们乐意与刘备接触。

   庞统庞士元是庞德公的侄儿,此时已被刘表录为襄阳郡功曹。刘备于是又去拜访司马徽,向他请教时务,司马徽却自谦道:“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使君可问伏龙、凤雏。”

   “凤雏已为刘表所用,这伏龙……”

   “此伏龙者,常怀大志,自比于管仲、乐毅,可惜无人能识!”司马徽笑了笑,把诸葛亮的来历说给刘备:

   原来,这位诸葛亮字孔明,是琅邪郡阳都人,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先父诸葛珪,曾为太山郡丞。叔父诸葛玄素与刘表有旧,便携诸葛亮兄弟几人来荆州依归刘表。诸葛玄死后,诸葛亮隐居家中,躬耕陇亩。胞兄诸葛瑾,早已投奔孙权。

诸葛亮与徐庶、石广元、孟公威等人一同师事司马徽。有时几个同学通宵辩论游玩,诸葛亮会突然抱膝长啸,象是抒发素日大志,又象一吐胸中块磊。而后,他会对三位学友说:“你等三人可官至刺史郡守。”众人笑着问:“那孔明呢?”诸葛亮却总是微笑不言。

   后来,徐庶也向刘备推荐自己的同学。刘备说:“君携此人前来,可否?”徐庶却说:“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将军宜枉驾顾之。”

徐庶那固执的神情让刘备心中一震。

刘备越来越不敢低看这位“卧龙”了,所以才两次赴隆中亲自造访。





   今天,刘备一见到司马徽,就苦笑道:“这位伏龙为何连面都不肯露?”

   司马徽一笑莞尔:“伏龙者,伏于野。将军屈身而来乡野之中,原先是‘潜龙勿用’,不日之后便可‘见龙在田’!”

   刘备大笑:“愿借水镜吉言!”

   司马徽却降低声音,望着刘备谆谆说道:“隐而不仕者,多负气带性,自恃才高,恨无人能知。将军不可失此良机!”

   刘备颇以为然,点头不迭,他望望司马徽,恳切地说:“也请足下代为美言”。 司马徽含笑不语。

   回到樊城3营中(此时刘备受刘表之命屯驻樊城),糜竺见刘备求才无功而返,忙来咨问。

   刘备望着这个追随自己二十余年的老臣,看他须发中渐有银丝,又想他为此失去万贯家财,嫁给自己的妹妹也被曹操虏去生死不知,刘备心中生起悲戚。

   他叹息道:“我疑心此人有意不见。人常言,良禽择木而栖。想我如今,与丧家之犬何异?”

   糜竺说:“非也!此人若真识时务,自当听令将军麾下。将军汉室之胄,上尊王室,下恤百姓,当今天下,哪里再有良主如将军者?”

   说到这,糜竺微微一笑,半是打趣地说道:“再者说,我若是位年少后生,也当投将军。将军想想,如今许都俊才如过江之鲫,孙权、刘表也人才济济。但要投奔将军呢?虽一时困顿,然而,日后将军发迹,我等也成首勋。”

“歪理!歪理!休要玩笑。”刘备摆摆手:“如此,再去一次便罢。不论其人是否见我,凑三顾之数,成我礼贤下士之名!”

糜竺微微一笑:“听说当年孙策数访于张纮,孙策一猘儿,尚能如此,何况将军?”

   第三次又来到隆中,大其刘备所料的是,诸葛亮竟端坐家中,好象在等侯刘备的到来。

   刘备细细打量,见此人二十六七岁,身高八尺有余,神采奕奕,思度清雅。

   刘备心中大喜,暗赞诸葛亮仪表非凡。寒暄后,刘备问道:“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刘备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诸葛亮说:“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於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於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甚善甚善。”刘备抚掌大喜,又叹息道:“唉,想我部下诸将,皆随我多年,可谁能又为我定下如此长远之谋?!”

   他喜悦之极,对诸葛亮深深一揖。从此,诸葛亮离开草庐,成为刘备幕宾。







   夏口的春夜,黄祖水寨中,灯火映在江面。苏飞与甘宁同坐船中饮酒。

   近来甘宁心情烦闷。当年一起同他打劫的少年们,后来都随他来到江夏。而近来,黄祖暗下使人游说离间,威逼利诱,时时有人离开甘宁,投身黄祖门下。

   甘宁扔下巾帻,用一枚竹簪随意绾着头发。汉时男子不带冠著帻是件失礼的事,甘宁却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喝个大醉。

   他举怀一饮而尽,又将第二怀全都泼于江中。

   “兴霸,可是想起早岁时光?少年轻薄,来往呼啸,腰悬铜铃,轻舟锦帆,不亦快哉?”苏飞问。

   “少不更事,休再提及。”甘宁摆手一笑。

   “那兴霸定是想投东吴!”

   甘宁一惊,酒醒了一半,“这……”

   “兴霸,我早知你有此意。这三年来,我多次举荐你,只是府君不肯听我。日月逾迈,人生几何!我不忍耽误兴霸,你还是自投明主吧!”

   “实不相瞒,我早想投吴,只因黄祖拦在江夏,不得而过,耽误了这多年。后又射杀吴将凌操,恐孙权……”

   “东吴本少年英雄之去处。吴主孙权和他几位心腹大将都是少年,必定与兴霸意气相投。兴霸要知,一月前孙仲谋亲临柴桑,往日平山越诸将,也尽调往柴桑。以此足见东吴将发兵来攻!兴霸再不走,怕没有机会了!我可对府君建议,遣兴霸作邾县之长,与东吴豫章郡相临,方便兴霸取道投吴。兴霸以为如何?”

   “多谢都督成全!”甘宁起身施礼,眼含热泪,“都督随甘宁一起走吧!何必与黄祖俱死?”

   “各为其主,不得强求。”苏飞说。

   



   不久,甘宁果然得到邾长一职,原来那些被黄祖离间的宾客随人,甘宁四处寻访,晓以情义,又招回不少,加上新投奔的人,已经有数百之多。

   到了邾县,甘宁听说东吴的平北都尉吕蒙正驻附近,为东吴前哨。甘宁立刻投奔吕蒙。两人一交谈,很是投契,吕蒙马上要将甘宁引荐孙权。

   甘宁说:“可否先见周公瑾?”

   “这也好。”吕蒙笑笑:“有中护军与吕蒙一起引荐,吾兄无虑也!”

   “怒宁鲁莽,试问吴侯与中护军性情如何?”

   “我主仁而多断,性度弘朗,尽识大义,又精骑射。中护军兼姿文武,将略殊异。为人又清雅随和,在我东吴,上至庙堂同列,下至山野百姓,见到中护军都可以直呼‘周郎’。吾兄不必多虑。”

   吕蒙先书信报过周瑜,然后两人乘船经宫亭湖4去柴桑5,赶到城外的落星矶时,正好遇到周瑜乘着吴侯所赐的“迅霆”楼船,亲来迎接。

   登上大楼船,两人与周瑜施过礼,吕蒙悄悄问甘宁:“如何?”

   甘宁咧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说:“我投东吴,一半是为着此人!”   

然后甘宁环顾打量着他乘坐的楼船:这船很狭长,三层楼庐,比普通楼船轻捷。船头牙旗当风,两边设战格、女墙、弩囱、矛穴。船上兵士列队严整,神色威武骁悍,若是普通人定会望而生畏。

他又看看舷窗外面:水绿天清,白云点点,湖中点缀着一些嘉木葱翠的矶石小岛,不时有银鸥掠过水面,江豚翻击白浪。百姓的渔船随波荡漾,阵阵轻歌传来。而不远处的水营中,却是战船列列,旌旆纷飘,军士叱咤之声四处相闻,军器、战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秀丽明媚的水乡景色,却有无数船营列阵构成兵气扬扬、雄风烈烈。兵气雄风之中,又见这位便装素衣、态度闲雅的中护军。而这位倜傥清逸、疑似名士儒子的中护军,却又在赫然指挥千军,凛然雄倪高论。他每言及荆州,弹剑有必吞之志;时尔北望中原,又怒然挥袂欲扫除奸雄!

   这就是东吴?刚柔兼济的东吴,果然能令少年人眼花心醉……

   周瑜看着甘宁情色,以为他喜欢自己座舰,便笑问:“兴霸,此船如何?”

   “阁下治军有方,威容胜过细柳6。至于此船,更是迅捷如神!”

   吕蒙说:“楼船者,因其巨大,如遇风暴,人力不能制,不便于事。然水军不可不设,以张威势。吴主赐中护军‘迅霆’之船,上可置抛车垒石,又可跑马。然其迅速不亚于斗舰!若是满张双帆,全速而进,激起巨浪能将左近百姓舢板卷于浪底。中护军体恤人民,只今半速而行。”

   “恕宁直言,这类船只荆州不下数十,黄祖处便有十余。刘表船只全在樊城邓塞山屯积。近来,天天有战船由汉水南下,交黄祖驱使。”

   “如此甚好!”吕蒙道:“这么多好船具,东吴可不劳而获!”

   三人都大笑起来。

   



   孙权见到甘宁,也是大喜过望,拉手甘宁的手说:“万没想到,如兴霸者,黄祖竟以凡人畜之!兴霸,当今时务,你有何见教啊?”

甘宁说:“今天汉祚日微,曹操弥骄。而荆州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诚是国家之重!刘表谋虑不远,儿子又劣,非能承业传基者。至尊当早日规取荆州,不可后于曹操。而欲图荆州,必先取黄祖。黄祖年老昏耄,军无法纪,农耕疏怠,东吴发兵既可破。而后,可占据荆楚,弥张威势。图取巴蜀,也指日可待!”

   孙权大喜。坐在旁边的张昭却对甘宁说:“忧在腹心,如何图远?如今吴下盗匪业业,若大军西行,后方山匪必乘机兴乱。”

   甘宁冷笑道:“至尊对待足下,如同高帝对待萧何一般敬重。可足下因循守旧,托辞忧乱,哪一点可比效萧何?”

   孙权忙举酒杯:“兴霸,你只管勉建方略,克平黄祖。不必在意张长史之言?”

   甘宁感激不已,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孙权一示意,侍人便托案上前,案上是两个华美的漆匣。

   “兴霸,你看,你知其何物?”孙权兴致勃勃。

   “甘宁不知。”

   “此物用来盛放黄祖与苏飞首级。”

   甘宁大惊,几乎失色,他赶忙掩示住。



   

   甘宁出大堂时,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将官,用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不时用手按一下佩剑。甘宁知道这是凌操的儿子凌统,他急忙回避开。

   十天后,孙权正式发兵江夏。此前孙权曾亲自带兵两次讨黄祖,都不能得胜。这次,他决定与周瑜共同指挥。他拜周瑜为前部都督,董袭、凌统、吕蒙、甘宁、周泰等部听从周瑜号令。

   开战之日,天气晴朗,只有微风。孙权与周瑜同乘“迅霆”快楼船,无数大小船只逆着江流一起前进。

   别部司马凌统为先锋。凌统本人带着亲信健儿数十名,共乘一船,又前于大军数十里。

   凌统之后是偏将军董袭,此人战功最多,又是孙权和太夫人的亲信,官位比周瑜还高。他辖领下的半数船只都是首尾相结的连舟。

   又几百步之后,是吕蒙、甘宁分居左右,各辖大舸斗舰十艘,排成锐型的燕翦阵,无数小型的艨舯7斗舰8护卫在前后左右。

  最后是浩浩荡荡的主力中军,孙权周瑜亲自指挥,后面还有不少大舸,载着马匹和攻城器具。

   先是黄祖的小股水军来袭,遭凌统部痛击而大败。接着,上万的江夏水军在其督陈就的带领下,旌帆遮日而来。

   周瑜传下令,董袭的连舟部队马上封锁了江面,把黄祖的水军围困在当中。吕蒙、甘宁两部的便捷船队也来参战。很快,陈就战死,江夏水军只得投降。

吴军把敌船和俘虏送到后军,继续西进。





   吴军来到沔水入长江处,只见两艘大艨艟挡在河口,这两艘大船都是用棕榈大绳系石为碇,稳如堡垒,上面有弩兵千人各从弩窗中发中密箭如雨。

   孙权周瑜一下令,董袭、凌统两人各自选出敢死士一百人,人人身穿双层的战铠,乘着大舸,冲到两艘艨艟之间。

   箭和投矛纷纷从敌艨艟的弩窗射出,吴军死士们纷纷落水。就在这时,董袭一跃而起,攀住敌艨艟的棕榈大缆。那棕缆几乎有人的腰肢一般粗。然后,他拔出刀,连连砍击棕缆。

   片刻,董袭全身插满箭。好在棕缆终于断了,董袭一咬牙,对着敌艨艟的牛皮船甲猛然一蹬,上半截缆绳载着他飞向半空。然后,他手一撒,扑向吴军大舸——

   他身体悬空了,两手却紧紧抓住船舷的女墙,吴军把他拉上来,然后是一阵吹呼。

荆州军的艨艟上面为了多载弩兵,几乎没有棹卒,加上船身又重,棕缆一断,船无碇石,便随流而动。

敌军防线终于有了缺口,吴军的战只蜂拥而入。过半个时辰,黄祖水军不能支持,节节败退。

   孙权格外振奋,令人将迅霆船疾驰向前,与敌船矛戟相对起来。这时凌统亲自来报,请许可上岸追击。孙权说:“可,然勿要轻兵急进,免蹈你父旧辄!”

   周瑜说:“黄祖必然弃船,由陆路逃回襄阳。将军可令凌统先攻其城,吕蒙、甘宁等领骑卒兼道追贼,可得其城,兼占郊野。”

孙权自然许可,吴军水路并进,杀到傍黑,黄祖的船军全数投降。凌统也攻破城门,而吕蒙的部下追出几十里,终于擒杀黄祖。





   孙权命人在楼船上设宴大会诸将,论功行赏。

   他先举酒来到董袭面前:

   “今日我与诸位能在此饮酒,全在断缆之功也!”

   董袭身上箭伤无数,好在
作者: xiaomatu    时间: 2005-6-19 09:24

好文!我找了一个原出处如下:

http://heibaij.nease.net/snjd.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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