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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塌鼻子先生撰 [打印本页]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0 10:17     标题: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塌鼻子先生撰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第一批
钱谦益3(1582—1664)
徐霞客传
游黄山记
题塞上吟卷
黄道周1(1585—1646)
在徽州寄家书
王猷定4(1598—1662)
汤琵琶传
李一足传
义虎记
钱烈女墓志铭
查继佐1(1601—1676)
徐光启传
朱鹤龄2(1606—1683)
西郊观桃花记
同里顾氏梅林记
傅山1(1607—1684)
仕训
林嗣环1(1607—?)
口技
金人瑞4(1608—1661)
与嵇匡侯书
与任升之
与熊素波
与家伯长文昌
吴伟业1(1609-1671)
张南垣传
黄宗羲7(1610—1695)
原君
原臣
柳敬亭传
过云木冰记
与李杲堂陈介眉书
怪说
与陈介眉庶常书
彭士望1(1610—1683)
九牛坝观抵戏记
李渔1(1610—1680)
芙蕖
周亮工1(1612—1672)
与某
归庄3(1613—1673)
送顾宁人北游序
与王于一
洞庭山看梅花记
顾炎武21(1613—1682)
复庵记
吴同初行状
书潘吴二子事
与友人论门人书
《广宋遗民录》序
生员论(中)
与友人论学书
正始
清议
廉耻
与友人辞祝书
与李中孚书
与王虹友书
与三侄书
与人书
与人书十
与叶讱庵书
尤侗1(1617—1704)
答黄九烟
侯方域7(1618—1655)
李姬传
马伶传
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
王猛论
答田中丞书
为司徒公与宁南侯书
答孙生书
施闰章3(1618—1683)
游九华记
就亭记
送杜审舒归里序
周容3(1619—1679)
芋老人传
小港渡者
鹅笼夫人传
王夫之4(1619—1692)
论梁元帝读书
自题墓石
小云山记
桑维翰论
顾有孝1(1619—1689)
与吴汉槎书
毛先舒1(1620—1688)
戴文进传
汤传楹1(        )
与展成
顾景星1(1621—1687)
蔡邕论
毛奇龄1(1623—1716)
重刻《杨椒山集》序
魏禧6(1624—1681)
吾庐记
大铁椎传
复六松书
留侯论
瓶庵小传
与李翰林书
汪琬4(1624—1691)
江天一传
传是楼记
送王进士之任扬州序
周忠介公遗事
王弘撰1(          )
与赵韫退大参书
宋起凤1(          )
核工记
沙张白1(1626—1691)
市声说
汤斌1(1627—1687)
《石坞山房图》记
叶燮1(1627—1703)
《南游集》序
姜宸英1(1628—1699)
《奇零草》序
朱彞尊4(1629—1709)
寄谭十一兄左羽书
游晋祠记
叶妪冢铭
《看竹图》记
唐甄1(1630—1704)
室语
陆陇其1(1630—1692)
崇明老人记
郑日奎3(1631—1673)
醉书斋记
游钓台记
与邓卫玉书
宋荦1(1634—1713)
游姑苏台记
王士祯9(1634—1711)
吴顺恪六奇别传
书剑侠事
与汪苕文
焦山题名记
登燕子矶记
西城别墅记
游瓦官寺记
游金陵城南诸刹记
唐人万首绝句选序
田雯1(1635—1704)
游太室记
邵长蘅2(1637—1704)
阎典史传
夜游孤山记
廖燕2(1644—1705)
选古文小品序
金圣叹先生传
孔尚任2(1648—1718)
《桃花扇》小识
答黄交三
查慎行2(1650—1727)
种草花说
自怡园记
戴名世23(1653—1713)
穷鬼传
醉乡记
画网巾先生传
芝石记
邻女说
慧庆寺玉兰记
河墅记
盲者说
钱神问对
数峰亭记
游大龙湫记
八月庚申及齐师哉于乾时我师败绩
吴江两节妇传
鸟说
张贡五文集序
赠赵骖期序
赠蒋玉度还毘陵序
与余生书
与刘言洁书
与刘大山书
杨维岳传
吴他山诗序
答张伍两生书
乙亥北行日记
赵执信1(1662—1744)
原山狼
方苞34(1668—1749)
狱中杂记
左忠毅公逸事
高阳孙文正公逸事
游雁荡记
通蔽
余石民哀辞
田间先生墓表
送王篛林南归序
送刘函三序
陈驭虚墓志铭
辕马说
又书货殖传后
书五代史安重诲传后
古文约选序例
再至浮山记
逆旅小子
南山集序
孙征君传
与来学圃书
与程若韩书
杨千木文稿序
何景桓遗文序
与孙以宁书
与王昆绳书
杜苍略先生墓志铭
二贞妇传
高节妇传
书孝妇魏氏诗后
婢音哀辞
白云先生传
记寻大龙湫瀑布
送左未生南归序
武季子哀辞
送冯文子序
沈德潜1(1673—1769)
游虞山记
谢济世1(1689—1757)
戆子记
郑燮6(1693—1765)
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
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五书
潍县署中寄弟墨第一书
淮安舟中寄舍弟墨
焦山读书寄四弟墨
画竹题记二则
杭世骏1(1695—1772)
师制服议
胡天游2(1696—1758)
书侯振东
命说
刘大櫆20(1698—1779)
游三游洞记
游万柳堂记
论文偶记(节录)
《海舶三集》序
窦祠记
祭舅氏文
胡孝子传
息争
章大家行略
张弘勋诗集序
游晋祠记
送姚姬传南归序
程易田诗序
恐吠一首别张渭南
答吴殿书
马湘灵诗集序
游大慧寺记
无斋记
樵髯传
骡说
彭端淑1(1699—1779)
为学一首示子侄
全祖望5(1705—1755)
梅花岭记
亭林先生神道表
书明辽东经略熊公传后
阳曲傅先生事略
朱仕琇2(1715—1780)
《兰陔爱日图》记
《溪音》序
袁枚22(1716—1798)
黄生借书说
游黄山记
祭妹文
随园记
书鲁亮侪
与程蕺园书
峡江寺飞泉亭记
游桂林诸山记
游武夷山记
游黄龙山记
所好轩记
答彭尺木进士书
浙西三瀑布记
游庐山黄崖遇雨记
游丹霞记
游仙都峰记
书潘荆山
书《王荆公文集》后
答汪大绅书
与稚存论诗书
上尹制府乞病启
再答尹公
程晋芳1(1718—1784)
文木先生传
纪昀1(1724—1805)
与余存吾太史书
蒋士铨1(1725—1785)
《鸣机夜课图》记
王昶1(1725—1806)
游珍珠泉记
赵佑1(1727—1800)
书《书永清张乞人事》后
阮葵生1(1727-1789)
日读三百字
钱大昕2(1728—1804)
弈喻
万斯同先生传
毕沅1(1730—1797)
岳飞
姚鼐24(1732—1815)
《古文辞类纂》序
左仲郛浮渡诗序
游媚笔泉记
登泰山记
袁随园君墓志铭(并序)
复蒋松如书
复鲁絜非书
《泰山道里记》序
《南园诗存》序
博山知县武君墓表
朱竹君先生传
祭朱竹君学土文
赠邵秀才序
李斯论
答翁学士书
述庵文钞序
海愚诗钞序
游灵岩记
宋双忠祠碑文并序
赠钱献之序
复张君书
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
读孙子
萧孝子祠堂碑文
罗有高1(1734—1779)
邓先生墓表
李调元1(1734—1802)
霍山
彭绍升2(1740—1896)
重修盘门双忠祠记
表微
崔述1(1740—1816)
冉氏烹狗记
沈起凤3(1741—?)
帖嘲
壮夫缚猫
老僧辨奸
彭绩1(1742-1785)
亡妻龚氏圹铭
吴定3(1744—1809)
答鲍觉生书
示诸生书
答任幼直先生书
汪中5(1745—1794)
自序
哀盐船文
先母邹孺人灵表
经旧苑吊马守真
狐父之盗颂
洪亮吉4(1746—1809)
治平篇
游天台山记
出关与毕侍郎笺
与孙季逑书
吴锡麒5(1746—1818)
寄五弟
寄邹论园
柬奚铁生
简张心甫
与项秋子
铁保1(1752—1824)
徕宁果木记
杨凤苞1(1754—1816)
黄贞文传
恽敬7(1757—1817)
游翠微峰记(一)
游翠微峰记(二)
谢南冈小传
游庐山记
游庐山后记
纪言
张皋文墓志铭
张惠言6(1761—1802)
《词选》序
周维城传
先妣事略
崔景偁哀辞
祭金先生文
书山东河工事
刘嗣绾1(1762—1820)
山中与鲍若洲
周树槐1(         )
汉高帝论
沈复1(1763—?)
闲情记趣(选)
陈用光1(1767—1835)
送刘孟涂南归序
吴德旋2(1767—1840)
鹪园记
丁晨晖六十寿诗序
姚谌1(        )
景詹闇遗文自序
方东树2(1772—1851)
汉学商兑重序
答叶溥求论古文书
陆继辂2(1772—1834)
与友人书
掌广西道监察御史管君墓表
王庆麟1(            )
书《魏叔子集》后
梁章钜5(1775—1849)
芸台治夷
读书法
强记法
作文法
东西
管同13(1780—1831)
游西陂记
《孝史》序
跋《团勇助军约记》
祭檀默斋明府文
书苏明允《辨奸论》后
蒯通论
除奸
宝山记游
答侯念勤书
登扫叶楼记
饿乡记
灵芝记
抱膝轩记
刘开3(1784—1824)
知己说
与阮芸台宫保论文书
问说
林则徐2(1785—1850)
复郑夫人书
训三儿拱书
姚莹6(1785—1853)
再与方植之书
粤东学使后园记
噶玛兰台异记
捕鼠说
黄香石诗序
《后湘集》自叙
梅曾亮18(1786—1856)
游小盘谷记
记棚民事
钵山馀霞阁记
《阮小咸诗集》序
赠孙秋士序
书《复社人姓氏》后
韩非论
《管异之文集》书后
上某公书
书李林孙事
书杨氏婢
诰授朝议大夫贵州遵义府知府胡公墓志铭
送周石生序
与陆立夫书
观渔
李芝龄先生诗集后跋
臣事论
太乙舟山房文集序
龚自珍18(1792—1841)
说居庸关
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
病梅馆记
送夏进士序
说京师翠微山
尊隐
尊史
明良论二
明良论三
明良论四
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
壬癸之际胎观第一
乙丙之际塾议第三
乙丙之际著议第六
乙丙之际著议第七
乙丙之际著议第九
与人笺一
与人笺五
魏源2(1794—1857)
《海国图志》叙
《圣武记》叙
朱琦1(1803—1861)
名实说
吴嘉宾1(1803—1854)
得一斋记
鲁一同1(1805—1863)
关忠节公家传
吴敏树12(1805—1873)
说钓
君山月夜泛舟记
亡弟云松事状
序意赠西垣
先考行状
吴云台哀辞
梅伯言先生诔辞
己未上曾侍郎书
答李香州书
石君砚铭
新修吕仙亭记
书谢御史
郑珍2(1806—1864)
斗亭记
梅峐记
冯桂芬2(1809—1874)
采西学议
复庄卫生书
龙启瑞3(1814—1858)
书《郭玉传》后
大冈埠团练公局记
病说
戴钧衡2(1814—1855)
《南山集》目录序
朱建论
王拯3(1815—1876)
《媭砧课诵图》序
葛公墓志铭
王刚节公家传跋尾
刘蓉1(1816—1873)
习惯说
方宗诚1(1818—1888)
桐城文录序
郭嵩焘4(1818—1891)
《罪言存略》小引
游动物园
伦敦绅民捐助中国
游水晶宫
曾国藩23(1811—1872)
圣哲画像记
劝学篇示直隶士子
谕纪泽·咸丰十年四月二十四日
谕纪泽·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欧阳生文集》序
《王船山遗书》序
祭汤海秋文
重刻茗柯文编序
国朝先正事略序
原才
书《归震川文集》后
欧阳氏姑妇节孝家传
陈仲鸾同年之父母七十寿序
复彭丽生书
何君殉难碑记
复贺耦庚中丞书
与李眉生书
复陈右铭太守书
复吴南屏书
大界墓表
台洲墓表
谨言箴
求阙斋记
杨岘1(1819—1896)
安吉施氏遗著序
俞樾2(1821—1906)
与日本国小僧小雨上人
与杜小舫
洪仁玕1(1822—1864)
戒浮文巧言谕
张裕钊12(1823—1894)
跋明三原焦公家书
游狼山记
送黄蒙九序
与黎莼斋书
祭杨慰农先生文
北山独游记
游虞山记
愚园雅集图记
答刘生书
答吴挚甫书
送吴筱轩军门序
送黎莼斋使英吉利序
王韬6(1828—1897)
与黄公度太守
《日本杂事诗》序
与所亲杨丈
游博物院
物外清游
城隍庙
李慈铭4(1829—1894)
六十一岁小像自赞
复某书
猫娘传
游西湖
王闿运4(1833—1916)
赠太子太保刚直彭公墓志铭
曾孝子妻严氏灵表
今列女传·辨通
今列女传·节义
施补华3(1836—1890)
潘锦芳传
题登高图
别弟文
黎庶昌5(1837—1897)
卜来敦记
《何忠诚公编年纪略》书后
读王弼《老子注》
斗牛之戏
马得利油画院
张之洞1(1837—1909)
诫子书
薛福成7(1838—1894)
观巴黎油画记
书科尔沁忠亲王大沽之败
代曾侯相《忠孝录》序
杂记二首
治术学术在专精说
白雷登海口避暑记
变法
吴汝纶9(1840—1903)
祭李文忠公文
跋蒋湘帆尺牍
跋五公尺牍
与杨伯衡论方刘二集书
送张廉卿序
弓斐安墓表
矢津昌永《世界地理》序
《天演论》序
清河观察刘夫人诗序
王先谦2(1842—1917)
女慰慈圹铭
工商论
郑观应1(1842—1922)
日报
李圭3(1842—1903)
各物总院
书幼童观会事
女工院
冯煦1(1843—1927)
跋成恭恪临《庙堂碑》
李桢1(      )
读《信陵君传》
贺涛1(      )
送张先生序
李佳1(      )
郑康成画象赞
熊其英1(      )
章大传
刘可毅1(?—1900)
记毗陵驿马
张德彝2(1847—1918)
英国君主邀请赴宴
魔术与影戏画
林纾14(1852—1924)
记超山梅花
湖之鱼
记九溪十八涧
游栖霞紫云洞记
二箴(并序)
答周生书
陈猴传
黜骄
书杜袭喻繁钦语后
湖心泛月记
答大学堂校长蔡鹤卿太史书
析廉
《块肉余生述》前编序
《不如归》序
严复3(1853—1921)
译《天演论》自序
辟韩(节选)
《原富》按语选
张謇2(1853—1926)
博物苑美人石记
儿子怡祖字说
马其昶3(1855—1930)
赠太仆寺卿南昌知县江君家传
答刘仲鲁书
读管子(之二)
康有为6(1858—1927)
请废八股试帖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
《人境庐诗草》序
京师强学会序
上海强学会序
希腊游记(节选)
登铁塔
易顺鼎1(1858—1920)
哭庵传
李详1(1859—1931)
题吴温叟清溪泛月图
谭嗣同1(1865—1898)
《远遗堂集外文初编》自叙
姚永概1(1866—1923)
畏庐文续集序
章炳麟6(1869—1936)
驳康有为论革命书
邹容传
《革命军》序
致□□二子书
甲寅五月二十三日家书
书黄侃《梦谒母坟图记》后
梁启超4(1873—1929)
少年中国说
谭嗣同传(节选)
呵旁观者文
跋周印昆所藏左文襄书牍
陈天华1(1875—1905)
绝命辞(节选)
秋瑾1(1877—1907)
致徐小淑书
王国维1(1877—1927)
此君轩记
邹容1(1885—1905)
《革命军》绪论
周实1(1885—1911)
杂说二
方声洞1(1886—1911)
赴义前别父书
林觉民1(1887—1911)
绝笔书(又名与妻书)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0 10:18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第一批】
《不如归》序(清)林纾
《人境庐诗草》序(清)康有为
《何忠诚公编年纪略》书后(清)黎庶昌
《兰陔爱日图》记(清)朱仕琇
《南园诗存》序(清)姚鼐
《南山集》目录序(清)戴钧衡
《南游集》序(清)叶燮
《原富》按语选(清)严复
《古文辞类纂》序(清)姚鼐
《后湘集》自叙(清)姚莹
《圣武记》叙(清)魏源
《块肉余生述》前编序(清)林纾
《天演论》序(清)吴汝纶
《奇零草》序(清)姜宸英
《孝史》序(清)管同
《广宋遗民录》序(清)顾炎武
《日本杂事诗》序(清)王韬
《桃花扇》小识(清)孔尚任
《泰山道里记》序(清)姚鼐
《海国图志》叙(清)魏源
《海舶三集》序(清)刘大櫆
《溪音》序(清)朱仕琇
《看竹图》记(清)朱彝尊
《石坞山房图》记(清)汤斌
《管异之文集》书后(清)梅曾亮
《罪言存略》小引(清)郭嵩焘
《远遗堂集外文初编》自叙(清)谭嗣同
《阮小咸诗集》序(清)梅曾亮
《革命军》序(清)章炳麟
《革命军》绪论(清)邹容
丁晨晖六十寿诗序(清)吴德旋
万斯同先生传〔清〕钱大昕
上尹制府乞病启(清)袁枚
上某公书(清)梅曾亮
上海强学会序(清)康有为
与三侄书(清)顾炎武
与人书十(清)顾炎武
与人书(清)顾炎武
与人笺一(清)龚自珍
与人笺五(清)龚自珍
与任升之(清)金人瑞
与余存吾太史书(清)纪昀
与余生书(清)戴名世
与刘大山书(清)戴名世
与刘言洁书(清)戴名世
与友人书(清)陆继辂
与友人论学书(清)顾炎武
与友人论门人书〔清〕顾炎武
与友人辞祝书(清)顾炎武
与叶讱庵书(清)顾炎武
与吴汉槎书(清)顾有孝
与孙以宁书(清)方苞
与孙季逑书(清)洪亮吉
与家伯长文昌(清)金人瑞
与展成(清)汤传楹
与嵇匡侯书(清)金人瑞
与所亲杨丈(清)王韬
与日本国小僧小雨上人(清)俞樾
与李中孚书(清)顾炎武
与李杲堂陈介眉书(清)黄宗羲
与李眉生书曾国藩
与李翰林书(清)魏禧
与杜小舫(清)俞樾
与来学圃书(清)方苞
与杨伯衡论方刘二集书(清)吴汝纶
与某(清)周亮工
与汪苕文(清)王士祯
与熊素波(清)金人瑞
与王于一(清)归庄
与王昆绳书(清)方苞
与王虹友书(清)顾炎武
与程若韩书(清)方苞
与程蕺园书(清)袁枚
与稚存论诗书(清)袁枚
与赵韫退大参书(清)王弘撰
与邓卫玉书(清)郑日奎
与阮芸台宫保论文书(清)刘开
与陆立夫书(清)梅曾亮
与陈介眉庶常书(清)黄宗羲
与项秋子(清)吴锡麒
与黄公度太守(清)王韬
与黎莼斋书(清)张裕钊
东西(清)梁章钜
为司徒公与宁南侯书(清)侯方域
为学一首示子侄彭端淑
义虎记(清)王猷定
乙丙之际塾议三(清)龚自珍
乙丙之际箸议第九(清)龚自珍
乙丙之际著议第七(清)龚自珍
乙丙之际著议第六(清)龚自珍
乙亥北行日记(清)戴名世
九牛坝观抵戏记(清)彭士望
习惯说(清)刘蓉
书《书永清张乞人事》后(清)赵佑
书《复社人姓氏》后(清)梅曾亮
书《归震川文集》后(清)曾国藩
书《郭玉传》后(清)龙启瑞
书《魏叔子集》后(清)王庆麟
书五代史安重诲传后(清)方苞
书侯振东(清)胡天游
书剑侠事(清)王士祯
书孝妇魏氏诗后(清)方苞
书山东河工事(清)张惠言
书幼童观会事(清)李圭
书明辽东经略熊公传后(清)全祖望
书李林孙事(清)梅曾亮
书杜袭喻繁钦语后(清)林纾
书杨氏婢(清)梅曾亮
书棚民事(清)梅曾亮
书潘吴二子事(清)顾炎武
书潘荆山(清)袁枚
书科尔沁忠亲王大沽之败(清)薛福成
书苏明允《辨奸论》后(清)管同
书谢御史(清)吴敏树
书鲁亮侪(清)袁枚
书黄侃《梦谒母坟图记》后(清)章炳麟
二箴(并序)(清)林纾
二贞妇传(清)方苞
亡妻龚氏圹铭(清)彭绩
亡弟云松事状(清)吴敏树
京师强学会序(清)康有为
亭林先生神道表(清)全祖望
今列女传节义(清)王闿运
今列女传辨通(清)王闿运
仕训(清)傅山
代曾侯相《忠孝录》序(清)薛福成
传是楼记(清)汪琬
伦敦绅民捐助中国(清)郭嵩焘
何君殉难碑记(清)曾国藩
何景桓遗文序(清)方苞
余石民哀辞(清)方苞
作文法(清)梁章钜
儿子怡祖字说(清)张謇
先妣事略(清)张惠言
先母邹孺人灵表(清)汪中
先考行状(清)吴敏树
八月庚申及齐师哉于乾时我师败绩(清)戴名世
六十一岁小像自赞(清)李慈铭
关忠节公家传(清)鲁一同
冉氏烹狗记崔述
再与方植之书(清)姚莹
再答尹公(清)袁枚
再至浮山记(清)方苞
出关与毕侍郎笺(清)洪亮吉
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清)姚鼐
别弟文(清)施补华
劝学篇示直隶士子曾国藩
北山独游记(清)张裕钊
南山集序(清)方苞
博山知县武君墓表(清)姚鼐
博物苑美人石记(清)张謇
卜来敦记(清)黎庶昌
原君(清)黄宗羲
原山狼(清)赵执信
原才(清)曾国藩
原臣(清)黄宗羲
又书货殖传后(清)方苞
变法(清)薛福成
口技〔清〕林嗣环
古文约选序例(清)方苞
台洲墓表(清)曾国藩
叶妪冢铭(清)朱彝尊
各物总院(清)李圭
同里顾氏梅林记(清)朱鹤龄
名实说(清)朱琦
君山月夜泛舟记(清)吴敏树
吴云台哀辞(清)吴敏树
吴他山诗序(清)戴名世
吴同初行状(清)顾炎武
吴江两节妇传(清)戴名世
吴顺恪六奇别传(清)王士祯
吾庐记(清)魏禧
周忠介公遗事(清)汪琬
周维城传(清)张惠言
呵旁观者文(清)梁启超
命说(清)胡天游
哀盐船文(清)汪中
哭庵传(清)易顺鼎
唐人万首绝句选序(清)王士祯
噶玛兰台异记(清)姚莹
国朝先正事略序曾国藩
圣哲画像记(清)曾国藩
在徽州寄家书(清)黄道周
城隍庙(清)王韬
壬癸之际胎观第一(清)龚自珍
壮夫缚猫(清)沈起凤
复六松书(清)魏禧
复吴南屏书(清)曾国藩
复庄卫生书(清)冯桂芬
复庵记(清)顾炎武
复张君书(清)姚鼐
复彭丽生书(清)曾国藩
复某书(清)李慈铭
复蒋松如书(清)姚鼐
复贺耦庚中丞书(清)曾国藩
复郑夫人书(清)林则徐
复陈右铭太守书(清)曾国藩
复鲁絜非书(清)姚鼐
夜游孤山记(清)邵长蘅
大冈埠团练公局记(清)龙启瑞
大界墓表(清)曾国藩
大铁椎传(清)魏禧
太乙舟山房文集序(清)梅曾亮
女工院(清)李圭
女慰慈圹铭(清)王先谦
婢音哀辞(清)方苞
媭砧课诵图序(清)王拯
孙征君传(清)方苞
安吉施氏遗著序(清)杨岘
宋双忠祠碑文并序(清)姚鼐
宝山记游(清)管同
室语(清)唐甄
寄五弟(清)吴锡麒
寄谭十一兄左羽书(清)朱彝尊
寄邹论园(清)吴锡麒
尊史(清)龚自珍
尊隐(清)龚自珍
小云山记(清)王夫之
小港渡者(清)周容
少年中国说(清)梁启超
就亭记(清)施闰章
山中与鲍若洲(清)刘嗣绾
岳飞(清)毕沅
峡江寺飞泉亭记(清)袁枚
崇明老人记(清)陆陇其
崔景偁哀辞(清)张惠言
工商论(清)王先谦
左仲郛浮渡诗序(清)姚鼐
左忠毅公逸事(清)方苞
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清)龚自珍
己未上曾侍郎书(清)吴敏树
市声说(清)沙张白
师制服议(清)杭世骏
希腊游记(节选)(清)康有为
帖嘲(清)沈起凤
序意赠西垣(清)吴敏树
廉耻(清)顾炎武
弈喻(清)钱大昕
弓斐安墓表(清)吴汝纶
张南垣传〔清〕吴伟业
张弘勋诗集序(清)刘大櫆
张皋文墓志铭(清)恽敬
张贡五文集序(清)戴名世
强记法(清)梁章钜
徐光启传(清)查继佐
徐霞客传(清)钱谦益
徕宁果木记(清)铁保
得一斋记(清)吴嘉宾
怪说(清)黄宗羲
恐吠一首别张渭南(清)刘大櫆
息争(清)刘大櫆
愚园雅集图记(清)张裕钊
慧庆寺玉兰记(清)戴名世
戆子记(清)谢济世
戒浮文巧言谕(清)洪仁玕
戴文进传(清)毛先舒
所好轩记(清)袁枚
抱膝轩记(清)管同
捕鼠说(清)姚莹
掌广西道监察御史管君墓表(清)陆继辂
数峰亭记(清)戴名世
文木先生传(清)程晋芳
斗亭记(清)郑珍
斗牛之戏(清)黎庶昌
新修吕仙亭记(清)吴敏树
无斋记(清)刘大櫆
日报(清)郑观应
日读三百字(清)阮葵生
明良论三(清)龚自珍
明良论二(清)龚自珍
明良论四(清)龚自珍
景詹闇遗文自序(清)姚谌
曾孝子妻严氏灵表(清)王闿运
朱建论(清)戴钧衡
朱竹君先生传•(清)姚鼐
杂记二首(清)薛福成
杂说二(清)周实
李一足传(清)王猷定
李姬传〔清〕侯方域
李斯论(清)姚鼐
李芝龄先生诗集后跋(清)梅曾亮
杜苍略先生墓志铭(清)方苞
杨千木文稿序(清)方苞
杨维岳传(清)戴名世
析廉(清)林纾
柬奚铁生(清)吴锡麒
柳敬亭传(清)黄宗羲
核工记(清)宋起凤
桐城文录序(清)方宗诚
桑维翰论(清)王夫之
梅伯言先生诔辞(清)吴敏树
梅峐记(清)郑珍
梅花岭记(清)全祖望
樵髯传(清)刘大櫆
欧阳氏姑妇节孝家传(清)曾国藩
欧阳生文集序(清)曾国藩
正始(清)顾炎武
此君轩记(清)王国维
武季子哀辞(清)方苞
求阙斋记(清)曾国藩
汉学商兑重序(清)方东树
汉高帝论(清)周树槐
江天一传(清)汪琬
汤琵琶传(清)王猷定
河墅记(清)戴名世
治平篇(清)洪亮吉
治术学术在专精说(清)薛福成
洞庭山看梅花记(清)归庄
浙西三瀑布记(清)袁枚
海愚诗钞序(清)姚鼐
淮安舟中寄舍弟墨(清)郑燮
清河观察刘夫人诗序(清)吴汝纶
清议(清)顾炎武
游万柳堂记〔清〕刘大櫆
游三游洞记(清)刘大櫆
游丹霞记(清)袁枚
游九华记(清)施闰章
游仙都峰记(清)袁枚
游动物园(清)郭嵩焘
游博物院(清)王韬
游大慧寺记(清)刘大櫆
游大龙湫记戴名世
游天台山记(清)洪亮吉
游太室记(清)田雯
游姑苏台记(清)宋荦
游媚笔泉记(清)姚鼐
游小盘谷记(清)梅曾亮
游庐山后记(清)恽敬
游庐山记〔清〕恽敬
游庐山黄崖遇雨记(清)袁枚
游晋祠记[1](清)刘大櫆
游晋祠记(清)朱彝尊
游栖霞紫云洞记(清)林纾
游桂林诸山记(清)袁枚
游武夷山记(清)袁枚
游水晶宫(清)郭嵩焘
游灵岩记(清)姚鼐
游狼山记(清)张裕钊
游珍珠泉记(清)王昶
游瓦官寺记(清)王士祯
游翠微峰记(一)(清)恽敬
游翠微峰记(二)(清)恽敬
游虞山记沈德潜
游虞山记(清)张裕钊
游西湖(清)李慈铭
游西陂记(清)管同
游金陵城南诸刹记(清)王士祯
游钓台记(清)郑日奎
游雁荡记(清)方苞
游黄山记(清)袁枚
游黄山记(清)钱谦益
游黄龙山记(清)袁枚
湖之鱼〔清〕林纾
湖心泛月记(清)林纾
潍县署中寄弟墨第一书(清)郑燮
潘锦芳传(清)施补华
灵芝记(清)管同
焦山读书寄四弟墨(清)郑燮
焦山题名记(清)王士禛
物外清游(清)王韬
狐父之盗颂(清)汪中
狱中杂记(清)方苞
猫娘传(清)李慈铭
王刚节公家传跋尾(清)王拯
王猛论(清)侯方域
王船山遗书序(清)曾国藩
瓶庵小传(清)魏禧
生员论(中)(清)顾炎武
田间先生墓表(清)方苞
甲寅五月二十三日家书(清)章炳麟
画竹题记二则(清)郑燮
画网巾先生传(清)戴名世
畏庐文续集序(清)姚永概
留侯论(清)魏禧
病梅馆记(清)龚自珍
病说(清)龙启瑞
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清〕侯方域
登扫叶楼记(清)管同
登泰山记(清)姚鼐
登燕子矶记(清)王士禛
登铁塔(清)康有为
白云先生传(清)方苞
白雷登海口避暑记(清)薛福成
盲者说(清)戴名世
矢津昌永《世界地理》序(清)吴汝纶
知己说(清)刘开
石君砚铭(清)吴敏树
示诸生书(清)吴定
祭妹文(清)袁枚
祭朱竹君学士文(清)姚鼐
祭李文忠公文(清)吴汝纶
祭杨慰农先生文(清)张裕钊
祭檀默斋明府文(清)管同
祭汤海秋文(清)曾国藩
祭舅氏文(清)刘大櫆
祭金先生文(清)张惠言
种草花说(清)查慎行
程易田诗序(清)刘大櫆
穷鬼传(清)戴名世
窦祠记(清)刘大櫆
章大传(清)熊其英
章大家行略(清)刘大櫆
答任幼直先生书(清)吴定
答侯念勤书(清)管同
答刘仲鲁书(清)马其昶
答刘生书(清)张裕钊
答叶溥求论古文书(清)方东树
答吴挚甫书(清)张裕钊
答吴殿书(清)刘大櫆
答周生书(清)林纾
答大学堂校长蔡鹤卿太史书(清)林纾
答孙生书(清)侯方域
答张伍两生书(清)戴名世
答彭尺木进士书(清)袁枚
答李香州书(清)吴敏树
答汪大绅书(清)袁枚
答田中丞书(清)侯方域
答翁学士书(清)姚鼐
答鲍觉生书(清)吴定
答黄九烟(清)尤侗
答黄交三(清)孔尚任
简张心甫(清)吴锡麒
粤东学使后园记(清)姚莹
纪言(清)恽敬
经旧苑吊马守真(清)汪中
绝命辞(节选)(清)陈天华
绝笔书(又名与妻书)(清)林觉民
老僧辨奸(清)沈起凤
胡孝子传(清)刘大櫆
臣事论(清)梅曾亮
自序(清)汪中
自怡园记(清)查慎行
自题墓石(清)王夫之
致□□二子书(清)章炳麟
致徐小淑书(清)秋瑾
芋老人传(清)周容
芙蕖(清)李渔
芝石记(清)戴名世
芸台治夷(清)梁章钜
英国君主邀请赴宴(清)张德彝
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五书(清)郑燮
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清)郑燮
萧孝子祠堂碑文(清)姚鼐
葛公墓志铭(清)王拯
蒯通论(清)管同
蔡邕论(清)顾景星
表微(清)彭绍升
袁随园君墓志铭(清)姚鼐
西城别墅记(清)王士祯
西郊观桃花记(清)朱鹤龄
观巴黎油画记(清)薛福成
观渔(清)梅曾亮
训三儿拱书(清)林则徐
记九溪十八涧(清)林纾
记寻大龙湫瀑布(清)方苞
记毗陵驿马(清)刘可毅
记超山梅花〔清〕林纾
论文偶记(节录)(清)刘大櫆
论梁元帝读书(清)王夫之
词选序张惠言
译《天演论》自序(清)严复
诫子书(清)张之洞
诰授朝议大夫贵州遵义府知府胡公墓志铭(清)梅曾亮
说京师翠微山(清)龚自珍
说居庸关(清)龚自珍
说钓(清)吴敏树
请废八股折试帖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清)康有为
读《信陵君传》(清)李桢
读书法(清)梁章钜
读孙子(清)姚鼐
读王弼《老子注》(清)黎庶昌
读管子(之二)(清)马其昶
谕纪泽(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清)曾国藩
谕纪泽(咸丰十年四月二十四日)曾国藩
谢南冈小传(清)恽敬
谨言箴(清)曾国藩
谭嗣同传(节选)(清)梁启超
赠太仆寺卿南昌知县江君家传(清)马其昶
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世袭一等轻车都尉刚直彭公墓志铭(清)王闿运
赠孙秋士序(清)梅曾亮
赠蒋玉度还毘陵序(清)戴名世
赠赵骖期序(清)戴名世
赠邵秀才序(清)秦瀛
赠钱献之序(清)姚鼐
赴义前别父书(清)方声洞
跋《团勇助军约记》(清)管同
跋五公尺牍(清)吴汝纶
跋周印昆所藏左文襄书牍(清)梁启超
跋成恭恪临《庙堂碑》(清)冯煦
跋明三原焦公家书(清)张裕钊
跋蒋湘帆尺牍(清)吴汝纶
辕马说(清)方苞
辟韩(节选)(清)严复
过云木冰记(清)黄宗羲
述庵文钞序(清)姚鼐
送冯文子序(清)方苞
送刘函三序(清)方苞
送刘孟涂南归序(清)陈用光
送吴筱轩军门序(清)张裕钊
送周石生序(清)梅曾亮
送夏进士序(清)龚自珍
送姚姬传南归序(清)刘大櫆
送左未生南归序(清)方苞
送张先生序(清)贺涛
送张廉卿序(清)吴汝纶
送杜审舒归里序(清)施闰章
送王篛林南归序(清)方苞
送王进士之任扬州序(清)汪琬
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清)龚自珍
送顾宁人北游序(清)归庄
送黄蒙九序(清)张裕钊
送黎莼斋使英吉利序(清)张裕钊
逆旅小子(清)方苞
选古文小品序(清)廖燕
通蔽(清)方苞
邓先生墓表(清)罗有高
邹容传〔清〕章炳麟
邻女说(清)戴名世
郑康成画象赞(清)李佳
醉乡记(清)戴名世
醉书斋记(清)郑日奎
采西学议(清)冯桂芬
重修盘门双忠祠记•(清)彭绍升
重刻《杨椒山集》序(清)毛奇龄
重刻茗柯文编序曾国藩
金圣叹先生传(清)廖燕
钱烈女墓志铭(清)王猷定
钱神问对(清)戴名世
钵山馀霞阁记(清)梅曾亮
问说(清)刘开
闲情记趣(节选)〔清〕沈复
阎典史传(清)邵长蘅
阳曲傅先生事略(清)全祖望
陈仲鸾同年之父母七十寿序(清)曾国藩
陈猴传(清)林纾
陈驭虚墓志铭(清)方苞
除奸(清)管同
随园记(清)袁枚
霍山(清)李调元
韩非论(清)梅曾亮
题吴温叟清溪泛月图(清)李详
题塞上吟卷(清)钱谦益
题登高图(清)施补华
饿乡记(清)管同
马伶传(清)侯方域
马得利油画院(清)黎庶昌
马湘灵诗集序(清)刘大櫆
骡说(清)刘大櫆
高节妇传(清)方苞
高阳孙文正公逸事(清)方苞
魔术与影戏画(清)张德彝
鸟说(清)戴名世
鸣机夜课图记(清)蒋士铨
鹅笼夫人传(清)周容
鹪园记(清)吴德旋
黄生借书说(清)袁枚
黄贞文传(清)杨凤苞
黄香石诗序(清)姚莹
黜骄(清)林纾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0 10:19     标题: 《不如归》序(清)林纾

  小说之足以动人者,无若男女之情。所为悲欢者,观者亦几随之为悲欢。明知其为驾虚之谈[1],顾其情况逼肖,既阅犹若斤斤于心,或引以为惜且憾者。余译书近六十种,其最悲者,则《吁天录》[2],又次则《茶花女》[3],又次则是书矣。其云片冈中将,似有其人,即浪子亦确有其事。顾以为家庭之劝惩,其用意良也;且其中尚夹叙甲午战事甚详。余译竟,若不胜有冤抑之情,必欲附此一伸,而质之海内君子者。
  威海水师之熸[4],朝野之议,咸咎将帅之不用命,遂致于此。固也,乃未知军港形势,首恃炮台为卫,而后港中之舟始得其屏蔽,不为敌人所袭。当渤海战归,即毁其一二舟,舰队初未大损[5]。乃敌军夜袭岸军,而炮台之守者先溃。即用我山台之炮,下攻港中屯聚之舟。全军陡出不意,然犹力支,以巨炮仰击,自坏其已失之台,力为朝廷保有舟师,不为不力。寻敌人以鱼雷冒死入港[6],碎其数舟。当时既无快船足以捕捉雷艇,又海军应备之物,节节为部议抑勒[7],不听备[8]。门户既失,孤军无据,其熸宜也。
  或乃又谓渤海之战,师船望敌而遁。是又讆言[9]。吾戚林少谷都督,战死海上,人人见之。同时殉难者,不可指数。文襄、文肃所教育之人才[10],至是几一空焉。余向欲著《甲午海军覆盆录》[11],未及竟其事。然海上之恶战,吾历历知之。顾欲言,而人亦莫信焉。今得是书,则出日本名士之手笔。其言镇、定二舰,当敌如铁山[12];松岛旗船,死者如积。大战竟日,而吾二舰卒获全,不毁于敌。此尚言其临敌而逃乎?
  吾国史家,好放言[13]。既胜敌矣,则必极言敌之丑敝畏葸[14];而吾军之杀敌致果[15],凛若天人,用以为快。所云下马草露布者[[16],吾又安知其露布中作何语耶?若文明之国则不然。以观战者多,防为所讥,措语不能不出于纪实。既纪实矣,则日本名士所云中国之二舰,如是能战,则非决然遁逃可知矣。
  果当时因大败之后,收其败余之残卒,加以豢养,俾为新卒之导。又广设水师将弁学校[17],以教育英隽之士。水师即未成军,而后来之秀,固人人可为水师将弁者也。须知不经败衄[18],亦不知军中所以致败之道;知其所以致败而更革之,仍可自立于不败。当时普、奥二国大将,皆累败于拿破仑者。惟其累败,亦习知拿破仑用兵之奥妙。避其所长,攻其所短,而拿破仑败矣。果能为国,即败亦复何伤。勾践之于吴[19],汉高之于楚[20],非累败而终收一胜之效耶?
  方今朝议,争云立海军矣。然未育人才,但议船炮,以不习战之人,予以精炮坚船,又何为者!所愿当事诸公,先培育人才,更积资为购船制炮之用,未为晚也。
  纾年已老,报国无日,故日为叫旦之鸡[21],冀吾同胞警醒。恒于小说序中摅其胸臆,非敢妄肆嗥吠,尚祈鉴我血诚[22]!
  光绪三十四年六月十日闽县林纾序于望瀛楼。



  注释:
  [1]驾虚之谈:指艺术虚构。[2]《吁天录》:即《黑奴吁天录》,美国斯陀夫人著,又名《汤姆叔叔的小屋》。林纾与魏易合作,1901年译出。[3]《茶花女》:即《巴黎茶花女遗事》,法国小仲马作。林纾于王寿昌合作,1899年译出。[4]熸(jiān):火灭,引申为军队溃败。威海水师之熸: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时,日本军队进攻威海卫、刘公岛,北洋舰队全军覆没。[5]渤海战:1894年9月17日在黄海海面,丁汝昌率军舰十余艘,突遇日本舰队,双方开战。[6]寻:不久。[7]抑勒:阻挠,限制。部议:掌握财政的户部的意见。[8]不听备:不任凭(其)装备。[9]讆(wèi)言:虚伪欺诈的言论。[10]文襄:张之洞的谥号。文肃:沈葆桢的谥号。二人都是有名的洋务派官员。[11]覆盆:比喻沉冤莫白。典出《抱朴子辨问》。[12]镇定二舰:镇远、定远二舰。当敌如铁山:面对敌人,坚守如铁山。[13]放言:夸张其辞。[14]畏葸(xǐ):畏惧,胆怯。[15]杀敌致果:语出《左传宣公二年》:“杀敌为果,致果为毅。”后称勇于杀敌、取得战绩为杀敌致果。[16]下马草露布:战争一结束就写战报。[17]弁(biàn):泛指武官。[18]败衄(nǜ):战败。[19]“勾践”句:春秋末年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后卧薪尝胆,终于打败夫差。[20]“汉高”句:汉高祖刘邦屡次被楚项羽打败,后战胜项羽,建立汉朝。[21]叫旦之鸡:报晓的鸡。[22]鉴我血诚:明白我的一片赤诚。



  林纾(1852—1924),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福建闽侯(今福州市)人。光绪八年(1882)举人,考进士不中,遂专力于古文。所作古文为桐城派大师吴汝纶所推重,曾任北京大学讲席。早年曾参加资产阶级改良活动。1894年甲午战争失败后,他痛感“国势颓弱”,以诗文宣传爱国维新、富国强兵的思想,作有《闽中新乐府》五十首、《徐景颜传》等。但辛亥革命后,文化思想转为保守,竭力维护桐城古文的“意境义法”,反对白话文。
  他自光绪二年(1897)起,与人合作,以文言文翻译法国小仲马《巴黎茶花女遗事》等外国作品一百八十多种。对促进中外文学交流起了积极的作用。林纾一生著述很多,有《畏庐文集》、《畏庐续集》、《畏庐三集》、《畏庐诗存》、《畏庐论文》等,商务印书馆版。另有小说、笔记、传奇、古文研究等著作多种。
  本文选自《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是作者于1908年为所翻译的日本小说《不如归》而写的序言。《不如归》是日本近代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德富芦花(德富健次郎的笔名)的小说。其中第十八章《鸭绿之战》部分“夹叙甲午战事甚详”。林纾借此来说明我海军在甲午战役中曾经英勇作战,批驳朝野关于海军将帅“临敌而逃”的议论;林纾还援引中外史实,指出战败后应该“知其所以致败而更革之,仍可自立于不败”,主张先培育人才,再积资购制船炮。
  这篇序文抒发了一个“报国无日”的爱国者的满腔“血诚”,如其所言“日为叫旦之鸡,冀吾同胞警醒”。全文感情沉郁、论理透彻,极具感染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0 10:20     标题: 《革命军》序(清)章炳麟

  蜀邹容为《革命军》方二万言,示余曰:“欲以立懦夫[1],定民志[2],故辞多恣肆,无所回避。然得无恶其不文耶[3]]!”
  余曰:凡事之败,在有其唱者,而莫与为和;其攻击者,且千百辈。故仇敌之空言,足以隳吾实事[4]。夫中国吞噬于逆胡二百六十年。宰割之酷,诈暴之工[5],人人所身受,当无不昌言革命。然自乾隆以往,尚有吕留良、曾静、齐周华等[6],持正义以振聋俗。自尔遂寂泊无所闻。
  吾观洪氏之举义师,起而与为敌者,曾、李则柔煦小人[7]。左宗棠喜功名[8],乐战事,徒欲为人策使,顾不问其韪非曲直[9],斯固无足论者。乃如罗、彭、邵、刘之伦,皆笃行有道士也[10]。其所操持,不洛闽而金溪、余姚[11];衡阳之黄书,日在几阁[12]。孝弟之行[13],华戌之辨,仇国之痛,作乱犯上之戎,宜一切习闻之。卒其行事,乃相紾戾如彼[14]。材者张其角牙以覆宗国[15],其次即以身家殉满州,乐文采者则相与鼓吹之,无他,悖德逆伦,并为一谈,牢不可破。故虽有衡阳之书,而视之若无见也。然则洪氏之败,不尽由计划失所,正以空言足与为难耳。
  今者风俗臭味少变更矣。然其痛心疾首,恳恳必以逐满为职志者,虑不数人。数人者,文墨议论,又往往务为蕴籍,不欲以跳踉搏跃言之[16]。虽余亦不免也。嗟夫!世皆嚚昧而不知话言[17]。主文讽切,勿为动容。不震以雷霆之声,其能化者几何[18]!异时义师再举,其必隳于众口之不俚,既可知矣。今容为是书,一以叫咷恣言[19],发其惭恚[20]。虽嚚昧若罗、彭诸子,诵之犹当流汗祇悔[21]。以是为义师先声,庶几民无异志,而材士亦知所返乎[22]!若夫屠沽负贩之徒,利其径直易和,而能恢发智识,则其所化远矣。籍非不文[23],何以致是也?
  抑吾闻之,同族相代,谓之革命;异族攘窃,谓之灭亡;改制同族,谓之革命;驱除异族,谓之光复。今中国既已灭亡于逆胡,所当谋者光复民,非革命云尔。容之署斯名何哉?谅以其所规划,不仅驱除异族而已。虽政教、学术、礼俗、材性,犹有当革命者焉,故大言之曰“革命”也。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四年四月余杭章炳麟序[24]。



  注释:
  [41]立懦夫:使懦夫振作起来。[2]定民志:使民众意志坚定。[3]得无:只怕。[4]隳(huī):毁坏。[5]工:巧妙。[6]吕留良:字庄生,号晚村。明亡后拒不出仕,出家为僧。著有《晚村文集》,宣传反清思想。死后著作被毁。曾静:因受吕留良影响,写《知新录》宣传抗清。后被乾隆帝所杀。齐周华:乾隆时因作《为吕留良等独抒己见奏稿》,被处以极刑。[7]洪氏:太平天国洪秀全。曾、李:曾国藩、李鸿章。柔煦:柔和恭顺。这里指奴颜婢膝的态度。[8]左宗棠:历任总督、军机大臣等职。[9]韪(wěi):是。[10]罗:罗泽南,理学家。咸丰时组织武装,与太平军对抗,后被太平军击毙。彭:彭玉麟,曾追随曾国藩镇压太平军。邵:邵懿臣,理学家。曾国藩的亲信,后太平军处死。刘:刘蓉,古文家。曾国藩的亲信。曾随曾国藩参加镇压太平天国起义。[11]洛:洛学,北宋时程颢、程颐兄弟之学。闽:南宋朱熹之学。金溪:南宋陆九渊学派。余姚:明王守仁的学说。[12]衡阳之黄书: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的著作《黄书》,具有反清思想。[13]孝弟:孝悌,儒家道德。[14]紾戾(zhěn lì):背离。[15]材者:有才能的人。宗国:本族政权,指太平天国政权。[16]跳踉搏跃:这里形容感情激动、文章奔放的样子。[17]嚚(yín)昧:愚昧。[18]化:感化、感动。[19]叫咷(táo):大喊大哭。[20]惭恚(huì):羞愧愤懑。[21]祇(qí)悔:彻底悔悟。[22]返:这里指觉悟回头。[23]籍:如果。[24]共和:指周公、召公共同行政的年代,始于公元前841年。共和二千七百四十四年四月,即公元1903年5月。因当时部分革命者不承认清朝及其年号,故以共和纪年。



  章炳麟(1869—1936),字枚叔,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早年致力于学习和研究儒家经典和先秦、两汉文献。甲午战争失败后,开始投入政治活动,1896年参加上海强学会。1897年担任上海《时务报》撰述与编辑,宣传维新变法。1899年将自己的政论和学术论文选出五十篇,编为《訄言》集,刊刻出版。1902年在日本会晤了孙中山,吸取戊戌变法的教训,投身于民族民主革命。1903年在上海与祭元培等组织“爱国学社”,在《苏报》上发表了《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和《革命军序》,并因此被捕入狱。1906年出狱后,再次到日本,同年加入“同盟会”,并任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主编。1911年回国担任“大共和日报”的主编,并任孙中山总统府枢密顾问。1924年脱离孙中山改组的国民党,专以讲学为业,成为“退居宁静的学者”。其学术论著对中国近代哲学、文学、历史学、语言学都有所贡献。著作刊入《章氏丛书》、《章氏丛书续编》、《章氏丛书三编》。
  本文选自《章太炎诗文选注》。本文是章炳麟为邹容的《革命军》一书所写的序言。据章炳麟《赠大将军邹容墓表》记载:邹容于1903年写完《革命军》后,“自念语过泄露,就炳麟求修饰”,章炳麟看后写了这篇序言,发表于《苏报》,影响很大,因此遭到清廷逮捕。邹容为救护同志,自投入狱。《苏报》被查封。这就是轰动一时的“苏报案”。
  这篇序言从邹容对《革命军》的自我评价论起,围绕着“文”与“不文”生发开来。作者以史实说明空言误事,强调在当时宣传革命必须“震以雷霆之声”。因而肯定邹容的“叫咷恣言”,可以就是“义师先声”,正因为其“不文”,语言率直,才能感化广大民众。最后通过解释《革命军》的书名,就明此书的深刻内容。全文通俗明白,雄辩滔滔,可以说与邹容的“叫咷恣言”相辅成。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0 10:20     标题: 《革命军》绪论(清)邹容

  扫除数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诛绝五百万有奇披毛戴角之满洲种[1],洗尽二百六十年残惨虐酷之耻辱[2],使中国大陆成干净土,黄帝子孙皆华盛顿[3],则有起死回生、还魂返魄、出十八层地狱、升三十三天堂[4]、郁郁勃勃、莽莽苍苍、至尊极高、独一无二、伟大绝伦之一目的,曰革命。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
  吾于是沿万里长城,登昆仑,游扬子江上下,溯黄河,树独立之旗,撞自由之钟,呼天吁地,破颡裂喉[5],以鸣于我同胞前曰:呜呼!我中国今日不可不革命。我中国今日欲脱满洲人之羁缚,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独立,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与世界列强并雄,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长存于二十世纪新世界上,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为地球上名国、地球上主人翁,不可不革命。革命者!革命哉!我同胞中老年、中年、壮年、少年、幼年、无量男女,其有言革命而实行革命者乎?我同胞其欲相存相养相生活于革命也,吾今大声疾呼,以宣布革命之旨于天下。
  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6]。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存亡过渡时代之要义也。革命者,由野蛮而进文明者也。苦命者,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是故一人一思想也,十人十思想也,百千万人百千万思想也,亿兆京垓人亿兆京垓思想也[7]。人人虽各有思想也,即人人无不同此思想也。居处也,饮食也,衣服也,器具也,若善也,若不善也,若美也,若不美届,皆莫不深潜默运,盘旋于胸中,角触于脑中,而辩别其孰善也,孰不善也,孰美也,孰不美也。善而存之,不善而去之,美而存之,不美而去之,而此去存之一微识,即革命之旨所出也。夫犹指此事物而言之也,试放眼纵观,上下古今,宗教、道德、政治、学术,一视一谛之微物,皆莫不数经革命之掏摝[8],过昨日,历今日,以致有现象于此也。夫如是也,革命固如是平常也。虽然,亦有非常者在焉。
  闻之一千六百八十八年英国之革命[9],一千七百七十五年美国之革命[10],一千八百七十年法国之革命[11],为世界应乎天而顺乎人之革命,去腐败而存良善之革命,由野蛮而进文明之革命,除奴隶而为主人之革命。牺牲个人以利天下,牺牲贵族以利平民,使人人享其平等自由之幸福。甚至风潮所播及,亦相与附流合汇,以同归于大洋,犹口流涎而心痒痒。吾是以于我祖国中,搜索五千余年之历史,指点二百余万方里之地图,问人省己,欲求一革命之事,以比例乎英、法、美者。呜呼!何不一遇也。吾亦尝执此不一遇之故,而熟思之,重思之,吾因之而有感矣,吾因之而有慨于历代民贼独夫之流毒也。
  自秦始皇弹琴宇宙,悍然尊大,鞭笞宇内,私其国,奴其民,不专制政体,多援符瑞不经之说[12],愚弄黔首,矫诬天命,揽国人所有而独有之,以保其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不知明示天下以可欲可羡可歆之极[13],则天下之思篡取而夺之者愈重。紫自秦以来,所以狐鸣篝中[14],王在掌上[15],卯金伏诛[16],魏氏当途[17],黠盗奸雄,凯觎神器者[18],史不绝书。于是石勒、成吉思汗等类[19],以游牧腥膻之胡儿,亦得乘机窃命,君临我禹域,臣妾我神种。呜呼!革命,杀人放火者,出于是也。呜呼!革命,自由平等者,亦出于是也。
  吾悲夫吾同胞之经此无量野蛮之革命,而不一伸头于天下也。吾悲夫吾同胞之成事齐事楚、任人掬抛之天性也[20]。吾幸夫吾同胞之得与今世界列强遇也。吾幸夫吾同胞之得闻文明之政体、文明之革命也。吾幸夫吾同胞之得卢梭《民约论》、孟得斯鸠《万法精理》、弥勒约翰《自由之理》、《法国革命史》、《美国独立檄文》等书,译读之也[21]。是非吾同胞之大幸也夫!是非吾同胞之大幸也夫!
  夫卢梭诸大哲之微言大义,为起死回生之灵药,返魂还魄之宝方,金丹换骨,刀圭奏效[22],法、美文明炎胚胎,皆基于是。我祖国今日病矣,死矣。岂不欲食灵药投宝方而生乎?苟其欲之,则吾请执卢梭诸大哲之宝幡,以招展于我神州土。不宁惟是,而况又有大儿华盛顿于前,小儿拿破仑于后,为我同胞革命独立之表木[23]。
  嗟乎嗟乎!革命革命!得之则生,不得则死。毋退步,毋中立,毋徘徊,此其时也!此其时也!此吾之所以倡言革命,以相与同胞其勉共勖而实行此革命主义也。苟不欲之,则请待数十年百年后,必有倡平权释黑奴之耶女起[24],以再倡平权释数重奴隶之支那奴[25]。



  注释:
  [1]有奇(jī):有余。披毛戴角:形容兽类形象。[2]二百六十年:指从1644年清兵入关开始统治全国起到1904年止的总共时间。[3]华盛顿(1732—1799):美国独立战争的领袖,美利坚合众国的奠基人。[4]十八层地狱:佛教经典说地狱有十八层。三十三天堂:佛经《大智度论》说:“须弥山高八万四千由旬,上有三十三天城。”后用三十三天堂比喻进入天堂。[5]颡(sǎng):头额。[6]天演之公例:自然进化的共同规律。[7]亿兆京垓(gāi):都是古代的计数单位。这里形容人数极多。[8]掏摝:同“淘漉”,淘汰、拣选。[9]英国之革命:指史学家所称的“光荣革命”。1688年英王查理一世的儿子詹姆士二世的复辟王朝被推翻。[10]美国之革命:指美国独立战争。[11]法国之革命:指法国大革命。[12]符瑞:用府图表示吉祥征兆。[13]可歆:可喜可爱。[14]狐鸣篝中:事见《史记陈涉世家》:“吴文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15]王在掌上:据《隋书高祖纪》:隋文帝杨坚的手掌中有“王”字形的掌纹。[16]卯金伏诛:西汉末年的民谣。指汉朝要亡。[17]魏氏当途:指曹操要称帝的事。[18]觊觎神器:窥伺皇位。[19]石勒:羯族人,十六国时期后赵的开国皇帝。成吉思汗:元太祖奇渥温铁木真。[20]事齐事楚:语见《孟子梁惠王下》。春秋时滕作为小国,在齐、楚两国之间,不投靠齐,就要投靠楚。[21]卢梭(1712—1778):法国激进的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著有《民约论》,主张天赋人权。严复译为《社会真诠》,今译作《社会契约论》或《政治权利的原则》。孟德斯鸠(1689—1755):法国启蒙思想家、法学家。著有《万法精理》,严复译为《法意》,今译作《沦法的精神》。弥勒约翰,也译作穆勒约翰(1806—1873):英国唯心主义哲学家、经济学家、逻辑学家。著有《自由之理》,严复译为《群己权界论》,今译作《自由论》。《法国革命史》:大概指法国人米勒米雷所著者。《美国独立檄文》:今译《美国独立宣言》。[22]刀圭:量药用的器具。相传服食金丹只要一刀圭就见效。[23]大儿、小儿:原是对好友的称呼,语出《后汉书祢衡传》。拿破仑(1769—1821):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表木:标本。[24]耶女:指美国十九世纪斯托夫人。曾作《汤姆叔叔的小屋》(也译作《黑奴吁天录》),一生为解放黑奴而奔走,因她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信耶稣,故称。[25]支那:近代日本称中国为“支那”。



  邹容(1885—1905),字蔚丹(一作威丹),四川巴县人。1891年进私塾读书,1897年考秀才时反对主考出偏题,罢考退场。1901年到成都参加留日学生考试,因主张革新被除名。1902年自费留学日本,后因反对留学生监督姚文甫而遭迫害,被迫回国。1903年在上海出版《革命军》一书,因此入狱,于1905年在狱中出世,年仅二十岁。1912年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大总统孙中山追赠他为陆军大将军。著作有《革命军》。周永林辑有《邹容文集》,重庆出版社1983年出版。
  本文选自《革命军》。邹容的《革命军》,全书共二万字,分七章。书中以西方资产阶级的“天赋人权”思想为理论依据,阐述了反对封建专制、进行民主革命的必要性,提出了建立自由平等的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的理想。此书在当时发行甚广,影响极大。这篇绪论主要阐述了革命的目的及必要性,呼吁国人学习西方哲人的理论,建立“文明之政体”。全文议论纵横,激情奔涌,极富鼓动性。但文中说要“诛绝五百万有奇毛戴角之满洲种”,则表现了作者狭隘的大汉族主义观点。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0 10:21     标题: 《古文辞类纂》序(清)姚鼐

  鼐少闻古文法于伯父薑坞[1]先生及同乡刘耕南[2]先生,少究其义,未之深学也。其后游宦数十年,益不得暇,独以幼所闻者,置之胸臆而已。乾隆四十年,以疾请归,伯父前卒,不得见矣。刘先生年八十,犹善谈说,见则必论古文。后又二年,余来扬州,少年或从问古文法。
  夫文无所谓古今也,惟其当而已。得其当,则六经至于今日,其为道也一。知其所以当,则于古虽远,而于今取法,如衣食之不可释;不知其所以当,而敝弃于时,则存一家之言,以资来者,容有俟焉。
  于是以所闻习者,编次论说为《古文辞类纂》。其类十三,曰:论辨类、序跋类、奏议类、书说类、赠序类、诏令类、传状类、碑志类、杂记类、箴铭类、颂赞类、辞赋类、哀祭类。一类内而为用不同者,别之为上下编云。
  论辩类者,盖原于古之诸子,各类所学著书诏后世。孔孟之道与文,至矣。自老、庄[3]以降,道有是非,文有工拙。今悉以子家不录,录自贾生[4]始。盖退之[5]著论,取于六经、孟子;子厚[6]取于韩非、贾生;明允杂以苏、张之流[7];子瞻[8]兼及于《庄子》。学之至善者,神合焉;善而不至者,貌存焉。惜乎!子厚之才,可以为其至,而不及至者,年为之也[9]。
  序跋类者,昔前圣作《易》,孔子为作《系辞》、《说卦》、《文言》、《序卦》、《杂卦》之传[10],以推论本原,广大其义。《诗》、《书》皆有《序》,而《仪礼》篇后有《记》,皆儒者所为。其馀诸子,或自序其意,或弟子作之,《庄子天下》篇、《荀子》末篇,皆是也。余撰次古文辞,不载史传,以不可胜录也。惟载太史公、欧阳永叔[11]表志叙论数首,序之最工者也。向、歆奏校书各有序[12],世不尽传,传者或伪,今存子政[13]《战国策序》一篇,著其概。其后目录之序,子固[14]独优已。
  奏议类者,盖唐、虞、三代圣贤陈说其君之辞,《尚书》具之矣。周衰,列国臣子为国谋者,谊忠而辞美,皆本谟诰[15]之遗,学者多涌之。其载《春秋》内外传[16]者不录,录自战国以下。汉以来有表、奏、疏、议、上书、封事之异名,其实一类。惟对策虽亦臣下告君之辞[17],而其体少别,故置之下编。两苏应制举[18]时所进时务策,又以附对策之后。
  书说类者,昔周公之告召公,有《君奭》之篇[19]。春秋之世,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战国说士,说其时主,当委质为臣,则入之奏议;其已去国,或说异国之君,则入此编。
  赠序类者,老子曰:“君子赠人以言。”颜渊、子路之相违,则以言相赠处[20]。梁王觞诸侯于范台,鲁君择言而进[21],所以致敬爱、陈忠告之谊也。唐初赠人,始以序名,作者亦众。至于昌黎,乃得古人之意,其文冠绝前后作者。苏明允之考名序,故苏氏讳序,或曰引,或曰说。今悉依其体,编之于此。
  诏令类者,原于《尚书》之《誓诰》。周之衰也,文诰犹存。昭王制,肃强侯,所以悦人心而胜于三军[22]之众,犹有赖焉。秦最无道,而辞则伟。汉至文、景,意与辞俱美矣,后世无以逮之。光武以降,人主虽有善意,而辞气何其衰薄也!檄令皆谕下之辞,韩退之《鳄鱼文》,檄令类也,故悉附之。
  传状类者,虽原于史氏,而义不同。刘先生[23]云:“古之为达官名人传者,史官职之。文士作传,凡为圬者、种树之流而已[24]。其人既稍显,即不当为之传,为之行状,上史氏而已。”余谓先生之言是也。虽然,古之国史立传,不甚拘品位,所纪事犹详。又实录书人臣卒,必撮序其平生贤否。今实录不纪臣下之事,史馆凡仕非赐谥及死事者,不得为传。乾隆四十年,定一品官乃赐谥。然则史之传者,亦无几矣。余录古传状之文,并纪兹义,使后之文士得择之。昌黎《毛颖传》,嬉戏之文,其体传也,故亦附焉。
  碑志类者,其体本于诗。歌颂功德,其用施于金石。周之时有石鼓刻文[25],秦刻石于巡狩所经过,汉人作碑文又加以序,序之体,盖秦刻琅邪[26]具之矣。茅顺甫[27]讥韩文公碑序异史迁,此非知言。金石之文,自与史家异体。如文公作文,岂必以效司马氏为工耶?志者,识也。或立石墓上,或埋之圹中,古人皆曰志。为之铭者,所以识之之辞也。然恐人观之不详,故又为序。世或以石立墓上曰碑曰表,埋乃曰志,及分志铭二之,独呼前序曰志者,皆失其义。盖自欧阳公不能辨矣。墓志文,录者犹多,今别为下编。
  杂记类者,亦碑文之属。碑主于称颂功德,记则所纪大小事殊,取义各异,故有作序与铭诗全用碑文体者,又有为纪事而不以刻石者。柳子厚纪事小文,或谓之序,然实记之类也。
  箴铭类者,三代以来有其体矣,圣贤所以自戒警之义,其辞尤质而意尤深。若张子[28]作《西铭》,岂独其理之美耶,其文固未易几也。
  颂赞类者,亦《诗》颂之流,而不必施之金石者也。
  辞赋类者,风雅之变体也。楚人最工为之,盖非独屈子[29]而已。余尝谓《渔父》,及楚人以弋说襄王、宋玉对王问遗行,皆设辞无事实,皆辞赋类耳。太史公、刘子政不辨,而以事载之,盖非是。辞赋固当有韵,然古人亦有无韵者。以义在托讽,亦谓之赋耳。汉世校书有《辞赋略》[30],其所列者甚当。昭明太子《文选》[31],分体碎杂,其立名多可笑者。后之编集者,或不知其陋而仍之。余今编辞赋,一以汉《略》[32]为法。古文不取六朝[33]人,恶意靡[34]也。独辞赋则晋宋人犹有古人韵格存焉。惟齐梁以下,则辞益俳而气益卑,故不录耳。
  哀祭类者,诗有颂,风有《黄鸟》、《二子乘舟》,皆其原也。楚人之辞至工,后世惟退之、介甫[35]而已。
  凡文之体类十三,而所以为文者八,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文之精也;格、律、声、色者,文之粗也。然苟舍其粗,则精者亦胡以寓焉。学者之于古人,必始而遇其粗,中而遇其精,终则御其精者而遗其粗者。文士之效法古人莫善于退之,尽变古人之形貌,虽有摹拟,不可得而寻其迹也。其他虽工于学古而迹不能忘,扬子云[36]、柳子厚于斯盖尤甚焉,以其形貌之过于似古人也。而遽摈之,谓不足与于文章之事,则过矣。然遂谓非学者之一病,则不可也。
  乾隆四十四年秋七月桐城姚鼐纂集序目。



  注释:
  [1]薑坞:姚范,字南菁,号薑坞,乾隆六年(1741)进士。作者姚鼐是姚范之弟姚淑之子。[2]刘耕南:刘大櫆,字才甫,一字耕南,号海峰。方苞弟子。在桐城派古文家中,上承方苞义法理论,下开姚鼐文章精粗途辙。[3]老、庄:老子、庄子。[4]贾生:指西汉文学家贾谊。[5]退之:唐文学家韩愈的字。[6]子厚:唐文学家柳宗元的字。[7]明允:宋文学家苏洵的字。苏、张之流:指苏秦、张仪等纵横家。[8]子瞻:宋文学家苏轼的字。[9]年为之也:寿命限制的原故。按:柳宗元四十七岁卒。姚鼐认为由于早逝,其文未臻至境,作品中有向古人学习的形迹。[10]《系辞》、《说卦》、《文言》、《序卦》、《杂卦》:都是《周易》的注解、辅助读物,从司马迁以来,都认为是孔子所作。传:经书的的解释。[11]太史公:指司马迁。欧阳永叔:宋文学家欧阳修。[12]向、歆:刘向、刘歆。汉武帝时,使刘向校中秘之书。每一书就,向辄撰为一录,论其指归,辨其论谬,叙而奏之。向卒后,哀帝使其子歆嗣父之业。歆遂总括群书,撮其指要,著为《七略》。[13]子政:刘向的字。[14]子固:宋文学家曾巩的字。[15]谟诰:《尚书》中有《皋陶谟》、《康王之诰》等篇。[16]《春秋》内外传:内传即《左传》,外传即《国语》。[17]表、奏、疏、议、上书、封事:皆臣下主动提出的对时务的意见。对策:臣下就皇帝提出的关于经义、时事的问题作出的回答。[18]两苏:苏轼、苏辙。制举:唐宋科举制,有岁举与制举之分,岁举是长年贡举,制举为皇帝自诏选拔。[19]书说:信叫书,当面谈话叫说。《君奭》:《尚书序》认为周公、召公同为成王相,召公不满,周公作《君奭》告召公。[20]赠处:《札记檀弓下》:子路去鲁,谓颜渊曰:“何以赠我?”颜答后又问子路:“何以处我?”[21]梁王:梁惠王魏婴。宴请诸侯于范台事见《战国策魏策二》。择言:选择恰当的言词。[22]三军:周代天子六军,大国诸侯三军。[23]刘先生:指刘大櫆。[24]圬者:指韩愈为之作传的泥瓦工王承福。种树:指柳宗元为之作传的种树人郭橐驼 。[25]石鼓刻文:即《石鼓文》,相传为周宣王时作。[26]秦刻琅邪:秦始皇多次东巡,登临之地都刻石纪颂统一天下的功业,《琅邪刻石》即其中之一。[27]茅顺甫:明散文家茅坤。[28]张子:指北宋哲学家张载。[29]屈子:屈原。[30]《辞赋略》:当是《诗赋略》。刘歆继其父刘向整理汉朝中央藏书,校秦《七略》,其中之一为《诗赋略》。[31]昭明太子:萧统,曾编选《文选》。[32]汉《略》:即《七略》。[33]六朝:指晋、宋、齐、梁、陈、隋。[34]靡:纤丽少气骨。[35]介甫:宋王安石。[36]扬子云:汉文学家扬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0 10:21     标题: 《管异之文集》书后(清)梅曾亮

  曾亮少好为骈体文[2],异之曰:“人有哀乐者,面也,今以玉冠之,虽美,失其面矣。此骈体之失也。”余曰:“诚有是。然《哀江南赋》[3]、《报杨遵彦书》[4],其意固不快耶[5]?而贱之也?”异之曰:“彼其意固有限,使孟、徇、庄周、司马迁之意,来如云兴,聚如车屯[6],则虽百徐、庾之词,不足以尽其一意。”余遂稍学为古文词。异之不尽谓善也,曰:“子之文病杂,一篇之中,数体驳见[7]。武其冠,儒其服,非全人也。”余自信不如信异之深,得一言为数日忧喜。呜呼!今异之亡矣,吾得失不自知,人知之,不能为吾言之。余虽学日从事焉,茫乎不自知其可忧而可喜也,故益念异之不能忘。
  异之卒于道光十一年[8],其明年,今安徽巡抚邓公刊其遗文[9],命曾亮为之序,乃书畴昔之文语集后,以志吾悲[10]。



  注释:
  [1]管异之:管同,字异之,见《蒯通论》作者介绍。[2]骈体文:又称骈文、四六文。起源于汉、魏,形成于南北朝。文体的形式以对句为主,讲究对仗和声律,整齐而富有节奏感。从唐代古文运动起,在从事古文的人看来,骈文之弊在于华而不实。[3]《哀江南赋》:北周时庾信作,是骈文的名篇。文中结合身世,描写社会动乱,悲悼梁朝的覆亡。[4]《报杨遵彦书》:南朝时陈朝文学家徐陵的作品,也是骈文。徐陵与庾信齐名,世称“徐庾”。[5]固:岂。快:痛快。[6]屯:聚集,[7]驳:混杂。[8]道光十一年:1831年。[9]邓公:邓廷桢,字嶰荺,江宁(今江苏南京)人。道光六年任安徽巡抚。[10]志:记。



  管同是梅曾亮的同乡,又同为姚鼐弟子,二人友谊很深,在散文创作上也互相取益模仿。这篇书跋,虽然没有正面提到管同的文学成就,但通过自己由好骈文转而专攻古文的事实,称述了管同高人一等的文学见解与批评,以及给予自己的终身难忘的影响,这比空洞的赞美之词,实在要深刻得多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0 10:21     标题: 《广宋遗民录》序·(清)顾炎武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1]?”古之人学焉而有所得,未尝不求同志之人。而况当沧海横流[2],风雨如晦之日乎[3]?于此之时,其随世以就功名者固不足道,而亦岂列一二少知自好之士,然且改行于中道[4],而失身于暮年。于是士之求其友也益难。而或一方不可得,则求之数千里之外;令之不可得,则慨想于千载以上之人。苟有一言一行之有合于吾者,从而追幕之,思为之传其姓氏而笔之书。呜呼,其心良亦苦矣!
  吴江朱君明德[5],与仆同郡人,相去不过百余里,而未尝一面。今朱君之年六十有二矣,而仆又过之五龄,一在寒江荒草之滨,一在绝障重关之外[6],而皆患乎无朋。朱君乃采辑旧闻,得程克勤所为《宋遗民录》而广之[7],至四百余人,以书来问序于余,殆所谓一方不得其人,而求之数千里之外者也,其于宋之遗民,有一言一行或其姓氏之留于一二名人之集者,尽举而笔之书,所谓今人不可得,而慨想于千载以上之人者也。
  余既尠闻[8],且耄矣[9],不能为之订正,然而窃有疑焉:自生民以来,所尊莫如孔子,而《论语》、《礼记》皆出于孔氏之传,然而互乡之童子,不保其往也[10];伯高之赴,所知而已[11];孟懿子、叶公之徒,问答而已[12];食于少施氏而饱,取其一节而已[13]。今诸系姓氏于一二名人之集者,岂无一日之交而不终其节者乎!或邂逅相遇而道不同者乎?固未必其人之皆可述也。然而朱君犹且眷眷于诸人,而并号之为遗民,夫亦以求友之难而托思于此欤?庄生有言:“子不闻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14]。”余尝游览于山之东西、河之南北二十余年,而其人益以不似。及问之大江以南,昔时所称魁梧丈夫者,亦且改形换骨,学为不似之人;而朱君乃为此书,以存人类于天下,若朱君者,将不得为遗民矣乎?因书以答之。吾老矣,将以训后之人,冀人道之犹未绝也。

  注释:
  [1]“子曰”三句:子,指孔子。语见《论语·学而》。[2]沧海横流:大海之水到处泛滥,喻社会动荡不安。《谷梁传序》:“孔子睹沧海之横流,乃喟然而叹:‘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3]风雨如晦:喻暗无天日的时代。语见《诗经·郑风·风雨》。[4]改行于中道:指中途变节。[5]吴江:今江苏吴江县。朱明德:字不远,少时,治经义之学。明亡后隐居,作《广东遗民录》以见志。[6]绝障重关:指边远险阻地区。时顾炎武居住在陕西省华阴县友人王宏撰山斋。[7]程克勤:即程敏政,字克勤,安徽休宁人。明成化进士。孝宗时官至礼部右侍郎。著有《新安文献志》、《宋遗民录》、《篁墩集》及《明文衡》等。《宋遗民录》:十五卷。主要记录南宋遗民王炎午、谢翱等十一人的事迹和遗文,以及后人追挽的诗文。[8]尠闻:寡闻。尠,同“鲜”。[9]耄(mào)年纪很大。《礼记·曲礼》:“八十、九十曰耄。”[10]“然而”二句:《论语·述而》:“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互乡,地名。意谓孔子见互乡童子,只是赞许他当时的上进心,而不去计较他的过去。[11]“伯高之赴”二句:《礼记·檀弓上》:“伯高死于卫,赴于孔子。孔子曰:‘吾恶乎哭诸?兄弟,吾哭诸庙;父之友,吾哭诸庙门之外;师,吾哭诸寝;朋友,吾哭诸寝门之外;所知,吾哭诸野。于野则已疏,于寝则已重。’”赴,即“讣”。句谓孔子只是与伯高相识。[12]“孟懿子”二句:孟懿子,姓仲孙,名何忌,谥懿。《论语· 为政》载:“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叶公:沈诸梁,字子高,叶县尹。《论语·子路》载:“叶公问政。子曰:‘近者悦,远者来。’”[13]“食于少施氏”二句:《礼记·杂记下》:“孔子曰:‘吾食于少施氏而饱,少施氏食我以礼。’”一节,指“食我以礼”。[14]“庄生有言”八句:庄生,指庄周。引文见《庄子·徐无鬼》。似人:指似乡里人。


  本篇选自《顾亭林诗文集·亭林文集》卷二。明代程敏政著有《宋遗民录》一书,朱明德又从而扩充为《广宋遗民录》,并请顾炎武为序。时在清康熙十八年(1679),顾炎武六十七岁。文中借为宋代遗民录作序的机会,巧妙地借题发挥,一面感叹坚持民族气节的知音难得,一面又对遗民中的变节分子作了辛辣的嘲讽。文章写得委婉含蓄,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愤激之情,寄托了作者无穷的感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3     标题: 《海舶三集》序(清)刘大櫆

  乘五板之船[2],浮于江淮,滃然云兴[3],勃然风趣[4],惊涛生,巨浪作,舟人仆夫[5],失色相向,以为将有倾覆之忧、沉沦之惨;又况海水之所汩没[6],渺尔无垠[7],天吴睒睗[8],鱼鼋撞冲,人于其中,萍飘蓬转,一任其挂罥奔驰[9],曾不能以自主[10];故往往魄动神丧,不待樯摧橹折[11],而梦寐为之不宁。顾乃俯仰自如[12],吟咏自适。驰想于流瀣之虚[13];寄情于霞虹之表。翩然而藻思翔[14];蔚然而鸿章著[15]。振开、宝之余风[16],仿佛乎杜甫、高、岑之什[17],此所谓神勇者矣。
  余谓不然。人臣悬君父之命于心[18],大如日轮,响如霆轰,则其于外物也,视之而不见其形,听之而不闻其声。彼其视海水之荡潏[19],如重茵莞席之安[20];视崇岛之峌[山兒]当前[21],如翠屏之列[22]、几砚之陈;视百灵怪物之出没而沉浮,如佳花、美竹、奇石之星罗于苑囿[23]。歌声出金石[24]。若夫风潮澎湃之音,彼固有不及知者,而又何震慑恐惧之有[25]?
  翰林徐君亮直先生[26],以永熙某年之月日,奉使琉球[27],岁且及周[28],歌诗且千百首,名之曰《海舶三集》,海内之荐绅大夫[29],莫不闻而知之矣。后二十余年,先生既归老于家,乃命大櫆为之序。


  注释:
  [1]舶(bó):原意为航海有大船。又通称一般船只。[2]五板之船:指江河中行驶的普通木船,用五块整板拼成。[3]滃(wěng):云气四起貌。[4]勃然:兴起、奋发的样子。[5]舟人:船夫。[6]汩没:波浪涌流翻腾。[7]无垠(yín):无边际。垠,边际、界限。[8]天吴:古代传说中的水神。此处犹言“灵怪”。睒睗(shǎn shì):疾视。此处亦可释为“闪烁”。[9]罥(juàn):缠绕,牵挂。[10]曾:乃。竟。[11]樯:桅杆。橹:支架在船尾的桨。[12]顾乃:但却。俯仰:高低,起伏。[[13]沆瀣(xiè):汪洋澎湃。虚:空间。[14]藻思(sì):做文章的才思。藻,文彩,特指文辞的藻饰。[15]蔚然:荟萃,聚焦。鸿章:宏伟的文章。鸿,通“洪”,大。[16]开、宝:开元、天宝,唐玄宗的两个年号,所谓盛唐时期。[17]高、岑:高适、岑参,盛唐边塞诗派的代表人物。什:犹言“篇章”。《诗经》以十篇为一卷,名之曰“什”。[18]悬:记挂。牢记。[19]潏(yù):水涌出貌。[20]重茵:层层的坐垫。茵:垫子、褥子等。莞席:莞草编的席子。莞(guān),植物名,俗称水葱,席子草。[21]崇:高。峌[山兒](dié niè):高貌。[22]翠屏:青翠屏风。[23]苑囿(yòu):花园、园林。囿,帝王畜养禽兽的园林。[24]金石:钟磬之类的乐器。金石之音清越优美,后用来比喻文辞的优美。[25]震慑:震惊、恐惧。[26]徐君直:名葆光,字君直,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康熙进士,官翰林院编修。[27]琉球:古国名。即今琉球群岛。隋时建国,以后与我国频有来往。清光绪五年(1879)日本侵占琉球,俘其国王尚泰,遂沦为日本领土。[28]周:一周年。[29]荐绅:见《阳曲傅先生事略》注。


  为一本普通的诗集作序,不正面涉及人和诗,只就海说,而说海又别从江淮起头,写得绚烂多彩,摇曳多姿,的确显出了作者酷似韩愈的翻空出奇的风格。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4     标题: 《海国图志》叙(清)魏源

  《海国图志》六十卷,何所据?一据前两广总督林尚书所译西夷之《四洲志》,再据历代史志及明以来岛志及近日夷图、夷语[1]。钩稽贯串,创榛辟莽,前驱先路[2]。大都东南洋、西南洋增于原书者十之八,大小西洋、北洋、外大西洋增于原书者十之六[3]。又图以经之,表以纬之,博参群议以发挥之。何以异于昔人海图之书?曰:彼皆以中土人谭西洋[4],此则以西洋人谭西洋也。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师夷以技以制夷而作[5]。
  《易》曰:“爱恶相攻而吉生凶,远近相取而悔吝生,情伪相威而利害生。”故同一御敌,而知其形与不知其形,利害相百焉[6];同一款敌,而知其情与不知其情,利害相百焉,古之驭外夷者,诹以敌形[7],形同几席[8];诹以敌情,情同寝馈[9]。
  然则,执此书即可驭外夷乎?曰:唯唯,否否[10]。此兵机也,非兵本也;有形之兵也,非无形之兵也。明臣有言:“欲平海上之倭患[11],先平人心之积患。”人心之积患如之何?非水,非火,非刃,非金,非沿海之奸民,非吸烟、贩烟之莠民[12]。故君子读《云汉》、《车攻》,先于《常武》、《江汉》,而知二《雅》诗人之所发愤[13];玩卦爻内外消息[14],而知大《易》作者之所忧患。愤与忧,天道所以倾否而之泰也[15],人心所以违寐而知觉也[16],人才所以革虚而之实也。
  昔准噶尔跳踉于康熙雍正之两朝[17],而电扫于乾隆之中叶。夷烟流毒,罪万准夷[18]。吾皇仁勤,上符列祖;天时人事,倚伏相乘[19]。何患攘剔之无期,何患奋武之无会[20]?此凡有血气者所宜愤悱,凡有耳目心知者所宜讲画也[21]。去伪,去饰,去畏难,去养痈,去营窟,则人心之寐患祛,其一[22]。以实事程实功,以实功程实事[23],艾三年而蓄之[24],网临渊而结之,毋冯河[25],毋画饼[26],则人材之虚患祛,其二。寐患去而天日昌,虚患去而风雷行。传曰:“孰荒于门,孰治于田?四海既均,越裳是臣[27]。”叙海国图志。



  注释:
  [1]夷语:外文资料。[2]“创榛辟莽”两句:铲除杂树野草,开辟道路。[3]东南洋:指《海国图志》卷三至卷十二,其中根据《四洲志》的只有二卷。西南洋:指《海国图志》卷十三至卷十九,根据《四洲志》的只有三卷,所以说“增于原书者十之八”。大西洋:指《海国图志》卷二十四至卷三十五,有九卷根据《四洲志》;小西洋:指《海国图志》卷二十至卷二十三。北洋:指《海国图志》卷三十六至卷三十八。外大西洋:指《海国图志》卷三十九至卷四十三。[4]中土:中国。谭:通“谈”。[5]师:学习。长技:先进的科学技术。[6]相百:相差百倍。[7]诹(zōu):询问。[8]几席:桌子、床铺。[9]寝馈:睡觉、吃饭。[10]唯唯,否否:应答词。不置可否。[11]倭:日本。[12]莠民:恶人。[13]《云汉》:《诗经大雅》中篇名。《车攻》:《诗经小雅》中篇名。《常武》:《诗经大雅》中篇名。《江汉》:《诗经大雅》中篇名。前两诗赞美周宣王治理内政,后两诗赞美周宣王讨伐外寇。作者借此说明要先修内政,再御外敌。[14]卦爻内外:《易经系辞》说“爻象动乎内,吉凶见乎外”。爻是构成卦的基本符号,爻象变化,可测吉凶。消息:变化。[15]倾否而之泰:世运由不顺转入享通。[16]违:脱离。寐:此处喻愚昧。[17]准噶尔:清代卫拉特的蒙古四部之一,以伊犁为中心,游牧于天山南北。跳踉(liáng):跳梁,引申为叛乱。[18]夷烟:鸦片。准夷:指准噶尔。[19]倚伏:《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相乘:互相依托转化。[20]攘剔:铲绝(鸦片)。奋武:发挥武力。会:机会。[21]讲画:议论、筹划。[22]养痈:比喻姑息坏人坏事。营窟:土室、穴居。比喻个人谋算。寐患:愚昧的弊病。祛:除去。[23]程:计量、考核。[24]艾:草药名,越陈越好。[25]冯河:语出《诗经小雅小旻》:“不敢凭河”。不要徒步涉水过河。[26]画饼:比喻图虚名不务实。语出《三国志魏志卢毓传》。[27]传曰:指韩愈《琴操十首越裳操》。越裳:古南海国名。



  魏源(1749—1857),字默深,湖南邵阳人。近代经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道光初入京师,与龚自珍结识,从刘逢禄受公羊《春秋》,编辑有《皇朝经世文编》,提倡经世实用的文章。道光二十年(1840)鸦片战争爆发后,曾入钦差大臣裕谦幕府,参与抗英斗争。后辞归扬州,撰写《圣武记》、编纂《海国图志》,致力探求富国强兵和方法,提出了著名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道光二十四年始中进士。晚年皈依佛教。他主张“贯经术、政事、文章于一”(《刘礼部遗书序》)。散文多论说时务政事,观察敏锐,文笔犀利,代表了鸦片战争前后新体散文的风貌。著作今有《魏源集》,中华书局1976年版。
  本文选自《魏源集》。《海国图志》编于1842年。鸦片战争失败后,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魏源为此悲愤满怀,闭门著书。他受林则徐的嘱托,在林则徐主持编译的《四洲志》的基础上,“再据历代史志及明以来岛志及近日夷图、夷语”,编写了《海国图志》,原为六十卷,后扩充至一百卷,成为当时我国自编的最为详尽的世界史地参考书。《海国图志》叙中说明编写此书的目的是“为以夷攻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并进而提出了“平人心之积患”,改革内政的主张,充分表现了作者的爱国热情和政治眼光。全文开门见山,语言明快,层层深入,说理透辟,令人警醒。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4     标题: 《何忠诚公编年纪略》书后(清)黎庶昌

  住时,独山莫友芝子偲撰黔诗[2],于邦人事蒐讨甚力[3],私怪何公忠诚为有明一代臣节劲殿[4],其事迹自史传外,罕有能举佚者。用就其家访之,得公从孙琮“编年纪略”一卷,首尾完具,足补史氏阙遗,又因以考见全州、桂林两大战绩[5],及主将招降不屈、从容殉节诸状。曰:“噫,烈已!”子偲欲遂旁采他氏[6],为年谱一书,遭黔乱,客游江淮,未竟也。
  《纪略》成于康熙末年,距公成仁之岁[8],已七八十年,其时忌讳之禁稍弛[9]。迨乾隆中诏修《通鉴辑览》[10],史臣珥笔[11],一秉圣裁[12],书法至为矜慎[13]。余观“辑览”所附三王事[14],凡书定者六,克者四十二,入者三,至者五,袭者一, 平者三,围者三,击败者二,攻者四,未尝有言战者。独于攻全州也,曰“腾蚊率焦琏[15]、郝永忠[16]、卢鼎[17]、赵印选[18]、胡一青五将[19],合力拒守,大战全州城下”;攻桂林也,曰“腾蛟督焦琏、胡一青等分三门力战拒守”;于公之攻永州也[20],曰“围城三月,大小三十六战,遂为所陷”。
  是王师入关后[21],放兵南下,触之者皆若焦熬投石已耳[22],独公坚不可撼。使史公督师江上时[23],即已能如公之守全州、守桂林,则扬必不失,扬不失而金陵尚可有为;不或二公易地以守,明之亡不亡,未可知也。晋画守淮[24],决于肥水一战[25];宋主和议,成于顺昌、朱仙镇的两捷[26],从古未有不战而能自立者。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公之竭忠尽力,不得令展于江淮用武之地,至全州、桂林则地利已失,以此挽回全局至难。吾于是不为公惜,而为明之用人惜也。废兴之际,虽曰天命,亦岂非人事措注有善不善哉[27]?虽然,彼弘光者[28],又乌足以语是哉!



  注释:
  [1]何忠诚:何腾蛟,字云从,贵州黎平卫(今黎平)人。南明大臣。明末联络李自成旧部同御清军,退守广西,曾一度收复湖南大部,后在湘潭兵败被俘而死。谥忠诚。[2]独山:州名,今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县名。莫友芝:字子偲,号郘亭,道光举人,曾客曾国藩幕。撰有《黔诗纪略》。黔:贵州的别称。[3]邦:乡邦。蒐(sōu)讨:搜集,寻找。[4]劲殿:坚强有力的最后的军队或将领。殿,最后。[5]全州:州、县名,明清时属广西桂林府,与何腾蛟联合的农民起义将领郝摇旗,永历元年(1647)在全州勇战清军,大捷。第二年清军攻桂林,何腾蛟分兵三面出,大败清军,追杀二十里。[6]他氏:此指别人的记载,其他书籍。[7]年谱:用编年法记载一人生平。[8]成仁:指殉难。牺牲生命,成全仁德。[9]忌讳:此指清代的文学禁忌。[10]《通鉴辑览》:书名。清乾隆年间官修,编年纪事,从上古到明末为止,附南明唐王、桂王事三卷。[11]珥(ěr)笔:史官、谏官入朝,把笔插在帽子上,以便随时记录,撰述。珥,插。[12]圣裁:皇帝的决定。[13]书法:写书的准则和方法。[14]三王:明亡后其残余力量在南方建立了一些小政权,其中福王朱由崧立于南京,号弘光;唐王朱聿建立于福州,号隆武;桂王朱由榔立于肇庆,号永历。[15]焦琏:桂王永历政权时的参将,清军围桂林,何腾蛟部战守三月,焦琏功最多。[16]郝永忠:即郝摇旗,原是李自成部将,因初在军中为大旗手,故称。后联明抗清,改名永忠,在四川战败被俘,不屈而牺牲。[17]卢鼎:左良玉旧将,永历时封宜章伯。[18]赵印选:本滇镇总兵,永历时封新宁侯。[19]胡一青:云南来增援何腾蛟部的将领,永历时封兴宁侯。[20]永州:府名。今湖南零陵县。[21]王师:指清军。[22]焦熬:指烧焦、煎干的物体,如锅巴等,脆而易碎。[23]史公:史可法。南明弘光时大学士督师江北,驻扬州,清兵破城入,不屈被杀。详见《梅花岭记》。[24]画:谋划。东晋疆域得失无常,大抵以淮河为界,淮河以南属晋。[25]肥水:安徽境内水名,入淮。383年东晋与前秦战于淝水,晋谢安率军大破前秦苻坚。这两句的意思是能战才能守。[26]顺昌:宋代府名,治今安徽阜阳。南宋绍兴十年(1140),东京副留守刘锜大败金兀于此。朱仙镇:在河南开封县西南境。南宋绍兴十年,岳飞大败金兵于郾城,乘胜进军至此。这年冬天,宋、金双方签订和议。二句意思是能战然后才能和。[27]措注:安排,任用。注,附著。[28]弘光:南明福王朱由崧的年号。这里指朱由崧。



  这篇读后感并举私家和官家的史料,前者略写,后者巧述,以后者反证前者,说明何腾蛟的忠诚英勇。虽然作者认为何腾蛟胜过史可法,这看法不免偏颇,但其主要感慨在于南明不乘地利、不善用人而导致灭亡,直斥了君主的昏聩。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5     标题: 《后湘集》自叙(清)姚莹

  天下之事,有适然而合,不知其然者,其风之过箫乎?世之为箫也,六其窍。大地之箫也万之,若川、若谷、若深林、若阜草、若筱簜[1]、若松栝[2];若毛群鳞羽类,高者若鸾哕[3]、若鹤唳,下者若虎啸、若龙吟、若蛙蚓之鸣。箫之为族不同,大地之风一也。风之为物,若呜呜、若肃肃,时而泠然,时而飒然,至于鼓天地,晦日月,其为情状亦不同,所以感于物而后动,则又一也。
  故人之吹箫者,不离乎宫商徵羽[4],而听之者,或超然遗世,或泣下沾襟,惟吹之者之异其情也,故所感亦异,若吹者之感于物,而异其情也,则亦有然矣。世有闻吹箫而不知感者,非宫商之不调,徵羽之不和也,无亦所感 ,而吹者其情未至,有强作者乎?若风之过箫也,必无是矣。
  夫诗者,亦人之箫也,是其作也,不可以无风。苟无风,虽天地不能发其声音,而何强作之有哉!强而作者,虽引宫商、刻徵羽,吾弗之善也。知斯说者,可与言诗矣。嘉庆十九年冬月日[5]。



  注释:
  [1]筱:小竹。簜(dàng):大竹。[2]松栝:松树、桧树。[3]哕(huì):象声词。这里指鸾鸣声。[4]宫商徵羽:这里代指曲调。[5]嘉庆十九年:1814年。



  姚莹(1785—1853),字石甫,号明叔,晚号幸翁。安徽桐城人。喜庆十三年(1808)进士,选福建平和县知县。鸦片战争期间任台湾道,会同总兵达洪阿率军民抵抗侵台英军。咸丰初,授湖北盐法道,旋擢广西、湖南按察使。
  他是姚鼐的侄孙,为文承袭家学,与梅曾亮、管同、方东树称“姚门四弟子”。但他为文并不株守桐城家法,而能“指陈时事利病,慷慨深切”,具有经世致用的思想。著有《中复堂全集》。
  本文选自《中复堂全集》中《东溟文集》卷二,是作者诗集的自叙。文章以大量生动的比喻 ,阐明了作诗要“感于物而动”,自然而发的观点。这一观点可追溯到《礼记乐记》所言:“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言。”而此文的笔法则从韩愈《送孟东野序》变化而来。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5     标题: 《看竹图》记(清)朱彝尊

  宁都魏叔子与予定交江都[1],时岁在辛亥[2]。明年,予将返秀水,钱塘戴苍为画《烟雨归耕图》[3]。叔子适至,题其卷。于是叔子亦返金精之山[4],苍为传写作《看竹图》,俾予作记。
  予性癖好竹。甲申后[5],避兵田舍,凡十余徒,必择有竹之地以居。其后客游大同,边障苦寒,乃艺苇以代竹。既而留山东,见冶源修竹数百万[6],狂喜不忍去。归,买宅长水上,曰“竹垞”。叔子过予,言金精之峰十有二,其一曰翠微,易堂在其上[7]。梧桐、桃李、橘柚皆植,独竹不生。种之,自叔子始。近乃连冈下上,无非竹者。盖予两人嗜好适同也。珍木之产,由两叶至寻尺[8],岁久而林始成。又或萎于霜,或厄于闰[9]。若夫竹,苟护其本,则末乃直上,匪特有君子之守而已[10]。其勃然兴起,突怒无畏,类夫豪杰之士,拔泥涂而立加万夫之上。
  皮子居易堂读书且二十年,天下无知叔子者。一旦乘扁舟,下吴越,海内论文者,交推其能,若竹之解于箨而骤干夫烟霄也[11]。文章之为道,亦犹种竹然,务去其陈根,疏而壅之。其生也,柯叶必异[12]。然则叔子毋恃其已学者而可矣!


  注释:
  [1]宁都:今属江西省。魏叔子:即魏禧,见《吾庐记》作者介绍。江都:今江苏扬州市。[2]辛亥:指康熙十年(1671)。[3]戴苍:字葭湄,原籍武陵(今湖南常德)。清代画家。善写照,亦工山水人物。[4]金精之山:金精山,在江西宁都西北,即石鼓山。山有十二峰,峰顶皆石,望之如阵云。[5]甲申:崇祯十七年(1644),是年明亡。[6]冶源:在山东临朐县西南。[7]易堂:魏禧的书斋名。[8]寻尺:八尺。古代称八尺为一寻。[9]厄于闰:谓时运不济。苏轼《监洞霄宫俞康直郎中所居四咏》:“园中草木春无数,只有黄杨厄闰年。”自注:“俗说黄杨岁长一寸,遇闰退三寸。”[10]匪:非。[11]箨(tuò):竹皮,笋壳。[12]柯:树枝。


  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浙江秀水(今嘉兴)人。出生于破落世家,早慧,被目为神童。少年时摒弃科举仕进之路,与明末爱国文人顾炎武、屈大均等过从甚密。直至康熙十八年(1679),始应博学鸿词试,以布衣授翰林院检讨,入直南书房。曾参加《明史》的修撰。后曾出典江南省试。康熙三十一年(1692)归里,专事著述。他是清初有重要影响的文学家兼学者,兼擅诗词文。诗与王士禛齐名,被称为“南朱北王”。其词为浙西词派的创始人,与陈维崧为代表的阳羡派并峙词坛。其著作有《曝书亭集》八十卷,《日下旧闻》四十二卷,《经义考》三百卷,并选辑了《明诗综》一百卷,《词综》三十六卷等。
  本文选自《曝书亭集》卷六十六。这是一篇为戴苍替魏禧画的《看竹图》作的图记,写于康熙十一年(1672)。文章从自己的爱竹成癖说起,说到魏禧有此同好。进而展开了对竹的赞美,称它不仅“有君子之守”,而且“突怒无畏”,像“豪杰之士”。作者又进一步展开了想象的翅膀,说竹的“解于箨而骤干夫烟霄”,真像魏禧的由默默无闻而被“交推其能”的扬眉吐气。而且再进一步把文章比作种竹,“务去其陈根,疏而壅之。其生也,柯叶必异。”文章写得很别致,不失为诗人的想象与气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5     标题: 《块肉余生述》前编序(清)林纾

  此书为迭更司生平第一著意之书[2],分前后二编,都二十余万言[3]。思力至此,臻绝顶矣!古所谓“锁骨观音”者[4],以骨节钩联,皮肤腐化后,揭而举之,则全具锵然,无一屑落者。方之是书,则固赫然其为锁骨也。
  大抵文章开阖之法,全讲骨力气势,纵笔至于灏瀚,则往往遗落其细事繁节,无复检举,遂令观者得罅而攻[5]。此固不为能文者之病。而精神终患弗周。迭更司他著,每到山穷水尽,辄发奇思,如孤峰突起,见者耸目,终不如此书伏脉至细:一语必寓微旨,一事必种远因,手写是间,而全局应有之人,逐处涌现,随地关合,虽偶尔一见,观者几复忘怀,而闲闲着笔间,已近拾即是,读之令人斗然记忆,循编逐节以索,又一一有是人之行踪,得是事之来源。综言之,如善弈之着子,偶然一下,不知后来咸得其用,此所以成为国手也。
  施耐庵著《水浒》,从史进入手,点染数十人[6],咸历落有致[7]。至于后来,则如一群之貉,不复分疏其人,意索才尽,亦精神不能持久而周遍之故。然犹叙盗侠之事,神奸魁蠹[8],令人耸慑[9]。若是书,特叙家常至琐至屑无奇之事迹,自不善操笔者为之,且恹恹生人睡魔[10],而迭更司乃能化腐为奇,撮散作整,收五虫万怪[11],融汇之以精神,真特笔也[12]。史、班叙妇人琐事[13],已绵细可味也,顾无长篇可以寻绎[14]。其长篇可以寻绎者,唯一《石头记》[15],然炫语富贵[16],叙述故家[17],纬之以男女之艳情[18],而易动目。若迭更司此书,种种描摹,下等社会虽可哕可鄙之事[19],一运以佳妙之笔,皆足供人喷饭。英伦半开化时民间弊俗、亦皎然揭诸眉睫之下,使吾中国人观之,但实力加以教育,则社会亦足改良,不必心醉西风,谓欧人尽胜于亚。似皆生知良能之彦[20],则鄙之译是书,为不负[21]矣。
  闽县林纾叙于宣南春觉斋[22]。



  注释:
  [1]块肉余生述:即今译英国十九世纪现实主义作家狄更斯著名小说《大卫科波菲尔》。该书写一个孤儿幼年至成年的悲欢遭遇。“块肉”即孤儿,《块肉余生述》是林纾根据小说内容加的译名。[2]迭更司(1812—1870),今译狄更斯,英国著名现实主义作家。作品多从人道主义出发抨击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所作《大卫科波菲尔》写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3]都:总共。[4]锁骨观音:又称“锁子骨菩萨”。唐朝牛僧儒所写传奇集《玄怪录》载:延州一妇人死后,有僧人向其墓敬礼,并说:这是锁子骨菩萨,不信,可开棺一看。开棺后妇人遍身身骨架相钩连,都成锁状。因称“锁骨菩萨”。[5]罅(xià):裂缝。[6]点染:指不作全面描绘,抓住要点加以描写的方法。[7]历落:经历去处。[8]神奸魁蠹(dù):奸猾凶狠。[9]耸慑:惊惧。[10]恹恹(yān):精神不振。[11]五虫:古人分动物为五类,称“五虫”。五虫为倮虫、毛虫、羽虫、鳞虫、甲虫。见《大戴礼记易本命》。[12]特笔:独特的笔法。[13]史、班:指太史公事司马迁的《史记》和班固的《汉书》。[14]寻绎:反复推求。[15]《石头记》:即《红楼梦》。[16]炫语:炫耀描写。[17]故家:世家,大家。[18]艳情:男女爱情。[19]哕(yuè):作呕。[20]生知:生而知之的天赋之才。彦:具有才德的人士。[21]不负:无愧。[22]宣南:北京宣武门之南。春觉斋:林纾斋室名。



  本文着重论述狄更斯著名小说《大卫科波菲尔》结构之严谨,无懈可击,以及善于描写生活琐事,使情节栩栩如生的“特笔”。文末叙翻译此书之意在于启发民志,使社会有所改良,通过学习西方,使中国得以富强,表现了作者爱国主义的思想。“不必心醉西风,谓欧人尽胜于亚”一语,在当时确可使人警醒。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6     标题: 《兰陔爱日图》记(清)朱仕琇

  《兰陔爱日图》者[1],建安郑君有章图其小像[2],取传记孝子爱日之义[3],兼采晋束晳补诗而名之者也。君成进士,当选为县,而太夫人年高,徘徊未肯仕。盖孟子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其为不顾父母之养一也。小序曰[4]:“《南陔》,孝子相戒以养也。”补诗曰:“循彼南陔,言采其兰。眷念庭闱[5],心不遑安。彼居之子,罔或游盘[6]。馨尔夕膳,洁尔晨飡[7]。”
  夫晨夕者,日之所有也。人之忨愒晨夕[8],而安弃之者多矣。孝子日奉飡膳,见亲已老,念如此晨夕之不可多得,故皇然闵然[9],内有不遑安之心,外有游盘之戒,此所为顾养而爱日者也。夫往而不可反者[10],年也;接而递迁者,人之情也。人之生,知有父母而已,稍长而婚媾嗣续宾好[11],富贵燕玩[12],利害恩怨,百端之事起于前,而不见父母矣。憧憧往来[13],乐此不疲,而父母之年日以老矣。
  古之人知人情之如此也,递迁变化而忘父母之在后也,哀矜呼号[14],思有以反之,故称顾焉[15]。顾而生戒,始之养焉。夫孝子之接于天下,与众人无以异也,而独挚其养亲之情者,惟能屡顾而生戒心而已。日之在西,苍苍凉凉,余光凛然,有不能少待之势;顾之者,亦洒淅凄栗于体[16],怆惶于心,不能自安,虽有百端进计之情,于此得无少驻乎哉?嗟夫!此孝子之心,而郑君名图之指也[17]。
  郑君才士也,继其先人从父[18],以文学科第得名天下,世皆艳之,不知其笃于内行乃如此[19]。昔蔡中郎为东京文宗[20],世称崔蔡[21],元鲁山以学授宗人结[22],结文遂洗唐风之陋。史载二人孝友之异,白兔起茔[23],乳湩为出[24]。若郑君之健文卓行,视二君子岂异哉?余记斯图,而益仰慕慨叹于其人云。至图之布置曲折,与夫寓形取象之称,盖画者之常理,无与于生人之大节,故此不著。


  注释:
  [1]兰陔:长着兰草的田埂。陔(gāi):田埂。《诗经小雅》有《南陔》的篇名,但无诗。据《诗序》说,《南陔》是“孝子相戒以养”,后人就把它作为称赞孝子的典故。西晋文学家束晳补作了《南陔》等篇,称《补亡诗》。这里“兰陔”二字即从补亡的《南陔》中得来。爱日:珍惜时光。扬雄《法言•孝至》:“不可得而久者,事亲之谓也,孝子爱日。”后因称子女奉侍父母之日为爱日。[2]建安:旧县名,治所今福建建瓯。 [3]传记:此指《法言》等书中的记载。[4]小序:即《诗序》,列在《诗经》各诗之前,解释各篇的主题。[5]庭闱:父母居住的地方,代指父母。[6]游盘:在外游嬉盘桓。盘:逗留。[7]飡(sūn):同“飧”,饭食。[8]忨愒(wàn kài):同“玩愒”,苟且偷安,荒废岁月。[9]皇然:恐惧不安貌。皇:通“惶”。[10]反:同“返”。[11]婚媾(gòu):婚姻。[12]燕:通“宴”。[13]憧憧(chōng):往来不定貌。[14]哀矜:怜悯。[15]顾:回头看。引申为眷顾,惦念。[16]洒淅(xiǎn xī):寒栗貌。[17]指:意旨。[18]先人:已故父亲。从父:父亲的兄弟,即伯父、叔父。[19]内行(xìng):指人在家庭内的言行。[20]蔡中郎:东汉文学家蔡邕。东京:指洛阳,东汉以洛阳为京都,在西汉都城长安的东面。故称。又以东京代指东汉。文宗:文坛上受宗仰的人物。[21]崔、蔡:崔駰,字亭伯,东汉文学家,与蔡邕齐名。[22]元鲁山:无德秀,字鲁山,唐代人。据传其兄之子生下来就死了母亲,没钱雇奶妈,元德秀把自己的乳头给婴儿吸,几天后竟像女人一样流出乳汁,到婴儿能食其他食物后乃止。结:元结,字次山,唐文学家,诗文具现实主义精神。[23]茔:坟。传说蔡邕性笃孝,母卒,在坟侧搭了草屋守丧,坟中有白兔出来陪伴他。[24]湩(dòng):乳汁。


  朱仕琇(1715—1780),字斐瞻,号梅崖,福建建宁人,乾隆十三年(1748)进士,曾选用为知县,因足疾改福宁府学教授,主讲鳌峰书院。有《梅崖文集》。
  这是一篇赞美孝行的文章,主要诠释《南陔》诗中的孝道内容及辞句含义,甚至还援引了坟茔出兔、男子哺乳等荒诞的传说作为论据,思想方面无足取。但论述勾连紧密,尚能自圆其说。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7     标题: 《南山集》目录序(清)戴钧衡

 
  呜呼!文章之事,岂不难哉!商周以前,无专以文章著者,晚周之世,乃少少有之,至秦汉而为之者益专且众。司马子长生汉武之朝[2],以天授之才[3],承累世之学[4],通古今书史之秘,穷天下山水之奇迹[5],其所遭,极人世万不可堪之境[6],侘傺抑郁[7],感愤悲伤,以其所畜[8],发为文章,遂以雄于天下,传于后世。自后世言文章称大家者,所造虽各有不同,要莫不深得乎子长之义旨,唐之韩、柳、宋之欧、苏、明之熙甫[9],其尤著也。
  国朝作者间出,海内翕然推为正宗[10],莫如吾乡望溪方氏。而方氏生平极所叹服者,则惟先生。先生与望溪生为同里,又自少志意相得,迨老不衰。其学之浅深,文章之得失,知之深而信之笃者,莫如望溪。望溪推之,学者其复何说也。顾望溪生为显官,身后著作在天下,而先生摧折困抑,垂老构祸以死,著作脱轶[11],莫为之收,而一二藏书家有其稿者,又秘弗敢出。四方学者,徒耳先生之名,求读其书不可得。文章之遭际,幸不幸固如是耶!
  余读先生之文,见其境象如太空之浮云,变化无迹;又如飞仙御风,莫窥行止。私尝拟之古人,以为庄周之文,李白之诗,庶几相似。而其气之逸韵之远,则直入司马子长之室而得其神。云鹗氏尝谓子长文章之逸气[12],欧阳永叔后[13],惟先生得之,非虚语也。余又观先生文中自叙,及望溪先生所作序文,知先生生平每以子长自命,其胸中藏有数百卷书[14],滔滔欲出。向令克成,必有不同于班固、范蔚宗、陈寿诸人者[15],岂仅区区文字足见其得子长之神哉?惜乎有子长之才,不能有子长之志,仅此区区,而犹厄抑使不得彰行于世,良可悲也。
  先生文集名不一,少时著有《困学集》、《芦中集》、《问天集》、《岩居川观集》,皆不可复见。今世所仅存者,惟门人尤云鹗刊本,所谓《南山集》是也。《南山集》载文止百十余首。里中吴氏藏有写本,较尤本文多且半,余假而抄之[15]。复于许君处见先生手稿十数首。又尤本、吴本未加编次[16],亦无意例[17],余乃共取编之。呜呼!以余所见三本,同异如此,此外不可见者,其零散知几何也?
  道光辛丑十二月[18],宗后学钧衡谨识。



  注释:
  [1]《南山集》:戴名世文集名,戴名世被杀后遭禁。[2]司马子长:司马迁,字子长。[3]天授被害者:上天赐给的人才,即天才。[4]承累世之学:司马迁之父司马谈也是史官(太史令),司马迁继承父业写成《史记》,故云“承累世之学”。[5]“穷天下”句:司马迁曾游历各地山水名胜,对他写成《史记》有很大帮助。[6]不可堪之境:指司马迁受宫刑。[7]侘傺(chà chǐ):失意。[8]畜:通“蓄”。[9]熙甫:明朝散文家归有光,字熙甫。[10]翕(xì)然:共同地。[11]脱逸:散失。[12]云鹗氏:尤云鹗,戴名世学生,《南山集》由他刊印,下面的话出自他为该书写的序言。[13]欧阳永叔:欧阳修,字永叔。[14]“其胸中”二句:戴名世《与刘大山书》:“胸中觉有百卷书,怪怪奇奇,滔滔汩汩,欲触喉而出。”[15]班固:《汉书》作者。范蔚宗:《后汉书》作者范晔,字蔚宗。陈寿:《三国志》作者。[16]假:借。[17]未加编次:没有按一定次序编排组织。[18]意例:亦作“义例”,说明编书的原则的例言。[19]道光辛丑:道光二十一年(1841)。



  戴钧衡(1814—1855),字存庄,号蓉州,安徽桐城人。道光举人,曾拜方东树为师,以才气闻于乡里。曾收集整理戴名世的著作,编为《戴南山先生全集》。太平军攻克桐城后,他逃亡临淮等地,不久呕血而死。著有《存庄文集》等。
  康熙四十一年(1702),桐城派创始人之一戴名世的文集《南山集》刊行。书中收有戴氏抒发明朝灭亡遗恨的文章,康熙五十年左督御史赵申乔,以《南山集》中有“狂悖”、“大逆”语参奏戴名世,两年后戴名世被杀,受牵连入狱者有方苞等数百人,这就是清代有名的《南山集》文字狱案。道光二十一年,戴名世同乡后人戴钧衡,搜集其遗文,编成《戴南山全集》十四卷,光绪间始有刊本。本文是为该书写的序言,文章说对戴名世的遭遇深表同情,流露了对《南山集》文字狱的不满。文中对戴氏散文给予很高评价,虽然不无过誉之处,但总的讲还是实事求是的,戴名世作为清朝早期文章大家,其创作的确是有鲜明个性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7     标题: 《南游集》序(清)叶燮

 
  诗文一道,在儒者为末务。诗以适性情,文以辞达意[1],如是已矣。初末尝争工拙于尺寸铢两间[2],故论者未可以诗文之工拙而定其人之品,亦未可以其人之品而定其诗文之工拙也。
  然余历观古今数千百年来所传之诗与文,与其人未有不同出于一者。得其一,即可以知其二矣。即以诗论,观李青莲之诗[3],而其人之胸怀旷达、出尘之概,不爽如是也[4];观杜少陵之诗[5],而其人之忠爱悲悯、一饭不忘[6],不爽如是也。其他巨者,如韩退之、欧阳永叔、苏子瞻诸人[7],无不文如其诗,诗如其文。诗与文如其人。盖是其人斯能为其言,为其言斯能有其品,人品之差等不同,而诗文之差等即在,可握劵取也。近代间有巨子,诗文与人判然为二者,然亦仅见,非恒理耳。余尝操此以求友。得其友,及观其诗与文,无不合也。又尝操此以称诗与文。诵其诗与文,及验其人其品,无不合也。信乎!诗文一道,根乎性而发为言,本诸内者表乎外,不可以矫饰,而工与拙亦因之见矣。
  康熙乙丑[8],余于岭南遇夏子宁枚。夏子与余同乡,尝闻其名矣。相遇万里外,既又方舟于浈江道中者浃旬[9]。夏子盖端人也。夏子行年五十,为衣食驰逐炎瘴中,时见其牢落不平之慨[10],然温然盎然之容故在[11]。夏子尽发其诗文与余观之。诗言情而不诡于正[12],可以怨者也[13];文折衷理道而议论有根柢,仁人之言也。人与诗文如出乎一。余盖快然于其合也矣。


  注释:
  [1]以辞达意:《论语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2]铢两:喻极轻微之量。二十四铢为一两。[3]李青莲:指唐代诗人李白,号青莲居士。[4]不爽:没有差失。[5]杜少陵:指唐代诗人杜甫,字子美,别号少陵。[6]一饭不忘:苏轼《王定国诗集叙》:“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7]韩退之:唐代韩愈,字退之。欧阳永叔:宋代欧阳修,字永叔。苏子瞻:宋代苏轼,字子瞻。[8]康熙乙丑:康熙二十四年(1685)。[9]方舟:两船相并。浈江:广东省北江的上游。浃旬:十天,一旬。[10]牢落:孤单寂寞。[11]盎然:充盛、洋溢的样子。[12]诡:违背。[13]可以怨:语见《论语阳货》,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叶燮(1627—1703),字星期,号己畦,浙江嘉兴人。幼颖悟。康熙九年(1670)进士。选江苏宝应县知县。因伉直不附上官意,落职归。遂漫游泰山、嵩山、黄山等诸名山。晚年定居吴县之横山,人称“横山先生”。叶燮工文,喜吟咏,王士禛称其诗古文镕铸古昔,能自成一家言。著有《己畦文集》,《己畦诗集》。又有诗论专著《原诗》等。
  本文选自《己畤文集》卷八。这是作者为其同乡夏宁枚的诗文集《南游集》写的序。序中提出了一个普遍的现象,即“诗与文如其人”,“诵其诗与文,及验其人其品,无不合也”。因而得出了“诗文一道,根乎性而发为言,本诸内者表乎外,不可以矫饰”。从而也就肯定了夏宁枚的诗文及其人品。文章条理清晰,引古证今,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7     标题: 《南园诗存》序(清)姚鼐

  昆明钱侍御沣既丧[1],子幼,诗集散亡,长白法祭酒式善[2]、赵州师令君范[3],为蒐辑仅得百余首[4],录之成二卷。侍御尝自号南国,故名之曰“南园诗存”。
  当乾隆之末,和珅秉政[5],自张威福,朝士有耻趋其门不以希进用者,已可贵矣。若夫立论侃然[6],能讼言其失于奏章者[7],钱侍御一人而己。今上既收政柄[8],除慝扫奸[9],屡进畴昔不为利诱之士,而侍御独不幸前丧,不与褒录[10],岂不哀哉!
  君始以御史奏山东巡抚国泰秽乱[11],高宗命和珅偕君往治之[12]。君在道在敝,和珅持衣请君易,君卒辞。和珅知不可私干[13],故治狱无敢倾陂[14],得伸国法。其后君擢至通政副使[15],督学湖南[16],时和珅已大贵,媒糵其短不得[17],乃以湖北盐政有失,镌君级[18]。君旋遭艰归[19],服终[20],补部曹[21]。高宗知君直,更擢为御史,使值军机处[22]。君奏和珅及军机大臣常不在值之咎,有诏饬责[23],谓君言当,和珅益嗛君[24]。而高宗知君贤,不可谮[25],则凡军机劳苦事,多以委君。君家贫,衣裘薄,尝夜入暮出,积劳感疾以殒。方天子仁明,纲纪犹在[26],大臣虽有所怨恶,不能逐去,第劳辱之而已[27]。而君遭其困,顾不获迁延数寒暑[28],留其身以待公论大明之日,俾国得尽其才用,士得尽瞻君子之有为也。悲夫!悲夫!
  余于辛卯会试分校得君[29],四年而余归,遂不见君。余所论诗古文法,君闻之独喜。君待尤苍郁劲厚,得古人意。士立身如君,诚不待善诗乃贵。然观其诗,亦足以信其人矣。余首闻丧,既作诗哭之;今得集,乃复为序以发余痛云。



  注释:
  [1]钱沣(1740—1795):字东注,号南园,云南昆明人,清书画家。乾隆三十六年进士,官御史,通政司副使。侍御:御史。[2]法式善(1752—1813):字开文,号时帆,吉林长白山人。清文学家。乾隆四十五年进士,曾官至国子监祭酒。[3]师范:字荔扉,云南赵州人。乾隆三十九年举人,官安徽望江县知县。令君:此指县令,知县。[4]蒐:同“搜”。[5]和珅(1750—1799):字致斋,清满州正红旗人。袭世职,乾隆时执政二十余年,官至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封一等公。乾隆晚年对他倚任极专,因此他更加植党营私纳贿。嘉庆皇帝登位,责令他自杀,抄没家产极多,时有“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之语。[6]侃然:刚直貌。[7]讼言:公言,明言。[8]今上:当今皇上。即嘉庆皇帝仁宗。[9]慝(tè):邪恶。[10]褒录:嘉奖、表扬并加以记功录名。[11]国泰:旗人。和珅私党,任山东巡抚,亏空官币几十万两银子,事情败露后,押送京师伏法。秽乱:丑恶,罪恶。[12]高宗:即乾隆皇帝。[13]干:求。[14]倾陂(bì):倾斜不正。此指不公正,偏袒。[15]擢(zhuó):提升。通政副使:通政司副长官。通政司掌内外奏章,设置军机处后,通政司遂为闲职。[16]督学:即提督学政,管一省的科举考试,由中央各部门出身进士的官员担任,钱沣即由通政副使督学湖南。[17]媒糵(niè):比喻挑拨是非,陷人于罪。媒,酒母。糵,曲糵。[18]镌(juān):削。钱沣因和珅诬陷,诏降三级。[19]旋:不久。遭艰:遭父母之丧,又称“丁艰”。[20]服:服丧。[21]部曹:明清时各部司官的通称。[22]直:通“值”,当值,上班。军机处:清代辅佐皇帝的政务机构,掌缮写谕旨,记载档案,商承处理军国要务。人数不多,权力显要。[23]饬责:告诫和责备。饬,通“敕”,命令,训示。[24]嗛:通“衔”,怀恨。[25]谮(zèn):进谗言,说人的坏话。[26]纲纪:法制。这句含有讽刺,法制犹存,却不能铲除奸恶。[27]第:只,仅。[28]顾:却。迁延:拖延。此指再多活几年。[29]辛卯:乾隆三十六年(1771)。会试:明清时每三年一次在京城举行的考试。比乡试高一级。分校:科举考试时校阅试卷的官,时姚鼐以礼部员外郎任分校。



  本文为著名书画家钱沣的诗集作序,重在赞其忠直敢言、与权臣和珅斗争的行为,哀其不待公论大白天下而死,惋惜人才之意溢于言表。最后提到钱氏的诗,只用了“苍郁劲厚”四字,由其人而见其诗,其诗也就不待多说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8     标题: 《奇零草》序(清)姜宸英

  予得此于定海[1],命谢子大周钞别本以归[2],凡五、七言近体若干首[3],今久失之矣,聊忆其大概,为之序以藏之。呜呼!天地晦冥,风霾昼塞[4],山河失序,而沉星殒气于穷荒绝岛之间[5],犹能时出其光焰,以为有目者之悲喜而幸睹。虽其揜抑于一时[6],然要以俟之百世,虽欲使之终晦焉不可得也。
  客为予言:“公在行间[7],无日不读书,所遗集近十余种,为逻卒取去[8],或有流落人间者。此集是其甲辰以后,将解散部伍,归隐于落迦山所作也[9]。”公自督师,未尝受强藩节制[10],及九江遁还,渐有掣时,始邑邑不乐[11]。而其归隐于海南也,自制一椑置寺中[12],实粮其中,俟粮且尽死。门有两猿守之,有警,猿必跳踯哀鸣。而间之至也,从后门入[13]。既被羁会城[14],远近人士,下及市井屠贩卖饼之儿,无不持纸素至羁所争求翰墨[15]。守卒利其金钱,喜为请乞。公随手挥洒应之,皆《正气歌》也[16],读之鲜不泣下者。独士大夫家或颇畏藏其书,以为不详。不知君臣父子之性,根于人心,而征于事业,发于文章。虽历变患,逾不可磨灭。
  历观前代,沈约撰《宋书》[17],疑立《袁粲传》[18],齐武帝曰[19]:“粲自是宋忠臣,何为不可?”欧阳修不为周韩通立传[20],君子讥之[21]。元听湖南为宋臣李芾建祠[22],明长陵不罪藏方孝孺书者[23],此帝王盛德事。为人臣子处无讳之朝,宜思引君当道[24]。臣各为其主,凡一切胜国语言[25],不足避忌。予欲稍掇拾公遗事,成传略一卷,以备惇史之求[26],犹惧搜访未遍,将日就放失也。悲夫!



  注释:
  [1]定海:今浙江定海县。[2]谢子大周:谢大周,生平事迹不详。钞别本:另外抄一本。[3]近体:近体诗,指律诗和绝句。[4]风霾(mái)昼塞:大风夹杂着尘土遮蔽了白日。霾,大风杂尘土而下。[5]“而沉星”句:喻张煌言的牺牲。[6]揜(yǎn)抑:因受压制而埋没。[7]行间:行伍之间。[8]逻卒:指巡逻看守的兵卒。[9]“此集”三句:甲辰,指康熙三年(1664)。落迦山:即普陀山,在浙江定海县(今舟山市)东海中。按:甲辰为张煌言就义之年,非解散部伍归隐之年。据《奇零草》自序,诗集编于壬寅年(1662)。又据吴伟业《张煌言殉节始末》,张煌言归隐于悬屿岛(一作悬岙。在浙江象山县南面海中),因乏食,遣人至普陀告籴,踪迹始露。[10]强藩:这里指郑成功。[11]“及九江遁还”三句:顺治十六年(1659),郑成功从金门率师北伐,以张煌言所部为前锋,连续攻下府、州重镇,直抵金陵城下。张煌言本拟挥师直取九江,但郑成功在金陵战败,撤军入海。张煌言孤军无援,也战败于安徽铜陵,化装潜返舟山。其后郑成功收复台湾,兵势复振。张煌言遣使劝郑成功再出师北伐,郑未同意。“掣肘”当指此事。邑邑:忧郁不乐的样子。字通“悒悒”。[12]椑(bì):最里面的一层棺,这里即指棺材。[13]“门有两猿”五句:《张煌言殉节始末》说:“又畜双猿,以候动静。舟未至二十里,即猿鸣木杪。……旧校某利赏,以夜半从山后悬藤逾岭而入,执归宁波。”间:间谍。[14]会城:省会,这里指杭州。[15]素:白色生绢。[16]《正气歌》:宋代文天祥被元军所俘,被囚燕京,作《正气歌》,不屈而死。这里指张煌言所写的都是像《正气歌》一样的坚贞不屈的文字。[17]沈约:南朝梁文学家兼历史学家,字休文,历任宋、齐、梁。作有《宋书》一百卷,今传于世,为“二十四史”之一。[18]《袁粲传》:今《宋书》卷八十九有传。袁粲,字景倩,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宋时官至中书监、司徒,命镇石头(今南京)。萧道成谋代宋自立,他拟发兵诛道成,事泄被杀。故沈约在齐武帝永明中奉诏撰《宋书》时是否为袁粲立传有所犹疑。[19]齐武帝:齐高帝萧道成之子萧赜。[20]“欧阳修”句:欧阳修,宋代著名文学家,其所撰《五代史记》(即《新五代史》)中不为后周的韩通立传。韩通,周恭帝时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赵匡胤陈桥兵变,废周自立,韩通欲率军抵抗,被害。[21]君子讥之:王楙《野客丛书》所附《野老纪闻》说:“子瞻(苏轼)问欧阳公曰:‘《五代史》可传后也乎?’公曰:‘修于此窃有善善恶恶之志。’苏公曰:‘韩通无传,恶得为善善恶恶?’公默然。”[22]李芾:字叔章,宋末任湖南安抚使。元阿里海涯破潭州(今长沙市),一族死节。[23]长陵:为明成祖朱棣的陵墓,因以称成祖。朱棣原封燕王,驻守北平,后率军南下,攻灭建文帝,命方孝孺草诏告天下,由他继位,方抗命不作,被杀。据《明史方孝孺传》:“永乐(明成祖年号)中,藏孝孺文者罪至死。”这里所说相反,未知何据。[24]引君当道:《孟子告子下》:“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当道:谓合于事理。[25]胜国:被灭亡之国。这里指明代。[26]惇史:指忠实而公正的史官。



  姜宸英(1628—1699),字西溟,号湛园,慈溪(今属浙江)人。少有才名,但屡试不引。康熙初,叶方霭荐以诸生参与修撰《明史》,分撰《刑法志》。后徐乾学又荐其修《一统志》。康熙三十六年(1697)始中进士,年已七十,授翰林院编修。三十八年,任顺天乡试副主考。因主考有情弊,被牵连下狱,死于狱中。他长于诗歌、古文,并精书法。与朱彝尊、严绳孙齐名,被目为“江南三布衣”。其散文宏博雅健。著有《湛园未定稿》、《苇间诗集》、《西溟文钞》等。后人编其著作九种为《姜先生全集》行世。
  本文选自《湛园未定稿》卷二。《奇零草》是明末张煌言的诗集。作者在《序》中说取名“奇零”之意,一是“是帙零落凋亡,已非全豹”,二是“譬犹兵家握奇之余,亦云余行间之作也”。兵家有《握奇经》,亦作《幄机经》,这里谓写于军中之意。作者张煌言,字玄著,号苍水,浙江鄞县人。明崇祯举人。清兵南下,他屡次举兵抗清,后因众寡不敌,被迫解散队伍,隐居海岛,被俘,不屈死。《奇零草》也被列为禁书。在这种背景下,姜宸英敢于为它作序,还热烈地赞扬了这部诗集的光辉价值,并大胆肯定了张煌言的英雄业绩,这实在是勇敢的壮举。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8     标题: 《人境庐诗草》序(清)康有为

  嵚崎磊落,轮囷多节[1],英绝之士,吾见亦寡哉!苟有其人欤,虽生于穷乡,投于仕途,必能为才臣贤吏,而不能为庸宦,必能为文人通人[2],而不能为乡人[3]。苟有其人欤,其为政风流[4],与其诗文之跌宕多姿,必卓荦绝俗,而有其可传者也。吾于并世贤豪多友之[5]。我仪其人欤[6],则吾乡黄公度京卿其不远之耶[7]!
  公度生于嘉应州之穷壤,游宦于新加坡、纽约、三藩息士高之领事馆[8],其与故国中原文献至不接也。而公度天授英多之才,少而不羁。然好学若性,不假师友,自能博群书,工诗文,善著述,且体裁严正古雅,何其异哉!嘉应先哲,多工词章者。风流所被,故诗尤妙绝。及参日使何公子峨幕[9],读日本维新掌故书,考于中外政变学艺,乃著《日本国志》,所得于政治尤深浩。及久游英、美,以其自有中国之学,采欧美人之长,荟萃熔铸,而自得之[10]。尤倜傥自负,横览举国,自以无比。而诗之精深华妙,异境日辟。如游海岛,仙山楼阁,瑶花缟鹤[11],无非珍奇矣。
  公度长身鹤立,傲倪自喜。吾游上海,开强学会,公度以道员奏派办苏州通商事,挟吴明府德㴋叩门来访[12]。公度昂首加足于膝,纵谈天下事;吴双遣澹然旁坐,如枯木垂钓。之二人也,真人也,畸人也[13],今世寡有是也。自是朝夕过从,无所不语。
  闻公度以属员见总督张之洞[14],亦复昂首足加膝,摇头而大语。吾言张督近于某事亦通,公度则言:吾自教告之。其以才识自负而目中无权贵若此,岂惟不媚哉!公度安能作庸人!卒以此得罪张督,乃闲居京师。翁常熟览其《日本国志》[15],爱其才,乃放湖南长宝道。时义宁陈公宝箴无楚[16],大相得,赞变法。公度乃以其平日之学发纾之,中国变法自行省之湖南起。与吾门人梁启超共事久,交尤深。于是李公端棻奏荐之,上特拔之使日本[17]。而党祸作[18],公度几被逮于上海。日故相伊藤博文救之[19],乃免。
  自是久废,无所用,益肆其力于诗:上感国变,中伤种族,下哀生民;博以环球之游历,浩渺肆恣,感激豪宕,情深而意远。益动于自然,而华严随现矣[20]。公度岂诗人哉!而家父、凡伯、苏武、李陵及李、杜、韩、苏诸巨子[21],孰非以磊砢英绝之才,郁积勃发,而为诗人者耶!公度之诗乎,亦如磊砢千丈松[22],郁郁青葱,荫岩竦壑,千岁不死,上荫白云,下听流泉,而为人所瞻仰徘徊者也!
  康有为序于那威北冰海七十二度观日不没处。以为公度有诗,犹不没也,光绪三十四年夏至。



  注释:
  [1]轮囷(qūn):树木屈曲的样子。[2]通人:博览古今的人。[3]乡人:乡愿之人。语见《论语阳货》:“乡愿,德之贼也。”[4]为政风流:典出《晋书庾亮传》,陶侃评庾亮:“非惟风流,兼有为政之实。”[5]并世:同一时代。[6]仪:拟仪。[7]京卿:清代官制的京堂,其后兼用为三四品京官的虚称。[8]三藩息士高:今译圣佛兰西斯科。又称三藩市,即旧金山。[9]“及参日使”句:到了驻日使何子峨署中任参赞。[10]自得之:自己有所体会。语出《孟子离娄下》。[11]缟:白。[12]吴明府德㴋:即吴德㴋。明府:对知县的尊称。[13]真人、畸人:语见《庄子大宗师》。指具有德行、不合时俗的人。[14]张之洞:1895年任两江总督。[15]翁常熟:翁同龢,常熟人。[16]陈公宝箴:陈宝箴(1831—1900),1895年任湖南巡抚,支持变法运动。[17]李公端棻:李端棻(1833—1907),原奏请康有为出使日本,光绪想留康有为在京,故改派黄遵宪使日。[18]党祸作:指戊戌政变发生,维新派遭逮捕。[19]伊藤博文:日本明治维新时第一任内阁的首相。1898年曾来中国,维新派想请他赞助新法。[20]华严:华严境,为佛教修万行万德以达到的庄严境界。这里喻指黄诗所达到的最高境界。[21]家父:《诗小雅节南山》的作者。凡伯:《诗大雅板》的作者。二诗均为讽时之作。苏武、李陵:西汉人,以五言诗著称。李、杜、韩、苏:李白、杜甫、韩愈、苏轼。[22]磊砢:树木多节,比喻人有奇材异能。语出《世说新语识鉴第七》。




  本文选自《康有为诗文选》,是康有为为黄遵宪的诗集《人境庐诗草》所写的序言。《人境庐诗草》收入黄遵宪1864至1904年间的诗作六百四十一首,是近代“诗界革命”有代表性的诗集,这些诗歌广泛反映了中国近代史上的重大历史事件,和西方许多新事物,独具一家风貌,如梁启超所评:“近世诗人能熔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者,当推黄公度”,“公度之诗,独辟境界,卓然自立于二十世纪诗界中,群推为大家”。(《饮冰室诗话》)
  康有为这篇序言作于1908年,其时黄遵宪已经逝世三年了。康有为以饱含深情的笔墨,热烈地赞颂了黄遵宪卓绝的人格和非凡的经历:如他著《日本国志》,“所得于政治尤深浩”;他赞成变法而几乎被逮于上海。其用意在于说明诗歌内容深刻:“上感国变,中伤种族,下哀生民”;又能“采欧美人之长”,“博以环球之游历”,使其风格“精深华妙,异境日辟”。
  全文感情强烈,形容真切,比喻生动,表达了作者对黄遵宪其人其诗的敬佩之情,也隐含着作者本人不为世所用的愤激之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9     标题: 《日本杂事诗》序(清)王韬

  海外诸邦,与我国通问最早者,莫如日本。秦汉间方士恒谓海上有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2],而徐福竟得先至其境[3]。宜乎后来接踵往者众矣,然卒不一间也[4]。隋唐之际,彼国人士,往来中土者,率学成艺精而后去。奇编异帙,不惜重价购求。我之所无,往往为彼之所有。明代通商以来,往者皆贾人子,硕望名流[5],从未一至。彼中书籍,谈我国之土风俗尚,物产民情,山川之诡异,政事之沿革,有如烛照犀然[6]。而我中国文士所撰述,上至正史,下至稗官,往往语焉而不详,袭谬承讹,未衷诸实[7]。窃叹好事者之难其人也。
  咸丰年间[8],日本与美利坚国通商,泰西诸邦,先后麇至[9]。不数年而日人崇尚西学,仿效西法,丕然一变其积习[10]。我中朝素为同文之国,且相距非遥,商贾之操贸迁术前往者,实繁有徒[11]。卫商睦邻,宜简重臣[12],用以熟识外情,宣扬国威。于是何子峨侍讲、张鲁生太守,实膺是任[13]。而黄君公度,参赞帷幄焉[14]。
  公度岭南名下士也,今丰顺丁公尤器重之,亟欲延致幕府[15]。而君时公车北上,以此相左[16]。既副皇华之选[17],日本人士耳其名,仰之如泰山北斗[18]。执贽求见者,户外屦满[19]。而君为之提倡风雅,于所呈诗文,率悉心指其疵谬所在。每一篇出,群奉为金科玉律[20]。此日本开国以来所未有也。日本文教之开,已千有余年,而文章学问之盛,于今为烈。又得公度以振兴之,此千载一时也。
  虽然,此特公度之余事耳。方今外交日广,时变日亟,几于玉帛兵戎,介乎两境[21]。使臣持节万里之外,便宜行事,宜乎高下从心[22]。而刚则失邻欢,柔则亵国体。斯谓折冲于樽俎之间,战胜于坛坫之上者[23],岂易言哉!今公度出其嘉猷硕画,以佐两星使于遗大投艰之际[24],而有雍容揖让之休,其风度端凝,洵乎不可及也[25]。又以政事之暇,问俗采风,著《日本杂事诗》二卷,都一百五十四首。叙述风土,纪载方言,借综事迹,慨感古今。或一诗但纪一事,或数事合为一诗,皆足以资考证。大抵意主纪事,不在修词。其间寓劝惩,明美刺,具存微旨。而采据浩博,搜辑详明,方诸古人,实未多让。如阮阅之知郴州,曾极之宦金陵,许尚之居华亭,信孺之官南海,皆以一方事实,托诸咏唸6]。——顾体例虽同,而意趣则异。此则扬子云之所未详,周孝侯之所未纪[27]。奇搜山海以外,事系秦汉而还,仙岛神洲,多编日记,殊方异俗,咸入风谣。举凡胜迹之显湮[28],人事之变易,物类之美恶,岁时之送迎,亦并纤悉靡遗焉。洵足为钜观矣[29]。
  余自岁闰三月[30],以养疴余闲,旅居江户,遂得识君于节署[31]。嗣后联诗别墅,画壁旗亭[32]。停车探忍冈之花,泛舟捉墨川之月[33]。游屐追陪,殆无虚日。君于余相交虽新,而相知有素。三日不见,则折简不招[34]。每酒酣耳热,谈天下事,长沙太息,无此精详[35];同甫激昂,逊兹沉痛[36]。洵当今不易才也。余每参一议,君亦为首肯。逮余将行,出示此书。读未终篇,击节者再:此必传之作也,亟宜早付手民,俾斯世得以先睹为快。因请于公度,即以余处活字板排印。公度许之,遂携以归。旋闻是书已刻于京师译馆。洵乎有用之书者,众识所共睹也。排印既竟,即书其端,若作弁言[37],则我岂敢!



  注释:
  [1]《日本杂事诗》:作者黄遵宪(1848—1905),字公度。1877年被命为驻日公使参赞。在日期间,致力著书介绍日本明治维新的历史。他在《日本杂事诗自序》中说:“草《日本国志》成四十卷。复举杂事。以国势、天文……技艺、物产为次,衍为小注,串之以诗。”[2]方士:讲求神仙之说的方术之士,三神山: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岛。[3]徐福:秦时方士。上书始皇说上有三神仙,秦始皇派他率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传说他到了日本。事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今日本本州仍有徐福遗迹。[4]卒:究竟。间:间断。[5]硕望:博学有声望的人。[6]烛照犀然:传说燃犀牛角可以使水中通明,真相毕现。烛照犀然,比喻洞察事物清晰明了。[7]衷:通“中”,引申为恰当。诸:“之于”的合音词。[8]咸丰年间:清文宗年号,公元1851—1861年间。[9]麇(qún)至:成群而来。[10]丕:大。[11]操贸迁术:从事贩运买卖职业。实繁有徒:实在有很多这样的人。[12]简:选择。重臣:有威望的大臣。[13]何子峨:即何如璋(1838—1891),1876年清政府以侍读任命他驻日副使,次年升公使。张鲁生:即张斯佳,候选知府,1876年被任命为驻日副使。[14]黄君公度:黄遵宪。参赞帷幄:在使馆公署中任参赞之职。[15]丰顺丁公:指广东丰顺丁日昌(1823—1882)。[16]公车:代称举人入京应试。相左:相背离。[17]副:符合。皇华:《诗小雅》有《皇皇者华》篇,写国君派遣使臣的事,后用为出使的典故。[18]泰山、北斗:比喻众所崇仰的人。[19]贽:初次求见时所送的礼物,屦(jǔ):代指鞋。[20]金科玉律:多指不可更改的条规或完美的典范。[21]介乎两境:介于玉帛(支好往来)与兵戎(战争)两种境地之间。[22]高下从心:即“高下在心”,指用心酌度机宜,处置事物。[23]折冲:使敌人的战车(冲)后撤。樽俎:盛酒食的器具,后多指酒宴。坛坫(diàn):古代诸侯会盟的场所。这两句比喻在外交谈判中取胜。[24]嘉猷:好的谋画。硕画:远大的计谋。星使:美称皇帝的使者。遗大投艰:赋予重大而艰巨的任务。语出《书大诰》。[25]雍容:态度大方,从容不迫。揖让:古代宾主相见的礼节。休:即“修”。这里旨装好的仪态。端凝:端整庄重。洵乎:诚然、确实。[26]阮阅:南宋人。曾任郴州知府,有《郴州百录》,记述金陵有关史实。许尚:宋代华亭人。著有《华亭吉咏》。信孺:南宋人任古,曾官南海,作风土诗。[27]扬子云:汉代所雄。作有《方言》,但未记异国风土。周孝侯:西晋周处,写过《风土记》。[28]显湮(yān):闻名的和埋没的。[29]钜:通“巨”。[30]岁闰三月:指1879年4月下旬。[31]养疴(kē):养病。江户:日本首都,1868年改称东京。节署:即使馆。[32]画壁旗亭:用唐代王之涣等诗人在酒楼听伶工歌诗的典故。[33]忍冈、墨川:东京地区的地名。[34]折简:裁纸写信。[35]长沙太息:指西汉贾谊,出为长沙王太傅,所作《论政事疏》中多“可为长太息者”的句子。[36]同甫:指陈亮,南宋思想家,曾三次上书孝宗言国事。[37]弁(biàn)言:书籍的序文。



  王韬(1828—1897),幼名利宾,字兰卿,中年改名韬,字紫诠,晚号天南遁叟。笔名颇多。长洲(今江苏吴县)人。1849年受英人麦都思之聘,入上海墨海书馆从事著译,共十五年。1862年因曾上书太平军将领事发,遭清政府通缉,逃往香港,入英华书院。后游历英、法、俄等国。1873年在香港发起创办《循环日报》,发表大量政论文章,主张变法自强。1879年赴日本,作《抚桑游记》,向国内介绍日本明治维新后的情况。1884年由香港移居上海。
  一生著述很多。政论文收入《弢园文录外编》,其中的报刊文字,直抒胸臆,不假修饰,气势磅礴,形成与“时文”不同的风格。游记散文《漫游随录》、《扶桑日记》等,是他出游欧洲和日本的实录,内容丰富。
  本文选自《弢园文录外编》卷九,是作者为黄遵宪《日本杂事诗》所写的序言。文章从大处着眼,首先回顾了中国与日本交往的悠久历史,指出日本书籍对我国情况十分了解,而我国文士有关日本的文字却“往往语焉不详”,颇多谬误。接下介绍黄遵宪出使日本、与日本人士的文化交流活动,以及所作《日本杂事诗》的内容特点、规模体例及写作意图,特别强调其“采据浩博,搜辑详明”,因而具有不同以往文字的重要意义。最后叙述作者与黄遵宪的交往,由于二人志同道合,所以作者读《日本杂事诗》中曾指出:“方今日本新强,争我于东方,考东国之故者,其事至急”。借此也可说明王韬所谓“有用之书”的背景。
  全文结构谨严,下笔从容不迫,句式骈散相间,随意而为,是一篇内容丰富激情洋溢的书序。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9     标题: 《阮小咸诗集》序(清)梅曾亮

 
  江宁郡城,其西北包十馀山[1],林壑深远,而秦淮、清溪之水萦带其下,其迹虽或存或湮,或而清淑之气犹足以沾溉人物。故士生其里,多跌宕自标异,或真朴无文饰,有六朝人[2]馀习,其衣冠言动,与南城人风气固殊也。以余相知,若严君小秋、汪君邺楼、车君秋舲、陆君香筠、汪君平甫、方君慎之及小咸,所居相去率不过一二里。而诸君皆多文酒之会,时相与携榼访胜,极乎山砠水涯,欢吟醉呼,穷日夜,披林莽,逐星月而归,以为常。小咸虽与诸君倡和相得,而终岁授徒,于文酒之乐不多与也。
  及余自京师归,北城诸君凋逝殆尽,慎之亦久客不能归,独君年已七十,尚授徒如故。余因叹年未甚耄老,而自里居后,山城孤寺,往往多独游,少与偕者。见少年游从意气之盛,追念昔时同辈,邈焉难求,而寂寞自守,得臻乎老寿如君者,为可幸也。
  乃未几而君亦旋卒,君之子肇星以诗稿属序。余读之,清婉恬适,如君其人,不以其不得志于有司[3]也而有怨词,有矜气,真德人之音也。昔与君及邺楼、香筠同肄业于尊经书院,夜归,市户皆静闭,独吾三四人履声满街。读君诗,忽忽不觉为数十年事也。
  咸丰二年九月序。



  注释:
  [1]西北包十馀山:指石城山、冶城山、清凉山、鸡鸣山、四望山、马鞍山、卢龙山、幕府山、观音山等。[2]六朝人:吴、东晋、宋、齐、梁、陈均建都南京,称为“六朝”。当时士人多自标清高,穷山林之乐,放纵不羁。[3]不得志于有司:韩愈《送董邵南序》:“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意为科举未考中。



  梅曾亮(1786—1856) 清散文家。字伯言,江苏上元(今南京)人。道光进士 ,官户部郎中。少喜骈文,后专力为古文,师事姚鼐,与管同并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所作多为书序碑传类文字。亦能诗。所著有《柏枧山房文集》、《诗集》。



  梅曾亮(1786—1856) 清散文家。字伯言,江苏上元(今南京)人。道光进士 ,官户部郎中。少喜骈文,后专力为古文,师事姚鼐,与管同并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所作多为书序碑传类文字。亦能诗。所著有《柏枧山房文集》、《诗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09:59     标题: 《圣武记》叙(清)魏源

 
  荆楚以南[1],有积感之民焉,距生于乾隆征楚苗之前一岁[2],中更嘉庆征教匪。征海寇之岁[3],迄十八载畿辅靖贼之岁始贡京师[4],又迄道光征回疆之岁,始筮仕京师[5]。京师,掌故海也[6],得借观史馆秘阁官书及士大夫私家著述、故老传说[7],于是我生以后数大事及我生以前上讫国初数十大事,磊落乎耳目,旁薄乎胸臆[9]。因以溯洄于民力物力之盛衰[10],人材风俗进退消息之本末[11]。晚侨江、淮[12],海警飙忽[13],军问沓至[14],忾然触其中之所积,乃尽发其椟藏[15],排比经纬[16],驰骋往复,先取其涉兵事及所论议若干篇,为十有四卷,统四十余万言,告成于海夷就款江宁之月。
  乃敬叙其端曰[17]:天地以五行战阴阳,圣人饬五官则战胜于庙堂[18]。战胜庙堂者如之何?曰圣清尚矣[19]。请言圣清以前之世。今夫财用不足,国非贫,人材不竞之谓贫[20];令不行于海外,国非羸[21],令不行于境内之谓。故先王不患财用而惟亟人材[22],不扰不逞志于四夷,而忧不逞志于四镜。官无不材,则国桢富[23];境无废令,则国柄强[24]。桢富柄强,则以之诘奸,奸不处[25];以之治材,财不蠹[26];以之蒐器,器不窳[27];以之练士,士无虚伍。如是,何患于四夷,何忧乎御侮!斯之谓折冲于尊俎[28]。
  尝观周、汉、唐、宋、金、元、明之中叶矣,瞻其阙,夫岂无悬令[29]?询其廷,夫岂无充拉[30]?人见其令雷行于九服[31],而不知其令未出阶闼也[32];人见其材云布乎九列十二牧[33]。而不知其槁伏于灌莽也[34]。无一政能申军法,则佚民玩[35];无一材堪充军吏,则敖民狂[36];无一事非耗军实,则四民皆荒。佚民玩则画棰不能令一羊[37],敖民狂则蛰雷不能破一墙,四民皆荒。然且今日揖于堂,明日觞于隍[38],后日胠于藏[39],以节制轻桓、文[40],以富强归管、商[41],以火烈金肃议成汤[42],奚必更问其胜负于疆场矣。
  《记》曰:“物耻足以振之,国耻足以兴之[43]。”故昔帝王处蒙业久安之世,当涣汗大号之日[44],必虩然以军令饰天下之人心[45],皇然以军食延天下之人材[46]。人材进则军政修,人心肃则国威遒[47],一喜四海春,一怒四海秋。五官强,五兵昌,禁止令行,四夷来王,是之谓战胜于庙堂。是以后圣师前圣,后王师前王,师前圣前王,莫近于我烈祖神宗矣。《书》曰[48]:“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49],方行天下,至于海表,以觐文王之耿光,以扬武王之大烈[50]。”用敢拜手稽首[51],作《圣武记》。



  注释:
  [1]荆楚:泛指今湖南、湖北一带。[2]乾隆:清高宗年号。楚苗:指乾隆六十年(1795)的苗民起义。魏源生于1794年,所以说“生于乾隆征楚苗之前一岁”。[3]中更:中间经历。嘉庆:清仁宗年号。教匪:指嘉庆元年至九年(1796—1804)的白莲教大起义。海寇:指嘉庆十五年(1810)以前蔡牵、朱濆领导的东南海上起义军。[4]畿(jī)辅:泛指京城地区。靖贼:指嘉庆十八年(1813)清政府对天理教起义的镇压,魏源称正义军为匪、寇、贼,有其历史局限性。贡京师:指1813年魏源由湖南省学政选优拔出,保送入京。[5]道光:清宣宗年号。征回疆:指嘉庆二十五年至道光七年(1820—1827)张格尔掀起南疆西四城的暴乱,后被平定。筮(shì)仕:古人将出仕,先占吉凶。后称入官为筮仕。[6]掌故:国家的典章制度。[7]史馆:官修史书的机构。清代分国史馆、实录馆。秘阁:古代禁中藏书的地方。[8]磊落:错落分明。[9]旁薄:即磅礴。[10]溯回:回顾。[11]消息:消减、增长。即盛衰变化。[12]侨:寄居。江淮:指江宁(南京)、扬州。[13]海警:海防警报。飙忽:急如暴风。[14]军问:军事消息。[15]椟(dú)藏:书柜里收藏的。[16]排比经纬:排列整理、编辑。[17]端:缘由。[18]“天地”句:古人以阴阳、五行解释天地万物的变化。饬:整顿、整治。五官:泛指百官。战胜于庙堂:决胜于朝廷之上。[19]尚:久远。[20]不竞:不强。[21]羸(léi):弱。[22]亟(qì):通“昵”,昵爱。[23]桢:筑墙时竖立在两边的木桩。引申为主干、支柱。[24]国柄:国家权力。[25]诘:审讯。不处:无处藏身。[26]蠹(dù):侵夺、损害。[27]蒐(sōu):通“搜”。求索。器:此处指有才能的人。窳(yǔ):懒惰。[28]折冲尊俎:比喻不以武力而在宴会谈判中制胜对方。[29]阙:宫门。悬令:古代公布的法令,都悬挂在宫阙,故称悬令。[30]充位:各种职位都很充实。[31]九服:古代指京都以外的九个分区。这里泛指全国各地。[32]闼(tà):小门。[33]九列十二牧:泛指全国地方官。[34]槁:枯木。[35]佚民:逸民。玩:玩世。[36]敖民:游民。[37]画棰(chuí):马鞭。[38]隍:无水的城壕。[39]胠(qū):盗窃。藏(zàng):储存东西的地方。[40]节制:纪律严明。桓:齐桓公。文:晋文公。[41]归:通“愧”。管:管仲。商:商鞅。[42]火烈:火势猛烈,引申为威势之猛。金:兵器。肃:肃杀,森严。成汤:商开国之君。[43]《记》曰:见《礼记哀公问》。[44]涣汗大号:出自《易》。比喻帝王发布号令,如汗出于身,不能收回。[45]虩(x)然:恐惧的样子。饰:通“饬”,整治。[46]皇然:通“惶然”。[47]遒:强劲。[48]《书》:见《尚书立政》。[49]其:当。克:能。诘:整治。陟禹之迹:踏遍九洲。[50]觐(jìn):晋见帝王。耿:光明。烈:功业。用:因此。敢:自言冒昧的词。拜手稽首:古代跪拜礼。



  本文选自《魏源集》。作者著有《圣武记》十四卷,四十多万字。此文是其著作的序言部分。
  文中特意指出:《圣武记》“告成于海夷就款江宁之日”,即1842年8月清政府签订了割地赔款的中英《南京条约》之日。此事触发了作者内心的“积感”,于是愤然而作《圣武记》,试图借宣扬清代的“武功”来激励人心,发愤图强,抵御外侮。文中强调人才的重要说:“人材进则军政修,人心肃则国威遒”,希望当朝者师法“前圣前王”。可见此文是作者为拯救民族危机而大声疾呼的产物。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10:00     标题: 《石坞山房图》记(清)汤斌

 
  吴郡山水之佳[1],为东南最,而尧峰名特著者[2],则以汪钝翁先生结庐故也[3]。钝翁文章行谊高天下[4],尝辞官读书其中,四方贤士大夫过吴者,莫不愿得一言以自壮[5]。而钝翁尝杜门谢客,有不得识其面者,则徘徊涧石松桂之间,望烟云杳霭[6],怅然不能去也。以此钝翁名益重,然亦有病其过峻者矣。
  王子咸中,旧家吴市,有亭台池馆之胜,一旦携家卜邻,构数椽于尧峰之麓,曰石坞山房。日与钝翁扫叶烹茗,啸歌晏息,钝翁亦乐其恬旷[7],数赋诗以赠之[8],称相得也。钝翁应召入都,咸中复从之,舍舟登陆,千里黄尘,追随不少倦,盖其有得于钝翁者深矣。余尝过吴门,晤钝翁于城西草堂,读其所为尧峰山庄诸诗,慨然欲往游,未果。至京师,始与咸中相见,叩其所学,大约以钝翁为宗。间出其《山房图》请记。余既心仪其为人[9],而又自悔不获身至尧峰,以观其所谓文石、乳泉者,犹嘉得于图中,想见其滕门萝径、芒鞋竹杖[10],相过从吟咏时也,乃抚卷叹息者久之。
  昔王摩诘辋川别业[11],山水踞终南之胜[12],时有裴迪以诗文相属和[13],至今览其图画[14],所谓斤竹岭、华子冈[15],仿佛犹想见其处。摩诘在开元、天宝间[16],立身不无可议[17],徒以文词之工,犹为后人所艳慕如此。钝翁品行之高洁,学术之正大,有非摩诘所敢望者。咸中志趋卓然,其所进未可量,或亦非仅仅裴迪比,后人见之而向慕当何如也?故为之记。


  注释:
  [1]吴郡:指苏州。[2]尧峰:尧峰山,在苏州市西南。相传尧时洪水泛滥,吴人避居于此。[3]汪钝翁:名琬。参见作者汪琬介绍。[4]行谊:品行,道义。[5]自壮:自豪。[6]杳霭:云气深远的样子。[7]恬旷:恬淡旷达。[8]数赋诗以赠之:今《尧峰文钞》中有《坐王咸中池亭》、《坐王咸中池上》、《王咸中至山庄以松花饼作供二首》等等。[9]心仪:心中敬仰。[10]芒鞋:草鞋。[11]王摩诘: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字摩诘。晚年隐居于辋川(在今陕西蓝田县)。别业:别墅。[12]终南:终南山。在蓝田县南。[13]裴迪:王维友人。时居终南山,与王维多所唱和。天宝后为蜀州刺史,与杜甫、李颀等友善。[14]图画:指王维的《辋川图》。[15]斤竹岭、华子冈:辋川别业中的景点。王维赋有诗,裴迪有和诗。[16]开元、天宝:唐玄宗年号。[17]立身不无可议:指王维在安禄山陷长安时,被迫任职。


  汤斌(1627—1687),字孔伯,一字荆岘,号潜庵,河南睢州(今河南睢县)人。顺治九年(1652)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历官国史院检讨、潼关道副使、岭北道参政、翰林院侍读、江宁巡抚、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等职。为官刚正,不阿附权势。谥文正。著有《洛学编》、《睢州志》、《潜庵语录》、《潜庵先生遗稿》等。
  本文选自《潜庵先生遗稿》卷一。石坞山房是王咸中在苏州尧峰山麓修建的一所别墅,并画有图。为了扩大影响,提高自己的地位,就请汤斌作记。汤斌没有去过石坞山房,王咸中也没有什么名位,写起来有一定的难度。但本文在选材上却能另辟蹊径,借重了王咸中的邻居、名重一时的汪琬,把笔墨放到了写汪琬身上,在写汪琬的同时,又时时把笔墨回到王咸中身上。如汪琬居尧峰,四方贤士大夫过吴者,无不想拜访他,而他却杜门谢客,只与王咸中“扫叶烹茗,歌啸晏息”,后又带了王咸中赴京,这就很巧妙地抬高了王的地位。文章虽看似离题,实则不离,这正是作者在文章剪裁上的高明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10:00     标题: 《泰山道里记》序(清)姚鼐

  余尝病天下地志谬误[2],非特妄引古记,至纪今时山川道里,远近方向,率与实舛[3],令人愤叹。设每邑有笃学好古能游览者,各考纪其地土之实据,以参相校订,则天下地志何患不善?余尝以是语告人,嘉定钱辛楣学士[4]、上元严东有侍读[5],因为余言泰安聂君《泰山道里记》最善[6],心识其语。比有岱宗之游[7],过访聂君山居,乃索其书读之。其考订古今皆详核可喜[8],学士、侍读之言不妄也。
  余疑《水经注》于汶水左右水源流方面[9],颇有舛误。又谓古奉高在今泰安右汶东[10],故古登封[11],入奉高境西行,度环水而北[12],至天门[13],历尽环道,跻岱[14],乃得封所,马第伯记可覆案也[15]。往昔在济南,秋霁登千佛山[16],望岱巅诸峰,遥相接,窃谓历城以南诸山皆泰山也[17],后人多为之名耳[18]。今阅是书,每与余意合,而辨正尤起人意。聂君欲余序以重其书,余浅学又偶过臆度[19],徒幸有合于好古,力索久往来是山中者;是君足重余耳,余安足重聂君哉!



  注释:
  [1]道里:道路、城市。此处犹言“地理”。[2]病:不满,责备。地志:记载和研究地理的书籍文章。[3]舛(chuǎn):彼此相违背,错谬。[4]钱辛楣:钱大昕,字晓征,一字辛楣,江苏嘉定人,后与姚鼐一同主讲紫阳、钟山等书院。学识渊博,精于校勘考订。曾官内阁侍读学士。[5]严东有:严长明,字东有,上元(今江苏江宁县)人。官侍读。[6]聂君:聂剑光。姚鼐《游灵岩记》:“乃俾泰安人聂剑光偕余,聂君指岩之北谷……”。[7]比:近来。岱宗:泰山。泰山古称岱山。[8]核:翔实正确。[9]《水经注》:北魏人郦道元的著名地理著作。汶水:即大汶河。源于山东莱芜县东北的原山,流经泰安,分右汶水、左汶水。[10]奉高:古县名。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封禅泰山至此,置县以奉祀泰山。治所在今山东泰安市,北齐时废。[11]登封:登泰山封禅。古人认为五岳中泰山最高,帝王应到泰山祭祀,登泰山筑坛祭天曰“封”,在山南梁父山上辟基祭地曰“禅”。[12]环水:泰山有东、中、西三溪,中溪称环水,又名梳洗河。[13]天门:泰山有东西南三个天门。[14]跻(jī):登、升。[15]马第伯:东汉初人。著有《封禅仪记》。覆案:再作考证。[16]霁(jì)本指雨止,引申为晴。千佛山:一称历山,在山东济南市南郊。山中岩壁多北魏及隋时石刻佛像。[17]历城:县名,为济南府治,今属济南市。[18]为之名:给它们起名。泰山山脉的一些山峰如灵岩、琨瑞等山因为不属泰安境域,过去地志没有把它们归于泰山。而聂君的著作为之补阙,与作者的看法相同。[19]臆度:凭主观揣度。臆,胸。


  乾隆三十九年(1774)末,姚鼐辞官归里,路过泰安(今山东泰安市),游览了泰山,他著名的游记《登泰山记》、《游灵岩记》就是这时写的。同时也结识了泰安的聂君,为他的《泰山道里记》写序言。姚鼐主张义理、考证、文章的三统一,所以在一般的游记文学里很注意反映地理形势和历史沿革,何况是为地理专著作序呢。序中不仅见出对聂书的赞扬,也见出作者一贯的治学态度和水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10:01     标题: 《桃花扇》小识(清)孔尚任

  传奇者,传其事之奇焉者也,事不奇则不传。
  《桃花扇》何奇乎?妓女之扇也[1],荡子之题也[2],游客之画也[3],皆事之鄙焉者也;为悦己容[4],甘剺面以誓志[5],亦事之细焉者也;伊其相谑[6],借血点而染花,亦事之轻焉者也;私物表情,密缄寄信,又事之猥亵而不足道者也。
  《桃花扇》何奇乎?其不奇而奇者,扇面之桃花也;桃花者,美人之血痕也;血痕者,守贞待字[7],碎首淋漓不肯辱于权奸者也;权奸者,魏阉之余孽也[8];余孽者,进声色,罗货利,结党复仇,隳三百年之帝基者也[9]。帝基不存,权奸安在?惟美人之血痕,扇面之桃花,啧啧在口,历历在目,此则事之不奇而奇,不必传而可传者也。人面耶?桃花耶?虽历千百春,艳红相映。问种桃之道士,且不知归何处矣[10]!
  康熙戊子三月[11],云亭山人漫书。


  注释:
  [1]妓女:指李香君。[2]荡子:指侯方域。侯方域题扇赠李香君,见第六出《眠香》。[3]游客:批杨龙友,杨龙友就鲜血画成桃花扇,见二十三出《寄扇》。[4]为悦己容:司马迁《报任安书》:“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容,谓修饰容貌。[5]剺(lí)面:割破脸。指李香君反抗田仰强娶,倒地撞头出血。[6]伊其相谑:《诗经郑风溱淆》:“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7]待字:待嫁。这里指李香君等待侯方域来迎娶。[8]魏阉:指明代宦官魏忠贤。余孽:指马士英、阮大铖等人。[9]隳(huī):毁坏。三百年:指明代。明代统治近三百年。[10]“问种桃”二句:唐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这里作者自喻为种桃之道士。[11]康熙戊子:康熙四十七年(1708)。



  孔尚任(1648—1718),字聘之,又字季重,号东塘,别号岸堂,自号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代孙。好诗文,通音律。康熙二十四年(1685),被任命为国子监博士,迁户部主事、户部广东司员外郎。后因事罢官,在闲散中郁郁度过了晚年。孔尚任是清代著名的戏剧家,与洪昇并称为“南洪北孔”。著有《桃花扇》传奇,还与顾彩合撰《小忽雷》传奇。他也善诗文,著有《石门山集》、《湖海集》、《岸堂集》、《长留集》等。今有中华书局版汪蔚林汇编本《孔尚任诗文集》。
  本文选自《桃花扇》剧本。《桃花扇》是孔尚任写的一部著名的传奇剧本,剧中以明末复社文人侯方域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借离合之情,抒兴亡之感;同时也揭露了明末朝廷的腐败现内部的矛盾斗争。剧本完成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这篇“小识”作于四十七年。“小识”就是“小记”,表达了作者对《桃花扇》故事中的李香君的“不肯辱于权奸”的敬仰之情。小记着眼于传奇的“奇”字来作文章,文中连问二个“何奇乎”,作了一反一正的回答,层层深入地指出了它“不奇而奇”的所在。文字简短,铿锵有力,语意含蓄,颇能启迪思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10:01     标题: 《天演论》序(清)吴汝纶

 
  严子几道[2],既译英人赫胥黎所著《天演论》以示汝纶,曰:“为我序之。”
  天演者,西国格物家言也[3]。其学以天择物竞二义综万汇之本原[4],考动植之蕃耗。言治者取焉,因物变递嬗[5],深研乎质力取散之几[6],推极乎古今万国盛衰兴坏之由,而大归以任天为治[7]。赫胥氏起而尽变故说,以为天下不可独任,要贵以人持天[8]。以人持天,必穷极乎天赋之能,使人治日即乎新,而后其国永存,而种族赖以不坠。是之谓与天争胜。而人之争天而胜天者,又皆天事之所苞[9]。是故天行人治,同归天演。是为书奥賾纵横[10],博涉乎希腊、竺乾、斯多噶、婆罗门、释迦诸学[11],审同析异而取其衷[12],吾国之所创闻也。凡赫胥氏之道具如此,斯以信美矣。
  抑汝纶之深有取于是书,则又以严子之雄于文,以为赫胥氏之指趣得严子乃益明。自吾国之译西书,未有能及严子者也。凡吾圣贤之教,上者道胜而文至,其次道稍卑矣,而文犹足以久。独文之不足,斯其道不能以徒存。六艺尚已[13],晚周以来,诸子各自名家,其文多可喜,其大要有集录之书,有自著之言。集录者,篇各为义,不相统贯,原于《诗》、《书》者也。自著者,建立一干,枝叶扶疏,原于《易》、《春秋》者也。
  汉之士争以撰著相高,其尤者,太史公书继《春秋》而作。人治已著;扬子《太玄》拟《易》为之[14],天行以阐。是皆所为一干而枝叶扶疏也。及唐中叶,而韩退之氏出,源本《诗》、《书》,一变而为集录之体[15],宋以来宗之。是故汉氏多撰著之编,唐宋多集录之文,其大略也。集录既多,而向之所为撰著之体,不复多见。间一有之,其文采不足以自发,知言者摈焉弗列也。独近世所传西人书,率皆一干而众枝,有合于汉氏之撰著。又惜吾国之译言者,大抵弇陋不文[16],不足传载其义。夫撰著之与集录,其体虽变,其要于文之能工,一而已。
  今议者谓西人之学,多吾所未闻,欲瀹民智[17],莫善于译书。吾则以谓今西书之流入吾国,适当吾文学靡敝之时,士大夫相矜尚以为学者,时文耳、公牍耳、说部耳[18]。舍此三者,几无所为书。而是三者,固不足与于文学之事。今西书虽多新学,顾吾之士以其时文、公牍、说部之词译而传之,有识者方鄙夷而不之顾,民智之瀹何由?此无他,文不足焉故也。
  文如几道,可与言译书矣。往者释氏之入中国,中学未衰也,能者笔受[19],前后相望,顾其自为一类,不与中国同。今赫胥氏之道,未知释氏何如,然欲侪其书于太史氏、扬氏之列[20],吾知其难也;即欲侪之唐宋作者,吾亦知其难也。严子一文之,而其书乃骎骎与晚周诸子相上下[21],然则文顾不重耶?
  抑严子之译是书,不惟自传其文而已。盖谓赫胥氏以人持天,以人治之日卫其种族之说,其义富,其辞危[22],使读焉者怵然知变,于国论殆有助乎[23]?是旨也,予又惑焉。凡为书,必与其时之学者相入,而后其效明。今学者方以时文、公牍、说部为学,而严子乃欲进之以可久之词,与晚周诸子相上下之书,吾惧其舛驰而不相入也[24]。虽然,严子之意盖将有待也。待而得其人,则吾民之智瀹矣。是又赫胥氏以人治归天演之一义也欤?
  光绪戊戌孟夏桐城吴汝纶叙[25]。


  注释:
  [1]《天演论》:英人赫胥黎著《进化论与伦理学》一书前两章的译名。“天演论”即“进化论”的旧称。[2]严子几道:严复(1853—1921),字又陵,又字几道,福建侯官(今闽侯县)人,曾留学英国学海军,回国后任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总办等,曾大量翻译西方科学著作。中日战争后,积极主张变法维新,是近代著名启蒙思想家。[3]格物家:即自然科学家。中国传统哲学主张“格物致知”,“格物”即深入研究事物原委,西方科学传入中国后借此指自然科学。[4]天择:即进化论所谓“自然选择”。物竞:即进化论所谓“生存竞争”。万汇:万类,天地万物。[5]递嬗(shàn):次第发展演变。[6]质力:物质发展的动力。[7]任天为治:消极地听凭自然的发展为治理之法。[8]以人持天:积极地掌握自然发展规律而使之为人所用,进而与天争胜,以人胜天。[9]苞:通“包”,包括。以上两句意思是说,人与自然相争而战胜自然,也包括在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之中。[10]奥赜:深奥微妙。[11]竺乾:佛,佛教,此处指僧人。斯多噶:流行于公元前三世纪到公元六世纪的古希腊罗马的一个哲学学派。婆罗门:婆罗门教,印度古代宗教之一。释迦:释迦牟尼,佛教创始人。[12]衷:中正不偏。[13]六艺:即六经,《礼记》、《乐记》、《尚书》、《诗经》、《周易》、《春秋》。[14]“扬子”句:西汉扬雄著《太玄》一书,体例模仿《周易》。全书以“玄”为基本思想。“玄”即宇宙万物发展变化的根源。[15]集录:指作家文集。[16]弇(yǎn)陋:晦涩粗陋。[17]瀹(yuè):开通。[18]时文:八股文。文牍:公文。说部:小说。[19]笔受:照别人口授记录。[20]侪(chái):同辈,并列。[21]骎駸(qīn):疾速。[22]顾:乃,是。[23]危:有力。[24]殆:大概,恐怕。[25]相入:相投合。舛驰:背道而驰。[26]光绪戊戌:光绪二十四年(1898)。


  吴汝纶(1840—1903),字挚甫,安徽桐城人,同治间进士。近代著名教育家兼作家,曾国藩死后成为桐城派的中心人物。曾充任曾国藩、李鸿章幕僚,历官直隶深州、冀州知州,主讲保定莲池书院。光绪二十四年(1898)京师大学堂创立,被聘为总教习,未就任,即赴日本考察教育,归国不久病死。著有《桐城吴先生全书》。
  严复所译《天演论》在辛亥革命前后曾有过广泛影响,吴汝纶为该书作序着重说明了此书的意义,指出《天演论》中“以人持天”,“以人治之日新卫其种族”之说,可以使读者“怵然知变”。同时作者对严复的译文也给予了高度评价,指出因为严复“雄于文”,因而才使“赫胥氏之指趣得严子乃益明”。吴汝纶此序对扩大严译《天演论》的影响,起过一定作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4 10:02     标题: 《溪音》序(清)朱仕琇

  杨林溪水出百丈岭[1]。岭界于南丰、建宁二邑[2]。水初出,小泉也。南迤十里[3],合众流,溪品阨之[4],水始怒,轰豗日夜[5],或作霹雳声。人立溪上,恒惴憟。稍南益夷[6],临溪居人亦益众。未至杨林数里许,水遂无声。然溪道益回多曲,里人名之曰巧洋。建宁方言,呼水曲曰洋。
  杨林在巧洋南三里,溪水三面抱村如环。筠园世居其地。村多杨木,故曰杨林。而溪上群山,多松槠[7],杂他果卉,弥望郁然[8]。中夜风雨四至,水潦声与群木声相乱,悲壮激越,中杂希微,如钟鼓既阕而奏管弦丝竹之音[10]。时或晨雾淅沥,居人未起,箨陨沙颓[11],萧屑有无[12]。缘溪独游,其听转静。至于春秋朝夕虫鸟之号,平林幽涧樵采之响,里巷讴吟和答,舂抌机杼[13],鸡犬之鸣吠,远近断续,随风高下,一切可喜可愕之音咸会于溪。筠园家溪上,授徒溪西之草堂,往来溪侧,辄闻溪音,感而写之,于是其诗愈富。筠园方壮时,以诗名天下。尝游太学,观京师之巨丽。所涉黄河、长江,湠漫汹涌[14],骇耳荡心,足以震发诗之意气。顾以不得志,困而归。年几五十,回翔溪上,其诚有所乐耶?昔之学艺者患志不精,乃窜之无人之地以求其所为寂寞专一者,一旦得之,遂能役物以明其志。今溪之幽僻而筠园乐之,意岂异此耶?
  余尝序筠园诗,以为得高岸深谷之理[15]。今读所补琴操古歌[16],益渊䆳[17],正变备具[18]。至效陶诸什[19],则无怀、葛天之遗风犹有存者[20],其更世益深[21],日息其志,迈迹于古,殆将往而不可知也。其涵澹萧瑟[22],抑亦得于溪之所助者多也。
  昔孔子教人学诗之旨,审于兴、观、群、怨,而末不遗夫名物[23]。筠园诗益富,不自名,归功于溪,集既成,以是名篇,故余得详其原委云。



  注释:
  [1]百丈岭:在福建建宁县北三十里。[2]南丰:在今江西省。[3]迤:延伸。[4]溪口:地名,在建宁县北。阨:通“扼”,阻挡。[5]轰豗(huī):巨大的流水声。[6]夷:平坦。[7]槠(zhū):木质坚硬的常绿乔木。[8]弥望:远望。[9]希微:指极为稀薄的、似有若无的细微音响。《老子》第十四章:“听之不闻名曰希,博之不得名曰微。”[10]阕(què):乐曲终止。[11]箨(tuò):新笋壳。[12]萧屑:寂寞细微。[13]舂抌(yóu):指舂米、舀米的声音。机杼(zhù):指织布机织布的声音。[14]湠(tàn)漫:水广阔的样子。[15]高岸深谷:喻雄浑深厚。[16]琴操:琴曲。[17]渊䆳:喻幽深。[18]正变:旧时说《诗》者把《诗经》分成正风、变风、正雅、变雅。“正”是指周王朝兴盛时期的诗歌,“变”是指周王朝政治衰败时期的作品。[19]效陶:仿效陶渊明的作品。朱仕玠有《和陶集》。[20]无怀、葛天:无怀氏、葛天氏,为传说中远古时期的两个部族名。在那里风俗纯朴,人民安乐。陶渊明《五柳先生传》:“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21]更世:历世。[22]涵澹:涵养淡泊。萧瑟:寂寞凄凉。这里指不慕名利,自甘寂寞。[23]“昔孔子”三句:《论语阳货》:“《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名物:名称与物色,指“鸟兽草木”。



  朱仕琇(1715—1780),字斐瞻,号梅崖,福建建宁人。乾隆十三年(1748)进士,选庶吉士。散馆,出为山东夏津县知县,民有“夏清我公能”之谣。后为福宁府教授。归主鳌峰书院讲席。朱仕琇博学多才,工古文。雷鋐见其文,“叹为醇古冲淡,近古大家”。著有《梅崖居士文集》。
  本文选自《梅崖居士文集》卷十八。《溪音》是作者之兄朱仕玠的诗集。仕玠字璧丰,号筠园,乾隆十八年(1753)拔贡生,授教谕,后升河南内黄知县,未赴任而卒。能古文,尤工诗,著有《筠园诗稿》、《溪音》、《鸿雁集》、《和陶集》、《龙山漫录》等。朱仕琇本人也在杨林生长,对溪水、溪音是深有感触的,故对其兄长受溪音熏陶而写出的诗集,也是深知的。正因为这样,文章刻画的溪水、溪音极为细腻逼真,对朱仕玠的生活、思想及其创作介绍也简练得当,显示出这篇序文的特色。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5     标题: 《孝史》序(清)管同

  予既为陈君宝田序《彤史》[1],陈君又集录古今孝子之事,为《孝史》数十编以示予。
  予受而读之曰:孔子有言:“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2]。”由是推之,古人凡著一书,必其身有是行,无苟作者矣。孔子之徒,曾子最孝,是以受师之说,著《孝经》十八章[3]。及东汉马融[4],依阿权势,所至以贿闻[5],辄不自量,仿《孝经》以作《忠经》。呜呼!彼不自忠,而教人以忠,是姣妇而勉人守义[6],盗贼而劝人毋拾遗金也,谁信之哉!陈君之父想庐先生,以孝称闾里,江南总督表其门。陈君少时,亦尝刲股以疗亲疾,世德相继,无愧古贤。其著是书,可谓匪苟知之,亦允蹈之者矣[7]。
  吾闻之,忠孝之事,发乎性情,而亦由观感。彼德色谇语[8],多出村甿田妇[9],而都邑之士,犯恶逆卒鲜者,前言往行,有以动乎其心也。使天下幼学,日得是编,濡染耳目,则乖戾之习消[10],和顺之气作,人人可以为忠孝,而天下平矣。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11]。”夫爱其亲而施及一二人,锡类之小者也;着一书以施天下后世,锡类之大者也。陈君之志,可嘉也如此。
  呜呼!予不孝人也,菽水之养[12],不逮我父母,诵《蓼莪》之篇[13],悔焉无及。序是书也,虽未比于马融之《忠经》,其亦悚然而增愧恨也夫[14]!



  注释:
  [1]《彤史》:大概是一本记载女子美德的书。彤,彤管,赤管笔,古代女史用彤管记事,后因称女子文墨之事。[2]躬:自身。这两句见《论语里仁》。[3]《孝经》:儒家经典之一,传说是孔子弟子曾参所作。一般认为是孔门后学的著作。[4]马融:字季长,东汉经学家、文学家。他遍注经典,郑玄等人都是其弟子。因作文阿谀专断朝政的皇戚梁冀,为世所讥。[5]马融在桓帝时任南郡太守,因贪污免官。[6]姣(xiáo)淫乱不贞。[7]允:诚然。蹈:履行,实行。[8]德色:自以为有恩德于人而表现出来的神色。谇(suì):凌辱责骂。[9]甿(méng):田夫,农夫。[10]乖戾:不顺,不和。[11]这两句见《诗经大雅既醉》。匮:缺乏,竭。锡:通“赐”,予。类:众人,亦解作“善”。“锡类”后用以称施善于众人。[12]菽水:豆和水,指最平常的食品,常用作孝养父母之称。《礼记檀弓》:“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13]《蓼莪》:《诗经小雅》篇名。内容是宣扬孝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14]悚然:恐惧貌。



  这篇序文论说了自孝才能教人以孝,强调了宣扬孝道的教育感化力量,从而也就达到了推许作者和肯定此书的目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6     标题: 《原富》按语选(清)严复

  窃谓中土今日变局,将以铁轨通达,为之大因。铁轨所经既定之后,农、工、商三业,循轨绕驿而兴。不及十稔[1],而天下之都会形势重轻,遍地异矣。至于道通而民之动者日众,耳目所蠲[2],日以殊前,其智虑云为[3],不得不从之而亦变,此不待甚智之士而后能决也。及今闲暇,不早为之所,至其时,犹欲循旧为治,强方凿而函圆枘[4],其不大乱而败者,不其寡欤?铁轨既不能不开,则变法之事,不期自至。智者先事以为防,则无往而不福;闇者时至而不及为,将终蒙其大殃。天不为不裘者不寒,地不为不舟者不水,惠吉逆凶[5],如是而已。法之变不变,岂吾人之所能为哉?



  注释:
  [1]稔:年。[2]蠲(juān):明示。[3]智虑:才智、谋略。云为:言论、行为。[4]强方凿(zuò)而函圆枘(ruì):即成语“圆凿方枘”。比喻格格不入。[5]惠:顺。



  本文选自《严复诗文选注》。《原富》,原名《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简称《国富论》,是英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1723—1790)的代表著作,出版于1776年。严复自1898年开始着手于翻译这部著作,后以《原富》的书出版,并在译文中加了约三百条按语。
  这段按语指出:铁路的通达必然引起人们思想行为的变化,从而导致政治上的变革。所以,变法之事是“不期自至”的趋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6     标题: 《远遗堂集外文初编》自叙(清)谭嗣同

 
  夫忧伤之中人,有飘忽冲荡,缠沈盘蛰[1],挟山岳之势,挈烈风雷雨之暴[2],举血气心知所能胜以干事者,猝不能当其一击。气息茀然[3],若存若亡,抗之则无上,按之则无下。其来也不得其绪,而引之则不可究极,合而为苍然之感,吾平生遘其二焉[4]。
  五六岁时,居京师宣武城南,与先仲兄俱事毕莼斋师[5]。夏雨初霁,嬉戏阶下,兄适他去,四顾孑然,情不可已,遂嗷嗷以哭,此其一也。后遭死生离异之感,辄一形焉。钟兄撤瑟之岁[6],以应试挈从子传简至京师,览童年之遗迹,怅岁月其不淹,以今准昔,喟焉远想。忆夫烟雨在帘,蛙声夜噪,或败叶窸窣,霜钟动宇,然灯共读,意接神亲,追溯所及,方怦怦于中,而兄之讣至矣。创钜痛深,瞢不省事,哭诵略定,则志隳形索[7],清刻至骨,自顾宛五六岁孺子也。于时苍然之感,不可以解。当其幽思潜抽,莫可告语。
  道逢林叟耕夫,辄欲流涕,引与话旧;睹禾黍布陇,废冢断碑,以及坏牗蛛丝,皆若与我有一日之好。便得见曩之童仆,且将视为肺腑,而不能一日离。然自恃尚有传简在,未几而传简亦殁。呜呼!机发必先[8],情极则返,折心之痛,行三年矣。乃克检仲兄遗文手书一通,单辞夺简,莫成卷帙,言行之大,见于行述志名及哀诔之文[9],无所离丽[10],命曰《集外文》尔。
  光绪十有七年冬十有一月叙[11]。



  注释:
  [1]蛰:痛。[2]挈(qiè):提起。[3]气息茀(bó)然:语出《庄子人世间》。暴怒的样子。[4]遘(gòu):遭遇。[5]毕莼斋:谭嗣同的塾师。[6]撤瑟:古代士人遇父母有疾,撤琴瑟,以示孝意。后以“撤瑟”指死亡。[7]隳(huī):毁坏。[8]机:事物变化的迹象、征兆。[9]行述:作者另有《先仲兄行述》一文。[10]离丽:附丽、附著。[11]光绪十有七年:1891年。



  谭嗣同(1865—1898),字复生,号壮飞,湖南浏阳人。青少年时代喜剑术,漫游西北、东南诸省。甲午中日战争后,认识到要想救国,必须变法,毅然抛弃旧学,探求新学。光绪二十三年(1897),协助湖南地方当局开设时务学堂。次年初,又与唐才常等在长沙组织南学会,创办《湘报》,宣传新学,大讲新政。七月至京师,被光绪皇帝提拔为四品卿衔军机章京,参预新政。八月变法失败,他拒绝出逃,慷慨陈言:“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终于被捕,从容就义。
  著有《仁学》,批判封建名教、君主专制和清王朝,表现出激进的民主思想。散文《远遗堂集外文初编自序》等,则富有感情色彩。近年出版有《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版。
  本文选自《谭嗣同全集》卷二。谭嗣同十二岁时,北京发生了一次瘟疫,谭嗣同的母亲,大哥和二姐相继病死。从此,他与二哥嗣襄备受庶母的虐待,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极深。而二哥在三十三岁时病故,使谭嗣同陷入了无法解脱的痛苦哀伤之中。他将二哥留下的文字搜集整理,编辑成集,并借这篇自叙来表达对二哥的哀悼之情。文中叙述了他平生两次遭遇的“苍然之感”,加以对比,反复渲染他失去二哥的孤若夫依的心情。全文如泣如诉,凄怆感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6     标题: 《罪言存略》小引(清)郭嵩焘

 
  嵩焘年二十而烟禁兴[1],天下纷然议海防。明年,定海失守[2];又明年,和议成[3];又五年而有《金陵条约》[4];又十二年而有《天津条约》[5];又二年,定约于京师[6];又十七年,而有《烟台条约》[7]。凡三十七八年,事变繁矣!当庚子、辛丑间[8],亲见浙江海防之失,相与愤然言战守机宜[9],自谓忠义之气,不可遏抑。
  癸卯馆辰州[10],见张晓峰太守语禁烟事本末,恍然悟自古边患之兴,皆由措理失宜[11],无可易者。嗣是读书观史[12],乃稍能窥知其节要,而辨正其得失。久之,益见南宋以后之议论,与北宋以前判然为二。然自是成败利钝之迹[13],亦略可睹矣。间语洋务,则往往摘发于事前,而其后皆验。于是有谓嵩焘能知洋务者。其时于泰西政教风俗、所以致富强,茫无所知,所持独理而已。
  癸亥秋[14],权抚粤东[15],就所知与处断事理之当否,则凡洋人所要求,皆可以理格之[16];其所抗阻,又皆可以礼通之,仍稍以自信。退而语诸人,一皆扞格而不能入[17],矜张傲睨,而不能与深求。盖南宋以来诸儒之议论,锢蔽于人心七八百年,未易骤化也。衰病颓唐[18],出使海外,群怀世人欲杀之心,两湖人士指斥尤力[19],亦竟不知所持何义,所据以为罪者何事,于摘取其一二言,深文周内[20],傅会以申其说,取快流俗。
  窃论洋人之入中国,为患已深,夫岂虚憍之议论[21]、嚣张之意气所能攘而斥之者[22]!但幸多得一二人通知其情伪[23],谙习其利病,即多一应变之术,端拱而坐收其效[24],以使奔走效顺有余[25],非徒以保全国体。利安生民而已。奉使两年,处置事理盖繁,要皆一时一事之利,无当安危大计。稍检奏议、书说详论洋务机宜数通[26],刊而存之。为夫乡里士大夫群据以为罪言,命曰《罪言存略》。质诸一二至好[27],以通其蔽而广其益,亦不敢望诸人人能喻知此理也。时己卯夏六月[28]。



  注释:
  [1]烟禁兴:1838年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到广东禁烟。[2]“明年”句:1841年英军攻陷定海。[3]“又明年”句:指1842年中英签订《南京条约》,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4]《金陵条约》:指1847年于南京签订的英军退还舟山条约。[5]天津条约:1858年,清政府分别与俄、美、英、法签订《天津条约》。[6]定约于京师:1860年英法联军侵入北京,烧毁圆明园。中英、中法、中俄分别签订《北京条约》,第二次鸦片战争失败。[7]《烟台条约》:1876年,中英签订《烟台条约》。[8]庚子辛丑间:1840年至1841年间。[9]机宜:依据时机所采取的适宜决策。[10]癸卯:道光二十三年(1843)。[11]措理:筹措、处理。[12]嗣是:从此以后。[13]利钝:顺利、迟滞。[14]癸亥:指清同治二年(1863)。[15]权:代理官职。抚:官名,巡抚的简称。[16]格:阻止。[17]扞(hàn)格而不能入:格格不入。[18]颓唐:精神萎靡不振。[19]“两湖”句:两湖指湖南、湖北。作者出使英法,被一般士大夫视为辱国,湘籍人士攻击尤多,湖南乡试诸生竟集会商议捣毁郭氏住宅。[20]周内:罗织罪状,故入人罪。[21]虚憍(jiāo):空洞、骄傲。[22]攘:排斥。[23]通知:通晓、了解。情伪:真假。[24]端拱:端身拱手。比喻无为而治。[25]效顺:恭敬从命。[26]通:篇。[27]质:就正。[28]己卯:清光绪五年(1879)。



  郭嵩焘(1818—1891),字筠仙,湖南湘阴人。道光二十七年(1847)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光绪元年(1875),授福建按察使,未到任。次年,擢兵部侍郎、出使英国大臣,后兼驻法公使。由于刘锡鸿为副使,不与郭嵩焘合作,郭嵩焘遂乞病归,主讲城南书院。此间仍关心国事,时有上疏论外交政务,颇有远见。著有《养知书屋遗集》及研究经学著作数种。近年整理出版有《郭嵩焘日记》、《郭嵩焘奏稿》、《郭嵩焘诗文集》等。
  本文选自《郭嵩焘诗文集》卷三,是作者在光绪五年(1879)为刊行《罪言存略》而写的序文。
  文章开头结合自己的生平经历,简单回顾了国家外患频仍的局势,表现了作者始终与国家共忧患的情怀。接下追溯自己对国家和西方的认识过程,说明处理洋务要根据情况,或“以理格之”,或“以礼通之”,表现了一个外交家的独特见识,最后说明《罪言存略》的取材和命名由来。
  作者是清政府派驻西方国家的第一位外交官,因而有了解西方世界,并比较切实地论说洋务机宜,也因此与固守陈腐观念的士大夫的“虚憍之议论、嚣张之意气”产生了抵牾。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7     标题: 哀盐船文(清)汪中

  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乙卯,仪征盐船火,坏船百有三十,焚及溺死者千有四百。是时盐纲(1)皆直达,东自泰州,西极于汉阳,转运半天下焉。惟仪征绾其口。列樯蔽空,束江而立,望之隐若城廓。一夕并命,郁为枯腊(2),烈烈(3)厄运,可不悲邪!
  于时,玄冥告成(4),万物休息,穷阴涸凝,寒威懔栗,黑眚(5)拔来,阳光西匿。群饱方嬉,歌咢(6)宴食。死气交缠,视面唯墨。夜漏始下,惊飙勃发。万窍怒号,地脉荡决,大声发于空廓,而水波山立。
  于斯时也,有火作焉。摩木自生(7),星星如血,炎火一灼,百舫尽赤。青烟睒睒,熛若沃雪。蒸云气以为霞,炙阴崖而焦爇。始连楫以下碇,乃焚如以俱没。跳踯火中,明见毛发,痛謈田田(8),狂呼气竭。转侧张皇,生涂未绝。倏阳焰之腾高,鼓腥风而一吷。洎埃雾之重开,遂声销而形灭。齐千命于一瞬,指人世以长诀。发冤气之焄蒿(9),合游氛而障日。行当午而迷方,扬沙砾之嫖疾。衣缯败絮,墨查炭屑,浮江而下,至于海不绝。
  亦有没者善游,操舟若神。死丧之威(10),从井有仁(11)。旋入雷渊(12),并为波臣(13)。又或择音(14)无门,投身急濑。知蹈水之必濡,犹入险而思济。挟惊浪以雷奔,势若隮而终坠,逃灼烂之须臾,乃同归乎死地。积哀怨于灵台(15),乘精爽而为厉(16)。出寒流以浃辰,目睊睊而犹视。知天属(17)之来抚,憖(18)流血以盈眦。诉强死之悲心,口不言而以意(19)。
  若其焚剥支离,漫漶莫别。圜者如圈,破者如玦。积埃填窍,攦指(20)失节。嗟狸首之残形(21),聚谁何而同穴!收然灰之一抔,辨焚馀之白骨。呼呜哀哉!
  且夫众生乘化,是云天常。妻孥环之,绝气寝床。以死卫上,用登明堂。离而不惩,祀为国殇。兹也无名,又非其命,天乎何辜,罹此冤横!游魂不归,居人心绝。麦饭壶浆,临江呜咽。日堕天昏,悽悽鬼语。守哭迍邅,心期冥遇。唯血嗣之相依,尚腾哀而属路。或举族之沉波,终狐祥而无主(22)。悲夫!丛冢有坎(23),泰厉有祀(24)。强饮强食,冯其气类。尚群游之乐,而无为妖祟。人逢其凶也邪?天降其酷也邪?夫何为而至于此极哉!



  注释:
  (1)盐纲:旧时水陆运输成批货物的组织,称为纲,如茶纲、盐纲、花石纲等。(2)并命:同时丧命。郁为枯腊(xī昔):《汉书杨王孙传》:“(死尸)支体络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郁,聚结。腊,干肉。(3)烈烈:火焰炽盛貌。(4)玄冥:《礼记月令》:“季冬之月,其神玄冥。”告成:完成使命。火灾发生之日为十二月乙卯(十九日),已是冬末,故云。(5)眚:目生翳,引申为云雾。(6)歌咢:《诗大雅行苇》:“或歌或咢。”《尔雅释乐》:“徒击鼓谓之咢。”(7)摩木自生《庄子外物》:“木与木相摩则然(燃)。”(8)痛謈(pó婆):因痛而呼喊。《汉书东方朔传》:“上令倡监榜(击打)舍人,舍人不胜痛,呼謈。” 田田:象声词,指衷哭声。《礼记问丧》:“妇人不宜袒,故发胸击心,爵(雀)踊,殷殷田田如坏墙然,悲衷痛疾之至也。”(9)焄蒿:气味散发。《礼记祭义》:“众生必死,死必归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郑玄注:“焄谓香臭也;蒿谓气烝出貌也。”(10)死丧之威:《诗小雅常棣》:“死丧之威,兄弟孔怀。”郑玄笺:“死丧可怖之事。”(11)从井有仁:《论语雍也》:“井有仁焉,其从之也?”注:“仁者必济人于患难,故问有仁者堕井,将自投下从而出之不乎?”(12)旋入雷渊:语见《楚辞招魂》洪兴祖补注:“雷泽中有雷神。”此借指深渊。(13)波臣:《庄子外传》:“(庄)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波臣意谓水族中的臣仆。后称死于水中者为“与波臣为伍”。(14)择音:《左传文公十七年》:“鹿死不择音,孔颖达疏:“鹿死不择庇荫之处。”音,通“荫”。(15)灵台:《庄子庚桑楚》:“不可内(纳)于灵台。”成玄英疏:“灵台,心也。”(16)精爽:魂魄。厉:恶鬼。(17)天属:《庄子山木》:“或曰:‘……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天属,指有血缘关系的亲属。(18)憖(yìn胤):伤痛。(19)口不言而以意:贾谊《鵩鸟赋》:“鵩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意,通“臆”,胸臆,心意。(20)攦(lì丽)指:《庄子胠箧》:“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成玄英疏:“攦,折也,割也。”(21)嗟狸首之残形:韩愈《残形操序》:“曾子梦见一狸不见其首作。”(22)终狐祥而无主:《战国策秦策四》:“鬼神狐祥无所食。”《史记春申君列传》引作“鬼神狐伤,无所血食”。狐祥,即狐伤。无主,无人主管祭祀。(23)丛冢有坎:丛冢,乱葬的坟场。坎,坑穴。《礼记祭法》:“四坎坛,祭四方也。”郑玄注:“祭山林丘陵于坛,川谷于坎,每方各为坎为坛。”因而称江河山谷的祭典为坎祭。(24)泰厉有祀:《礼记祭法》:王为群姓立七祀,其五曰“秦厉”。孔颖达疏:“曰泰厉者,谓……此鬼无所依归,好为民作祸,故祀之也。”



  译文:
  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乙卯日,停泊在仪征县境江面上的盐船发生了火灾,共焚毁船只一百三十艘,烧死和淹死了一千四百多人。当时,成批转运出去的盐粮,由东始自泰州,向西直达汉阳,几乎遍及半个中国。而仪征正是控扼盐船来往的水路要津。这里船只聚集,桅杆遮蔽天空,沿江林立,远远望去,隐隐约约宛若城廓。但却在一个晚上同归于尽,死者都变成了烧焦的肉干。平白遭受如此剧烈的火灾,这能不悲伤么?
  当时,冬令将尽,万物沉静,残冬岁尾阴气凝固,分外严寒,黑色的云雾突然纷拥而至,夕阳早已西下。人们吃着晚饭,席间还击鼓歌唱以为嬉乐,岂料死神步步迫近,只见晦暗的脸色显示出凶兆。天色刚近黄昏,狂风怒起。万千孔穴响起刺耳的呼啸。江河流水汹涌澎湃,可怕的声响震撼于旷野长空,巨浪象小山一样矗立水面。
  正在这时,发生了火灾。木船相磨擦起火,只见星星点点殷红如血。大火一烧,百十条盐船一片赤焰。青紫色的浓烟滚滚,飞火之下的船物就象是用沸水浇灌的雪堆,融化迅疾。烈火还将天上的云气蒸烤成红霞,连背阴的崖岸也被烘焦。船只本是连接在一起下锚停泊,因而便统通烧毁沉没。船民纷纷奔窜于烈火中,火焰映照出他们的头发。他们痛苦万状,狂呼乱喊,直至声疲力竭;或翻来覆去,惊惶失措,可怜还未断气。忽然,明亮的火焰再次升腾起来,随着一阵腥风吹过,重又发出烧灼的细响。及至烟灰尘雾消散,被烧的船民客子一齐声销迹匿。千余人命,在一瞬之间,向人世永诀。这些屈死的鬼魂,冤气和合着四溢的凶气,遮掩了日色。将到第二天中午,这股冤气就象迷失了方向一样四处漂荡,以至飞沙走砾。被烧烂的碎衣片和破棉絮,以及烧焦的木渣炭屑,漂浮江面而下,至海不绝。
  也有一些会游泳的人,他们平时操舟若神,如今冒着死亡的威胁,下水去救人,却被卷入水底,同样丧生殒命。还有些遇难者逃生无路,被迫跳入急流,明知下了水一定被淹死,但还是冒险而希求得救。谁知波涛汹涌,势若奔雷,这些人眼看快爬上岸了,最终还是沉了下去。他们逃脱被烧烂的厄运仅仅一刹那,却仍然同样难免一死。死难者心里充满了哀怨悲苦,冤魂必定会化作厉鬼时时作祟。十二天以后,死尸漂浮出寒冷的江面,他们仍斜瞪着眼睛而不瞑目。当知道自己的亲人凭吊慰抚而至,眼眶里便充满了血水,似乎在倾诉不幸遭难的内心悲伤,即使不能开口说话,却能理解他们的遗愿。
  死尸有的被烧得肢体不全,有的被烧得模糊不清。有的尸体蜷曲,有的尸体破损。或者七窍充塞着尘埃,或者被折断的手指脱离了骨节。可叹这些尸体纵盛入棺槨,也是残缺不全的,同一个墓穴里不知名姓的冤鬼聚在一起!即使收殓一捧燃灰,也难以分辨是谁的白骨。啊呀,多么可悲啊!
  人生在世,若能顺应自然规律而死去,那才是正常的。比如妻子儿女们四周环立,在病床上断气;又如因保卫国君而死,虽身首异处,却能策功序德于明堂,而成为国牺牲的烈士。但这些遇难者却死得没有意义,何况又非善终。老天啊,这些人有何罪过,非得遭受这样的横死冤屈呢?这些冤魂游荡不归,活着的亲人多么悲痛欲绝!他们捧着祭奠亡魂的酒类、食品,正临江洒泪。但见天昏地暗,似闻鬼魂凄语。他们驻足江畔,哀哭亡灵,留恋难返,心里希望能在阴曹地府里同亲人相遇。而那些死者的嫡亲子女更是相互搀扶着,大放悲声,在路上随时可见。甚至有举族为此沉江者,终于落得无子无孙的悲惨结局。多么可悲啊!这么多人埋葬在一处坟墓,日后将祀祭那死而无后者的祠宇。鬼魂啊,尽力吃一些、喝一些罢,凭着气味相投,你们互相结合吧。希望你们以群游之乐为重,而不要兴妖作怪。倒底是人逢其凶呢,抑或老天有意施其酷烈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悲惨至极点的事故呢?



  汪中(1745—1794) 清哲学家、文学家、史学家。字容甫,江苏江都(今扬州 )人,少孤贫好学,三十四岁为拔贡,后未再应举。又曾助书贾贩书,因受启蒙,遍读经史百家之书,卓然成家。工骈文,所作《哀盐船文》,为杭世骏所激赏,由是文名大显。能诗,尤精史学,尝博考先秦图书,研究古代学制兴废。所作《墨子序》,对已成绝学的墨学推崇备至,认为墨学是当时之显学,墨翟为救世之仁人,并力辩孟轲辟墨为过枉。又作《荀卿子通论》,肯定“荀卿之学出于孔氏,而尤有功于诸经”,以孔、荀而不以孔、孟并提,否定了宋儒的“道统”说。其为墨子、荀子翻案,在当时属大胆思想,曾被统治者视为“名教之罪人”。所著有《广陵通典》、《述学》内外篇、《容甫先生遗诗》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7     标题: 安吉施氏遗著序(清)杨岘

 
  亡友安吉施君寿民[1],有令子曰旭臣[2],举同治癸酉科乡试[3]。喜读书,性通侻[4],不屑屑与人周旋[5],人或非笑焉。贫而多病,常依妇贫居。余罢官吴下[6],怜之而无以助之,负旭臣且负寿民矣。今年旭臣上公车[7],未及试,渠没于京寓[8]。行理而外亡长物[9],赖同岁生戴君笠青、朱君莲夫醵金以其榇归[10]。又最录所为诗若文若杂著示余[11],谓余知旭臣,属删订。
  乌乎!是何足以知旭臣?矧旭臣亦甚自知[12],知而自删订,已成定本,老朽如余,敢预前龈龈邪[13]?大抵诗学汉魏,下者亦不失中唐;文学唐宋八家,骎骎乎突过寿民[14]。杂著于经史考据,虽未尽谛[15],然而自诗文与考据分途[16],往往罕见长,不必为旭臣累。既论诗文,当其时诗宗随园[17],文宗惜抱,一篇出,哗然以为袁也、姚也,夫舍随团惜抱,宁无诗文哉?而顾不觉其陋邪?旭臣崛起众中,坚据古人,不随时转移,蒙非笑固宜。夫文轩之与敝舆也[18],锦绣之与裋褐也[19],孰好孰丑,人皆辨之。至于诗文而好丑之不辨,是何异睹夷光之容[20],而犹曰嫫母也[21]!《淮南子》曰:“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掩聪明而反修其道。”夫欲传旭臣于百年,则姑尽发其诗文,与天下相证,庶几反修之术与?
  戴君、朱君谋并寿民遗稿,同付梨枣[22],盛举也,抑亦为余酬所负也。且夫穷达天也,天能使穷而不达,不能使精华之气,閟久而不露[23],旭臣盖自知矣。光绪庚寅冬十月[24],归安杨岘序。



  注释:
  [1]安吉:县名,属浙江。[2]令子:犹言“佳儿”,用于称美他人的儿子。[3]癸酉:同治十二年(1873)。[4]通侻:同“通脱”,放达,不拘小节。[5]屑屑:烦细貌。[6]吴下:古吴国地域。此指苏州府一带。[7]公车:官车。汉代以公车递送应举的人,后因以“公车”为举人入京应试的代称。[8]渠:通“遽”。骤然。[9]理:通“李”。长(zhàng)物:多余的东西。[10]醵(jù):凑钱,集资。榇(chèn):棺材。[11]最:总,聚合。若:及,和。[12]矧(shěn):况。[13]龈龈(yín):争辩貌。[14]骎骎(jīn):马速行貌。引申为迅速。[15]谛:仔细,精确。[16]涂:通“途”。[17]随园:袁枚。见《书王荆公文集后》作者介绍。[18]文轩:华美的车子。轩,古时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19]裋褐:(shù hè):粗陋的衣服。裋,僮子所穿的衣服。褐,粗麻的短衣。[20]夷光:春秋时越国的美女。一说即西施。[21]嫫母:古代丑妇,传说是黄帝的妻子。[22]梨枣:古时刻书多用梨木和枣木作书版,因称书版为“梨枣”。[23]閟(bì):闭塞。[24]庚寅:光绪十六年(1890)。



  杨岘(1819—1896),字见山,号庸斋,浙江归安(今吴兴县)人。咸丰举人。有《庸斋文集》。
  这篇书序不仅实事求是地评价了施氏的诗文成就,更加突出赞扬了他不附和习俗,不怕取笑,敢于独创的个性。中间一段兼用比喻来说明问题,使文章生色不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8     标题: 八月庚申及齐师哉于乾时我师败绩(清)戴名世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2]。”嗟乎!春秋之战多矣!鲜有出于义者;其或出于义,而又不纯焉,卒同于不义而已矣。然圣人不忍遽绝焉[3],且幸之,且惜之[4]。凡以著臣之分[5],明父子之亲,而严内外之防[6],则亦不必计其功之成与否[7],而义之得失所在,圣人不忍遽绝焉耳。
  昔者,王莽乘西汉之衰,不用尺兵寸铁而移汉祚[8],翟义起兵讨之[9],未成而身死;唐武氏之祸[10],唐几亡矣,李敬业起兵讨之[11],未成而身死。此二人者,自以国家旧臣,义不忍靦颜俯首而立于怨家之朝[12],身虽已残,家虽已破,甘心屠刳而不悔[13],而其风烈犹有以耸动英雄豪杰之心[14],故汉唐既败而复兴。呜呼,此二人者,可谓知大义矣。
  今夫春秋之义,莫大于复仇;仇莫大于国之夺于人,而君父之死于人也。故吾力能报焉,而有以洗死者之耻,上也;其次,力不能报而报之,不克而死[15];最下则忘之,又最下则事之矣[16]。吾尝读《春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鲁庄公也[17]。庄公者,桓公之子[18]。齐人实杀桓公。昔者,越败吴于槜李[19],阖庐死。夫差使人立于廷[20],苟出入,必谓己曰:“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21]?”则对曰:“唯[22],不敢忘!”三年乃报越[23]。晋王李克用之将终也[24],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25]:“梁[26],吾仇也。燕王吾所立[27],契丹与吾约为兄弟[28],而皆背晋以归梁。与尔三矢,尔其毋忘乃父之志[29]。”庄公受而藏之于庙[30],卒以灭梁,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吾观此二君者[31],其晚节末路,不可谓贤[32],而皆能复父仇如此,其义烈岂不壮哉!自桓公死于齐,庄公立,筑王姬之馆于外矣[33],公子溺会齐师伐卫矣[34],公及齐人狩于禚矣[35],师及齐师围郕矣[36],公及齐大夫盟于蔇矣[37],不惟忘其仇,而又报之德焉[39],所以事之者,惟恐其不足。孔子曰:“幸矣,乾时之役,犹能与仇雠战也;惜哉,其非以仇故战。而师虽败,不可谓不荣,然而不纯于义矣。”圣人于此不忍遽绝,姑与以得失相半之辞[39],是亦圣人之不得已焉耳。
  呜呼!庄公之事,吾无论矣。后之臣子,有遭其国亡,其君死,而忘其仇,而事其仇。且其国之亡也,彼实有以致之亡;君之死也,彼实有以致之死。然则彼亦与于逆乱者耳,又安知所谓仇耶[40]?而—旦而仇之,曰:“吾力能报之。”天下且曰:“是直能扶义以晚节者也。”及问其名,则曰:“非以仇故然,而以己私故战也。”如是,则覆败乱亡而莫之救,不亦宜哉。是故,揆以《春秋》之义[41],则师虽败,不可谓不荣,而不纯于义,卒同于不义而巳矣,吾又不独叹息痛恨鲁庄公也。



  注释:
  [1]此文是—篇读《春秋》的笔记性质的文章。文题是《春秋》中的一句话。八月:鲁庄公九年(公元前685)八月。庚申:古时以干支记日,“八月庚申”即八月庚申日。乾(gān甘)时:齐国地名,在今山东省桓台县西北一带。败绩:大败。“绩”同“迹”,古时以车战,打了败仗溃逃,辙迹大乱,故曰“败绩”。鲁与齐乾时之战,起因是齐公子纠与小白争位。齐襄公末年,齐国内扎,襄公被杀,无知即位,公子纠奔鲁,公子小白奔莒。公元前685年,齐又起内乱,无知被杀,齐国无君,鲁庄公带兵送公子纠回国争位,时小白已先回齐,双方于九月战于乾时,鲁军大败,庄公仅以身免、后受白命,杀公子纠,小白巩固了君位,是为桓公。(事见《左传庄公九年》)[2]“春秋无义战”:语出《孟子尽心下》,意为春秋时没有正义的战争。[3]遽(jù剧):急,一下子。遽绝:意为一下子完全否定。[4]“且幸之”二句:又庆幸,又痛惜。幸:庆幸。[5]著:显。[6]内外之防:指男女之别。古时称妻妾为“内人”,妻妾则称丈夫为“外”或“外子”。防:屏障,引申为区别、界线。[7]计:计较。[8]柞(zuò作):帝位。公元8年,王莽废汉帝孺子婴,自称帝,国号“新”。[9]翟义:字文仲,西汉末为东郡太守。王莽称帝,翟义立刘信为天子,自号大司马柱天将军,起兵讨王莽,不久即败死。[10]武氏:武则天。[11]李敬业:本姓徐,其祖父徐勣为唐初功臣,赐姓李,为李勣。唐高宗死后,武则天临朝,李敬业在扬州起兵讨武,后兵败被杀。[12]靦颜:而带愧色。靦(tiǎn舔),惭愧的样子。[13]屠刳(kú枯):残杀。[14]风烈:品格功绩。烈:功绩。耸动,震惊激动。[15]不克:没有成功。[16]事:侍奉,为之服务、做事。[17]鲁庄公:春秋时鲁国国君,名姬同,公元前693年—660年在位。[18]“桓公”二句:鲁桓公,名姬允。公元前711年—694年在位。公元前694年,鲁桓公到齐国,其妻文姜与齐襄公私通,被桓公察觉,齐襄公使公子彭生杀桓公。(事见《左传桓公十八年》)[19]“越败吴于槜李”二句:槜(zuì醉)李为古地名,又作醉李,就李,在今浙江省嘉兴县西南:公元496年,吴王阖庐率师伐越,越王勾践率师迎敌于槜李,吴军大败,阖庐受伤死。(事见《左传•定公十四年》)[20]夫差,春秋未年吴国君,阖庐之子。立于廷:站在朝廷。[21]而:尔,你:[22]唯(wěi委):答应声。[23]三年乃报越:公元前494年,夫差率师伐越,战于夫椒(古山名,在今江苏省吴县西南太湖中),越军全军覆没。报:报复,报仇。[24]李克用:突厥人,原为沙陀酋长,因助唐王朝剿除黄巢起义军有功,封为晋王,死于908年。[25]庄宗:李存勗,李克用之子,于923年灭梁,自立为皇帝,国号唐(后唐)。[25]梁:公元907年,朱温(全忠)篡唐,建国号梁。朱温原为黄巢部将,882年叛变降唐,成为唐王朝镇压黄巢起义军的一支重要力量,后被任为汴州刺史,后又封为梁王。884年,黄巢军退到河南,攻汴州,朱温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进兵河南,击走黄巢军,入汴州,却几为朱温谋杀。从此李、朱结为深仇,进行了多年战争,后李克用失利求和,井深以为耻。[27]燕王:唐昭宗乾宁元年(894),李克用攻克幽州,以刘仁恭为留后,刘后来称燕王。[28]“契丹”句:乾宁四年,李克用与契丹阿保机会于云中,为兄弟。[29]乃:你,你的。[30]庙:家庙旧时奉祀祖宗的地方。[31]二君:指吴王夫差和后唐庄宗李存勗。[32]“其晚节”二句:夫差败越后,一心称霸中原,连年发动战争,耗尽民力,同时又专横残暴,杀害忠良,后终为越王勾践所灭。李存勗灭梁称后,荒淫残暴,众叛亲离,在一次政变中被射死。晚节:晚年。末路:一个人的一生或一个朝代的最后一段时间。[33]筑王姬之馆:智庄公元年(前693),周庄王嫁其女(即王姬)与齐襄公,命鲁主婚,庄王送其女至鲁,鲁庄公命筑馆舍居之。[34]会齐师伐卫:鲁庄公元年,鲁大夫公子溺率军会合齐军伐卫。卫:同名,姬姓,在今河南北部。[35]及齐人狩于禚(zhuò茁):鲁庄公四年冬,庄公入齐境到禚(在今山东省长清县境),与齐人一起打猎。[36]及齐师围郕(chéng成):鲁庄公八年夏,鲁国出兵配合齐国围攻郕国(在今山东汶上县北),郕向齐投降。[37]及齐大夫盟于蔇(jì季):鲁庄公九年,庄公与齐国几位大夫会于蔇(今山东省枣庄市东南),谋公子纠返齐事。[38]报之德:以德相报。以上五事,都是鲁国帮助齐国,戴名世认为这是鲁庄公忘了齐图的杀父之仇,是以德报怨。[39]“姑与”句:鲁庄公即位后,虽然长期对齐国以德报怨,终于能在乾时与仇敌作战,虽然战败了,还是光荣的。但鲁庄公这次作战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报杀父之仇,而只是为公子纠争夺齐国王位,于义不纯,因此孔于既以为幸,又以为惜,给了一个既肯定又否定的得失相半的评价。[40]“然则”二句:意为后来有些臣子,遭到国亡君死,不但忘了君国之仇反而变节侍奉新朝,而且对于国亡君死,他自己就负有罪责,参与了败国的逆乱,他哪里还知道所谓“仇”呢?[41]揆:揣度、衡量。《春秋》之义:即作者所调“复仇”之义。


  这篇作品明是论古,实为证今,不但寄托了明亡之恨,而且以“复仇”为主旨,公然号召恢复故国。文题为论春秋时齐鲁乾时之战,却先用大量篇幅赞翟义之讨王莽,李敬业之讨武后,叙夫差之报越,李存勗之灭梁,以证明他自己独出心栽确立的“《春秋》之义”——复仇;对于鲁文公“忘其仇,而又报之以德”的屈辱行为,则深为“叹息痛恨”。文中,作者强烈遣责了志记亡国之恨甚至靦颜俯首以事新朝的丧节之辈。文章末段,更显然是对吴三桂之流的抨击。吴三桂变节投敌,引清兵入关,并参与彻底扫除明室的战事。康熙十二年(1673),吴三桂起兵反清,他虽然打出了“兴明讨虏”的旗号,实际是为自己的地位而战,即本文所指出的“以己私故战”。当时,耿精忠、尚之信的情况也与吴三桂类似。吴、耿、尚于康熙十二年至康熙十七年(1678)先后起兵反清(史称“三藩之乱”),正是戴名世开始文学活动的时候。
  戴名世有志于修史,故其史论、史传都颇具工力。此文以论为主,又夹叙史事,论叙结合,使得论不浮泛,叙不支离,更由于全篇贯串强烈的国家民族之恨,不是纯客观地论理叙事,使得作品不但具有极大的说服力,且有极强的感染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8     标题: 跋《团勇助军约记》(清)管同

 
  同尝序许君叔翘文,述其助平宿州[2],及擒滑县逸贼杨七郎事[3],令观此卷,乃益得其详。
  叔翘今年六十有八,意气谈论未衰,然穷甚,岁谋衣食不给[4]。嗟夫!天下有事,则勇略奇士垂手而成封侯之业[5],顾安所得穷[6]?奇士而至于穷者,宇内承平, 才无可见故也。然则今日于叔翘为穷,于天下事则为福,叔翘又何憾[7]?虽然,取其法与其人,以待不时之需[8],抑所谓有备无患者与[9]?




  注释:
  [1]团勇:团练的士卒,即乡兵。团练,正规军之外,就地选取丁壮,加以军事训练的地主武装。[2]宿州:州名,治所今安徽宿县。[3]滑县:河南县名。逸,逃跑。[4]给(jǐ):供给,足。[5]唾手:朝掌上吐唾沫,形容极容易办到。[6]顾:所以。安:如何。[7]憾:内心不满意。[8]不时:不定什么时候,随时。[9]抑:或者。与:同“欤”。



  一个帮助官兵打仗有功的团勇,到头来自己却穷困难以生存,作者很为他鸣不平。文中由许君的《团勇助军约记》引发感慨,讽刺了封建统治的寡义少恩。短章之内,转折很多。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8     标题: 跋成恭恪临《庙堂碑》(清)冯煦

 
  往与恭恪羁冶山[2],校雠之暇,每以学书自娱。而皆乡往虞秘监[3],以唐初诸家,唯秘监于山阴法乳所得为多也[4]。恭恪学《庙堂碑》,予学《破邪论》[5],予作辍不恒,于秘监无纤芥之得。而恭恪晨模瞑写,不懈益勤,临“庙堂”凡数十通,此册则其甲申冬十一月所临也[6]。静穆中和,几破秘监之扃而洞之[7],与世之以软媚为秘监者相万也[8]。
  所居在冶山之巅,飞阁冠之。下荫丛竹数百竿,凉碧沁衬带间[9],风来琤㻜[10],韵于碎玉。穷阴沍塞[11],积雪在地,青镫荧然[12],万象凄寂。时有冻雀踢败叶而堕,疑为鬼物。恭恪枯坐泚翰[13],与秘监相酬对[14],不复知人间得丧荣郁喧寂事,其标寄萧淡[15],度越流辈,宜其书之深造自得也。
  今距恭恪作书时,三越终星[16],所居已易为讲肆,群儿咿唔其中[17],牛医马磨[18],出没亡时[19]。求如昔日孤县物表[20],尘嚣不侵,与恭恪日手一编,啸傲羲皇以上[21],邈若旷世,宁可复得?恭恪宰树既拱[22],予累然一老[23],十指如椎[24],所书比之春蚓秋蛇[25],几几不可辨识,循省是册,忽不觉其百感之横集也。戊午七夕[26],金坛冯煦跋于白田寄庐,时年七十又六。



  注释:
  [1]成恭恪:顾肇麐,字潄泉,江苏宝应人,官直隶府灵寿知县,八国联军入侵京都时自杀,谥恭恪。临:临摹。《庙堂碑》:即《孔子庙堂碑》,唐代书法家虞世南的楷书碑刻作品。[2]冶山:在江苏六合县东北,因产铜、铁及磁石而名。[3]乡:通“向”。虞秘监:唐初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虞世南,字伯施,官至秘书监。继承王羲之父子的书法传统。笔致外柔内刚,圆融遒丽。[4]山阴法乳:指东晋书法大师王羲之的书法传统。王羲之,字逸少,山东临沂人,定居山阴(今浙江绍兴)。其书备精诸体,尤擅正楷和行书,为历代学书者崇尚。法乳,佛教指用佛法哺育弟子的法身。此比喻书法渊流、传统。[5]《破邪论》:也是虞世南的书法作品。[6]甲申:光绪十年(1884)。[7]扃:门窗。比喻艺术门户,洞:穿透。[8]相万:相差万倍。[9]衿:同“襟”。[10]琤㻜(cōng):玉相击声。[11]沍(hù):冻结。《左传昭公四年》:“深山穷谷,固阴沍寒。”[12]镫(dēng):古代照明的器具。有铜制,上有盘用来盛油,下有足,帝有柄可执,亦有其它精美的形状。[13]泚翰:濡笔,把笔沾湿。[14]酬对:酬答应对,犹朋友间的来往唱和。[15]标寄:风标所寄,即为人的风格所在。[16]终星:犹“十二年”。古人以木星(岁星)的运行来计年。木星约十二年运行一周天,回到起始的位置,称“终星”。十二年又称一纪。[17]咿唔:读书声。[18]牛医马磨:指低贱的人。牛医,给牛治病的人,东汉黄宪的父亲是牛医,人们称他牛医儿。马磨,马饲料。《三国志蜀志》载,许靖少时曾以马磨自给。[19]亡时:无时,不定时,随时。[20]县:同“悬”。[21]羲皇:中国神话中人类的始祖伏羲氏。古人想象伏羲时期的人无忧无虑,生活安逸。[22]宰树:坟旁的树。宰,坟。拱:两手合围粗细。《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尔墓之木拱矣。”谓人已死了很久。[23]累然:疲惫貌。[24]椎:木棒,铁棍。[25]春蚓秋蛇:喻字弯曲如蚯蚓和蛇,很难看。[26]戊午:民国七年(1918)。七夕:夏历七月初七夜晚。



  冯煦(1843—1927),字梦华,号蒿庵,江苏金坛人。光绪某科探花,官至安徽巡抚,辛亥革命后以遗老自居,作品多没落伤感情绪。以词著名,亦工诗文。有《蒿庵类稿》等。
  此文为一幅书法作品而跋,在评价书法造诣的同时,说明书法有成,毅力固然不可缺少,而自甘寂寞,保持精神专一则更为重要。结尾悼念亡友,也流露了物是人非的遗老喟叹。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9     标题: 跋蒋湘帆尺牍(清)吴汝纶

  余过长崎[2],知事荒川君一见如故交[3]。荒川有旧藏中同人蒋湘帆尺牍一册视余,属为题记。湘帆名衡,自署拙老人,在吾国未甚知名,加书甚工,竟流传海外,为识者所藏弆[5],似有天幸者。乡曲儒生,老死翰墨,名不出闾巷者,曷可胜道?其事至可悲,而为者不止,前后相望不绝也。一艺之成,彼皆有以自得,不能执市人而共喻之,传不传,岂足道哉?得其遗迹者,虽旷世殊域[6],皆流连慨慕不能已[7],亦气类之相感者然也。观西士之艺术,争新煊异[8],日襮之五都之市以论定良窳[9],又别一风教矣。



  注释:
  [1]蒋湘帆:名衡,江苏金坛人。恩贡生,乾隆初以手书十三经进呈,赐国子监学正。[2]长崎:日本城市名,是九州岛西岸大港。[3]知事:地方长官。[4]署:签名。[5]弆(jǔ):收藏。[6]旷世:远世,历时长久。[7]流连:留恋不舍。[8]煊:通“喧”,显示。[9]襮(bó):暴露,表露。五都之市:指繁华的城市。窳(yǔ):器物粗劣。



  一个中国人的墨迹,在本国不为人知,在日本却有人珍藏,作者从此事中看到了两国文化风俗的不同和文化心理的差异,尤其对中国知识分子的保守思想很有感慨。一个民族的文化要全民都重视,要敢于争新煊异,才能普及和提高,今天也仍是如此。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49     标题: 跋明三原焦公家书(清)张裕钊

  平江钟君以所藏明三原焦公家书视裕钊[2],裕钊受而观之,盖公分巡河东时所示其子兵事也[3]。公大节凛然,其书既可贵重;又所述战事,多本传所未及载,尤足以补史氏之遗,是重可宝也。始公以抗疏忤群小[4],媾祸几不测[5]。后以佥都御史巡抚大同[6],不见容,卒罢归。及公家居,抗贼不屈死,而明亦未几亡矣。明季流贼之陷京师,实自山西入。今观公是书,战绩炳著处,计画尤周尽。使终官山西,竟其用,明疆事或未遽至是亟也。媢嫉之病人国[7],伤哉!
  余观自古忠臣拂士[8],后世得其遗文手泽[9],弆臧葆贵[10],虽一字若拱璧[11],爱之如不克见[12];而并时之人,乃至戕其身而不忌[13],排陷之不遗余力。当其世者,遇之而不见惜,后人惜之,而又莫能相遇,古与今相续,而胥若一也[14]。余莫之能知也,悲夫!
  书凡十纸,其第二纸、第三纸皆有公名印记;第九纸书王家允为王家印,与史亦少异。同治七年夏闰月二十五日[15],武昌张裕钊敬跋。



  注释:
  [1]三原:县名,属陕西。焦公:焦源溥,字涵一,明末三原人。万历进士,任御史刚直敢言。崇祯时任大同巡抚,请求赈济百姓,增加军饷,与当事者不合而罢归。李自成攻陷陕西时,焦居家被俘,肢解而死。[2]平江:县名,属湖南。[3]河东:古地区名。泛指今山西省境,因在黄河以东而得名。[4]忤(wù):触犯,得罪。光宗时,焦源溥曾上疏劾内侍崔文昇进献丹药之事,遭崔文昇排斥。熹宗即位,为争议晚明三大案之一的“移宫案”,也曾上疏。[5]媾:通“遘”,造成,构成。不测:意外的灾祸。[6]佥都御史:官名。明代都察院设置左右佥都御史。大同:府名。又是军事重镇,明代“九边”之一。[7]媢(mào)嫉:妒忌。病:败坏。[8]拂(bì)士:辅佐的贤士。拂,通“弼”,辅佐。[9]手泽:原意为手汗所沾润,借指先人用过的某些遗物。《礼记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10]弆(jǔ):收藏。葆:通“宝”。[11]拱璧:须用两手人拱抱的大璧。后喻极珍贵之物。[12]见:同“现”。[13]戕(qiāng):杀害,残害。[14]胥(xū):皆,都。[15]同治七年:1868年。



  张裕钊(1823—1894),字廉卿,一作濂卿 ,湖北武昌人。道光举人。官至内阁中书,历任江宁、湖北等地书院。曾师事曾国藩,与黎庶昌、吴汝纶、薛福成并称“曾门四弟子”,继承桐城文派的传统。他的散文长于议论、写景,内容多表达对正统皇权的愚忠以及对贫弱屈辱现状的忧虑痛心。有《濂亭文集》等。
  焦源溥在明末历史上并不是起眼人物,作者如此推重他的几封家书,其实是惋惜其人,而惋惜其人又旨在抒发对忠臣弼士遭排陷的现状的痛慨。最后进一层推论,这种恶弊古今相续,惜之而不鉴之,实在是莫大的悲哀。文意环环相生,十分绵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0     标题: 跋五公尺牍(清)吴汝纶

 
  胡君列五,久客官文恭公幕下[1],得诸公手书。自曾文正以下,曰胡文忠公[2],曰今相国合肥李公[3],曰左文襄公[4],曰彭刚直公[5],凡五人。联为大卷弆臧之[6]。间以示汝纶曰:“子为吾发其意。”
  汝纶曰:功名之际,盖难言哉!方曾文正之败靖港[7],困南昌[8],死守祁门[9],岂知其后赞明中兴盛烈如此[10]?官文恭周旋曾、胡诸公间,当时见谓媪相[11],卒与胡公俱飨显名[12],血食至今不绝也[13]。湖南初开幕府[14],左文襄调兵算食,以诸葛君自待;而彭刚直徒步千里[15],出入贼中,以赴曾交正之急,皆烈士也。功有鸿杀[16],得非偶然者。二公之论外事,皆以持和议、购船炮为非。越南之役[17],皆领兵用旧法防海,未遇敌而兵罢,亦云幸矣。然世或多二公威望[18],谓能固圉走坚敌也[19]。
  曾文正即既殂[20],今相国合肥李公,独膺艰巨[21],经营远略垂卅年[22],天下想闻其风采。及国兵挫于日本[23],中外归过焉。盛哀有时,岂人力也哉?权势既替,历聘方外[24],周游九万里,所之国君优礼过等,他国使臣望尘个及,皆曰此东方毕士麻克也[25]。毕士麻克者,德国名相也,西国人旧以李公妃之[26],东西并峙焉。国兵新挫,而宿满故在,其是非之不同如此。中国诗书之说[27],春秋功罪之律[28],殆非海外殊方所与闻知也已。



  注释:
  [1]官文恭:名官文,字秀峰,姓王佳氏,清内务府汉军旗人。曾任湖广总督,和胡林翼一起镇压太平军,后又镇压捻军。谥文恭。[2]胡文忠:胡林翼,字贶生,号润芝,湖南益阳人。任湖北巡抚,是镇压太平军的主要人物,与曾国藩并称“曾胡”,1861年太平军迫近武昌,惊忧呕血而死。[3]李公:李鸿章。[4]左文襄:左宗棠,字季高,湘阴人。举人出身。由曾国藩推荐成为湘军首领。1881年任军机大臣,中法战争时督办福建军务。是洋务派首要人物,谥文襄。[5]彭刚直:彭玉麟,字雪琴,湖南衡阳人。湘军将领,随曾国藩创办湘军水师。后官兵部尚书,赴广东办防务,谥刚直。[6]弆(jǔ)臧:收藏。臧,同“藏”。[7]靖港:洞庭湖港名,1854年曾国藩湘军出湖与太平军作战,水师遇大风损坏船只几十艘,后与陆师在靖港夹击太平军又遭惨改,曾投水自杀,被部下救起。[8]困南昌:1855年初,曾国藩湘军在江西湖口被太平军打败,困守南昌。[9]祈门:安徽省县名。湘军进入安徽境内,占领祈门,周围徽州、婺源、景德镇等地都被太平军攻陷,有人劝曾国藩退兵,曾巩固死守不退兵。[10]中兴:清朝经太平天国革命的摧击已日趋衰败,曾国藩镇压太平军有功,复兴了清朝,被誉为中兴功臣第一。[11]媪相:北宋末,蔡京为太师,宋徽宗赐给“公相之印”,蔡便自称公相。太监童贯后也官至太师,人因称为媪相。媪相即公相之副的意思,有戏谑之意。[12]飨:通“享”。[13]血食:受祭祀。因祭礼要杀牲牢,故称血食。[14]这句指左宗棠初入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府。[15]曾国藩困守南昌时,召彭玉麟增援。彭此时在湖南,江西道路被太平军所阻,彭改扮为商贾,穿草鞋步行七百余里达江西。[16]鸿:大。杀:削减,少。[17]越南之役:即1884年至1885年的中法战争的越南战役。主和派李鸿章力主妥协,先后签订屈辱的和约。[18]多:称赞,推重。[19]固圉(yǔ):巩固边疆。圉,边疆。[20]殂(cú):死亡。[21]膺:受,当。[22]垂:近。[23]这句指中日甲午战争。光绪甲午年(1894),日本突然对中国海陆军发动袭击,双方宣战后,清军爱国官兵曾英勇作战,但由于清政府的腐败,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李鸿章与日本订立了《马关条约》。[24]方外:域外,国外。光绪二十二年(1896),李鸿章因贺俄皇加冕,游历德、比、法、英、美等国。[25]毕士麻克:即俾斯麦(1815—1898),德国宰相,他推行铁血政策,通过王朝战争统一了德意志。对内镇压工人运动,对外在欧洲大陆建立霸权。[26]妃:通“配”。[27]诗书之说:此指儒家经典著作中的封建正统思想,如忠义、君臣、尊华攘夷等。[28]春秋功罪:《春秋》一书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旧有“春秋责备贤者”之说,谓《春秋》对贤者要求更为严格,不掩饰其过错。



  吴汝纶(1840—1903),字挚甫,安徽桐城人,桐城派后期主要作家之一。同治进士,长期任曾国藩、李鸿章幕僚。光绪二十四年(1898)京师大学堂创立,聘为总教习,未就任,即赴日本考察学制。归国后病死。散文长于议论,不以文采气势取胜,论及时政多注意“洋务运动”,主攻改良。有《桐城吴先生全书》。
  所谓“五公”,都是当时声名显赫的大臣,这篇书信跋言对他们每个人都作了评赞。虽然多是颂扬之词,评论仍稍稍分出高下轩轾,尤其是李鸿章,褒贬全在有意无意之间,这大概出自作者一贯反对屈辱求和的立场,所以对李鸿章等人的卖国投降行为不得不有微词。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0     标题: 跋周印昆所藏左文襄书牍(清)梁启超

 
  左文襄公书牍三册,皆公上其外姑周太君[2],及致其妻弟汝充、汝光两先生者也。公殁后三十余年,汝光先生之孙印昆,始搜缀装池之[3],自宝袭焉,且以遗子孙。
  启超谨按[4]:公微时[5],馆甥于周者[6],且十岁。其间常计偕如京师[7],授学陶文毅家[8],抚其孤,理其产。后乃入骆文忠幕[9],渐预闻家国事。而筠心夫人犹依母而居[10],诸女公子亦育于外氏。故公与周氏昆弟分虽姻亚[11],而爱厚过于骨肉,其事周母若母也。此三册者,则当时十余年间所与往复也。其间以学术相砥砺,以功名相期许者,固往往概见,而其太半乃家人语,谋所以治生产作业,计农畜出入至纤悉。盖文襄自始贫无立锥地[12],其俨然成家室[13],无恤饥寒,自此时也。
  昔刘玄德论人物[14],以谓求田问舍[15],为陈元龙所羞。而躬耕之孔明[16],则三顾之,抑何以称焉?吾又尝读曾文正家书,其训厉子弟以治生产作业,计农畜出入至纤悉,殆更甚于左公书,又何以称焉?盖恒产之义[17],岂惟民哉?士亦有然。士不至以家计撄虑[18],乃可以养廉,可以壹志。持太仓之米[19],以自赡畜者,其于进退之间,既鲜余裕矣。
  印昆与启超同生乱世,不能为畸处岩穴之行[20],寒苦盗廪[21],而以任天下事解嘲[22],其视昔贤善保金玉者何如哉[23]!吾跋斯册而所感仅此,后之览者,亦可以知其世也。甲寅七月[24]。



  注释:
  [1]左文襄公:左宗棠。见《跋五公尺牍》注。[2]外姑:岳母。[3]装池:装潢,装裱。[4]按:按语。对原文的评论、说明或考证的话。[5]微时:微贱之时。[6]馆甥:馆,留宿,甥,指女婿。古称女婿为“馆甥”。语出《孟子万章下》。[7]计偕:本指应征召的人偕同送计簿的人上京师去,后指举人上京赴会试。计,帐簿。[8]陶文毅:陶澍,字子霖,湖南安化人。嘉庆进士,曾官至两江总督。对海运及水利有贡献。谥文毅。其时陶已去世,故下文说“抚其孤”。[9]骆文忠:骆秉章,道光进士,官湖南巡抚,镇压太平军颇卖力。谥文忠。左宗棠早年入其幕府。[10]筠心夫人:即左宗棠妻子,名筠心。[11]姻亚:泛指有婚姻关系的亲戚。[12]立锥之地:形容地方极小。《汉书食货志》:“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13]俨然:整齐、完整貌。[14]刘玄德:三国时蜀主刘备,字玄德。[15]求田问舍:欲求田地房屋,为个人利益打算。刘备曾与许汜议论天下人物,许汜说:“陈登(元龙)这个人太傲,我去看他,他对我不理不睬的,自己睡大床,让我睡下床。”刘备说:“你是名士,陈元龙希望你忧国忘家,你却求田问舍,所以他鄙视你。要我说应该让你睡地上,何止上下床之间呢!”事见《三国志陈登传》。[16]孔明:即诸葛亮。初,诸葛亮隐居隆中,亲自在田中耕作。刘备三次到他的茅庐去拜访他,他才出山辅佐刘备。这里把许汜的求田问舍和孔明的亲自耕田相提并论,意思是说刘备分别对待二人,是因为二人的宗旨本不相同。[17]恒产:固定的财产。恒产论是孟子的经济思想,认为人有了恒产才会有恒心,恒心即常有的善心。见《孟子滕文公上》。[18]撄:扰乱,纠缠。[19]太仓之米:应为“太仓之稊米”。太仓,古代设在京师的大谷仓。稊(tí)米:一种形似稗的草,结实如小米。《庄子秋水》:“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20]畸(jī):奇异,不合世俗。这句指隐居。[21]盗廪:犹言“窃取俸禄”。廪,官府发给的粮米。[22]解嘲:自我解释以免人嘲笑。[23]金玉:此指优秀的品质和才华。金玉是形容质美。[24]甲寅:1914年。



  梁启超(1873—1929),字卓如,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广东新会人。举人出身。和其师康有为一起,倡导维新变法运动。主编报纸丛书等,积极宣传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戊戌变法失败后逃亡日本,先后办报宣扬君主立宪,反对民主革命。辛亥革命后回国,曾参加袁世凯政府,后又反袁。晚年讲学清华大学,从事著作。曾倡导“诗界革命”和“小说界革命”,散文流利畅达,激情奔放,在当时有很大影响。其著作编为《饮冰室合集》。
  左宗棠的家书和曾国藩的家书在当时颇有影响,其中因为教诫子弟、营计家业、任恤师以亲朋的内容较多,被封建社会引为家训典范。作者的感想却在于: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没有家庭的后顾之忧,才能一心一意投入事业,对照自己所处的时世,不免慨叹,流露了他在辛亥革命后思想上的彷徨迷惘。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0     标题: 白雷登海口避暑记(清)薛福成

  英伦四面环海[1],水气和而得中,无严寒亦无盛暑。然邦人士之贵富者,咸以避寒暑远徙,一岁中恒四三月。而避暑必在新凉之后,当夫秋高日晶,天宇澄旷,去邑适野,舍业以游,西人名之曰换气。盖都会之中,人民稠密,居之久,则气浊神昏而百病生。必易一地以节宣之[2],则气清体健而百病却。此于养生要求,研之颇精,意不专在避暑也。其避寒之用亦然。
  癸巳七月之杪[3],余从西俗避暑白雷登海口。海口为巨绅豪商必至之地,以海气养人躯体,尤善于郊坰清气也[4]。雷登在西南三百余里,乘火轮车,约五斗米顷[5],即至。邦人士营此胜区,罔惜财力[6],岁异月新。有穹林以翳炎阳,有幽园以栽名花,有徒入海中之新旧二堤,以待游者涵濡海气[7]。岸高也,则有升车以省纡绕。波平也,则有小舟以恣荡漾。堤上中下三层俱罗花木,可步可坐可纳凉焉。
  余初来此,神气洒然,如鸟脱樊笼而翔云霄之表。所居高楼,俯瞰海漘[8],夜卧人静,洪涛訇豗[9],震耳荡胸,涤我尘虑。少焉风止日出,波澜不惊。西望辽夐[10],想象亚墨利加大洲[11],如在云烟杳霭中,未尝不觉宇宙之奇宽也。于是携侣扶筇[12],任意所之。见有驶电气车者,夷然登之[13]。风驰云迈,一瞬千步。制造之巧,逾于火轮。数百年后,其将行之我中国乎?俄而下车,步往长堤,听西人奏乐,披襟以当海风[14]。或遥睇水澨[15],而羡鸥鸟之忘机;或旁盼钓徒,而怜众鱼之贪饵。于斯之际,蠲烦涤嚣[16],心旷神愉。窃意世间所谓神仙者之乐,不是过也。晷移意倦,浩歌以归。归而倚枕高卧,亦得佳趣。梦中如游䆳古之世[17]。既觉,偶睎窗外[18],海景奇丽,皓蠗万里,恍睹金碧世界。盖日将西匿,倒景入海也[19]。无何[20],暝色已至,秉烛朗诵杜子美诗十余首[21],以畅余气。如是者旬余始返。其诸所访名迹尚多,不尽记。
  余自春初期满未归,羁怀侘傺[22],悄焉寡欢。今而知天与人以自得之趣,随地可以领会,初无遐迩之别也。夫诚默体古君子素位而行之旨[23],将焉往而不乐哉!光绪十九年八月十三日记。



  注释:
  [1]英伦:英国。[2]节宣:调节、宣泄。[3]癸巳:即光绪十九年(1893)。杪:末尾。[4]郊坰(jiǒng):郊野。[5]约熟五斗米顷:大约煮熟五斗米的时间。[6]罔:不。[7]涵濡:滋润。[8]漘(chún):水边。[9]訇(hōng):大声。豗(huī):水相击声。[10]夐(xiòng):远。[11]亚墨利加大洲:美洲。[12]筇(qióng):竹杖。[13]夷然:愉快的样子。[14]当:承受。[15]睇(dì)斜视,流盼。水澨:水滨。[16]蠲(juān):清洁、除去。[17]䆳(suì)古:远古。[18]睎(xī):望。[19]景:“影”本字。[20]无何:不久。[21]杜子美:杜甫。[22]侘傺:失意而精神恍惚的样子。[23]诚:如果。默体:领会。素位而行:见《礼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宋朱熹注:“素,犹现在也。言君子但因现在所居之位,而为其所当为。”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人。近代散文家、外交家。同治年间曾充曾国藩幕僚;光绪年间又为洋务派李鸿章幕僚,办理外交事务,1889年以左副都御史出使英、法、比、意四国,致力介绍西方科技政俗,主张变法维新。归国后升任右副都御史,不久病故。
  他的文章仍有桐城派的余风,但不拘守桐城“义法”。其政论文多切中时弊,雄辩有力。又善于记叙,晚年所作《出使日记》记载在欧西的见闻,详实生动,在当时古文领域别开生面,今人读来,仍不乏清新之气。著作汇编为《庸庵全集》,其《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及续刻,近年又编入《走向世界丛书》,岳麓书社1985年出版。又有《薛福成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出版。
  本文选自《庸庵海外文编》卷四。白雷登,今译布赖顿。在伦敦南一百六十四里,为英吉利海峡的海滨胜地。光绪十九年(1893)八月,作者出使英国,曾到白雷登海口避暑。这篇游记描写了英国伦敦人避寒暑的风俗,以及作者在白雷登海口的所见所感。异域海口的新奇风景,与中国士大夫特有的自得情趣,交织成文,令今人读来,仍饶有兴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1     标题: 白云先生传(清)方苞

 
  张怡,字瑶星,初名鹿征,上元人也[1]。父可大[2],明季总兵登莱[3],毛文龙将卒反[4],诱执巡抚孙元化[5],可大死之。事闻[6],怡以诸生授锦衣卫千户[7]。甲申[8],流贼陷京师[9],遇贼将,不屈,械系将肆掠[10],其党或义而逸之[11]。久之,始归故里,其妻已前死,独身寄摄山憎舍[12],不入城市,乡人称白云先生。
  当是时,三楚、吴越耆旧多立名义[13],以文术相高[14]。惟吴中徐昭发[15]、宣城沈眉生躬耕穷乡[16],虽贤士大夫不得一见其面,然尚有楮墨流传人间[17]。先生则躬樵汲[18],口不言《诗》、《书》[19],学士词人无所求取,四方冠盖往来[20],日至兹山,而不知山中有是人也。
  先君子与余处士公佩[21],岁时间起居[22],入其室,架上书数十百卷,皆所著经说及论述史事。请贰之[23],弗许[24],曰:“吾以尽吾年耳[25],已市二瓮,下棺[26],则并藏焉[27]。”卒年八十有八。平生亲故,夙市良材为具棺椁[28]。疾将革[29],闻而泣曰:“昔先将军致命危城,无亲属视含殓[30],虽改葬,亲身之椑[31],弗能易也[32]。吾忍乎?”顾视从孙某[33],趣易棺、定附身衾衣[34],乃卒。时先君子适归皖桐[35],反,则已渴葬矣[36]。
  或曰,书已入圹[37],或曰,经说有贰,尚存其家。乾隆三年,诏修三礼[38],求遗书,其从孙某以书诣郡,太守命学官集诸生缮写,久之未就。
  先生之书,余心向之,而惧其无传也久矣,幸其家人自出之,而终不得一寓目焉。故并著于篇,俾乡之后进有所感发,守藏而传布之,毋使遂说没也。


  注释:
  [1]上元:县名,今江苏江宁县。[2]可大:张可大,字观甫。世袭南京羽林卫指挥,。总兵登莱,城陷,杀其妾后,自缢而死。[3]总兵登莱:在登莱作总兵。登莱,登州和莱州,均在今山东。总兵,官名。明代遣将出征,始立此官。后军事日繁。总兵遂统率军队镇守,便为一方重镇。[4]毛文龙:明仁和人,字镇南。累官总兵、左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剑。他曾设兵镇皮岛。骄纵不受节度,为袁崇焕所杀。[5]巡抚:明清时的封疆大吏,是一省统管军民的最高长官。孙元化:明嘉定(今江苏嘉定县)人,字初阳,天启举人。历官兵部主事、兵部员外郎、郎中、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登州失陷,自刎未遂,被执纵还,诏逮弃市。[6]事闻:事情奏明皇帝。[7]诸生:县学生员。详见《南山集序》注。锦衣卫千户:锦衣卫,最初只掌握卤簿仪仗,统率校尉力士,被逐渐信任,浙至传宣谕旨,擅作威福,更作皇帝的耳目、爪牙。他们欺压善良,草菅人命,为明代的一大弊政。千户,在锦衣卫中掌兵千人的武官。[8]甲申:明崇祯十七年(1644)。[9]流贼:对李自成农民起义军的诬称。陷京师:攻下明朝的首都北京。[10]械系:用刑具捆缚起来。肆掠:任意用刑。[11]义而逸之:由于义气,放走了他。逸,释放。[12]摄山:山名。在江苏江宁县东北。僧舍:寺院。[13]三楚:战国时楚地,分东楚、西楚、南楚,故称三楚。此泛指今湖北、湖南一带地方。吴越:春秋时吴国和越国之地。此泛指江苏、浙江一带地方。耆旧:年高德劭的老人。[14]文术:指写文章和学术著作。[15]吴中:今江苏吴县。徐昭发:名枋,号俟斋,自号秦馀山人。吴县人。明崇帧举人。工书画,痛父殉难,隐居灵岩山,闭户著书四十余年卒。[16]宣城:今安徽宣城市。沈眉生:名寿民,宣城人,明诸生,隐居讲学以终。躬耕:亲自种地为生。[17]禇墨:纸和墨。泛指有文字的东西。[18]躬樵汲:亲自打柴挑水。[19]《诗》、《书》:指儒家经典《诗经》和《书经》。[20]冠盖:冠,帽子;盖,车盖。泛指士大夫一类的人。[21]先君子:指已死的父亲。余处士公佩:余公佩。身世不详。处士,不求做官的读书人。[22]岁时:指过年时节。问起居:慰问生活情况。起,站立行走。居,坐卧。[23]贰之:重抄一木成为两份。[24]弗:不。[25]尽吾年:消磨自已的岁月。[26]下棺:指把棺放入土中。[27]并藏:一齐埋藏。[28]夙:平素。市:购买。材:木料。棺椁:古代棺材有内棺外棺几层。内棺叫棺,外棺称椁。这里泛指棺材。[29]革(jí):危急。通“亟”。姚鼐《古文辞类纂》作“亟”。[30]视含殓:指亲自看着把遗体放置棺中。含,古代贵族丧礼,人死后,把珠玉等物放在死者口中。叫含玉,省称含。《公羊传文公五年》:“含者何?口实也。”注:“缘生以事死,不忍虚其口。天子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碧,士以贝,春秋之制也。”殓:给死者穿戴衣冠,放入棺中。[31]亲身之椑(bì):贴身之棺。古人的棺椁有的好几层。椑为最里层的棺。[32]易:交换。这里意指用钱去交换,有购买之意。[33]顾视:回头看。从(zòng)孙:侄孙。同一宗族次于至亲的叫从。[34]趣:催促。易:更换。定:指定。[35]皖桐:安徽桐城。[36]渴葬:古礼,葬期因死者的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有异。天子七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大夫三月而葬,士逾月而葬。未到葬期提前埋葬叫渴葬。[37]圹(kuàng):墓穴。[38]三礼:指《周礼》、《仪礼》、《礼记》。



  “传”多半记载一人一生中的重要事迹。我国古籍中传记这种文章十分丰富。
  方苞的文章“义法”,对于传记之文的写作,要求非常严格。必须“识其体要”,“常事不书”(《书汉霍光传后》),“所载之事,必与其人之规模相称”(《与孙以宁书》),而事有可取,义有所当(参见《书五代史安重晦传后》)。本文对于白云先生的身世、经历及其遭遇,因不突出,故着墨不多,只选其“有可取”的两事书之,即先生隐居白云山,足不入城市,躬亲樵汲,口不言《诗》、《书》,以及先生著书数百卷,但不欲流传于世。所书之事虽然很少,可白云先生的性格特征却非常突出了。
  本文写作年月不详。《方望溪先生年谱附录文目编年》,著录于年七十一至八十二岁之间。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1     标题: 宝山记游(清)管同

 
  宝山县城临大海[1],潮汐万态[2],称为奇观。而予初至县时,顾未尝一出,独夜卧人静,风涛汹汹,直逼枕簟[3],鱼龙舞啸,其声形时入梦寐间,意洒然快也[4]。
  夏四月,荆溪周保绪自吴中来[5]。保绪故好奇,与予善。是月既望[6],遂相携观月于海塘[7]。海涛山崩,月影银碎,寥阔清寒,相对疑非人世镜,予大乐之。不数日,又相携观日出。至则昏暗,咫尺不辨,第闻涛声若风雷之骤至[8]。须臾天明,日乃出,然不遽出也[9]。一线之光,低昂隐见[10],久之而后升。《楚词》曰:“长太息兮将上”[11]。不至此,乌知其体物之工哉[12]?及其大上,则斑驳激射[13],大低与月同。而其光侵眸[14],可略观而不可注视焉。
  后月五日,保绪复邀子置酒吴淞台上。午晴风休,远波若镜。南望大洋,若有落叶十数浮泛波间者,不食顷[15],已皆抵台下,视之皆莫大舟也。苏子瞻记登州之境[16],今乃信之。于是保绪为予言京都及海内事,相对慷慨悲歌,至日暮乃反。
  宝山者,嘉定分县[17],其对岸县曰祟明[18],水之出乎两县间者,实大海之支流,而非即大海也。然对岸东西八十里,其所见已极为奇观。由是而迤南[19],乡所见落叶浮泛处,乃为大海。而海与天连,不可复辨矣。



  注释:
  [1]宝山:县名,在长江口南岸,现属上海市。[2]潮汐:由于月球和太阳对地球各处引力不同所引起的水位周期性涨落现象。早为潮,晚为汐。[3]簟(diàn店):竹席。[4]洒然:洒脱自得的样子。[5]荆溪:县名,在江苏省南部,1912年并入宜兴县。吴中:苏州的别称。[6]望:阴历每月十五日称“望日”。[7]海塘:为阻挡海潮而修筑的堤岸。[8]第:但,只。[9]不遽出:不骤然引起。[10]低昂:起伏,升降。[11]“长太息”句:《楚辞九歇东君》:“长大息兮将上,心低徊今顾怀。”王逸注“言日将去扶桑,上而升天,则徘徊太息,顾念其居也。”古人认为太阳在扶桑升起,屈原用太阳长叹徘徊不忍骤然离开扶桑来形容日出的景象,写得情景交融,形象逼真。[12]乌知:怎知。体物之工:表现事物的工巧,精确。[13]激射:强光四射。[14]侵眸:刺眼。[15]不食顷:不到一顿饭的时间。[16]苏子瞻记登州之境:见苏轼《北海十二石记》。[17]嘉定分县:嘉定分出的县。宝山原为嘉定县地,清代分出为宝山县。[18]崇明:县名,即长江口祟明岛,现属上海市。[19]迤南:往南。迤:延伸,往。



  此文写月光下的海涛,写海上的日出,写风平浪静时的大海,都能抓住各自的特点,给以逼真的描绘。由此可见作者写景状物的工力之深。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2     标题: 抱膝轩记(清)管同

  自明祖都江宁[1],而杨吴城濠围于城内,其水流日就狭。及其东至竹桥,有水穴城来会。古所谓青溪一曲者也。折而南流,至柏川桥,再会钟山之水[2]。又稍南,过大中桥,则淮水入东关,与相灌注,杨吴城濠虽就狭,而会是三水,半里之间,势犹浩瀚。又其地北见鸡笼[3],东北见钟山。而东岸率果园菜囿,杂植桃杏韭菘之属[4]。山林映带,舟楫往来。虽居城中,殆无异于郊外。
  予自归江宁,家凡六徙[5]。近乃僦宅居是水之西[6]。老屋百年,尘埃渗漏。每暑日激射,阴雨连绵,蒸炕沾淋,顾视无可逃避。予居之未尝不适也。独其屋仅四间,自奉母处妻孥置厨爨外[7],了无燕息之所[8],意尚阙然。嘉庆十五年归自山东[9],始即第二室屏后一楹地[10],葺为小轩,颜曰“抱膝”。借书满架,置榻一张,偃仰啸歌,即获其所。然其为地,前近市廛[11],后连闺闼[12],而左则直接邻家;不壁而板[13],凡夫行旅之歌唱,妇孺之謼嗁[14],鸡犬之鸣吠,嘈杂喧阗[15],殆无时不至。而当予神会志得,抗声高诵,家人每笑谓其音聒人[16]。三者之声,盖往往为所掩也。昔诸葛武侯隐处隆中,抱膝而吟《梁甫》[17]。时人问其志,但笑而不言。予之名轩,岂敢以武侯自命,盖亦陶公所云容膝易安之意而已[18]。然予既厌薄文辞,又不汲汲然志在科举[19],斗室一间,讽书不辍。有相问者,予将何以答之耶?轩既葺,居者一年。明年,予为人所招,不恒在家[20]。而其室遂废。然一时之兴,有不能忘,故追而记之。
  柏川桥者,与予所居后户对。其前户所临街,称名多异。或曰:其地古属绵乡,名曰绵乡营。或曰:柏川桥北百余步外,其地为明之东厂;至今犹名曰东厂;而此地则明之饷营也[21]。是二说者,今皆不可考云。



  注释:
  [1]明祖: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元年(1368)建都江宁。江宁:今南京。[2]钟山:今江苏南京市中山门外紫金山。[3]鸡笼:鸡笼山。今江苏南京市城区北隅鸡山。[4]菘:蔬菜名,有青菜、白菜之分。[5]徙:迁,移。[6]僦(jiù)宅:租宅。[7]厨爨(cuàn):厨房。[8]燕息:闲居、休息。[9]嘉庆十五年:1810年。[10]楹:量词,一间屋为一楹。[11]市廛:商店集中的处所。[12]闺闼:内室。[13]不壁而板:没有隔墙。[14]謼:同“呼”。嗁:“啼”本字。[15]喧阗:哄闹声。[16]聒(guō)人:声大吵人。[17]“诸葛武侯”句:《三国志诸葛亮传》:“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梁甫吟》,也名《梁父吟》,乐府曲名。又《诸葛亮传》注引《魏略》:亮“每晨夜从容,常抱膝长啸”。[18]陶公所云:见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19]汲汲然:急切的样子。[20]恒:经常。[21]饷营:军营。



  管同(1780—1831),字异之,江宁上元(今南京市)人。道光五年(1825)中举,入安徽巡抚邓廷桢幕。他与梅曾亮同乡,同为桐城派姚鼐的弟子。但他为文“师姚先生之文而不袭其派”,独具特色。他的政论文关注时事,颇有见识,传诵一时。杂记文则淡而有味,不乏佳作。著作有《因寄轩文集》。
  本文选自《因寄轩文集》卷七。这是一篇书斋记,详细叙述了抱膝轩的地理环境和命名由来。作者既仰慕居隆中的诸葛亮,更愿效仿“结庐在人境”,能“心远地自偏”的陶渊明,在容膝小室之中、在四面喧闹的环境中,“抗声高诵”,读书自娱。全文表达了作者安贫乐道、不慕功名的生活志趣。读者也可借此文窥知陶渊明式的生活情趣对文人的深远影响。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2     标题: 北山独游记(清)张裕钊

 
  余读书马迹乡之山寺[1],望其北,一峰崒然高[2],尝心欲至焉,无与偕[3],弗果[4]。遂一日奋然独往,攀藤葛而上,意锐甚[5];及山之半,足力倦止。复进,益上,则涧水纵横草间,微径如烟缕,诘屈交错出[6],惑不可辨识。又益前,闻虚响振动,顾视来者无一人,益荒凉怪慄,余心动,欲止者屡矣。然终不释,鼓勇益前[7],遂陟其巅[8]。至则空旷寥廓[9],目穷无际,自近及远,洼者隆者,布者抟者[10],迤者峙者[11],环者倚者,怪者妍者,去相背者[12],来相御者[13],吾身之所未历,左右望而万有皆贡其状[14],毕效于吾前[15]。
  吾于是慨乎其有念也。天下辽远殊绝之境,非先蔽志而独决于一往[16],不以倦而惑、且惧而止者,有能诣其极者乎[17]!是游也,余既得其意而快然以自愉,于是叹余向之倦而惑且惧者之几失之,而幸余之不以是而止也,乃泚笔而记之[18]。



  注释:
  [1]马迹乡:在江苏太湖之马迹山。[2]崒(zú足):险峻。[3]无与偕:无人同往。[4]弗果:没有能成行。[5]锐:凌厉,旺盛。[6]诘(jié结)屈:曲折。[7]鼓:振作。[8]陟(zhí志):上登。[9]寥廓:空旷开阔。[10]布:散布。抟(tuán团):聚集。[11]迤(yǐ义):斜立。峙:直立。[12]背:离去。[13]御:迎。[14]贡:献。[15]效:献。[16]蔽志:定志。蔽:断,定。《尚书大禹谟》:“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注:“言志定然后卜。”[17]诣:到达。[18]泚(cǐ):以笔蘸墨。



  张裕钊关于描写抒情,颇能得桐城派前辈用简练的语言叙事写景状物的要领。本文以游踪为线索记风景,写出了境界的变化,很能引人入胜。文末由登览而发议论,说明世间殊绝之境,只有不畏险阻,“独决于一往”,才能达到顶峰,对人们治学治事都有启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2     标题: 婢音哀辞(清)方苞

 
  婢音[1],仆王兴所生也。
  九岁入侍吾母,洒扫浣濯如成人。稍长,于女事无不能[2]。奉事八年,未尝以微失致呵诘。其群居,未尝笑嘻、妄出一语。余蒙难,家人御吾母北上[3]。音随吾妹日夕相扶持。或以事暂离,吾母辄问:“音儿安在?”吾母卧疾逾年,危笃且两月[4],亲者不敢去左右[5];为糜粥、供水浆、治药物,皆音任之[6],不失晷刻[7]。
  余家贫,冬无炭薪[8],音独身居西偏空室中,夜四鼓卧[9],鸡鸣而起[10],率以为常。性刚明,容止严恪[11],虽故家女子中寡有,余每心诧焉。乃竟以厉疾夭,年十有七。
  数日,音晨入,短衣不蔽骭[12]。为市布以更之,未及试而没。举室恻伤,人如有所失焉。乃为文以哀之,其辞曰:
  惟茅苇之漫漫兮[13],芝孤生而易残兮。石矿坚以磊磊兮[14],玉精融而多毁兮。非造物之无章兮[15],乃汝性之不祥兮。


  注释:
  [1]婢音:名叫音的丫头。即方家仆人王兴的女儿,叫王音。[2]女事:女人所做的事情,指针线活儿。[3]御:迎接。北上:方苞出狱后,全家及近亲数十人被编入旗籍,故其母由桐城去京师。“北上”指此。因我国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由南方到北方,故云北上。[4]危笃:病势沉重到危险的程度。[5]去:离开。[6]任:担任。[7]晷刻:时刻。这里泛指时间。[8]炭新:泛指冬日取暖之物。[9]四鼓:古时把一夜分为五更,每个更次约两小时,报更敲鼓。四鼓即四更,约当凌晨三四点钟。[10]鸡鸣:公鸡啼鸣。古时曾把天快亮公鸡啼鸣的时间定名‘鸡鸣”,约指凌晨五六点钟。[11]容止:容颜举止。严恪:严肃、端庄。[12]短衣不蔽骭(gān):宁戚《饭牛歌》:“生不逢尧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骭,指膝以下、胫以上部分,即小腿。[13]漫漫:遍面的样子。[14]石矿:泛指石头。磊磊:石众多的样子。[15]造物:谓造物者,指创造万物的主宰。无章:没有规则,没有条理。


  本文写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文章以三数百字的简短篇幅,叙述了童女王音九岁开始作母亲的婢女,一切家务劳动无所不为,然而却冬不得暖,衣不蔽体,终于辛劳致疾而死的事实,表现了王音朴实、谨慎、能干、勤劳,不失劳动人民的本色。作者在哀辞中把她的死比做芝玉的被摧残,这是作者的良心发现,读者也因此而不觉心酸。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3     标题: 辟韩(节选)(清)严复

 
  往者吾读韩子《原道》之篇,未尝不恨其于道于治浅矣。其言曰:“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士[1]。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2],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3],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4],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5]。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6];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如古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7],无爪牙以争食也。”如韩子之言,则彼圣人者,其身与其先祖父,必皆非人焉而后可,必皆有羽毛、鳞介而后可,必皆有爪牙而后可。使圣人与其先祖父而皆人也,则未及其生,未及其长,其被虫蛇、禽兽、寒饥、木土之害而夭死者固已久矣,又乌能为之礼乐刑政以为他人防备患害也哉?老子道其胜孔子与否[8],抑无所异焉,吾不足以定之。至其自然,则虽孔子无以易[9]。韩子一概辞而辟之,则不思之过耳。而韩子又曰:“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嗟乎!君民相资之事,固如是焉已哉[10]?无苟如是而已,则桀、纣、秦政之治,初何以异于尧舜三王?且使民与禽兽杂居,寒至而不知衣,饥至而不知食,凡所谓宫室、器用、医药、葬埋之事,举皆待教而后知为之,则人之类其灭久矣。彼圣人者,又乌得此民者出令而君之?
  而韩子胡不云: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相为养者也,其有相欺相夺而不能自治也,故出什一之赋而置之君[11]。使之作为刑政、甲兵,以锄其强梗,备其患害。然而君不能独治也,于是为之臣,使之行其令,事其事。是故民不出什一之赋则莫能为之君;君不能为民锄其强梗、防其患害则废;臣不能行其锄强梗、防患害之令则诛乎?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12]。”此古今之通义也。而韩子不尔云者,知有一人,而不知有亿兆也[13]。老之言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14]。”夫自秦以来,为中国之君者,皆其尤强梗者也,最能欺夺者也,窃尝闻道之大原出于天矣[15]。今韩子务尊其尤强梗、最能欺夺之一人,使安坐而出其唯所欲为之令。而使天下之民各出其苦筋力、劳神虑者以供其欲,少不如是焉则诛。天之意固如是乎?道之原又如是乎?“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16]。”
  且韩子亦知君臣之伦之出于不得已乎?有其相欺,有其相夺,有其强梗,有其患害,而民既为是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与凡相生相养之事矣,今又使之操其刑焉以锄,主其斗斛、权衡焉以信,造为城郭甲兵焉以守,则其势不能。于是通功易事[17],择其公且贤者立而为之君。其意固曰:吾耕矣织矣,工矣贾矣,又使吾自卫其性命财产焉,则废吾事;何若使子专力于所以为卫者,而吾分其所得于耕织工贾者,以食子、给子之为利广而事易治乎?此天下立君之本旨也。是故君也臣也刑也兵也,皆缘卫民之事而后有也。而民之所以有待于卫者,以其有强梗、欺夺、患害也。有其强梗、欺夺、患害也者,化未进而民未尽善也[18]。是故君也者,与天下之不善而同存,不与天下之善而对待也。今使用仁义道德之说,而天下如韩子所谓“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夫如是之民,则莫不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矣。尚何有于强梗欺夺?尚何有于相为患害?又安用此高高在上者朘我以生[19],出令令我,责所出而诛我[20],时而抚我为后,时而虐我为仇也哉[21]?故曰:君臣之伦,盖出于不得已也。唯其不得已,故不足以为道之原。彼佛之弃君臣是也,其所以弃君臣非也。而韩子将以谓是固与天壤相弊也者[22],又乌足以为知道者乎?
  然则及今而弃吾君臣可乎?曰:是大不可。何则?其时未至,其俗未成,其民不足以自治也。彼西洋之善国且不能[23],而况中国乎?今夫西洋者,一国之大公事,民之相与自为者居其七,由朝廷而为之者居其三。而其中之荦荦尤大者[24],则明刑治兵两大事而已。何则?是二者,民之所以仰于其国之最急者也。昔汉高入关,约法三章耳,而秦民大服[25]。知民所求于上者,保其性命财产,不过如是而已。更鹜其余,所谓代大匠斫,未有不伤其指者也[26]。
  是故使今日而中国有圣人兴,彼将曰:吾之以藐藐之身托于亿兆人之上者,不得已也,民弗能自治故也。民之弗能自治者,才未逮、力未长、德未和也。乃今将早夜以孳孳求所以进吾民之才德力者[27],去其所以困吾民之才德力者,使其无相欺相夺相患害也。吾将悉听其自由。民之自由,天之所畀也[28],吾又乌得而靳之[29]?如是,幸而民至于能自治也,吾将悉复而与之矣。非唯一国之日进富强,余一人与吾子孙尚亦有利焉,吾曷贵私天下哉[30]?诚如是,三十年而民不大和,治不大进。六十年而中国有不克与欧洲各国方富而比强者,正吾莠言乱政之罪可也[31]。彼英、法、德、美诸邦之进于今治者,要不外数百年数十年间耳。况夫彼为其难,吾为其易也。
  嗟乎!有此无不有之国,无不能之民,用庸人之论,忌讳虚憍[32],至于贫且弱焉,以亡天下,恨事孰过此者!是故考西洋各国,当知富强之甚难也,我何可以苟安?考西洋各国,又当知富强之易易也,我不可以自馁。道在去其害富、害强,而日求其能与民共治而已。语有之曰:“曲士不可与语道者,束于教也[33]。”苟求自强,则古人之书且有不可泥者[34],况夫秦以来之法制!如彼韩子,徒见秦以来之君。秦以来之君,正所谓大盗窃国者耳。国谁窃?转相窃之于民而已。既已窃之矣,又惴惴然恐其主之或觉而复之也。于是其法与令猥毛而起[35]。质而论之,其什八九皆所以坏民之才,散民之力,漓民之德者也[36]。斯民也,固斯天下之真主也。必弱而愚之,使其常不觉,常不足以有为,而后吾可以长保所窃而永世。嗟乎!夫谁知患常出于所虑之外也哉?此庄周所以有胠箧之说也[37]。是故西洋之言治者曰:“国者斯民之公产也,王侯将相者通国之公仆隶也。”而中国之尊王者曰:“天子富有四海,臣妾亿兆[38]。”臣妾者,其文之故训犹奴虏也[39]。夫如是,则西洋之民,其尊且贵也,过于王侯将相;而我中国之民,其卑且贱,皆奴产子也。设有战斗之事,彼其民为公产公利自为斗也,而中国则奴为其主斗耳。夫驱奴虏以斗贵人,固何所往而不败?



  注释:
  [1]处之中土:使他们在中原土地上安居。[2]木处而颠:住在树木上要跌下来。土处:住在洞穴中。[3]赡(shàn):供给。[4]湮(yīn)郁:情绪郁闷不畅。[5]锄其强梗:铲除强暴凶顽的人。[6]权衡:秤锤和秤杆。[7]鳞介:鱼类的鳞和虫类的甲壳。[8]老之道:老子的“道”。[9]自然:老子“道法自然”说。易:改变。[10]相资:相互凭借、依靠。[11]什一之赋:用十分之一做赋税。置:设立。[12]“民之贵”三句:语出《孟子尽心下》。[13]亿兆:千万百姓。[14]“窃钩者”二句:语出《老子胠箧》。[15]“道之大原”句:语见《汉书董仲舒传》:“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16]“呜呼”以下数句:引自韩愈批判佛、道的话,借以讽刺韩愈的谬论。[17]通功易事:人各有事,互通有无。语出《孟子滕文公下》。[18]化:教化。[19]朘(juān):即朘刻,搜括、克扣的意思。[20]责:索取。[21]抚我为后,虐我为仇:语出《尚书泰誓下》。后:帝王。[22]天壤相弊:语出《战国策》。天壤:比喻事物的经久不朽。弊:败坏。意思是与天地共始终。[23]善国:进步发达的国家。[24]荦荦(luò):明显。[25]约法三章:事见《史记高祖本纪》。[26]代大匠斫(zhuó):语见《老子》:“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手者矣。”斫:砍。[27]孳孳:即孜孜,勤勉不倦。[28]畀(bì):给予。[29]靳(jìn):吝惜。[30]曷:何。贵:崇尚。[31]方富:比富。正:正法、治罪。莠言:坏话,错话。[32]虚憍:空虚骄傲。[33]“曲士”句:语出《庄子秋水》。曲士:乡曲之士。束于教:被他们所受的教育所束缚。[34]泥:拘泥。[35]猥毛而起:像刺猬毛齐竖一样纷繁出现。[36]漓:薄。[37]胠箧:《庄子胠箧》篇。[38]臣妾亿兆:把百姓当作奴隶。[39]故训:最初的解释。




  严复(1853—1921),字又陵,又字几道。福建侯官(今福州市)人。十四岁考取沈葆桢创办的福州船厂附设船政学堂。光绪三年(1877)被派往英国留学,除完成学业外,致力于研究英国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阅读英法资产阶级学者的著作。光绪五年(1879)归国,任福州船政学堂教习。次年调至天津北洋水师学堂任总教习等。光绪二十年(1894)甲午中日战争后,严复在天津《直报》上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论》、《辟韩》等文章,宣传变法图强,震动一时。光绪二十三年(1897),与人在天津创办《国闻报》和《国闻汇编》,以“通中外之情”。自光绪二十五年(1899)起,翻译西方资产阶级学术著作《天演论》、《原富》、《社会通诠》、《名学》、《群学肄言》、《群己权界论》等。民国初,曾任京师大学堂校长等职。著作有《严复集》,中华书局1986年出版。《严几道诗文钞》,国华书局1922年版。《严译名著丛刊》八种,商务印书馆1981年新版。
  本文选自《严复集》,作于1895年,发表于天津《直报》,此文针对韩愈《原道》一文而作。韩愈在《原道》中从级建立封建等级制度、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角度,论述了君统治民的合法性。严复则严厉批驳了韩愈的观点,猛烈抨击自秦以来的封建君主专制的制度,指出“秦以来之君,正所谓大盗窃国者”;封建君主的愚民政策正是造成国家贫弱局面、无力抵御外敌的原因。严复还提出学习西方富强的经验、建立君主立宪国家的维新主张。尽管严复的政治观点带有资产阶级改良派的局限性,但他以被视为孔孟以后道统继承人的韩愈的文章作为批判对象,这本身就是对封建道统的大胆挑战,在当时具有批判现实的进步意义,也因此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3     标题: 变法(清)薛福成

 
  窃尝以谓自生民之初以迄于今[1],大都不过万年而已。何以明之?以世变之亟明也[2]。天道数百年小变,数千年大变。上古狉榛之世[3],人与万物无异耳。自燧人氏、有巢氏、伏羲氏、神农氏、黄帝氏相继御世[4],教之火化,教之宫室,教之网罟耒耨[5],教之舟楫、弧矢、衣裳、书契[6],积群圣人之以经营,以启唐、虞[7],无虑数千年。于是鸿荒天下,一变为文明之天下。自唐、虞讫夏、商、周、最称治平。洎乎秦始皇帝,吞灭六国,废诸侯,坏井田,大泯先王之法[8],其去尧舜也,盖二千年。于是封建之天下[9],一变为郡县之天下[10]。
  嬴秦以降,虽盛衰分合不常,然汉、唐、宋、明之外患,不过曰匈奴,曰突厥、曰回讫、叶番、曰契丹、蒙古,总之不离西北塞外诸部而已,降及今日,泰西诸国以器数之学[11],勃兴海外,履垓埏若户庭[12],御风霆如指臂[13],环大地九万里,罔不通使互市。虽以尧舜当之,终不能闭关独治。而今之去秦汉也,亦二千年。于是华夷隔绝之天下,一变为中外联属之天下[14]。夫自群圣人经营数千年以至唐虞,自唐虞积二千年以至秦始皇,自始皇积二千年以至于今,故曰不过万年也,而世变已若是矣。
  世变小,则治世法因之小变;世变大,则治世法因之大变。夏之尚忠始于禹,殷之尚质始于汤,周之尚文始于文、武、周公[15]。阅数百则弊极而变,或近至百数十年间,治法不能无异同。故有以圣人继圣人,而形迹不能不变者[16];有以一圣人临天下,而先后不能不变者。是故惟圣人能法圣人,亦惟圣人能变圣人之法。彼其所以变者,非好变也,时势为之也。
  今天下之变亟矣。窃谓不变之疲乏,宜变今以复古;迭变之法,宜变古以就今。乌乎!不审于古今之势,斟酌之宜,何以救其敝?且我国家集百王之成法[17],其行之而无敝者,虽万世不变可也。至如官俸之俭也[18],部例之繁也,绿营之窳也[19],取士之未尽得实学也,此皆积数百年末流之敝,而久失立法之初意,稍变败弊去而法存,不变弊存而法亡。是数者,虽无敌国之环伺,犹宜汲汲焉早为之所[20]。苟不不知变,则粉饰多而实政少,拘挛甚而百务弛矣[21]。
  若夫西洋诸国,恃智力以相竞,我中国与之并峙,商政矿务宜筹也,不变则彼富而我贫;考工制器宜精也[22],不变则彼巧而我拙;火轮舟车电报宜兴也,不变则彼捷而我迟;约章之利病、使才之优绌、兵制阵法之变化宜讲也,不变则彼协而我孤[23],彼坚而我脆。昔者蚩尤造兵器[24],侵暴诸侯,黄帝始作弓矢及指南车以胜之。太公封齐[25],劝其女红,极其巧,通鱼盐,海岱之间[26],敛袂往朝[27],夫黄帝、太公、皆圣人也,其治天下国家,岂仅事富强者?而既厕于邻敌之间[28],则富强之术有所不能废。
  或曰:以堂堂中国,而效法西人,不且用夷变夏乎[29]?是不然。夫衣冠语言风俗,中外所异也;假造化之灵[30],利生民之用,中外所同也。彼西人偶得风气之先耳,安得以天地将泄之秘,而谓西人独擅之乎?又安知数十年后,中国不更驾其上乎?至若赵武灵王之习骑射[31],汉武帝之习楼船[32],唐太宗驾御蕃将与内臣一体[33],皆有微旨存乎其间[34]。今诚取西人器数之学,以卫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使西人不敢蔑视中华,吾知尧舜汤文武周孔复生,未始不有事乎此,而其道亦必渐乎八荒[35],是乃所谓用夏变夷者也。
  或又曰:变法务其相胜,不务其相追,今西法胜,而吾学之,敝敝焉以随人后[36],如制胜无术何?是又不然。夫欲胜人,必尽知其法而后能变,变而后能胜,非兀然端坐而可以胜人者也[37]。今见他人之我先,猥曰不屑随人后[38],将跬步不能移矣。且彼萃数百万人之才力[39],掷数千万亿之金钱,穷年累世而后得之,今我欲一朝而胜之,能乎?不能乎?夫江河始于滥觞[40],穹山基于覆篑[41]。佛法来自天竺,而盛于东方;算学肇自中华,而精于西土。以中国人之才智视西人,安在其不可以相胜也?在操其鼓舞之具耳。
  噫!世变无穷,则圣人御变之道亦与之无穷。生今之世,泥古之法[42],是犹居神农氏之世而茹毛饮血[43],居黄帝之世,御蚩尤之暴而徒手搏之。辄曰:我守上古圣人法也。其不惫且蹶者几何也[44]?且今日所宜变通之法,何尝不参古圣人之法之精意也?



  注释:
  [1]生民:人,人类。[2]亟:急剧。[3]狉(pí)榛:草木丛杂,野兽群游的原始景象。[4]燧人氏、有巢氏、伏羲氏、神农氏:俱为传说中远古时代半人半神的“圣王”。相传燧人氏钻木取火,教民熟食;有巢氏构木为巢,教民巢居;包羲氏(即伏羲氏)教民渔猎畜牧;神农氏教民耕种。[5]罟(gǔ):网的总称。“网罟”即鱼网,相传为伏羲氏发明。耒(lěi):古代翻土工具耜的柄。耨:小手锄。“耒耨”泛指农具。[6]弧矢:弓箭。书契:指文字,契,即刻,因古代文字多用刀刻在竹、木、甲骨上,故称“契”。[7]唐、虞:指尧、舜。[8]泯:泯灭,除尽。[9]封建:指秦朝以前天子分封王侯的制度。[10]郡县:指秦朝以后设郡县由中央任免长官的制度。[11]泰西:极西,指欧美西方各国。器数:器具技术,泛指科技。[12]垓埏(gái yǎn):指极其广大的地面。垓:兼括八极九州之地。埏:边远之处。[13]御风霆:指驾御自然。[14]联属:互相连接。属:相连。[15]“夏之尚忠”三句:古人认为夏朝崇尚忠诚,商朝崇尚质朴,周朝崇尚礼乐文采。[16]形迹:行为举动的表现。[17]百王:指历代帝王。[18]官俸之俭:官员俸禄少。清代官俸不很丰厚,清廷曾认为这是官吏不能廉洁的原因,故常在官俸之外按等级给以补贴,称之为“养廉银”,认为有了这种补贴,官吏就可以保持廉洁。作者大约也认为官俸太少是官吏腐败的原因,故以“官俸之俭”是当时流敝。[19]窳(yǔ):腐败涣散。[20]汲汲:心情急切的样子。早为之所:早作处置。[21]拘挛(luán):肌肉收缩,手足不能伸曲自如的一处病态。此处形容诸事处置失宜。[22]考工:对种种技术工艺的研究。[23]协:协力,团结。[24]蚩(chī)尤:上古传说中的东方九黎族首领,相传他创造了兵器与黄帝作占。[25]太公封齐:周武王灭商,姜太公被封于齐,他是齐国的祖先。[26]岱:泰山。[27]敛袂(mèi):整理衣服,准备朝拜。[28]厕:厕身,置身。[29]且:将,用夷变夏:《孟子滕文公上》说:“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此处用此意。“夏”指中国,“夷”指外族。[30]造化之灵:大自然的神功妙用。他曾进行军事改革,废止宽袍大服,改用西北游牧民族服饰,学骑射,用骑兵取代战车。[31]楼船:有楼的大战船。汉武帝为演习水战,下令大修昆明池,治十余丈高楼船。[32]蕃将:出身西北少数民族的将领。唐太宗为了巩固对西北地区的控制以减少内乱,曾任用过一些起少数民族将领。[33]微旨:深刻的道理。微:幽深。[34]被:及,加。八荒:八方极远之地,此处指世界。[35]敝敝:疲劳困乏。[36]兀然端坐:高高在上地下襟危坐。兀然:高耸特出的样子。[37]猥(wěi):苟且。[38]跬(kuǐ)步:半步。[39]萃:会萃,集中。[40]滥觞:江河发源处之小水流。[41]穹山:高耸入云的大山。覆篑:倒一筐土。[42]天竺:古印度别称。[43]泥古:拘泥古代成规。[44]茹毛饮血:指上古用火之前生食的情况。茹:吃。[45]蹶(jué):跌倒。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人。曾充任曾国藩幕僚,为出使英、法、比、意四国大臣,归国后升为左副都御史。薛氏的基本思想是变法图强,主张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提倡富国强兵。但他主张学习西方科学,是为了“卫吾尧舜汤文武周孔之道”,与洋务派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基本上是一致的。他的见识较广,文章雄于议论,重视经世致用,行文能洋洋洒洒,能尽情发挥,著有《庸庵全集》。
  本文是作者阐发其变法图强的代表作。作者认为,时代变了,治世之法也应相应改变。在列强争相宰割中国的情况下,不变法则不能“厕于邻敌之间”。可见作者提倡变法的思想基础,是反帝爱国的思想。变法就要向西方学习先进科学文化,而向西方学习,最终还是要胜过西方。“以中国人之才智视西人,安在其不可相胜也!”这种堂堂之论,表现了作者的民族自信心。自然,由于作者的地位和历史的局限,作者对封建的政治制度,不但不敢触及,反而认为那是应该“万世不变的”,这又反映了作者保守的一面。本文是作者《筹洋刍议》十四篇中的一篇。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4     标题: 表微(清)彭绍升

 
  沈忠伯馆于上津桥程氏[1],司出纳无苟[2],与人交,诺必诚,行不蹈非礼。予友汪大绅,亦授徒程氏[3],见而异之,曰:“子性耶[4]?亦习而安之耶?”
  曰:“吾尝闻教于黄先生若木矣[5]。始吾贫且困。皇皇然如有失也[6];汲汲然常有求也[7]。噫[8],殆矣[9]。黄先生进而教之曰:‘子毋然,吾语子。吾昔常苦贫,一日粮不继,将出门干人[10]。步于庭,日方午,顾影忽自咤曰[11]:“咄[12]!七尺男子,负圆履方[13],不自重,乃从人道一乞字耶?且我命固当死,出门将安之?”遂闭门兀坐者三日[14]。病且僵,忽闻叩门声,强起,徐行启门,则故人者引一力[15],担粟两斛[16],钱两贯[17],入门而吁曰:“吾过矣!吾过矣!吾固虞子之不以困告也[18],吾不意子之困至于斯也!”扶予坐,呼力买薪煮汤与粥,盥而食之而后去。嗣是予常常闭门[19],然粮尽辄继,亦不知何以致之也。子其勉之[20]!’吾闻先生言,知命之不可为也,求者徒自苦也,而志定,至于今守之。”
  又言,先生为人坦白,善诱人[21]。习青乌家言[22],为人度地,辄曰佳,欲其子之速葬也,审向背[23],谨趋避而已,馈以金,不启封,投之瓮中。子昏[24],方与人弈[25],门无贺者,忠伯肃衣冠[26],上堂欲致礼,先生不顾。已而谓早:“忠伯,尔亦如许俗耶?”忠伯谢不敢。
  或又言,先生家于木渎时[27],冒雨入城,辄著木屐[28],往还六十里。或曰:“泥滑且颠。”先生曰:“吾脚头有眼。”性喜茶,贮雨水数十瓮,客至,拾松子烹而饮之。晨起东向坐,吸日华以为常[29],既老,神明不衰[30]。卒年八十余。



  注释:
  [1]馆:寓居。旧时给人做幕友、塾师、食客都可称“馆”。[2]司出纳:管帐。苟:苟且,草率。[3]汪大绅:汪缙,字大绅,号爱庐,江苏吴县人。[4]性:天生的本性。[5]闻教:闻听教诲,即当学生。[6]皇皇然:心不安貌。皇皇,同“惶惶”。[7]汲汲然:心情急切的样子。[8]噫(yī):感叹声,犹“唉”。[9]殆:危险。[10]干(gān):求。[11]咤:怒声。[12]咄(duō):呵叱声。[13]圆:此指天。方:此指地。古人认为天圆地方。[14]兀(wù)坐:呆坐。兀,浑然无知貌。[15]力:力夫,役夫。[16]斛(hú):容量单位。五斗为一斛。[17]贯:钱串,每一千文为一贯。[18]虞:担心,忧。[19]嗣是:从此。[20]其:表祈使。[21]诱:诱导,教导。[22]青乌家:即风水先生。相传汉代有青乌子,人称青乌公,精通相地术,即为人选择住宅、墓地的迷信方法。[23]向背:正反,趋向和违避。指相地时根据山川形势的优劣,选取有利的地形,避开不利的地形。下文“趋避”意思相同。[24]昏:同“婚”。[25]弈:下棋。[26]肃:整齐,端正。作动词。[27]木渎:旧镇名,在吴县西南三十里。近太湖口。[28]木屐(jì):木底鞋,可以踏泥途。[29]日华:太阳的精华。道家养身之法有每天早晨面向太阳呼吸,称吸日华。[30]神明:指人的精神。



  彭绍升(1740—1896),字允初,号尺木,又号知归子,江苏长州(今苏州)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早年有功名之心,中年起热衷佛学,居深山习静,素食持戒四十年。工古文,有《二林居集》。
  表微,意思是表明微细的、隐而不现的人或事,从这篇文章看,也就是表彰具有教育意义而日益衰微的处世之道。文章借旁人之口记叙黄若木先生的为人,宣扬淡泊无求,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笔墨不多,却勾勒生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4     标题: 别弟文(清)施补华

 
  光绪八年十月[1],施子之弟自喀什噶尔还湖州[2],施子饮之以酒,告之曰:
  吾家故寒敝也,今之所有已为异数矣[3]。夫巨富中落,而余千金之产,湫然不可为生[4];贫人得十金以为资本,则左宜右有[5],所处之势异,所操之术殊也。此行归资之外,赢数百金,岂非贫人之雄乎?以此坐市上权量百货[6],贱入贵出,逐什一之利[7],终岁之所获,足以赡妻子。营心与力,非所耻也,贤于为官者夺民以肥己。
  吾忆道光二十又九年[8],吾父弃养[9],吾年十五岁,尔年九岁。家无一笥衣、一贯泉[10],租屋而居,月偿其值[11]。岁又大凶[12],米价十倍。吾母晨起坐络丝[13],率至夜半,得泉一百,籴米作粥[14],杂以菜根豆屑,母子乃得半饱。一日不络丝,即忍饥清坐,人有问之,则曰:“已食毕矣。”吾痛母氏之勤,涕泣自奋,读书不熟,至啮其指,血斑斑洒书本。尔亦拾薪担水,任炊爨[15],暇坐母侧,亦学络丝。姻连族䣊[16],恐其开口假贷,不敢至吾门,母氏亦戒勿往来,虑为所厌。甚者议先大夫好施与,勿为子孙计,至有今日。尤笑吾读书,谓渠谋食不暇,尚想作秀才,取饿之道也。当是时,视邻里之有父而温饱者,如天上人,尔年虽小,不应忘之。
  其后门户稍立[17],咸丰十年,寇乱又作。吾随赵忠节公守城[18],之同治元年,城中粮尽,全家啖马肉,并煮牛羊之革左之[19]。五月城破,吾负母而逃,圣野菜充饥[20],母子十月身亡寸棉。尔为贼掠几死,脱去至家,形色非人,疾病疮痏[21],相替而作。其饥寒视道光之末[22],而颇危忧困过之。管仲告齐桓公曰[23]:“愿君勿忘在莒[24],臣亦念堂阜之囚[25]。”故而与他人校[26],则诚不足;以一身先后自校,尔亦苦尽之甘,否极之泰矣[27]。
  老氏有言:“知足不辱。”以今日为过望则乐,犹有奢望,则辱在其后。吾在军中,不无多费,然每对盛馔,念先人未及食也;每御华服[28],念先人未及衣也。甘在口,适在体,而痛在心。禄养既不逮[29],得立功名天壤间,使姓氏不朽,先人而有知[30],含笑地下矣。蹉跎中岁[31],此志不衰。至于富贵之乐,不能享,亦不忍享也。
  人须自量其力,吾才识学问,实过于尔,欲有所成就为先人光;尔则自安愚分,积铢累寸[32],以足衣食,持门户,保子孙,抑其次也。彦治长矣[33],持此篇归,使读其词而识其意,莒与堂阜,居之终身可也,告之后嗣可也。



  注释:
  [1]光绪八年:1882年。[2]喀什噶尔:地名。清代属疏勒府,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市。[3]异味数:特别,有差别。[4]湫(qiū)然:忧愁悲伤貌。[5]左宜右有:干什么都得心应手,顺利,犹言“左右逢源”。语出《诗经小雅裳裳者华》:“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6]权量:衡量,选择。[7]什一:十分之一。《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范蠡)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8]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9]弃养:父母去世的婉称。父母去世则不得儿女的奉养,故称弃养。[10]泉:钱。[11]直:通“值”,价钱。[12]凶:谷物不收,年成坏。[13]络丝:把丝线缠绕在络子上。络子是缠线的器具。[14]籴(dí):买粮食。[15]爨(cuán):烧火做饭。[16]䣊:同“党”。[17]门户:家,此指家业。[18]赵忠节:见《潘锦芳传》注。[19]左:同“佐”,助。[20]圣(kū):古代方言字,掘土的意思。[21]疮瘠(wěi) :伤痕,疤瘢。[22]视:比照,相同。[23]管仲:春秋时第一霸主。[24]莒(jǔ):西周时诸侯国之一,其地在今山东莒县。齐桓公取得政权前,曾奔忙于莒。[25]堂阜:齐国地名,其地在今山东蒙阴县西北。管仲曾在堂阜脱去囚犯的缚绳,后成为齐卿。事见《左传庄公九年》。[26]校(jiào):比较。[27]否(pǐ):穷,不通。[28]御:用,此指穿。[29]禄养:用出仕的俸禄赡养父母。[30]而:如果。[31]蹉跎:光阴虚度。亦指失意。[32]铢(zhū):古代重量单位,轻于钱。喻极轻微。[33]彦治:作者弟弟的儿子。



  这是一送别手足的文章,也是一篇家训。通体以“知足不辱”为中心意思,诫告其弟不忘昔日艰难贫苦,珍惜今日家境稍好的来之不易。语言朴实而有真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4     标题: 病梅馆记(清)龚自珍

 
  江宁之龙蟠(1),苏州之邓尉(2),杭州之西溪(3),皆产梅。或曰(4):“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5);以欹(6)为美,正则无景(7);以疏为美,密则无态(8)。”固也(9)。此(10)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11),以绳(12)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13)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14)。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15)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16)。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17),明告鬻(18)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19),删其密,夭其稚枝(20),锄其直,遏其生气(21),以求重价,而江、浙(22)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23)哉!
  予(24)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25)之三日,乃誓(26)疗之:纵之,顺之(27),毁其盆,悉(28)埋于地,解其棕缚(29);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30)。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31),辟病梅之馆以贮(32)之。 呜呼!安得(33)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34)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1) 江宁——今江苏南京市。龙蟠(盘pán)——指钟山,即紫金山,在今南京中山门外。三国时,诸葛高说钟山形势如“龙蟠”(像一条龙盘旋的样子),故称。(2) 邓尉——山名,在今苏州西南。(3) 西溪——地名,在今杭州灵隐寺山西北。(4) 或曰——有人说。(5) 姿——线条,姿致。(6) 敧(妻qī)——倾斜。(7) 景——风韵。(8) 态——神态。(9) 固也——是啊(答语之词。从证据上暗示下面将要提出不同的意见,但本身并无实际意义)。(10) 此——这个,指上面所说梅以曲、敧、疏为美的论调。(11) 明诏(照zhào)大号——明白地宣布,大声地号召。(12) 绳——衡量,束缚。(13) 斫(酌zhuó)——砍。(14) 夭(腰yāo)梅——使梅花早死。夭,短折,早死。这句的意思说:这些论调都是来自文人画士,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真正用意,但却不便公开号召,根据他们的要求来衡量天下的梅花;又无法使天下的老百姓为了赚钱,就按照他们的希望支“夭梅”的“病梅”(所以只好以宣扬病态美为幌子,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这是隐喻统治者为了箝制人民的思想、摧残人才,故意制造某种谬论。(15) 蠢蠢——愚笨的样子。(16) 这句说:要把梅培植得姿态倾斜、枝条稀疏、树身盘曲,又不是那些想赚钱的愚民们的聪明才智能够想得出、办得到的。(17) 孤僻之隐——个人内心的奇特嗜好。癖,对事物偏爱的一种习惯。隐,内心深处。(18) 鬻(育yù)——卖。(19) 旁条——指偏枝斜条。(20) 夭其稚枝——折掉它的嫩枝。(21) 遏(厄è)其生气——阻抑它的生机。遏,阻止。(22) 而——于是。江、浙——江苏、浙江。(23) 烈——大,厉害。至此——达到这种程度。(24) 予——我。(25) 泣(气qì)——哭。(26) 誓——下决心。(27) 纵之,顺之——解散了它,让它顺着自己的本性生长。(28) 悉——全之全之——一定要恢复它的本来形态,促使它的天然生机。(29) 甘受诟(够gòu)厉——情愿受到辱骂。甘,甘心。诟,辱骂。(30) 辟——开辟。貯(注zhù)——收藏。这里指安置。(31) 安得——如何能够。(32) 穷——尽。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5     标题: 病说(清)龙启瑞

 
  客有患郁湮之疾者[1],龙子过而问焉,见其兀然而坐[2],偃然而息[3],日饭三鬴[4],食之尽器。龙子曰:“子病乎?”曰:“病矣。”“然则子何病?”曰:“吾苦腹疾而事圊焉[5],医者治之,三月而不效,吾忧之不知所出,辍吾业以治之,则疾益以剧。”
  龙子喟然叹曰:“吁!吾乃今知子之诚病也。夫子之所谓腹疾者,是特饮食寒热之为患也[6]。而丰而食焉[7],而华而色焉[8],乃其根柢固,莫之能蠹也[9],俟之而已;而遂废而事,而日稿而形[10]。荧而心[11],终日慱慱[12],若大难之将至者,是子之神先敝也。疾何与焉?夫万物生于神,养于神,故神聚则强,神王则昌[13],神衰则病,神散则亡。是以啜糟之夫[14],卧之颠崖之侧而不堕者,其神全也;嫛婗之子[15],遇猛虎则折三尺之莛以殴之[16],虎犹不害。何则?心忘乎物,则物莫之能贼也。今子未甚病也,而日以病为忧。夫忧者,实病之所从集也。子盍朝作而于于[17],夜瞑而蘧蘧[18],无怀无惟[19],以宁子居,疾其庶有瘳乎[20]!“
  客曰:善!将从子之言。”三日试之,其病良已。



  注释:
  [1]郁湮:即郁病,因心气郁结引起的病愈。[2]兀然:昏沉的样子。[3]偃然:仰卧的样子。[4]鬴(fú):同釜,古代的一种锅。一说鬴是量器,一说鬴是六斗四升。此处言其食欲旺盛。[5]事圊(qīng):爱上厕所。圊,厕所。[6]特:仅,只。[7]而:通“尔”,你。[8]色:气色。[9]蠹(dū):损坏,侵蚀。[10]稿:通“槁”,枯槁。[11]荧:眩惑。[12]慱慱(táun):忧苦不安。[13]王:通“旺”。[14]啜糟:以糟糠为食。[15]嫛婗:(yǐn lí):婴儿,此处指小孩子。[16]莛(líng):草茎。[17]于于:行动缓慢自得的样子。[18]蘧蘧(qú):自得的样子。[19]惟:思。[20]瘳(chōu):病愈。



  龙启瑞(1814—1858),字辑五,号翰臣,广西临桂人,道光二十一年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后因在广西镇压太平天国“有功”,升侍读学士,累官至江西布政使。善诗文,通音韵。常与广西桐城派作家吕璜、朱琦、王拯等一起切磋古文,并师事梅曾亮。著有《经德堂诗文集》等。
  本文强调精神心理因素对于治病养生的作用。有一点小病就整天忧心忡忡,萎靡不振,小病也会变成大病。如能“无怀无惟”,不以病为意,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反而有助于把病治好。该文说的是养病,在生活工作中,怎样对待困难,怎样面对人生,文中所讲道理都有借鉴意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5     标题: 钵山馀霞阁记(清)梅曾亮

 
  江宁[1]城,山得其半,便于人而适于野者,惟西城钵山,吾友陶子静偕群弟读书所也。因山之高下为屋,而阁于其岭,曰“馀霞”,因所见而名之也。
  俯视,花木皆环拱升降;草径曲折可念;行人若飞鸟度柯叶上。西面城,淮水萦之。江自西而东,青黄分明,界画天地。又若大圆镜,平置林表,莫愁湖也。其东南万屋沉沉,炊烟如人立,各有所企。微风绕之,左引右挹,绵绵缗缗[2],上浮市声,近寂而远闻。
  甲戌[3]春,子静觞同人于其上,众景毕见,高言愈张。子静曰:“文章之事,如山出云,江河之下水,非凿石而引之,决版而导之者也。故善为文者有所待”。曾亮曰:“文在天地,如云物烟景焉;一俯仰之间而遁乎万里之外。故善为文者,无失其机”。管君异之曰:“陶子之论高矣。后说者,如斯阁亦有当焉。”遂书为之记。


  注释:[1]江宁:今江苏南京。[2]绵绵缗(mín民)缗:连绵不断的样子。[3]甲戌:清嘉庆十九年(1814)。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5     标题: 博山知县武君墓表(清)姚鼐

 
  乾隆五十七年[2],当和珅秉政[3],兼步军统领[4],遣提督番役至山东[5],有所诇察[6]。其役携徒众,持兵刃,于民间陵虐为暴。历数县,莫敢何问[7]。至青州博山县,方饮博恣肆[8],知县武君,闻即捕之。至庭不跪,以牌示知县曰[9]:“吾提督差也。”君洁曰:“牌令妆合地方官捕盗,汝来三日,何不见吾?且牌止差二人,而率多徒何也?”即擒而杖之。民皆为快,而大吏大骇[10],即以杖提督差役参奏[11],副奏投和珅[12]。而番役例不得出京师,和珅还其奏,使易,于是以妄杖平民,劾革武君职。博山民老弱,谒大府留君者千数[13],卒不获。然和珅遂亦不使番役再出。当时苟无武君阻之,其役再历数府县,为害未知所极也。武君虽一令,而功固及天下矣。
  君讳亿,字虚谷,偃师人[14]。乾隆四十五年进士。其任博山县,及去官,才七月,而多善政,民以其去流涕。君自是居贫,常于他县主书院。读经史,考证金石文[15], 多精论明义,著书数百卷。今皇帝在藩邸[16],闻君名,及亲政[17],召君将用之,而君先卒矣。
  君卒以嘉庆四年十月二十九日,年五十五。余与君未及识,第闻其行事,读所著述。今遇君子穆淳于江宁[18],为文使归揭诸墓上[19]。君行足称者犹多,而非关天下利害,兹不著[20]。嘉庆十八年二月[21],桐城姚鼐表。



  注释:
  [1]傅山:县名,清代属山东青州府,今并入山东淄博市。[2]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3]和朝上:见《南园诗序》注。[4]步军统领:官名。统率八旗步军两翼五营 ,掌管京师正阳、崇文等九门内外守卫巡警,通称“九门提督”,以亲信的满族大臣兼任。[5]番役:管辑捕和差役。清代步军统领衙门设番役。[6]诇(xiòng):侦察,刺探。[7]何问:即“问何”,问为什么。[8]恣肆:放肆,指胡作非为。[9]牌:即腰牌,用作凭证的小木片或金属片,犹如身份证。[10]大吏:省级长官,此指山东巡抚。[11]参奏:此指上疏弹劾武君。[12]副奏:奏疏的副本。[13]大府:高级官府,指总督、巡抚、藩司等衙门。[14]偃师:县名。属河南省。[15]金石文:古代铜器和石刻上的文字。[16]藩邸:诸侯王的符第。此指清朝仁宗做皇子时的府第。[17]亲政:亲自主政。清仁宗初登皇位时,政事仍由太上皇(高宗)决定。嘉庆四年(1799)高宗死,仁宗亲政,立即诛杀和珅。[18]江宁:县、府名。今南京市。[19]揭:标记,表。[20]兹:此。[21]嘉庆十八年:公元1813年。



  武亿虽然是个“芝麻官”,却敢于冒犯权势,严明执法,打击了和珅爪牙的嚣张气焰。作者为武君作墓表,略去生平不述,只取有关“天下利害”的这件事迹突出刻画,收到了管中窥豹、以少见多的艺术效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6     标题: 博物苑美人石记(清)张謇

 
  石故有名,明顾大司马珠媚园物[1],园再易主,至王氏,复落[2]。光绪癸巳[3],总兵朱鸿章取送常熟相国[4],不受,委福山江干[5]。大小凡六百七十枚,尘沙雾雨之所沦湮[6],舟子樵僮之所侵侮,污垢缺裂,且旦且莫[7],兹石其尤可怜矣。
  己亥春[8],起居相国于虞山白鸽峰[9],归舟见之,恻然若有无穷之感[10]。阅七年丙午,营博物苑于师范学校之河西,以语今总兵李祥椿[11],归我所往,度置苑内,群石之幸存者只皆媵焉[12]。俪以华产异卉珍花[13],与众守之,数百年后,或者稍异于一姓之物之变迁乎?
  朱之旧部,请记朱名。即不请,亦应记以征实。



  注释:
  [1]顾大司马:顾养谦,通州(今江苏南通)人。明嘉靖进士,曾任兵部侍郎。俗称兵部尚书为大司马。兵部侍郎为少司马。[2]王氏:王景献,南通人,曾任广州太守。落:破落。[3]癸巳:光绪十九年(1893)。[4]总兵:高级武官,受提督节制,掌管本镇军务。常熟相国:翁同和,字叔平,江苏常熟人。清末维新派。光绪皇帝的师傅。官至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大学士俗称相国。[5]福山:在江苏常熟县西北四十里长江南岸,与南通市狼山隔江相对,清代置总兵于此。[6]沦湮(yān):沉沦,埋没。[7]莫:同“暮”。[8]乙亥:光绪二十五年(1899)。[9]起居:请安,问好。虞山:一称乌目山,在常熟县西北,相传西周虞仲葬此,故名。为游览胜地。[10]恻然:凄怆,伤痛貌。[11]语(yù):告诉。[12]媵(yìng):原意是随嫁。这里指随同,跟随。[13]俪:并,偕,华产:中华所产。



  文物珍宝私人占有,往往埋没散失,归于国家则能保存完好,便更多的人欣赏。翁相国拒绝美人石是明智的,而朱总兵俨然以石的主人自居,又多么卑鄙可笑。文章述事平实,客观而冷隽。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6     标题: 卜来敦记(清)黎庶昌

  
  卜来敦者,英国之海滨,欧洲胜境也。距伦敦南一百六十余里,轮车可两点钟而至[2],为国人游息之所。后带冈岭,前则石岸斩然[3]。好事者凿岸为巨厦,养鱼其间,注以原泉[4],涵以颇黎[5],四洲之物[6],奇奇怪怪,无不毕致。又架木为长桥,斗入海中数百丈[7],使游者得以扳援凭眺[8]。桥尽处有作乐亭。余则浅草平沙,绿窗华屋,与水光揜映[9],迤逦一碧而已[10]。人民十万,栉比而居[11],衢市从衡[12],日辟益广。其地固无波涛汹涌之观、估客帆樯之集[13],无机匠厂师之兴作、杂然而尘鄙也[14],盖独以静洁胜。
  每岁会堂散后[15],游人率休憩于此。方其风日晴和,天水相际,邦人士女,联袂娭游[16],衣裙䌖袭[17],都丽如云[18]。时或一二小艇,棹漾于空碧之中。而豪华世家,则又鲜车怒马[19],并辔争驰,以相遨放[20]。迨夫暮色苍然[21],灯火粲列,音乐作于水上,与风潮相吞吐,夷犹要眇[22],飘飘乎有遗世之意矣。予至伦敦之次月,富细阿什伯里道往游焉[23],即叹为绝特殊胜[24],自是屡游不厌。再逾年而之他邦,多涉名迹,而卜来敦未尝一日去诸怀,其移人若此[25]。英之为国,号为强盛杰大,议者徒知其船坚炮巨,逐利若驰[26],故尝得志海内;而不知其国中之忧游暇豫[27],乃有如是之一境也。昔荀卿氏论立国惟坚凝之难[28],而晋栾鍼之对楚子重则曰[29]:“好以众整。”又曰:“好以暇。”夫唯坚凝。斯能整暇,若卜来敦者,可以觇人国已[30]。
  大清前驻英参赞黎庶昌记。光绪六年七月。



  注释:
  [1]卜来敦,现在一般译作布赖顿(Brighton),是英国滨海的城市,宁静秀美。光绪三年(1877),即黎庶昌出任驻英参赞的次年,他游览了这个地方。卜来敦幽静奇丽的自然风光,和这里的人们优游宁静的生活,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光绪六年(1880)七月,作者写了这篇游记,向人们介绍了“船坚炮巨,逐利若驰”的英国人生活“优游暇豫”的一面。文章清新晓畅,描摹生动,又富于哲理性。[2]两点钟:两个小时。[3]斩然:截然,陡峭。[4]原:即“源”。[5]涵:包容,包括。颇黎:即“玻璃”。[6]四洲:欧、亚、非、美四大洲。[7]斗:同“陡”,陡然,突兀。[8]冯:凭借,依靠。 [9]揜(yǎn)映:同“掩映”,交相辉映,遮掩衬托。[10]迤逦(yǐ lǐ):曲折而连绵不断。[11]栉(zhì)比:像梳齿一样密密地排列着。栉,梳篦的总称。[12]衢:大路。从衢:同“纵横”。[13]估客:贩货的行商。帆樯:代指船只。樯,桅杆。[14]尘鄙:污染肮脏,鄙陋。[15]会堂:指英国议院的每年一次的议会。散会于六月底。[16]联袂:衣袖连接,喻携手。袂,衣袖。娭:同“嬉”,游玩。[17]䌖(jié)袭:聚合,重叠,杂错。[18]都丽:美盛,漂亮。都,优美的样子。《诗经郑风有女同车》:“彼美孟姜,洵美且都。”[19]怒:强盛。鲜车怒马:言车辆鲜丽,辕马壮健。《后汉书第五伦传》:“蜀地肥饶,人吏富实,掾史家资多至千万,皆鲜车怒马,以财货自达。”李贤注:“怒马,谓马之肥壮,其气愤怒也。” [20]遨放:遨游、放任。韩愈《许国公神道碑铭》:“华靡遨放”。[21]迨(dài):等到。[22]夷犹要眇:飘逸优美。夷犹,也作“夷由”,原指迟疑不前,这里引申为从容萦绕。要(yāo)眇,也作“要妙”,美好的样子。《楚辞九歌湘君》:“美要眇兮宜脩。”王逸注:“要眇,好貌。”[23]道:通“导”,带领,引导。[24]绝特:极为出众。特,卓越,出众。殊胜:特异,绝好。[25]移人:感化人。移,变易,这里引申为感染,指使人羡慕向往。[26]逐利若驰:拼命追求私利。指英人善经商。[27]优游:悠闲自得。暇豫:闲暇安乐。[28]荀卿:即荀况,战国时思想家。著有《荀子》。坚凝:坚实牢固。《荀子议兵篇》:“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此为精诚团结意。[29]栾鍼:春秋时晋国大夫。子重:春秋时楚国司马。《左传成公十六年》载,晋大夫栾鍼出使楚国,楚令尹子重问栾鍼晋国为什么英勇,回答说:“好以众整。”子重问还有什么,栾鍼又回答说:“好以暇。” 好(hào),喜爱。整,严整。暇,从容不迫,悠然。[30]觇(chān):观察,窥视。



  作者曾于光绪二年(1876)出任驻英参赞,优美的海淀城市卜来敦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篇游记不仅以如诗如画的语言描绘了卜来敦的静洁环境,更主要的是强调了民众的优游生活是国家强大的标志,而国家强大必然使民众享有较高的物质文化生活。这多少反映了清末向西方学习,力图国家富强的历史思潮。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7 08:56     标题: 捕鼠说(清)姚莹

 
  岭东以南多鼠,大而黠。夜则翻囊倾箧,旦游院庭,若无人者。逐之,循墙而走,睢盱顾人作怒状[1],反坐,则逡巡至足下[2],而舕其唾[3]。舍中人患之[4],乃蓄猫。猫之大,仅三倍鼠。其始来也。声咻然以厉,号鸣不休,鼠稍戢。舍中人大喜,益爱猫,非鱼鲜不饲,夜则卧之榻而抚弄之。日益肥,倍鼠之身六七矣,毛色光泽,任游于别舍,惟食时则归。由是,室之中竟日无猫声;食之后,竟日无猫迹。鼠复大至,厨无留粮,室无完器焉。然鼠初犹伺猫之出也而后至。一旦猝遇,鼠愕然以窜,而猫若未之见者;方就食,食已仍去,或登榻卧。鼠见其无为也,猫卧于榻,鼠行于地。未几而猫之食,鼠亦食之。主人乃更为猫谨其盖藏,一不谨,则猫摇尾长鸣以向主人,而鼠患转为猫患矣。
  舍中人以谇猫之弱也[5],余曰:岂猫之咎哉!彼其材本驽下,无捕攫之能,徒具形声耳。其初之号鸣,乃以求食,志固不在鼠也。苟暂羁而少饲之[6],勿以美具[7],及微饥而纵之,得鼠,然后益其食,不得则减之,或可冀其一击。然勇却犹未可知也。今无一攫之功,徒以声形而甘食丰饵以宠之,卧榻抚弄以骄之,任其游出以惰之,三者备而猫之志得,其质亡矣。独不见夫养鹰者乎[8]?饥则鞲之[9],微饱则纵之;得大鱼者饲以鳅,得小鱼者饲以虾,无则饥之。然后鱼可得也。今以人食食猫而复玩之,其得鼠也不亦难哉!
  且舍中人之蓄猫,又不若粤人蓄鼠矣。先是,有蓄洋鼠者,仅二寸许,而白洁可玩,能跳环。今其种日蕃,城邑富人无蓄之者。笼以朱龛,络以铜网,中作台,如演剧状;有房有场,架二环如秋千也者。每龛雌雄各一,卧以白绵,饲以香米,以指击龛,则鼠自房中左右出台,各就其环而跳走焉,观者以为乐。二鼠之费或数金,是犹有技能也。或曰:粤中向无鼠患,自洋鼠之戏盛,鼠乃炽。然则是亦妖精之类欤!



  注释:
  [1]睢盱(suī xū):张目仰望。[2]反坐:原为法律用语,对诬告的人治罪。此处指回过头来不满。逡巡:迟疑不决。[3]舕(tàn):伸舌。[4]舍中人:即舍人,富贵子弟。[5]谇(suì):责骂。[6]暂羁:暂时拴起来。[7]具:食物。[8]鹰:此处指用以捕鱼的鱼鹰。[9]鞲(gōu):套,套住。



  这是一篇耐人思索的杂文。文章分前后两部分,头一部分讲富贵子弟蓄猫,猎是鼠的天敌,岭南本有鼠患,但富贵子弟爱猫,使猫失去了捕鼠的天性。第二部分讲粤人蓄洋鼠,以鼠为玩物,从而造成了鼠患。文章表面讲猫、鼠,实际是写人事。富贵子弟豢养的猫不捕鼠,只会养尊处优,明显的是在讽刺无所事事,尸位素餐的大官小吏的腐败无能。后面谈“蓄洋鼠”问题,指明“粤中向无鼠患,自洋鼠之戏盛,鼠乃炽”,似有暗指殖民者侵扰之意。洋鼠本是“妖精之类”,但“城邑富人无不蓄之”,这分明是在斥责投降派对殖民者姑息养奸,造成祸患的卖国行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6:58     标题: 采西学议(清)冯桂芬

 
  《传》称[1]:“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2]。”孔安国曰[3]:“九洲之志[4],谓之《九邱》。”《诗》列十五国之风[5]。康成《谱序》云[6]:“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7];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8],则旁行以观之[9]。”孔子作《春秋》,有取于百二十国宝书[10]。伊古儒者[11],未有不博古而兼通今,综上下纵横以为学者也。
  顾今之天下,非三代之天下比矣[12]。《周髀算经》有四极四和[13],与半年为昼,半年为夜等说,后人不得其解。《周礼职方》疏[14],神农以上有大九洲,后世德薄,止治神州。神州者,东南一州也。驺衍谈天[15],中国名曰赤县神州,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当时疑为荒唐之言。顾氏炎武[16],不知西海。夫西洋,即西海,彼时已习于人口,《职方外纪》等书已入中国[17],顾氏或未见,或见而不信,皆未可知。今则地球九万里,莫非舟车所通,人力所到。《周髀》、《礼》疏、驺衍所称,一一实其地[18]。据西人舆图所列[19],不下百国。此百国中,经译之书,惟明末意大里亚及今英吉利两国书[20],凡数十种,其述耶稣教者,率猬鄙无足道[21]。此外如算学、重学、视学、光学、化学等,皆得格物至理[22]。舆地书备列百国山川厄塞风土物产,多中人所不及[23]。昔郑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24],子产能举晋国实沈台骀之故[25]。列国犹有其人[26],可以中华大一统之邦而无之乎?亦学士之羞也。
  今之习于夷者曰通事[27]。其人率皆市井佻达游闲[28],不齿乡里,无所得衣食者,始为之。其质鲁,其识浅,其心术又鄙,声色货利之外,不知其他。且其能不过略通夷语,间识夷字,仅知货目数名,与俚浅文理而已。安望其留心学问乎?惟彼亦不足于若辈。特设义学,招贫苦童稚,兼习中外文字。不知村童沽竖,[29],颖悟者绝少,(余尝于吾乡村塾义塾中物色异敏之士,数十年无所得。)而又渐染于夷场习气,故所得仍与若辈等。
  今欲采西学,宜于广东、上海设一翻译公所,选近郡十五岁以下颖悟文童[30],倍其廪饩[31],住院肄业[32],聘西人课以诸国语言文字[33],又聘内地名师课以经史等学,兼习算学。(一切西学皆从算学出,西人十岁外无人不学算,今欲采西学,自不可不学算,或师西人,或师内地人之知算者俱可。)闻英华书院、墨海书院藏书甚多[34],又俄夷道光二十七年所进书千余种[35],存方略馆[36],宜发院择其有理者译之[37]。则是而历算之术,而格致之理[38],而制器尚象之法[39],兼综条贯,轮船火器之外,正非一端。如历法,从古无数十年不变之理。今时宪以乾隆甲子为元[40],承用已逾百年,渐多差忒[41]。甲辰修改[42],墨守西人旧法,进退其数,不足依据,必求所以正之。闻西人见用地动新术[43],与天行密合,是可资以授时[44]。又如河工[45],前造百龙搜沙之器,以无效而辍,闻西人海港刷沙,其法甚捷,(法用匹马大火轮置船旁[46],可上可下,于潮退时下其轮,使附于沙而转之,沙四飞随潮而去,凡通潮之地皆宜水。黄河水性湍急,更无处不宜,自下流迤逦而上,积日累月,锲而不舍,虽欲复由地中行之旧不难。此不特黄河可用,北河亦可用,即南运河徒阳等处亦可用[47]。且东南水利久不治,数日之霖,积月不退,宜于通潮各海口如法浚之[48],使下流迅驶,则上流虽不浚,而自有一落千丈强之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是可资以行水。又如农具织具,百工所需,多用机轮,用力少而成功多,是可资以治生。其他凡有益于国计民生者皆是,奇技淫巧不与焉[49]。三年之后,诸文童于诸国书,应口成诵者,许补本学[50]。诸生如有神明变化,能实见之行事者,由通商大臣请赏给举人,如前议。中国多秀民,必有出于夷而转胜于夷者,诚今日论学一要务矣。
  夫学问者,经济所从出也[51]。太史公论治曰[52]:“法后王(本《荀子》),为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53]。”愚以为在今日又宜曰鉴诸国。诸国同时并域,独能自致富强,岂非相类而易行之尤大彰明较著者。如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54],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不更善之善者哉?
  且也通市二十年来,彼酋之习我语言文字者甚多。其尤者,能读我经史,于我朝章吏治舆地民情类能言之。而我都护以下之于彼国[55],则懵然无所知。相形之下,能无愧乎?于是乎不得不寄耳目蠢愚谬妄之通事,词气轻重缓急,转辗传述,失其本指,几何不以小嫌酿大衅!夫驭夷为今天下第一要政,乃以枢纽付之若辈,无怪彼己之不知,情伪之不识[56],议和议战,汔不得其要领[57]。此国家之隐忧也。此议行,则习其语言文字者必多,多则必有正人君子通达治体者出其中。然后得其要领而驭之。(《地理全志》作于癸丑年[58],书中于日本国记其欺侮亚墨利加触石渔船[59],时思报复;于安南国,极恶其讥防之严[60],榷税之重;于缅甸国亦有胥吏横征之怨[61]。未几日本、安南皆有兵端,可见彼国书不可不观,若能知其未译之书,所得必倍多。)绥靖边陲,道又在是[62]。
  如谓六合之内[63],论而不议,封故见而限咫闻[64],恐古博物君子必不尔也。



  注释:
  [1]传:《左传》。[2]左史:官名。倚相:春秋时期楚国的左史。《三坟》、《五典》、《八索》、《九邱》:相传中国最早的书籍。[3]孔安国:西汉曲阜人,孔子的后裔。相传作有《尚书序》。[4]九州:古代中国分为九州,后以九州代指中国。[5]《诗》:《诗经》。[6]康成:即郑玄,字康成,东汉人。谱序:即《诗谱序》。《诗谱》是郑玄解说《诗》的著作。[7]省:察看。[8]风化:风俗教化。[9]旁行:四出而行。[10]宝书:旧称官修的史书。传说孔子作《春秋》,命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11]伊:语助词。[12]三代:夏、商、周。[13]《周髀(bì)算经》:我国最早的天文算学著作。[14]《周礼》:书名。原名《周官》,西汉末列为经而属于礼,故名《周礼》。《职方》:是《周礼》中一篇。疏:注解。[15]驺(zōu)衍:战国时代齐国人,阴阳五行家。[16]顾氏炎武:顾炎弄(1613—1682),明末清初思想家、学者。[17]《职方外纪》:地理书名,意大利人艾儒略撰。[18]实其地:查实有其地。[19]舆图:地图。[20]意大里亚:意大利。英吉利:英国。[21]率:大抵。猬鄙:杂滥鄙陋。[22]重学、视学:物理学的分支。格物:推究事物的原理。至理:最正确的道理。[23]中人:中国人。[24]郑公孙挥:郑国大夫公孙挥。[25]子产:郑国大夫。家沈:参宿之神。台骀:汾水之神。子产出使晋国,曾对晋平公讲实沈、台骀的故事。[26]列国:春秋时代各诸侯国。[27]通事:指翻译人员。[28]佻达:轻薄。[29]沽:粗劣。[30]文童:童生的别称。[31]廪饩(xì):官府供给的粮食。[32]肄业:修习学业。[33]课:教授、考核。[34]书院:清代在地方设立的藏书、读书、讲学的处所。英华书院:英人所建,在香港。墨海书院:1843年英人麦都思到上海传教,建立墨海书院,出版宗教、科技等书籍。[35]俄夷:指俄国。[36]方略馆:清代所设编纂各次军事始末的机构。[37]宜发院:应该发到翻译公所。[38]格致:“格物致和”的省称。清代末年统称声、光、化、电等自然科学为“格致”。[39]制器尚象:出《易系辞》:“以制器者尚其象”。尚:尊崇。象:事物的外在现象。[40]时宪:民用历书。甲子为元:以;甲子年(1744)为元年。[41]差忒(tè):差错、变更。[42]甲辰:甲辰年,指1784年(乾隆四十九年)。[43]地动新术:指波兰天文学家哥白尼提出的地动说。[44]授时:颁行历书。[45]河工:治河工程。[46]匹马:一匹马力。[47]徒阳:丹徒阳、丹阳县。均属江苏省。[48]浚:疏浚。[49]不与:不为。[50]许补本学:准许给予学生员一样的功名。[51]经济:经邦济世的才能。[52]太史公:指司马迁。论治:沦治国。[53]议卑:议论浅近。[54]伦常:封建伦理道德。名教:封建社会的等级名分和礼教。[55]都护:此处指大使。[56]情伪:真假。[57]汔(qì):接近,庶几。[58]《地理全志》:慕维廉编著,作于1853年(癸丑年)。[59]亚墨利加:即美国。[60]安南:即越南。[61]胥吏:小吏。[62]绥靖:安抚平定。道:方法。[63]六合:指天地四方。泛指天下。[64]封故见:限于旧的见解。



  冯桂芬(1809—1874),字林一,号景亭,江苏吴县人。道光二十年(1840)进士,官至右中允。曾参与组织攻打太平军活动。早年受教于林则徐,又接受西方资产阶级学术的影响,主张“采西学”、“制洋器”,“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对洋务派和资产阶级维新派都有影响。他为文主张“称心而言”,不信桐城义法之说。他的政论文,以收入《校邠庐抗议》的40篇为代表,集中阐发改革的见解,影响较大。另著有《显志堂集》等。
  本文写于1860年(咸丰十年),收《校邠庐抗议》一书。文中先引经据典,提出学者要“博古而兼通今”的命题,接下论述“今之天下”已不下百国,而西方的多种科学技术,“多中人所不及”,因此要采西学,鉴诸国。作者明确提出了“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的主张,以及设立翻译公馆,培养通晓西方语言和科学技术的人才的措施。此文反映了作者较为开阔的政治视野和较为广博的文化知识,以及富国强民的宏大志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6:58     标题: 蔡邕论(清)顾景星

 
  王允既诛董卓[1],蔡邕动色悲叹,允勃然叱之曰[2]:“董卓国之人贼,几倾汉室。邕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义,以忘大节。天诛有罪,反相痛伤,岂不共为逆哉!”收付廷尉[3],人皆冤邕而罪允。以今观之,王允斯言,未为过也。
  始邕直言为阉待所中[4],囚徙朔方[5],赭衣抱拲[6],全室流离,可谓难矣。及宥还畏祸[7],亡命吴会[8],十有二年,无意功名,而且以弹琴著书终老牗下矣[9]。使邕如梅福[10],长流江湖,岂不高哉?
  董卓擅权,辟署祭酒[11],补御史,迁尚书,不三日而周历三合[12]。伊何为者[13]?卓盖惜邕致天下豪杰,不加望外之荣,无以市德[14]。故举之髡钳之余[15],爵之卿贰之上[16]。且邕有何功?遂封侯食五百户[17]、禄五十万?夫无故之利,圣人恶之。邕初议卓不可受尚父之称[18],而自出显位,何也?
  今夫捕鸟者,择其黠者以为囮[19],毇米为饲[20],滤流而饮,凡所以慰囮,靡弗至也。笯而出于野[21],置之丛薄之间[22],悲呼众鸟,至日暮,翾然投于罗者众矣[23]。夫囮,未始乐为是也,而鸣致众鸟,谓非囮罪不可也,邕,卓之囮也,邕未始乐为是也,而厚禄高位,将以风天下为邕之类者[24],而邕甘心受之,谓非邕罪不可。
  桓帝召邕鼓琴[25],行次偃师,称疾而返。卓每宴集,邕辄赞事鼓琴[26]。后遂为表荐卓,时卓已为太尉,封郿侯、进相国,废少帝[27]、放太后[28],倾逼人主。邕谓宜益隆委任[29]。厚其爵赏,岂欲卓加九锡[30]、封安汉而已哉[31]!然则邕死,不亦宜乎!



  注释:
  [1]王允:字子师,东汉太原祁人。献帝时为司徒,与中郎将吕布密谋,诛杀董卓。董卓:见《李姬传》注。[2]勃然:因发怒或激动而改变脸色。[3]收:逮捕,拘押。廷尉:官名。掌刑狱,为九卿之一。[4]阉侍:宦官。汉灵帝时蔡邕为议郎,因上书议论朝政阙失获罪,流放朔方。[5]朔方:郡名。治所在今内蒙古杭锦旗北。[6]赭(zhě):古代囚犯所穿的赤禢色衣服。拲(gǒng):两手共械。[7]宥:宽宥,赦罪。[8]亡命:改名换姓,逃亡在外。吴会:吴郡、会稽郡,即今江苏吴县、浙江绍兴一带。[9]且:聊且。牗(yǒu):窗。[10]梅福:字子真,汉九江人。王莽篡权时,他弃妻子而去,后有人在会稽见到他,变姓名为吴市门卒。时人目为高士。[11]辟(bì):征召。署:充任官职。祭酒:官名。[12]三台:汉代对尚书(中台)、御史(宪台)、谒者(外台)的合称,亦称三公。[13]伊:此。[14]市德:收买人心,博取好名声。[15]髡(kūn)钳:古代刑罚名。髡,剃去头发。钳,用铁圈束颈。代指囚犯。[16]卿贰:卿,九卿,汉置。贰,副职。[17]食五百户:享受五百户人家的租入,即食邑,古代受封爵者的领地。[18]尚父:周文王称吕望为尚父,意为可尊尚的父辈。董卓的门客也欲尊董卓为尚父,董向蔡邕征求意见,蔡邕认为不妥。[19]黠(xiá):聪慧,狡猾,囮(é):鸟媒,捕鸟人用来诱捕同类鸟的活鸟。[20]毇(huǐ):细米。[21]笯(nú):鸟笼。[22]丛薄:草木丛生的地方。[23]翾(xuān):轻扬貌,[24]风(fèng):感化,此处犹言“招引”。[25]蔡邕善鼓琴,汉桓帝敕陈留太守督促蔡邕进京入宫,蔡不愿去,走到偃师(河南属县),称病而归。[26]赞事:协助做事。[27]少帝:刘辩,灵帝子,被董卓所废,立陈留王刘协为献帝。[28]太后:灵帝何皇后,被董卓迁放于永安宫,后用毒药杀害。[29]隆:加重。[30]九锡:古代帝王赐给有大功或有权势的诸侯大臣的九种物品。[31]安汉公:汉平帝时王莽的封号。王莽曾受九锡。


  顾景星(1621—1687),字赤方,号黄公,湖北蕲州(蕲春县)人。明诸生。清康熙时荐举博学鸿词,以病辞。有《白茆堂集》、《南渡集》等书。
  蔡邕是东汉文学家,攀附奸臣董卓是他一生中一大污垢。文章议论他投靠国贼,任其帮凶,其为叛逆,不论其学识才华如何,罪行不可饶恕。文章夹叙夹议,很有逻辑力量。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6:58     标题: 臣事论(清)梅曾亮

 
  天下之患,非事势之盘根错节之为患也,非法令不素具之为患也,非财不足之为患也。居官者不不事事之心[1],而以其位为寄[2],汲汲然去之[3],是为大患。
  今夫四民之中[4],士之贵于农工商贾也[5],较然明矣。使农工商贾,皆汲汲有为士之心,则方其为农也,田莱必不能辟[6];其为工也,艺事必不能精;其为商贾也,有无必不能迁[7]。然天下之民,有自乐其农工商贾之业,而以士为畏途者。彼士也,有考试场屋之苦[8],有文字声病之学[9];违其程度[10],则又有褫夺扑责之刑以随其后[11]。凡士之所深忧以为大辱者,民皆脱然而无患[12]。彼民者,度其身而苦其事[13],有万不可以尝试者。故甘心绝意,乐其业而不迁。
  今之为仕者则不然,无愚知贤不肖也[14],而皆有为公卿大夫之心。夫吏之迁除[15],或以年计,或以十数年计,非可朝拜官而久迁擢也。然其身縻于此,而其心去此职而上者,不可以层累计。人有仕宦十年而不迁调者,则乡里笑之,而亲友为之减色。忘分苟得,相师成风。夫爵禄者,廉耻之药石也[16],善用之则起,不善用之则废;廉耻者,聪明之堤防也,固其防则盈,而溃其防则竭。聪明竭矣,虽勉强为作,施令布政[17],与吾民相酬对者,特具文焉而已[18]。故曰有不事事之心,而以其位为寄,汲汲然去之,是之谓大患。虽然,是患也,不成于贱而成于贵;不成于贵贱之悬殊,而成于治贵贱之不公。大臣者,将帅也;属吏者,士卒也。大军之沮败[19],非为将者之独奔,而法之加,必自将者始。今夫大吏,其日造请问起居者[20],属吏也;供刍薪米炭者[21],属吏也;加声色颐指者[22],属吏也;听参核迁调者,又属吏也。有罪,则曰:是属吏所承办也,承审也,大臣者不知。同有罪,则曰:是大臣也,不可与小臣同科[23]。科其罪矣,而或降级,或罚俸,不旋踵而复其故[24]。其罪同,而位卑者,则一蹶不可复振。用法如此,故贱者之不能心服也。心不服而隐忍以为之,此其身有不能安,而其职有不能进者矣。则宜其以位为寄,而汲汲然去之也。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善为治者,所慎重而专任之者[25],大臣而已。使小臣之事,统责之大臣;而大臣之罪,不可分之于小吏。其大小之罪均,法之加必自贵者始。盖任重而责之者厚[26],厚不为刻也;任轻而责之者薄,薄不为私也。夫如是,贵者难其事[27],而不敢有以位为乐之心;贱者量其力,而无皇皇于冒进之意[28]。乐其职,故其心安,安其心,故其事成。传不云乎[29]:“厚味实腊毒,高位实疾颠。”[30]古之人自一命以上[31],其忧患递相增也,以至于卿相,惟庶人则无忧。
  悲夫!自三代而下[32],士之畏富贵而不居者,何少也!使士也无考核场屋之苦,文字声病之学,禠夺扑责之刑,而又无农工商贾之瘁[33],以获高位之名,则天下有一不为士者,其心必不服,人主尚安得四民而用之哉[34]?或曰:如此则非所以贵贤贱不肖之心,且无以磨厉人于功名之途者也。曰:今之贵贱,非如古之世。其贵贱也,以为不贤乎,则固有时而为公卿大夫矣;以为贤乎,则公卿大夫,皆自小臣始矣。且夫人弃贱就贵之心,如水之就下,如丸之走阪[35],虽贲、育之勇[36],不能抑之。圣人不得已而分利害之数与贵贱参之[37],而听人能不能者之自处之。政之失也,则专其利于所贵[38],而专其害于所贱。夫避贱而趋贵,罪之可也,然使卑贱之忧患甚于富贵,人孰不避忧而趋乐?是人臣之利,非国家之利也[39]。然有公忠体国之大臣,则亦不利乎此矣。



  注释:
  [1]不事事:不做事。前一“事”字为动词。[2]寄:暂居之所。[3]汲汲然去之:指急切地盼望脱离现职得到升迁。[4]四民:见姚莹《噶兰台异记》注。[5]商贾(gǔ):商人。[6]田莱:荒地。[7]有无:指有没有钱可赚。[8]考试场屋:指科举考试。“场屋”即考场。[9]文字声病之学:指文字声律之学。声病:即“四声八病”,“四声”指平、上、去、入;“八病”指语言运用中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八种作诗应避免的声律毛病。[10]程度:指诗文考试的程式法规。[11]禠(chǐ)夺:剥夺衣冠,除去功名。旧时官吏、生员等犯罪,必须禠夺其官服,除去功名之后方能加刑。[12]脱然:轻快的样子。[13]度(duó)其身:估量自己。[14]知:同“智”。[15]迁除:升迁授职。除:得官位。[16]药石:治病的药物和砭石。[17]施令布政:施行和颁布政令。[18]特具文:只是徒具空文。具:有。[19]沮败:失败。沮:败坏。[20]造请:拜访请示。[21]刍薪:柴草。刍:喂牲畜的草。[22]颐指:用下巴的动作示意指挥别人,形容傲慢。[23]同科:同罪。科:法令条文。[24]旋踵:转动脚跟向后转,用以形容时间短促。踵:脚跟。[25]专任:专心任职。[26]责:责罚。[27]难(nuó):通“[上难下心]”,慎重。[28]皇皇:同“遑遑”,匆忙,急切。[28]传:泛指书籍。[29]“厚味”二句:语出《国语周语下》。厚味:指酒味浓。腊毒:中毒快。腊(xī):速、快。疾颠:很快垮台。颠:颠覆。[30]一命:周朝官吏等级有一命至九命之别,一命最低。[31]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32]瘁(cuì):劳累。[33]人主:皇帝。[34]阪(bǎn):山坡。[35]贲、育:指战国时代的勇士孟贲和夏育,秦国人。后泛称勇士为贲、育。[36]数:分量,程度。[37]专其利于所贵:专门使所富贵的人得到利益。[38]“人臣之利”二句:指“专利其所贵”只是有利于大臣,而不利于国家。



  这篇是关于封建吏治的一篇专论。作者提出,居官者不专心于本职,汲汲于升迁,只把自己的职位当作向上爬的阶梯,“以其位为寄”,这是吏治的“大患”。进而指出患不在下而在上,掌权者常推卸罪过于下属,与下属同罪而不同科。贵贱不公,助长了居下位者不尽本职而竞求升迁的风气。接着作者提出了“法之加必自贵者始”的主张,提出了“任重而责之者厚”,“任轻而法之加者薄”。作者的这些议论,现在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6:59     标题: 陈猴传(清)林纾

 
  林先生曰,闽人不畜僮而养佣[1],怒以色则受,杖则叛,盖难御也[2]。同年高啸桐独言其戚王太守贻燕者[3],畜僮陈猴,累杖见血,而猴终弗去。太守需次浙中[4],赭寇入浙[5],城火数作,门阖。太守家僮十数尽遁,猴裹布寻丈[6],趣太守登城[7],猴径下,以布受太守,俾缒其家人[8]。未尽,哗言贼至,幼子自城上颠[9],猴捷进,承之以手;少女继队[10],猴张右手再承之,队女适当其怀,若有神鬼阴缀之者[11]。既免,夫人伤足,呻于路周。猴径负其子女行,数百步团置之,还负夫人。蹀躞往复[12],日行不能二十里。经十日,猴道病。太守度城贼且出略旁县[13],家人必下免,乃逡巡入前村[14]。村人若善太守者,盖其中一人盗也。逮治杭州狱,时太守适权杭州[15],出之。至是乃具舟脱太守于难。
  居闽二年,太守卒,猴大恸数绝。尚书沈文肃公来吊[16],异之,拊猴将以自随[17]。猴不可,请护丧归仙游[18],盖大寮与猴均仙游人也[19]。公迺以书抵其县官[20],叙猴谊[21]。官饩猴月以十缗[22],猴役于县官,仍以所得悉奉其主人。县官益谊之,无役不随,猴自尔亦稍稍置田筑室,且娶妇生子矣。每至太守家,辄隅立屏息[23],若常奴焉。乡之士流习猴者,辄与抗礼[24],曰:“是有古谊,能事主人之孤,安可蔑耶?”



  注释:
  [1]僮:童仆的通称。此指从小豢养的家奴。佣:雇佣的人。[2]御:治理,管治。[3]太守:此指知府。[4]需次:官吏授职后,并不能马上接任,要按照资历依次等待补缺。有时官多缺少,需次要六七年。[5]赭寇:又称“红毛”,英国侵略者。因其须发褐红,故称。[6]寻丈:近一丈。寻,八尺。[7]趣(cù):催促。[8]缒(zhuì):系在绳子上放下去。[9]颠:坠落。[10]队:同“坠”。[11]阴缀(chuò):暗中指使,牵制。缀,牵制。[123]蹀躞(dié xiè):小步往来貌。[13]略:侵略。[14]逡(qūn)巡:却退,迟疑不决的样子。[15]权:暂代官权。[16]沈文肃:沈葆桢,字幼丹,清末福建侯官(今福州)人。官至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谥文肃。[17]拊:同“抚”。[18]仙游:县名,属福建。[19]钧:通“均”。[20]迺:即“乃”。[21]谊:通“义”。[22]饩(xì):赠送。缗(mín):成串的钱。一千文为一缗。[23]隅(yǔ):角落。[24]抗礼:以彼此平等的礼节相待。



  文中描写了一个家奴,机智忠勇,在患难时救了主人一家,主人去世以后,仍一如既往,忠实不渝。为低贱的奴仆作传,固然难得,但这个家奴遭主人棒打却以德报怨,又有些愚昧了,主人到底对他怎样,文中没有说。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0     标题: 陈驭虚墓志铭(清)方苞

 
  君讳典[1],字驭虚,京师人。性豪宕[2],喜声色狗马[3],为富贵容,而不乐仕宦。少好方[4],无所不通,而独以治疫为名。疫者闻君来视,即自庆不死。京师每岁大疫,自春之暮至于秋不已。康熙辛未[5],余游京师,仆某遘疫,君命市冰以大罂贮之[6],使纵饮,须臾尽;及夕,和药下之[7],汗雨注,遂愈。余问之,君曰:“是非医者所知也。此地人畜骈阗[8],食腥膻,家无溷匽[9],污渫弥沟衢[10],而城河久堙[11],无广川大壑以流其恶。方春时,地气愤盈上达[12],淫雨泛溢[13],炎阳蒸之,中人膈臆[14],困惾忿蓄[15],而为厉疫[16]。冰气厉而下渗[17],非此不足以杀其恶[18],故古者藏冰,用于宾、食、丧、祭[19],而老疾亦受之,民无厉疾。吾师其遗意也。”
  余尝造君,见诸势家敦迫之使麇至[20]。使者稽首阶下[21],君伏几呻吟,固却之。退而嘻曰:“若生有害于人[22],死有益于人,吾何视为[23]?”君与贵人交,必狎侮[24],出嫚语相告謷[25],诸公意不堪,然独良其方,无可如何。余得交于君,因大理高公[26]。公亲疾,召君,不时至[27];独余召之,夕闻未尝至以朝也[28]。
  君家日饶益,每出,从骑十余,饮酒歌舞,旬月费千金。或劝君谋仕[29],君曰:“吾日活数十百人,若以官废医,是吾日系数十百人也。”诸势家积怨日久,谋曰:“陈君乐纵逸,当以官为维娄[30],可时呼而至也[31]。”因使太医院檄取为医士[32]。君遂称疾笃,饮酒近女,数月竞死。
  君之杜门不出也,余将东归,走别君[33]。君曰:“吾逾岁当死,不复见公矣。公知吾谨事公意乎[34]?吾非医者,惟公能传之,幸为我德[35]”乙亥[36],余复至京师,君柩果肂[37],遗命必得余文以葬。余应之,而未暇以为。又逾年,客淮南,始为文以归其狐[38]。
  君生于顺治某年共月某日,卒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妻某氏,子某。铭曰:
  义从古[39],迹戾世[40],隐于方[41],尚其志[42]。一愤以死避权势,胡君之心与人异[43]?


  注释:
  [1]讳:名。古时对于尊长不直呼其名叫做“避讳”,故亦称名为讳。[2]豪宕:豪迈放纵,无所拘束。[3]声色:歌舞女色。[4]方:方术,指医、卜等术。[5]辛未:康熙三十年(169I)。[6]市:买。罂(yīng婴):小口大腹的盛酒陶器。[7]和(huò祸):拌和。[8]骈阗:亦作“骈田”、“骈填”,众多而相连接。[9]溷(hùn混)匽:厕所。[10]污渫:脏水。衢(qú渠):四通八达的道路,这里指街道。[11]堙(yīn因):堵塞。[12]愤盈:充满,聚集。[13]淫雨:久雨。泛溢:涨满。[14]中(zhòng众):伤害。膈臆:泛指内脏。[15]困惾(zōng宗),阻塞不通。忿蓄:积聚不散。[16]厉疫:即疠气,亦称疫疠,中医学名词,一种瘟疫。[17]厉:猛烈。[18]杀,减少,削弱。[19]宾:宾礼。古代五礼(吉、凶、军、宾、嘉)之一,为诸侯朝见天子时的礼节。[20]势家:权势之家。使:使者,奉命办事的人。麜(qún群):成群。[21]稽首:叩头行礼。[22]若:他们。指那些请他看病的有权有势的人。[23]视:诊视,看病。[24]狎(xiá匣)侮:戏侮,不尊重。[25]嫚(màn慢):倨傲,轻侮。訾謷:非议。[26]大理高公:高裔字素侯,宛平人,翰林出身,官至大理寺卿。方苞进学为秀才时,高素侯正充任学使视学江南,对方苞极为器重,方苞也始终师事之。[27]不时至:不能及时到达。[28]“夕闻”句,没有晚上听说等到天明才去的。[29]谋仕:想法作官从政。[30]维娄(lǚ吕):系马曰“维”,系牛曰“娄”。“以官为维娄”,意即以官位束缚,使不得自由。[31]时:随时。[32]檄:征召文书。医士:明清时代的太医院,长官为院使,下设御医、吏目、医士等,专为宫廷及官吏看病。[33]走别君:去与他告别。[34]“公知”句:你知道我恭谨待你的本意吗?谨:恭谨,不轻慢,有敬重之意。[35]德:恩惠。言外之意即希望为我作传以传名。[36]乙亥:康熙三十四年(1695)。[37]柩:已盛尸体的棺木。肂(sì四):暂时掩埋。古人因为某种原因(如选择基地等)在正式安葬之前先行假葬,暂时掩埋。[38]孤:死者之遗孤,指儿子。[39]义从古:思想品格追随古代的清高之士。[40]迹:行迹,行为。[41]隐于方:借方术(指行医)以隐居,不求仕宦。[42]尚其志:高尚其志,指陈驭虚守志不移。[43]胡:何。


  这也是一篇触及现实黑暗的作品。陈驭虑不但医术极精,而且富有正义感。他宁为普通人治病,却不为权势之家效劳,因为这些权贵“生有害于人,死有益于人。”他“不乐仕宦”’也是因为考虑到广大普通患者的需要。最后,为抗拒权贵们的羁縻,竟“一愤以死”。这样一个有术有德的医生,确实值得称道。从此文对陈驭虚的深情赞美,也可以见到作者对现实的是非分明的态度。
  方苞主张,为人立传,“所载之事,必与其人之规模相称。”(《与孙以宁书》)此文为医生立传,集中写其行医及反抗权贵的高行。于其医术,只写一例以见一般,而不琐琐罗列,于医术之外,又只以抗诊与拒仕两事表现其品德,用事极简,笔墨极省,而人物风貌已跃然纸上。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2     标题: 陈仲鸾同年之父母七十寿序(清)曾国藩

 
  天之生贤人也,大抵以刚直葆其本真[2],其回枉柔靡者[3],常滑其自然之性[4],而无以全其纯固之天,即幸而苟延,精理已销,恒干仅存[5],君子谓之免焉而已[6]。国藩尝采辑国朝诸儒言行本末,若孙夏峰[7]、顾亭林[8]、黄梨洲[9]、王而农[10]、 梅勿庵之徒[11],皆硕德贞隐,年登耄耋[12],而皆秉刚直之性,寸衷之所执,万夫非之而不可动,三光晦、五岳震而不可夺。故常全其至健之质,跻之大寿而神不衰。不似世俗孱懦竖子[13],依违濡忍[14],偷为一切[15],不可久长者也。
  同年生陈君仲鸾与余交十余年,每相与议论平生,慷慨不挠。或品第当世人伦[16],意所不可,睥睨讥切[17],无所复忌。同人或谓仲鸾居吏阔别曹司,身处卑冗[18],更事未深[19],宜其嚣嚣不绌[20];若移置要地,稍稍练习文法,亦且破觚而为圆矣[21]。既而仲鸾果以考第入直率机,而戆直发愤[22],芒角森然,曾不减其曩者之旧[23]。吾乃私怪生民刚直之性,其禀之有厚有薄,未可以一概度量也。
  间辄与仲鸾语家世之计,及太公、太母之行。仲鸾为余言封翁荫酿召先生[24],生而伉爽[25],屡经艰险,履之如夷[26]。遇人有心所不许,虽豪贵人必唾弃之。即心之所许,虽孤婺卑贱,必引而翼之[27],愈穷厄,愈礼敬与均[28]。自亲族州闾,皆服其诚信,远近纷难,就之决遣,凡所论断,久而辄应。封母高太恭人,祗顺惇笃[29],尊尚节义,盖皆有刚直之风。然后知仲鸾之激烈不阿,虽受性独厚。亦其禀之庭闱者[30],岁渐月染[31],涵濡之久而不自知也[32]。人固视乎所习,朝有媕婀之老[33],则群下相习于诡随[34];家有骨鲠之长[35],则子弟相习于矩矱[36]。倡而为风,效而成俗,匪一身之为利害也。
  今年八月,为先生暨太宜人七十生日,年家之子[38],同官之良,咸称觞仲鸾之邸第,作为诗篇,以祝难老[39].属国藩为之序,余乃略述平昔与仲鸾言论大指,以著先生之节概,因推国初诸儒以刚直而享大年者,为先生致善祷之谊[40],亦使世之君子,闻之而有所警焉。



  注释:
  [1]同年:同科考中的人。[2]荷:保持。[3]回枉:柔曲不直。[4]滑(gǔ):乱。[5]恒干:指人的躯体。[6]免:免祸。《论语雍也》载孔子语:“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意思是,人能生存于世是由于正直,不正直的人能生存于世是由于他侥幸避免了祸害。[7]孙夏峰:孙奇逢,字启泰,世称夏峰先生,明清之际学者。隐居不仕,自明至清,前后十一次拒绝征聘。与黄守羲、李颙并称三大儒。享年九十一。[8]李亭林:即顾炎武,学者称其亭林先生。见《复斋记》作者介绍。[9]黄梨洲:黄宗羲。见《过云木冰记》作者介绍。[10]王而农:王夫之,字而农,明清之际学者,人称船山先生。明亡,在家乡湖南衡阳举兵起义阻挡清兵南下。后隐居近四十年,潜心著述。享年七十三。[11]梅勿庵:梅文鼎,字定九,号勿庵,清代天文学家、数学家。安徽宣城人。享年八十八。[12]耄耋(mào dié):七十曰耄,八十曰耋。年寿高的意思。[13]孱(chán):懦弱,低劣。[14]依违:犹豫不决,模棱两可。濡忍:柔忍,含忍。[15]偷:苟且。[16]人伦:指各类人。伦,类。[17]睥睨(pì lì):斜视,表示傲慢或厌恶。[18]卑冗:地位低微,不重要。冗,多余的。[19]更事:经历世事。[20]嚣嚣(áo):自得傲慢貌。绌(chù):屈。[21]觚(gū):棱角。[22]戆(gàng):愚而刚直。[23]曾:乃,竟。[24]封翁:此指陈仲鸾的父亲。子孙显贵,父、祖因而受封典,称封翁或封君。[25]伉爽:亢直豪爽。伉,通“亢”,刚强。[26]夷:平坦。[27]翼:保护。[28]与钧:同等,均等。钧,通“均”。[29]祗(zhī):恭敬。[30]庭闱:父母住的地方,借以称父母。[31]渐(jiān)染:沾湿,浸润,引申为逐渐受影响。[32]涵濡:涵润沾染,引申为滋润,教化。[33]媕婀(ān ē)曲意顺从。[34]诡随:诡诈善变,见风使舵。[35]骨鲠(gěng):亦作“骨梗”,喻耿直。刚劲。[36]矩矱(huò):规矩,法度。矱,尺度。[37]暨:和。[38]年家:同榜登科者互称“年家”,晚辈称“年家子”。[39]难老:不易老,长寿的意思。语出《诗经鲁颂泮水》。[40]善祷:美好的祝祷。谊:情意。



  为朋友的父母作寿词,不熟悉其人,又没有殊功异德,很难写。此文则专从朋友的刚直品质下笔,最后归结到父母的家教上,虽是应酬文字,却也写出了特色。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2     标题: 城隍庙(清)王韬

 
  城隍庙内园以及萃秀、点春诸胜处[1],每于朔望拔关[2],纵人游览。正月初旬以来,重门洞启[3],嬉春士女[4],鞭丝帽影,钏韵衣香[5],报往跋来[6],几于踵趾相错,肩背交摩。上元之夕[7],罗绮成群,管絃如沸,火树银花[8],异常璀璨[9]。园中茗寮重敞[10],游人毕集。斯如月明如昼[11],蹀蹼街前[12],惟见往还者如织,尘随马去,影逐人来,未足喻也。远近亭台,灯火多于繁星,爆竹之声,累累如贯珠不绝,借以争奇角胜,若其稍作断续声者,辄以为负[13]。宵阑兴发电厂,正不知漏箭之频催也[14]。春原富贵,国几长春[15],夜亦风流,天真不夜,北门管钥,亦为竟夕不键[16],殆所谓“金吾不禁”欤[17]!斯亦风月之余情[18],承平之乐事[19]。



  注释:
  [1]“城隍”句:城隍庙和萃秀、点春等园林名胜,位于今上海市南区。[2]朔望:阴历每月初一和十五两天。拔门:开门。[3]重门洞启:重重门户完全打开。[4]嬉春士女:游春的男男女女。[5]“鞭丝”二句:指骑马或乘车的男人和穿着讲究的妇女。[6]报往跋来:来来往往。报,通“赴”。[7]上元:阴历正月十五为上元节(元宵节)。[8]火树银花:形容灯火纷盛。[9]璀(cuǐ崔上)璨(càn灿):光辉灿烂。[10]茗寮:茶室。寮,小屋。重敞:纷纷开张。[11]斯时:此时。[12]蹀(dié迭)躞(xiè谢):漫步。[13]“若其”二句:是说商户比赛施放鞭炮,声响稍有停顿,就算输了。[14]“宵阑”二句:夜深时分,人们情兴仍浓,不觉时间过得快。漏箭,古代计时器漏壶上的指针,此指时间。[15]“春原”二句:春意来自富贵,而举国几乎春意常在。按:这些话和下文都是歌颂升平之语。[16]不键:不上锁。[17]“殆所谓”句:这大概就是所谓不禁夜行吧!金吾,执金吾,汉代禁卫军的高级军官,掌京城防备。元宵节这天开放夜禁,故有“金吾不禁”之说。[18]风月:即清风明月,指美好的景色,有闲适之意。[19]承平:累世相继的太平时代。



  王韬,字紫诠,又字仲弢,上海人。博闻多学,洒脱不拘,太平天国起义期间,因“过激言论”触犯当政,被迫隐居,自号天南遁叟。曾赴欧美考察。著名《淞隐漫录》、《淞滨琐话》、《遁窟谰言》等。
  本篇选自王韬《瀛(yínɡ盈)壖(ruán软阳)杂志》。作者在咸丰、同治间客居上海,偶有见闻,即随笔记录,涉及地理、习俗、古迹、时事等多方面内容。瀛壖义为大海之边地,即指上海。此书刊刻于同治十年(1871),署名“天南遁叟”。
  上海城隍庙是享有盛名的园林名胜之一。作者在本文中,描写了它正月初一、十五时的节日盛况:摩肩接踵的游人们的各式打扮,五光十色的辉煌灯火,热闹非凡的乐声等等——这些,汇成了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也可以说,作者所描绘的,是一幅另有风姿的风俗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3     标题: 程易田诗序(清)刘大櫆

 
  余性颛愚[1],知志乎古,而不知宜于时;常思以泽及斯民为任,凡世所谓巧取而捷得者,余皆不知其径术。以故与缙绅之士相背而趋,终无遇合。退而强学,栖迟山陇之间[2],虽非有苦,而亦未尝有乐也。年已晚暮,始为博士于黟[3]。博士之官卑贫无势,最为人所贱简[4]。而黟、歙邻近,歙尤多英贤,敦行谊[5],重交游,一时之名隽,多依余以相为劘切[6]。或抗论今时之务[7],注念生人之欣戚,慨然太息,相对而歌。盖余生平之乐,无以加于此矣。
  程子易田,尤所称著材宿彦[8],亦旦夕相从。其所为诗歌,掳词朴直而寄兴深至[9],尝谓其有陶潜之风[10]。易田固信余,余亦甚重易田也。虽然,余老矣,今年年七十有三,将归休于枞阳江上[11]。而易四年逾四十,犹困于诸生[12];家又贫,故里不足以自活,亦将餬其口于汝阴[13]。念欲长与诸君子游处,不可得矣。
  居稽也[14],弦诵也[15],欣欣而忘其倦也。欢聚未几,离散随之,余于此其犹能独乐焉否耶?夫以生平未尝有乐之人,徒以与诸君子游处而乐,今复以聚之不常而不乐生焉。回忆独居时,虽无所乐,而亦非有不乐也。则是今日之不乐,由前日之乐而来也。夫造物之于人[16],安能使其长乐哉?因取易田之诗,所谓“濠上吟”者[17],反复咀吟[18],益叹其文章之古,与其人之心貌相称。属其板刻之,以与四方之知言者共读焉,而余为序之如此。



  注释:
  [1]颛(zhuān专)愚:愚蒙。[2]栖迟:游息。[3]博士:学官名,即县教谕,掌管文庙(孔庙)祭祀、教育生员等。黟:安徽省黟县。[4]贱简:鄙视怠慢。[5]敦行谊:重视操行、道义。敦:厚,重视;谊:同“义”,道义。[6]劘(mó磨)切:切磋琢磨。劘:磨。[7]抗论:直言不阿。[8]著材宿彦:突出的人材和素以品德著称的贤土。彦:贤士。[9]掳(shú书)词:遣词,运用语言。[10]陶潜:陶渊明,浔阳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东晋著名文学家。平生志趣高迈,不慕荣刊,其诗隽永谈雅,其文质朴、醇厚。[11]枞阳:作者故乡,在长江北岸,原属桐城县。[12]诸生:秀才。[13]汝阴:古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阜阳县。[14]居稽:《礼记儒行》:“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意为儒者有今人与之相处,有古人与之相合。[15]弦诵:弦歌诵读。古人诵诗常以琴瑟伴奏。[16]造物:指天。古代人们以为万物都是天造的,所以称天为“造物”。[17]濠上吟:别有会心,自得其乐的吟诵。《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后人常据此以“濠上吟”形容目得其乐的境地。濠上:濠水之滨。[18]咀吟:体味吟诵。咀:咀嚼,体味。


  此文主要写不遇之叹,得友之乐。文首述“泽及斯民”之志,并叹此志之不宜于时,故“与缙绅之士相背而趋”,不但抒发了有志不获骋的牢骚,对时弊也有所讥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3     标题: 崇明老人记(清)陆陇其

 
  崇明具有吴姓老人者,年已九十九岁,其妇亦九十七岁矣。老人生四子,壮年家贫,鬻子以自给[2],四子尽为富家奴。及四子长,咸能自立,各自赎身娶妇[3],遂同居而共养父母焉。
  卜居于县治之西[4],列肆共五间[5]:伯开花布店[6],仲开布庄[7],叔开腌腊[8],季开南北杂货[9]。四铺并列,其中一间,为出入之所。四子奉养父母,曲尽孝道[10]。始拟膳每月一轮[11],周而复始,其媳曰:“翁姑老矣[12],若一月一轮,则必历三月后,方得侍奉颜色[13],太疏[14]。”拟每日一家,周而复始。媳又曰:“翁老矣[15],若一日一轮,则历三日后,方得侍奉颜色,亦疏。”乃以一餐为率[16],如蚤餐伯[17],则午餐仲,晚餐叔,则明日蚤餐季,周而复始。若逢五及十,则四子共设于中堂,父母南向坐[18],东则四子及诸孙辈,西则四媳及诸孙媳辈。分昭穆坐定[19],以次称觞献寿[20]。率以为常[21]。
  老人饮食之所,后置一橱,橱中每家各置钱一串,每串五十文[22]。老人每食毕,反手于橱中随意取钱一串,即往市中嬉,买果饼啖之[23]。橱中钱缺,则其子潜补之,不令老人知也。老人间往知交游[24],或博奕[25],或摴蒱[26]。四子知其所往,随遣人密持钱二三百文,安置所游家,并嘱其家佯输钱于老人[27]。老人胜,辄踊跃持钱归[28],老人亦不知也。亦率以为常,盖数十年无异云。
  老人夫妇至今犹无恙[29]。其长子年七十七岁,余子皆颁白[30]。孙与曾孙约共二十余人[31]。崇明总兵刘兆以联表其门[32],曰:“百龄夫妇齐眉[33],五世孙儿绕膝[34]。”洵不诬也[35]。因援笔记之,以告世之为人子者。


  注释:
  [1]崇明:县名,今属上海市,在上海市北部、长江口崇明岛上。[2]鬻(yù):卖。[3]赎身:以钱物换回人身的自由。[4]卜居:选择住处。县治:县官办公所在地。[5]肆:店铺。[6]伯:长子。花布:棉花和布匹。[7]仲:次子。布庄:犹言“布行”。旧称大商号为庄。[8]叔:排行第三。腌腊:用盐浸泡食物称腌,用盐浸渍肉类,再晒干后称腊。[9]季:排行第四。[10]曲尽:委婉地、想方设法地尽到、做到。[11]拟:打算,计划。一轮:轮流一次,[12]翁姑:妻子称丈夫的父亲为“翁”,称丈夫的母亲为“姑”。[13]方:才。颜色:原指脸色、面容。侍奉颜色,犹如说当面侍奉、承欢。[14]疏:稀,远。此指时间隔得太久。[15]翁:此处独言翁而不言姑,是因为翁的年纪比姑大,在世的时间更不多了,更需照顾。[16]率(iǜ):标准。[17]蚤:同“早”。[18]同向:面向南而坐,旧时尊长的坐位。[19]昭穆:古代的宗庙次序,始祖庙居中,以下父子(祖、父)按次序递为昭穆,左为昭,右为穆。此处指辈分的次序。[20]称觞:举杯。献寿:祝寿。[21]率(shuài):遵循。常:永久的,保持不变的。[22]文:旧时铜钱一面铸文字,故称钱一枚为一文。[23]果饼:点心。啖(dàn):吃。[24]间(jiàn):有时。[25]博弈:博,局戏,用六箸十二棋。弈,围棋。[26]摴蒱:见《吴顺恪六奇别传》注。[27]佯:假装。[28]踊跃:热烈积极地、兴奋地。[29]无恙:没的疾病、灾祸等可忧的事。恙,忧。[30]颁(bān)白:同“斑白”。头发花白。[31]曾孙:孙子的儿子。[32]总兵:清代武官名,位次提督。联:对联。表其门:贴在他家门上,以示表彰。[33]齐眉:比喻夫妻相敬相爱。《后汉书梁鸿传》载,梁鸿每天做工回来,妻子为他端上饭菜,不敢仰视,只是把托盘举起,比齐眉毛。[34]五世:五代。绕膝:围绕在身边。[35]洵:确实,真。诬:以无为有,假。


  陆陇其(1630—1692),字稼书,卒谥清献,浙江平湖人。康熙九年(1670)进士。历官嘉定、灵寿知县,很有政绩,将授御史时,因上疏得罪上司而引退回乡。其学以居敬穷理为主,推崇程朱理学,是当时较有名望的学者。有《四书大全》、《三鱼堂文集》等。
  本篇题为“崇明老人记”,然而,文章旨在褒扬老人的四个儿子。四个儿子都出身奴仆,一番奋斗自立后,也不是大富大贵,对父母却尽责尽孝,使父母老有所养、老有所乐。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4     标题: 出关与毕侍郎笺(清)洪亮吉

 
  自渡风陵[2],易车而骑,朝发蒲坂[3],夕宿盐池[4],阴云蔽亏,时雨凌厉[5]。自河以东,与关内稍异[6]。土逼若衖,涂危入栈[7]。原林黯惨,疑披谷口之雾[8];衢歌哀怨,恍聆山阴之笛[9]。
  日在西隅,始展黄君仲则殡于运城西寺[10],见其遗棺七尺,枕书满箧[11],抚其吟案,则阿妳之遗笺尚存[12];披其繐帷,则城东之小史既去[13]。盖相如病肺,经月而难痊[14];昌谷呕心,临终而始悔者也[15]。犹复丹锅狼藉[16],几案纷披[17],手不能书,画之以指。此则杜鹃欲化,犹振哀音[18],鸷鸟将亡,冀留劲羽[19],遗弃一世之务,留连身后之名者也。
  伏念明公主则为营薄宦[20],死则为恤衰亲,复发德音[21],欲梓遗集[22]。一士之成,玉成终始[23],闻之者动容,受之者沦髓[24]。冀其游岱之魂[25],感恩而西顾;返洛之旐[26],衔酸而东指[27]。又况龚生竟夭,尚有故人[28];元伯虽亡,不无死友[29]。他日传公风义[30],勉其遗孤,风兹来祀[31],亦盛事也。
  今谨上其诗及乐府共四大册。此君平生与亮吉雅故[32],惟持论不同,尝戏谓亮吉曰:“予不幸早死,集经君订定,必乖余之旨趣矣[33]。”省其遗言,为之堕泪。今不敢辄加朱墨[34],皆封送阁下,暨与述庵廉使[35]、东友侍读[36],共删定之。即其所就,已有可传,方乎古人,无愧作者。惟稿草皆其手写,别无副本,梓后尚望付其遗孤,以为手泽耳[37]。亮吉十九日已抵潼关,马上率启,不宣[38]。



  注释:
  [1]毕侍郎:毕沅,字纕蘅,一字秋帆,自号灵岩山人,江苏镇洋(今太仓)人。乾隆时进士,官至湖广总督。著有《经渊堂诗文集》等。[2]风陵:地名,又称风陵渡,在今山西永济南河北岸。[3]蒲坂:古地名,相传是舜的都城。故址在今山西永济城东南。[4]盐池:今山西永济北部的一个咸水湖。[5]蔽亏:指日光被阴云掩蔽。凌厉:猛烈貌。[6]自河以东:黄河以东,指山西。关内:潼关以内,指陕西。[7]土逼若衖(xiàng 巷):道路两旁黄土逼近像街巷一样。衖,同“巷”。涂危入栈:路途高危如同栈道。涂,同“途”。[8]原林:原野森林。黯惨:暗淡。披:遮被。谷口:古地名,在今陕西醴泉东北,传说为黄帝升仙处。[9]衢(qú渠)歌:里巷歌谣。衢,大路。聆:听。山阴之笛:向秀与嵇康友善,嵇康被杀后,向秀经过嵇康山阴旧居,闻“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廖亮,追思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于是作《思旧赋》。后世用为怀念旧友的典故。[10]展:省视。黄仲则:黄景仁,字汉镛,又字仲则,生于乾十四年(1794),江苏武进(常州)人少孤贫,聪颖好学,颇有诗名,一生困苦,乾隆四十八年(1783)死去,年仅三十四岁。著有《两当集》。殡所,停放灵柩之处。[11]箧(qiè 切)小箱子。[12]阿妳:母亲。《广韵》:“楚人呼母曰妳”。[13]披:打开。繐(suì岁) 帷:灵账。繐,细疏布。小史:小吏,指黄仲则。去:逝去。[14]想如病肺:据《史记》载,司马相如“常有消渴疾。”消渴疾,如粮尿病,古人误以为肺病。[15]昌谷:唐朝诗人李贺家在福昌(今河南宜阳)之昌谷,因以指李贺。临终而始悔:传说李贺作诗刻苦,其母说,“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李贺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版书召长吉(李贺之字)。长吉下榻叩头,言阿妳老且病,贺不愿去。”(见《新唐书•李贺传》、《李长吉小传》)[16]丹铅:丹砂与铅粉,古人较点书籍用之。狼藉:散乱。[17]几案纷披:书案上物品杂乱。[18]杜鹃欲化:据《寰宇记》:蜀王杜宇,号望帝,死后化为杜鹃。这两句是说黄仲则临死时还在整理自己的诗稿。[19]鸷鸟:猛禽。冀:希望。这两句是说黄仲则临死时希望把自己的优秀诗篇传留后世。[20]明公:古明对尊贵者的敬称,此指毕沅。为营薄宦:帮助黄仲则捐纳小官。洪亮吉《黄君行状》云:“亮吉游西安,君继至。今陕西巡抚毕公沅奇君才,厚资之。遂以乾隆四十一年上东巡召试二等,在武英殿书签,例得主簿,入资为县丞。”毕沅曾出资帮助黄仲则捐官。[21]德音:有德者的语官。[22]欲梓遗集:准备刻板印行黄仲则的遗集。[23]玉成:成全。[24]论髓:即沦肌浃髓,比喻感受之深。《朱子全书论语》:“今须且将此一段反复思量,涣然冰释,怡然顺理,使自会沦仙浃髓。”[25]游岱之魂:古人迷信,说人死后灵魂归于泰山。郭茂倩《乐府诗集》引《乐府解题》云:“《泰山吟》,言人死精魂归于泰山。”[26]旐(zhào 照):画龙蛇的旗,此指出丧时的灵旌。[27]衔酸:含着悲痛。东指:黄仲则故乡在江苏常州,灵柩经洛阳向东远去。[28]“龚生”二句:《汉书龚胜传》载,龚胜死,年七十九,“有老父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熏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趋而出,莫知其谁。夭,亡。[29]“元伯”二句:《后汉书范式传》:范式,字世卿,与张劭(字元伯)友善。张劭临死叹曰:“恨不见吾死友。”寻卒。范式忽梦见元伯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当以尔时葬,永归黄泉,子未我忘,岂能相及!”式驰往赴之。未及到,丧已发。而柩不肯进。移时,见有素车白马,哭号而来。元伯母曰:“是必范巨卿也。”式因执绋而引,柩于是乃前。[30]风义:高风厚谊。[31]风兹来祀:即劝勉后人。风“同讽”,劝。[32]雅故:老友。[33]乖:背离。[34]朱墨:指评选:古人读书时常用朱墨评点,因称评选为朱墨。[35]暨(jì 即):及。述庵:王昶,字德甫,号述庵。江苏青浦(今属上海市)人。乾隆进士,官至刑部左侍郎。著有《春融堂诗文集》、《金石粹编》等。廉使:即按察使,王昶时为陕西按察使。[36]东友:严长明,字东友,江宁人,乾隆时以诸生献赋行在,召试赐举人,累官内阁侍读。著有《归求草堂诗文集》。[37]手泽:先人所遗器物或物迹。《礼记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耳。”疏:“谓其书有父平生所持手之润泽存在焉,故不忍读也。”[38]率启:草率地禀告。不宣:不尽,即书不尽意的意思,旧书信的结尾词, 有时用“不备”、“不具”。清王士祯《香祖笔记》:“宋人书问,尊与卑曰不具,以卑上尊曰不备,朋友交驰曰不宣。”



  译文:
  自从过了风陵渡,改乘车为骑马,早晨从蒲坂出发,傍晚在盐池住宿。阴云遮日,时雨猛急。从黄河以东进入山西地区,与潼关以内形势就稍有不同,地势狭窄象街巷,道路艰险如走栈道。原野森林显得暗淡凄凉,好似蒙上一层遮住谷口的迷雾;耳闻哀伤幽怨的歌谣,恍惚听到引起向秀感慨的山阳笛声。
  太阳西沉之际,我才抵达运城西寺省视黄君仲则的棺柩,看到他的七尺遗棺,满箧的书籍。我按着他的书桌,发现他写给阿母的遗书还在;披开灵帐,那个从故乡带来的侍僮已经离去。他生前如同司马相如患消渴病,长年累月难以痊愈;又象李昌谷苦吟呕心,到了临终的时候才感到后悔。还有那些经过他校读过的书籍,散乱地堆放在书桌上,到了不能动手书写的时候,他还用手指在书上画着。这正象杜鹃临死,还在拚力哀叫;鸷鸟将亡,还希望留下强劲的翅膀;这就是丢弃一生事业,留恋身后名声的人呀。
  我想念尊贵的大人,您在黄仲则生前为他出钱捐官,死后还要周济他那衰老的母亲。您还表达了有德长者之音,要刊刻他的遗著。一个寒士的生前身后,能这样善始善终地关怀备至,听到这种高尚行为的人都会受感动,而受到您恩泽沾溉的人更会刻骨铭心。想来归于泰山的精魂,会向西眺望以表示感恩;送遗骸返回洛浦铭旌招展的行列,饱含满腹辛酸向东进发。况且龚胜逝世时,尚有故人探望;张元伯虽然亡故,却有生死交情的朋友来送殡。今后大家必定会传颂您的高风厚谊,并且勉励他的遗孤,发扬这种风义而祭祀他,这也是一件不朽盛的事。
  现在呈上他所写的诗和乐府四大册。他平日与亮吉素有交谊,但持论常有不同,他曾经对我戏言:“倘若我不幸早死,遗集经过你订定,一定会违背我的志趣。”回想他的遗言,不禁令我潸然泪下。现在我不敢草率品评,把原稿都封送阁下,请您与述庵廉使、东有侍读共同删订定稿。就以他的成就来说,已经足以传世,与古人相比,做为一个述作者是毫无愧色的。只是草稿都是他手写的,别无副本,刊刻后希望付给他的遗孤,作为先人遗泽永久留念。
  亮吉十九日已抵潼关,在马上匆匆草就这封信,不多说了。



  黄仲则是乾隆时颇负盛气的诗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秋天,翁方纲、吴锡麟等著名文人在北京组织“都门诗社”,举行诗会,以《秋恩》为题作诗。这些名士面对这个被古今诗人写过千百遍的诗题,一时很难写出新意。有人交了卷,但大家一看都摇头了。于是有人掷笔叹道:“看我来我们是江郎才尽了!”这时三十一岁的黄仲则却写好了《都门秋思》七律三首,其一曰:“四年书剑滞燕京,更值秋来百感并。堂上何人延郭隗?市中无处访荆卿。云浮万里伤心色,风送千秋双徵声。我自欲歌歌不得好寻騶卒话生平。”诗冠群英,举座叹服。但是这样一位横溢的诗人在偌大的北京城,竟穷得无立锥之地,被迫返回故乡常州。后来陕西巡抚毕沅读了他的《都门秋思》,非常赞赏,特意派人送来五百两银子,并请他到陕西去。到了陕西,由于黄肿则不是科举出身,不能担任真正的官职,不久又去了北京。在北京穷困潦倒,生活不下去,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离开北京,取道山西,再去陕西投奔毕沅。谁知行至运城,忽染重疾,旅途失医,一病不起,终年三十四岁。洪亮吉是黄仲则好友,当时在毕沅幕中,听到噩耗,疾驰出关,赶到运城,为黄仲则料理丧事。归途致书毕沅,报告其事。
  这封信先写旅途匆匆行踪。挚友新亡,心中苦悲。但作者没有孤立地去写这种心情,而是在描述沿途景象中,以情观,以景抒情,在情景交融中表现了哀伤之情。
  接着写料理丧事经过。这一段也没有泛泛地讲述事情经过,而是把丧事的处理和对挚友的回忆、评价、悼念,紧密结合在一起。黄仲则穷困一生,淡薄富贵,对诗歌创作,却是呕心沥血,精益求精。洪亮吉曾和他一起生活过,说他“夜为诗至漏尽水止。每得一篇,辄就榻呼亮吉视之,以是亮吉亦一夕数起,或达晓不寐,而君不倦”。这样刻苦作诗,自然损害身体。信中说:“盖相如病肺,经月而难痊;昌谷呕心,临终而始悔者也。”即是对黄仲则刻苦作诗的赞扬,也是对他不爱护身体的委婉批评。平日这样刻苦作诗,临终时必然对自己的诗作非常重视了,所以信中说:“杜鹃欲化,犹振哀音;鸷鸟将亡,冀留劲羽。
  既然黄仲则一生中把自己的诗歌创作看作“一世之务“,那么他死后,遗集的处理就是件大事了。作者写到这里,水到渠成,自然地过渡到请求毕沅为黄仲则刊行遗稿。
  这封信感情诚挚,用典贴切,生动感人,从中不仅可以学习为文之法,也可以学习为友之道。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5     标题: 除奸(清)管同

 
  君子与小人不可以并处。君子与小人并处,非君子去小人,则小人必害君子。然自吾观之,自古及今,小人害君子,如善射者然[1],发十而中者八九;君子欲去小人,发矢者十,幸而中者一二而已。甚矣!小人之难除,而君子之易见伤也。
  虽然,此何故也?君子持正,不能如小人之善悦其君;孤立无朋,不能如其多羽翼;临事则听命,无金帛货财赂要人而求辅助;直于言而刚于色,不能诡伪欺诈,宛转以求必胜。是数者,皆不及小人,而小人兼之。此胜负之所以不战而分已[2]。而吾以为犹不止此。天下之事,有道焉[3],有机焉[4]。非道也,无以得事之正;非机也,无以济事之成。自古君子于小人,平时则疾怒之状见于颜色,若不可与朝夕处。一旦欲攻击,则谋之他人,考其事实,迟濡隐忍[5],不能遽发。至于起而攻之,又必倡言于朝,细数其罪,若结讼而上[6],以待听断者。然吁吾谋未成[7],而彼也预防而为之地者[8],亦已久矣。若夫小人则不然。彼平日自知不为君子喜,朝夕思虑经营,待君子之攻吾而为之备。一旦决发,则骤如雷霆,疾如风雨,巧乎若逢、羿弯弓射跛挛之童稚[9]。呜呼!窦武屠于曹节[10],王涯戮于仇士良[11],元祐诸贤,窜于惇、京[12],天启诸贤,戮于崔、魏[13]。吾读史至此,未尝不废书而流涕也。彼君子者何其失机,而小人者何其机之捷也!天下之人,死于病者,十仅三四,而死于医者,十常七八。痈疽,大病也,而未尝遽死也,无扁鹊之技而决而溃之[14],则其人乃立死。世之小人,其始,意止于患得失,彼既知不为君子所容,则日夜谋为自保之计,而倒行逆施,无所不至。窦武、王涯之难,身虽死,国犹延,若夫何进之诛宦官[15],则身死君奔,而国祚几亡于是日矣。
  且夫遇小人者,不攻则已,苟欲攻之,则势当必胜。胜之如何?曰:深警捷速[16],如小人之所以害君子者,而其术得已。夫深警捷速,在小人害君子,则为奸为邪;而君子用以去小人,则为忠为正。吾请证之。
  昔宋丁谓陷寇準,排李迪[17],天下哗然不安,莫能去也。及真宗崩,谓为山陵使,王曾乃入白太后,谓谓包藏祸心,故擅移皇堂于绝地。太后大怒,而谓几立诛。明御使攻严世蕃也[18],疏入沈炼、杨继盛事[19]。徐阶曰[20]:“若如是,严公子骑款段出部门矣[21]。”手削其藁,独用通海寇及南昌地有王气,购为篙茔等事[22]。疏一上,而世蕃弃市[23]。夫谓固奸邪,曾所言岂事实哉?然而必如是者,不出此,则谓不可去,其用意正与徐阶同,所谓机也。而儒者或曰,事不当求必成,曾所为不足法。呜呼!去小人者,为身耶?为家耶?为一己之名节耶?为君父之忧、国家之患耶?今夫擒虎豹者,毒弓矢、设阱械以求必获[24],而人不以为非者,除害故也。进猎者而告之曰:是非仁术[25],汝其袒裼搏之[26],猎者死而虎豹之害日深矣。



  注释:
  [1]然:表示比拟,犹言“一般”,“一样”。[2]已:语尾助词,表肯定语气,相当于“也”。[3]道:道义。[4]机:心机,机断,计谋。[5]迟濡(rú如)隐忍:迟缓忍耐。儒:延迟,等待。隐忍:勉力忍耐,不露真情。[6]结讼而上,打官司具状上诉。[7]吁(xū虚):忧虑。[8]地:地步。为之地:留下余地,留下退路。[9]逢、羿:逢蒙、后羿,皆古代传说中善于射箭的人。跛挛(1uàn栾):瘸腿。挛:蜷曲不能伸直。[10]窦武屠于曹节:窦武,东汉人,字游平,其女为桓帝皇后,桓帝死,迎立灵帝,任大将军,封闻喜侯,掌朝政。他与太学生联结,并起用反对宦官的李膺等人。后与陈蕃等谋诛宦官,事泄,被中常侍曹节等伪托君命杀死。[11]王涯戮于仇士良:王涯,字广津,唐代人,累官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李训、郑注等谋诛宦官,事泄,为宦官仇士良杀害,史称“甘露之变”。仇士良:字巨美,历任内外五坊使、左神策军中尉等职,横暴贪残,校制唐文宗等,揽权二十余年。[12]“元祐诸贤”二句:“元祐”是北宋哲宗年号(1086—1094)。元祐期间,哲宗年幼,高太后掌权,任命司马光等为重臣,打击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后来哲宗亲政,以章惇为首的变法派再度执政,贬司马光等已死者之官,并把吕大防等流放岭南。窜:放逐。惇、京:章惇、蔡京;蔡京曾冒充变法派进行投机。[13]“天启诸贤”二句:“天启”是明熹宗年号(1621—1627),天启诸贤指东林党人杨涟等。崔、魏:屠杀东林党人的阉党魁首崔呈秀、魏忠贤。[14]扁鹊:战国时著名医学家。姓秦,名越人,渤海郡鄚(今河北省任丘县)人。决而溃:切开痈疽使浓液流出。[15]何进:东汉南阳宛县(今河南省南阳市)人,妹为灵帝皇后,任大将军,灵帝死,立少帝,后与袁绍谋诛宦官,事泄,为宦官所杀。袁绍乘机进兵“排官”,汉帝逃走,汉室自此败乱。[16]深警捷速:密谋戒备,敏捷快速。[17]丁谓:字谓之,北宋苏州长洲(今江苏省吴县)人,真宗时为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与王钦若迎合真宗,大造道观,天禧三年任参知政事,次年排挤陷害寇准,使去位,丁谓升宰相,勾结宦官雷允恭,独揽朝政。其后,雷允恭负责营造“皇堂”(皇帝陵),因擅自迁移地方,被诛,丁谓曾为雷辩护,被罢相。寇準:字平仲,北宋华州下邽(今陕西省渭南县)人,任宰相,力主抗辽,后被丁谓排挤,贬逐雷州(今广东省海康县),死于南方。李迪:宋真宗时中书待郎兼尚书左丞,因反对丁谓并为寇準辩护而被贬。[18]严世蕃:明朝太子太师严蒿之子,官至工部左待郎。蒿年老,朝事归世蕃掌管。他卖官鬻爵,为非作歹,为御史邹应龙等上疏弹劾处死。[19]沈炼、杨继盛:均为揭露严氏父子被害的大臣。[20]徐阶:明松江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人,历官礼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等。他与严氏父子争权,让邹应龙等上疏劾严氏,终于取胜,代严篙为首辅。[21]款段:原意为迟缓,因小马行走迟缓,胡亦称小马为“款段”。[22]嵩茔(yíng营),严嵩的墓地。[23]弃市:古代在闹市执行死刑,并将尸体暴露街头,叫“弃市”。[24]阱:陷阱。[25]仁术:实行仁政的措施、办法。语出《孟子》。[26]袒褐:脱衣露体。



  管同(1780—1831),字异之,江苏上元(今南京市)人,道光五年举人。姚鼐著名弟子之一,为姚鼐之后桐城派重要作家。管同幼年丧父,家贫,不慕名利,终生未仕。所作散文刚健清新,简洁明快,故姚鼐谓为“得古人雄直气”(邓廷祯《因寄轩文初集》序)。著有《因寄轩文集》、《孟子年谱》等。《清史稿》有传。
  此文论除奸之术,是对历史上忠奸斗争的经验教训的总结。作者认为,君子除小人难,在于君子忠厚,不善策略手段,小人害君子易,在于小人“诡伪欺诈”,不择手段。因此,君子欲除小人,也不能一味老实,也要有“深警捷速”的手段,其目的在于除奸去害,“为忠为正”,它绝不同于小人的搞阴谋诡计。作者从历史斗争的经验得出的这一认识,很有道理。在政治斗争中,处于正义的一方,也还是应该实行“兵不厌诈”的原则,而不能学宋襄公那种蠢猪式的仁义道德。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6     标题: 黜骄(清)林纾

 
  盛生骄,骄生暗,暗生决[2],骄暗之人而护之以决、授之柄者,必无幸矣。安石明古而不明势,未成而败;商鞅明势而不明祸[3],既成亦败。安石学䆳[4],商鞅术胜,然肥秦而秦甘其诛,富宋而宋幸其去[5],骄其学术,显违于人情也。以王、商而违人情,犹莫全其身,矧非王、商而欲愚聋天下悉就我暗,得乎?
  明有之行决,事后或有所冀;暗者之行决,莫冀矣。富贵者无勋业可也,求勋业以固吾富贵,喜事之小人至矣[6]。匿欲者言义必工,浅谋者论事易动,以其术贡之骄暗,犹试火于枯菅[7],沃盥于湿壤也[8]。国无政而令骄暗者得行其志,吾属虏矣!



  注释:
  [1]黜(chù):贬斥,驳斥。[2]决:武断。[3]商鞅:战国时政治家,卫国人,又称卫鞅。辅佐秦孝公,两次变法,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封于商,号商君。孝公死后,被贵族诬害,车裂而死。[4]䆳(suì):深远,引申为精深。[5]幸:庆幸。去:离去。此指王安石被罢免宰相职。[6]喜事:如事,好搬弄是非。[7]菅(jiān):一种茅草。[8]沃盥(guàn):浇水洗手。



  林纾(1852—1924),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冷红生,福建闽县(今福州)人。光绪举人。任教于京师大学堂,参加过改良主义运动。清亡后以遗民自居,反对新文化运动,是守旧派代表之一。能诗画,散文清通流丽,是桐城派末期代表作家。虽不能外语,却依靠他人口述,用文言翻译欧美等国小说一百七十余种,其中不少名作,对中外文化交流作出了贡献。
  此文论证骄妄自大的危害性,指出其根源及后果,旨在警告当权者骄纵加昏聩势必亡国。应该说文章立意是好的,论述也精炼,只是把王、商变法的失败作为论据,显然不够恰当。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6     标题: 传是楼记(清)汪琬

 
  昆山徐健庵(1)先生筑楼于所居之后,凡七楹。间命工斲木为橱,贮书若干万卷,区为经史子集四种。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史则日录、家乘、山经、野史之书附焉;子则附以卜筮、医药之书;集则附以乐府、诗余之书。凡为橱者七十有二,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帙(2),启钥灿然。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女曹(3)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吾方以此为鉴,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因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遂名其楼为“传是”,而问记于琬。琬衰病不及为,则先生屡书督之,最后复于先生曰:
  甚矣,书之多厄也。由汉氏以来,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其下名公贵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亲操翰墨,及分命笔吏以缮录之,然且裒聚未几而辄至于散佚,以是知藏书之难也。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是故藏而勿守,犹勿藏也;守而弗读,犹勿守也。夫既已读之矣,而或口与躬违,心与迹忤,采其华而忘其实,是则呻占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与弗读奚以异哉!
  古之善读书者,始乎博,终乎约。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4)。沿流以溯源,无不探也;明体以适用,无不达也。尊所闻,行所知,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
  健庵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上为天子之所器重,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润色大业,对扬休命(5)有馀矣。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俾后先跻巍科,取[月无]仕(6),翕然有名于当世。琬然后喟焉太息,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虽传诸子孙世世,何不可之有? 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居平质驽才下,患于有书而不能读;延及暮年,则又跧伏(7)穷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旧学消亡,盖本不足以记斯楼。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为一言复之。先生亦恕其老悖否耶?



  注释:
  (1) 徐健庵:名乾学,字原一,号健庵,昆山(今属江苏)人,顾炎武甥。康熙九年进士,官至刑部尚书。曾充《明史》总裁官,兼总纂《大清一统志》、《清会典》。藏书甚多,有《传是楼书目》。(2) 素标缃帙:白色的标签,浅黄的函套。(3) 女曹:汝等。女,即“汝”。(4) 性命:中国古代哲学概念。《易乾》:“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意为大自然的运行变化(迎来冬天),万物各自静定精神,保全太和元气,以利于守持正固(等待来年生长)。-用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译文。“性命”,尚秉和《周易尚氏学》释为“精神”。事功:事业和功绩。(5) 对扬休命:对扬,对答和颂扬。休命,美善的命令。《尚书说命下》:“敢对扬天子之休命。”(6) [月无](wǔ)仕:高官厚禄。《诗小雅节南山》:“琐琐姻亚,则无[月无]仕。”毛传:“[月无],厚也。”(7)跧(quán全)伏:蜷伏,此指隐居。


  译文:
  昆山徐健庵先生,在他的住宅后面造了一幢楼房,共有七间,同时命工匠砍削木材,起造大橱,贮书若干万卷,区分为经史子集四部,经部中附以经传义疏等方面的书,史部中附以日录、家乘、山经、野史等方面的书,子部中附以卜筮、医药等方面的书,集部中附以乐府、诗余等方面的书,共有七十二个橱,按照部类置放,都有一定秩序,白色的标签,浅黄的封套,打开橱门,灿然在目。于是先生召集儿孙,登楼而教训他们说:“我用什么东西来传给你们呢?我们徐家先世,本来就身家清白,以读书应试起家,我耳濡目染已很久了。我曾感慨那些做父祖辈的,有的想把土地家产传下去,而子孙不一定能世世代代富下去;有的想把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类的宝贵文物传下去,而子孙又不一定能够世世宝爱这些东西;有的想把园池台榭、舞歌车马之类传下去,而子孙后代又不一定能世世享受这些娱乐。我正把这些事例看作鉴戒。那么我拿什么东西来传给你们呢?”这时他指着书高兴地笑着说:“我传给你们的,就是这些了!”于是就以“传是”两字作为楼名,而要我作一篇记。我体衰多病,不能一下子写出来,先生多次写信催促,最后我只得用下面这些话来回复先生。
  书遇到的灾难太厉害了!从汉代以来,皇帝常常用官家的丰厚赏金去买书,皇帝以下,名公贵卿又常常用许多钱物去换书,有的亲自动笔,有的雇请抄手,加以誉录。但是聚集不久,就常常遭故散失,由此可知藏书之难了。不过,我以为藏书之难还比不上守书之难,守书之难又比不上读书之难,更比不上亲身去实行了而有所体会之难。所以藏书而不能守,同不藏书没有什么两样;守住了而不能读,同守不住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已经读了,而如果嘴上是一套,实行的又是另一套,心中想的和实际做的不一致,采了它的花而忘记了它的果实,那么就是用记诵之学来骗骗众人而欺世盗名的人了,同不读书又有什么不同呢?
  古代善于读书的人,开始时博览,到最后就专攻,博览群书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广博,专攻一门也不是抱残守残。善于读书的人以性命之理为基础,而最终则要体现在事业和功绩中:循着流追溯源,没有什么不能弄明白的;明白了道理再去实行,没有不能做到的。尊重所听到的教诲,力行所学到的道理,不是善于读书的人能这样吗?
  现在健菴先生已经拿出从书中得到的道理,上能得到天子的器重,次能被朝廷士大夫所敬重和取法,借此以为国家大业增添光彩,以报答称扬美善的命令,绰有余裕,再推而广之,用以训敕后辈,使他们能先后跻身巍科,取得高官厚禄,在当世被人一致称道,我只有赞叹不绝,以为读书的好处实在太大了!遵循这条道路,即使传给子子孙孙,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呢?
  象我这个人就没有资格参预其中了。平时愚笨无才,苦于有书而不能读。现在到了晚年,又只能蜷伏在穷山僻壤之中,孤陋寡闻,过去学到的都已衰退了,本来没有资格来为这座楼作记。不是已勉强应承先生之命,姑且写这些话回复,先生能否原谅我的老谬呢?


  汪琬(1624--1691) 清初散文家。字苕文,号钝庵,长洲(今江苏吴县)人。 顺治进士,曾任刑部郎中、户部主事等职。康熙时举博学鸿词科,授编修。曾结庐太湖尧峰山,人称尧峰先生。论文要求明于辞义,合乎经旨。所著有《钝翁类稿》、《尧峰文钞》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7     标题: 词选序 张惠言

 
  叙曰:词者,盖出于唐之诗人,采《乐府》(1)之音以制新律(2),因系(3)其词,故曰“词”。《传》(4)曰:“意内而言外(5)谓之词。”其缘情造端(6),兴于微言(7),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8)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9)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10)以喻其致(11)。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12),骚人之歌(13)则近之矣。然以其文小(14),其声哀,放者(15)为之,或跌荡靡丽(16),杂以昌狂俳优(17),然要其至者(18),莫不恻隐盱愉(19),感物而发,触类条鬯(20),各有所归(21),非苟为雕琢曼辞(22)而已。
  自唐之词人,李白为首(23),其后韦应物(24)、王建(25)、韩翃(26)、白居易(27)、刘禹锡(28)、皇甫松(29)、司空图(30)、韩偓(31),并有述造(32)。而温庭筠(33)最高,其言深美闳约(34)。五代之际,孟氏(35)、李氏(36),君臣为谑(37),竞作新调,词之杂流,由此起矣。至其工(38)者,往往绝伦(39),亦如齐、梁五言(40),依托魏、晋,近古然也。
  宋之词家,号为极盛。然张先(41)、苏轼(42)、秦观(43)、周邦彦(44)、辛弃疾(45)、姜夔(46)、王沂孙(47)、张炎(48),渊渊乎文有其质焉(49)。其荡而不反(50),傲而不理(51),枝而不物(52),柳永(53)、黄庭坚(54)、刘过(55)、吴文英之伦(56),亦各引一端(57),以取重于当世。而前数子(58)者,又不免有一时放浪通脱之言出于其间。后进弥以驰逐(59),不务原其指意(60),破析乖刺(61),坏乱而不可纪(62)。故自宋之亡而正声绝(63),元之末而规矩隳(64)。以至于今四百余年,作者十数,谅其所是(65),互有繁变(66),皆可谓安蔽乖方(67),迷不知门户者也。
  今第(68)录此篇,都为(69)二卷。义有幽隐(70),并为指发(71)。几以塞其下流(72),导其渊源(73),无使风雅之士惩于(74)鄙俗之音,不敢与诗赋之流同类而风诵之也。
  嘉庆二年(75)八月,武进张惠言。


  注释:
  (1)《乐府》—汉武帝时设立“乐府”(音乐机构),任务是制定庙堂乐章,采访民间歌曲。后来歌曲这一部分被称为《乐府诗》。(2)以制新律—创制新的音律。(3)系—联缀。(4)《传》—指汉朝放慎著的《说文解字》。训释经义叫传,这里借作训释字义的经典著述。(5)意内而言外—《说文解字》给“词”字下的定义。清朝文字学家优玉裁解释这句说:“意主于内而言发于外。”(6)缘情造端—邻居情感而进行创作。缘,随循。造端,发始,这里指词的创作。(7)兴于微言—用精微的语言起兴(歌咏)。兴,情感借物而发称“兴”。(8)极命—极端称道,意思就是歌咏的重点所在。风谣—民间歌谣。里巷—民间。(9)幽约怨悱(匪fěi)—指情感上的隐忧郁结。悱,不易表达的样子。(10)代徊要眇(妖秒yāo—miǎo)—婉约精妙。眇,通“妙”。(11)以喻其致—用来形容描摹它的意态。喻,比喻,开导。致。风致,情致。(12)比、兴—都是《诗经》的创作手法。比,以甲喻乙。变风—《诗经国风》里从《邶风》至《豳风》一百三十五篇称为“变风”。这一部分诗讽喻性较强。因对“正风”言,故称“变风”。(13)骚人之歌—诗人的歌唱。骚人,即诗人。屈原作《离骚》,后因称诗人为骚人。(14)小—小道。汉朝扬雄认为诗赋小道,壮夫不为。表示比起经传来,这是微不足道的东西。(15)放者—放逸的人。放,放纵而不检东。(16)跌(替tì)荡靡丽—放浪浮华。(17)昌狂俳(排pái)优—狂放游戏的语言。昌,同“猖”。俳优,宫廷里演戏作乐的人,这里借作象这类人所说的谑言戏语。(18)要—大抵。至者—美好的作品。至,至善至美。(19)恻(测cè)隐盱(虚xū)愉—以感动的态度对待悲欢哀乐之情。恻隐,对不幸表示同情。盱,忧愁。愉,欢乐。(20)触类条鬯(畅chàng)—遇到各种现象都能畅达地表达出来。鬯,同“畅”。(21)归—附,依归。(22)苟为—勉强作出。曼辞—形式华美的辞语。(23)李白为首—李白,字太白。据传他曾作《菩萨蛮》、《忆秦娥》二词,被称为“百代词曲之祖”。(24)韦应物—著有《调笑令》等小词。(25)王建—字仲初,著有《三台令》等小词。(26)韩翃(宏hóng)—字君平,著有《章台柳》词。(27)白居易—字乐天,著有《忆江南》等词。(28)刘禹锡—字梦得,著有《杨柳枝》等词。(29)皇甫松—字子奇。淞,应作淞,一作嵩。(30)司空图—字表圣,著有《杨柳枝》等词。(31)韩偓(握wò)—字致尧,著有《生查子》等词。(32)井有述造—都有创作。(33)温庭筠(云yún)—一字飞卿,词作见于《花间集》,以上自李白至温庭筠都是唐朝作家。(34)闳(宏hóng)约—蕴蓄宏富,文辞精约。(35)孟氏—五代后蜀皇帝孟昶,善于作词。著有《木兰花》等词。(36)李氏—五代南唐皇帝李璟(井jǐng)、李煜(玉yù,李后主)父子,都不得是杰出的词人。(37)谑—戏谑。这里指他们君臣以词戏嘲或唱和的故事,表示当时词风之盛。(38)工—出色行当。(39)绝伦—超出同时代的作家。伦,类。(40)五言—五言诗。(41)张先—字子野,词集名《安陆词》。(42)苏轼—字子瞻,词集名《东坡乐府》。(43)秦观—字少游,词集名《淮海居士长短句》。(44)周邦彦—字美成,词集名《清真集》。(45)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词集名《稼轩长短句》。(46)姜夔—字尧章,词集名《白石道人歌曲》。(47)王沂孙—字圣与,词集名《花外集》。(48)张炎—字叔夏,词集名《山中白云词》。(49)渊渊乎文有其质焉—很深地能以形式配合内容。文,形式。质,内容。(50)荡而不反—放荡而没有约束。荡,同“荡”。反,同“返”。(51)傲而不理—傲兀而不整齐。(52)枝而不物—散漫而不严密。物,指事。这里借用《诗经》“有物有则”一语,兼指法则。(53)柳永—字耆卿,词集名《乐章集》。(54)黄庭坚—字鲁直,词集名《山谷词》。(55)刘过—字改之,词集名《龙洲词》。(56)吴文英—字君特,词集名《梦窗词》。之伦—这些人。以上自张先至吴文英都是宋朝词人。(57)各引一端—各人发挥一个方面。(58)前数子—指前面提到的张先、苏轼等词人。(59)弥以驰逐—更加追求这些偏向。(60)不务原其指意—不用心探寻了解他们本来的意图。务,力求达到。原,察究。指,同“旨”。(61)破析乖剌—割裂违背,指歪曲前人的意图。(62)纪—整理。(63)正声绝—真正的作品绝迹了。(64)规矩隳(灰hūi)—作品的规矩被破坏了。(65)谅其所是—推想他们认为正确的。(66)繁变—增加和变化。(67)安蔽乖方—安于所蔽和违背正道。(68)第—按照次序。(69)都为—共计。(70)幽隐—不明显的地方。(71)指发—指点发明。(72)几以塞其下流—大概可以阻挡邪风。下流,指词风的不正,与“上流”对称。(73)导其渊源—意思就是说:指出词的源流所在,使它走上正道。(74)惩于—有鉴于(含有警戒的意思)。(75)嘉庆二年—公元1797年。嘉庆,清仁宗的年号。



  [作者介绍] 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江苏武进人。清嘉庆嘉庆四年(1799)进士,任实录馆篡修,后官编修。著作有《周易虞氏义》、《茗柯诗文集》等。他在文学观点上很看重作家的品德修养,他说:“文章末也,为人非表里纯白(言行纯洁一致),岂足为第一流哉!”
  张惠言在散文和诗词方面,都有较大的建树。他是阳湖派古文和常州词溜须拍马的创始人,对于清代中叶以后文学的发展,有相当广泛的影响。
  [说明] 清代初期的词,主要走的是南宋姜夔、张炎的路了。讲究选字练句,合律典雅;风格上要求清秀、婉约。由于浙江秀水人朱彞尊大力提倡这一派的词,并选《词综》一书贯彻他的主张,在当时词坛占据统治地位,便名为“浙派”。这一派词发展到清代中、后期,内容趋向空虚狭窄,毫无生气,出现很大流弊。张惠言看到这点,力图挽回颓风,于是另选唐、宋两代词四十四家,一百十六首,名为《词选》,去取较为严格。
  《词选序》就是说明他对词的看法的一篇重要文字。在这篇序里,张惠言首先肯定词在文学上的地位,不是“小道”。他引《说文》“意内而言外”一语来说明词的含义原是要求有深厚的寄托,它的内容应当是“道贤人君子幽约怨剧不能自言之情”,它的艺术应当是“低徊要眇以喻其致”,因此词也就能够“与诗赋之流而同类而讽诵了”。他的这些主张就是针对浙派倡导“清空”“醇雅”的一偏之见而发的,这对当时和后来的词风都有一定的影响。
  《词选》对于词人的选择很苛刻,有些著名词人如吴文英也不能入选。序中表达了选者对唐、宋词人的评价:推崇温庭筠对词的贡献;把豪放派的苏赋、辛弃疾与婉约派的周邦彦、姜夔等并列,称赞他们“渊渊乎有其质焉”;批评柳永、吴文英等人“荡而不反,傲而不理,枝而不物”的缺点。这在当时都是比较深刻的独到见解。



  常 州 词 派
  常州词派是继阳羡派,浙西派以后起而代之的词派,创立于嘉庆,大倡于道光,影响所及,直到现代。创始人是张惠言、张琦兄弟。以后,周济继承并发展了张惠言的词论,完成了常州派词学理论从框架到系统的演进过程,为常州词派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常州词派的中坚人物有:恽敬、钱季重、丁履恒、陆继辂、左辅、李兆洛、黄景仁以及后继者董士锡、周济、谭献、陈廷焯、况周颐等。
  常州词派,以其词学理论著称于世。其词论代代相传,并且后来居上,后出转精。形成了特色鲜明的词学理论体系。
  常州派词论,开山祖是张惠言。他在《词选序》中系统地阐述了他的词学主张。这是一篇纲领性的词学论文。清江顺治《词学集成》卷一评论说,张惠言词论“高出流辈,发前人所未发”;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评论说“张氏(惠言)《词选》,可称精当,识见之超,有过竹垞十倍者,古今选本,以此为最。”
  竹垞,是朱彝尊的号。他创立的浙西词派在康熙、雍正年间曾领袖词坛,直至乾隆、嘉庆时还颇有影响。浙西词派的宗旨是标举醇雅,推崇甫宋姜夔、张炎。朱彝尊在《词综发凡》中说:“世人之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及其变,姜尧章(夔)氏最为杰出。”他认为姜夔、张炎代表了南宋醇雅的词风。朱彝尊最讲究声律词藻,偏重形式技巧。他在《紫云同序》中说:“词则宜于宴嬉游乐,以歌咏太平,此学士大夫并存而不废也。”“歌咏太平”,即歌咏所谓“康乾盛世”。浙西派是伴随着“康乾盛世”而风靡词坛的,到了嘉庆、道光年间,国势由盛转衰,社会动荡不宁,忧患意识笼罩朝野。浙西派“歌咏太平”的醇雅词风衰颓,流弊日渐暴露。金应圭在《词选后序》中说:
  “近世为词,厥有三蔽:……揣摩床第,污秽中篝,是谓淫词,其蔽一也。猛起奋未,分言析字,诙嘲则徘优之未流,叫啸则市侩之盛气,……是谓鄙词,其蔽二也。……连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是谓游词.其蔽三也。”
  金“序”历数当时同家之失,指出上述“三蔽”,足使词风颓废,词格日卑。这是浙西派后期词论家力纠其弊而无法改变的。因此,“塞其下流,导其渊源”的常州词派应运而生了。
  常州派词论,推尊词体,上比风骚,以比兴寄托为作词与说词的方法,主张“意内言外”,以深美闳约为准的,既开途径,又标宗旨,奠定了常州词派的理论基础。全应圭于《词选后序》归纳为“尊词体,崇比兴,区正变”三个要点。清末张尔田在《疆村遗书序》中评论说:“张皋文氏起,原诗人忠爱悱侧,不淫不伤之旨,《国风》十五导其归,《离骚》二五表其洁,剪摘孔翠,澡渝性灵,崇比兴,区正变,而后倚声者人知尊体。”金应圭、张尔田均明确指出,张氏《词选》尊词体,崇比兴,区正变诸要点,是常州派词论的开派绪论,后世各时期的常州派词论家均把它奉为家法。
  张惠言是在常州的学术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学者和作者,其经世意识和政治意识都比较强烈。他生活在"康乾盛世"以后的乾嘉年间。这时候的大清帝国,国势退落,衰象日显。张惠言期望克除社会积弊,达到“民富国强”,他对于文人埋首书卷、不问世事,或专意繁琐考据而迷失大义的积习不满,要求学问与世用相结合。他在《毕训咸咏史诗序》中说:“古之为学,非博其闻而已,必有所用之;古之为文,非华其言而已,必有所行之。”张惠言论词重“意”正是他上述处世态度的反映。其目的是为了增强词的思想内容发挥词的政治教化功能,以尊词意而尊词体。
  号称词学中兴的清代,主要流派是浙西、阳羡(宜兴)、常州三派。浙西派标举姜(夔)、张(炎)醇雅清空,以朱彝尊、厉鄂为代表,康熙、雍正年间曾盛极一时;阳羡派崇尚苏(轼)、辛的豪放,以陈维崧为领袖,也曾风靡当世。然而,浙西派的末流,因一意讲求醇雅清丽而逐渐流于浮薄空疏;阳羡派的末流因一意讲求激昂豪放而逐渐流于叫嚣粗率。而且,浙西、阳羡两派始终没有建立起完善的理论体系。常州词派则于前两派逐渐衰敝之际乘时而起,而且以其有系统的词学理论著称于世,成为清代词作、词论一大宗支。嘉庆、道光以后,词人、词论几乎无不在常州派的影响之下。光绪年间,江阴缪荃荪编辑《国朝常州词录》三十一卷,收常州词人498家词3110首,还不包括非常州籍的常州派词人及其作品,可见常州派声势之盛。
  常州派词论从张惠言、张琦兄弟编辑《词选》一书起,“尊词体,崇比兴,区正变”,既开途径,又标宗旨,奠定了常州词派的理论基础。董毅编《续词选》,周济编著《介存斋论词杂著》、《词辨》及《宋四家词选》、常州派词论得以修正、补充而发扬光大。以后,如:宋翔凤的《香草词自序》、丁绍仪的(听秋声馆词话》、蒋敦复的《芬陀利室词话》、江顺治的《词学集成》、谭献的《复堂词话》、谢章铤的《赌棋山庄词话》、陈廷焯的《白雨斋词话》、沈祥龙的《论词随笔》、张德瀛的《词微》以及况周颐的《惠风词话)等,无不受常州派词论的影响,他们也乐意自称“常州派”。晚清词坛大家王鹏运、朱祖谋等也都自认为常州派。所以龙榆生曾评论说:“常州派继浙派而兴,倡导于武进张皋文(惠言)、翰风(琦)兄弟,发扬于荆溪周止庵(济),而极其致于清季临桂王半塘(鹏运)、归安朱疆村(祖谋),流风余沫,今尚未全衰歇。”可见常州词派影响之深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09     标题: 此君轩记(清)王国维

 
  竹之为物,草木中之有特操者与?群居而不倚,虞中而从节,可折而不可曲,凌寒暑而不渝其色[1]。至于烟晨雨夕,枝梢空而叶成滴,含风弄月,形态百变,自谓川淇澳千亩之园[2],以至小庭幽榭三竿两竿,皆使人观之,其胸廓然而高,渊然而深,泠然而清,挹之而无穷,玩之而不可亵也。其超世之致,与不可屈之节,与为近,是以君子取焉。
  古之君子,其为道也盖不同,而其所以同者,则在超世之致,与不可屈之节而已。其观物也,见夫类是者而乐焉,其创物也,达夫如是者而后慊焉[3]。如屈子之于香草,渊明之于菊,王子猷之于竹[4],玩赏之不足而咏叹之,咏叹之不足而斯物遂若为斯人之所专有,是岂徒有托而然哉!其于此数者,必有以相契于意言之表也。善画竹者亦然。彼独有见于其原,而直以其胸中潇洒之致、劲直之气,一寄之于画。其所写者,即其所观;其所观者,即其所畜者也。物我无间,而道艺为一,与天冥合,而不知其所以然。故古之工画竹者,亦高致直节之士为多。如宋之文与可[5]、苏子瞻[6],元之吴仲圭是已[7]。观爱竹者之胸,可以知画竹者之胸;知画竹者之胸,则爱画竹者之胸亦可知而已。
  日本川口国次郎君,冲澹有识度,善绘事,尤爱墨竹。尝集元吴仲圭、明夏仲昭[8]、文徵仲诸家画竹[9],为室以奉之,名之曰“此君轩”。其嗜之也至笃,而搜之也至专,非其志节意度符于古君子,亦安能有契于是哉!吾闻川口君之居,有备后之国,三原之城,山海环抱,松竹之所丛生。君优游其间,远眺林木,近观图画,必有有味于余之言者,既属余为轩记,因书以质之,惜不获从君于其间,而日与仲圭、徵仲诸贤游,且与此君游也。壬子九月[10]。



  注释:
  [1]渝:变更。[2]淇澳:见《诗经卫风 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淇奥亦作“淇澳”:淇水曲岸。[3]慊(qiè):满意。[4]王子猷:《世说新语任诞》:“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巅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后因以此君为竹的代称。此文中“此君轩”即用王子猷典故。[5]文与可:文同(1018—1079),字与可。宋代画家。善画墨竹。[6]苏子瞻:苏轼(1036—1101),字子瞻。善画竹石。[7]吴仲圭:吴镇(1285—1354),字仲圭。元代画家,善画山水花竹。[8]夏仲昭:夏㫤(1388—1470),字仲昭。明代画家,善画墨竹。[9]文徵仲:文徵明(1470—1559),字徵仲。明代画家。[10]壬子:1912年。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一字伯隅,号观堂,又号永观。浙江海宁人。1898年去上海,在改良派报纸《时务报》任书记、校对,接受新学和西学的影响,并参加罗振玉主办的上海东文学社,从日本人学外文及理化等知识。1901年赴日本东京物理学校学习。第二年因病回国,致力于哲学研究和著述。1906年到北京,开始研究宋词元曲。此后在学部名词馆任职。1911年随罗振玉到日本京都,研究甲骨文、金文和汉简。1916年回上海编辑《学术丛编》杂志,1918年兼任仓圣明智大学教授。1923年应召为清故宫南书房行走,食五品俸,为溥仪赏识。1924年11月溥仪被遂出宫,王国维视为耻辱,“常欲自杀”。1925年任清华大学文学院教授。1927年6月2日上午自投颐和园昆明湖而死。
  王国维在哲学、教育、文学、史学、文字学和考古学等方面都有卓越研究成果,著述颇多。合集有《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共43种,104卷,商务印书馆版。另有《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年出版。
  本文选自《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这是作者为日本人川口国次郎的此君轩而作的记文。文章先描述了竹子“与君子为近”的品性,说明古代君子爱竹的原因;再层层推论“观爱竹者之胸,可以知画竹者之胸;知画竹者之胸,则爱画竹者之胸亦可知而已”,从而落笔到此君轩的由来。全文推物及人,歌颂了古代君子的志节情趣。虽题为轩记,却写得委婉含蓄、寓义深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11     标题: 崔景偁哀辞(清)张惠言

 
  余始识景偁于京师,与为友。景偁以兄事余,即数岁,已而北面承贽[1],请为弟子。余愧谢,不获,且曰:“偁之从先生非发策决科之谓也[2],先生不为世俗之文,又不为世俗之人,偁则愿庶几焉[3]。”呜呼!世俗之为师、为弟子云者,其取之有由矣,其学之有由矣;非所援焉而取[4],非所炫焉而学[5],则以为狂且愚。昔韩退之作《师说》[6],毅然为人师,一世非笑之,惟李翱、张籍、皇甫湜数人以为然[7]。余之文质靡当[8],诵圣人之书,而未识其道,其于景偁未有以相过也,而穷困之效已明。自景偁游公卿间,不声日起,当世所谓速化之术固当闻之[9];乃退就执友之门[10],而请受业,欣然若有乐者。惜乎不遇韩退之,使与李翱、张籍之徒相颉颃也[11]。
  景偁之学,拙于进而勇于取,虽小物条既其实[12]。与之论道理,未尝不悦,其改过果以速。呜呼!使假之年而就其学,岂可量哉!
  景偁字格卿,蒲州永济人[13],以乾隆五十八年五月十二日卒于京师,年二十五。其为人长弟完好[14],生而父兄偁之[15],殁而所与游者思之。工八分楷书摹印[16],世多藏者。余独悲其有盛志,而卒不遂其学,以无闻于后,为可惜也。为群以哀之曰:
  呜呼偁耶!群黯黮以为贤[17],谁使兴耶?既朝轫而夕颠[18],又谁憎耶?苟啬其命[19],而胡以厚其凭耶[20]?将匪获于天[21],而独自以心为雄耶?才者之小年[22], 延于不肖者之恒耶?泯泯于后世[23],而落落乎古人[24]。呜呼!奈何乎偁耶!



  注释:
  [1]北面:古代学生敬师之礼。面向北为卑下之位。承贽(zhì):言“奉贽”。拿着送给老师的礼物。贽,古时初次求见人时送的礼物。此专指送给老师的礼物。[2]发策决科:指应试取中 。策,策向,指考试,决科,取科名。[3]庶几:近似。[4]援:攀附,有利。[5]衒(xuàn):炫耀。[6]韩退之:唐文学家韩愈,字退之。《师说》是他的名篇,针对当时耻于求师的风气,提倡从师学习。[7]李翱:唐代文学家,和张籍、皇甫湜(shí)等人一起,都是韩愈的学生。李翱、皇甫湜在散文上有成就,张籍在诗歌上有成就。[8]文质:文,文彩。质,实质。靡:无。当(dàng):合宜。[9]速化:迅速转变,很快变化。此指投靠公卿名流,迅速取得功名。[10]执友:志同道合的朋友。[11]颉颃(xié háng):鸟儿上下飞翔的样子。引申为不相上下或相抗衡的意思。[12]既:完尽,尽力完全。[13]蒲州:府名,属山西。永济:县名,清为蒲州府治。[14]长弟:尊重长辈,敬爱兄长。弟:通“悌”(tì)。[15]偁:即“称”,称赞。[16]八分:隶书的别名。摹印:秦代书法之一,就小篆稍加变化,是用于玺印的文字。[17]黯黮(dàn):昏暗貌。[18]朝轫:即朝发轫,早晨启动车轮。轫,用来阻碍车轮转动的木头,要发动车轮须抽去轫,故称启程为“发轫”。[19]啬:吝啬,苛刻。此指上天吝啬,不使崔君长命。[20]凭:依靠,犹言“本钱”,指人的资质才智等。[21]匪:非,不。[22]小年:短暂的寿年。[23]泯泯:泯灭,埋没。[24]落落:孤独,不遇合。



  这篇哀辞开门见山叙述师生渊源,崔景偁不为世俗之文,不为世俗之人,择师无所攀援,治学无所炫耀,这里既是赞赏崔君,也是隐然以韩愈自任。其后叙其才艺为人只是简略带过,表示了对崔君不获骋志而早逝的痛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12     标题: 答鲍觉生书(清)吴定

 
  顷邀惠书[2],省仆动静安否[3],情重辞温,增仆远望。仆自足下北游,沈默闲处,叹在右益少通敏之才[4]、可与之深言文字者,以此私恚[5],他无足怀。
  仆八岁入塾,诵四子[6]、六艺之书[7],慨然愿游春秋之世,追陪颜、曾、闽、冉、游、夏之伦[8],执经杏坛[9],觌圣人之德辉[10],沐浴车服礼器之余韵[11];又思游南北宋之世,偕杨、游、黄、蔡诸人[12],立程子、朱子之堂,饫闻其训诫[13];已念二者虽不可得,然乌知今世不有道德渊纯之士[14],聚群讲学,可扶翼我者[15]?
  既成童[16],出与乡闾读书之子游,见其所倾向者,无非科举之学,众人一志,传习成风。叩以圣贤之道,则群怪以为狂痴而笑之。退而告诸父兄[17],始知讲道劝学之风,海内衰歇者数十年矣。于是怆然内悲,太息向之所志不度也[18]。
  年即壮[19],涉历东越吴楚之交[20],交游日广以远。见有嗜好三代旧章法物[21],以考订为工;有慕秦、汉以来之诗歌古文,以文藻风流相尚,私心喜且慕,谓此虽非吾学所急,抑亦可备斯道什一之资[22],宜以余力讲明其术也[23]。于是或师焉,或友焉。盖自幼至今,同志相导之助,莫盛于此时矣。
  今者年已五十,足不涉四方,而四万雄俊之群旧尝假馆于歙者[24],或散或恨,不可复合,无所慰其意。冀得一二秀髦后进[25],与之相劝相成,而来游者,类溺没于科举旧习,而不能为之展其志,拓其才。盖虽考订、辞章之末[26],鲜有能助我者[27],况其他乎?呜呼!幼志不可遂矣[28],即壮岁师友相从之欢亦渺不可复,甚矣[29], 岁晚而道益孤也!
  今夫积云成露,积霜成雪,积溪涧之水成江河,何者?有所因也[30]。骐骥一跃[31],可方驽马十驾[32];然使欲东而西,欲南而北,则虽骐骥输驽马矣,何者?力虽强,无策之者也[33]。君子之志于道也,合众人之贤明,以群相诱掖[34],虽中材企及之而有余[35],竭一己之私智微能,委曲与道相从[36],虽豪杰有所不足。仆之智不逮中人,而偏违众,有志于道,譬如深居暗室,无人导延,乃欲积跬步以致干里[37],吾知有画地以终焉已[38]。向者仆方稚昧,不自度德薄才庸,奋然以继鲁、邹、洛、闽之传自任[39],其志岂小哉?岁今艾矣[40],而所可者止此[41]。思欲毕智尽才,责功暮齿[42],而独学之苦,反甚于前。遇歧途,畴能指我哉[43]?此所以中夜伏枕太息,而深以不克成其幼稚之志自悲也。
  足下少而才,在门墙中最为笃志于学者,因来书念仆勤拳[44],故发愤举仆今昔之恨[45],而一为足下道之如此。



  注释:
  [1]鲍觉生:名桂星,字双五,一字觉生,安徽歙县人。嘉庆进士。初从吴定学古文,后师从姚鼐。[2]邀:迎候,遇到。引申为收到。惠:赐,给。[3]省:问候。动静:举止,起居。[4]通敏:学问渊博,智力聪慧。[5]恚(huì):怨恨。[6]四子:即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7]六艺:即六部经典著作,诗,书,礼,乐,易,春秋。[8]颜:颜回。曾:曾参。闵:闵损。冉:冉耕。游:游言。夏:子夏。这六个人都是孔子的学生。[9]执经:手拿经书,从师授业。杏坛:相传为孔子讲学处。《庄子渔父》:“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10]觌(dí):相见,见。[11]车服:车驾和服饰。礼器:古代贵族进行祭礼、宴享、婚丧等活动时举行礼仪所用的器皿,又称“彝器”。《史记孔子世家》太史公曰:“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12]杨:杨时,字中立。游:游酢,字定夫,与杨时同为北宋理学家程颐、程颢学生。黄:黄干,字直卿,南宋理学家朱熹的学生,朱熹称他志坚思苦,把女儿嫁给他。蔡:蔡元定,字季通,朱熹学生。[13]饫(yù)闻:犹言饱闻,意谓听到很多。饫,饱足。[14]乌:何。渊纯:深厚纯正。[15]扶翼:扶持,帮助。[16]成童:十五岁以上为成童。见《礼记内则》“成童舞象”注。[17]退:与前文的“出”相对而言。指回到家中。[18]太息:大声叹息。不度:没想到,出乎意料。[19]壮:《礼记曲礼上》:“三十曰壮”。[20]东越:福建北部、浙江南部。汉初这一地区为闽越族的一部,称东越。吴:泛指江苏及安徽、浙江的一部分。楚:此处亦是泛指,称长江中下游一带。[21]旧章:古的典章制度。法物:指宗庙乐器、车驾、仪仗等。[22]抑:表转折,犹“然而”,什一:十分之一。资:资助,帮助。[23]讲明:弄懂,追究明白。术:此指考据、辞章等学术。[24]雄俊:雄才俊士,杰出优秀的人物。假馆:借居,寓居。[25]秀髦:英秀优异。髦,俊杰。后进:后生,年轻人。[26]末:末流,最差的一类。[27]鲜:少。[28]遂:实现。[29]甚矣:更加严重。指非常失望与孤独。这里是连接上下文的感叹。[30]因:依,沿袭,此指由来,来源。[31]骐骥:良马。[32]方:此。驽(nú)马:能力低劣的马。十驾:马驾车走十天的路程。马早晨驾车,晚上卸驾,因称一天之程为一驾。[33]策:鞭打,驾驭。[34]诱掖:诱导和扶持。[35]中材:中等、一般的资质。企及:勉力达到,企望赶上。[36]委曲:曲折不顺。[37]跬(kuǐ)步:跨一脚、半步。[38]画地:拘束在狭窄的范围内。[39]鲁:孔子是鲁国人,代指孔子。邹:孟子是邹人,代指孟子。洛:宋代程颢、程颐兄弟为洛阳人,此代指二程。闽:福建。朱熹长期在福建做官和讲学,代指朱熹。[40]艾:苍白色,用为对老年人的尊称。《礼记曲礼上》:“五十曰艾。”此处指老、晚。[41]可:认可。[42]责功:求成效,求成功。暮齿:晚年。[43]畴:通“谁”。[44]勤拳:殷勤恳切。[45]发愤:激动,激切,发泄怨愤。



  吴定(1744—1809),字殿麟,号澹泉,安徽歙县人。诸生,嘉庆初举孝廉方正。早年从桐城派刘大櫆学习古文。据说姚鼐的文章写好后,一定先给他看。文章讲究章法结构。有《紫石山房文集》。
  这封写给门生的信,历数了从幼年至老年的治学经过,抒发在士子趋鹜科举、学者注重考据辞章之学的世俗风气下,自己苦心钻研经典的“独学”意志与遗恨,真情深挚感人,没有教诲意味。每一段落和层次勾连回应非常紧密,很能见出作者在这方面的讲究。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15     标题: 答大学堂校长蔡鹤卿太史书(清)林纾

  
  鹤卿先生太史足下[2]。与公别十余年,壬子始一把晤[3],匆匆八年,未通音问,至以为歉。属辱赐书,以遗民刘应秋先生遗著嘱为题辞[4]。书未梓行,无从拜读,能否乞赵君作一短简事略见示,当谨撰跋尾归之。呜呼!明室敦气节,故亡国时殉烈者众,而夏峰、梨洲、亭林、杨园、二曲诸老[5],均脱身斧钺,其不死,幸也。我公崇尚新学,乃亦垂念逋播之臣[6],足见名教之孤悬,不绝如缕,实望我公为之保全而护惜之,至慰!至慰!
  虽然,尤有望于公者。大学为全国师表,五常之所系属[7]。近者外间谣琢纷集,我公必有所闻,即弟亦不无疑信。或且有恶乎闒茸之徒[8],田生过激之论,不知救世之道,必度人所能行,补偏之言,必使人以可信。若尽反常轨,侈为不经之谈[9],则毒粥既陈,旁有烂肠之鼠,明燎宵举[10],下有聚死之虫。何者?趋甘就热,不中其度[11],则未有不毙者。方今人心丧敝,已在无可救挽之时,更侈奇创之谈,用以哗众,少年多半失学,利其便己,未有不糜沸麕至而附和之者[12],而中国之命,如属丝矣[13]。晚清之末造,概世之论者恒曰:“去科举,停资格[14],废八股,斩豚尾[15],复天足[16],逐满人,扑专制,整军备,则中国必强。”今百凡皆遂矣,强义安在?于是更进一解,必覆孔孟、铲伦常为快。呜呼!因童子之羸困,不求良医,乃追责其二亲之有隐瘵逐之[17],而童子可以日就肥泽,有是理耶?外国不知孔孟,然祟仁,仗义,矢信,尚智,守礼,五常之道,未尝悖也,而又济之以勇。弟不解西文,积十九年之笔述,成译著一百三十三种,都一千二百万言,实未见中有违忤五常之语,何时贤乃书有此叛亲蔑伦之论,此其得诸西人乎?抑别有所授耶?
  我公心右汉族,当在杭州时[18]。间关避祸[19],与夫人同茹辛苦,而宗旨不变,勇士也。方公行时,弟与陈叔通惋惜公行[20],未及一送。申、伍异趣[21],各衷其是,今公为民国宣力,弟仍清室举人,交情固在,不能视为冰炭,故辱公寓书,殷殷于刘先生之序跋,实隐示明清标季[22],各有遗民,其志均不可夺也。弟年垂七十,富贵功名,前三十年视若弃灰,今笃老,尚抱守残缺,至死不易其操。前年梁任公倡马、班革命之说[23],弟闻之失笑。任公非劣,何为作此媚世之言?马、班之书,读者几人?殆不革而自革,何劳任公费此神力?若云死文字有碍生学术,则科学不用古文,古文亦无碍科学。英之迭更[24],累斥希腊、腊丁、罗马之文为死物[25],而至今仍存者,迭更虽躬负盛名,固不能用私心以蔑古,矧吾国人,尚有何人如迭更者耶?须知天下之理,不能就便而夺常,亦不能取快而滋弊。使伯夷、叔齐生于今日[26],则万无济变之方。孔子为“圣之时”[27],时乎井田封建,则孔子必能使井田封建一无流弊,时乎潜艇飞机,则孔子必能使潜艇飞机不妄杀人,所以名为时中之圣。时者,与时不悖也。卫灵问阵,孔子行[28];陈恒拭君,孔子讨[29]。用兵与不用兵,亦正决之以时耳。今必曰天下之弱,弱于孔子,然则天下之强,宜莫强于威廉[30],以柏灵一隅[31],抵抗全球,皆败衄无措[32],直可为万世英雄之祖。且其文治武功,科学商务,下及工艺,无一不冠欧州,胡为恹恹为荷兰之寓公[33]?若云成败不可以论英雄,则又何能以积弱归罪孔子?彼庄周之书,最摈孔子者也,然《人间世》—篇,又盛推孔子[34]。所谓“人间世”者,不能离人而立之,谓其托颜回、托叶公子高之问难孔子,指陈以接人处众之道,则庄周亦未尝不近人情而忤孔子。乃世士不能博辩为千载以上之庄周,竟咆勃为千载以下之桓魋[35],一何其可笑也。
  且天下唯有真学术、真道德,始足独树一帜,使人景从[36]。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记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不类闽、广人为无文法之啁啾[37],据此则凡京律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若云《水游》、《红楼》,皆白话之圣,并足为教科之书,不知《水浒》中辞吻,多采岳珂之《金陀粹篇》[38],《红楼》亦不止为一人手笔,作者均博极群书之人。总之,非读破万卷,不能为古文,亦并不能为白话。若化古子之言为白话,演说亦未尝不是。按《说文》:演,长流也,亦有延之广之之义。法当以短演长,不能以古子之长,演为白话之短。且使人读古子者,须读其原书耶?抑凭讲师之一二语即算为古子?若读原书,则又不能全废古文矣。矧于古子之外,尚以《说文》讲授。《说文》之学,非俗书也,当参以古籀[39],证以钟鼎之文[40]。试思用籀篆可化为白话耶?果以籀篆之文,杂之白话之中,是引汉唐之环、燕[41],与村妇谈心,陈商周之俎、豆[42],为野老聚炊,类乎不类?弟,闽人也,南蛮鴃舌[43],亦愿习中原之语言,脱授我者以中原之语言,仍令我为鴃舌之闽语,可乎?盖存国粹而授《说文》可以,以《说文》为客,以白话为主,不可也。
  乃近来尤有所谓新道德者,斥父母为自感情欲[44],于己无恩。此语曾一见之随园文中[45],仆方以为拟于不伦,斥袁枚为狂谬,不图竟有用为讲学者。人头畜鸣,辩不屑辩,置之句可也。彼又云:武曌为圣王[46],卓文君为名媛[47],此亦拾李卓吾之余唾[48]。卓吾有禽兽行,故发是言;李穆堂又拾其余唾[49],尊严嵩为忠臣[50]。今试问二李之名,学生能举之否?同为埃灭,何苦增兹口舌?可悲也!
  大凡为士林表率,须圆通广大[51],据中而立,方能率由无弊。若凭位分势力,而施趋怪走奇之教育,则惟穆罕麦德左执刀而右传教[52],始可如其愿望。今全国父老,以子弟托公,愿公留意以守常为是。况天下溺矣,藩镇之祸[53],迩在眉捷,而又成为南北美之争[54]。我公为南士所推,宜痛哭流涕助成和局,使民生有所苏息,乃以清风亮节之躬,而使议者纷纷集失[55],甚为我公惜之。
  此书上后,可以不必示复,唯静盼好音,为国民端其趋向,故人老悖[56],甚有幸焉。愚直之言,万死!万死!林纾顿首。



  注释:
  [1]蔡鹤卿:蔡元培(1868—1940),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近代杰出教育家。清光绪进士,翰林院编修。辛亥革命前即从事教育工作,积极宣传民主革命思想。1904年组织光复会,第二午,参加同盟会,从事革命活动。辛亥革命后,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主张彻底废除封建教育,实行进步的资产阶级教育,提倡军国民教育、实利教育、公民道德教育、世界观教育与美感教育的统一。1917年任北京大学校长,积极支持正在兴起的新文化运动。以后任国民党政府大学院院长,中央研究院院长。九一八事变后,主张抗日,并与宋庆龄、鲁迅等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抗日战争中,在香港病逝。[2]太史:旧称翰林为太史。蔡元培在清未曾任翰林院编修,作者按旧习惯称他为“太史”,也表示自己是遗民,不忘前清制度。[3]壬子:1912年,即清亡后第二年。[4]刘应秋:字士和,明吉水(今江西省吉水县)人。万历进士,累宫祭酒,负才气,好议论,因而遭忌。死后谥文节。[5]夏峰:即孙奇逢。详见前方苞《孙征君传》。梨洲:黄宗羲字太冲,学者称梨洲先生,明末清初思想家、史学家,明亡后,坚持民族气节,拒绝清廷征召,隐居著书。亭林:顾炎武字宁人,学者称亭林先生,明末清初思想家、学者;明亡后,曾参加抗清起义,后从事学术研究,并遍游华北,考察形式,以图恢复。杨园:张履祥字考夫,学者称杨园先生,治学宗程朱理学;明末为诸生,明亡后不仕。二曲:李顒,字中孚,号二曲,明清之际哲学家,曾讲学江南,门徒甚众,与孙奇逢、黄宗羲并称三大儒,清廷屡以博学鸿词征召,以绝食拒绝得免。[6]逋播:即逋迁,流亡异地。这里指先朝亡后无可归依的遗民。[7]五常:西汉董仲舒首先提出“五常之道”,即仁、义、礼、智、信。“五常”作为封建伦常道德观念,在封建社会里始终为统治阶级所奉行,在群众中也有很深的影响。[8]闒茸(tà róng挞容):旧指地位卑微或品格卑鄙的人。[9]侈:夸大,过分。[10]燎(1iào料):火炬。[11]中(zhòng仲):适合。度,限度。[12]糜沸:同“麻拂”,混乱。麕(qún群):通“群”。[13]属(zhǔ主)丝:系于一丝,比喻非常危险。[14]资格:按资格铨授官职的陋规。[15]豚尾:猪尾巴。清制,男人留辫子,拖在脑后,清末,革命者蔑称之为“豚尾”。[16]天足:没有缠过的脚。旧时妇女缠脚,清末,主张改革者主张废除妇女缠脚,叫做“复天足”。[17]瘵(zhài债):病。[18]当在杭州时:1901年蔡元培在杭州从事教育及进步宣传活动,同年与夫人黄世振结婚,第二年离杭州前往日本游历。[19]间关:历尽路途艰险。[20]陈叔通:现代政治活动家。清末曾任翰林,参加过维新活动。辛亥革命后长期从事民主活功,解放后曾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等职,1966年在北京病逝。[21]申、伍:春秋末期,楚臣申包胥、伍子胥原为知交,后伍子胥因父、兄为楚平王杀害,去楚投吴。楚昭王十年(前506)伍子胥助吴破楚。申包胥到秦国求救兵,在秦宫外痛哭七日七夜,终于使秦发兵救楚,恢复了楚围。异趣:志向不同。这里作者以申、伍的关系比喻自己和蔡元培的关系。[22]标季:末世。标:稍,末。[23]梁任公:梁启超,字卓如,号任公,广东新会人。近代学者,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戊戌维新主将之一。维新失败后逃亡日本,辛亥革命后思想转向保守,著有《饮冰室合集》。马、班:司马迁、班固。[24]迭更:疑即迭更司(今译狄更斯)。[25]腊丁:拉丁的旧音泽。[26]伯夷、叔齐:相传为商末孤竹君之子,孤竹君死后,互相让位,后一同投周,因反对武王伐纣,又一同逃往首阳山,发誓“不食周粟”,终于饿死。[27]圣之时:《孟子万章下》:“孔子,圣之时者也。”“圣之时”意为使自己的思想适应新形势的圣人。[28]“卫灵”二例:《论语卫灵公》:“卫灵公问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堂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29]“陈恒”二句:《论语宪问》:“陈成子杀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杀其君,请讨之。”陈恒即陈成子,齐国大夫。齐简公四年(前481),陈成子杀齐简公。[30]威廉:指威廉二世,德意志帝国皇帝、普鲁士国王,1888年至1918年在位,1914年挑起第一次世界大战,1918年德国革命爆发后逃亡荷兰。[31]柏灵:柏林的旧音译。[32]衄(nǜ女去声):损伤,挫败。[33]恹恹(yān烟):精神不振的样子。寓公:古称失去领地而寄居他国的贵族。后亦指闲居外地的官僚、地主。[34]“《人间世》”二句:《人间世》为《庄子内篇》七篇之一,内容是虚构颜回与孔子、叶公子高与孔子的对话来发挥其处世哲学。篇中并无直接赞颂孔子的话,但篇中孔子的话就是庄周自己的正面观点。[35]咆勃:咆哮发怒。形容人盛气凌人的样子。桓魋(tuí颓):春秋末宋国大夫。孔子到宋,桓魋欲杀孔子。[36]景从:即“影从”,象人的影子随人那样紧紧跟随。[37]啁啾(zhōu jiū周纠):鸟叫声。这里用以形容福建、广东人说话难懂。[38]岳珂:字肃立,岳飞之孙,南宋文学家、史学家,著《金陀粹篇》,汇集有关岳飞的史料,为其祖父辨冤,因作者在嘉兴金陀坊有别业,因用为书名。著作还有《桯史》等。[39]古籀(zhòu宙):即大篆,古代汉字的一种文体,因着录于《史籀篇》,故名“古籀”或“籀书”或“籀文”。[40]钟鼎之文:主要指商周时代铜器的铭文。[41]环:杨玉环,唐玄宗贵妃。燕:赵飞燕,西汉成帝皇后。[42]俎(zǔ组)、豆:俱为古代祭祀用的礼器。[43]鴃(jué)舌:形容语音难懂。《孟子滕文公上》:“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44]自感情欲:我国古代最早认为父对于子的感情是出于自身的情欲,无所谓父子之亲的,据说是孔融。据《后汉书孔融传》,路粹奏融“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臂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45]随园:袁枚字子才,号随园老人。详见前姚鼐《袁随园君墓志铭序》。[46]武曌(zhào照):武则天自名曌。[47]卓文君:西汉临邛(今四川省邛崃县)人,卓王孙之女,夫死后家居,后与司马相如相恋,一起逃往成都。媛(yuàn院):美女。[48]李卓吾:李贽号卓吾,明后期杰出思想家、文学家,对封建道学进行过猛烈的批判。李贽在《藏书李责勣》中称赞武则天:“试观近古之王,有知人如武氏者乎?亦有专以爱足养人才为心、安民为念如武氏者乎?此固不能逃于万世之公鉴矣。”又李贽在《藏书司马相如》中称赞卓文君贤如东汉孟光。[49]李穆堂:李绂字巨来,号穆堂,清初理学家,著有《穆堂类》稿》。[50]严嵩:明嘉靖时权相,专横拔扈,营私结党,迫害异己,后人一般目之为奸臣。[51]圆通广大:本为佛教用语,意为无偏无障,彻悟一切。[52]穆罕麦德:六世纪末七世纪初阿拉伯半岛麦加人,伊斯兰教的创始人,今译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在传教过程中,曾组织武装与犹太教徒和反对伊斯兰教的贵族进行战争,最后战争取得胜利,武装占领了麦加,并强使麦加的商人、贵族接受了伊斯兰教。这就是所谓“穆罕麦德左执刀而右传教”。[53]藩镇之祸:唐代各都护府、节度使通称“藩镇”或“方镇”。唐中后期中央权力削弱,各地节度使实行封建割据,藩镇之间以及藩销和中央之间经常发生战争,这就是所谓“藩镇之祸”。这里借以指当时的军阀混战。[54]南北美之争:指爆发于l861年的美国南北战争。[55]纷纷集矢:群起攻之,如箭纷纷射在靶上。[56]老悖:老糊涂。悖(bèi背):悖谬,荒谬不合事理。



  此文写于1919年3月,即五四运动即将爆发之际。文中系统地表现了林纾维护孔孟之道,维护旧道德、旧文化的保守思想和清遗民的立场。此信公开发表后,林纾成了反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蔡元培写了《答林君琴南函》一文,驳斥了林纾的指责。鲁迅等也多次撰文,批判他的谬论。桐城派以古文为工具,以“羽翼道教”为己任,到了“五四”时期,其末流终于走到了历史的反面,是有其深刻的内在原因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17     标题: 答侯念勤书(清)管同

 
  惠书及诗文皆巳至,而云前有《见怀诗》,则至今末见,岂浮沉耶[1]?所示文一篇,雄健劲直,势如奔马,在他人诚不解办。
  然同谓犹有一病。后人为文,不能不师古,上者神合之,次者貌肖之,最下者贩其辞。故曰:“惟古于词必已出,降而不能乃剽贼。”[2]今足下作文一篇耳,首一节既用陈寿《进诸葛集表》[3],次一节复用《汉书王莽传赞》,次一节复用贾生《过秦》,结尾二语又用《穀梁春秋》“春,王正月”之传[4],展而读之,痕迹显露。夫陈寿、《汉书》、贾生、《穀梁》之调,非不可袭,然叠用之,则似集古人之文,而其中不见己作矣。此一病也。至所寄诗,亦过袭唐人辞意,而己之卷轴性灵[5],寻之往往不见。
  荀子曰:古之学者聚道[6]。吾辈生来才思有几[7]?故惟多见古书,博览而熟诵,重积而迟发,深造自得时,左右逢源,自无陈言到笔下。此非旦夕可为,而勉强可至者也。足下以为然乎?伯言文三篇[8],简洁而曲有韵趣,今之人岂易及也!率复不具[9]。


  注释:
  [1]浮沉:书信在邮递中丢失。《世说新语任诞》:“段洪乔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人因附百许函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段洪乔不能作致书邮。’”后因称信件在邮递中丢失为“付诸浮沉”。[2]语出韩愈《南阳樊绍述墓志铭》。[3]陈寿:西晋史学家,字承祚,安汉(今四川省南充市北)人,三国时曾任蜀观阁今史,入晋后,历任著作郎、治书侍御史。著有《三国志》,编有《蜀相诸葛亮集》等。所作《进诸葛集表》附于《三国志请葛亮传》后。[4]用《穀梁春秋》“春,王正月”之传:《穀梁春秋》即《穀梁传》,是一部解释《春秋》的书。“春,王正月”是《春秋》中的文字。作者指出侯念勤文章结尾二句袭用了《穀梁传》解释“春,王正月”的话。传(zhuàn):解释经义的文字。[5]卷轴:书籍。古时文章,裱成长卷,有轴以便卷起或展开。故称书籍为“卷轴”。此处指学问。性灵:性情、感情思想等。[6]“荀子”二句:《荀子》中无此语,类似的意思见于《荀子礼论》,“圣人者,道之极也,故学者固学为圣人也。”[7]有几:有多少。[8]伯言:梅曾亮,字伯言。详见本书梅曾亮作者简介。[9]率复不具:草率复信不详尽。旧时书信结尾常用的客气话。


  此篇主要论为文的“师古”问题。学习写作不能不学前人,但学得最好的是“神合”,其次是“貌肖”,最不行的就流于抄袭了。该文对侯念勤以抄袭模拟为文,不见自己的心胸性灵的批评,极为中肯。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17     标题: 答黄交三(清 )孔尚任

 
  连接手教[2],皆不及答,盖蚊虻暑溽之苦[3],乃生平所未卜先经者。虽居拱极高楼[4],俯看城内万家烟火,城外百里芰荷[5],而朝不得食,夜不得睡,大似落劫仙人[6],苦行头陀[7],何时始为圆满之期耶!足下读书养气,持满而发[8],白下秋风[9],专听好音。仆客囊羞涩[10],聊以二金充卷资[11]。盖近时无车、无鱼[12],较住海陵时又添花样[13],大约离唱莲花落不远耳[14]。


  注释:
  [1]黄交三:事迹不详。[2]手教:对对方亲笔来信的尊称。[3]虻:吸食人畜血的昆虫。暑溽:即溽暑,谓暑天潮湿闷热。[4]拱极高楼:起脊的高楼。[5]芰荷:菱角和荷花。[6]落劫:落入劫难之中。[7]头陀:本世纪梵语,俗称行脚乞食的和尚。[8]持满而发:引弓使满而发箭,比喻条件成熟后再行动。[9]白下:南京之别称。[10]差涩:本指怀差愧,举动不自然。此指囊中无钱,十分差愧。[11]卷资:书费。[12]无车、无鱼:《战国策齐策》载,冯谖客孟堂君,受下等待遇,他倚柱弹剑歌曰:“食无鱼”,“出无车”。此比喻生活困难。[13]海陵:古县名,即今江苏省泰州市。[14]莲花落:一种民间歌曲,乞者唱之。


  孔尚任(1648—1718),字聘之,又字季重,号东塘,别号岸堂,自称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孔子的后裔。自幼受封建家庭的传统教育,参加乡试未中,捐了个国子监生。康熙二十四年(1658),康熙皇帝玄烨南巡北归时到曲阜祭孔,孔尚任因讲《论语》受到褒奖,被任命为国子监博士。后来又任户部主事、户部广东司员外郎等职。1699年写出著名戏剧《桃花扇》。诗文有《湖海集》、《岸堂稿》、《长留集》等。
  这封短信与友人谈自己的贫困近况。首先说明不能及时回信,写自己陷于暑溽之苦,接着转入对黄交三的鼓励、期望、最后落到自己生活的贫困上。生活虽然贫困,精神却不沮丧。说暑溽之苦,把自己比喻为落劫仙人,苦行头陀,虽“朝不得食,夜不得睡”,却仍然兴致勃勃地“俯看城内万家烟火,城外百里芰荷”。述生活贫困,用“无车”“无鱼”典故,自比冯谖。人穷志长,积极乐观,语言幽默,饶有风趣。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18     标题: 答黄九烟·(清)尤侗

  辱赠扇头十绝[2],首云“今朝喜得见尤侗”,见者无不怪之。仆解之曰:“白也诗无敌”,杜甫诗也;“饭颗山头逢杜甫”,李白诗也;下此则“不及汪伦送我情”[3],“旧人惟有何戡在” [4],无不呼名者,又何怪也?不特此[5],人苟知己,字之可,名之亦可[6]。即呼之为牛,呼之为马,亦无不可。苟非知己,则称之为先生,直叱之为老奴耳[7];尊之为大人,犹骂之为小子耳。至于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则其人何如人哉?白之名甫[8],甫之名白,先生之名侗,一也[9]。诚恐先生借仆名押韵耳[10]。苟仆而可名,仆不朽矣。


  注释:
  [1]黄九烟:名周星,上元(今江苏江宁)人。明末官任主事,入清隐居。[2]辱:屈枉,常用为应酬语,如“辱蒙”、“辱赐”等。扇头十绝:题写在扇面上十首绝句。[3]此唐李白诗。[4]此唐刘禹锡诗。[5]不特此:不仅这样。[6]“字之”二句:呼其字可以,呼其名也可以。[7]直:当,等于。[8]名:同“名之”,作动词用。[9]一也:都是一样的。[10]押韵:旧诗偶句末字用同一韵母的字称押韵。

  尤侗(1618—1704),字展成,号悔庵,江苏长州人。明末为诸生,颇有文名。清康熙年间举博学宏词科,授检讨,历官侍讲。工诗古文词,擅长戏剧,著有《鹤栖堂文集》及《钧天乐》传奇、《清平乐》杂剧等。
  黄九烟在赠尤侗的扇头诗中直呼其名,受到一般人的非议,尤侗写这封信加以辩驳。他认为对人尊重不尊重要看实际,而不讲形式,如果二人相知,叫什么都可以;如果不相知,嘴里叫得甜甜的,心里却是狠狠的,又有什么用呢?但是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感情既要真挚,又讲究必要的礼貌形式,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他认为只二人相知,叫牛马皆可,只重内容,不讲究必要的礼貌形式,则从一个极端又走到另一个极端了。
  这封信语言诙谐,饶有风趣。征引历史上著名诗人直呼姓名的诗句,不仅用事实有力地批驳错误的看法,而且也给书信增添了文采。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18     标题: 答李香州书(清)吴敏树

 
  香州三兄足下:见乡试录[1],喜浏土中式者多[2],而宿好诸君皆不与,又可惜也。浏中科名[4],近来有日盛之势,后生初试,动辄得之,如吾香州好古多学,乃不得与之并,场屋如此久矣,其无足怪也。
  承惠手书,滔滔千百言,旨趣浩大,不可以骤穷。其于鄙人阿好过誉,万不敢当。然不意香州何以勤勤切切,至于如此?岂非平昔深慕古人奇节伟行,见时之人无以焉者,乃如鄙人之迂拙,亦以为少能自异于俗,而故深许之也?
  嗟呼!世之人无为古人之所为者,其所不为,则必厌忌而共排之,宜也。若鄙人者,既不能少有似于古人,而又欲强自异于今人[5],作一教官,尚不免遭诟讪[6]、被弹射,仅自逃避而去,此独可以终老乡里,幸全其身命而止耳。今乃欲复入京师,以其童然垂白之老叟[7],与群少年争进于春官[8],此何为哉?香州既厚爱我,又以他日非常之望见属于我,非聊用相戏云尔耶?既以愧君,又自笑也。
  然所为区区欲一行者[9],非果自意其尚有用于世而然也,又非不自知其不合于时之人而欲侥幸于一试也。平生时读书,颇喜用意,一二所及,欲上与古人议论,相为发明。而又为人诗、古文辞,文章源流、上下得失之故,差谓不迷于其心[10]。盖京师者,非独功名富贵者之所走趋,而学道艺术之家也往往在焉。如欲熟知其人,揽其所长[11],间从之驰骋笔墨之林[12],以快吾意而发吾之才,非久留与居游,则未可也。若其终不偶于有司[13],以罢而归,乃吾命也,庸可易乎[14]?
  因香州爱我,聊具言之,他不悉[15]。



  注释:
  [1]乡试录:乡试录取的名册。[2]浏:湖南浏阳县。作者曾任浏阳县学教谕。中式:被录取,考取。[3]宿:平素,向来。[4]科名:科举录取。[5]强:勉强,极力。[6]诟讪:毁谤,讥笑。咸丰元年(1851)作者因与人“小有不合,即自免去”教谕职。[7]童然:年老顶秃的样子。童,秃。垂白:发将白。[8]春官:唐武则天时曾一度改礼部为春官,后世因称礼部为春官。又明清时会试在春季举行,由礼部主持。[9]区区:犹“拳拳”,一心,专意。[10]差:尚,略,比较地。[11]揽:广泛获取。[12]间从:置身其间、跟随。[13]不偶:不遇,不得志。[14]庸:岂。[15]不悉:不尽。



  作者在近五十岁时,曾与好友毛西垣约定:“吾两人先后在京师未得一相偕,今且老,明岁当俱上春官,且留都中少应接海内人士……不至名字遂泯没。”于是咸丰二年(1852)赴京参加了会试。这封信写于赴试前,信中安慰了友人乡试落榜,主要还在于回答友人来信中的劝行之语,申明自己是借应试以求学。有些句式长而多曲折,意脉始终紧密连续贯,值得一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19     标题: 答刘生书(清)张裕钊

 
  晓堂足下。早春承寄示文数首,入秋又得手书,勤孝恳至[2],足下之用心,何其近古人也。足下诸文,所为《尊君事略》,最肫挚可爱[3],《读老子》中一段词甚高,闯然入古人之室矣[4];前幅微觉用力太重,少自然之趣。他文识议,并超出凡近,而亦时不免病此[5]。
  夫文章之道,莫要于雅健[6]。欲为健而厉之巳甚[7],则或近俗[8]。求免于俗而务为自然,又或弱而不能振。古之为文者,若左邱明、庄周、荀卿、司马迁、韩愈之徒,沛然出之[9],言厉而气雄,然无有一言一字之强附而致之者也[10],措焉而皆得其所安[11]。文惟此最为难。知其难也,而以意默参于二者之交[12],有机焉以寓其间[13],此固非朝暮所能企[14],而亦非口所能道。治之久,而一旦悠然自得于其心,是则其至焉耳。至之之道无他,广获而精?[15],熟讽而湛思。舍此则未有可以速化而袭取之者也。
  吾告子,止于是矣。夫文之为事,至深博,而裕钊所及知者,止于是;其所不及知者,不敢以相告也。以足下之才,循而致之以不倦,他日必卓有所就。此乃称心而言[16],非相誉之辞也,足下勿以疑而自沮焉可也[17]。足下文,知友中多求观者,故且欲留此,俟他日再奉还耳。惟亮察[18]。不宣[19]。



  注释:
  [1]刘生:作者之,生平事迹待考。[2]勤拳:殷切。恳至:恳切诚挚。[3]肫(zhūn谆):诚挚。[4]闯(chèn衬)然:出众。[5]病此:病于此,即病于上述“用力太重,少自然之趣。”[6]雅健:雄劲有力而又不失自然之趣。[7]历之已甚:过分追求豪壮之语。厉:猛壮。[8]俗:俗气,越味格调低下。[9]沛然:充溢恣肆,气势浩大。韩愈《答李翊书》言自己学习为文,经历多年锻炼,终于达到了“浩乎其沛然”的境界。[10]强附:生拼硬凑。[11]措:语言的措置,即措辞。[12]参:思考。二者之交:“雅”与“健”的关系。[13]机:关键。[14]企:达到。[15]䆃(dào到):选择。[16]称(chèng秤)心而言:所言与所想相符,即讲真心活。[17]沮:终止。[18]亮察:明鉴。[19]不宣:旧时书信末尾常用的套语,有言之不尽之意。



  此文表达了作者关于散文写作的一个基本观点:雅健。所谓“雅”,主要是指自然不俗;“健”主要指语言的劲健和气势的雄浑,即“言厉而气雄”。“雅”与“健”结合,即可做到雄劲有力而又不失“自然之趣”。作者以为,为了追求雄健之境而故为豪言壮语,就会流于“俗”,自命雄健:实则俗不可耐。作者提出,克服这种文风要“广获而精䆃,熟讽而湛思”,要能够“化”,这是很有道理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20     标题: 答刘仲鲁书(清)马其昶

 
  往吾与足下游,至乐也。无旬日不见,见未尝不善旌,过相敕也[2],不见未尝不思也。别久矣,吾之情犹是也。前足下过此,甚喜,以为可谋永朝永夕之欢,竟不能然。譬之饿者嚵焉求哺[3],终不得食,斯已矣,尝鼎一指而挥之去[4],此人之情,能无怨望者哉!
  辱书乞言于我,并承惠《中州名贤集》[5],多荷!多荷!仲鲁虚受之怀犹昔也[6]。贤者进修之诣[7],岂一谈之顷所能测[8]?又其昶方自愧德业无所就,虽欲效前时[9],有不知所为言者,顾盛指不可不答记[10]。尝与孙佩公语:“境遇困人,贤者不免。”佩公深感动其言。盖非独贫约为困也[11],脱蓬累而之显[12],其困乃弥甚。《易》曰:“困于金车,吝。”[13]孟子之称大丈夫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足下不移之操,吾既见其然矣,继自今当更有以观足下之处显也[14]。《诗》不云乎:“靡不有初,鲜克有终。”[15]士未有不始终坚持一守而能有立于世者也。
  其昶开春即南返,自北归隐故山,与公等盖日远矣。天寒,惟朝夕珍摄[16]。不宣。



  注释:
  [1]刘仲鲁:生平事迹待考。[2]服:表扬。敕:告诚。[3]嚵(chán蝉):鸟喙。引申意为张口。“嚵焉求哺”意为如小鸟饥饿,张口求哺。[4]尝鼎一指:满鼎的食物,却只能用手指头沾来尝一尝,不能吃饱。据《左传宣公四年》,郑灵公请大夫们吃鼋肉,请了子公而又不给他吃,“子公怒,染指于鼎,尝之而出。”[5]《中州名贤集》即《中州集》,金代诗人元好问编,选录金代二百四十九人的诗作,因作者多集于中州(今河南省一带),故名。书成于金亡后。[6]虚受:虚已之怀以受教于他人。语出《易咸》:“君子以虚受人”。[7]诣:学业所达到的境界。[8]顷:顷刻,很短的时间。[9]效前时:象从前那样善相旌过相敕。[10]盛指:盛意。“指”通“恉”。[11]贫约:贫困。[12]蓬累:飘泊流落。《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13]“困于金车,吝”:语出《易困》。“金车”为古代诸侯亲迎时所乘的礼车,“吝”意为悔恨。全句意为处于显位,未必一定就好,也可能遭到困难而带来悔恨。[14]“足下”三句:你处于贫贱时能坚持不移之操,我已见到是那样的了,今后一定能看到你处于富贵时的好品行。[15]“靡不有初”二句:语出《诗大雅荡》。意为做事情无不有个开头,但很少有人能把它做完的,即不能善始善终。[16]珍摄:保重。



  此文叙作者与刘的友情,并勉以无论处贫处显,都要有“不移之操”。贫固然是困境,而有了显要的地位,也是困境,甚至其困更甚。因为有了权势,就可能滥用,就有人巴结逢迎,利用你来干坏事。因此,处于显境更应警惕,更要坚持节操。作者此论,一反常人之见,确实是有道理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20     标题: 答彭尺木进士书(清)袁枚

 
  来书教以禅学,引文文山诗语云云(1)。似乎文山不遇楚黄道人,便不能了死生者。仆不以为然。
  古豪杰视死如归,不胜屈指,倘必待禅悟而后能死节,则佛未入中国时,当无龙逢、比干(2)。居士之意,以为必通禅而后能了生死耳。殊不知从古来不能了生死者,莫如禅。夫有生有死,天之道也。养生送死,人之道也。今舍其人道之可知,而求诸天道之不可知,以为生本无生,死本无死,又以为生有所来,死有所往。此皆由于贪生畏死之一念萦结于胸而不释,夫然后画饼指梅(3),故反其词以自解,此洪炉跃冶(4),庄子所谓不祥之金也。其于生死之道了乎否乎?子路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5)当时圣人若逆知后之人必有借生死以惑世者(6),故于子路之问,萌芽初发而逆折之。
  来书云:生死去来,不可置之度外(7)。尤谬。天下事有不可不置之度内者,“德之不修,学之不讲” 是也(8)。有不可不置之度外者,“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是也(9)。若以度外之事而度内求之,是即出位之思(10),妄之至也。
  虽然,“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11)。使佛果能出死入生,仆亦何妨援儒入墨(12)。而无如二千年来,凡所谓佛者,率皆支离诞幻,如捕风然,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祷之而不应。如来、释迹与夏畦之庸鬼同一虚无(13),有异端之虚名(14),无异端之实效,以故智者不为也。试思居士参稽二十年,自谓深于彼法者矣。然而知生之所由来,能不生乎?知死之所由去,能不死乎?如仆者自暴自弃(15),甘心为门外人矣。然而不知生之所由来,便不生乎?不知死之所由去,便速死乎?生死去来,知之者与不知者无以异也。盍亦听其自生自死,自去自来而已矣。
  《易》曰:“乾坤毁,则无以见易(16)。”言乾坤有时而生死也。《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17)言陵谷有时而来去也。生死去来,天地不能自主,而况于人?居士宁静寡欲,有作圣基,惜于生死之际,未免有己之见存,致为禅氏所诱。有所慕于彼者,无所得于此故也。独不见孟子之论生死乎曰:“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18)。”陶潜之论生死乎曰:“浮沉大化中,不恋亦不惧。”士君子纵不能学孟子,亦当法渊明。名教中境本廓然,奚必叛而他适!
  昔曹操聘虞翻(20),翻笑曰:“孟德欲以盗贼馀赃污人耶?”居士把我之意有类孟德,故敢诵仲翔之语以奉谢。



  注释:
  (1)文文山:文天详,字履善,一字宋瑞,号文山,江西吉水人。宋末宝祐状元,官江西安抚使。端宗时拜右丞相,封信国公。与元军战,兵败被俘,就义于大都。彭尺木来信附《小仓山房文集》卷十九袁枚文后,有关文天详一段云:“昔文信公在燕狱时遇楚黄道人,受出世法,始得脱然于生死之际,故其诗云:‘曾知真患难,忽遇大光明。’又云:‘莫笑道人空打坐,英雄敛手即神仙。’”(2)龙逢:关龙逢,夏贤臣。夏桀无道,龙逢犯颜极谏。桀怒,囚而杀之。比干:商末大臣。纣无道,比干屡次谏止,被纣剖心而死。(3)画饼:典出《三国志卢毓传》:“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因指徒有虚名、无补于事为“画饼”。指梅:望梅止渴。典出《世说新语•假谲》:“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这里与“画饼”同指空想。(4)洪炉跃冶:语出《庄子大宗师》:“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5)“子路问死”三句:见《论语先进》:“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6)逆知:预先知道。(7)“来书云”三句:彭尺木信云:“先生英雄根性,所未留意者,独此一着耳。生从何来,死从何去,其可以人生一大事而置之度外乎?”(8)“德之不修”二句:见《论语述而》。(9)“死生有命”二句:见《论语颜渊》。(10)出位之恩:非分之想。语出《论语宪问》:“曾子思不出其位。’”(11)“富而可求”三句:见《论语述而》。执鞭之士,指给人充当仆役。(12)援儒入墨:把儒家学说与墨家学说等同起来。(13)夏畦:语出《孟子滕文公下》:“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夏畦本意指夏天在田地里劳动的人,此即指无作为的平民。(14)异端:指儒家以外的学说。取义于“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15)自暴自弃:《孟子离娄上》:“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后多指自甘落后,不图上进。(16)“乾坤”二句:见《易系辞上》。(17)“高岸”二句:见《诗小雅十月之交》。(18)“夭寿不贰”二句:见《孟子尽心上》。不贰,没有两样。(19)陶潜:晋著名诗人陶渊明。下引句见陶渊明《神释》诗:“浮沉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大化,即宇宙万物生息变化。(20)曹操:字孟德,谯人。汉末位置丞相、大将军,封魏王。统一黄河以北,形成鼎立局面。子曹丕篡汉后,尊为魏太祖武帝。虞翻:字仲翔,三国时吴名士。汉末应召为侍御史,不就。曹操欲辟其为司空,翻云:“盗跖欲以馀财污良家耶?”不应。



  乾隆年间,程朱理学盛行,而佞佛参禅也是当时士大夫的一种时尚,这封信就是袁枚对这种时尚的有力批驳。
  彭尺木(1740-1796),名绍升,字允初,号尺木居士、知归子,江苏长洲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未出仕。他精研佛学,以参禅为事,在所著《一行居集》等集中,颇多佛学论述。在他给袁枚的信中,劝袁枚信佛参禅;而袁枚生平提倡人性,强调生的乐趣,对扼杀人性的佛教素持反对态度,所以在此信中予以辩驳。彭尺木结袁枚的信很短,袁枚针锋相对,逐条讨论,就“生死”这个主题展开,提出注重人道,不盲从天道。
  文章献疑送难,合情合理;紧紧抓住实质,不断运用正反两方面论据进行辩论,有破有立,使全文浑然一气,无懈可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21     标题: 答任幼直先生书(清)吴定

 
  丁酉之冬[2],识先生于广陵[3]。邂逅之交[4],情逾故旧;矜我穷屈[5],吁叹再三[6]。昨复辱书,过蒙宠念,谓今岁将还朝供职,愿定出其文章[7],先生携而献之卿大夫好士者之前,必有赏叹逾常[8],拔而出之深渊者。此由先生孜孜进贤,故不量定之庸弩而惠恤之[9],执书感唏[10],敢违嘉命[11]?
  虽然,窃有说[12]。定以顽懦之资,二十年来,迭尝骨肉忧患,六经百氏,攻讨未遑[13]。所为文章,空疏弇鄙[14],不足邀巨公盼睐明矣[15]。且夫三尺童子,皆言富贵有命,而天下之大,无数人知命者。知之而仍不避水火以求之[16],必其中犹有彷徨莫之能信者在也[17]。昔黄允以隽才知名[18],或谓之曰:“子有过人之才,恐守道不笃耳[19]。”后司徒袁隗为从女求姻[20],见允叹曰:“得壻如君足矣[21]”允闻,遂黜遣其妻[22];其妻大召亲属,历数允隐恶而去。允以此废于时[23]。呜呼!毁行求荣[24],不用反废[25],知命者固如是哉?大抵众人之知命也,亨屯既定[26],众知之,甚且众悔之。君子独知命于亨屯未定之先,故可贵也。君子因礼以知乐[27],因古以知今,因时以知命,观国家之势,通鬼神之情。黄直卿筮《易》[28],遇“困”知“兑”[29],去职隐于幽谷者三年,诚知命之君子也。定近亦筮,得“遁”之卦辞[30],时命之穷[31],灼然可信矣。先生虽委曲为鄙人谋,岂能回定当遁之命哉!
  且夫储石成城[32],而后能严出入;储货成市,而后能通往来,储礼义成君子,而后能治天下之人之众,群生以洽[33],万物以昌。杨素使谓文中子曰[34];“盍仕乎[35]?”曰:“汾水之南,有先人之敝庐在,可以避风雨,有田,可以具饘鬻[36],弹琴著书,不愿仕也。”今定生逢有道,非不愿仕者,顾自以齿逾三十,学行仅比于中人[37],中夜悲思,诚有不知所以进者,而《易》乃幸告定以一言曰“遁”。吾闻君子纡鸾龙之翼于韦布之任[38],养浩然之气于蓬筚之中[39]。定将考道穷山[40],顺天地之心[41],分先贤之责[42],以自奋也。夫六艺富于江河,而乃欲积水潦以成其大[43];道德崇于山岳,而乃欲积土石以成其高。日月疾如驰,亦未知驻足何如矣[44],岂敢复逆命争名,忘其逾分哉[45]!
  夫荐士,盛节也。定不敢援上[46],而先生愿为之夸耀其文,于定亦非有污行也[47]。所以吝于献者,则通塞有命之说耳。且《淮南子》不云乎[48]?“剑工惑剑之似莫邪者[49],惟欧冶能名其种[50];玉工惑玉之似碧卢者[51],惟猗顿不失其情[52]”定之文,耻不若莫邪、碧卢也,苟莫邪、碧卢矣,百世之后,岂无欧冶、猗顿其人者,但旦暮之名为[53]?
  辱先生宠眷而不获奉教,感偕愧集,无任惶恐。不宣。



  注释:
  [1]任幼直:名大椿,一字子田,江苏兴化人;乾隆进士,官至御史,曾充任四库全书纂修,以精通经典闻名。著有《弁服释例》、《小学钩沈》、《字林考逸》等。[2]丁酉:乾隆四十二年(1777)。[3]广陵:即扬州。扬州为古广陵县治所。[4]邂逅(xiè gòu械够):不期而遇。[5]矜我穷屈:怜悯我穷困失意。矜:怜悯。[6]吁叹:感叹。[7]定:吴定自称。出其文章:把文章拿出来。[8]逾常:超越一般。[9]庸弩:平庸无才。驽:劣马,用以比喻才能低下。惠恤:仁爱体恤。[10]感晞:感慨叹息。[11]敢违嘉命:岂敢违背您的善意的要求?敢:岂敢。[12]窃:自谦之词。有说:还要有所辩说。[13]遑:暇。[14]弇(yǎn掩)鄙:闭塞鄙陋。[15]盼睐(1ài赖):顾盼,关注。[16]求之:谓追求违背天命的事情。[17]“必其中”:其中一定还有犹豫而不能相信命运的人存在。莫之能信:不能相信。[18]黄允:字子文,东汉济阴(今山东省定陶县)人。黄允以隽才而废于时的事见《后汉书郭太传》。[19]不笃:不坚定专一。[20]袁隗(wěi委):东汉汝南(今河南省上蔡县)人,汉献帝时为司徒。从女:侄女,袁隗之兄袁逢之女。[21]壻:通“婿”。[22]黜遣:逐弃。[23]废:弃。[24]毁行求荣:毁坏德行而求取荣华。[25]不用反废:有才不得用,反而被废弃。[26]亨:顺利。屯:艰难。[27]因:由,从。[28]黄直卿:黄干字直卿,南宋闽县(今福建省闽侯县)人,师事朱熹,世称勉斋先生。著有《勉斋文集》等。[29]困:六十四卦之一。《易困》:“象曰:泽无水,困。”兑:六十四卦之一。《易兑》:“象曰:丽泽,兑”王弼注:“丽犹连也。”意谓两泽相连,滋润万物,故万物皆悦(兑)。[30]遁:六十四卦之一。《易遁》,“象曰:天下有山,遁。”孔颖达疏:“是退避之象。”[31]时命:命运。[32]储:积。[33]洽:协和,和睦。[34]杨素:字处道,隋朝大臣,隋文帝时曾率军镇压反隋势力,后为尚书左仆射,掌朝政;炀帝时权势更大,封楚国公,官至司徒。[35]盍(hé):何不。[36]饘鬻(zhānyù毡玉):粥。饘:稠粥;鬻:稀粥。[37]中人:平常的人。[38]纡:屈仰不得舒展。韦布之任:贫贱的地位。韦布:古时指未仕或隐居的人穿的粗陋的衣服。[39]蓬荜(bì必):蓬门筚户,指穷人住的简陋的房子。荜:荜拨,多年生藤木植物。[40]考:研考。[41]顺天地之心:随顺自然的意愿,即顺天命。[42]分先贤之责:分担先贤的责任。[43]乃:竟,尚且。水潦:雨水。[44]驻足:停下脚步,这里指自身的归宿。[45]逾分:超越自己的职分。[46]援上:高攀。[47]“于定”句:意为对于我吴定也并非有损于品行。[48]《淮南子》:书名,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苏非等撰。[49]莫邪:剑名。陆广微《吴地记匠门》载:吴王阖庐使干将铸剑,铁汁不下。干将妻莫邪问计,干将说,从前欧冶子铸剑时,曾以女人配炉神,即得。妻闻言,就投身炉中。铁汁出,铸成二剑。雄剑名“干将”,雌剑名“莫邪”。惑:乱,分辨不清。[50]欧冶:又称欧冶子,春秋时人,与干将同师,亦善铸剑。[51]碧卢《淮南子》许慎注:“碧卢或云碔砆。”“碔砆”亦作“武夫”,似玉的美石。[52]猗顿 :《淮南子》许慎注:“猗顿,鲁之富人,能知玉理。”按以上引自《淮南子汜论》。[53]“何旦暮”句:意为何必追求一朝一夕之间成名呢?



  吴定(1744—1809),字殿磷,号澹泉,安徽歙县人,诸生,嘉庆初举孝廉方正。早年从刘大櫆学习古文,与姚鼐过从较多,姚鼐文章写成,常先向他征求意见。王先谦称其文有“浩然自得之气,未常揣摩趋步,于规矩亦无乎不合。”文章风格与刘大櫆相近。著有《紫石山房文集》、《周易集注》等。《清史稿》有传。
  这是一篇抒写身世之感的文章,文中谢绝任幼直的荐举,表明绝意仕进之意,虽一再推之于天命,实际上是出于对“毁行求荣”行为的蔑视以及怀才不遇的牢骚。作者青年时期即从刘大櫆学古文,且又长期仕途失意,遭遇也近似于刘,故文章风格与刘大櫆比较接近。此文畅所欲言,文气恣肆,但又分寸得体,无箭拔弩张之弊。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22     标题: 答孙生书·(清)侯方域

 
  域附白,孙生足下:比见文二首,益复奇宕[1]有英气,甚喜!亦数欲有言以答足下之意,而自审无所得,又甚愧!
  仆尝闻马有振鬣长呼而万马皆喑者[2],其骏迈之气空[3]之也。虽然,有天机[4]焉。若灭若没,放之不知其千里,息焉则止于闲[5];非是,则踢之齧[6]之,且泛驾[7]矣。吾宁知泛驾焉之果愈于凡群者耶[8]?
  此昔人之善言马,有不止于马者。仆以为文亦宜然。文之所贵者,气也。然必以神朴而思洁者御之[9],斯无浮漫卤莽之失[10]。此非多读书,未易见[11]也。即多读书,而矜且负[12],亦不能见。倘识者所谓道力者[13]耶?惟道为有力[14],足下勉矣。
  足下方年少有余于力,而虚名无所得如仆[15],犹不惮致问[16],岂矜与负者哉!然则以其有求之于仆者,而益诚求之于古人,无患于文之不日进也。
  呜呼!果年少有余于力,而又心不自满,以诚求之,其可为者将独文乎哉?足下殆自此远矣[17]。
  ——壮悔堂集


  注释:
  [1]奇宕:奇瑰迭宕。[2]振鬣(liè列):仰首。鬣,马的鬃毛。喑,哑。[3]空:扫空。此处可理解为慑服。[4]天机:犹言天赋机灵。[5]闲:马厩。[6]签:咬.[7]泛驾:指马不受驾驭。[8]凡群;凡马之群。[9]神朴:精神朴素。思洁:思想纯洁。御之:控制,支配。[10]“斯无”句:这样才没有浮漫卤莽的偏向。[11]未易见.不容易做到。[12]矜且负:自夸又自负。[13]道力者:有道德和勇气的人。[14]临道为有力:只有具备道德的人,才会具有勇气。[15]仆:作者自称。[16]不惮数问:不怕麻烦,多次询问。[17]“足下”句:模仿《庄子》“君其自此远矣”句。意思是说:您今后会有长足进步的。殆,大概。

  侯方域(1618—1654),字朝宗,河南商丘人。性情豪迈,为复社成员。他与方以智、冒襄、陈贞慧时称“四公子”。入清后,曾于顺治八年(1651)被迫应乡试,中副榜,因抑郁而死。为文有气势,著有《壮悔堂集》。
  侯方域致书孙生,认为写文章贵在有“气”,而气的养成,又在多读书、不骄矜。结尾处并由写文章推论至立身之道,对孙生加以勉励。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23     标题: 答田中丞书·(清)侯方域

 
  承示省讼[2],惭恧无所自容[3]。执事与仆,齿小啻倍蓰[4],位不啻悬隔,顾猥与仆道及少年之游[5],谓执事往日曾以兼金三百[6],招致金陵伎[7],为伎所却,仆实教之,而因以爬垢索瘢[8],甚指议执事者。
  仆诚不自修伤[9],然窃恐重为执事累也[10]。使执事无可议,则昔贤如白太博[11]、欧阳公[12]、东坡居士[13],皆与鸣珂[14],不废酬答,未闻后世之议之也,何独至执事而苛求之?执事果有可议,即不征伎,庸但已乎[15]?
  仆之来金陵也,太仓张西铭偶语仆曰:“金陵有女伎,李姓,能歌玉茗堂词[17],尤落落有风凋[18]。”仆因与相识,间作小诗赠之。未几,下第去,不复更与相见。后半岁,乃闻其却执事金。尝窃叹异,自谓知此伎不尽,而又安从教之?目执事之邀之,在仆去金陵之后,今天下如执事者不止一人,岂仆居常独时时标举执事之姓名[19],预告此伎,谓异日或邀若,必不得往乎?
  此伎而无知也者[20],以执事三百金之厚赀,中丞之贵,方且夺命恐后[21],岂犹记忆一落拓书生之言[22]!倘其有知[23],则以三百金之赀,中丞之贵,曾不能一动之[24],此其胸中必自有说[25],而何待乎仆之苦之也。士君子立身行己[26],自有本末,反覆来示[27],益复汗下[28]。仆虽书生,常恐一有蹉跌[29],将为此伎所笑,而不能以生平读数卷书、赋数首诗之伎俩,遂颐指而使之耶[30]?


  注释:
  [1]田中丞:即田仰,见《李姬传》注。中丞,巡抚的别称。[2]省讼:反省,自责。[3]恧(nǜ):惭愧。[4]齿:年龄。不啻(chì):不仅。倍蓰(xǐ):数倍。蓰:五倍。[5]猥:谦词,辱。少年之游:年轻人的娱乐,此指征妓之事。[6]兼金:价值倍于常金的好金子。此指上等白银。[7]伎:同“妓”。[8]爬垢索瘢:刮去污垢,寻找疤痕。比喻过分挑剔别人的错误。《后汉书·赵壹传》:“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9]修饬(chì):修养,谨慎。[10]累:连累,麻烦。[11]白太傅:唐代文学家白居易,曾授太子少傅。[12]欧阳公:宋文学家欧阳修。[13]东坡居士:宋文学家苏轼,号东坡居士。[14]与(yù):置身其中。鸣珂:达官贵人的马以玉为饰,行驶作响。代指达官显贵。[15]庸:岂。但:只,仅。此处犹言“仅此”,“就此”。[16]张西铭:张溥。见《李姬传》注。语(yù):告诉。[17]玉茗堂:见《李姬传》注。[18]落落:豁达,开朗。[19]居常:平居,日常。[20]而:如果。[21]方且:将会。奔命:奔赴应命,忙于应付。[22]落拓:穷困失意。[23]倘:假若,如果。[24]曾:乃,竟。[25]说:道理,主见。[26]士君子:有志节的人。[27]来示:来信。示,对人来信的敬称。[28]汗下:喻惭愧。[29]蹉跌:亦作“差跌”,失足跌倒,喻失误。[30]颐指:用下巴的动作示意,来指使人,常形容指挥别人时的傲慢态度。[31]垂察:希望得到体察、明鉴的谦词,常用于信尾。


  这封书信可和《李姬传》一并读。巡抚田仰遭到香君的严正拒绝后,竟恼羞成怒,不仅卑鄙地“有以中伤姬”,而且写信污蔑侯方域在背后指使。这封信就是回答田仰的无耻责难的。语气不卑不亢,申辩入情入理,既夹枪带棒地讥讽了田仰,又倾心赞赏了香君,还轻松地洗白了自己,读了这封信,我们会为田仰无耻而愚蠢的指责发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24     标题: 答汪大绅书(清)袁枚

    尝谓佞佛者愚[2],闢佛者迂[3]。仆非迂儒也,平时不佞佛,亦不佛。亦不闢者,九流之一家[4],周官闲民之一种[5]。圣人复起,不废九流,亦不废佛。至于人之好尚,各有所癖。好佛者亦犹好弈好锻好结氂之类[6]。所谓小是不必是,小非不必非,朋友不争,以全交也。乃书来强仆亦从事于斯[7],则不得不辨。
  据云收放心非念佛不可[8],试问足下生时,先有心乎,先有佛乎?孩提之童,但知有母,不知有佛,并不知有心也。君年四十然后念佛收心,试问未念佛以前,心放何所?既念佛以后,必归何方:若云借口收心,则呼圣呼贤此口也,呼鸡呼狗迹此口也,口何物不可呼,而何必呼佛?足下云“收放心”三字,起于孟子,然则孟子之言非欤[9]?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收放心而已。是教人收放心以勤学问,非教人废学问以求放心。夫人止一心,放心之心,心也;收放心之心,迹心也。以心收心,心在我,不在佛。舍心求佛,是犹淫奔之女,舍其在家之夫,而外求野田草露之夫,谓之丧心则可,谓之收心则不可。
  足下谓慈悲诫样,即圣人仁民爱物之心。不知天地之性人为贵,樊迟问仁[10],子曰爱人,不云爱物。厩焚[11],则曰:“伤人乎?”不问马。鲁昭公之马死[12],出半椟葬之[13],子家子请杀以食从者[14]。圣贤贵人贱畜,大义昭然。朝廷立法,水旱断屠[15],可见屠杀者是天地之心,百姓日用饮食之常;而禁屠乃凶荒减膳撤乐之变礼也[16]。孔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17]。孔子可钓之弋之,而放生乎?抑迹食之而不厌精,脍之而不厌细乎[18]?且子但知动物之有生,而不知植物之亦有生乎;但知禽兽身上之赤者为血,而不知草木身上之白者亦为血乎!今夫禾一穟之谷[19],纍纍然种子[20],可生无万数谷;而一旦付诸朵颐[21],则一禾之生机尽矣。今夫菜青青然数茎之摇,虽叶干根斩,而中心犹翘然而起,一朝烹为羹汤,则一菜之生机又尽矣。安知一禾一菜,不隐隐呼吃乞命乎?子以仁慈自居,必不食粟,不食菜,而后于心安也。而吾有以料子之必不能也。
  仆常问彭尺木曰[22]:“佛戒嫁娶欤?”曰“然。”“佛戒杀欤?”曰:“然。”“人人可以成佛欤?”曰:“然”。然则万国九州[23],不四五年[24],类尽灭,盈天地间不过鸟兽草木。而佛之塔庙,何人建造?佛之金像,何人供奉?佛之经典,何人传诵?岂非其说愈行,而其法愈坏。又何必周武帝之毁沙门[25],韩昌黎之火其书,庐其居哉[26]!即以佛之道,还治佛之身,而佛穷矣[27]。此类条尺木至今不答,吾子能代答之,吾将舍姑学而从汝[28]。



  注释:
  [1]汪大绅:汪缙,吴县人,乾隆贡生,工古文,笃信佛教。著有《汪子文录》。[2]佞佛:迷信佛教。愚:愚味。[3]闢佛:排斥佛教。迂:迂腐。[4]九流:即三教九流。三教指儒教、佛教、道教。九流指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5]周官:本为《尚书》篇名,叙述周设官分职和用人之法。引申为官吏。[6]弈:围棋。锻:打铁。结氂(máo 毛):系犛牛尾,指歌舞。《吕氏春秋长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7]乃:你,你的。斯:此,指迷信佛教。[8]放心:心无约束,纵肆失度。《尚书毕命》:“虽收放心,闲之惟艰。”[9]“然则”句:可是孟子的话并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吧?[10]樊迟:孔子学生,名须,字子迟。“樊迟问仁”,见《论语•颜渊》。[11]厩:马棚。“厩焚”,见《论语乡党》。[12]鲁昭公:名裯,同景王四年(前541)即位,在位三十三年。[13]椟(dú 独):此指棺。[14]子家子:名羁,春秋时鲁国大夫。鲁昭公马死事,见《左传昭公二十九年》。[15]水旱:指水旱灾害。断屠:禁止屠宰。[16]凶荒:灾荒。凶,年谷不熟。减膳:降低伙食标准。撤乐:撤去音乐伴奏。[17]“孔子”二句:见《论语述而》。钓而不纲:钓鱼而不用大网捕鱼。纲,网之大绳,代指网。弋不射宿:射鸟不射归巢的鸟。弋,用带生丝的箭来射。[18]食不厌精:粮食不嫌春得精。脍不厌细:鱼和肉不嫌切得细。二句见《论语乡党》。[19]隧:同穗。[20]纍纍然:边辍不绝的样子。[21]朵颐:朵动《易颐》:“观我朵颐。”孔颖达疏:“朵是动义,如手之提物谓之朵。今动其颐,故知嚼也。”付诸朵颐,即放在嘴里吃掉。[22]彭尺木:彭绍升,字允初,号尺木。乾隆进士。信佛,素食,持戒甚严。著《二村居集》。[23]万国:世界各国。九洲:古分天下为九州,即冀、幽、并、兖、青、扬、荆、豫、雍。[24]不四五年:不要很多年。[25]周武帝:南北朝时后周武帝宇文于邕,560年继位,574年灭佛教。沙门:梵语,出家修道者。毁沙门,即灭佛教。[26]韩昌黎:即韩愈,他反对迷信佛教,在《原道》中说:“火其书,庐其居。”即烧毁他们的书籍,寺院改作民房。[27]穷:尽。[28]姑:同“故”,原来。



  这封信批驳汪大绅佞佛谬论,义正词严,闪耀着唯物主义的思想光辉。
  作者开头申明自己既不佞佛,也不辟佛。认为好佛就像人们好弈、好锻、好结氂一样,人各有癖,好尚不同,不必强求一致。自己所以要写这封信,是因为汪大绅来信强要自己信佛,迫不得己,只好把事情辩论清楚。
  接着从三个方面批判佞佛谬论。
  首先,批所谓“收放心非念佛不可”。先以连续设问的方式从根本上批驳念佛收心的不科学,一连串的问题像一个个重磅炸弹落地开花,轰得论敌无法招架。接着指出孟子是教人收收心以勤学,问主张积极入世;佞佛者是教人废学问以求放心,是要人们出世而遁入空门,二者有原则区别。最后,指出要想收收心,必须用自己的心去收,而不能求佛去收。若舍心求佛,是犹淫奔之女舍亲夫而求野权。语言犀利,设喻尖刻。
  其次,批所谓“慈悲戒杀,即圣人仁民爱物之心”。先引经据典,用大量事实说明圣人主张“仁民爱物”和佛教宣扬的“慈悲戒杀”根本不同,强调圣贤主张“贵人贱畜”,物应该为人所用。同时又指出佛“慈悲戒杀”的不彻底性。动物、植物皆有生命,既戒杀动物,也应该戒杀植物,就应该不食粟,不吃菜,显然佞佛者是做不到的。
  第三,批所谓“佛戒嫁娶”。佛对人类戒嫁娶,对禽兽又戒杀;又认为人人可以成佛。那么,如果天下人都有信佛,都戒杀,戒嫁娶,禽兽繁衍,人不生育,人类尽灭,又有谁去信佛、供佛呢?作者以和佞佛者彭尺木对话的方式,巧设机关,引君入甕,终于使论敌理屈词穷。
  这封信气势充沛,笔带锋芒,气畅辞达,继承了孟子散文善于论辩的优秀传统,有战国时雄辩家的气概。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19 17:26     标题: 答翁学士书(清)姚鼐

  鼐再拜,谨上覃溪先生几下。昨相见承教,勉以为文之法[2],早起又得手书,劝掖益至[3],非相爱深,欲增进所不逮[4],曷为若此?鼐诚感荷不敢忘。虽然,鼐闻今天下之善射者,其法曰:平肩臂,正脰[5],腰以上直,腰以下反句磬折[6],支左诎右[7];其释矢也,身如槁木[8]。苟非是,不可以射。师弟子相授受,皆若此而已[9]。及至索伦蒙古人之射[10],倾首,欹肩[11],偻背[12],发则口目皆动,见者莫不笑之。然而索伦蒙古之射远贯深而命中[13],世之射者,常不逮也。然则射非有定法亦明矣。
  夫道有是非,而技有美恶。诗文,皆技也,技之精者必近道。故诗文美者,命意必善。文字者,犹人之言语也。有气以充之,则观其文也,虽百世而后,如立其人而与言于此,无气则积字焉而已。意与气相御而为辞[14],然后有声音节奏高下抗坠之度,反复进退之态[15],彩色之华。故声色之美,因乎意与气而时变者也。是安得有定法哉?
  自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赵宋、元、明及今日,能为诗者殆数千人,而最工者数十人。此数十人,其体制固不同[16],所同者,意与气足主乎辞而已。人情执其学所从入者为是[17],而以人之学皆非也;及易人而观之,则亦然。譬之知击棹者欲废车[18],知操辔者欲废舟[19],不知其不可也。鼐诚不工于诗,然为之数十年矣。至京师,见诸才贤之作不同,夫亦各有所善也。就其常相见者五六人,皆鼐所欲取其善以为师者。虽然,使鼐舍其平生而惟一人之法[20],则鼐尚未知所适从也。
  承先生吐胸臆相教,而鼐深蓄所怀而不以陈,是欺也,窃所不敢。故卒布其愚[21],伏惟谅察[22]。



  注释:
  [1]翁学士:翁方纲(1733—1818),字正三,号覃溪,晚号苏斋,直隶大兴(今属北京市)人。清代著名书法家、金石学家;精于鉴赏,尤长考证,著名碑帖多经他题跋;官至内阁大学士。著有《两汉金石记》、《汉石经残字考》、《复初斋文集》等。[2]勉:勉励。[3]劝掖:勉励扶持。[4]不逮:不足,缺陷。[5]脰(dòu豆):脖子,颈。[6]反句磬折:腰向后弯曲。“句”同“勾”,弯曲。磬折:弯腰。[7]支左诎右:左腿支撑,右腿弯曲。“诎”同“屈”。[8]身如槁木:注意力集中,全身不动如枯木。[9]授受:老师教,学生学。授:给予。受:接受。[10]索伦:地名,清代属黑龙江,今内蒙古自治区有索伦旗,在呼伦贝尔盟中部偏西。[11]欹肩:肩臂倾斜。[12]偻背:弯背。[13]贯:穿入。[14]相御:交相为用,结合。[15]反复进退:文章的波澜曲折。[16]体制:文章、诗歌的格局、体例。[17]人情:人心、世情,社会风气。执其学所从入者为是:把自己入门时所学的东西看作是正确的,即从学谁入门,就认为谁的正确。[18]击棹:用棹击水,指划船。[19]操辔:骑马驾车。辔:驾奴牲口的缰绳。[20]舍其平生:舍弃平生所从事的。法:师法,学习。[21]卒布其愚:终于说出自己的愚见。布:说出,讲明。[22]伏:表敬副词,常用在动词前,表示尊敬,如“伏闻”、“伏惟”等。



  方苞论“义法”之“义”,限于宋儒性理之学,刘大櫆加以发展,提出神气问题,姚鼐集方、刘之说,强调“意”、“气”、“法”的统一,而以“意”、“气”为主宰。“诗文美者,命意必善。”这里的“意”,指文章主旨,不出方苞所谓“义”的范围;至于“气”,则主要指心胸气质,是较有个性的东西。语言文字以“气”充之,则作者心胸毕见,千古之后,读其文仍如见其人;语言没有“气”,不过是字眼的堆砌,毫无意趣。至于“法”,姚氏强调活法而反对“定法”,主张诗文之法“因乎意与气而时变”,不主—格,故作者强调学习古人应“取其善以为师”,而不主张拘拘于一人之法。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2     标题: 答吴殿书(清)刘大櫆

  殿麟足下。顷惠手书[2],辞重指迭[3],大抵闵我之穷,愤我之屈,意气肫笃[4],迥出世俗寻常之外,茫然增悲,且感且愧。然窃自思,念仆虽穷,要无足矜[5],非有屈又何能愤耶?天之生人,其赋性受性异于禽兽[6],故古之君子,战兢怵惕以自保其灵明,惟恐失坠,而终其身常在优惧之中。自善其身矣,而又不忍同类之颠连,乃始出其身以先觉乎天下。其身虽在崇高,而心实存乎抑畏;其外虽若逸豫,而内更益其劬勤[7]。若是者,何也?凡以为天下之民,非为己也。是故不必富贵,不必不富贵。贵则施泽及一世,贱则抱德在一身,富则有以自厚其生,贫则有以自处其约[8]。时其天明,则与物皆昌;时其阴闭,则与物皆塞。爵凛之来也[9],吾不拒,其去也,吾不留;其来也,吾不以一毫而增,其去也,吾不以一毫而减。故可富、可贫、可贵、可贱,而吾之修身励行,要不以一朝而变易也。
  且夫君子之心,岂不欲四海九州同归于太和之域哉?然而有命焉,非我之所能为也。今龙自潜藏于岩穴而云不为兴,蛇自蟠屈于渊菹而雾不为起[10]。云雾亦时有,徒自为昏蒙否塞[11],虽有龙蛇之才能,无由自表见也[12],与螾蚁何以异乎[13]!昔在史鱼,身死而犹荐伯玉[14],赵武所举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15]。其在两汉,贾谊、终军、王褒辈,皆由州郡荐擢得官[16]。当其时,直指可荐隽不疑[17],执金吾可荐龚胜[18],卫将军可荐鲍宣[19]。同坐之法虽严[20],而荐举之途甚广。故曰:不信于朋友,不获乎上[21]。近代以来,书升论秀之典既废[22],即汉世辟举之制亦罢而不行[23]。进士之科,炀帝之所建也[24],糊名之法[25],状元之号[26],武后之所开也[27]。宋及元明,奉为科律[28],确尊之而不敢移易。明代复试以八比之文[29],相与为臭腐之辞以求其速售[30]。磋乎!此岂有天下之豪俊出于其间哉!
  夫挟奇材,怀异质,不能自结于中贵执柄之人,厄于州部嵁岩[31],无由自见其美,从古以皆然,非独一世也。如以天下之美在我,不辩从违,不论可否,而第欲从心直遂,是褥暑而欲进其狐貉,沍寒而欲施其絺綌[32],执弥猴而衣以黼绣裘裳之服[33],遇斥鷃而飨以钧天九奏之音[34],必不售矣。人不能自见其面,而鉴以照之则明。彼生而富贵者,其骨相与入殊矣;其外妍,暗其貌而相悦;其中慧,闻其言而惬心。于是被之以时服[35],振之以华缨[36],轻躯软步,进退中绳[37]。瑶珥珠玑[38],其所素蓄也,碧卢照乘[38],以相投赠也。使天下之男子妇人,寤寐寝兴感愿与之交欢而恐其不及[40]。有如越女秦娥,凌风独立,而顾使东家之丑妇参错其间,自以为不类,故裹足不敢前也。夫仆者,天下之䫏丑也[41],反唇历齿[42],蹙额竖肩,衣敝温之衣[43],系疏麻之履[44],今人目虽无所见,奈何令薪采之夫与繁华之子比立而并观哉?今夫农圃之人汗手涂足以谋食,商贩之辈买贱鬻贵以阜财[45],巫匠之徒祈生送死以逐利,仕宦之侣儈荣窃禄以肥身。若夫畎亩山林之士[46],埋藏于窟穴之中,与世共处而心不与处,与俗相违而身不与违,此亦各有其分[47]愿惟上天所命,譬如薰蕕冰炭[48],岂得而强同哉!
  夫祟山狭谷,熊虎之所据也,人历其险而悽伤;古木虬枝,猿猱之所狎也[49],人陟其颠而惴憟,断港梢沟,?䱇之所游也[50],人入其中而溺死。人既性异于物,而人与人性更不齐。若仆者,鄙野之姿,枯稿之质,泉石之躭而澹泊之为乐[51]。仆之不可为公卿大夫,犹犬之不可负重,牛之不可急驱,马之不可执鼠,彘之不可守闾[32],犹喑者不可使言,伛者不可使仰,短者不可使援[53]。生而有疾在其体,安得与强梁者并走而争先耶?
  人世之好尚,匪我之心思所能测度也。目无不欲色,而色之美者未必爱;耳无不欲声,而声之希者未必听[54];口无不欲味,而味之和者未必嗜;鼻无不欲臭[55],而臭之芳者未必佩。故有以无盐而滥厕于深宫[56],以下里而和者数千人[57],以创痴之秽污,而啮之流血[58],以大臭之无能与居,而随之不能去[59]。好恶者,存乎已者也;诽誉者,存乎人者也。彼物之自外至者,岂我之能为谋乎?今夫星纪之运[60],江淮之流,日夜奔趋,无时而止息。彼世之勤求富贵以为尊荣也,自我观之,好逸而恶劳,喜安而惧危,贪生而怖死,人之情也。仕宦者舍逸即劳,去安生而入于危死之地,自以为荣,吾不知其荣也,自以为尊,吾不知其尊也。
  且夫天下之事,非其义则不可以冒其利,无其德则不可以邀其福。非义而利,利将为祟;无德而福,福且为戮。古之时,未有以爵禄为荣者也。世降而德衰,然后诸侯利有其国,大夫利有其家,庶士利有其职位。夫黄金为丸,弹瓦雀于高岩之上,人必笑其为愚。心艳乎富贵之为乐,苟得壮其宫室,多其妾媵[61],服其轻暖,饫其肥甘[62],则虽触死亡之罪,婴刀斧之诛,甘心而不梅。夫郊祀之牲,在涤三月[63],然后陈肩臑于鼎俎[64],非不荣也,然而为牲谋,不如其在牢栅之中。辟狐豹之皮以为天子之裘[65],坐明堂而莅宗庙,非不尊也,然而为狐者悲其不得首丘[66],为豹者痛其不终隐雾[67]。人心之灵异于物,至于穷达显晦之交,智不如狐豹,何也?君子者,修其在我而已。日月不为黎老之忧悲而稽其躔度[68];雷电不为婴儿之恐惧而匿其声光;都梁、苏合不为服媚之无人而移其臭味[69],君子乐天知命,不为愚氓之冷暖而惰其操持。猎姚姒之精[70],咀盘诰之华[71],所以蓄我之知;坐思行追[72],默识乎黄帝尧舜孔子,所以尚我之志;居穷履困,毫毛不敢取于人,所以坚我之守;见物之生,不见其死,所以长我之恩[73];由义以生其气,浩然充寒而无所屈挠,所以全我之勇[74],天之高,非步仞之可窥也[75];地之广,非道里之可计也。君子尽其在我,而人何与焉?盖明天之道,察地之里,因时之序,安其固然而已,岂能拂天地之经,乖四时之运,以日为夜,以冬为夏,以奔忙为休暇哉?
  嗟乎!若吾子者,孩稚丧其母,而父有癃残之疾[76],左右侍养无违,凡七八年不倦。近者,父年弥老,病亦弥笃,乃更与同床而卧,昕夕扶持[77],不敢须臾违离其寝处。昔贤所为善事其亲,固仆之所厚望于吾子者。比俗之人,富贵为荣,弃其亲于千里之外,定省缺然,疴痒莫问[78],其不足动吾人之歆羡[79],嚼然明矣[80]。
  诵足下之书辞,不能无慨于中,报章繁赘[81],惟加谅察。



  注释:
  [1]吴殿麟:吴定字殿麟。[2]顷惠手书:刚刚赐予的亲笔信。[3]辞重指迭:语重意深。“指”同“旨”,意旨。[4]肫(zhūn谆)笃:诚恳。[5]要无足矜:总起来说,没有什么足以自夸的。[6]赋性:天赋的惰性。受性:后天得到的惰性。[7]劬勤:劳苦辛勤。[8]约:穷困简约。[9]爵:官爵。禀(lǐn):官府所给的粮食。[10]渊菹(jū居):长草的水泽。《孟子滕文公下》:“驱蛇龙而放之菹 。”赵歧注:“菹,泽生草者也。”[11]昏蒙否塞:模糊闭塞。否:闭;否塞:闭塞不通。[12]见:同“现”。[13]螾蚁:蚯蚓、蚂蚁。螾同“蚓”。[14]史鱼荐伯玉:史鱼,春秋时卫大夫,以鲠直著名。相传临死谏卫灵公罢退其爱臣弥子瑕,进用蘧伯玉。伯玉即蘧伯玉。卫国贤大夫。[15]赵武:即赵文子,亦称赵孟,春秋时晋国大夫,后执晋国政。管库之士:主管库房的官吏。《礼记檀弓下》:赵文子“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16]贾谊:西汉思想家,文学家,河南雒阳(在今洛阳东)人,汉文帝实,因廷尉吴公推荐,被召为博士,后为大中大夫。终军:字子云,济南人,年少好学,以辩博能文而闻名郡中,为太守所重,以博士弟子遣送长安,汉武帝拜为谒者给事中。王褒:西汉辞赋家,字子渊,蜀资中(今四川省资阳县)人,因前益州刺史王襄上奏,为汉宣帝所用。[17]直指:官名,此处指暴胜之。隽不疑:字曼倩,勃海(治所在今河北省沧县)人,汉武帝末年,暴胜之为直指史,捕盗东至海,遇隽不疑,写表推荐,汉武帝拜隽不疑为青州刺史。[18]执金吾:官名。龚胜:西汉彭城人,哀帝时,因执金吾阎崇推荐做了谏议大夫。[19]卫将军:官名。汉哀帝时鲍宣曾因大司马王商和卫将军辟宣的推荐,做了议郞。[20]同坐之法:官吏有罪,举荐人一同治罪的法律。坐:治罪。[21]“不信”二句:不得信任于朋友,也就不能得到皇帝(或上级)的任用。上:一般专指皇帝。[22]书升论秀之典:出处不详。可能指汉朝以前根据学问和才能选用人才的制度。[23]辟举之制:汉代官府选 用官吏的制度。汉代中央和地方官吏,都可以自行征聘僚属,然后向进行举荐。辟(bì必):征召。[24]进士之科:隋唐取士的科目之一,始于隋炀帝,至唐代成为重要科目。[25]糊名之法:科举考试为防止作弊,把试卷姓名糊起来的办法,叫“糊名”。[26]状元之号:唐代举人赴京应试都要投状,因此称考取第一名的为状头,亦称状元。[27]武后:武则天,并州文水(今山西文水县东)人。武后发展科举,重视进士科,选拔庶族士人参加政权。[28]奉为科律:尊奉为法律制度。[29]八比之文:即八股文。八股文的结构必须包括破题、承题、起讲、提比、虚比、中比、后比、大结诸名目,起讲以后的文字要用排比、对偶:指比、对偶的句子共八组(股),所以叫八股或八比。[30]速售:迅速达到目的。售:达到,成功。[31]州部:州郡之地,泛指偏的地方。《庄子达生》:“宾于乡里,逐于州部。”嵁(kān堪)岩:深山穷谷。《庄子在宥》:“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32]沍(hù互)寒:严寒。《左传昭公四年》:“深山穷谷。固阴沍寒。”絺话中天上的音乐。《史记赵世家》:“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其声动人心。”[33]黼(fǔ府):古代礼服上黑白相同的花纹。[34]斥:小水泽。鷃(yàn晏):亦作“鷃”,即鹌,一种小鸟。钧天九奏之音:神话中天上的音乐。《史记赵世家》:“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其声动人心。”[35]时服:时尚的服饰。[36]振:端整。缨:系在颔下的冠带。《晋书周馥传》:“馥振缨中朝,素有俊彦之称。”[37]中(zhōng仲)绳:中于绳墨,这里有行动得体的意思。[38]瑶:美玉。珥(ěr耳):女子的珠玉耳饰,又叫“瑱”、“珰”。珠:玑:扁圆的珍珠。[39]碧卢:一种似玉之石,或称“碔砆。照乘珠,一种据说能发光的明珠。[40]寤(wù悟):睡醒。寐(mèi妹):睡着。寝:睡下。兴:起来。这句意为人们白天黑夜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与富贵者结交。[41]䫏(qī欺):丑:古代求雨时用的泥人,一般用以比喻相貌奇丑的人。[42]反唇历齿:嘴唇外翻,牙齿稀疏。形容相貌丑陋。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其妻蓬头挛耳,玉唇历齿。”[43]缊(yùn运):緼袍,以乱麻为絮的袍子。《论语子罕》:“衣敝温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44]疏:粗糙。[45]鬻(yù玉);卖。阜财:增加财富。阜,丰富。[46]畎(quǎn犬)亩:田地。畎:田间小沟。[47]分(fèn氛):职分,职责范围。[48]薰蕕(xūn yóu勋尤):芳香与臭味。薰:熏草(一种香草):蕕:一种臭草名。[49]虬(qiú求)枝:树木盘曲的枝杈。猿猱(náo挠):猿猴之类。狎:(xiá侠):亲近。[50]?:鳅的异体定字。䱇:鳝的异体字。[51]泉石之耽:深好山水。耽:耽玩,深好。[52]彘(zhì至):猪。闾(lǘ驴):里门,家门。[53]援;攀援。[54]声之希者:《老子》:“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又云:“听之不闻名曰希。”“希声”可解为优美微妙的声音。[55]臭(xiù秀):气味。[56]无盐;战国时代齐国的一个面目丑陋的女子,姓钟离,名春,曾谒见齐宣王,当面指责齐宣王腐败,齐宣王受到感动,立为王后。钟离春系无盐(今山东东平县东)人,因而得名。事见《列女传》。[57]下里:“下里巴人”的简称。《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下里巴人”是比较俚俗的歌曲。[58]创痂:南北朝时宋人刘穆之之孙刘邕,嗜食疮痂,孟灵休得炙疮(烫伤),痂落床上,邕即取食之,孟灵休便把未落之痂取下给他,以至“举体流血”。事见《南史刘穆之传》。啮(niè臬):咬。[59]大臭:《吕氏春秋知遇》:“人有大臭者,其亲戚兄弟妻妾知识,无能与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悦其臭者,昼夜随之,而弗能去。”[60]星纪:星空一年四季的变化。古人这种变化来划分季节。[61]妾媵(yìng硬);古时诸侯之女出嫁,以妹妹或侄女从嫁,称“妾媵”。后泛指妾。[62]饫(yù玉):饱食。[63]郊祀:周代祭礼。在郊外祭天或祭地称郊祀。牲:祭祀用的家畜。涤(dí敌):古时养祭用的房子。按《周礼》,祭礼用的牛羊要“系于牢,刍之三月”(拴在栅棚里养三个月)。[64]陈肩臑于鼎俎:把“祭牲”的肢体陈列于礼器上。肩臑(nào闹);泛指“祭牲”的肢体。肩,前肢根部:臑:前肢下部。鼎、俎(zǔ祖):俱为祭祀用的礼器。[65]辟:启开,剥下。[66]首丘:《楚辞九章哀郢》:“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古代传说,狐死时要“正首向丘”,丘指狐穴所在的土丘。[67]隐雾:《列女传陶答子妻》:“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68]稽:查核。躔(chán缠)度:日月运行的度次。[69]都梁:兰草的别名,因都梁(今湖南省武岗县)产兰而得名。苏合:即苏合香,是一种落叶乔木,树脂可提制苏合香油,用作香精中的定香剂。[70]猎姚姒之精:取舜和禹的纯正之精神。“姚”、“姒”分别为舜和禹的姓。[71]咀盘诰之华:体味“盘”:、“诰”的精华。“盘”指《尚书盘庚篇》,是殷王因迁都告谕人民的文告。“诰”指《尚书》中的《大诰》等篇,是“明大道以告天下”的文告。韩愈《进学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72]坐思行追:坐则思念,行则追求。[73]“见物之生”二句:《孟子梁惠王上》:“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74]“由义以生其气”二句:孟子提倡养“浩然之气”,认为它“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并认为“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者”。(见《孟子公孙丑上》)[75]步仞:五尺为一步,七尺一仞。[76]癃(lóng龙):残:手脚不灵便。[77]昕(xín欣):拂晓,日将出时。[78]疴痒(ké yáng苛羊):疾病。[79]歆(xīn欣)羡;羡慕。[80]皭(jiào叫):洁白、干净。皭然;清楚地。[81]报章:回信。报:答,回答。



  据姚鼐《吴殿麟传》:“刘海峰先生之官于徽州也,殿麟从学为诗文;海峰归枞阳,又从之。”可知此文写于作者官黟县教谕期间或归居枞阳以后,是晚年之作。刘氏终身仕途失意,穷愁潦倒,此文将其一生积郁,尽吐无遗,最能表现其思想性格,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当时一般下层知识分子的精神面貌。文中虽也表示了“不必富安,不必不富贵”的随遇而安的达观态度,但主要还是在发羁穷的牢骚;对于科举之弊,贤路之被堵塞,也有所指责。
  在写作上,此大气充势足,挥洒自如,波澜阔大,辞采华富,代表了刘文“洋洋乎才力之纵恣,天所不极”的特点(吴士玉:《海峰文集序》)。刘氏虽在理论上接受方苞的“义法”说,但并不为“义法”所拘,更提出“神气音节”为文家之“能事”,认为“鼓气以势壮为美”(《论文偶记》)。刘氏散文以才胜,以气胜,在风格上与方苞完全不同。所有这些,于此文可以概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2     标题: 答吴挚甫书(清)张裕钊

  春间奉到往岁除夕惠书,承示已改官畿甸[2],将以儒者之学泽我民萌[3]。敬贺!敬贺!六月初旬,李佛笙太守复递到三月晦一函,适裕钊有悼亡之戚[4],先期归里—昔,始来鄂城,匆匆未及报。所需姚氏评点汉书[5],一时未遑钞寄,请以异日可耳。
  来书过以文事见推[6],且虚怀谘度[7],谆谆无巳。裕钊则何足以知此?虽然,既承下问,不敢不竭其愚[8]。古之论文者曰,文以意为主[9],而辞欲能副其意[10]。气欲能举其辞[11]。譬之车然,意为之御[12],辞为之载[13],而气则所以行也。欲学古人之文,其始在因声以求气[14],得其气,则意与辞往往因之而并显,而法不外是也[15]。是故挈其一而其余可以绪引也[16]。盖曰意、曰辞、曰气、曰法,之数者,非判然自为—事,常乘乎其机[17],而混同以凝于一,惟其妙之一出于自然而已。自然者,无意于是而莫不备至,动皆中乎其节[18],而莫或知其然,日星之布列,山川之流峙是也。宁惟日星山川,凡天地之间之物之生而成文者,皆未尝有见其营度而位置之者也[19],而莫不蔚然以炳,而秩然以从。夫文之至者,亦若是焉而巳。观者因其既成而求之,而后有某者某者之可言耳。夫作者之亡也久矣,而吾欲求至乎其域,则务通乎其微[20]。以其无意为之而莫不至也,故必讽诵之深且久,使吾之与古人?合于无间[21],然后能深契自然之妙,而究极其能事。若夫专以沉思力索为事者,固时亦可以得其意,然与夫心凝形释[22],冥合于言议之表者[23],则或有间矣。故姚氏暨诸家因声求气之说,为不可易也。
  吾所求于古人者,由气而通其意,以及其辞与法,而喻乎其深。及吾所自为文,则一以意为主,而辞、气与法胥从之矣。阁下以为然乎?阁下谓“苦中气弱,讽诵久则气不足载其辞”,裕钊迩岁亦正病此。往在江宁,闻方存之云[24]:“长老所传,刘海峰绝丰伟,日取古人之文纵声读之;姚惜抱则患气羸,然亦不废哦诵,但抑其声,使之下耳。”是或亦一道乎?裕钊比所遇多乘舛[25],又迫忧患,于此事恐终无所就。阁下才高而志远,年盛而气锐,它日必能绍邑中诸老盛业[26],用敢进其粗有解于文事者,以为涓埃之裨[27]。惟亮察。不宣。



  注释:
  [1]吴挚甫:吴汝纶字挚甫。详见吴汝纶作者简介。[2]改宫畿甸:吴汝纶于同治八年(1869)补深州知州,此辖深县、安平、饶阳、武强等县,为直隶州。畿甸:旧称王都周围广大地区。深州在北京南数百里,故称畿甸。[3]泽:施与恩惠。民萌:民众,百姓。“萌”同“氓”。[4]悼亡之戚:同治九年(1870)六月,张裕钊之妻黄氏病故。戚:悲痛。[5]姚氏评点《汉书》:姚鼐《惜抱轩集》,中有关于《汉书》、《后汉书》的笔记数十则,“评点汉书”或指此。[6]推:称赞。[7]谘度:亦作“咨度”,谦虚询问,《诗小雅皇皇者华》:“周爰咨度。”[8]愚:愚见。自谦之词。[9]文以意为主:“文以意为主”是我国古代文论的一个重要观点。唐朝杜牧在《答庄充书》中说:“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王夫之也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以意为主”也是桐城派作家论文的传统。方苞首倡“义法”说,主张“义以为经而法纬之”(《又书货殖传后》),是以“义”为主的,而“义”即是“意”。姚鼐谓“诗文美者命意必善”(《答翁学士书》),也有“以意为主”的意思。[10]副:符合,相称。[11]气欲能举其辞:韩愈早就谈到过辞、气结合,以气举词的问题。他喻“气”为水,喻言为“浮物”,认为“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书》)。桐城派作家关于气与辞的关系的见解,也大抵同于韩说。[12]御:驾驭者。[13]载:装载之物。[14]因声以求气:明确主张“因声求气”的是刘大櫆。他认为字句音节为“神气之迹”,“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论文偶记》)。“因声求气”的具体方法是反复朗诵。姚鼐以神、理、气、味为“文之精”,以格、律、声、色为“文之粗”,认为精者寓于粗科,学文者由粗而得精,也有因声以求气的意思。[15]法不外是:因声以求气,得其“气”,就理解了“意”,也理解了“辞”之所以如此措置,篇章之所以如此构结,这样,为文之“法”,也就可以得知了。[16]挈(qiè):提。绪引:得其头绪而其余一一可致。[17]乘:因,顺应。机:自然之理。[18]中(zhòng仲):符合。节:法度。[19]营度:经营算计。位置:这里用为动词,安排。[20]通乎其微:彻底弄清其幽深之理,即求其气,进而得其意、辞与法。[21]?(xī)合:融洽。[22]心凝形释:心思专注而忘记了形体之存在,形容“通乎其微”时的状态。[23]言议之表:语言议论之外,即指文章之气。[24]方存之:方宗诚字存之。[25]乖舛(chuǎn喘):不顺利。[26]邑:指桐城。吴汝纶为桐城人,作者在这里表示希望他能继承桐城诸前辈作家的事业。[27]涓埃之裨(bì)必:微小的补益。涓:细流。埃:尘埃。“涓埃”形容事物微小不足道。



  此文主要论文章意、辞、气、法的关系。意是主脑,辞要表现意,但辞又要待“气”而举,法则由意、气、辞所决定,自然而成。意、气、辞、法自然统一,不假雕饰造作,这样的文就是“文之至”了。作者论学习古文的途径,是“因声求气”,得其气,则意、辞、法都可得。作者论学习、创作散文的这些道理,都没有超出桐城派传统文论的范围,但论述较为具体。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3     标题: 答叶溥求论古文书(清)方东树

  东树白,叶君足下:辱书言文章旨要[1],并示所为记、序、杂文,意甚勤,辞甚挚。然窃怪足下相知未素[2],不罕其蔽且固,勇信而过施之[3],为失所问耳。仆本无所知,往在江南,一二同学业为古文,以仆喜议论,妄以此事见推。要之,仆所为望其途辙而未能由之者。昔曹子建讥刘季绪[4],才不逮作者,而好掎摭利病,而子建乃独喜人定正其文,足下以子建自处,而命仆为季绪,此仆所以发书立功气而愧汗交下也。夫足下所有如是,而进不自足,谦谦下问,虽仆庸虚,其敢复顾时人讥笑,畏忌衔忍[5],不一叶吐所怀,以答高义塞厚望耶?请诵其所闻,惟足下详择其衷焉可也。
  仆闻人之为学,每视乎一时之所趋,风气波荡,群然相和,为之既众,往往工者亦出。独至古文,恒由贤智命世之英[6],为之于举世不为之日,蒙谤讪,甘寂寞,负遗俗之累,与世龃龌不顾,然后乃以雄岐立于千载之表,故其业独尊,而遇之甚稀。自唐宋逮明,若韩、柳,若欧、曾、苏、王,若归熙甫,其人类数百年始一登箓[7],呜呼!盖其难矣。
  抑又尝论,欲为文而第于文求之[8],则其文必不能卓然独绝,足以取贵于后世。周秦及汉,名贤辈出,平日立身,各有经济德业[9],未尝专学为文,而其文无不工者,本领盛而辞自充也。故文之所以不朽天壤万世者,非言之难,而有本之难。若夫所以为之之方,可一朝讲而毕也。然而群喙鸣动[10],蓄心各异,是其所非,非其所是,颠倒妒惑,昧没不返,后学之士欲求闻古人之真,举一世空无人焉。夫古之人,以其本而发之为文,轨迹不侔[11],家自为则。其人已亡,不能复起自言其心,俗士浅学各蔽其愚,人各云云,吾亦云云,则乌知吾言之独是耶?人之言且非耶?就令吾言是矣,而古人已死,其孰从而定之?且人之言曰:为文宜何若,何去何取,人亦弗过而问焉。退之有言[12]:“究不知直似古人,又何得今人?”而要有不易之论,不可已之情者,吾取不诡古人[13],不迷来学,自足吾心而已。故凡吾所论文,每与时人相反,以为文章之道,必师古人而不可袭乎古人,必识古人之所难,然后可以成吾之是。善因善创,知正知奇[14],博学之以别其异,研说之以会其同。方其专思壹虑也,崇之无与为对,信之无与为惑,务之无与为先[15];扫群议,遗毁誉,强植不可回也。贪欲不可已也。及乎议论既工,比兴既得,格律音响即肖,而犹若文未足追配古作者而无愧也。于是委蛇放舍[16],绵绵不勤[17],舒迟黯会,时忽冥遇,久之乃益得乎人之精神,而有以周知其变态。是故文章之得,非得之难,为之实难。
  道德以为体,圣贤以为宗,经史以为质,兵刑政理为以用,人事之阴阳、善恶、穷通、常变、悲愉、歌泣,凌杂深赜,以为之施;天地之风云、日星、河岳、草木、禽兽、虫鱼、花石之高旷、夷险、清明、黪露[18]、奇丽、诡谲,一切可喜可骇之状,以为之情。及其营之于口,而书之于纸也,创意造言,导气扶理[19],雄深骏远,瑰奇宏杰,蟠空直达,无一字不自己出,而后吾心胸而目、声音笑貌,若与古人偕,出没隐见于前。而又惧其似也,而力避之;恶其露也,而力覆之;嫌其费也,而力损之。质而不俚,疏而不放,密而不僿[20]阴阳蔽亏[21],天机阖开[22],端倪万变,不可方物[23],盖自孟、韩、左、马、庄、骚、贾谊、扬雄、韩、欧以来,别有能事,而非艰深险怪、秃削浅俗,与夫饾剿袭[24],所可袭而取之者也。
  夫文亦第期各适一世之而已,而必刿心刳肺[25],龂龂焉以师乎古人若此者何也?以为不如是则不足以为文也。此固二道也。尝观于江河之水矣,谓今之水非昔之水耶?则今日之水所以异于昔才安在?谓今之水犹昔之水耶?则昔之水已前逝,今之水方续流也。古之人不探饮乎今之水,今之人不扳酌乎古之水,古水今水是二非一,人皆知之,古水今水是一非二,则慧者难辨矣,蚩蚩者日饮乎今之水[26],有人曰:“吾必饮乎古之水,而不饮今之水”,则人必笑之矣。蚩蚩者饮乎今之水,有人曰:“若所饮今之水,实乃即古之水“,则人猝然未有不罔于心而中夫惑疾者也[27]。夫有孟、韩、庄、骚,而复有迁、固、向、雄,有迁、固、向、雄,而复有韩、柳,有韩、柳,而复有欧、苏、曾、王,此古今之水相续流者也,顺而同之也。而由欧、苏、曾、王,逆推之以至孟、韩,道术不同,出处不同,论议本末不同,所记职官、名物、时事情状不同,乃至取用辞字、句格、文质不同,而卒其所以为文之方,无弗同焉者,此今水仍古水之说也,逆而同之也。古今之水不同,同者湿性;古今之文不同,同者气脉也。虽然,使为文者,古人已云云矣,吾今复取古人所云而云之,则古人为一文已足万世之用,而复何待于吾言乎!夫文犹己也,生民以来,四海之众而中有己,立己于此,将使天下确然信知有是人也,则必不俟假他人之衣冠笑貌以为之亦明矣。奈何世之为文者,徒剽窃乎陈言,渔猎乎他人而以为之己也。征是以核之[28],将见子不复识其父,弟不可辨其兄,群相怪惑,无能求审此人面目之真,而己安在哉?是故为文之难,而离之实难[29]。
  虽然,合可言也,离不可言也。故凡论文者,苟可以言其致力之处,惟在先求其合;苟真知所以为合,则以语于离不难知矣。若于古人艰难怪变之境,不知其难至,而以为与己不甚相远也,则其人又不足以语于合之说者也。真力不至,则精识不生。蛟龙之攫閷[30],虎狼蝮虺之毒螫[31],迩之可以杀人,而慢易与之;家鸡野鹜之畜,无足爱贵,而威凤宝之[32]。史言大秦国有骇鸡犀[33],置犀于地,鸡见之却走,而人之过之者,蹴踏践履,童孺丈夫千百,而无稍异也。岂人之智不若鸡与?彼其性不相习,则其天弗能通也[34]。世之俗士,名为读书,彼其于古作者之制,实未尝相习,故其天弗能通,亦若是也已。粤无雪,土人见微霜,目之为雪,此固不可以口舌喻也。是故文章之难,非真信之难,真知之实难。
  大荒之东有山焉,名曰“大言”,谓之“大人之堂”[34]。其去中国,不知其几万里也。欲造之者,必道君子之国[35],然而或行数十里焉,或行数千里焉,行数百里者视数里者为近之,数千者里则弥近之矣,而要其未得至也则相若。昔程子以说相轮之喻斥介甫[36],吾谓今之谈学问者,皆介甫之说相轮也。百工技艺之人同治一事,其知之精者往往独胜,又况以未知为知也耶?虽然,文章之道固贵于知矣。而知又视其智之浅深、大小、偏全之量,同闻异受,天地悬隔。孔门弟子,日侍乎圣人,而游、夏之不知不同冉、闵之知不同颜、曾[37]。譬如水焉,瓮、盎、盘、盂,以及湟、潦、沟、浍、河、淮、江、海[38],同为受水之器,广狭不可同日而语,要各满其量者,亦各随其器也。庄子曰:“世有真人,而后有真知。”[39]夫真知又有所待而定耶。往者姚姬传先生纂辑古文辞,八家后,于明录归熙甫,于国朝录望溪、海峰,以为古文传统在是也。而外人谤议不许,以为党同乡[40]。先生晚年嫌起争端,悔欲去之。树进曰:此只当论其统之真不真,不当问其党不党也。使二先生所传非真耶,虽党焉不能信后世。如真也,今虽不党,后人其能祧诸[41]。要之,后有韩退之、欧阳永叔者出[42],则必能辨其是非矣。此编之纂,将以存斯文于不绝,绍先哲之坠绪[43],以待后之学者,何可不自今定之也,而疑之乎?孟子论道统,舍伯夷、伊尹而愿学孔子、管、晏[44],岂足顾哉?古之善言文者,必之江海[45];善观江海者,必观共澜。熙甫、望溪、海峰三先生之得,与于江海者,其澜同也,学者亦必涉其澜而可哉。
  缘足下意笃词恳,聊相与略陈其概,其以此膺时人之诟骂,所不敢辞。不宣。




  注释:
  [1]辱:谦词,犹言“承蒙”。[2]相知未素:了解未深。素:纯正,引伸为深厚。[3]勇信:坚信。勇:《韩非子解老》说:“不疑之谓勇”。[4]“昔曹子建”四句:曹子建即曹植,曹操之子,三国时著名作家。他在《与杨德祖书》中说:“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才能与言论文章不一致),而好诋诃文章,掎摭(指责挑剔)毛病。”又说:“仆曾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应时改定。”刘季绪:东汉末年刘表之子。[5]衔忍:抑制自己,不把话说出来。[6]命世:犹“名世”,闻名于世。[7]类:大致;箓(lù):簿、册,此处指史书。[8]第:但,只。[9]经济:经世济时(治理国家、人民)的简称。[10]群喙(huì):众人之口。喙;嘴。[11]不侔:不合,不同。[12]退之:唐朝著名作家韩愈,字退之。[13]不诡(guǐ):不欺骗。[14]知正知奇:知道奇正变化。[15]崇:推崇。信:笃信,相信。务:动手写作。[16]委蛇(wēi yí)放舍:曲折进退,形容苦心斟酌。[17]绵绵不勤:安静不疲,形容专思静虑。[18]黪(cǎn)露:昏暗不清。[19]导气扶理:疏导文气,突出义理。[20] 僿(sài):琐碎。[21]阴阳蔽亏:阳阳互掩,指文章或偏于阳刚,或偏于阴柔,但二者要互济互用,不要让阳刚或阴柔走上极端。[22]阖开:指文章的开合技巧。“阖”同“合”。[23]不可方物:不能形容。方物:指状,形容。[24]饾饤(dòu dīng):罗列堆砌。[25]刿(guì)心刳(kū)肺:挖空心思。[26]蚩蚩(chī):敦厚老实的样子。[27]罔:通“惘”,迷惑。惑疾:迷惑病。[28]征是以核之:用此来验证剽窃这种现象。征:引,取。核:核对验证。[29]离:指不蹈袭前人,能有自己的个性特点。[30]攫閷(shā):攫取到则杀害之。此处指蛟龙对虽种生物的凶残。[31]蝮虺(huī):毒蛇。螫(shì):峰、蝎等以尾部毒刺刺人。[32]因凤有威仪,故称“威凤”。此处指把鸡鹜看成像凤凰那样宝贵。[33]大秦国:我国古籍称罗马帝国为大秦国。骇鸡屏:即通开犀。据《抱朴子登涉》说,通天犀用角盛米,鸡俗食米,相近即被骇退,故名。[34]天:天性。[35]“大荒”三句:《山海经大荒东经》说:“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国,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36]道:经过。[37]“昔程子”句:《二程全书遗书第一》说:“先生堂语王介甫(王安石)曰:‘公之谈道,正如说十三级塔上相轮,对望而谈曰:相轮者如此如此,极是分明。如某则戆直不能如此,直入塔中,上寻相轮……至相轮中坐时,依旧见公对塔谈说如此如此。’”程子:程颢,北宋理学家,他反对王安石变法,主伙王安石变法不合实际,故有此喻。相轮:佛塔上的盘盖。[38]游、夏冉、闵、颜、曾:皆为孔子弟子,其中颜渊、曾参被认为学得最好。[39]湟潦、沟、浍:均为低洼积水之处。[40]引语见《庄子大师宗》,“世”原文作“且”。[41]党同乡:偏私同乡。姚鼐(字姬传)编《古文辞类纂》,选录了同乡方苞、刘大櫆的文章,曾遭人指责。[42]祧(tiāo):承继。[43]欧阳永叔:欧阳修,字永叔。[44]绍:继承。[45]管、晏:管仲、晏婴,皆春秋时政治家。[46]之:至,到。



  方东树(1772—1851),字植之,安徽桐城人,姚鼐著名弟子之一,文学家兼学者。著有《仪卫轩文集》及诗集,学术著作有《昭昧詹言》等多种。
  本文是谈文章写作的一篇专论。作者认为,学习写作不能“第于文求之”,即不能只从文章中去学文章,强调学习文章写作首先要“有本”,所谓“本”,主要是指作者的“经济德业”,即经世济民的思想才干和道德功业,强调要写好文章首先要加强自己的修养和锻炼。其次,作者认为“文章之道,必师古人”,但又“不可袭乎古人”,强调写文章要有自己的创造,即所谓“善因善创”。为此,作者分别论述了学习写作时“得”与“为”、“合”与“离”、“信”与“知”的关系问题。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4     标题: 答张伍两生书(清)戴名世

  人来承示近日所为文数首[1],并以为文之道殷殷下问[2]。余学殖荒落[3],安有以发足下者耶[4]?顾其平日颇有志,不肯为世间言语,既辱二生之问[5],其曷敢以匿[6]?
  盖余苦尝读道家之书矣[7]。凡养生之徒,从事神仙之术[8],灭虑绝欲,吐纳以为生[9],咀嚼以为养[10],盖其说有三:曰精,曰气,曰神。此三者,炼之凝之而浑于一,于是外形骸[11],凌云气,入水不濡[12],入火不热,飘飘乎御风而行,遗世而远举[13]。其言云尔。余尝欲学其术而不知所从,乃窃以其术而用之—于文章。呜呼!其无以加于此也[14]。
  古之作者,未有不得是术者也。太史公纂《五帝本纪》[15],择其言尤雅音[16],此精之说也。蔡邕曰[17]:“炼余心兮浸太清。”夫惟雅且清则精。精则糟粕煨烬尘垢渣滓与凡邪伪剽贼[18],皆刊削而靡存[19];夫如是之为精也死[20]。而有物焉[21],阴驱而潜率之[22],出入于浩渺之区,跌宕杳霭之际[23],动如风雨,静如山岳,无穷如天地,不竭如山河。是物也[24]。杰然有以充塞乎两间盖昌乎万有[25]。呜呼!此为气之大过人者[26],岂非然哉!今夫言语文字,文也,而非所以文也[27],行墨蹊径[28],文也,而非所以文也。文之为文,必有出乎言识文字之外,而居平行墨蹊径之先。盖昔有千里马,牝而黄[29],伯乐使九方皋视之[30]。九方皋曰:“牡而骊[31]。”伯乐曰:“此真知马者矣!”[32]夫非有声色臭味足以娱悦人之耳目口鼻,而其致悠然以深,油然以感[33],寻之无端,而出之无迹者,吾不得而言之也。夫惟不可得而言,此其所以为神也[34]。
  今夫神仙之事,荒忽诞漫不可情,得其术而以用之于文章,亦足以脱尘埃而游乎物外矣。二生好学甚笃[35],其所为文章,意思肃然[36],既闲且远[37],盖有得于吾之云云者[38],而世俗之人不识也,吾故书以告焉。吾闻为神仙遗形骸解销化[39],其术秘不传;即传其术,不能通。呜呼!遇之而传,传之而通者,非二生,吾谁望之?


  注释:
  [1]承示:承蒙给我看。首:篇。古代诗文均可用“首”表篇数。[2]殷段:殷勤、诚恳。[3]学殖:学业的增长进步。《左传昭公十八年》:“夫学,殖也;不殖将落。”殖:增加,增长。[4]发:启发,诱导。[5]辱:谦词。[6]曷:何。匿:世藏。[7]道家:这里指道教,不是指古代的道家思想学派。[8]神仙之术:即道教所宣扬得道成仙的法术。[9]吐纳:道教修练养生之一术。即把肺中浊气尽量呼出,再由鼻孔缓慢吸人新鲜空气,古人又称“吐故纳新”。[10]咀嚼以为养:传说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以玉英(道教传说玉石可以开花)之类充饥,“咀嚼”即食玉英之类。[11]外形骸:外离躯体。意为修练之后,精神可以离开人体而独立存在。[12]濡(rú如):沾湿。[13]举:飞举,飞升。[14]“其无以”句:意为为文之道,也莫过于精、气、神的凝结浑一。[15]《五帝本纪》:司马迁(太史公)所著《史记》十二本纪之一,内容是记轩辕、颛顼、喾(kù酷)、尧、舜五帝之事。[16]“择其言”句: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赞》认为黄帝之事,先秦百家所传,“其文不雅训”,往往流于芜杂鄙俗,故其所探《五帝本纪》,虽于百家之书有所采用,但仅是“择其言尤雅者”而用之。[17]蔡邕(yōng拥):字伯喈,东汉末文学家,有《蔡中郎集》。传世。引语见《释诲》:“炼余心兮浸太清,涤秽浊兮存正灵。”浸:溶入。[18]煨烬(wěi jìn威尽):灰烬.剽贼:剽窃。[19]靡:无,不。[20]精:综观上文,戴名世论文之所谓精,包括思想的纯正和语言的雅洁两个方面,即以雅而不鄙,洁而不芜的语言,表达纯正的思想。戴名世之所谓雅,并不强调深奥高古,对于散文的语言,他更强调自然质朴。因此,在他来说,雅就是出之自然,不事雕琢,却又经过锤炼而不芜杂鄙俗。[21]物:指“气”。[22]驱:策马前进,率:遵循。“驱”、“牢”在这里都有运行的意思。[23]跌宕(dàng荡):放任自由,无拘无束。杳霭:远处的云雾之气。[24]是:此。[25]杰然:绝特,超乎一切地。两间:天地之间。盖冒:包笼。[26]“此为气”句:戴名世论文之所通气,比较玄虚。中国古代文论谈气者甚多,其含意并不统一,有的指作者的气质,有的指作者的精神修养,有的指文章的气势。戴名世论气,比较接近孟轲。《孟子•公孙丑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这里的“气”主要是指由学习修养而得来的一种精神力量。[27]非所以文:不是为文的根本。[28]行墨蹊径:指文章的层次结构。[29]牝(pin骋):雌。黄:毛色为黄。[30]伯乐:一名孙阳,相传为春秋时人,善相马。九方皋:伯乐之友,亦善相马。[31]牡;雄。骊(lí离):毛色纯黑的马。[32]关于伯乐使九方皋相马的故事,见《列子说符》:秦穆公问伯乐谁可使相马,伯乐推荐九方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返,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悦,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谓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志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马,乃有贵乎马者也。’马至,果天下之马也。”这是一个寓言故事,意为善于认识事物的人,其所在意的不是外在的形色,而是其内在的精神,这就是所谓“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戴名世引用这个故事,意在说明为文之道,首先不在外在的语言文字和行墨蹊径,而在于文章的内在精神.[33]油然:自然而然。[34]“此其”句:戴名世论文之所谓“神”,主要是指文章的内在精神,即组合于文章之中的作者的品格、心胸气质等。戴氏认为为文不应只在语言文字、篇章结构上追求,而应首先着意于精神品质的修养和这种精神品质的允分表达。他引述过方百川(方舟,戴氏同时人,方苞之兄)的话:“文之为道,须有魂焉以乎其中;文而无魂焉,不可作也。”他进而发挥此“文章生此之几,在行魂无魂之间。”(《程偕柳稿序》)这里的所谓魂,也就是“神”。[35]笃(dǔ堵)织:专心致志。[36]萧然:潇洒,从容自然,无所拘束。[37]闲:安详自如。远:深长。[38]吾之云云:我所说的关于精、气、神的道理。[39]销化:即尸解,神魂离弃身体而独立自在。


  此文着重阐发了散文创作精、气、神统一的观点。精、气、神统一,概括地说,就是以雅洁之文,充沛之气,表现真挚的情感,广阔的心胸,刚毅的气质。戴名世于散文创作是不赞成只在语言文字、行墨蹊径上下功夫的,他更强调文章内在的思想感情的表现。这主要是针对当时文坛上流行的徒具形式的僵死的八股文风和空疏模拟之风而发的。戴氏强调精、气、神,对后来的桐城派文论颇有影响,方苞关于散文语言“雅洁”的主张,主要取戴氏之矿谓精,而刘大櫆重“神气”,则和戴氏强调气和神一脉相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4     标题: 答周生书(清)林纾

  惠书奖借过力[1],至引王君薇庵、林君述庵事,推仆为古之义士。传闻失实,此则仆所惭悚不敢遽受,必宜辨白者也。
  窃谓五伦中忽有朋友之一伦[2],戚非兄弟,分则路人[3],而古人于忧危丧亡之交,冒死捍卫,颇以为过。及仆身被家难,学业不立,朝夜震局[4],莫省为计,则存问诱掖[5],摩励磋切[6],均吾友之力,方悟古人置朋友于五论中,今果大享其利也。
  薇庵王先生,天性孝友,仆与游处二十余年。其夫人躬被兄嫂摧残,先生处之夷然[7],视兄嫂加竺[8]。仆窥察其意,咸出至诚,团愈加推重。先生亦畜我如季弟[9],学问一事,匡奖尤力[10]。先生既死,遗其子女二人,仆私誓,将独任其婚嫁。侥幸不负死友之诺。其子元龙,依仆十孔,已入邑庠,颇以诗笔惊其长老。距薇庵死之数岁,林述庵亦被疫死于乌麓道院,仆奔哭吊之,举族咸以幼子阿状为托,仆亦如昔之所以处元龙者处之,亦将十年。阿状入庠,与元龙同。其诗笔雄警,不如元龙之逋峭[11]。仆时时告以诗不足为,当求有用之学,造儒者之道。
  仆之所以为此者,尔时实未计其力之能至与否,即彼二君,审仆贫薄,亦未料仆之为能教养其子也。仆之为教为养,并为元龙娶归,殆天幸使然,亦二子志趣不忍忘其死父,始至于此。究皆五论中之常事,仆习知其故 不敢自奇,而足下为仆奇之,何也?且仆尤有惧者:设彼二子骄荒败德,与仆为难,则仆亦不过太息流涕,委诸气数而已[12],此外尚有何术?推之中兴勋臣[13],力造区夏[14],苟无天人合德,亦未必遽成绝大勋业。故君子任事,能归功于天,不唯无祸,亦以养德,矧仆纤芥之善[15],尤何足云!足下重我爱我,遂有逾量之誉,故不敢不辨。
  暑盛,伏惟珍卫[16]。不备。



  注释:
  [1]奖借:犹言奖挹,推奖。[2]五伦:也称“五常”,五种人际关系和道德准则,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3]分(fèn):名分。[4]震局:戒备恐惧的样子。局,拘促不安。亦作“跼”。[5]存问:慰问。存,省视。诱掖:引导扶持。[6]摩励:互相学习,勉励。《礼记学记》:“相观而善之谓摩。”磋切:本义是把骨角玉石加工制成器物。引申为学问上的商讨研究。[7]夷然:平静,坦然。 [8]竺:通“笃”,厚。[9]畜(xù):养。这里犹言对待。[10]匡:帮助。奖:劝勉。[11]逋(bū)峭:本为山岩屋势倾斜曲折貌。借以形容人物或文笔有风致。[12]气数:命运。[13]中兴:复兴。此指清朝镇压太平天国革命后表面的承平气象。[14]区夏:诸夏之地,指中国。区,区域。夏,华夏。[15]矧(shěn):况。纤介:细微。[16]珍卫:珍惜,爱护。书信中的套语,意谓保重。



  作者先后抚养了两位亡友的儿女,这件事被人称为义举。信的目的在于辩白,这是交友处世应当有的品行,不足为奇。行文处处强调朋友对自己的帮助以及两个后生的自身才华,关于抚孤的事却一笔带过,体现了诚实谦逊的内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4     标题: 大冈埠团练公局记(清)龙启瑞

  尝考周礼,州长、党正有属民读法之典[2],皆以岁时行之于学,而田猎讲武及守望相助之法[3],民自得以其意行之于乡。秦汉以降,井田废而乡学不立[4],至不幸用,则乡民聚而为社。如宋时定州有弓箭社[5],近日广东御夷[6],名乡亦分立为社。至广西盗贼蜂起,各府州县官吏、荐绅先生,率其乡之所属,日从事于团练。而各村镇关市,始有公局之设。睦姻任恤之风[7],一变而为功利战斗,古所谓观于乡者,其若是耶?
  虽然,时之所至,虽圣贤不能执古道以绳民[8],惟豪杰有为之士,能因时之所宜,以求合乎古。夫以广西之盗,蔓延数十州县,蘖芽乎十年之前[9],一发而不可治。今天子悯吾民疾苦,征兵数千里外,转饷数百万。顾其力能及于盗之所至,而盗之所不至而将动者,与其既去将复来者,则必恃民之自为捍御,而团练之事急焉。独吾邑地当省会,盗警缓于他邑,可以措理裕如[10],顾其事之实与不实,用之必有效或无效者,则以董事之人为断[11]。故团练分局之设,遍乎一县,惟大冈埠之在邑南者,以唐丈尧心先生得名。方事之初起,先生于其乡设公所,聚众期会[12],行之期年[13]。什伍有法[14],少长有序,人知师律[15],无哗于乡,大吏激赏为诸团最[16]。先生益奋志督劝,亲执枹鼓[17],家之子弟,咸编入伍。人用是和,盗贼益稀,盖必如先生之为团练 ,然后缓急乃为有用[18];必尽如先生之团练,然后各乡之公局乃不虚设。会先生之嗣吾友仲实,来乞为文,因书此贻之。
  吾尝与仲实言今之团练,名为寓兵于农,而多失古意,异日风俗之害,将不可究[19]。如先生为之,又何其善也!此即因而复讲让修睦之风[20],而进以读法、讲武,乡田同井之治[21],其又何难焉?书之以覆于先生,其亦不能无蜡宾之感也[22]。咸丰元年岁次辛亥仲冬月[23],同邑龙启瑞记。



  注释:
  [1]公局:犹言“公所”,指团练的办事机构。[2]州长:周代掌管一州政教禁令的长官。五党为一州,一州计二千五百家。党正:位次州长的行政官。五百家为一党。读法:宣读一年的政令教法。《周礼地官州长》:“正月之吉,各属其州之民而读法。”属(zhǔ):集合。[3]守望:防守与伺望,指防备盗贼或水火之灾。《孟子滕文公上》:“出入相友,守望相助。”[4]井田:商、周时代的一种土地制度,因土地划为“井”字形而得名。八家耕九百亩(一井),其中九分之一上缴国家。[5]定州:治所今河北定县。弓箭社:北宋时河北地区的民间自卫组织。起初为防御契丹的掠夺,头目多为地主,户出一人,轮番巡逻。[6]夷:此指英、法侵略者。[7]睦姻任恤:《周礼》所载“六行”中的四种行为标准。睦:亲于九族。姻:亲于外族。任:信任朋友。恤:赈抚贫者。[8]绳:衡量。[9]蘖(niè)芽:树木嫩芽。喻萌发,产生。[10]裕如:宽缓,从容。[11]董事:主管事务。董,督察。[12]期会:按期集合。[13]期(jī)年:一整年。[14]什伍:古代军队的编制,五人为伍,二伍为什,此指队伍。[15]师律:军队的纪律。[16]激赏:极其赞赏。[17]枹(fú):“桴”,鼓槌。[18]缓急:困厄,情势急迫。[19]究:穷尽。[20]讲让:讲求礼让。修睦:修习和睦之道。《礼记礼运》:“选贤与能,讲信修睦。”[21]乡田同井:同乡同里,乡井。[22]蜡宾:蜡祭的宾客。蜡,通“䄍(zhà)”蜡祭是年终合祭百神的仪式。《礼记礼运》载孔子为蜡宾,喟然而叹。[23]咸丰元年:1851年。



  这篇为某团练公局所作的赞扬文章,简述了团练武装的历史变迁,在肯定寓兵于农的同时,也对团练“多失古意”、形同虚设以至危害风俗表示了忧虑。感慨非常含蓄。当然,作者敌视农民起义的立场应予批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5     标题: 大界墓表(清)曾国藩

  王考府君[1],以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四日弃养[2],倏历二十三年。当初葬时,吾父以书抵京师,命国藩为文,纪述先德,揭诸墓道[3]。国藩窃观王考府君威仪言论,实有雄传非常之概,而终老山林,曾无奇遇重事一发其意、。其型于家、式于乡邑者[4],又率依乎中道,无峻绝可惊之行。独其生平雅言[5],有足垂训来叶者[6],敢敬述一二以示后昆[7]。
  府君之言曰:吾少耽游惰,往还湘潭市肆,与裘马少年相逐[8],或日高酣寝。长老有讥以浮薄,将覆其家者,余闻而立起自责,货马徒行[9],自是终身未明而起。余年三十五,始讲求农事。居枕高嵋山下,城峻如梯[10],田小如瓦。吾凿石决壤,开十数畛而通为一[11],然后耕夫易于从事。吾昕宵行水[12],听虫鸟鸣声以知节候,观露上禾颠以为乐。种蔬半畦,晨而耘,吾任之;夕而粪,庸保任之。入而饲豕,出而养鱼,彼此杂职之。凡菜茹手植手撷者[13],其味弥甘,凡物亲历艰苦而得者,食之弥安也。
  吾宗自元、明居衡阳之庙山,久无祠宇,吾谋之宗族诸老,建立祠堂,岁以十月致祭。自国初迁居湘乡,至吾曾祖元吉公,基业始宏,吾又谍之宗族,别立祀典,岁以三月致祭。世入礼神徼福[14],求诸幽遐,吾以为神之险降[15],莫亲于祖考,故独隆于生我一本之祀[16],而他祀姑阙焉。后世虽贫,礼不可堕;子孙虽愚,家祭不可简也。
  吾早岁失学,壮而引为深耻,既令子孙出就名师。又好宾接文士,候望音尘[17]。常愿通材宿儒接迹吾门[18],此心乃快;其次老成端士[19],敬礼不怠;其下泛应群伦[20]。至于巫医、僧徒、堪舆[21]、星命之流[22],吾屏斥之惟恐不远,旧姻穷乏,遇之惟恐不隆。识者观一门宾客之雅正疏数而卜家之兴败[23],理无爽者[24]。
  乡党戚好,吉则贺,丧则吊,有疾则问,人道之常也,吾必践焉,必躬焉 ,财不足以及物,吾以力助焉。邻里讼争,吾尝居间以解两家之纷。其尤无状者[25],厉辞诘责,势苦霆摧而理如的破[26],悍夫往往神沮。或具尊酒通殷勤,一笑散去。君子居下,则排一方之难,在上则息万物之嚣[27],其道一耳。津梁道涂废坏不治者,孤婺衰疾无告者,量否力之所能,随时图之,不无小补。若必待富而后谋,则天下终无可成之事。盖府君平昔听恒言者如此,国藩既稔闻之[28],吾父暨叔父又传述而告诫数数矣[29]。
  府君讯玉屏,号星冈。声如洪钟,见者惮慑,而温良博爱,物无不尽之情。其卒也,远近咸唏,或涕泣不能自休。配我祖妣王太夫人,孝恭雍穆[30],娣姒钦其所为[31]。 自酒浆缝纫,以至礼宾承祭,经纪百端,曲有仪法。虔事夫子[32],卑诎己甚[33]。时逢温怒,则竦息减食[34],甘受折辱,以回眷睐。年逾七十,犹检校内政[35],丝粟不遗.其于子妇、孙曾[36]、群从、外姻、童幼、仆妪,皆思有惠逮之,权量多寡,物薄而意长,阅时而再施。太夫人道光二十六年九月十八日卒,春秋八十,葬于木兜冲。其后三年,而府君卒,春秋七十有六,葬于八斗冲,迁太夫人之柩袝焉[37]。其后十年,为咸丰九年己未十二月,均改葬于大界。
  府君之先,六世祖曰孟学,初迁湘乡者也;曾祖曰元吉,别立祀典者也;祖曰辅臣;考曰竟希。曾祖妣氏曰刘;祖妣氏曰蒋、曰刘;妣氏曰彭。以国藩忝窃禄位,府君初貤封中宪大夫[38],后累赠为光禄大夫、大学士、两江总督。祖妣初封恭人,后累赠为一品夫人。圣朝推恩,追而上之,竟希公累赠光禄丈夫,妣彭氏亦赠一品夫人。
  府君生吾父兄弟三人,仲父上台早卒,季父骥云无子,以吾弟国华为嗣[39]。孙五人,军兴以来,惟国潢治团练于乡[40],四人者,皆托身兵间。国华、贞幹殁于军[41], 国藩与国荃遂以微功[42],列封疆而膺高爵[43]。而高年及见吾祖者,咸谓吾兄弟威重智略,不逮府君远甚也,其风采亦可想已。曾孙七人,玄孙七人。
  凡兹安居足食,列于显荣者,繄维祖德是赖[44],于是叙其大致,表于斯阡。令后嗣无忘彝训[45],亦使过者考求事实,知有众征,无虚美云。



  注释:
  [1]王考:对去世祖父的敬称。府君:子孙对其先世的敬称。[2]弃养(yàng):家中长辈去世的婉称。[3]揭:标立。[4]型:楷模。式:榜样。[5]雅言:高尚、正确的言论。[6]叶:世。[7]后昆:后嗣,子孙。[8]裘马:轻裘肥马,形容生活的豪华。语出《论语雍也》。裘,皮衣。[9]货:卖出。[10]垅:高地。[11]畛(zhěn):田间小路。[12]昕(xīn):日将出时。行水:管理田水。[13]茹:蔬菜的总称。撷(xié):采摘。[14]徼:通“邀”,求取。[15]陟(zhì)降:升降,上下。古称上天及祖宗的默佑为陟降,意谓往来于天人之间。[16]隆:盛,重视。[17]音尘:本谓声音和尘埃,借指信息。[18]通材:学识广博,具有多种才能的人。宿儒:素有声望的学者。[19]端士:品行端正的人。[20]泛应:一般地应付、对待。[21]堪舆:即“风水”,如相宅、相墓之法。堪,高处。舆,下处。[22]星命:根据星宿之相测吉凶,算命运。[23]疏数:犹言少与多,亲近与疏远。[24]爽:失,差。[25]无状:没有礼貌,不讲理。[26]的:箭靶的中心。[27]嚣:喧哗。此指纷乱不安定。[28]稔(rěn):熟悉。[29]数数(shuò):屡次,常常。[30]雍穆:和睦。[31]娣姒(sì):妯娌。兄妻为姒,弟妻为娣。[32]虔:诚敬。夫子:妻子对丈夫的称呼。[33]诎(qū):委屈。[34]竦息:同“悚息”。惶恐不安貌。[35]内政:家中事务。[36]孙曾:子孙的统称。[37]袝(fù):合葬。[38]貤(yí)封:清制,职官以自己应得的封诰,呈请改授远祖及伯叔、外祖父母等,称貤封。貤,转移。[39]国华:字温甫,作者弟弟。[40]国潢:字澄侯,作者弟弟。[41]贞幹:初名国葆,字季洪,后改名贞幹。[42]国荃:字沅甫,作者弟弟。因镇压太平军有功,封一等威毅伯,官至两江总督。[43]封疆:统治一方的将帅,明清时各省长官如总督、巡抚等称“封疆”。膺:受。[44]翳:主助词,无义。[45]彝训:尊长对后辈的日常训诲的话。



  这是曾国藩为其祖父写的墓表,内容不外乎显亲耀祖、宏扬家声,但写得较有特色。通体记叙亡者往昔的言谈,表现亡者的生平及品行,叙事布局周详不琐乱。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5     标题: 大铁椎传(清)魏禧

 
  庚戌十一月,予自广陵(1)归,与陈子灿(2)同舟。子灿年二十八,好武事,予授以左氏兵谋兵法(3),因问:“数游南北,逢异人乎?”子灿为述大铁椎,作《大铁椎传》。
  大铁椎,不知何许人,北平陈子灿省兄河南,与遇宋将军家。宋,怀庆(4)青华镇人,工技击(5),七省好事者皆来学,人以其雄健,呼宋将军云。宋弟子高信之,亦怀庆人,多力善射,长子灿七岁,少同学,故尝与过(6)宋将军。
  时座上有健啖客,貌甚寝(7),右胁夹大铁椎,重四五十斤,饮食拱揖不暂去。柄铁折叠环复,如锁上练,引之长丈许。与人罕言语,语类楚声(8)。扣其乡及姓字,皆不答。
  既同寝,夜半,客曰:“吾去矣!”言讫不见。子灿见窗户皆闭,惊问信之。信之曰:“客初至,不冠不袜,以蓝手巾裹头,足缠白布,大铁椎外,一物无所持,而腰多白金。吾与将军俱不敢问也。”子灿寐而醒,客则鼾睡炕上矣。
  一日,辞宋将军曰:“吾始闻汝名,以为豪,然皆不足用。吾去矣!”将军强留之,乃曰:“吾数击杀响马贼(9),夺其物,故仇我。久居,祸且及汝。今夜半,方期我决斗某所。”宋将军欣然曰:“吾骑马挟矢以助战。”客曰:“止!贼能且众,吾欲护汝,则不快吾意(10)。”宋将军故自负,且欲观客所为,力请客。客不得已,与偕行。将至斗处,送将军登空堡上,曰:“但观之,慎弗声,令贼知也。”
  时鸡鸣月落,星光照旷野,百步见人。客驰下,吹觱篥(11)数声。顷之,贼二十馀骑四面集,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一贼提刀突奔客,客大呼挥椎,贼应声落马,马首裂。众贼环而进,客奋椎左右击,人马仆地,杀三十许人。宋将军屏息观之,股栗(12)欲堕。忽闻客大呼曰:“吾去矣。”尘滚滚东向驰去。后遂不复至。
  魏禧论曰:子房得力士,椎秦皇帝博浪沙中(13),大铁椎其人与(14)?天生异人,必有所用之。予读陈同甫《中兴遗传》(15),豪俊侠烈魁奇之士,泯泯然不见功名于世者又何多也?岂天之生才不必为人用与?抑用之自有时与?子灿遇大铁椎为壬寅岁,视其貌当年三十,然则大铁椎今四十耳。
  子灿又尝见其写市物贴子,甚工楷书也。


  注释:
  (1)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2)陈子灿:事迹不详。(3)左氏兵谋兵法:指《左传》。《左传》中有很多论及军事谋略和战争的文字。(4)怀庆:怀庆府,治所在今河南沁阳县。(5)技击:原指战国时经过技巧训练的步兵,后泛指搏击对打的武艺。(6)与过:一同拜访。(7)寝:丑陋。(8)楚声:湖北、湖南一带地区的口音。(9)响马贼:旧时对群聚劫掠者的称呼。(10)不快吾意:意为不能随我心意地打击对方。(11)觱篥(bì lì必栗):即笳管,一种号角类乐器。出自龟兹,后传入内地。(12)股栗:两腿抖颤。(13)“子房”二句:张良字子房,汉初政治家。先世为韩国贵族,秦灭韩后,他设法谋害秦王。后得力士,以铁椎狙击秦始皇于博浪沙(今河南阳武东南)。见《汉书˙张良传》。(14)与:通“欤”,表疑问的语气词。(15)陈同甫:陈亮,字同甫,南宋爱国词人,有《龙川集》、《中兴遗传》等。其《中兴遗传序》提出要为南宋初年以来的抗金志士立传,“将旁求广集,以备史氏之缺遗”。书凡二十卷,分大臣、大将、死节、死事、能臣、能将、直士、侠士、辩士、义勇、群盗、贼臣二十门。



  译文:
  大铁椎,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北平的陈子灿赴河南探望哥哥,在宋将军家遇见过他。宋将军,是怀庆府青华镇人,擅长武术,周围七个省中喜好从事武术的人都来向他拜师学艺,人们因为他魁伟健壮,都叫他“宋将军”。宋将军的弟子高信之也是怀庆府人,力气很大,擅长射术,比陈子灿大七岁,小时候他俩是同学,所以曾经陪陈子灿去拜访过宋将军。
  当时,座席上有一位食量极大的客人,相貌非常丑陋,右腋下夹着一把大铁椎,重达四五十斤,不管是喝酒吃饭,还是拱手行礼,片刻也不离身。锤把上的铁链折叠环绕着,就象铁锁上的链子,拉开它约有一丈多长。他很少跟别人说话,说话象湖南湖北一带的口音,问他的家乡和姓名,他都不回答。
  后来,陈子灿、高信之等人和大铁椎一起睡觉,半夜间,大铁椎说道:“我走了!”说完他就不见踪影了。陈子灿看到窗户和门都紧闭着,惊奇地问高信之。高信之说:“这位客人刚来时,没戴帽子没穿袜子,用蓝布包着头,白布缠着脚,除了一把大铁椎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拿,可是他腰带里裹有好多银子。我和宋将军都不敢问他。”陈子灿睡觉后再醒来时,大铁椎却在炕上打着鼾声熟睡着。
  有一天,大铁椎辞别宋将军时说道:“当初我就听说你的名声很大,把你当作英豪,然而你的武艺全都不顶用。我走了!”宋将军极力挽留他,大铁椎才说:“我屡次搏击杀死拦路抢劫的强盗,夺走他们的东西,所以他们把我当作仇敌。如果长久地居住在这里,祸患恐怕将要牵连到你。今天半夜,强盗正约定我在一个地方决斗。”宋将军听此欣喜地说:“我骑战马带弓箭来为你助战。”大铁椎说:“别去!强盗武艺高强且人多势众,我想要保护你,就不能痛痛快快地搏击厮杀了。”宋将军本来就自以为了不起,并且想看看大铁椎的所作所为,便极力请求大铁椎允许他一同前去。大铁椎无可奈何,只得让宋将军一起前行。将要到决斗的场所,大铁椎送宋将军登上空旷的土堡,说道:“只准观看战斗,小心谨慎不能出声,千万别使强盗知道啊!”
  这时晨鸡叫了,月亮隐落,星光照着空旷的原野,只能看到百步以内的人。大铁椎急奔下土堡,吹响几声觱篥。不一会儿,二十多个骑着马的强盗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背着弓箭,步行跟从的强盗有一百来人。一个强盗提着刀突然直冲向大铁椎,大铁椎大吼一声,挥动铁椎,那强盗应声跌落马下,马脑袋被打碎了。众强盗向前团团包围大铁椎,大铁椎奋力举起铁椎左右迎击,强盗们人仰马翻。大铁椎一连杀死了三十来个强盗。宋将军吓得不敢喘气儿,看着他们厮杀,两条腿直哆嗦,几乎要从土堡上掉下来。忽然听到大铁椎大吼道:“我走了!”随后在滚滚尘烟中向东奔驰而去。从此以后大铁椎就再也不来了。


  魏禧(1624--1681),清初散文家。字叔子,一字冰叔,号裕斋、勺庭。江西宁 都人。明末诸生。明亡后绝意仕进,隐居翠微峰。长于散文,有《魏叔子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6     标题: 代曾侯相《忠孝录》序(清)薛福成

  为臣死忠,为子死孝,此贤者不得已之举也。当咸丰四五年间,粤寇横于荆扬之境[1]。无锡王君恩绶,以知县发湖北,将谒行省大吏[2]。而武昌被围,巡抚陶文节公婴城固守[3],埶且岌岌[4]。城中官吏,争请大府符檄,出外请援兵,稍稍引去。君至则城闭不得入。益阳胡文忠公时以布政使统兵城外[5],固留君,君不可,缒城入[6]。明日,城陷。遂与陶公同殉,君之子燮亦从死焉。
  议者曰:“子之侍父,无适不从[7]。方王君慷慨以陷危难,燮固无不从之理。独王君于湖北,未有官守[8],而又初至,宜若可以不死[9]。设令因胡公留城外而相随杀贼,未尝不可奋有树立也。即不然,而稍迟回以入,其谁议之?”予谓不然。往者粤寇初发难,值海内承平久,所之望风而靡[10]。其或职在战守而能以死殉职者,固不乏人;至其分可以无死则甘蹈死而不粟者[11],鲜矣。人习于苟偷非一日,往往临危之际,巧伺形便以为趋避[12],至于相帅成风[13],莫与御寇,而其身之败辱亦随之,此时事所由不振也。夫圣人之道之在天下也,天下之人皆跂而不及[14],则更矫以稍亢而不为过[15]。以王君力扶颓俗,而不恤以身先之[16],毋亦有苦心存焉?抑非得已而不得已也。
  方武昌之克而复陷,予适引孤军,与贼相持江浒[17],屡奋屡踬[18],饱尝艰危。当此之时,所仗以鼓人心者,只此舍生取谊之说,与二二同志申明而倡率之,卑人人奋于杀贼,而不以利害为计。闻王君之事,益令人敬慕不能置云。
  今朝廷褒忠之典,有加无已,而君父子忠孝之大节,既炳于天下。岁辛未[19],君之次子庭桢,以所辑《忠孝录》征言于予。予观君之挚性穆行[20],具载录中,独其所以必死之故,有未详者,故予复推君之志以序之。


  注释:
  [1]荆扬:荆,指湖南、湖北的古荆州地区。扬,江南的统称。粤寇:指广西太平军。作者为曾国藩幕僚,代曾作此序,故以太平军为寇。[2]行省:即省,地方最高行政区划。[3]陶文节:陶思培,谥文节,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婴城:环城自守。婴,绕。[4]埶:同“势”。岌岌:很危险的样子。[5]胡文忠:胡林翼。见《跋五公尺牍》注。[6]缒(zhuì):系在绳子上放下去。[7]适:往。[8]官守(shòu):官吏的具体职责。[9]宜若:大概,似乎。宜,殆,大概。若,语助词。[10]之:往,到。[11]栗:因恐惧而发抖。同“慄”。[12]形便:形势便利。[13]帅:同“率”。[14]跂:通“企”,踮起脚尖。[15]矫:匡正,纠正。亢:过甚,极度。[16]恤:顾恤。[17]江浒:指长江边。这段代曾国藩叙事。[18]踬(zhì):䘣绊倒,引申为不利,失败。[19]辛末:同治十年(1871)。[20]穆:美好。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人。清末外交官,改良主义政论家。先充曾国藩幕僚,后随李鸿章办外交。曾任出使英、法、比、意四国大臣,归国后升为右副都御史。其基本思想是变法图强,提倡以工商富国。散文长于议论,雄辩挥洒,黎庶昌称其“不规规于桐城论文”。有《庸庵全集》。
  父亲为忠于王室而死,儿子为父亲殉身,忠孝二字,在王氏父子身上得到体现。作者认为这在国家衰微、百官仓皇顾惜性命时,尤显可贵,幻想衰落的封建时代靠愚孝来维持。文章的叙述和议论都十分简括紧凑而又流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6     标题: 戴文进传(清)毛先舒

  明画手以戴进为第一。进,字文进,钱唐[1]人也。
  宣宗[2]喜绘事,御制天纵。一时待诏有谢廷循、倪端、石锐、李在[3],皆有名。进入京,众工妒之。一日,在仁智殿呈画,进进《秋江独钓图》,画人红袍垂钓水次。画惟红不易著,进独得古法之妙。宣宗阅之。廷循从旁跪曰:“进画极佳,但赤是朝廷品服,奈何著此钓鱼!”宣宗颔之,遂麾去徐幅不视。故进往京师,颇穷乏。
  先是,进,锻工也,为人物花鸟,肖状精奇,直倍常工。进亦自得,以为人且宝贵传之。一日,于市见熔金者,观之,即进所造,怃然自失。归语人曰:“吾瘁吾心力为此,岂徒得糈?意将托此不朽吾名耳。今人烁吾所造,亡所爱,此技不足为也。将安托吾指而后可?”人曰:“子巧托诸金,金饰能为俗习玩爱及儿、妇人御耳。彼惟煌煌是耽,安知工苦?能徙智于缣素,斯必传矣。”进喜,遂学画,名高一时。
  然进数奇,虽得待诏,变轗轲,亡大遇。其画疏而能密,著笔淡远。其画人尤佳,其真亦罕遇云。予钦进,锻工耳,而命意不朽,卒成其名。


  注释:
  [1]钱唐:今浙江杭州。[2]宣宗:明宣宗朱瞻基,年号宣德,1426—1435年在位。[3]待诏:为皇帝草拟文字及从事医、卜、画等技术人员之称。谢廷循:浙江永嘉人。倪端:字仲正。石锐:字以明。李在:字以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7     标题: 得一斋记(清)吴嘉宾

  啬者与博者衡[1],谁赢乎?博者赢乎哉。市者与居者竞[2],谁赢乎?居者赢乎哉。与市而博?抑居而啬诸[3]?
  今夫五都之肆[4],百货壑焉[5]。宝有犀珠蠵贝子珍[6],用有粟葛丹漆之饶,产莫能物也[7],种莫能区也。吾一从而居其土宜[8],别其苦良,不亦矜乎?故吾嚣然自为得也。然而列廛者方专其去留高下在心[9],莫可取求,然后知吾之未始得也。彼固嚣然自为得也。然而有力者过焉,倾囊而准其估,辇而逝耳[10],然后知彼之仍未始得,夫有力者得之矣。
  然而瞽得章绣[11],聋得钧球[12],秃得簪笄[13],兀得靴履[14],涉海得策衔[15],适燕得帆楫,虽奇巧丽饰值以千亿,曾不如工之有缺斤[16],农之有曲耒也[17]。然后知其得而未始得也。故知之莫如据之,据之莫如藏之,藏之莫如利用之。利用之,斯得之矣。
  吾宗继之,以颜氏子“得一”之义[18],名其斋居。夫颜氏之所谓“一”,未易言得也。继之之意,特以戒夫市而博者,故余为达其志如此。



  注释:
  [1]啬者:财物少的人。博者:财物多的人。[2]市者:做买卖的人。居者:在家安居的人。[3]“与市”二句::是称赞做买卖而财物丰富的人呢,还是称赞安居但财物不多的人呢?与:赞许。诸:语助词,相当“之乎”。[4]五都:泛指大城市。[5]壑:深谷,此处形容东西多。[6]蠵(xī):一种海龟,其甲即玳瑁。[7]物:察看,引伸为分辨。[8]土宜:适宜。[9]列廛者:在市场上的人。廛:集市。[10]辇而逝:车载而去。辇:车。[11]章绣:彩色的刺绣。章:文彩,彩色。[12]钧球:美好的乐器。钧:均钟,古代乐器,球:玉磬。[13]簪笄(jǐ):簪子,旧时发饰。[14]兀:断足,此处指断足的人。[15]策衔:马鞭和马衔。[16]缺斤:有缺口的斧子。[17]曲耒:弯曲的耒耜。指破旧的农具。[18]颜氏子“得一”之义:《礼记中庸》:“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意为:孔子弟子颜渊(名回)用中庸的态度做人,得到一点好的认识。就老实去按着做。



  吴嘉宾(1803—1854)。字子序,江西南丰人。道光十八年进士,授编修,官至内阁中书。有爱国思想,曾向朝廷上条陈,建议加强海防、疆防。后在家乡抵御太平军,战败被杀。学术思想倾向陆九渊、王阳明,不赞成把程朱理学与陆王学说对立起来。文章私淑姚鼐,推重管同等桐城派作家,是桐城派在江西的重要代表之一。著有《求自得之室文钞》等。
  本文以购物及拥有财物多少为喻,论学习与修养问题。拥有财物而不用,犹如瞎子得了漂亮刺绣,聋子得了精美乐器,秃子得了美丽的发饰,毫无用处。最后文章提出了“得一”的问题,有一得而终生不忘,注意实践、运用。这种精神确有提倡的必要。本文说理形象,语言简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7     标题: 登扫叶楼记(清)管同

  自予归江宁[2],爱其山川奇胜,间尝与客登石头[3],历钟阜[4],泛舟于后湖[5],南极芙蓉、天阙诸峰,而北攀燕子矶[6],以俯观江流之猛壮。以为江宁奇胜,尽于是矣。或有邀予登览者,辄厌倦,思舍是而他游。
  而四望有扫叶楼,去吾家不一里,乃未始一至焉。辛酉秋[7],金坛王中子访予于家[8],语及,因相携以往。是楼起于岑山之巅[9],土石秀洁,而旁多大树,山风西来,落木齐下[10],堆黄叠青,艳若绮绣。及其上登,则近接城市,远挹江岛[11],烟村云舍,沙鸟风帆,幽旷瑰奇,毕呈于几席。虽乡之所谓奇胜[12],何以加此?
  凡人之情,鹜远而遗近。盖远则其至必难,视之先重,虽无得而不暇知矣[13];近则其至必易,视之先轻,虽有得而亦不暇知矣。予之见,每自谓差远流俗[14],顾不知奇境即在半里外[15],至厌倦思欲远游,则其生平行事之类乎是者,可胜计哉!虽然,得王君而予不终误矣,此古人之所以贵益友与。




  注释:
  [1]扫叶楼:在今南京市清凉山,清初,明朝遗老龚贤自号扫叶僧居此,因得名,后曾改为僧院,现为清凉山名胜之一。[2]江宁,即今南京市。[3]石头,即石头山。清凉山一名石头山。[4]钟阜:即钟山,又名紫金山,在南京城东。[5]后湖:南京玄武湖一名湖,在南京城东北玄武门外。[6]燕子矶:在南京东北郊长江边,矶头屹立江岸,三面悬绝,宛如飞燕。登矶俯视,势及险峻。[7]辛酉:嘉庆六年(1801)。[8]金坛:县名,在江苏省西南部。[9]岑山:小山。[10]落木:落叶。[11]挹(yì邑):牵孔,引伸为接连。[12]乡:向,先前。[13]不暇知:顾不得去了解,即不在意。[14]差远流俗:尚能远商流俗。差:尚。[15]顾:却,反而。



  此文写近接闹市的扫叶楼,笔墨秀洁,以白描的手法描绘了登楼所见的“奇胜”之景。后文叹流俗之贵远贱近,对人有一定启发性。但总的说来,中期桐城派作家的“记”体散文,不如戴、方、刘那样富有切实的社会内容,因而读后多少给人以空泛之感,此文也有这种不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8     标题: 登泰山记(清)姚鼐

  泰山之阳[1],汶水西流[2];其阴[3],济水东流[4]。阳谷皆入汶[5],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6]。最高日观峰[7],在长城南十五里。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8],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9],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10],至于泰安。是月丁未[11],与知府朱孝纯子颍[12],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13]。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14],世皆谓之天门云。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15]。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16],而半山居雾若带然[17]。
  戊申晦五鼓[18],与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19]。稍见云中白若樗蒱数十立者[20],山也。极天[21],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22],下有红光动摇承之[23]。或曰,此东海也。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皜驳色[24],而皆若偻[25]。亭西有岱祠[26],又有碧霞元君祠[27]。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28]。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29],其远古刻尽漫失。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圆。少杂树,多松,生石罅[30],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桐城姚鼐记。



  注释:
  [1]泰山:在山东泰安北,又称东岳,为五岳之首,著名登览胜地。阳:山的南面为阳。[2]汶水:即大汶河。源于山东莱芜县东北之原山,流经泰安。[3]阴:山的北面为阴。[4]济水:又称沇水。源于河南济源附近之王屋山,流经山东,现在故道的一部分已为黄河所占。[5]阳谷:指南面山谷之水。[6]古长城:战国时期齐国修筑,在肥城县西北。[7]日观峰:泰山顶峰,此处可观日出。[8]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姚鼐时年四十三岁。[9]齐河、长清:均为山东县名,在济南西。[10]限:阻隔。[11]丁未:二十八日。[12]朱孝纯:见前姚鼐《宋双忠祠碑文并序》注。[13]“郦道元”句:北魏人郦道元在《水经注汶水》中说:“北合环水,水出泰山南溪。”[14]崖限:山崖如同门限。[15]烛:照。[16]徂徕(cú lái):山名,在泰安城东南。[17]居:停留。[18]戊申:该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晦:每月最后一天。五鼓:五更天。[19]云漫:云雾弥漫。[20]樗蒲(shú pú书菩):古代一种类似骰子的赌具。[21]极天:天边。[22]正赤如丹:纯红如朱砂。[23]承:接。[24]绛皜(hào浩)驳色:红白相杂的颜色。绛:红色;皜:白色;驳:掺杂。[25]偻(lóu偻):俯身曲背。[26]岱祠:祭祀泰山之神东岳大帝的庙宇。岱:泰山一名岱宗。[27]碧霞元君:传说为东岳大帝之女,宋真宗命建祠,并封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28]皇帝行宫:清乾隆帝曾到泰山“封神”,住于此。行宫:皇帝外出时的住所。[29]显庆:唐高宗李治的年号(656—661)。[30]石罅(xiá下):石缝。



  译文:
  泰山的南面,汶水向西流去,泰山的北面,济水往东流去。山南面的山谷里的水都流进汶水,山北面的山谷里的水都注入济水。在阳谷和阴谷分界的地方,是古长城。最高的日观峰,位于古长城南面十五里的地方。
  我在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从京城冒着风雪起程,经过齐河县、长清县,穿过泰山西北部的山谷,越过古长城的界限,抵达泰安府。这个月的丁未那一天,我和知府朱孝纯(子颍)一起从南面山脚登山。四十五里的山路全是用石板砌成的,台阶有七千多级。泰山正南面有三个山谷,中间山谷中的水绕过泰安城下,这就是郦道元所说的“环水”。我们开始顺着中谷进去,路走了一小半,翻过中岭,再顺着西边的山谷走,就到了山巅。古时候登泰山,沿着东面的山谷进去,路上有天门。东边的那道山谷,古时候把它叫作天门溪水,我们没有到达。这次经过中岭到山顶,也有象门户一样的山崖横立在路上,一般人都管它们叫天门。一路上云雾迷漫,有冰很滑,石级几乎不能攀登。等到登上了山顶,只见深青色的山驮着白雪,明亮地照耀着南方的天空。远望夕阳映照下的泰安城,汶水、徂徕山如同图画一样,而半山腰里停留着的云雾象一条带子似的。
  戊申这天是月底,五更的时候,我和子颍一起坐在日观亭上,等待着日出。大风卷起积雪扑打在脸上。日观亭东面从脚下起全是迷漫的云雾。隐隐约约地看到在云雾中有几十颗象白色的骰子一样的东西站立着,那是一些山峰。在天的尽头,云层中有一线奇特的色彩,片刻之间,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彩霞,太阳升起,颜色纯红象硃砂,底下有一片晃动的红光托着它。有人说,这就是东海。回头看日观峰以西的山峰,有的被日光照着,有的没有照着,有的红,有的白,颜色错杂,都象弯腰曲背的样子。
  日观亭的西面有岱祠,还有碧霞元君祠。皇帝的行宫在碧霞元君祠的东面。这天,观赏了沿途的各种石刻,都是唐高宗显庆年间以后的,那些年代更久远的石刻,全都磨灭缺损了。偏僻而不在路边的石刻,都来不及去看。
  泰山上石头多,泥土少。石头是青黑色的,大多方正有棱角,很少有圆形的。杂树少,松树多,生长在石缝里,都是平顶的。到处是冰雪,没有瀑布,也没有鸟兽的声音和踪迹。到日观峰的几里内没有树,而积雪深到人的膝盖。桐城人姚鼐记。



  这篇游记是乾隆三十九年末姚鼐辞官归里,路过泰安时写的。刘大櫆说:“姬传以壮年自刑部告归田里,道过泰安,与子颖同上泰山,登日观,慨然想见隐君子之高风,其幽怀远韵,与子颖略相近云。”(《朱子颖诗集序》)这段话有助于了解姚鼐当时的思想状况。
  姚氏于散文创作强调义理、考证、文章三者统一,此文记泰山地理形势,登山路径,均确有实据,可见作者写作此文,确实下了一番考证的工夫。写日暮登山所见以及日出的景观,真实生动,色彩鲜明,极富特征性,足见作者善于观察,善于描摹。姚氏的写景文虽以描摹的生动和色彩的鲜明见长,但较少心胸的寄托和现实人生的感慨,在这一点上,与戴、方、刘的写景文均有所不同。



  教案:
  教学目的 一、指导学生通过朗读积累一定的文言实词,进而疏解文意。 二、指导学生理清本文思路,体会描景特点。 三、指导学生欣赏精彩的写景片段,品位形象而优美的语言,学习写作方法。
  教学设想 一、安排两课时教学。 二、在教学过程中,注重朗读环节,知道学生在理解文意的基础上,理清思路。 三、利用预习的效果教学,重点突出一些疑难字、词、句,采用课堂讨论的方式解决,教师适当点拨。 四、结合练习一的回答,达到教学目的二、三,应是本文的教学重点和难点。
  教学步骤
  一、导入新课 利用电视或电脑录放泰山风光与雄姿,并请去过泰山的同学说说自己是怎样登泰山的。那么古人是怎样登泰山的呢?今天我们就来学习姚鼐的《登泰山记》。
  二、作者介绍(投影) 《登泰山记》选自《惜抱轩诗文集》,作者姚鼐,字姬传,一字梦谷,清代桐城人,杰出的散文家,桐城派集大成者。他因室名惜抱轩而被人称为“惜抱先生”,著有《惜抱轩全集》,他所选编的《古文辞类纂》在近代是一部家传户诵的文章总集。
  桐城派:清代中叶影响最大的散文流派创始于方苞,经刘大櫆、姚鼐的发展,形成完整的理论,三人并称“桐城三祖”,姚鼐被称为领袖,他秉承了“文道合一”的主张,讲究义理、考据、词章三者兼长,注重内容和形式的关系。写景散文尤有独特成就。
  三、朗读课文,疏通文意
  1、教师范读课文,提示学生注意朗读节奏,依据节奏推知句意。
  2、默读全文,要求学生参阅注释,理解文章大意,并提出自己难以理解的词句,教师点拨,学生讨论,揣度词义,并将重点词语形成板书。
  泰山之阳——阳:山的南面,水的北面为阳,这里指泰山的南面。 其阴——阴:山的北面,水的南面,这里指泰山的北面。 乘风雪——乘:趁,这里有“冒着”的意思。 长城之限——限:界限,这里指城墙。 遂至山巅——巅:顶峰,颠峰。 半山居雾——居:停留。 戊申晦——晦:阴历每月最后一天。 极天云一线——极:尽,尽头。 绛皓驳色——驳:杂,错杂。 尽漫失——漫失:模糊、缺损。 僻不当道者——僻:偏僻。 明烛天南——烛:名词作动词用,照。
  3、指导学生准确理解课文内容,画出作者登山线路图,进行比较,看谁画得准确。
  四、整体感知,理清文章思路
  1、全文有五段,每一段的内容要点是什么?学生发言、明确; 第一段:总写泰山的地理形势,点出泰山及其最高峰——日观峰。 第二段:记述登山经过,着力叙写登山的艰难和到达山巅后所见的景象。 第三段:集中描写泰山日出的动人景象。 第四段:介绍泰山的人文景观。 第五段:介绍泰山的自然景观。
  2、讨论:作者是从何地动身?登山的方位在何处?简述第一天行程和第二天所观之景。 明确:作者从泰安动身,西南麓(日观峰之南)登山。 第一天:从南麓循中谷入山,经天门,越中岭,再循西谷达到极顶,其时天色已晚。 第二天:晨五鼓往日观峰日观亭观日出,然后参观名胜古迹,最后补记泰山极顶的景物特点。
  3、思路(板书) 交代泰山位置——记述登山过程——描绘日出美景——返记人文景观——补写自然景观。循序渐进,一线贯穿 综观全篇,文章紧紧围绕作者的游踪进行,叙述了偕友人冬日登泰山观日出的经过,以精练的语言,生动地描写了泰山雪后初晴的瑰丽景色和日出时的雄浑景象,写出了泰山的神秀壮丽,能唤起我们对泰山的向往,感觉到祖国山河的壮美。
  五、布置作业 1、巩固重点字词,完成练习二。 2、背诵课文。 3、思考:作者是如何准确写出登山路径的?如何精彩描绘泰山日出美景的?
  第二课时
  一、导入新课 通过上节课的学习,我们已经领略了泰山的高峻、雄伟,那么作者是如何登上这“五岳独尊”,游是如何精彩地描绘险峰之上那“无限风光”的呢?
  二、精彩片段分析
  讨论:1、第二段作者详写登山的过程,精读,说出作者的登山路线,写景特点。 明确:(板书) 先写:京师——泰安,点明时间和节令。 再写:山麓——山顶。 路程:四十五里(远) 石级:七千有余(高) 路线:中谷——西谷——山巅(险) 最后顶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壮阔、上)——晚日照城,汶水、徂徕如画(雄浑、下)半山居雾若带然(高峻)——(远——近)
  2、文章通过景物变化写泰山顶上的日出,是按照什么顺序写景物变化的?描写了怎样的胜景? 作者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写了日出前、日出时和日出后的不同景色,展现出一幅泰山日出迅速变化的换面。(板书) 日出前: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云中白若摴蒱数十立者,山也 日出时: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 日出后;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色彩点染——绚丽壮美
  3、全班齐读第三段,体会写法特点和感情。 总结:通过描写山顶所见景观和日出胜景,表达出作者的喜悦心情,抒发了热爱祖国山河,赞美祖国山河的强烈感情。
  4、找出文中几处使用比喻和拟人的手法,体会特点和作用。 明确: (1)“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这是初登山顶时刹那间的感受,作者不言冰雪覆盖青山,却说青山负白雪,赋予静态的青山以人的动态,用语新颖、传神。进而说苍山上的雪像蜡烛一样照着天南,形象、生动地绘出了积雪的光彩。 (2)“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这是在山顶上远望和俯视所得的画面。作者纵目远眺,夕阳照耀着泰安城,汶水徂徕好像自然天成的山水画,而山腰间停留着的云雾好像飘带一般,使人感到那种特有的宁静气息,而且设喻新奇,给人以美的享受。 (3)“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这一比喻写出了西海诸峰的特点,更显出日观峰的雄峻,且赋予山峰以人的情感,形象而生动。
  三、写作特点 讨论、交流、举例分析。 明确: 1、章法严明,剪裁得当。 2、善于抓住景物特征,巧妙进行烘托。 3、用笔简洁,词语精当。 4、句式多变,用此灵活传神。
  归纳总结; 本文无论从清晰的思路,还是简洁明净的语言,亦或是色彩鲜明、生动的描景,都可见桐城派古文家锤炼语言的功力,很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四、齐背课文,进一步体会以上特点。
  五、布置作业 1、熟练背诵课文。 2、完成练习一(3) 3、写一段冬季雪景片段,具体生动地写出景物特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9     标题: 登铁塔(清)康有为

  天下之大观伟制,莫若巴黎之铁塔矣!当首登之,以望巴黎焉。
  吾游观,必先择高处以四望,可揽胜概。吾少从先祖述之公登五层楼,于连州登画不如楼[1]。昔游江南登雨花台,游扬州吾登琼花楼、蕃厘观,游西湖先登吴山,游武昌吾登望江门巡城而至黄鹤楼,游桂林吾登独秀山,所至各国皆是。以吾所登之塔,若粤梁时之花塔、镇江金山之雷峰塔,北京则西苑内之白塔、城外之天宁寺塔、西山之碧云寺后魏氏白塔,而手扪西湖之净慈塔,多数千百年古物。而上海若龙华寺塔,则不足数。若游日本江户,登其浅草之凌云塔;至缅甸登其王宫之木塔;游锡兰登其古寺之千年旧塔;游印度所登塔尤多,而舍卫城中鹫岭顶之塔,及佛衹树给孤独园前七百年前之回王所筑塔,而加拉吉打公园中之英人纪功塔尤高峻矣。欧美高塔尤伙。其在德则设计院前之纪功塔,若瑞典之思间慎公园顶塔,英水晶宫之塔,若美则华盛顿之方塔,波士顿之纪功塔,若是者皆宏工巨构,四十余层,高数百尺,并有名于宇内。若印度之阿育大王筑八万四千塔,吾手扪其数塔焉。而宏观大起,杰构千尺,未有若巴黎铁塔之博大恢奇者。盖有意作奇,冠绝宇内,真可谓观止而蔑以加者也。
  铁塔筑于光绪十五年,当西一千八百八十九年。盖见败于德后,民力甫复,因赛会作此塔[2],以著民物之丰亨光复也。全塔体方。此铁枝凡分三层构成。其下层四脚斜撑于地,而嵌空玲珑,高三百尺。四脚相距亦数百尺,每脚奇大,立于四隅。每隅以四柱上矗,成四大室,方广十余丈,内有机房、办事房及上下机亭,成一座落。由其塔之四脚下插地处望塔之最下层,已如云表,巍峨无际,盖已在三百尺之上。中国楼塔已无有其高度者,即大地各塔,至高者亦不过尔尔。然置于此塔,乃在其至下耳。
  四隅皆有上下机亭,可引机而渐升。每至一层而歇,又待人而上下焉。每一小时上下一次,自七时开机亭,至夕十一时止,夕七时后,上中层皆不复升矣。此下层每面柱二十,圆拱八,每柱距丈余。下层中楼分上下二层,皆有回廊,低数尺。此层中戏院、酒楼、茶馆、球房、乐室无数,女子占地卖物者甚多,游人如蚁。其戏院在餐馆正中,凭栏把酒,可望远。其酒楼五层,置其中尚渺然卑小。则但其一层之内容与其繁闹,已如一闹市。自远望之,如天际云中,玲珑档阁,几疑蜃楼海市焉。其得未曾有之瑰制巨工矣!周步回廊,俯瞰巴黎。全城三百万人家,楼塔宫殿,高高数层者,皆在脚底。车驰马骤,皆如寸许。杯论公园池岛丘垤[3],若指于掌。其俯视城郭人民,已觉渺然,盖已高如天上矣。
  自下层至中层,亦复四隅,各有四柱,共十六柱,斜插而上,又二百尺。至中层,四面周以回廓,皆赁于妇女,陈设售物。中有酒楼,广十余丈。四方四大柱,余柱各距丈余,中有十字交柱。此层去地五百尺,俯视城郭人民,如垤如蚁矣[4]。汉时神明台、井幹楼高五十丈,正与相比。而井幹之制,亦与此塔制相类也。
  自此层以上,柱皆直上。四周用四(三?)大柱,合凡十二柱。其中皆有十字铁板,斜交贯之。每十字斜架约二丈,直上二十一架,凡为四十余丈。将至上层,塔渐狭,改作六柱为六角,以至于颠。塔中央有一大柱,置上下机于柱中。有小层置机器,有房,但不设酒楼杂肆矣。大柱外夹以两小柱。又一柱作旋梯,人可步行至顶——此中央柱,自二层起也。乃登塔上层,高九百尽,广百尺,八角式,回廊四望。顶作平台,有一八角亭。再上一大柱,上有宝相[5],高二、三十尺,以验风。此层俯视云气,凭虚御风,鲁河萦带,远山堆垤,杯论园青绿如掌,巴黎全城如缩型之泥木室矣。
  计大地古今之塔,皆狭仅盈丈。安有三十丈之上作闹市,九十丈之上陈杂肆卖酒者乎?杜工部登慈恩塔[6],至诩为“高标跨苍穹”、“七星在北户”,若登此塔,不知更能以何语形容之。天下事往往所见不逮所闻。昔早闻此塔,而见拓影,绝未惊奇。今亲登之,乃惊其奇伟冠大地,觉所闻远不逮所见也,惟此塔而已。近夕辄登,凡登塔前后三次。
  《登铁塔顶,与罗文昌、周国贤饮酒于下层酒楼高三百尺处,凭阑四顾巴黎放歌》:
  浩浩凌天风,高标卓碧落[7]。邈邈虚空中,华严现楼阁[8]。神仙蕊珠殿[9],人间误贬托。高高跨苍穹,仍扞尘中脚[10]。霓裳羽衣舞[11],夜夜月里乐。玉女紫霞杯[12],一饮成大药[13]。回头凭紫阑,忽尔生玄觉。俯视下界人,城市何莫莫[14]。河水萦若带,远山绿一角。闾阎何扑地[15],殿塔数历落[16]。冈陵抗园馆,有若蚁垤作。问此何都市,巴黎称霸国。千年大都会,繁华此窟宅。人户三百万,烟树交迷错。时有英雄人,扬旗震天幕。下指纪功坊,石马欲腾跃。却怜八十年,革命频血薄。去去上青霄,更登上层阁。寰瀛我踏遍,名塔登之数。只许绕膝下,阿育见应怍[17]。摩天九百尺,云构巍岳岳。呼吸通帝座,碧霞仰斑驳。深碧地中海,渴揽同一勺。汤汤太平洋,横海谁拏攫[18]?我手携地球,问天天惊愕。
  铁塔前,度桥,有圆殿。万户圆周,上下左右,耸二小塔,乃故赛会地正堂,今为博物院。据冈营构,前斜坡皆植花木,庄严伟丽甚矣。下为学堂,上置古物。皆各国殿塔柱础残石或整室,自印度、埃及、波斯、突厥、希腊、罗马古物莫不备,皆数千年之珍物,雕刻奇诡,宏巨嵯峨。全屋移来,费力无数,盖非拿破仑不能得此。欧土各博物院皆有,而莫此院之多矣。有巴西人尸,以手抱足而绳缠之,其画极朴拙。有掘地马拉刻石。马达加斯加物甚多。摩洛哥物亦多,其王衣白衣。墨西哥文及像尤多,盖法曾得墨,故移来也。
  过一石像,圆崇屹屹,上立女像天神,手持花枝。下坐三神,盖自由、平等、同胞三神也,以示教焉,此则法之特色也。法人今操进躐等[19],而召乱祸,他日大同世必行之。



  注释:
  [1]连州:今广东连县。[2]赛会:巴黎世界博览会。[3]垤(dié):小土堆。[4]垤:此处指蚁冢。[5]宝相:佛的庄严形象。[6]“杜工部”句: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诗。[7]碧落:道教语。天空、青天。[8]华严:佛教华严宗所说的大乘世界。[9]蕊珠殿:即蕊珠宫,道教经典中所说的仙宫。[10]扞:遮蔽。[11]霓裳羽衣舞:唐代舞名。舞曲为《霓裳羽衣曲》。[12]玉女:仙女。[13]大药:道家的金丹。[14]莫莫:隐蔽的样子。[15]闾阎:泛指民间。[16]历落:参差、疏落。[17]阿育:参见前面“印度之阿育大王筑八万四千塔”句。[18]拏攫:搏斗。[19]躐(liè)等:不按次序,越级而进。


  本文选自康有为的《欧洲十一国游记》中的《法兰西游记》。作者在1905年由德国赴法国,此文为游览巴黎铁塔(又称艾菲尔铁塔)后所作。文章开宗明义,引人注意:“天下之大观伟制,莫若巴黎之铁塔矣!”然后历数作者所游览过的中外二十多处楼台高塔,以强调其“宏观大起,杰构千尺,未有若巴黎铁塔之博大恢奇者”。继而以大量笔墨,详细描述了巴黎铁塔每一层的宏伟建筑构造和奇特设施(“三十丈之上作闹市,九十丈之上陈杂肆卖酒”),以及登高所见的巴黎景象,令人如临其境。此文表现了作者对法国物质文明的极力赞许。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5:59     标题: 登燕子矶记(清)王士禛

  金陵古都会[1],名山大川在封内者以数十,而燕子矶以拳石得名[2]。
  矶在观音门东北,三面临江,削壁巉岩,石笋林立。观音山蜿蜒数十里,东与长山相属,至此忽突起一峰,单椒秀泽[3],旁无附丽[4],傲睨诸山,偃蹇不相下[5]。大江从西来,吴头楚尾[6],波涛浩渺中砥柱怒流[7]。西则大孤、小孤[8],东则润州之金、焦[9],而矶踞金陵上游,故得名尤著。
  矶上有祠,祀汉寿亭侯[10]。迤西有亭[11],壁上石刻“天空海阔”四大字,奇矫怪伟,为前大司马元明湛公书[12]。按公曾为南国子监祭酒,又历官南吏、礼、兵三部尚书。公崛起岭南,从白沙闻学觉之宗[13],与阳明上下其说[14],天下称甘泉先生。祠南,亭三楹,壁间题字丛杂不可读。独椒山先生四绝句与文寿承书《关祠颂》同镌一石[15]。其一云:“皪皪清光上下通[16],风雷只在半天中。太虚云外依然静,谁道阴晴便不同。”读此,知先生定力匪朝夕矣。
  折而东,拾级登绝顶,一亭翼然,旷览千里,江山、云物、楼堞、烟火、风帆、沙鸟,历历献奇,争媚于眉睫之前。西北烟雾迷离中,一塔挺出俯临江浒者,浦口之晋王山也[17],山以惰炀得名。东眺京江[18],西溯建业[19],自吴大帝以迄梁、陈[20],凭吊兴亡,不能一瞬。咏刘梦得“潮打空城”之语[21],惘然久之。
  时落日横江,乌桕十余株,丹横相错,北风飒然,万叶交坠,与晚潮相响答,凄栗惨骨,殆不可留。题两诗亭上而归。时康熙二年十月二十一日也。


  注释:
  [1]金陵:今南京市。[2]拳石:意谓燕子矶和大山比,仅是拳石一块。[3]椒:山顶。[4]附丽:依附。[5]偃蹇:高耸。[6]吴头楚尾:黄庭坚《谒金门》:“山又水,行尽吴头楚尾。”今江西省北部,春秋时为吴、楚两国接界之地,因称“吴头楚尾”。这里借指金陵。[7]砥柱:山名,原在河南三门峡市东北黄河中。这里喻燕子矶挺立在激流中。[8]大孤:大孤山,在江西鄱阳湖中。小孤:小孤山,在江西彭泽县北大江中。[9]润州:今江苏镇江。[10]汉寿亭侯:指关羽,因其封号为汉寿亭侯。[11]迤西:地势斜延而西。[12]元明湛公:指明代的湛若水,字元明,号甘泉,增城人。增城今属广东,故下面说他“崛起岭南”。弘治进士。嘉靖年间,历官南京国子监祭酒及南京吏、礼、兵部尚书。兵部尚书职掌相当于古代的大司马,故文中称其为“大司马”。[13]白沙:指陈献章,明代理学家。居广东新会白沙里,人称“白沙先生”。学觉之宗:白沙的学说。[14]阳明:指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人。明代理学家。因曾在阳明洞讲学,学者称为阳明先生。[15]椒山先生:指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明容城人。嘉靖进士。因劾严嵩十大罪状,下狱死。文寿承:即文彭,字寿承,明长州人,文征明子。工书法、绘画。[16]皪皪(lì):鲜明的样子。[17]浦口:在江苏浦江县东,与南京市隔江相望。晋王山:一名桃叶山。隋代晋王广曾屯兵于此,故名。晋王广即隋炀帝杨广。[18]京口:古城名,在今镇江市。[19]建业:今江苏南京市。吴及南朝所都。[20]吴大帝:即三国时吴孙权,死后追尊为大帝。[21]刘梦得:即唐代诗人刘禹锡,字梦得。“潮打空城”:见其《石头城》诗,这一联是:“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本文选自《渔洋文略》卷四。燕子矶在今南京市东北,矶头屹立长江边,三面悬绝,形势险峻。因它状似飞燕,故名。据篇末所记,本文作于康熙二年(1663)。它以简洁明快的笔墨,再现了燕子矶的形胜。且把景物拟人化,赋予了人的性格,如“傲睨诸山”、“献奇”、“争媚”等等,更显得亲切有味。同时,写景与吊古相结合,更使文章有了历史的深度。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0     标题: 邓先生墓表(清)罗有高

  先生讳元昌,氏曰邓,字慕濂,不知其先何族之别也。祖父居赣州府城[2],为赣人云。先生弱冠[3],负志气,思以文章自名,为制艺有师法[4],诸老先生咸逊避,以为能。年十七,得宋五子书读之[5],涕泗被面下曰[6]:“嗟夫!吾乃今日知为人之道也。出入禽门[7],忍不自返,何哉?”自是澄心默坐以观理;饬言动[8]、严视听以劘习[9];博考图籍,约之程朱之遗书,以崇其知[10];端本于闺门[11],敦行孝弟睦姻任恤之行以求仁[12]。确然沛然[13],不沮于俗,不疑于心,淡泊和平,以此自终。
  赣在万山中,文明所被者微矣[14]。宋周濂溪先生过化赣南[15],未闻从游之士有赣人焉。明阳明王先生讲学章门[16],而雩始有何黄袁管四先生出[17]。至养愚李先生[18],乃粹然一以朱子为宗。其后易堂九子[19],以气节文章声海内,而中叔彭先生声华至落寞[20],守学明礼,与程山谢先生相应答[21]。近百年来,高风寥邈矣[22]。而先主独奋发于陈编蠹简之中,成之以勇迈不回之气,佐之以坚苦廉毅之操,内外完朴,挺为伟人。
  初,雩都宋昌图以通家子谒先生[23],先生器之[24],馆之于家。昕夕论学[25],为日程疏记[26],言动相交摘[27]。一日,昌图读朱子《大学》或问首章[28],先生适过窗外,驻听之,不觉泪下而拜,感动不能起。谓昌图曰:“子勉之,毋蹈吾所悔,永为朱子罪人,偷息天地也。”盖先生为学诚切,日见其不足,且又以为身欲至之,亦愿人之同至之也;身既未至之,而尤愿人之先至之,而已得步其后也。故其友教人世挚[29],无智愚贤否老耄[30],苟近之,牗之即惟恐不力[31]。有田在城南,先生尝以秋熟视获,挟朱子《小学》书[32],坐城隅[33],见贫人子累累拾秉穗甚众[34]。先生招之曰:“来,汝毋然,吾教汝读书,吾自量谷与汝归。”群儿欢,争昵就先生[35]。 先生始则使识字,即使讽章句[36],以俚语晓譬之[37]。卒获,群儿号,以为先生且归也。夫先生与人之量则宏矣[38],而未尝杂以意气[39];孳孳为善[40],而未尝有干慕名誉之思[41];自甘朴学[42],而耻垂空文以眩世,盖庶几乎知至至之者乎[43]?
  先生以乾隆三十年闰四月四日卒[44],昌图以有高夙尝被先生之教,以墓道之文属[45]。有高闻命恐惧,不知所以为辞。屏气定息,思先生为学大旨,粗有明于心者,谨诠次之[46],以表于阡。后之君子,将必有兴感于斯文者[47]。



  注释:
  [1]墓表:立在墓前,刻载死者生平,表扬其功德的石碑。墓表文字为文体之一。又称阡表,神道碑。[2]赣州:府名。治所在今江西赣县。[3]弱冠:古代男子二十岁左右行冠礼。故称二十岁为弱冠。弱,少年。此处据下文当指十七岁以前。[4]制艺:明清科举考试的文章规定格式,又称制义,即八股文。师法:师承效法。[5]宋五子:指宋代五名理学家。即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6]涕:眼泪。泗:鼻涕。[7]禽门:禽兽之门。此指非理学礼义范围。《荀子劝学》:“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8]饬(chì):整顿、谨慎。[9]劘(mó):切磋,磨。[10]崇:增长,充实。[11]端本:端正本心、本性。闺门:此指家门。[12]孝弟:《周礼•地官》载教民的六项行为标准,即孝、弟、睦、姻、任、恤。孝,孝顺父母。弟,即“悌”,友爱兄长。睦,九族和睦。姻,婚姻相亲。任,忠信。恤,怜悯。[13]确然:坚定貌。沛然:充盛貌。[14]被:受、加,及。[15]周濂溪:即周敦颐,字茂叔,人称濂溪先生,道州营道(今湖南道县)人。宋代著名哲学家。化:教化。赣南:江西南部。此处“赣”指江西。[16]王阳明:王守仁(1472—1528),字伯安,浙江余姚人。尝筑室故乡阳明洞中,世称阳明先生。明代哲学家、教育家。章门:江西赣县的古城门,此代指赣州。王守仁明正德年间巡抚赣南,在赣州讲学。[17]雩(yú):雩都,县名,属江西。今改称于都,在赣县东。何黄袁管:王守仁在赣州的四名弟子,都是雩都人。何廷仁、黄宏纳、管登。袁,生平不详。[18]李养愚:李涞,字源甫,号养愚,雩都人。明末理学家。[19]易堂九子:清初以魏禧三兄弟为首的九个文学家。皆江西人。因魏氏在家乡宁都县翠微峰筑居室称“易堂”,九人聚居讲学,时称“易堂九子”,有《易堂九子文钞》。[20]彭中叔:彭正,字逊士,号中叔,江西宁都县人,“易堂九子”之一。[21]谢程山:谢文洊,字秋水,号程山,江西南丰县人,清代著名理学家。[22]廖邈:稀少、渺远。[23]宋昌图:字道原,号畏轩,雩都人。邓元昌门生。通家:世交,前辈有交情。[24]器:器重,赏识。[25]昕(xīn)拂晓。[26]疏记:分条、逐项地记录。[27]交摘:互相争辩。摘,指摘。[28]大学:儒家经典《四书》之一,朱熹有《四书集注》。或问:指《大学》首章中的字句。[29]友:帮助。[30]否(pǐ):恶。耄(mao):年老。[31]牗:通“诱”,诱导,教育。[32]小学:朱熹与人合编的儿童教育课本,辑录符合封建道德的言行,共六卷。[33]城隅:城旁偏旷处。[34]累累:多貌,联贯貌。秉:稻把。禾稻一把称“秉”。[35]昵就:亲近。[36]即:接着。讽:背诵,诵读。[37]俚语:通俗的语言。晓譬:晓喻,使之明白。[38]量:器量,度量。[39]意气:主观、偏激而产生的任性情绪。[40]孳孳:同“孜孜”,努力不懈貌。《孟子尽心》上:“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41]干:求。[42]朴学:质朴之学。此指理学。[43]庶几:差不多,近似。乎:表感叹。后一个“乎”表疑问。知至:《大学》:“物格而后知至”,意谓将事物的原理推究到极处,而后才能彻底了解事物。[44]乾隆三十年:公元1765年。[45]墓道之文:即墓表。墓道又称神道、阡。[46]诠次:选择和编次。[47]兴感:发出感想。兴,起。



  罗有高(1733—1779),字台山,江西瑞金人。乾隆举人。年轻时慕豪侠行为,习技击拳术,治兵家言。后与宋昌图交,从其师邓元昌潜心研究程朱理学。三十多岁结交彭绍升、汪缙后,又长斋礼佛,遍读佛经。诗文皆刚劲峻健。有《尊闻居士集》。
  邓元昌一生以倡明程朱理学为己任,尤在“躬行”上下功夫,学生很多,影响赣州一带的士学风气。作者就是受其教诲由尚武而转向儒学的。这篇为师长写的墓表,可作为明清哲学史料来读。文采质朴,其人形象迂拙可掬。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0     标题: 丁晨晖六十寿诗序(清)吴德旋

  余旧与丁君晨晖俱学龙城书院中[1],晨晖论文慎许可,独称余为善。余时犹示及冠[2],而晨晖年已四十余。然晨晖折辈行[3],与余交甚相得也。晨晖久困于举场,其胸中不平之气无所发,则时时混迹于酒徒,然识者皆爱其才而怜其志。犹忆乾隆己酉之秋,余与晨晖相遇于金陵,晨晖方为有司所摈,邀余人酒肆,痛饮大醉。诵其所为文,大哭,已而大笑。四座尽惊,晨晖傲睨自若[4]。余年少气盛,谓功业可戾契致[5],而惜晨晖之已衰。自是之后,余讲业齐鲁[6],北至燕南[7],度浙江无所就[8],困而归,志意颓然矣。然十年之间,见士大夫得科名者,其所能,非必有加于晨晖。而晨晖竟以诸生老也[9],岂非命也夫!
  今岁之春,晨晖为六十自寿诗一章,知晨晖者,属而和之[10],凡得如干首,联为大卷[11],将以授之梓人[12]。晨晖俾余题其首[13],而予为之述往事以归之。



  注释:
  [1]书院:封建时代研习学术的学校。[2]未及冠:不到二十岁。旧时二十岁举行冠礼。[3]折辈行(háng):委曲长者的身分与晚辈平列。辈行:辈分。[4]傲睨(nì):傲视。[5]功业:指科举功名。可戾契致:可以轻易得到。戾(lì):转动物件;契:通“挈”,取。[6]齐鲁:古齐鲁地,指今山东一带。[7]燕南:古燕国南部,指今河北中南部。[8]度:通“渡”。浙江:即钱塘江。[9]诸生:秀才。[10]属而和之:跟着唱和。和(hè):依照别人诗词的内容与音韵作诗词。[11]大卷:也叫长卷。把诗写在一张长纸上,可捲起收藏。[12]梓人:木工。这里指刻木版的工人。[13]俾(bǐ):使,让。



  吴德旋(1767—1840),字仲伦,江苏宜兴人,贡生(选入国子监读书的秀才),曾三次入京参加考试不中,以教书糊口。后改学古文,以姚鼐为师,著有《初月楼集》。别有《初月楼古文绪论》(由吕璜记述),宣传桐城派的文章作法。
  本文是揭露封建科举制度摧残人材的作品。文章形象地描写了丁晨晖胸中不平之气,读来十分感人。丁晨晖的遭遇是封建制度统治下广大失意知识分子的一个缩影。作者把丁晨晖的遭遇归结于“命”,无形中掩盖了科举制度的罪恶,表现了作者的思想局限。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1     标题: 东西(清)梁章钜

  伊墨卿太守语余曰[1]:“向闻朱石君师言[2]世俗通行之语,但举‘东西’,而不言‘南北’者[3]。‘东’谓我儒之教,即孔子之东家某[4];‘西’即彼教,谓西方之圣人[5]。举此二端,足以函盖一切矣[6]。”惜当时未闻所据何书。
  余尝私质之纪文达师[7]。师笑曰:石君笃信彼教,故其论如此。然余尝阐明思陵偶问词臣[8]曰:“今市肆交易,但云买东西,而不及南北,何也?”辅臣周延儒对曰[9]:“南方火,北方水[10]。昏夜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此不待次易,故但言东西耳[11]。”思陵善之[12]。余谓周乃小人,捷给取辨[13],一时亦未见碻凿[14]。《齐书豫章王嶷传》[15]:“上谓嶷曰[16]:百年亦何可重,止得东西一百,于事亦得。[17]”似当时已谓物为东西。物产四方而约举东西,正犹史记四时而约言“春秋”耳[18]。



  注释:
  [1]伊墨卿:伊秉绶,字组似,号墨卿,乾隆进士,曾任惠州、扬州知府。太守:州的长官,清代称知府。语(yù玉):告诉。[2]朱石君:人名。[3]“世俗”三句:俗语中,泛称某一物件,只举出“东”、“西”两字作代表,没有叫做“南北”的。[4]“东谓”二句:“东”字指代的是儒教(按:宋元以后,孔孟之道被尊奉的情况有几分类似宗教,故有此称),也就是指孔圣人。东家某,即孔丘。“东家”意为东邻,语出《孔子家语》:“孔子西家愚夫,不知孔子为人,乃曰彼东家丘。”本文为避讳借用“东家某”代孔子之名。[5]“西即”二句:“西”字指基督教,也就是西方的圣人耶酥。[6]“举此”二句:用孔子和耶稣(一在东,一在西)就包容一切了,所以“东西”一词代表一切事物。[7]纪文达:纪昀。[8]明思陵:明思宗朱由检(崇祯帝)。陵,代指庙号。词臣:指文学侍从之臣,管朝延制诰诏令的撰述,如学士、翰林之类。[9]辅臣:明代的大学士参与大政,实际执行宰相职务,称作辅臣。周延儒:崇祯初官拜大学士。为人机敏,而无实才。与清兵对垒时,不敢交战,却谎报军功,后被削职赐死。[10]“南方”二句:古人把五方(东西南北中)与五行(木火金水土)相配,南与火相应,北和水相应。[11]“昏夜”四句:夜晚敲人家的门,如果是寻求饮水或灯火,没有不白白赠送的,根本用不着买卖;要买的是水、火(南北)之外的其它物品,所以只说买“东西”。[12]善之:夸他解得妙。[13]捷给(jǐ己):言词敏捷,善于应对。取辨:取得善辨之名。[14]碻(què却)凿(zuò作):确凿,真实有据。[15]齐书:《南齐书》。豫章王嶷(nì暱):即萧嶷,字宣俨,齐高帝萧道成第二子,封豫章王。[16]上:皇上,指齐武帝萧赜(zó责)[17]“百年”三句:人生百年是难以得到的,但得到一百件财物是可以的,办一百件事也是可能的。[18]“物产”二句:各种物品产于东南西北四方,而约略地用“东”、“西”代表四方,进而成了一切物品的代称;这正如同史书逐年记事,一年之中又依春、夏、秋、冬四时的顺序排列史实,而约略地用“春”、“秋”二字代表一年。



  为什么把物品统称为“东西”?本文对此进行了考辨。朱石君和周延儒的解释是很牵强的;纪昀的说法,较为可信,但是由于论据并不充分,也还不是很有说服力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1     标题: 洞庭山看梅花记·(清)归庄

  吴中梅花,玄墓、光复二山为最胜[1];入春则游人杂沓,舆马相望。洞庭梅花不减二山,而僻远在太湖之中,游屐罕至[2],故余年来多舍玄墓、光复,而至洞庭。
  庚子正月八日,自昆山发棹,明日渡湖,舍于山之阳路苏生家。时梅花尚未放,余亦有笔墨之役,至元夕后始及游事[3]。
  十七日,侯月鹭、翁于止各携酒至郑薇令之园。园中梅百余株,一望如雪,芳气在襟袖。临池数株,绿萼玉叠,红白梅相间,古干繁花,交映清波。其一株横偃池中。余酒酣,卧其上,顾水中花影人影,狂叫浮白。口占二绝句,大醉而归寓。
  其明日,乃为长圻之游,盖长圻梅花,一山之胜也。乘篮舆,一从者携襆被屐过平岭,取道周湾,一路看梅至杨湾,宿于周东藩家。
  明日,东藩移樽并絜山中酒伴同至长圻。先至梅花深处名李湾,又止湖滨名寿址者,怪石屴崱,与西山之石公相值[4]。太湖之波,激荡其涯,远近诸峰,环拱湖外。既登高丘,则山坞湖村二十余里,琼林银海,皆在目中。还,过能仁寺,寺中梅数百株,树尤古,多答藓斑剥。晴日微风,飞花满怀。遂置酒其下,天曛酒阑,诸君各散去,余遂宿寺之翠岩房。
  自是日,令老僧为导,策杖寻花,高下深僻,无所不到。某胜处,有所谓西方景览胜石、西湾骑龙庙者。每日任意所之,或一至,或再三,或携酒,或携菜及笔砚弈具,呼弈客登山椒对局.仍以其间。闲行觅句,望见者以为仙人。足倦则归能仁寺。山中友人,知余在寺,多携酒至,待于花下。往往对客吟诗挥翰,无日不醉。余意须俟花残而去。
  二十四日,路氏复以肩舆来迎,遂至山之阳。
  明日,策杖至法海寺。归途闻曹坞梅花可观,雨甚,不能往,遥望而已。
  又明日,往翁港看梅,复遇雨,手执盖而行。
  二月朔,天初霁。薇令语余:“家园梅花尚未残,可往尽余兴。”欣然诺之。薇令尚在书馆,余已先步至其园,登高阜而望,如雪者未改也。徘徊池上,则白梅素质尚妍,玉叠红梅,朱颜未凋,绿萼光彩方盛,虢国淡扫,飞燕新妆[5],石家美人,玉声珊珊,未坠楼下,佳丽满前,顾而乐之。就偃树而卧,方口占诗句未成,而薇令自外至。薇令读书学道,吾之畏友,顾取余狂兴高怀,出酒共酌。时夕阳在树,花容光洁,落英缤纷,锦茵可坐。酒半,酌一卮环池行,遍酹梅根,且酹且祝。已复大醉,每种折一枝以归。
  探梅之兴,以郑园始,以郑园终。以梅花昔称五岭、罗浮[6],皆远在千里之外,无缘得至;区区洞庭,近在咫尺,聊以自娱。在长圻遇九年前梅花主人,已不复相识,盖颜貌之衰可知矣。而世事如故,吾之行藏如故,能无慨然?昨为薇令述之。薇令曰:“人生逆旅,又当乱世,九年之后,尚得无恙,复来寻花,已为幸矣。”其言尤可悲也。已复自念,惟当乱世,故得偷闲山中耳,半月之际,勿谓易得也。退而为之记。


  注释:
  [1]玄墓、光复二山:在苏州城西南六十里。玄墓山相传因东晋郁泰玄葬此而得名。[2]游屐(jì记):指游人。[3]元夕,农历正月十五日,旧称上元,上元之夜称元夕,即元宵。[4]石公,山名,位于洞庭西山南。[5]飞燕:姓赵,汉成帝皇后,善歌舞,因体轻而号飞燕。[6]五岭:越城、都庞、萌渚、骑田、大庾五岭的总称。在湖南、江西、广东、广西等省区边境。大庾岭多梅,又称梅岭。罗浮:山名,在广东省增城、博罗、河源等县间。风景秀丽,盛产梅花,为广东名山。


  归庄(1613—1673),字玄恭,号恒轩,明亡后改名祚明,又自称归藏、归妹、归乎来等。昆山(今属江苏)人,与顾炎武友善,有“归奇顾怪”之称。归庄善书画,诗文在当时名气甚大,所作有《悬弓集》等,均已久佚。今人辑有《归庄集》。
  这是一篇观梅散记。全文以赏梅为中心,以时间为贯穿始终的线索,或记叙,或描写,或抒情,或议论。记叙则朴素自然,繁简得当;描写则生动传神,情趣盎然;抒情则即景写情,情景交融;议论则起伏跌宕,韵味无穷。从而深刻、细腻地传达了作者钟情于梅,寄情于梅的雅士情怀。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2     标题: 斗牛之戏(清)黎庶昌

 
  斗牛之戏,惟日斯巴尼亚的之[1],为国俗之一大端。距马得利二里许[2],山冈略平处,有房杰然特出,斗牛场也。圆墉四周,而空其中央,径八九十丈,外为走廊,内列坐,可容一万数千人。坐分三等,上一层为有房仓之坐,正中一厢较大,该国君主之坐。第二层为中等坐位,正对君主坐为军队作乐所。此两层皆设几凳,上有房檐罩之。第三层为下等坐位,露空,凳皆石条,累下十二级。三层各有铁栏为护,下层铁栏外有走巷一条,再外以木板植立为大圆围,高可及肩,中铺细沙,为斗牛处。其房系马得利地所建,而租与公司,岁取其息。日国分四十七府,每府各有其一,多者二三,较法国赛马之风尤甚。每年自西历三月公司开办,至秋末冬初下雨为止,礼拜是其斗牛之日,举国若狂。(城外另有一斗牛场,系礼拜一。)
  中四月初一日,予买票往观。坐定,兵士奏乐一通,公司二人骑马前行,斗牛之士二十余人,衣五色衣,各随其后,绕行围内一周而出。始开门,纵牛入。骑马者二人,手持木杆,上安铁锥,先入以待。所蹋脚镫,系铁鞋如斗形,牛不能伤。又有数人,各持黄里红布一幅,长约六尺,宽约四尺,诱张于前。牛望见红布,即追而触之。一彼一此,或先或后,使其眩惑,诱至马前。牛辄怒而触马,角入马腹,肚肠立出。若迫近人身,则以铁锥锥之。再诱再触,凡三四触,而人马俱倒于地;马无不死者,而人大率无恙。
  俟斗伤两马后,即易以人,诱法如前。牛有时不触;或逐急,其人即弃红布于地,而跃出围外。有持双箭者,箭皆以五彩布剪绥裹束[3],捷出牛之左右,插入背脊隆起处。箭有倒钩,即悬挂于脊上,血出淋漓。如是者三,插入六箭。再易一人,用剑刺之。其人右手持剑,左手持红布一幅,且诱且刺,剑从脊背刺入心腹,牛即倒地。大众拍手欢呼,亦有掷帽于围内以贺。刺者如怯而不前,或多刺不中脊缝,剑堕于地,众皆喧嚷呵斥。刺中后,兵士作乐为节。有马六匹入,分为两驾,一拖死牛,一拖死马,如丧车然。既出,再易他牛入。其斗法大略如此。善斗者,每次可得一千备细达[4]。
  是日凡斗七牛,第一牛斗伤两马,一马死于围内,一马骑出死;用剑者六刺始中脊缝。第二牛斗伤两马,一马死于围内,一马骑出死;牛怒逐人,跃出围外二次;用剑者三刺始中,血从牛口喷出。第三牛斗死两马如前;用剑者一刺即中。第四牛斗死两马,一马腹裂,肚肠全堕于地,立死;一马肠拖丈余,倒地,骑者用带束之,鞭起再斗,然后死;又别伤一马;牛跃出围外者一次;用剑者七刺始中,牛倒地后尚欲起立,另一人刺其头始毙。予观至此,已倦,即归。
  越五日,闻第六牛所伤之马,骑者亦因马鞍筑胸而死[5]。是日在坐万余人,该国君主亦与焉。此事,西洋各邦无为讥其残忍;然成为国俗,终不能革。并属地古巴,亦有此风。观其房式,正与罗马斗兽处废址如一。闻罗马古时,以罪人与各种猛兽徒博,此只用牛,则习俗由来已久矣。数月前,在上议政院绅名生达纳者,新闻纸馆总办也,发论于议院,请设一斗牛学堂,以备选人练习,其视重如此。旋为他绅议驳,格不行[6]。
  

  注释:
  [1]日斯马尼亚:即西班牙。[2]马得利:即马德里。[3]绥:原指用旄牛尾饰于竿首,此指用五彩布剪成的细布条。[4]备细达:比塞塔。西班牙货币名的译音。[5]筑:触、击。[6]格:被阻遏。



  黎庶昌(1837—1898),字莼斋。贵州遵义人。少时从郑珍学习。同治元年(1862),以廪贡生至京,上书论时事,受到重视,被派往安庆由曾国藩以知县试用。与张裕钊、吴汝纶、薛福成称“曾门四弟子”。光绪二年(1876),随郭嵩焘出使欧洲,任驻英、法、德、西班牙四国参赞,写成《西洋杂志》一书,向国人介绍欧洲各国的国政民俗、社会生活、交通途径、风土人情、光绪七年,任出使日本大臣,搜罗古籍,辑刻《古逸丛书》二十六种共二百卷。
  他为文宗法桐城派,曾编《续古文辞类纂》,阐发桐城义法。但晚年所作纪游之文,叙事平实,内容丰富,颇具史料价值。著作主要有《拙尊园丛稿》。又有《西洋杂志》八卷,收入《走向世界丛书》,岳麓书社1985年出版。
  本文选自《西洋杂志》,是作者于光绪六年(1880)任驻西班牙使馆参赞时,观看当地斗牛之戏而作的。文中简单介绍了斗牛场地的规模、设施,集中描述了斗牛之戏的过程。其中描写人斗牛、牛伤马、马死牛伤的场面,可以说逼真详实、触目惊心。而作者的用意不是观赏,恰恰是不忍目睹其残忍场面。这从作者只观看了一半,就“已倦,即归”,便可看出了。残忍的斗牛之戏,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算得上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了,值得记录在《西洋杂志》中。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3     标题: 斗亭记(清)郑珍

  地,旧圃也。余居竹溪之十二年,始化蔬为花木,其前割田三之一为方池,源于檐,而冬夏常不涸。因种夫容其中[2],缘以绿节[3],遂为外屏。其中多鲋鱼,可玩可饵。手植柳四五株,荫之上,列杂树,四时皆有花,而亭适当枣下。大人嗜钓[4],非深冬,常在溪。太孺人善病而好劳[5],不可拂。每日暄夕佳,携妻若妹若小儿女[6],奉孺人坐亭上。或据树后诵书、咏诗,思昔贤随遇守分之遗风;或偕儿女粘飞虫、呼蝼蚁,观其君臣劳逸部勒[7];或学鹊楂楂鸣[8]、役挼花、惊潜鱼,为种种儿戏。孺人虽笑骂之,而纺砖絮櫼未尝一辍手[9]。夏荷秋兰梅萱冬春,盖三年于此矣。
  咸曰:“亭无名,何因以斗谥之[10]。”或问故。为之歌曰:“斗兮斗兮不余乎,期亭之存兮系余怀。亭不存兮余之悲,而余惟亭之存兮?斗兮斗兮。”歌终,咸不能复问名亭之故,竟无知者。



  注释:
  [1]斗亭:作者有《双枣树》诗说:“几年亭破草荒芜,旧为阿孃拜斗处。”应是斗亭命名的由来。拜斗,为道家礼拜北斗星的仪式。[2]夫容:即芙蓉。[3]绿节:菰的别称。[4]大人:作者父亲。[5]太孺人:尊称母亲。善病:多病。[6]若:同。[7]部勒:部署、约束。[8]楂:即“喳”。[9]纺砖:镇定纺车的砖头。絮櫼(jiān):似为纺车上的小部件。[10]谥:称。



  郑珍(1806—1864),字子尹,晚号柴翁,贵州遵义人。近代经学家、古文家、诗人。早年研究经学、小学,道光十七年(1837)中举人,官荔波县训导。后屡次入京应进士试不中。晚年绝意于仕途,归故里,从事著述。他主要以诗歌著称当时,并为后来“同光体”作者所宗尚;也擅长古文,黎庶昌选其《梅峐记》等七篇入《续古文辞类纂》,可见其在后期桐城派古文家心目中占有一定地位。他的著作收入1940年赵恺编《巢经巢全集》。
  本文选自《巢经巢文集》卷三。郑珍对母亲至孝,写有多篇文章怀念母亲。此文追忆他与母亲在斗亭共同度过的三年时光,描写生活琐事,充满天伦乐趣。结尾的歌则表达了作者外出时对多病的母亲的挂念之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3     标题: 窦祠记(清)刘大櫆

  桐城县治之西北有窦祠[1],邑之人所建,以祀蜀人窦成者也。明之亡,流贼将破桐城[2],成有救城功,故邑人戴其德[3],而建祠以祀之也。
  当是时,贼攻城甚急,城坚不可卒下[4]。贼时去时来,巡抚安庆等处部将廖应登[5],率蜀兵三千人为防御。时贼不在,应登将兵往庐州[6],经舒城[7],方解鞍憩息,而贼骑突至,遂劫应登去。贼顾谓应登曰:“今欲诱降桐城,汝卒中谁可遣者?”应登曰:“宜莫如窦成。”贼问成:“若能往否?”成许之,无难色。贼遂以二卒持兵夹成[8],拥至城下,使登高阜[9],呼城守而告之。成谛视[10],见所与相识者,乃大呼曰:“我廖将军麾下窦成也[11],贼胁我诱若令降,若必无降!若谨守若城,且急使人请援。贼今穿洞,洞皆石骨不可穿[12],计穷且去矣!”夹成之二卒,猝出不意[13],相顾惊愕,遂以刀劈其头,脑出而死。自是守兵始无降贼意,益昼夜谨护城,而密使人之安庆请援,援至而城赖以全。
  当明之季世,流贼横行,江之北鲜完邑焉[14],而桐以蕞尔[15],独坚守得全,虽天命,岂非人力哉!成本武夫悍卒,然能知大义,不为贼屈,捐一身之死,以卒全一邑数万之生灵[16],有功德于民,则庙而食之宜矣[17]。彼其受专城之寄[18],百里之命[19],君父之恩至深且渥也[20],贼未至而开门迎揖者,独何心欤?夫以一卒之微,而使一邑之缙绅大夫[21],莫不稽首跪拜其前,岂非以义邪?又况士君子之杀身以成仁者哉[22]!吾观有明之治,常贵士而贱民[23]。诵读草茅之中[24],一日列名荐书,已安富而尊荣矣,系官于朝,则其尊至于不可指;而百姓独辛苦流亡,无所控诉。然卒亡明之天下者,百姓也。后之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注释:
  [1]县治:县级官衙所在地。[2]流贼:此指明末农民起义军。[3]戴:尊敬、感激。[4]卒(cù):同“猝”,匆促,马上。[5]安庆:府名。治所在今安徽安庆市。部将:部下的将领。此指一般将领。[6]庐州:府名。治所在今安徽合肥市。[7]舒城:县名。属安徽。[8]兵:武器。[9]阜:土山、土堆。[10]谛(dì):注意,仔细。[11]麾下:部下。麾,旗。[12]石骨:中心是石头。[13]猝(cù):突然。[14]鲜:少。[15]蕞(zuì)尔:小貌。[16]卒:最终、终于。生灵:犹“生民”,即百姓。[17]食:指献上祭品。[18]专城:古时称州牧太守等地方长官,意思是一城之主。亦指州牧管辖范围。寄:寄托。[19]百里:指一个诸侯国。《论语泰伯》:“可以寄百里之命。”命:使命。[20]渥:浓郁。此处意思为深厚。[21]缙绅:官员。说见《阳曲傅先生事略》注。[22]这句意谓士君子杀身成仁的行为比窦成的行为还要崇高。[23]士:封建社会统治阶层中知识分子的通称。学以居位曰士。[24]草茅:在野,没入仕。


  本文歌颂一名普通士卒勇于牺牲,保护城邑人民的功德事迹,又用了一半篇幅指斥那些平日养尊处优,大敌当前,只会开门迎揖的官僚们,并引出议论,“贵士而贱民”,无视百姓的辛苦流亡,百姓才会造反。结论为“亡明天下者,百姓也”,正是这篇记叙文的可取之处,深刻之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4     标题: 读《信陵君传》(清)李桢

  李子曰:平原君所失士[2],非独毛遂其人而已[3],其于毛公、薛公[4],又失甚焉。吾观二人说信陵君归救魏[5],独引绳以大谊[6],盖非当时说士所有也,可不谓贤乎?夫贤者必不肯托豪贵,与食客门下为伍,而平原君顾以其博徒卖浆而贱之,甚矣,其不能相士也!然古今若信陵君何人哉?余每读信陵君传,未尝不三复流涕也[7]。


  注释:
  [1]信陵君:即魏无忌,战国时魏安厘王之弟,封号信陵君。有食客三千,曾窃得兵符,夺取兵权,救赵胜秦。《史记》有传。[2]平原君:即赵胜,战国时赵惠文王之弟,号平原君。任赵相,有食客数千人。[3]毛遂:平原君的食客。秦军围困赵都邯郸时,平原君出使楚国求援,毛遂自荐为随行人员。平原君认为他平时在门客中并不出众,不信任他,结果在楚国谈判久议不决时,正是毛遂按剑胁迫楚王订下盟约。平原君因此感慨道:“自以为不失天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4]毛公、薛公:赵国的两位处士,毛公藏于赌徒中,薛公藏于卖浆(酒)家。信陵君特地上门与他们来往,平原君却认为这种举动荒唐,博徒卖浆者不值得交游。[5]信陵君因窃夺兵权救了赵国,不便回魏,就在赵国留居了十年。秦伐魏,信陵君不敢回国救援,毛、薛二公劝谏他:“你名闻诸侯,只是因为魏国还存在,魏国被秦所灭,你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下呢?”于是信陵君急赶回国,大破秦军。[6]引绳:引导,纠正。此处含有说服的意思。谊,同“义”。[7]三复:再三反复。



  李桢,字佐周,湖南善化(今长沙)人。有《畹兰斋集》。
  信陵君和平原君都是战国时的贵族公子,都有好士爱才的名声。文中把两人作了比较,以平原君的“失士”来反衬信陵君的真能“相士”,独具只眼地论断真正的人才并不在门人食客之中。其短小深刻可与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媲美。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4     标题: 读管子(之二)(清)马其昶

  管子曰[2]:“不法法,则事无常;法不法,则令不行,令而不行,则令不法也[3];法而不行,则修者不审也[4];审而不行,则赏罚轻也[5];重而不行,则赏罚不信也[6];信而不行,则不以身先之也[7]。故曰: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8]乌乎!千古论法者,尽此言矣。
  人主之所操以驰骤天下者,法也。法出而行于人之谓令。是法也,上施之,下遵服之。而其始也,孰立之?管子又有言曰[9]: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10]。虽有汤武之德,复合于市人之言[11]。”是以明君顺人心,安性情,而发于众心之所聚。众心之所聚,非法也,而法之所由立也[12]。孟子言“王道在同民好恶”[13],岂异于是乎?然而管子知有齐而已矣,其所谓众心,齐民之心耳。尝试观于大圜之宇,无西无东,无外无中,灏乎其无穷,区区于其间,而独私—齐,孟子之卑之也则宜[14]。向使管子以齐王[15],齐利,天下亦利。而独以利齐,则其不利者必在诸侯之国。是故管子之术,不可充者也[16]。夫以—齐利齐,与以天下利齐,二者势孰便?则必曰:天下利之便。天下利之,则凡所为阴谋机诈皆可无设。不要其终之效[17],第见其阴谋机诈之不设[18],逐曰“王道迂也”[19],岂理也哉?
  虽然管子不及于王,使其霸齐之法,齐能世守之,虽至今存也。而管子身殁而遂毁者,无其人,法不独行;行其法,或不便于其身也[20]。是谓以人持法[21]。吾能立法,而不能必人之法吾法。下不法法,则上威之。上不法法,下不能威之,而贤人君子犹能争之。争之不得,则援天以临之[22];天之说不胜,则其术穷。术穷则所谓法徒以便上之人之絷其下[23],上益横,下益困,人不得遂其生,故争裂其法,而天下遂大乱。知其乱之必至于是也,予立一法而上下同范于其中,下不能持上,法能持之,不如是,法不许其为上。上有所劫而法[24],愚者惮其劫,智者知其劫,而法而逆可以永存,为吾之至便,又何惮之有。是谓以法持人。上下变相持[25],而法峙焉不穷,无复之不值其机[26]。乌乎!此非古之时之所畿也[27]。



  注释:
  [1]管子:即管仲,名夷吾,春秋时期政治家,被齐桓公任命为卿,在齐进行政治、经济、军事改革,使齐国迅速强大起来,齐桓公成为春秋第一个霸主。相传管仲著有《管子》一书,但今存《管子》实际上是后人伪托的。[2]以下引文见《管子法法》。[3]以上几句意为:不制定法,则人们行事无一定之规;有法而不遵守,则号令得不到执行;号令得不到执行,是因为它不具备法的效力。[4]“法而不行”二句:有法而不能实行,是因为制定法令的人没有把法弄清楚。[5]“审而不行”二句:弄清楚了还不实行,是因为赏罚都偏轻,起不到其应起的鼓励和惩戒的作用。[6]“重而不行”二句:有了重赏重罚的法令,但不实行,是因为赏罚的规定都失去了信用,等于没有。[7]“信而不行”二句:赏罚的规定既已有了信用,但仍不能推行,是因为执法者不以身作则,法只施于人而不施于己。[8]“焚胜于身”二句:执法者自身也受法的约束,则法令就可以在百姓中实行了。[9]以下引文见《管子君臣上》。[10]“夫民”二句:百姓的意见,单独个别地去听,各是其是,各非其非,听了也还是暗昧不明,但把这些意见综合起来,互相参照,就可以使人明白事理。[11]市人:市井百姓。[12]“众心”二句:公众的意愿并不是法,但却是制定法的基础。[13]王道:以仁义治天下称为“王道”。按《孟子》说过“与百姓同乐,则王矣”,“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孟子梁惠王下》)都有“同民好恶”的意思。“同民好恶”是古代儒家的一个重要主张,如《大学》里也说过:“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14]“孟子之卑之”句,《孟子公孙丑上》引曾西的话说:“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意为管仲得到齐桓公那样专一的信任,管理国家时间那么长,而功绩却那样的微小。[15]以齐王:使齐国称王。[16]充:大。这句言管子治术的局限性。[17]要(yāo幺),计。[18]第:仅仅[19]迂:不切实际。[20]“行其法”二句:法实行起来,不利于执法得自身。这里讲的是管仲死后其法不能再行的原因。[21]以人持法:执法者根据自身的利害而左右法。“以人持法”与下文“以法持人”相对。[22]天:天的权威。临:临驾其上,引申意为威胁。[23]絷(zhì至):束缚。[24]劫:威逼。这句意为统治者受法的威逼而不得不守法。[25]上下交相持:上下俱以法相挟制。[26]值:逢,机:时会。这句意为法不再会遭到不能实行的情况了。[27]畿(jì记):通“冀”,希望,企求。这句意为“以法持人”这种情况不是古人所能企求的。



  此文写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主要论法制问题。作者认为,法要得到实行,必须掌权的人带头守法,“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法必须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以人持法”,法的力量还不如执法人的权力大,法就成了“上之人之絷其下”的工具。在上的人“不法法”,法就会遭破坏,天下就要大乱。“以法持人”,立法、执法的人也要接受法的约束,法制才能巩固,社会才会安定。此文写于清廷行将覆灭之际,作者针对当时法制败坏,要求改良法制,有维护清室之意,但文中所讲的道理,还是可以借鉴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5     标题: 读书法(清)梁章钜

  读书要有记性,记性难强[1]。要练记性,须用“精熟一部书”之法。不拘大书小书,能将这部烂熟,字字解得道理透明,诸家记[2]俱能辨其是非高下。此一部便是根,可以触悟[3]他书。如领兵十万,一样看待,便不得一兵之力;如交朋友,全无亲疏厚溥,便不得一友之助。领兵必有几百亲丁死士[4];交友必有一二意气肝胆[5],便此外皆可得用。何也?我所亲者又有所亲,因类相感,无不通彻。
  只是这部书,却要实是纯粹无疵、有体有用[6]之书,方可。倘熟一部没要紧的书,便没用。如领兵,亲待[7]一伙没用的兵,交友,却亲待一伙没用的友,如何联属[8]得他人。若亲待一班作奸犯科[9]及无赖之徒,则更不可问矣。



  注释:
  [1]强(qiǎnɡ抢):勉强。[2]诸家记:即可家箋注。[3]触:触类旁通。悟:领悟。[4]亲丁:关系比较亲密的兵士。死士:敢于死难的壮士。[5]意气肝胆:意气相投,肝胆相照。[6]体:本体,根本。用:“体”外的表现方法。这里“有体有用”,是指文章内容健康充实,表现方法完美高超。[7]亲待:待之亲密。[8]联属(zhǔ主):连结。[9]作奸犯科:干坏事违犯法律。



  本篇选自梁章钜撰《退庵随笔》。作者从宋代以来的史书杂记中,采择关于道德、学问、养生、家礼、官常、政事等方面的语录故实,编纂成册,借以“检束身心,讲求实用”“劝善黜邪,订论砭惑”。虽有不少是道学家的迂腐说教,但也有一些论述,在今天仍有借鉴意义。
  作者所讲的读书法是很有道理的。他认为,读书要精选、精读。为了把道理讲得易于理解、易于接受,他运用了一系列比喻(如以领兵为喻,以交友为喻);为了把道理讲得有说服力,他不仅以正面论述,还从相反的角度来作反证(如说不必“亲待一伙没用的兵”,不可交些“无赖之徒”),这样,就把道理讲得比较透彻了。
  关于精读,他强调要选思想内容与表现方法均属上乘的“纯粹无疵,有体有用”之书;关于精读,他指出要把经过精读的好书不仅读得烂熟,而且要理解得十分透彻。此外,文中还讲了精读在触类旁通方面的作用等。这些,至今对我们都仍有借鉴意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6     标题: 读孙子(清)姚鼐

  左氏序阖闾事[1],无孙武[2];太史公为列传[3],言武以十三篇见于阖闾。余观之,吴容有孙武者[4],而十三篇非所著,战国言兵者为之,托于武焉尔。春秋大国,用兵不过数百乘[5],未有兴师十万者也,况在阖闾乎!田齐三晋既立为侯[6],臣乃称君曰主,主在春秋时大夫称也[7]。是书所言皆战国事耳。其用兵法,乃秦人以虏使民法也[8],不仁人之言也。然自是世言用兵者,以为莫武若矣。



  注释:
  [1]左氏:此指《左传》,史书,儒家经典之一。相传春秋时左丘明所撰。阖闾:一作“阖庐”,春秋末年吴国君主。[2]孙武:春秋时兵家,字长卿,齐国人。《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载他以《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阖闾说:“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即用孙武为将,率吴军攻破楚国。[3]太史公:司马迁。[4]容:容或,或许。[5]乘(shèng):古时四马驾一辆兵车为一乘,配有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6]田齐:即战国时的齐国,因君主姓田,故称田齐。春秋时,齐国为姜姓。田姓夺得齐国政权后,周安王始封齐国君田和为诸侯。三晋:春秋末年晋国的卿,即韩、赵、魏。三家瓜分晋国,成为战国时的韩、赵、魏三国。史称“三晋”。[7]大夫:春秋战国时,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8]虏使民:像役使奴隶一样役使百姓。虏,奴隶。《战国策赵策》:“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以俘获敌人的首级论战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



  姚鼐(nài)(1732—1815),字姬传,一字梦谷,室名惜抱轩,世称惜抱先生,安徽桐城人。乾隆进士,官至刑部郎中,充四库全书编修官。中年弃官,先后在江宁、扬州、徽州、安庆主持书院凡四十年,梅曾亮、管同、方东树、刘开、姚莹等人都是他的著名弟子。继方苞、刘大櫆之后,他是桐城派的领袖人物。治学以经为主,兼及子史、诗文。提出“义理、考证、文章缺一不可”的主张,散文“醇正严谨”,简洁明快。
  《孙子》,即《孙武兵法》,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兵书,也堪称世界古代军事名著,春秋末年孙武作。这篇短文用春秋时史书记载、用兵人数和君主称谓等来否定孙武的著作权,实际目的是否定此书为春秋仁义之书,而是战国时“不仁人之言”,是秦国的“虏使民法”。至于如何不仁,如何虏使民,文章只字不提,对该书的否定态度在不离不即之间。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6     标题: 读王弼《老子注》(清)黎庶昌

  王弼注《老子》甚精妙[1],得虚无之旨,河上公不可以同日语[2]。及观弼所为《易》注,高下悬绝,与《老子》不类,判若两人言也。世称弼注《易》,其旨多假诸《老子》,予谓不然。有《老子》而后知弼得《易》之浅也。
  《老子》者,玄同以为体[3],因循以为用[4],无成势,无常形,不可与圣人吉凶悔吝忧患之旨合[5]。而弼颇能言之,弼深于《老子》而已,于《易》强为解事者也[6]。强为之,则得失之迹自在,读其书时若有会,反而求诸性命之理无有[7],甚矣,学深浅不可假也。朱子曰:“王弼《周易》,巧而不明。”其知弼强者与?



  注释:
  [1]王弼:字辅嗣,三国魏玄学家,好谈儒、道,开清谈风气,著有《老子注》、《周易注》等。[2]河上公:相传西汉时道家,姓名不详。在河滨结草为庵,因以为号。精研老子学说。有老子《道德经》注,但可能是后人伪托。[3]玄同:《老子》曰:“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曰:“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意思是玄妙虚无,与天地万物混同为一。[4]因循:顺应,任其自然。[5]悔吝:悔恨。《易系辞上》:“悔吝者,忧虞之象也。”《易》言凶吉悔吝。《易系辞下》:“作《易》者,其有忧患乎?”[6]强(qiǎng):勉强。[7]诸:“之于”的合音。这里当指宋代程朱理学的性命说:“心即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论其所主为心。”



  黎庶昌(1837—1897),字莼斋,贵州遵义人。廪贡生,为曾国藩僚属,“曾门四弟子”之一。历任驻英、法、德、日四国参赞,官至川东兵备道。论文尊桐城派,有《拙尊园丛稿》。
  王弼是玄学家,用“援老入儒”的方式注《周易》,偏重哲理,目的在维护封建伦理纲常。但玄学的根源在道家,因此他对《老子》钻研更深。本文就王弼注二书发表看法,指出学问上来不得半点虚假,这确是实在的见解。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6     标题: 杜苍略先生墓志铭(清)方苞

  先生姓杜氏,讳岕[1],字苍略,号望山。湖广黄冈人[2]。明季为诸生。与兄浚避乱居金陵[3],即世所称茶村先生也。
  二先生行身略同而趣各异[4]。茶村先生峻廉隅[5],孤特自遂[6],遇名贵人,必以气折之[7];于众人.未尝接语言,用此丛忌嫉[8]。然名在天下,诗每出,远近争传诵之。先生则退然一同于众人[9],所著诗歌古文,虽弟子弗示也[10]。方壮丧妻,遂不复娶。所居室漏且穿[11],木榻,敝惟,数十年未尝易,室中终岁不扫除。有子,教授里巷间。窭艰[12],每日中不得食[13],男女啼号。客至,无水浆,意色间无几微不自适者[14]。间过戚友[15],坐有盛衣冠者[16],即默默去之。行于途,尝避人,不中道与人语[17],虽儿童、厮舆[18],惟恐有伤也。
  初,余大父与先生善[19],先君子嗣从游[20],苞与兄百川亦获侍焉[21]。
  先生中岁道仆[22],遂跛,而好游,非雨雪,常独行,徘徊墟莽间。先君子暨苞兄弟,暇则追随,寻花莳[23],玩景光,藉草而坐[24],相视而嘻,冲然若有以自得[25],而忘身世之有系牵也。
  辛未、壬申间[26],苞兄弟客游燕、齐[27],先生悄然不怡[28],每语先君子曰:“吾思二子,亦为君惜之。”
  先生生于明万历丁已四月初九日[29],卒于康熙癸酉七月十九日[30],年七十有七,后茶村先生凡七年。而得年同[31]。所著《望山集》藏于家。其子掞以某年月日卜葬某乡某原[32],来征辞。铭曰:
  蔽其光[33],中不息也[34];虚而委蛇[35],与时适也[36];古之人与[37]?此其的也[38]。


  注释:
  [1]讳岕(jiè):名岕。古礼,对君主、尊长的名要避开,不得直称,以示尊敬。后来便把名称为讳。[2]湖广:地区名。元时把湖南、湖北、广东、广西地区设为湖广行中书省。明时分为湖广、广东、广西三布政使司。湖广便专指湖南、湖北地区。黄冈:今湖北黄冈县。[3]濬:杜濬(亦作浚),字于皇,号茶村。明诸生。入清,隐居金陵不出。诗文豪健,有《复雅堂集》。[4]二先生:指杜岕、杜濬。行身:指身事。[5]峻:极,非常。廉隅:性情,行为方正不苟。[6]孤特:指性格独特,与众不同。自遂:自行其是,不接受劝告阻。[7]气:指正气,折:折服。[8]用此:因此。丛:众多。忌嫉:忌恨。[9]退然:谦让柔和的样子。《礼记檀弓》下:“文字其中退然,如不胜衣。”一同:完全相同。[10]弗示:不给看。[11]漏:屋顶漏雨。《庄子让王》:“原宪居鲁,环堵之室……上漏下湿。”穿:指墙壁有孔。穿,孔洞。[12]窭(jù)艰:贫困。《诗邶北门》:“终窭且贫,莫知我艰。”[13]每:经常。日中;太阳到中天,即中午。[14]几微:丝毫。[15]闻:有时。过:拜方。[16]盛衣冠:衣帽华丽。[17]中道:路途中。[18]厮舆:泛指乡村中作粗杂活的劳动者。[19]大父:祖父。指方帜,字汉树,号马溪。[20]先君子:指已死的父亲方仲舒,字逸巢。嗣从游:继续追随游处。[21]百川:方舟,字百川,诸生,以时文名天下。年三十七卒。[22]中岁:中年。道仆:在路上跌了跤。[23]花莳:花草。[24]藉草而坐:坐在草上。[25]冲然:心地空明、毫无挂碍的样子。[26]辛未、壬申:清乾隆十六年(1751)、十七年(1752)。[27]燕、齐:指今河北、山东一带。[28]悄然:忧愁的样子。怡:快乐。[29]明万历丁巳:明朝万历四十五年(1617),万历,明神宗朱翊钩年号。[30]康熙癸酉: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31]得年:享有的年岁。[32]子掞:《古文辞类纂》作“子琰”。[33]蔽:遮掩。光:光芒。[34]中:内心。[350虚:心中冲淡无欲念。委蛇(yí移):随顺的样子。后指敷衍应付。虚而委蛇,语《庄子应帝王》:“吾与之虚面委蛇。”[36]与时适:和世俗相适应。[37]与:同“欤”,语气词。[38]的:典范。


  墓志铭这种文章的内容和作用,盖于葬时述其人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卒葬年月,与子孙之大略,勒不加盖,埋于圹前三尺之地,以为异时陵谷变迁之防,而谓之志铭。”(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所谓志铭,是说文中有志有铭,但是有时亦有有志而无铭的变体。这种文体的写法,要求比较谨严、有分寸。明吴讷《文章辨体序说》说:“其书法,则为书其学行大节,小善寸长,则皆弗录。……大抵碑铭所以论列德善功烈,虽铭之义称美弗称恶,以尽其孝子慈孙之心,然无其美而称者,谓之诬,有其美而弗称者谓之蔽。诬与蔽,君子之所弗由也欤。”
  本墓志铭写作时间,《方望溪先生年谱》附录《文目编年》系于方苞年四十至五十之间。文章是墓志铭的正格。有文有铭。
  文章采用了对比手法,用茶村的行径、志趣与先生相对比,突出先生谦退、恬静、不求名利、与世天争的性格。语言简洁,形象生动,风格飘逸。字里行间,流露着对杜先生的钦慕之情。姚鼎评之曰“有逸气”,并非虚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8     标题:  鹅笼夫人传(清)周容

 
  鹅笼夫人者[1],毗陵某氏女也[2]。幼时,父知女必贵,慎卜婿[3],得鹅笼文,即婿之。母曰:“家云何?”曰:“吾恃其文为家也[4]。”家果贫,数年犹不能展一礼[5]。
  妹许某,家故豪[6],遽行聘[7]。僮仆高帽束绦者将百人[8],筐篚亘里许[9]。媒簪花曳彩,嘿部署[10],次第充庭戺[11],锦绣、縠[12]、珠钏[13],金碧光照屋梁。门外雕鞍骏骑,起骄嘶声。宗戚压肩视,或且曰:“迺姊家何似矣[14]?”媪婢共围其妹,欢笑吃吃。夫人静坐治针䊂黹[15],无少异容。
  一日,母出妹所聘币[16],裁为妹服,忽愠曰:“尔姊勿复望此也!身属布矣!”夫人闻之,即屏去丝帛[17],内外惟布。再数年,鹅笼益落魄[18]。夫人妹已结鸳鸯枕,大鼓吹,簇凤舆出阁去[19]。夫人静坐治针黹,无少异容。
  壬子秋[20],鹅笼岁二十四,举于乡。夫人母谓已出意外,即鹅笼亦急告娶,夫人谓母曰:“总迟矣。’于是鹅笼愧而赴京。中两榜[21],俱第一人,名哄天下。南京兆闻状元贫[22],移公帑金代行聘[23],官吏奔走执事[24],宗戚媪婢间,视妹时加甚。夫人仍静坐治针黹,无少异容。
  已而鹅笼奉特恩赐归,以命服娶[25]。抚、按使者已下及郡守[26],俱集驿庭候,鹅笼亲迎。自毗陵抵鹅笼家,绛纱并两岸数十里,县令角带出郊[27],伏道左。女子显荣,闻见夫有也。
  十年为相,夫人常以礼规放佚[28],故鹅笼当时犹用寡过闻[29]。壬申,夫人卒于京邸[30],朝廷赐祭者七,遣官护丧归,敕有司营葬[31]。绋引日[32],公卿勋贯,尊幄鳞次[33],东郊如云。水陆南经二十余里,几筵相接。卒时语鹅笼曰:“地高坠重,公可休矣!妾不自如何故,以今日死为幸。”阅岁,鹅笼予告回里[34]。久之,复夤缘再相[35],纵淫恣乱政,赐死。
  赞曰[36]:予至燕,闻鹅笼小帽青衫死古庙中,刑部锦衣诸官钥门,覆命去。尸挂三日,旨下始殓,牛车载柳棺出郭[37],无一视者。未死时,京师盛传“十子谣”,十子者,如叶子[38]、附子类[39]。叶子戏初起,鹅笼笃好之,偕客斗,恒通曙。直宿内阁[40],辄携女子男妆入。予友徐心水时为侍御,尝语予曰:“鹅笼善啖附子,对客不去口,故面如红玉。”其贿也,厌银矣,以金;金厌矣,以珠,俗称金球俱亲之以子,故与在十子,余子予偶忘焉。鹅笼再相如此,知夫人卒时所言,固已窥其微也。呜呼!夫夫之得罪于国也[41],固先得罪于妇矣。



  注释:
  [1]鹅笼:据《续齐谐记》载,宜兴人许彦遇一书生脚痛,要求坐进许彦的鹅笼里,许彦让书生入笼,负之不觉重。周延儒,字玉绳,江苏宜兴人,崇祯时先后两次任首辅,后削职安置正阳门外古庙,赐自尽。这里鹅笼喻宜兴书生,借指周延儒。[2]毗陵:古县名,即江苏武进县。[3]卜:选择。[4]恃:依靠。[5]展:施行。一礼:古代婚姻成立的手续和仪式,有纳采、问名直至亲迎等六礼。[6]豪:奢侈。[7]行聘:送彩礼订婚。[8]绦(tāo):用丝编织的带子。[9]篚(fěi):盛物的竹器。亘(gèn):横贯,连绵。[10]嘿:同“默”,闭口不说话。[11]次第:转眼,顷刻。戺(shì):堂前阶旁所砌的斜石。[12]縠(hú):縠纱。[13]珠钏:珠宝首饰。钏,手镯。[14]迺:同“乃”,你。[15]针黹(zhǐ):做针线,刺绣。[16]币:礼物,财物。[17]屏(bǐng):除去。[18]落魄:失意,穷困。[19]凤舆:花轿。[20]壬子:万历四十年(1612)。[21]中两榜:会试、殿试皆考中。明万历四十一年,周延儒会试、殿试均为第一名。[22]南京兆:南京的京兆尹。[23]帑(tǎng):官府财库。[24]执事:担任工作,从事劳役。[25]命服:古代官员按其等级所穿着的衣服。[26]按:巡按。明代派监察御史分视各省区,考核吏治,称巡按。[27]角带:装束打扮。角,结发为饰。带,束衣带。[28]规:规劝,约束。放佚:放纵享乐。[29]用:以,因此。[30]邸:府第。[31]敕:命令。[32]绋引:牵引灵车的绳索。此指灵柩启程。[33]奠幄:举行祭奠的帷帐。鳞次:排列极多。[34]予告:准予休假。告,官吏请假回家称告归。[35]夤缘:凭借关系,进行钻营。[36]赞:评语。[37]牛车:谓不用马车。柳棺:柳木棺材,木材差。郭:在城的外围加筑一道城墙。[38]叶子:一种纸牌,可作为赌具。[39]附子:中药名。具有回阳袪寒等功效。[40]直宿:值夜班。内阁:官署名。入阁者多为尚书、侍郎,实际掌握宰相权力。[41]夫夫:第一个“夫”,发语词。第二个“夫”,丈夫。



  这篇传记据说是影射明崇祯时宰相周延儒的,文中所述多与周延儒的事实相符。不论是否有所讽刺,这是上篇故事性强、情节生动的传奇文字,鹅笼夫妇的行为形成鲜明对照,揭示了骄奢必败的道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6 16:08     标题: 饿乡记(清)管同

  饿乡,天下之穷处也。其去中国不知几何里。其土荡然[1],自稻、梁、麦、菽、牛、羊、鸡、彘、鱼、鳖、瓜、果[2],一切生人文物,无—有焉。凡欲至者,必先屏去食饮,如导引辟谷者然[3]。始极苦,不可耐;强前行,多者不十日已可至;至则豁然开朗,如别有天地。省经营,绝思虑,不待奔走干谒[4],而子女之呼号,妻妾之交谪[5],人世讥骂笑侮、轻薄揶揄之态[6],无至吾前者,徜然自适而已[7]。
  然世以其始至之难也,平居每万方图维[8],以蕲勿至[9];不幸而几至,辄自悔为人动[10]。故非违世乖俗[11]、廉耻礼义之士,不得至是乡。非强忍坚定守死善道之君子[12],虽至是乡,辄不幸中道而反。昔周之初,武王伐纣,伯夷、叔齐耻食其粟[13],由首阳山以去,至饿乡。饿乡之有人,自是始。其后春秋时,晋有灵辄,行三日,几至之矣,终为贼臣赵盾所阻[14],反感盾恩,为所用。而齐有饿民,却黔敖嗟来之食,翩然至是乡,虽曾子叹其微,而论者以为贤辄远矣[15]。孔子之徒,颜、曾为大贤[16],原宪为次[17],王子者皆几至是乡,而犹未达。及至战国,于陵仲子立意矫俗[18],希为是乡人,行三日,卒废然而反,孟子讥之。自战国秦汉后,教化不行,风俗颓败,搢绅先生之属,以是乡为畏途,相戒不入。而凶年饥谨,祸乱迭作,自王公贵人,下逮田野士庶,遭变故而误入是乡者,往往而是。梁武皇帝[19],天子也;赵武灵王[20]、汉赵幽王[21],藩国王也;条侯周亚夫[22],将且相也;邓通[23],中大夫尚主者也[24]。此其人皆尊崇富厚,志得意满,无意于是乡,而其终卒入焉,岂非天哉!岂非天哉!然岂与夷、齐以下,立志自入者同乎哉!
  故曰:“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25]又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26],惟汉龚胜[27]、唐司空图[28]、宋谢枋得之伦[29],立志忠义,先后至是乡。夷、齐辈得之,盖相视而笑,称莫逆交云。呜呼!饿乡何乡也?何其难至也若是?予穷于世久矣,将往游焉,考始末而为之记。



  注释:
  [1]荡然:荡然无存,一无所有。[2]菽:豆类。彘:猪。[3]导引:一作道引。古代有“道气令和、道体令柔”之说,原为古代强身除病的一种方法。《庄子刻意》成玄英疏云,“导引神气,以养形魄。延年之道,驻形之术。”辟谷:亦称“断谷”或“绝谷”,即不吃五谷的意思。据说也是一种修养的方法。辟谷时必须兼做导引等工夫。《史记留侯世家》:“留侯性多病,即导引不食谷。”裴骃集解,“服辟谷之药而静居行气。”后为道教承袭,当作“修仙”方法之一。道教认为人体中省叫做“三尸”(或称“三彭”、“三虫”)的邪怪,靠五谷而生,危害人体,经辟谷修炼可除“三尸”,长生不老。[4]干谒:有所要求而趋奉请见。[5]交谪:互相责骂。谪(zhé哲):谴责、责备。[6]揶揄:戏弄,侮弄。[7]徜然:安然自得的样子。[8]平居:平时。图维:谋划。[9]蕲:求。[10]为人动:被别人诱惑煽动。[11]乖俗:违背世俗。[12]守死善道:坚守善道,至死不逾。语出《论语泰伯》。[13]伯夷、叔齐:商末孤竹君的长子和次子,武王灭商,兄弟二人逃往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事见《史记伯夷列传》。[14]灵辄:春秋晋人,赵盾在翳桑见灵辄饿,给以食,食其半。盾问其故,告以遗其母,盾因与之箪食与肉。后晋灵公伏兵谋杀赵盾,灵辄时为灵公甲士,倒戟护赵盾,使得免。赵盾:即赵宣子,曾在晋国执政。[15]“而齐有饿民”五句《礼记檀弓下》:“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以待饿者而食之。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扬其目而视之,曰:‘予唯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从而谢焉,终不食而死。曾子闻之曰:微与,其嗟也可去,其谢世可食。”微:非,表示不同意。[16]颜、曾:颜渊、曾参,孔子的得意弟子,受到儒家的推重。[17]原宪,字子思,孔子弟子。[18]于陵仲子:即陈仲子,战国齐国(一说楚国)人,居于陵(地名),因不求人而断粮,三日不食,便不能坚持,爬到李子树上去吃被虫子咬了大半的李子。孟子讥讽他住不到伯夷筑的房子,吃不到伯夷生产的粮食,一定会去住盗跖筑的房,吃盗跖种的粮。(事见《孟子滕文公下》。)[19]梁武皇帝:即萧衍。南朝梁的建立者,后东魏降将侯景反,攻破都城,饥病而死。[20]赵武灵王:战国时赵国君。后在内乱中被围困于沙丘宫,饿死。[21]赵幽王:即刘友,汉高祖刘邦第六子,立为淮阴王,后改赵王,以诸吕女为后,而爱他姬,诸吕女谗于吕后,吕后怒,召友至,幽禁之,绝食而死。谥幽。[22]周亚夫:西汉名将,沛人,周勃子。初封条侯,文帝时,匈奴入寇,周为将军,屯细柳(今陕西咸阳西南),军令严整,景帝时,任太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拜为丞相。后因其子私买御物下狱,绝食死。[23]邓通:西汉南安人。汉文商时,为黄头郎,后得宠信,封为大夫。前后赏赐无数,并赐以蜀严道铜山,许其铸钱,邓氏钱遍于天下。景帝时有人告发邓通盗,遂没收其家财入官,邓通留食人家,穷因而死。[24]尚主:娶天子之女为妻。又称“尚公主”。[25]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语出《中庸》。朱熹注云:“此言素其位而行也。”意思是说君子应该行其所当行,不要求其所不当求。[26]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语出《论语述而》。意为满足了心意,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27]龚胜:汉彭城人。渤海郡太守,光禄大夫。王莽篡位后,辞官归里,王莽遣使征之,胜绝饮食,积十四日而死。[28]司空图:唐虞乡人,累官礼部郎中,年全忠篡位后,召为礼部尚书,不赴,绝食而死。[29]谢枋得:陆弋阳人,德祐初以江东提刑知信州,元兵东下,入山中,宋亡后居闽中,有人荐官不出,后为福建参政魏天祐强行送注都城,不食而死。



  这是一篇寓言式的杂文,以“饿乡”为寓,写守志之士宁穷俄至死,也不能仰人鼻息,苟且偷生;凡不能坚守节操,希图苟活者,必混同流俗,为人所用;至于王侯贵戚因“遭变故”而被迫入“饿乡”者,也不能与守志之士同日而语。在作者的笔下,“俄乡”是一个没有矛盾,没有丑恶的理想之所。最后写自己“穷于世久矣”,亦欲往“饿乡”一游,流露了作者对于自己身世的感慨,其中有揭露社会黑暗,表现不满情绪的意思。此文联想丰富,博引史事以阐明入“饿乡”、不入“饿乡”与误入“饿乡”等不同情况,不流于空论,行文流畅,笔力健朗,表观了作者散文的特点。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0     标题: 儿子怡祖字说(清)张謇

  前儿之生十有三年,余膺乡举于顺天[1]。故事[2],行卷书子姓[3],余未有子,先府君命书了而怡祖名,以为得孙之祥。越十年,甲午成进士[4],而府君弃养。又四年,戊戌而儿生,乃实府君所命之名,痛府君之不及见是孙也。于儿离襁褓后,时时举府君之言行节概语之,庶几思所以怡夫祖[5]。
  民国改朔[6],新历之二月,犹旧历之正月也。儿于是年十六矣,将往学于青岛。人事之交际将始,循今之宜,不可以无字,乃字之曰“孝若”。
  夫孝之谊,至微而至广,《曲礼》所谓不登高[7],不临深,不苟訾、不苟笑,不服暗[9],不登危,为凡为卿大夫士庶人之孝言之也。而致其用在顺。《记》曰:“孝者,蓄也。顺不道不逆于伦,是之谓蓄[10]。”若之谊训顺[11]。顺必有序,顺于学之序测学进,顺于事之序则事治;顺于人之序则人洽;顺于礼之序则身安,顺之效也。能顺者能爱身,必能知登高临深之为亲忧;能顺着能谨身,必能知苟訾近谗,苟笑近谄之为亲玷[12];能顺者能修身,必能知冥冥堕行[13]、行险侥幸之为亲羞[14]。无不顺则备矣[15],《记》所谓福者备也[16],而非世所谓福也。人亦孰不愿福其子者[17]?勖之以孝而若[18],所以福余子也。儿知受此福乎哉?
  青岛之学,德意志所设东方之大学校也。闻其校正肃,而其地阻海而负山,游其校之学子,凡数百人。有高焉,有深焉,有独处之时焉,有众处之时焉,有其校所许这事与所不许之事焉,有为合于孝而若之事焉,有不焉,儿将受此福,儿其思余字儿之意矣。儿其勉乎?



  注释:
  [1]膺:受,当。顺天:府名。治所在今北京市大兴。宛平。[2]故事:成例,旧日的典章制度。[3]行卷:明代书坊刻举人中式之作,以供人揣摩仿效,称“行卷”。子姓:子孙,也指儿子。[4]甲午:光绪二十年(1894)。[5]夫:语助词。[6]改朔:更改岁首之月,古时朝代易姓则改朔。朔,农历每个月的初一日。[7]訾(zǐ):诋毁。[9]服暗:暗中作事。服,从事。《曲礼》:“孝子不服暗,不登危,惧辱亲也。”[10]这希话出息《礼记祭统》。蓄:含蓄,有涵养。[11]若:顺从。训:训诂,解释。[12]玷(diàn):玉上的斑点,比喻污辱,损害名声。[13]冥冥:昏昧,糊涂。堕行:堕落的品行。[14]《礼记中庸》:“小人行险以侥幸。”侥幸:企图凭偶然机会获得成功或免除不幸。[15]备:完美。[16]《礼记蔡统》:“是故孝子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谓福也。福者,备也;备者,百顺之名也,无所不顺者之谓备。”世人称富贵寿考等为福。[17]福:此指保佑,使其幸福。[18]勖(xù):勉励。



  张謇(1853—1926),字季直,号啬庵,江苏南通人。光绪某科状元。近代立宪派人物、实业家。早年入淮军将领吴长庆幕。1895年在家乡开始创办大生纱厂,后又在江南各地开办轮船、垦牧、铁路、铁冶等公司和银行,还兴办一些文化教育事业。大生纱厂负债遭清算后,病亡。有《张季子九录》、《张謇涵稿》等。
  十六岁的儿子要离家远行求学,做父亲的写了这篇赠言。他从儿子的名字说开去,诠释名字的含义,实际是对初入社会的儿子进行为人处世的道德教育,说理畅透,语重心长,洋溢一片舐犊之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0     标题: 二贞妇传(清)方苞

  康熙乙亥[2],余客涿州[3],馆于滕氏[4]。贝僮某[5],独自异于群奴,怪之。主人曰:“其母方氏,歙人也[6],美姿容。自入吾家,即涕泣请于主妇曰:‘某良家子[7],不幸夫无藉[8]。凡役之贱且劳者[9],不敢避也。但使与男子杂居同役,则不能一日以生。’会孺子疾[10],使存与视[11],兼旬睫不交[12]。所养孺子共六人,忠勤如始至。自其夫自鬻[13],即誓不与同寝处。而夫死,疏食终其身[14]。家人重其义[15],故于其子亦礼貌焉。”
  戊戌秋[16],天津朱乾御言:里中节妇任氏,年十七,归符钟奇[17],逾岁而钟奇死。姑杨氏[18],故孀也[19],阅六月又死[20]。时任氏仅遗腹一女子[21],而钟奇弟妹四人皆孩提[22],任氏保抱携持;为之母,为之师,又以其间修业而息之[23]。凡二十年,自授室有家[24],而节妇死。族姻皆曰[25]:“亡者而有知也[26],杨氏可无怼于其死[27],钟奇可无憾于其亲矣。”
  夫嫠之苦身以勤家[28],多为其子也,自有任氏,而承夫之义始备焉[29]。妇人委身于夫,而方氏非生绝其夫[30],不能守其身以庇其子。是皆遭事之变而曲得其时义[31],虽圣贤处此,其道亦无以加焉者也[32]。凡士之安常履顺,而自检其身、与所以施于家者[33],其事未若二妇人之艰难也,而乃苟于自恕[34],非所谓失其本心着欤[35]?


  注释:
  [1]贞妇:夫死不嫁的妇女。贞:此指妇女的“贞操”,不失身或不改嫁。[2]康熙乙亥:康熙三十四年(1695)。[3]涿州:州名,治所在今河北省涿县。[4]馆:此指在私塾教书。方苞此年二十八岁,在涿县滕家教书。[5]僮:未成年的童仆的通称。[6]歙(shè):县名。在今安徽省东南部。[7]良家子:清白人家的子弟。[8]无藉:犹言“无赖”,没有才能品行,不可依靠。藉,凭借,依靠。[9]役:事,工作。[10]孺子:孩子,幼童。[11]存视:抚慰,看护。存,抚。[12]兼旬:二十天,兼,两倍。旬,十天。[13]自鬻(yù):出卖自己,即自己不检点约束品行。[14]疏食:粗食,指生活贫苦。[15]义:此指贞操。[16]戊戌:康熙五十七年(1718)。[17]归:嫁给。[18]姑:丈夫的母亲。[19]故孀:已经死了丈夫,寡居。孀,寡妇。[20]阅:过。[21]遗腹:怀孕后丈夫便死了,所生孩子称遗腹。[22]孩提:幼小。孩,幼儿的笑。提,提携。意谓幼小的孩子只会笑,还需要抱着牵着。[23]间(jiàn):空闲。修业:钻研学业。息:滋息,成长。[24]授室:为儿子娶妻。有家:使女儿出嫁、有丈夫。朱熹《孟子集注》:“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25]族姻:宗族亲戚。[26]而:如果,假使。[27]怼(duì)怨恨。[28]嫠(lì):寡妇。勤家:努力为家操劳。[29]承夫:顺从、奉承丈夫。义:意义。这句意思是:妻子顺从丈夫不仅是为他生儿子,即使没有儿子,丈夫死了,也要为丈夫的亲人辛苦操劳。[30]生绝:活着时永远分离、不往来。[31]曲得其时:委曲、委婉地适合时尚。时,此特指当时所崇尚的妇教。[32]道:此指道德行为。加:超过。焉:于此。[33]士:男子。安常履顺:居于常态。经历平顺,指生活安定,无灾难。[34]乃:却。苟:苟且。自恕:自我原谅、宽恕。[35]本心:《孟子告子》上:“此之谓失其本心。”朱熹《集注》:“本心,谓羞恶之心。”此指心的天赋性能,即所谓天良,本然之心。


  这篇文章简要记叙了两位贞洁妇女的生平。指出两人都是处于艰难变更之境而不改其道德贞操的人。如果文章做到这里,也仅是宣扬封建伦理而已;作者的主要用意恐怕在于警告那些“安常履顺”、“苟于自恕”的人,强调守其本心、自检其身的重要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1     标题: 二箴(并序)(清)林纾

  余少刻苦自励,恪守仲氏贫而无谄之训[1],至于困馁不能自振,而言益肆,气益张,乃不知为贫贱之骄人也[2]。中年渐解敛抑,顾蓄其余爓[3],触枯辄爇[4]。老至仍不自制,良友高子益而谦[5],至于把吾腕痛哭力谏,私计天下之爱惜其朋友者,仁至谊尽无知吾子益者矣,更弗克勉[6],将不名为人。因作二箴,用以自创[7]。
  气箴
  人惟尔愚,故挑尔怒。猵衷弗载[8],声色呈露。是非俱倒,与尔何与?疥尔行能[9],痤尔撰述[10]。谬悠之口[11],尔执为据。以一詈万[12],侯祝侯诅[13]。日即俚下[14],嗟尔老暮。让路徐行,胡窒疋步[15]?藉砭吾疵[16],或起沉痼[17]。流水清冷,闲云高素,尔倘知足,奚谤毁之骛[18]?
  言箴
  轻世藐人[19],言始无惮。阴克易仇[20],长德成粲[21]。髯鬓花皤[22],乃类风汉[23]。斥俗淫奢,女言先谩[24]。议人得失,亦可云讪[25]。恃尔能言,指数毛发,转转流播,受者次骨痛[26]。人之訾女[27],女曰污予,易地相处,视女何如?人匪圣哲,安得无短?反唇稽女[28],为海已晚。伤时非厚,侈长近满[29]。慎弗诋摭,力强餐饭。



  注释:
  [1]恪(kè):谨慎,恭敬。仲氏:当为仲尼,即孔子 。《论语学而》:“贫而列谄,富而无骄。”谄(chǎn):巴结奉承。[2]骄人:以骄傲的态度待人,盛气凌人。《史记魏世家》载。子击路遇田子方,田子言不为礼,子击便问道:“是富贵者骄人呢,还是贫贱者骄人呢?”田子方回答:“亦贫贱者骄人耳。”[3]爓(yàn):火苗。这里把自己的脾气喻为火焰。[4]爇(ruò,又读rè):点燃,焚烧。[5]高子益:字而谦,福建长乐县人,光绪时官外务部侍郎。[6]克:能。勉:努力。[7]创:惩,引以为戒。[8]猵衷:狭獈的心胸。猵,通“褊”,褊狭,狭窄。[9]疥:疥疮。比喻污辱,诟骂。[10]痤(cuó):皮肤病,即痤疮。此喻妄加指责。[11]谬悠:亦作“悠谬”,荒诞无稽。[12]詈(lì):骂,责骂。[13]侯:语助词,同“惟”。祝(zhòu):通“咒”,祈求鬼神加祸于敌对的人。《诗经大雅荡》:“侯作作祝。”[14]俚下:粗鄙低下。[15]窒:妨碍。疋:“正”的古字。[16]砭(biān):以针刺治病。引申为救治,批评。疵(cī):缺点,过失。[17]沉锢(gù):积久难治的病。喻长期养成不易克服的习惯。[18]骛(wù):乱驰,喻纷扰。[19]藐(miǎo):轻视。[20]阴克:内心好胜。克,好胜争强。[21]长德:有德行的贤者。粲:露齿而笑。[22]皤(pó):白。[23]风:通“疯”。[24]谩:通“慢”,轻视。[25]讪(shàn):毁谤,讥笑。[26]次骨:入骨,形容程度极深。次,至,及。[27]訾(zǐ):毁谤非议。[28]反唇:翻动嘴唇,表示心里不服气。稽:计较,争论。[29]侈长:夸大自己的长处。侈,夸大。[30]摭(zhí):拾取,摘取。



  气箴,警戒自己不要火气太旺,在克制容忍有气量。言箴,警戒自己不要任意讥评他人,要厚道谦虚。虽然言辞中不乏对巨人是非颠倒的激愤,但主旨在真诚检讨自己的缺点,刻意端正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1     标题: 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清)郑燮

  十月二十六日得家书,知新置田获秋稼五百斛,甚喜。而今而后,堪为农夫以没世矣!要须制碓制磨[1],制筛罗簸箕,制大小扫帚,制升斗斛。家中妇女,率诸婢妾,皆令习舂揄蹂簸之事[2],便是一种靠田园长子孙气象。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嗟乎!嗟乎!吾其长为农夫以没世乎!
  我想天地间第一等人,只有农夫,而士为四民之末[3]。农夫上者种地百亩,其次七八十亩,其次五六十亩,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种收获,以养天下之人。使天下无农夫,举世皆饿死矣。我辈读书人,入则孝,出则弟[4],守先待后,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5],所以又高于农夫一等。今则不然,一捧书本,便想中举、中进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钱,造大房屋,置多产田。起手便走错了路头,后来越做越坏,总没有个好结果。其不能发达者,乡里作恶,小头锐面[6],更不可当。夫束修自好者[7],岂无其人;经济自期[8],抗怀千古者,亦所在多有。而好人为坏人所累,遂令我辈开不得口;一开口,人便笑曰:“汝辈书生,总是会说,他日居官,便不如此说了。”所以忍气吞声,只得捱人笑骂。工人制器利用,贾人搬有运无,皆有便民之处。而士独于民大不便,无怪乎居四民之末也!且求居四民之末,而亦不可得也。
  愚兄平生最重农夫,新招佃地人,必须待之以礼。彼称我为主人,我称彼为客户,主客原是对待之义,我何贵而彼何贱乎?要体貌他[9],要怜悯他;有所借贷,要周全他;不能偿还,要宽让他。尝笑唐人《七夕》诗,咏牛郎织女,皆作会别可怜之语,殊失命名本旨。织女,衣之源也,牵牛,食之本也,在天星为最贵;天顾重之,而人反不重乎?其务本勤民,呈象昭昭可鉴矣[10]。吾邑妇人,不能织绸织布,然而主中馈[11],习针线,犹不失为勤谨。近日颇有听鼓儿词,以斗叶为戏者[12],风俗荡轶[13],亟宜戒之。
  吾家业地虽有三百亩,总是典产[14],不可久恃。将来须买田二百亩,予兄弟二人,各得百亩足矣,亦古者一夫受田百亩之义也[15]。若再求多,便是占人产业,莫大罪过。天下无田无业者多矣,我独何人,贪求无厌,穷民将何所措足乎[16]!或曰:“世上连阡越陌,数百顷有余者,子将奈何?”应之曰:他自做他家事,我自做我家事,世道盛则一德遵王,风俗偷则不同为恶[17],亦板桥之家法也。哥哥字。



  注释:
  [1]碓(duì):舂米器具。[2]舂揄(yóu):蹂簸:《诗经生民》:“或舂或揄,或蹂或簸。”舂,用杵臼捣去谷物的皮壳。揄,舀取;蹂,搓。[3]四民:指士、农、工、商。《汉书食货志上》:“士农工商,四民有业。”[4]入则孝,出则弟:《论语学而》:“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弟,同“悌”,敬重兄长。[5]“得志”二句:语见《孟子尽心上》:“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见,同“现”,显露。[6]小头锐面:谓尖头小面,形容善于经营。《春秋后语》:“平原君对赵王曰:‘渑池之会,臣察武安君之为人也,小头而锐,断敢行也。’”[7]束修:约束整饬。[8]经济:经世济民。[9]体貌:谓以礼待人。[10]呈象:指天所呈现的现象。[11]主中馈:指主持家中饮食之事。[12]斗叶:玩纸牌。明清时称纸牌为叶子。[13]荡轶:放荡纵逸。[14]典产:指支付典价而占有的土地。原主可以赎回。[15]一夫受田百亩:《孟子万章下》:“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16]措足:立足。[17]偷:浇薄。


  本文选自《郑板桥集家书》,是郑燮在乾隆九年(1741)任山东范县(今属河南)知县时所写。信中对过去“士农工商”的提法,针对当时士风日坏的现象,提出贬士为四民之末,以农为首的主张。认为农夫是“天地间第一等人”,“苦其身,勤其力……以养天下之人。使天下无农夫,举世皆饿死矣”。而士则“一捧书,便想中举、中进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钱,造大房屋,置多产田”,其不能发达的,“乡里作恶,小头锐面,更不可当”,就不再是入孝出弟,泽加于民的士了。这不能不说是郑燮对士风日下的愤激语。但重农而又尊重农民的思想,确是可贵的。全文在款款道家常中充分表述了他的主张。文章语言亲切,感情深沉真挚,文风自然流畅,明白如话。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1     标题: 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五书(清)郑燮

 
  作诗非难,命题(1)为难。题高则诗高,题矮则诗矮,不可不慎也。少陵(2)诗高约千古,自不必言;即其命题,已早据百尺楼上矣。通体不能悉举(3),且就一二言之:《哀江头》、《哀王孙》,伤亡国也;《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前后出塞》诸篇,悲戌役(4)也;《兵车行》、《丽人行》,乱(5)之始也;《达行在所》三首,庆中兴(6)也;《北征》、《洗兵马》,喜复国(7)望太平也。只一开卷,阅其题次(8),一种忧国忧民、忽悲忽喜之情,以及宗庙丘墟(9)、关山劳戌(10)苦,宛然在目。其题如此,其诗有不痛心入骨者乎!至于往来赠答,杯酒淋淳(11)皆一时豪杰,有本有用之人,故其诗信当时(12),传后世,而必不可废。放翁(13)诗则又不然,诗最多,题最少,不过《山居》、《村居》、《春日》、《秋日》、《即事》、《遣兴》而已。岂放翁为诗与少陵有二道(14)哉?盖安史之变(15),天下土崩,郭子仪(16)、李光弼(17)、陈玄礼(18)、王思礼(19)之流,精忠勇略,冠绝一时,卒复唐之社稷(20)。在《八哀诗》(21)中,既图叙其人;而《洗兵马》一篇,又复总其全数而赞叹之(22),少陵非苟作(23)也。南宋时,君父幽内(24),栖身杭越(25),其辱与危亦至矣。讲理学者(26)者,推极于毫厘分寸(27),而卒无救时济变(28)之才;在朝诸大臣,皆流连(29)诗酒,沉溺(30)湖山,不顾国之大计。是尚得为有人乎!是尚可辱吾诗歌而劳吾赠答乎!直(31)以《山居》、《村居》、《夏日》、《秋日》,了却诗债而已。且国将亡,必多忌,躬行桀纣(32)、必日驾尧舜而轶汤武(33)。宋自绍兴以来,主和议,增岁币,送尊号,处卑朝,拥有民膏,戮大将,无恶不作,无陋不为(34)。百姓莫敢言顺(35)。放翁恶得形诸篇翰以自处戾乎(35)!故杜诗之有人,诚有人也;际诗之无人,诚无人也。杜之历陈时事,寓谏诤(36)也;际之绝口不言,免罗织(37)也。虽以放翁诗题与少陵并列,奚(38)不可也!近世诗家题目,非赏花即宴集,非喜晤即赠行,满纸人名,某轩某园,某亭某斋,某楼某岩,某村某墅,皆高进流俗不堪之子(39),今日才立别号,明日便上诗笺。其题如此,其可知;其诗如此,其人品又可知。吾弟欲从事于此,可以终岁不作,不可以一字苟吟。慎题目,所以端人品,厉风教(40)。若一时无好题目,则论往古,告来今,乐府旧题(41),尽有做不尽处,盍(42)为之。哥哥字。



  注释:
  (1)命题——确定主题。(2)少陵——杜甫(712—770),少陵是他的号。(3)通体——体部。悉举——举出。(4)戍(恕shù)役——服兵役。(5)乱——指安史之乱。(6)中兴——复兴。(7)复国——收复国土。(8)题次——题目的编排。(9)宗庙——这里指皇家的祠堂。丘墟——瓦砾堆。指安史之乱时唐朝国都长安沦陷,皇帝的宗庙被毁。(10)关山劳戌——在边关山野服役作战。(11)杯酒淋漓——指参加宴会。淋漓,痛钦的意思。(12)信当时——在当时就有真实意义。(13)放翁——陆游(1125—1210),放翁是他的号。(14)二道——两种主张。(15)安史之变——指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安禄山、史思明发动的叛乱。(16)郭子仪——唐大将,在平定安史之乱中建有大功。(17)李光弼——唐大将,在平定安史之乱中配合郭子仪作战有功。(18)陈玄礼——唐将领,安史之乱时,长安沦陷,是他率领禁卫军护送唐玄宗逃往四川。(19)王思礼——唐大将,在平定安史之乱中有功。(20)卒——终于。社稷(计jì)——帝王所祭的土神和谷神,后作为国家或政权的代称。(21)《八哀诗》——杜甫在唐代宗大历元年或二年(766—767)间所作的组诗,共八首,分别追悼李光弼、王思礼等文武将相,记叙他们的生平事迹。(22)杜甫在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收复了长安、洛阳以后,写了一首《洗兵马》的诗,诗中歌颂了郭子仪、李光弼、王思礼、杜鸿渐、房琯、张镐等在讨伐安禄山、史思明的战争中建有功绩的人,并表达了加速平定叛乱、盼望天下太平的愿望。(23)非苟作——不是随便作。(24)君父幽囚——指公元1127年北宋最后的两个皇帝宋徽宗赵舍和宋钦宗赵桓被金兵掳去,囚禁在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北宋至此灭亡。(25)栖身杭越——北宋亡后,宋朝的一些官员在南京(这里指河南省商丘县宋真宗时建置)拥立赵桓的弟弟赵构为皇帝,就是宋高宗。赵构不敢抗金,一直向南逃至越州。(26)理学——一种宋明儒家哲学思想,代表人物是北宋的程颐、程颢和南宋的朱熹。他们曾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口号,所以叫做“理学”。(27)推极于毫厘分寸——挽救时局的变乱。(28)流连——这里是沉湎、陶醉的意思。(29)沉溺——迷恋。(30)直——只有。(31)躬行——自身的行为。桀纣作为暴君的代表。(32)驾——用过。尧——我国原始社会后期的部落联盟领袖。舜——尧的臣子,后来接替尧担任部落联盟的领袖。习惯上把尧舜作为贤明君王的代表。轶(逸yì)——超越。汤——商汤,商朝的开国君主。武——周武王,周朝的开国君主。商汤和周武王历来也被作为贤明君王的代表。以上四句是说:况且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家,忌讳一定特别多,国君身自的行为如同桀、纣,却偏要说自己的德行胜过尧、舜、汤、武。(33) 绍兴——南宋高宗的年号(1131—1162)。南宋奉行向金屈膝投降的政策。多次与金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和议”。1139年的“和议”,宋对金称臣,每年向金进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称为“岁贡”,后称“岁币”。1141年,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抗金名将岳飞毛等。1164年,与金订“开禧和议”,杀掉主战溜须拍马首领韩侂(托tuō)胄,“岁币”每年增为银绢各三十万两、匹。历年大量“岁贡”、“岁币”的支出,都转嫁到江南广大劳动人民头上。(34)莫敢言喘——没有人敢说话喘气。喘,指发出声气。(35)放翁恶得形诸篇翰以自处戾乎——际游又怎么能够反映在诗歌里从而自找罪受呢!恶(乌wū),怎么?篇翰,纸笔,引申为诗文。戾(利lì),罪。(36)谏诤——直言规劝。(37)罗织——虚构罪名害人。(38)奚(兮xī)——为什么。(39)市井流俗不堪之子——非常庸俗低级的小市民。市井,指商贾集中处,即街坊。(40)端人品——端正品格和为。厉风教——提倡良好的风俗(41)风俗乐府旧题——汉代乐府官署所创作或采自民间的乐曲歌词,后人称为乐府体,并往往借汉乐府歌曲的题目做诗歌的标题。(42)盍(合hé)——“何不”的合声词。



  郑燮(谢xiè)(1693—1765),字克柔,号板桥,江苏兴化人,以号出名。出身贫寒,自幼随父学习读书刻苦。四十多岁以前一直穷困潦倒,曾经教过村村塾,以卖字画为生。四十四岁中进士,五十至六十一岁先后任山东范县、潍县知县,适饥荒年头曾开仓捐俸赈济饥民;遇公事往往袒护贫民而惩罚富商大贾,因此深得民心。后因申请赈济灾民的事得罪了上司,愤而称病辞官,回到曾长期住过的扬州,从事书画创作,一直到死。
  郑板桥是清代有名的书画家和文学家,“扬州八怪”(清乾隆间在江苏扬州的代表画家郑燮、汪士慎、黄慎、金农、高翔、李方膺、罗聘等八人的总称。他们在艺术上反对摹古,富有或新精神。)之一,素有诗书画“三绝”之称。他的诗文继承了自《诗经》以来的现实主义传统,特别强调文章经世致用的社会功能,反对空疏迂阔吟风开月的无聊文字,正象他自己所表白的:“析桥诗文,自出己意,理必归于圣贤,文必切于日用。”所以在他 集子里,颇多揭露社会黑暗、同情人民疾苦的作品。在艺术风格上,他主张“直抒血性为文章”,以沉着痛快为至境,其诗文表现得热情奔放,又质相自然,在风格上接近白居易、陆游,而又有他自己的特色正因为郑板桥诗文思想艺术的高度成就,就在他活着的时候,他的一些作品如家书、道情、竹枝词等即深受读者欢迎;他死后二百年来,仍旧能流传不绝。
  在郑板桥自己编定的诗文集子里,收有他给堂弟郑墨的十六封家书。郑板桥没有同胞兄弟,他视堂弟郑墨亲如手足,兄弟之间十分友爱,在出外漫游或从宦山东时,一应家事全都托会郑墨照料。在这些家书中,或者议论读书作文的准则,或者阐述立身处世之道,或者详谈家常琐事,感情真挚垦切,文笔质相忠厚,历来被人们传诵。
  这封家书是郑板桥在乾隆十年(1745)任范县知县时写的。通篇议论杜甫和陆游的诗,虽然着重谈作诗的命题,却仍旧贯穿着他的文学主张。他的所谓命题,实际上是选择题材的意思。从事创作,先得确定题村,即写些什么。他认为反映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作品才有意义;描写风云月露,价值必定不高。所谓“题高则诗高,题矮则诗矮”,就是这个意思。但是郑板桥没有看到写重大题材也可能失败平凡题材也可能成功,这是他的片面性。
  在这封信时,郑板桥还从分析作家的社会环境入手,指出杜甫和陆游所处的时代环境不同,因而他们的作品题材也各有局限。这种分析当然不无偏颇,因为陆游同样也有许多抒发爱国激情的诗篇,他并不是整天写些《山居》、《村居》、《春日》《夏日》之类的闲适诗的。但是郑板桥这种知人论世的识见,毕竟还是可贵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2     标题: 芙蕖·(清)李渔

  芙蕖之可人,其事不一而足,请备述之。  群葩当令时,只在花开之数日,前此后此皆属过而不问之秋矣。芙蕖则不然:自荷钱出水之日,便为点缀绿波;及其茎叶既生,则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风既作飘摇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开,先享无穷逸致矣。迨至菡萏成花,娇姿欲滴,后先相继,自夏徂秋,此则在花为分内之事,在人为应得 之资者也。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乃复蒂下生蓬,篷中结实,亭亭独立,犹似未开之花,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此皆言其可目者也。  
  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   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  
  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   是芙蕖也者,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   


  芙蕖·(清)李渔
  芙蕖与草木诸花似觉稍异,然有根无树,一岁一生,其性同也。谱云:“产于水者曰草芙蓉,产于陆者曰旱莲。”则谓非草木不得矣。予夏荷倚此为命者①,非故效颦于茂叔②而袭成说于前人也。以芙蕖之可人,其事不一而足,请备述之。  群葩当令时,只在花开之数日,前此后此皆属过而不问之秋矣。芙蕖则不然,自荷钱出水之日,便为点缀绿波;及其茎叶既生,则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风既作飘摇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开,先享无穷逸致矣。迨至菡萏③成花,娇姿欲滴,后先相继,自夏徂秋,此则在花为分内之事,在人为应得之资者也。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乃复蒂下生蓬,篷中结实,亭亭独立,犹似未开之花,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此皆言其可目者也。  
  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  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
  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  是芙蕖也者,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
  予四命之中,此命为最。无如酷好一生,竟不得半亩方塘为安身立命之地。仅凿斗大一池,植数茎以塞责,又时病其漏④,望天乞水以救之,殆所谓不善养生而草菅其命者哉。


  注释:
  ①倚此为命者:李渔《笠翁偶集·种植部》:“予有四命,各司一时:春以水仙、兰花为命,夏以莲为命,秋以秋海棠为命,冬以腊梅为命。无此四花,是无命也。”下文“予四命之中,此命为最”亦本此。②茂叔:宋周敦颐,字茂叔。③菡萏(hàn dàn憾旦):荷花的别称。④病其漏:以池水渗漏为苦。


  李渔(1611--1680),字笠鸿,又字谪凡,别署随庵主人、觉道人、觉世稗官、笠道人、笠翁、伊园主人、新亭樵客、湖上笠翁等。原籍浙江兰溪,出生江苏雉皋(今如皋)。明诸生,入清后绝意仕途,专事传奇、小说、诗文创作,以刻书卖文、领家庭戏班演出谋生。著作主要有小说集《十二楼》、《无声戏》(一名《连城璧》),戏曲《笠翁十种曲》,诗文杂著《一家言》等。其戏曲理论主要见于《闲情偶寄》(收入《一家言》)中的《词曲部》和《演习部》,后人将其汇为《李笠翁曲话》单独刊行。它是我国古代内容完备而自成体系的曲论专著。
  --清代文学批评史.明清之际戏曲小说批评大师 P236


  芙蕖恰如人意的地方不止一样,请让我详细地叙说它。
  各种花正当时(惹人注目)的时候,只在花开的那几天,在此以前、以后都属于人们经过它也不过问的时候。芙蕖就不是这样:自从荷钱出水那一天,便把水波点缀得一片碧绿;等到它的茎和叶长出,则又一天一天地高起来,一天比一天好看。有风时就作出飘动摇摆的神态,没风时也呈现出轻盈柔美的风姿。因此,我们在花未开的时候,便先享受了无穷的逸致。等到花苞开花,姿态娇嫩得简直要滴水,(花儿)先后相继开放,从夏天直开到秋天,这对于花来说是它的本性,对于人来说就是应当得到的享受了。等到花朵凋谢,也可以告诉主人说,没有对不住您的地方;于是又在花蒂下生出莲蓬,蓬中结了果实,一枝枝独自挺立,还象未开的花一样,和翠绿的叶子一起挺然屹立(在水面上),不到白露节下霜的时候,它所擅长的本领不会(呈献)完毕。以上都是说它适于观赏的方面。
  适宜鼻子(的地方),那么还有荷叶的清香和荷花特异的香气;(以它来)避暑,暑气就因它而减退;(以它来)纳凉,凉气就因它而产生。
  至于它可口的地方,就是莲籽与藕都可以放入盘中,一齐摆上餐桌,使人满口香味芬芳。
  只有霜打的枯萎的叶子,七零八落很不好看,好象成了被遗弃的废物;但是把它摘下贮藏起来,又可以在明年用来裹东西。
  这样看来,芙蕖这种东西,没有一时一刻不适于观赏,没有那部分那一点不供家常日用。(它)有五谷的实质而不占有五谷的名义,集中百花的长处而除去它们的短处。种植的利益难道有比它还大的吗?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3     标题: 复庵记·(清)顾炎武

  旧中涓范君养民(1),以崇祯十七年夏,自京师徒步入华山为黄冠。数年,始克结庐于西峰之左,名曰复庵。华下之贤士大夫多与之游,环山之人皆信而礼之。而范君固非方土者流也。幼而读书,好《楚辞》;诸子及经史多所涉猎。为东宫(2)伴读。方李自成之挟东宫二王以出也。范君知其必且西奔,于是弃其家走之关中,将尽厥职焉。乃东宫不知所之,而范君为黄冠矣。
  太华之山,悬崖之颠,有松可荫,有地可蔬,有泉可汲,不税于官,不隶于宫观之籍。华下之人或助之材,以创是庵而居之。有屋三楹,东向以迎日出。
  余尝一宿其庵。开户而望,大河之东,雷首之山(3)苍然突兀,伯夷叔齐之所采薇而饿者,若揖让乎其间,固范君之所慕而为之者也。自是而东,则汾之一曲,绵上之山出没于云烟之表,如将见之,介子推之从晋公子,既反国而隐焉,又范君之所有志而不遂者也。又自是而东,太行、碣石之间,宫阙山陵之所在,去之茫茫,而极望之不可见矣,相与泫然。作此记,留之山中。后之君子登斯山者,无忘范君之志也。

  注释:
  (1)旧:指明朝。中涓:内侍太监,主持宫中清洁扫除。(2)东宫:太子所居之宫,这里指太子。(3)雷首之山:雷首山,在山西永济县南。此山西起雷首山,东至吴坂,绵亘数百里。随地而异名,有中条山、历山、首阳山等称。

  译文:
  前朝太监范养民,在崇祯十七年夏天,从京都徙步到华山当道士。几年之后,才得以在西峰的左边盖了一所房子,取名叫“复庵”。华山下面的社会贤士大夫,大多和他有交往;华山周围的人都信任他,尊敬他。可是范先生本来并非道士之流的人。(他)自幼读书,爱好《楚辞》;诸子百家的学说以及经书史书涉猎得也很多。在宫中担任太子的伴读。当李自成扶持太子和另外两个王子离开北京,范先生料到他一定要向西逃,于是抛弃自己的家跑到关中,打算尽自己的职责。但是太子下落不明,范先生就当了道士。
  华山悬崖顶上,有松树可以遮荫,有地可以种菜,有山泉可以取水,不向官府纳税,不列入寺庙的财产登记簿上。华山下面的居民有人资助他材料,因此建造了这个住所来居住。(这所住宅)有房三间,面朝东,可以看见太阳升起。
  我曾经在复庵住过一夜。开门远望,(只见)黄河的东边,苍青的雷首山拔地而起,(那就是)伯夷、叔齐采薇充饥而饿死的地方,(那些山峦)好象拱手站在那儿,(伯夷、叔齐的事)本来就是范先生所仰慕并仿郊的行为。从这儿向东,是汾河的一个曲折处,绵山在云烟中若隐若现,好象看见当年介子推追随晋公子出逃,公子归国之后,介子推却隐居在这里。这又是范先生有此心而不得实现的。从这儿再向东,太行山和碣石山之间,是明故都北京和明皇陵所在的地方,离那儿非常遥远,尽力远望也望不见了,(只有)彼此垂泪!我写了这篇记,留在山中。以后登此山的先生们,不要忘记范先生的志向啊!

  顾炎武(1613--1682),明清之际思想家、学者。初名绛,字宁人,曾自署蒋山傭。江苏昆山人。学者称亭林先生。明末,曾参加“复社”反宦官权贵斗争。清兵南下,嗣母王氏殉国,又参加昆山、嘉定一带人民抗清起义。失败后,十谒明陵,遍游华北。所至访问风俗,搜集史料,尤致力边防及西北地理研究。垦荒种地,纠合同道,不忘兴复。晚岁卜居华阴,卒于曲沃。学问博洽,于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以及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均有研究。晚年治经侧重考证,开清代朴学风气,对后来考据学中吴派、皖派均有影响。哲学上赞成张载关于“太虚”、“气”、“万物”三者统一之说,承认“气”是宇宙的实体,“盈天下之间者气也”,“非器则道无所寓”。反对空谈“心、理、性、命”,提倡“经世致用”的实际学问。论文主张作品为“经术政理”服务。诗多伤时感事之作,表现对统治阶级的不满及对明室的眷怀之情。治音韵学,考订古音,离析《唐韵》,分古韵为十部,在阐明音学源流和分析古韵部目上,有承前启后之功。所著有《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音学五书》、《韵补正》、《亭林诗文集》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3     标题: 复陈右铭太守书(清)曾国藩

  四月二十七日接到惠书,并附寄大文一册。知台从去岁北行[2],以途中染疾,就医历下[3],至正月之杪,乃达京师。是时鄙人适已出都,未及相见为怅。阁下志节嶙峋[4],器识宏达,又能虚怀取善,兼揽众长。来书所称,自吴侍郎以下[5],若涂君、张君、方君,皆时贤之卓然能自立者;惟鄙人器能窳薄[6],谬蒙崇奖,非所敢承。前以久玷高位[7],颇思避位让贤,保全晚节。赴阙以后[8],欲布斯怀,而未得其方,亦遂不复陈情。来书又盛引古义,力言不可遽萌退志。今已承乏此间[9],进止殊不自由,第恐精力日颓,无补艰危,止速谤耳[10]。
  大著粗读一过,骏快激昂,有陈同甫[11]、叶水心诸人之风[12]。仆昔备官朝列,亦尝好观古人之文章,窃以自唐以后,善学韩公者,莫如王介甫氏,而近世知言君子,惟桐城方氏、姚氏,所得尤多。因就数家之作,而考其风旨,私立禁约,以为有必不可犯者,而后其法严而道始复。大抵剽窃前言,句摹字拟,是为戒律之首。称人之善,依于庸德[13],不宜褒扬溢量,动称奇行异征,邻于小说诞妄者之所为[14]。贬人之恶,又加慎焉。一篇之内,端绪不宜繁多,譬如万山旁薄[15],必有主峰;龙衮九章[16],但挈一领。否则首尾衡决[17], 陈义芜杂,滋足戒也[18]。识度曾不异人,或乃竞为僻字涩句以骇庸众,斫自然之元气[19],斯又才士之所同蔽[26],戒律之所必严。明兹数者,持守勿失,然后下笔,造次皆有法度[21],乃可专精以理吾之气,探求韩公所谓与相如、子云同工者[22]。熟读而强探,长吟而反复,使其气若翔翥于虚无之表[23],其辞跌宕俊迈而不可以方物[24]。盖论其本,则循戒律之说,词愈简而道愈进;论其末,则抗吾气以与古人之气相翕[25]。有欲求太简而不得者,兼营乎本末,斟酌手繁简。此自昔志士之所为毕生矻矻[26],而吾辈所当勉焉者也。国藩粗识途径,所求绝少,在军久,旧业益荒,忽忽衰老[27],百无一成,既承切问,略举所见,以资参证。
  别示种烟之弊[28],及李编修书,膏腴地亩,舍五稼而种罂粟[29],不惟民病艰自食,亦人心风俗之忧。直隶土壤硗薄[30],闻种此者尚少。若果渐染此习,自应通蚀严禁[31]。但非年丰民乐,生聚教训[32],亦未易以文告争耳。



  注释:
  [1]陈右铭:陈宝箴(1831—1900),字右铭,江西义宁(今修水)人。举人出身,曾参曾国藩幕府。此时以知府官湖南,故称太守。陈于光绪年间任湖南巡抚,倡办新政,是清末维新派人物。[2]台从:指陈宝箴。台,对官吏的尊称,附于官职后,如抚台、学台,台从犹言“左右”,“执事”。[3]历下:山东古邑名,在今济南市西。[4]嶙峋:山崖突兀貌,喻为人刚直。[5]吴侍郎:吴存义,字和甫,江苏泰兴人。官至吏部左侍郎,以清廉称。[6]窳(yǔ):器物质地粗劣,此喻人的才能低下。[7]玷(diàn):犹忝、辱,自谦之辞。[8]阙:朝廷。[9]承乏:所任职位一时无适当人选,暂由自己来承担。在任官吏常用的谦辞。[10]止:仅,只。速:招致。[11]陈同甫:南宋文学家陈亮,字同甫,擅长政论。[12]叶水心:叶适,南宋哲学家,学者称水心先生。散文擅长政论。和陈亮一样,理学家的性理空谈。[13]庸德:功德。庸,功。[14]小说:指故事性的文体,如神话传说、街谈巷语之作。[15]旁薄:亦作“磅礴”,广大无边貌。[16]龙衮(gǔn):帝王的礼服,上绣龙纹。共有九种图案,称“九章”。[17]衡决:横断,脱节。衡,通“横”。[18]滋:通“兹”。[19]斫(zhuó):砍,削。元气:精神,生气。[20]蔽:蒙蔽。认识不清。[21]造次:匆忙,仓促。[22]相如:司马相如,西汉文学家。子云:扬雄,西汉文学家。韩愈《进学解》:“子云相如,同工异曲。”意思是两人文章都写得好,但手法和风格不同。[23]翥(zhù):飞举。[24]方物:“仿佛”的声转。想象,形容。[25]抗:举起,高。翕(xì):合。[26]矻矻(kū):勤奋不懈貌。[27]忽忽:形容时间过得很快。[28]烟:此指鸦片。即下文的“罂粟”。罂粟是草本植物,果实中的乳汁是制鸦片的原料。[29]五稼:五谷,泛指粮食作物。[30]硗(qiāo)薄:土地坚硬而瘠薄。[31]饬:通“敕”,命令。[32]生聚教训:语出《左传哀公十年》:“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生聚:繁殖人口,聚积财力。教训:教化训导。



  这是作者年任直隶省总督驻天津时写给当年幕僚的回信。信中主要就对方的文著进行评价,阐述自己的文学观点,即作文要有一定的戒律,在法度的约束下追求表达的自由。另外,从侧面也反映了作者暮年的消极政治态度。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3     标题: 复贺耦庚中丞书(清)曾国藩

  国藩顿首耦庚前辈大人阁下:二月接奉手示,兼辱雅贶[2],感谢感谢。过蒙矜宠,奖饰溢量。国藩本以无本之学,寻声逐响,自从镜海先生游[3],稍乃粗识指归[4]。坐眢见明[5],亦耿耿耳[6]。乃甫涉向道之藩[7],遽钓过情之誉,是再辱也。盖尝抉剔平生之病源,养痈藏瘤,百孔杂出,而其要在不诚而已矣。窃以为天地之所以不息,国之所以立,贤人之德业之所以可大可久,皆诚为之也。故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8]。”
  今之学者,言考据则持为聘辩之具,讲经济则据为猎名之津[9],言之者不怍[10],信之者贵耳[11],转相欺谩,不以为耻。至如仕途积习,益尚虚文,好弊所在,蹈之而不怪,知之而不言。彼此涂饰,聊以自保,泄泄成风[12],阿同骇异。故每私发狂议,谓今日而言治术,则莫若综核名实[13];今日而言学术,则莫若取笃实践履之士。物穷则变,救浮华者莫如质。积玩之后[14],振之以猛[15],意在斯乎?方今时事孔棘[16],追究厉阶之生[17],何尝不归咎于发难者[18]?彼岂实见天下之大计,当痛惩而廓清之哉?岂豫知今日之变实能自我收之哉[19]?不过以语言欺人,思先登要路耳。
  国藩以兹内省,早岁所为涉览书册,讲求众艺者,何一非欺人之事?所为高谈古今,嘐嘐自许者[20],何一非欺人之言?中夜以思,汗下如霤[21]。顷观先生所为楹帖[22],道在存诚云云,旨哉[23]!其暗然君子之言乎[24]?果存诚而不自欺,则圣学王道,又有他哉?镜海先生,庶几不欺者也。倭艮峰前辈[25],见过自讼[26],言动无妄;吴竹如比部[27],天质木讷[28],贞足干事[29]。同乡则黎月桥前辈,至性肫肫[30];陈岱云行己知耻[31];冯树堂有志力学;皆勉于笃实者也。国藩虽愚柔,既闻明训[32],敢不请事?若夫读书之道,博学详说,经世之才,遍采广询,自度智慧精神,终恐有所不逮。惟当谨守绳墨[33],不敢以浮夸导子弟,不敢以暴弃殆父母之遗体[34]。其有所进,幸也;无所进,终吾身而已矣。
  辱承扶掖之盛心,恐不察其浅鄙,而期许过实,故谨布一二,以为请益之地[35],亦附于《皇华》三拜之义云[36]。书不宣尽,伏维垂鉴。



  注释:
  [1]贺耦庚:名长龄,字耦庚,号耐庵,湖南善化(今长沙)人。嘉庆进士。道光时历任江苏、福建等省布政使,后官至云贵总督。此时贺为贵州巡抚,巡抚又称“中丞”。[2]雅贶(kuàng):敬称别人对自己的馈赠。雅,美。贶,赐。[3]镜海:唐鉴,字镜海,湖南善化人。嘉庆进士,官至太常寺正卿,讲求义理之学。[4]指归:宗旨所在。[5]眢(yuān):眼球枯陷失明。引申为井枯无水。[6]耿耿:心中不安。[7]甫:才,刚。藩:篱笆。引申为边沿,门户。[8]这段引文见《礼记中庸》。[9]经济:经世济民,治理国家。津:渡口,引申为必由之路,重要的途径。[10]怍(zuò):惭愧。[11]贵耳:即“贵耳贱目”的省语。相信传闻,不相信眼见的事实。[12]泄泄(yì):安然相丛貌。[13]综核:全面考察核实。[14]积玩:长期放逸偷安。[15]猛:严厉。[16]孔棘:十分危急。孔,甚。棘,通“急”。[17]厉阶:祸端,祸患的来由。厉,恶。阶,道。[18]发难者:挑起事端的人。此处意有所指。从语意上推测,当指在权位的要人。[19]豫:通“预”。[20]嘐嘐(xiāo):志大言大貌。[21]霤(jiù):屋檐下接水的长槽。亦指滴下的水。[22]楹帖:即对联。因悬挂或粘贴在楹柱上,称楹帖。[23]旨:美。[24]暗然:暗淡,不显露。《礼记中庸》:“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意谓君子外表淡然无色,美德日渐彰明。[25]倭艮峰:倭仁,蒙古正红旗人。道光进士。道光末年,和曾国藩标榜理学,以封建卫道者自居。后为反对输入西方科技的顽固派首领。[26]讼:责备。《论语•公治长》:“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27]吴竹如:吴廷栋,任职刑部。比部:明清时刑部司官的称呼。[28]木讷:质朴而不善言辞。[29]贞:贞固,坚贞不移。《易乾文言》:“贞固足以干事。”[30]肫肫:同“忳忳”,诚挚貌。[31]陈岱云:名源兗,长沙人。[32]明训:明智的教诲。指上文“君子之言”。[33]绳墨:木匠画直线用的工具。喻规矩、法度。[34]遗体:古人称自己的身体为父母“遗体”。[35]请益:受教后仍不明了,再次请教。后泛指向人请教。[36]《皇华》:即《皇皇者华》,《诗经》“鹿鸣之什”的第三篇。三拜:《左传》载,鲁国叔孙穆子出使晋国,晋侯招待他,让乐工歌“鹿鸣之三”,叔孙穆子三拜致谢说:“不敢拜教。”这里是拜谢教诲的意思。



  这是作者初入仕途的书信。通篇围绕一个“诚”字做文章,从自己的不诚说起,指斥学界和官场虚伪的求名逐利之风,直接表白自己虽有心求进却决不浮夸的思想,显得谦逊而不媚俗,骨子里自信自尊,有韩愈的行文风格。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4     标题: 复蒋松如书(清)姚鼐

  久处闾里[1],不获与海内贤士相见,耳目为之聩霿[2]。冬间,合侄浣江寄至先生大作数篇,展而读之,若麒麟凤凰之骤接于目[3],欣忭不能自己[4]。聊识其意于行间[5],顾犹恐颂叹盛美之有弗尽,而其颇有所引绳者[6],将俱得罪于高明[7],而被庸妄专辄之罪也[8]。乃旋获惠赐手书[9],引义甚谦,而反以愚见所论为喜,于是鼐益俯而自惭。而又以知君子之衷[10],虚怀善诱,乐取人善之至于斯也。鼐与先生虽未及相见,而蒙知爱之谊如此,得不附于左右,而自谓草木臭味之不远者乎[11]?心乎爱矣,何不谓矣?尚有所欲陈说于前者,愿卒尽其愚焉。
  自秦、汉以来,诸儒说经者多矣,其合与离,固非一途。逮宋程、朱出,实于古人精深之旨所得为多,而其审求文辞往复之情,亦更为曲当[12],非如古儒者之拙滞而不协于情也[13]。而其生平修已立德,又实足以践行其所言,而为后世之所向慕。故元明以来,皆以其学取士。利禄之途一开,为其学者,以为进趋富贵而已。其言有失,犹奉而不敢稍违之;其得亦不知其所以为得也,斯固数百年以来学者之陋习也。
  然今世学者,乃思一切矫之,以专宗汉学为主[14],以攻驳程、朱为能,介于一二专己好名之人[15],而相率而效者,因大为学术之害[16]。夫汉人之为言,非无有善于宋而当从者也。然苟大小之不分,精粗之弗别,是则今之为学者之陋,且有甚于往者为时文之士[17],守一先生之说而失于隘者矣。博闻强识,以助宋君子之所遗,则可也;以将跨越宋君子,则不可也。
  鼐往昔在都中,与戴东原辈往覆尝论此事[18],作《送钱献之序》[19],发明此旨。非不自度其力小而孤,而义不可以默焉耳。先生胸中,似犹有汉学之意存焉、而未能豁然决去之者,故复为极论之。
  “木铎”之义[20],苏氏说[21],集注固取之矣[22];然不以为正解者,以其对“何患于丧”意少远也。至盆成见杀之集注[23],义甚精当,先生曷为驳之哉?朱子说诚亦有误者,而此条恐未误也,望更思之。
  鼐于蓉庵先生为后辈[24],相去甚远,于颍州乃同年耳[25]。先生谓颖州曰兄,固于鼐同一辈行,而过于谦,非所宜也。客中惟保重,时赐教言为冀[26]。愚陋率达臆见[27],幸终有之[28]。



  注释:
  [1]闾(lǘ)里:乡里。[2]聩(kuì):天生耳聋。霿(mèng):晦,昏暗。[3]麒麟:古代传说中的动物,和凤凰一样,多作为吉祥的象征。用来形容文章,则是指文辞优美有文采。[4]欣忭(biàn):欣喜愉悦。忭,快乐。[5]识(zhì):通“志”,记。行间:文字中间。此句说自己见到蒋的大作后,回信表明看法。[6]引绳:加以纠正。绳,纠正。[7]高明:对人的尊称,意思是指对方的见识、学术比自己高明。[8]被:受,承当。专辄:专擅,专断。辄,车箱两旁可凭依处,引申为倚恃妄作之意。[9]手书:亲笔信。[10]衷:内心。[11]草木臭(xiù)味:草和木是同类的东西,气味相同,故喻同类的人为草木臭味。《左传襄公八年》:“今譬于草木,寡君在君,君之臭味也。”臭,气味。[12]曲:曲折深刻。[13]古儒:此指汉代的经学家。拙滞:拘泥,笨拙。[14]汉学:亦称“朴学”,指汉儒考据训诂之学。明清之际顾炎武等人推崇汉儒的朴实学风,反对宋儒空谈义理。到乾隆嘉庆年间,姚鼐、戴震等人更发展以汉儒的训诂方法,虽有成就,但也形成为考据而考据的脱离实际的学风,与桐城派的崇尚宋儒理学对立。[15]专己:自专,独断专行。[16]因:所以。[17]时文:时下流行的文体,即当时科举考试所采用的文体。[18]戴东原:戴震,字东原,安徽休宁人。清代思想家、学者,对经学、语言学有重要贡献。他以训诂探讨古书义理,有力的批评了程朱理学的唯心主义。[19]钱献之:钱坫,字献之,江苏嘉定人。清代书画家、学者。姚鼐曾作《送钱献之序》,畅谈当时理学、汉学之争。[20]木铎(duóo):木舌的铃,古代用于施行政教、传布命令时用之。《论语八佾》:“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朱熹的《论语集注》认为这段话的意思是:你们何必担心丧失官职呢?天下黑暗已经很久了,上天将把孔子作为传播光明政治的喉舌。[21]苏氏说:苏氏解释“木铎”一段,认为上天使孔子失位,周游四方,像木铎一样辛苦于道路。[22]集注:即朱熹的《论语集注》。[23]盆成:人名,战国时人,仕齐而被杀。[24]蓉庵:疑为蒋炳的号。蒋炳,字晓沧,阳湖(今江苏常州)人。雍正举人,擢御史,为官三十余年,有政绩。[25]颖州:府名,治所在今安徽阜阳。此指蒋炳儿子蒋熊昌。熊昌曾任颖州知府,这里用官职称呼。同年:乡试、会试同榜考取者称为同年。姚鼐与蒋熊昌同榜中进士。[26]教言:教诲之言。对别人意见的尊称。[27]愚陋:自我的谦称。[28]宥:原谅。



  蒋松如写信给姚鼐,大概是对朱熹的《四书集注》提出了一些考据方面的不同意见,而姚鼐却就此认为蒋是受了汉学的影响,所以覆信给蒋,宣扬理学,攻驳汉学。因为不是知交,下语用辞十分婉转,不刺伤对方的自尊,这在开头一段的客套话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4     标题: 复六松书(清)魏禧

  “死友”一语,此仆十数年来最伤心事。每登高望远,辄怆然涕下[1],有子昂“天地悠悠”之叹[2]。吾辈德业相勖[3],无儿子态,然气谊所结,自有一段贯金石、射日月、齐生死、诚一专精、不可磨灭之处。此在千百年后,犹得而想见之,况指顾数十年之间耶[4]!仆于天性骨肉中,颇不可解,外此则一腔热血,亦欲一用,非用于君,则用于友。悠悠泛泛,无所用之,又安能禁宝剑沈埋之恨[5]?仆所以期待二三至友者,颇不以世人所谓遂足相许。旅寓屏营[6],百感交集,聊因人来[7],为一及之。
  

  注释:
  [1]怆(chuàng):悲伤,凄怆。[2]子昂:初唐诗人陈子昂。其《登幽州台歌》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3]勖(xù):勉励。[4]指顾:一指手一回头的时间,极言时间短暂。[5]沈:同“沉”。[6]屏(bīng)营:犹“彷徨”,徘徊,游移不定,引申为心神不宁。[7]人:指六松的仆人,六松:曾灿,堂号为“六松草堂”,魏禧同乡好友,明末遗民志士。


  这封书信语意含蓄而富有感情。“一腔热血”忠君服国是不可能的了,作者明亡不仕,这腔忠君爱国热血便有“宝剑沉埋之恨”,那他期待于二三好友的又是什么呢?真是百感交集,一言难尽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5     标题: 复鲁絜非书(清)姚鼐

  桐城姚鼐顿首,絜非先生足下:相知恨少,晚通先生。接其人,知为君子矣;读其文,非君子不能也。往与程鱼门[2]、周书昌尝论古今才士[3],惟为古文者最少。苟为之,必杰士也,况为之专且善如先生乎!辱书引义谦而见推过当[4],非所敢任。鼐自幼迄衰,获侍贤人长者为师友[5],剽取见闻[6],加臆度为说,非真知文、能为文也,奚辱命之哉[7]?盖虚怀乐取者,君子之心。而诵所得以正于君子[8],亦鄙陋之志也[9]。
  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10]。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11]。惟圣人之言,统二气之会而弗偏[12],然而《易》、《诗》、《书》、《论语》所载,亦间有可以刚柔分矣。值其时其人告语之[13],体各有宜也。自诸子而降[14],其为文无有弗偏者。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15],如火,如金镠铁[16];其于人也,如凭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17],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廖廓[18]。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叹[19],邈乎其如有思[20],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21]。观其文,讽其音[22],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23]。
  且夫阴阳刚柔,其本二端,造物者糅[24],而气有多寡进绌[25],则品次亿万,以至于不可穷,万物生焉。故曰:“一阴一阳之为道[26]。”夫文之多变,亦若是也。糅而偏胜可也;偏胜之极,一有一绝无,与夫刚不足为刚,柔不足为柔者。皆不可以言文。今夫野人孺子闻乐[27],以为声歌弦管之会尔;苟善乐者闻之,则五音十二律[28],必有一当,接于耳而分矣。夫论文者,岂异于是乎?宋朝欧阳、曾间之文[29],其才皆偏于柔之美者也。欧公能取异己者之长而时济之[30],曾公能避所短而不犯。观先生之文,殆近于二公焉。抑人之学文[31],其功力所能至者,陈理义必明当;布置取、繁简廉肉不失法[32];吐辞雅驯[33],不芜而已[34]。古今至此者,盖不数数得[35],然尚非文之至。文之至者,通乎神明,人力不及施也。先生以为然乎?
  惠奇之文,刻本固当见与,抄本谨封还。然抄本不能胜刻者。诸体以书、疏、赠序为上,记事之文次之,论辨又次之。鼐亦窃识数语于其间[36],未必当也。《梅崖集》果有逾人处[37],恨不识其人。郎君令甥皆美才未易量[38],听所好,恣为之[39],勿拘其途可也。于所寄之,辄妄评说,勿罪!勿罪!秋暑惟体中安否?千万自爱。七月朔日[40]。



  注释:
  [1]鲁絜非:(1732—1794)鲁九皋,又名仕骥,字絜非,号山木、乐庐。新城(今江西黎川县)人。乾隆进士,官山西夏县知县而卒。少时受业于朱仕琇,后又从姚鼐问古文义法,为文极崇欧阳修、曾巩。[2]程鱼门:程晋芳,字鱼门,号蕺国,安徽歙县人。乾隆进士,官吏部主事,经学家,曾与姚鼐同任四库全书编修。[3]周书昌:周永年,字书昌,山东历城人,乾隆进士,亦与程、姚同为四库全书编修。[4]辱:指对方不惜屈辱,寄来书信,犹言“承蒙”。见推:被推重。见,被。这里指自己受到鲁絜非的推崇。[5]长者:有德行的人。[6]剽取:剽窃、夺取。此处是自谦。[7]辱命:犹言“承蒙名声”。命,名。[8]涌:陈述。[9]鄙陋:自称的谦词。[10]阴阳: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对立的概念。最初指阳光的向背,后用阴阳解释自然界和社会存在的矛盾现象。刚柔:古人以刚柔对称,并与阴阳概念相联系。《易•系辞下》:“乾坤,其易之门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11]发:显现,表现。刘勰《文心雕龙•熔裁》:“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12]会:交会,融合。[13]告语:表示,陈述。[14]诸子:指先秦汉初的各派学者和著作。[15]杲(gǎo):明亮。[16]镠(liú):本指纯美的黄金。此处当作“镏”,用黄金装饰器物的一种工艺。[17]沦:微波。[18]鸿鹄:天鹅。廖廓:空阔远大,指天空。廖,同“寥“。[19]漻(liáo):清深貌。[20]邈(miǎo):深远貌。[21]愀(qiǎo):凄伤貌。[22]讽:诵。[23]举:全,都。[24]糅:掺杂混合。[25]绌(chù):通“黜”,退。[26]此引文为《易•系辞上》语,“为”原作“谓”。[27]野人:在田野从事劳动的人。此处泛指没文化的人。[28]五音:中国古代的五声音阶,即宫、商、角、徵、羽。十二律:中国古代音乐术语,即把一个八度音程分为十二个不完全相等的半音的律制。[29]欧阳:欧阳修。曾公:曾巩。[30]济:补益。[31]抑:表转折,犹“然而”。[32]廉肉:《礼记•乐记》:“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孔颖达疏云:“廉,谓廉棱,肉,谓肥满。”比喻风格峻峭硬瘦和丰满润泽。[33]雅驯:典雅,顺畅。古人多称文辞善于修饰为“雅驯”。[34]芜:杂乱。[35]数数(shuò):屡次,常常。[36]识(zhì):通“誌”、“志”,记,标号。[37]《梅崖集》:清文学家朱仁琇的文集。朱仕琇,字斐瞻,号梅崖,福建建宁人。曾任知县和府学教授,长于古文。鲁絜非拜他为师。[38]郎君:指鲁絜非的儿子鲁肇熊、鲁肇光等。令甥:对别人外甥的称呼。鲁絜非的外甥陈用光,为姚鼐门生。[39]恣:放任。[40]朔日:夏历每月初一日。



  这封给友人的信,专门论述了文学风格的阳刚和阴柔之美,强调了二者的结合。也说明了风格与个性的关系,是作者关于散文理论的重要文章。用形象生动的比喻来深入浅出地说明理论问题,是此文的一大特色。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5     标题: 复某书(清)李慈铭

  仆息交绝游,政畏见妄人[1]、闻妄语。足下于仆,非总角之好[2],无平生之欢,乃以绝不相涉之言,妄附于诤友之列[3],诚仆所不解。顷复以长牍见责[4],诋仆为妄,且恐仆不能句读而自句读之[5],吾知妄人自有所归也。足下少年得意,读一二破碎书,自以为见理已深,狂谵百出[6]。仆诚未闻道,亦不足称文人,然如足下者,恐须息心静气,从仆等游十余年,方可启齿牙也。仆老多病,无闲气力与后生较是非,元书附还[7],以后见绝也。



  注释:
  [1]政:通“正”。[2]总角:总束头发,结成小髻,为儿童的发式。因指儿童时代。角,小髻。[3]诤友:能直言规过的朋友。[4]牍(dú):尺牍,书信。[5]句读(dòu):文辞语意已尽处为句,语意未尽而须停顿处为读。书面上用圈表示句,用点表示读,是古时的标点符号。亦称“句逗”。[6]澹(zhān):多言,引申为胡言乱语。[7]元:原,本来。


  这是一封复信,针对来信中的“妄人”等语,又把“妄人”这顶帽子掷还对方,干脆表示绝交。我们已无法知道双方争论的是非曲直,不过,仅从此信看,倒是一篇老辣痛快的抨击文字。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5     标题: 复彭丽生书(清)曾国藩

  前承惠书,存唁不孝[1],顷又蒙手书,所以期勖故人[2],甚笃且勤。国藩积愆丛慝[3],无实行而盗虚声,为神明所不容,乃不陨灭我躬,而延祸于吾母。椎心悔憾[4],盖不得自比于人数,其又何经济之足言?
  顾如足下所称,今日不可救药之端,惟在人心陷溺,绝无廉耻云云,则国藩之私见,实与贤者相吻合。窃尝以为无兵不足深忧,无饷不足痛哭,独举目斯世求一攘利不先[5]、赴义恐后、忠愤耿耿者不可亟得;或仅得之,而又屈居卑下,往往抑郁不伸,以挫以去以死[6]。而贪饕退缩者[7],果骧首而上腾[8],而富贵而名誉而老健不死,此其可为浩叹者也。足下与某公书,言之至为深痛,积年痒疥,为君一搔[9],忧患余生,得少快慰。
  国藩来此,盖以鄂中失守[10],恐其回窜,不得不出,以自别于畏死者之徒。至于求有补济,则肮脏之性[11],将以方枘周旋于圆凿之中[12],亦知其鉏鋙而鲜当矣。刻下所志,惟在练兵、除暴二事。练兵则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13];除暴则借一方之良,锄一方之莠[14]。故急访各州县公正绅耆[15],佐我不逮,先与以一书,然后剀切示谕之[16]。
  年来饱更世故[17],又经忧患,齿发稍侵[18],精神颓败。幸故人一来顾我,相对叙论,收召散亡之魂魄,祓濯如山之尘垢[19]。庶生新机而还旧识,即拯时艰于万一亦未可知。郭筠仙[20]、刘霞仙[21]、罗罗山[22],及平日交旧,都来此间。尚望足下惠然命驾,无任伫企。



  注释:
  [1]存唁:吊唁,表示慰问。咸丰二年(1852)六月曾国藩母亲逝世。[21]勖(xù):勉励。[3]愆(qiān):过失,罪咎。(tè):邪恶。[4]椎心:心灵受到沉重打击。椎,捶击。[5]攘利:窃取、夺取利益。[6]以:而,连词。[7]贪饕(tāo):贪婪至极。[8]骧(xiāng):本谓马首昂举,引申为昂扬上举。[9]这两句意思是搔到痒处,论说到要害。[10]鄂中:湖北地区。此指武昌等地。[11]肮脏(kǎng zǎng):同“抗脏”,高亢刚直貌。[12]方枘(ruì):方形榫头。圆凿:圆形凿眼。方枘圆凿喻不相合,不相容。《楚辞九辩》:“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鋙而难入。”鉏鋙(jǔ yǔ):同“龃龉”,不相配合。[13]艾:一种中草药。中医用燃烧的艾绒熏烤病人的穴位来治病,这种艾绒以干而久藏的为好。《孟子离娄上》:“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七、三是虚数,指年深日久。久病求陈艾,喻事先必须作好充分长期的准备。[14]莠(yǒu):恶草的通称,喻恶人、坏人。与“良”相对。[15]绅耆:地方上的绅士和年老有地位的人。[16]剀(kǎi)切:切实,切中事理。[17]更:经历。世故:变乱。[18]稍侵:渐渐脱落。[19]祓濯(fú zhuó):犹言“洗涤”,清除。祓,祓除,古代除去凶垢的仪式,三月上巳日到水滨洗濯。[20]郭筠仙:郭嵩焘,字伯琛,号筠仙,湖南湘阴人。道光进士,随曾国藩办团练,后成为著名外交官,首任驻英大臣,主张学习西方科技。[21]刘霞仙:刘蓉,又名孟蓉,湘乡人。[22]罗罗山:见《何君殉难碑记》注。



  太平军1853年初攻克武昌后,势如破竹,数月间占领南京,进行北伐西征,半壁河山为之震撼。曾国藩此时刚在湖南举办团练,内外交困,力不从心,有牢骚怨愤,也有初开幕府招徕人才的急切心情,这些在信中都一一流露出来。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6     标题: 复吴南屏书(清)曾国藩

  三月初旬,奉覆一函,想已达览。旋接上年腊月惠书,并大著诗文全集各五十部,就审履祺康胜[1],无任企仰[2]。
  大集古文敬读一过,现昔年仅见零篇断幅者,尤为卓绝。大抵节节顿挫,不矜奇辞奥句[3],而字字若履危石而下,落纸乃迟重绝伦[4]。其中闲适之文,清旷自怡,萧然物外,如《说钓》、《杂说》、《程日新传》、《屠禹甸序》之类,若翱翔于云表,俯视而有至乐。国藩尝好读陶公及韦、白、苏、陆闲适之诗[5],观其博揽物态,逸趣横生,栩栩焉神愉而体轻,令人欲弃百事而从之游。而惜古文家少此恬适之一种,独柳子厚山水记[6],破空而游,井物我而纳诸大适之域[7],非他家所可及,今乃于尊集数数遘之[8]。故编中虽兼众长,而仆视此等尤高也。
  与欧阳筱岑书中[9],论及桐城文派,不右刘、姚[10],至比姚氏于吕居仁[11],讥评得无少过[12]?刘氏城非有过绝辈流之诣,姚氏则深造自得,词旨渊雅,其文为世所称诵者,如《庄子章文库》、《礼笺序》、《覆张君书》、《覆蒋松如书》、《与孔㧑约论禘祭书》、《赠㧑约假归序》、《赠钱献之争》、《朱竹君传》、《仪郑堂记》、《〈南园诗存〉序》、《绵庄文集序》等篇,皆义精而词俊,夐绝尘表[13]。其不厌人意者[14],惜少雄直之气,驱迈之势,姚氏固有偏于阴柔之说[15],又尝自谢为才弱矣。其论文亦多诣极之语[16],国史称其有古人所未尝言,鼐独抉其微发其蕴。亟顿称海峰[17],不免阿于私好。要之方氏以后,惜抱固当为百年正宗[18],未可与海峰同类而并薄之也。浅谬之见,惟希裁正。
  国藩回任江表[19],眴逾半年[20],辖境敉平[21],雨泽沾足,岁事可望丰稔。惟是精力日衰,前发疝气[22],虽已痊愈,目光蒙雾,无术挽回。吏治兵事,均未能悉心料理,深为愧悚。吾乡会匪窃发,益阳、龙阳等城[23],相继被扰。此辈游荡无业,常见逐风尘而得逞,湘省年年发难,剿之而不畏,抚之而无术,纵使十次速灭,而设有一次迁延,则桑梓之患[24],不堪设想,殊以为虑。



  注释:
  [1]审:详知,明悉。履祺:福禄吉祥。履,福禄。康胜:健康安吉。[2]无任:不胜。[3]矜:自以为能,自夸。[4]迟重:迟缓稳重。比喻遣辞造句从容沉着。[5]陶公:晋代诗人陶渊明。韦:唐诗人韦应物。白:唐诗人李白。苏:宋代文学家苏轼。陆:宋代文学家陆游。[6]柳子厚:唐代古文运动的代表人物柳宗元。山水记:指柳宗元著名的山水游记,如《永州八记》等。[7]大适:极为畅快自由。[8]遘(gòu):遇。[9]欧阳筱岑:曾国藩、吴敏树的友人。欧阳曾把吴写给自己的信寄曾国藩一阅。[10]不右:不推崇。右,尊崇。刘、姚:桐城文派的代表人物刘大櫆、姚鼐。[11]吕居仁:吕本中,字居仁,南宋诗人,是黄庭坚之后的江西诗派人物,曾作《江西诗社宗派图》。吴敏树在给欧阳筱岑的信中曾把桐城派和江西诗派相比较,不主张立派别;又把姚鼐比作成就影响不及黄庭坚的吕本中,所以曾国藩要写信争辩。[12]得无:莫非,岂不是。比较委婉的诘问。[13]夐:通“迥”,远。[14]厌:饱。引申为心服,满意。[15]阴柔:此指文章风格,见《覆鲁絜非书》。[16]诣极:至极,精深独到。[17]亟(qì):屡次。海峰:刘大櫆号海峰。[18]惜抱:姚鼐室名惜抱轩,故称其为惜抱先生。[19]江表:指长江以南地区。咸丰十年(1860),曾国藩任两江总督,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20]眴:同“瞬”,眨眼的功夫。[21]敉(mǐ):安抚,安定。[22]疝(shàn)气:中医学病名,俗称小肠气。[23]益阳:县名,属湖南。龙阳:旧县名,今湖南汉寿县。[24]桑梓:桑和梓是古代家宅旁常栽的树木,后用作故乡的代称。



  这封回信可与吴敏树的《己未上曾侍郎书》同看,论文讲学是两人通信的基本内容。文中高度称许了吴的文章,又与吴的观点针锋相对,坚持对桐城派代表人物姚鼐的回护,推崇姚鼐为文章百年正宗。此时作者因镇压太平军升任两江总督,信尾还流露了力不从心之感。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6     标题: 复张君书(清)姚鼐

  辱书谕以人都不可不速[2],嘉谊甚荷[3]。以仆騃蹇[4],不明于古,不通于时事,又非素习熟于今之贤公卿与上共进退天下人材者,顾蒙识之于俦人之中[5],举纤介之微长,掩愚谬之大罪[6],引而掖焉,欲进诸门墙而登之清显,虽微君惠告[7],仆固愧而仰德久矣[8]。
  仆闻蕲于己者志也[9],而谐于用者时也。士或欲匿山林而羁于绂冕[16],或心趋殿阙而不能自脱于田舍[11],自古有其志而违其事者多矣。故鸠鸣春而隼击于秋[12],鳣鲔时涸而鲋䱉游[13],言物各有时宜也。仆少无岩穴之操[14],长而役于尘埃之内,幸遭清时[15],附群贤之末,三十而登第[16],跻于翰林之署[17],而不克以居[18],浮沉部曹[19],而无才杰之望,以久次而始迁[20]。值天子启秘书之馆[21],大臣称其粗解文字,而使舍吏事而供书局[22],其为幸也多矣。不幸以疾归,又不以其远而忘之,为奏而扬之于上,其幸抑又甚焉。士苟获是幸,虽聋瞆犹将耸耳目而奋,虽跛躃犹将振足而起也[23],而况于仆乎?
  仆家先世,常有交裾接迹仕于朝者[24],今者常参官中乃无一人[25],仆虽愚,能不为门户计耶?孟子曰:“孔子有见行可之仕”,于季桓子是也[26]。古之君子,仕非苟焉而已[27],将度其志可行于时,其道可济于众。诚可矣,虽皇皇以求得之而不为慕利,虽因人骤进而不为贪荣。何则?所济者大也。至其次,则守官摅论[28],微补于国而道不章。又其次,则从容进退,庶免耻辱之大咎已尔。夫自圣以下,士品类万殊,而所处古今不同势,然而揆之于心,度之于时,审之于己之素分[29],必择其可安于中而后居,则古今人情一而已。
  夫朝为之而暮梅,不如其弗为,远欲之而近忧[30],不如其弗欲。《易》曰:“飞鸟以凶。”[31]《诗》曰:“卬须我友。”[32]抗孔子之道于今之世,非士所敢居也;有所溺而弗能自反[33],则亦士所惧也。且人有不能饮酒者,见千钟百榼之量而几效之[24],则溃胃腐肠而不捄[35]。夫仕进者不同量,何以异此!是故古之士,于行止进退之间,有跬步不容不慎者[36],其虑之长而度之数矣[37],夫岂以为小节哉!若夫当可行且进之时,而卒不获行且进者,盖有之矣,夫亦其命然也。
  仆今日者,幸依圣朝之末光[38],有当轴之褒采[39],勇跃鼓忭以冀进[40],乃其本心。而顾遭家不幸,始反一年,仲荣先殒,今又丧妇,老母七十,诸稚在抱,欲去而无与托,又身婴疾病以留之[41]。此所以振衣而趦趄[42],北望枢斗而俯而太息者也[43]。远蒙教督,不获趋承[44],虽君子不之责,而私衷不敢安,故以书达所志,而冀量察焉。




  注释:
  [1]关于此书,姚莹在《惜抱先生家状》中说:“梁阶平相国属所亲语先生曰:‘君若出,吾当特荐,可得殊擢。’先生婉谢之,集中所为《复张君书》也。”据此可知,“张君”乃梁阶平亲信。梁阶平,名国治,乾隆三十四年进士,后以湖南巡抚入直军机处,擢户部尚书,累官至东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工书法,好学爱才,著有《敬思堂文集》。[2]辱:谦词。“辱书”意为屈辱您给我写信,承蒙赐书。谕:晓谕,告知。[3]荷:表示感激的话,承受。[4]騃蹇:迟顿。“騃”同“呆”。[5]俦人:同伴,同类人。[6]大罪:重大缺点。[7]微:非,无。[8]仰德:仰慕其恩德。[9]蕲:求,要求。[10]羁于绂冕:羁留于官位。绂(fú弗):系印的带子;冕:有官位的人的礼帽。[11]心趋殿阙:向往高位。殿阙:宫殿。[12]鸠:即布谷鸟。隼(sǔn笋):一种猛禽,鹰类。[13]鳣鮪(zhān wěi毡委):鳇鱼,一种大鱼,体长可达五米。鲋䱉(fù qū付区):鲫鱼、鳝鱼,此处泛指小鱼。这句意为鳣鮪体大,水小时就游不了,而小鱼则照样可以游。作者以此说明“物各有时宜”的道理。[14]岩穴:山洞。《汉书司马迁传》:“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后用以指隐居或隐居之所。[15]遭:遇。清时:清平之时。[16]登第;科举时代考中进土叫“登第”,亦称“登科”。[17]跻(jī基),登。[18]不克以居:指不能在翰林的地位上呆下去。[19]部曹:明清各部司官吏的通称。汉代尚书分曹治事,魏晋以后改曹为部。姚鼐曾任刑部郎中,故自谓“浮沉部曹”。[20]次:停留、等待。迁:升迁。[21]秘书之馆:指四库全书馆。[22]“而使”句:去掉官吏事务,去书局供职。指作者自己任四库全书编修事。[23]跛躃(bì必):瘸腿。[24]交裾接迹:接连不断的意思。裾:衣服大襟。[25]常参官:平常的参佐官吏。[26]“孟子曰”三句:《孟子万章下》:“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赵歧注:“行可,冀可行道也。鲁卿季桓子秉国之政,孔子仕之,冀可得因之行道也。”[27]仕非苟:不随随便便出来做官。[28]摅论:发表自己的见解。摅(shū书):发抒。[29]素分:素常的职分。[30]“远欲”句:追求远处的东西,而真到了跟前,却又忧虑起来了。[31]“飞鸟以凶”:语出《易小过》,意思是说,该向下时却要向上,结果是不好的。“飞鸟”表示向上的意思。[32]“卬须我友”:《诗经邶风匏有苦叶》:“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áng昂)我;须:等待。[33]溺:沉溺无节制。[34]榼(kē柯):古代盛酒器具。几效:希望效仿。“几”通“冀”,希望。[35]捄:同“救:。[36]跬步:半步。[37]度之数:不只一次地忖度。数(shuò朔):屡次。[38]末光:余光。[39]当轴:处枢要之地位者。褒采:赞美。[40]忭(biàn辨):喜悦。[41]婴疾病:困于疾病。婴:缠绕,羁绊。[42]趑趄(zījū资苴):且进且退,犹豫不前。[43]枢斗:北斗,北斗第一星叫天枢。这里指朝廷或京城。[44]趋承:趋赴承教。



  姚鼐于四十二岁(乾隆三十九年)时,因与当时主持《四库全书》编撰工作的纪昀等人意见不合,托疾辞官。后以文名为世所重,主讲江南诸书院,名声反而更盛,并没有尝到过穷愁潦倒的滋味。此文言己不合对宜,为“免耻辱之大咎”而绝意仕进,未必没有一点牢骚,但他的地位、心境毕竟不同于刘大櫆那样的下层知识分子,虽有牢骚,却无愤激之气,因此行文平实,气势舒缓,在风格上与刘大櫆等又自不同。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7     标题: 复郑夫人书(清)林则徐

  前日发一信后,昨日接连家书两函。一系七月二十一日发,一系七月二十五日发。知次儿病已霍然[2],且已准备应试,甚以为念。余发此信时,想次儿已于矮屋中缴卷出矣[3],前发一信,嘱不必应试,仔细一思,发函时正在风簷矮屋中接题起草,迨信到时,至快总在月底,函中云云,已成昨日黄花,不免多此一言。临颖匆匆[4],竟未思及,真堪失笑。然使次儿因病未能考试,或以父为责为虑者,阅信后尚可释然也[5]。
  此地鸦片触目,十户之中,吸者半数。即官场中染此者亦多,可恨之极!决意严行禁止。现正委广洲道与英夷办理交涉[6],今后不得来此贩运,违者并禁绝其贸易,但未知有无成效也。
  大儿在京,闻睡时甚迟,交友犹多,未知染此癖否?当驰函痛戒之[7]。夫人如发信去,亦须得及,毋使余担心也。次儿三儿在家,承夫人督教,当不至此。惟闻族中子弟,亦有此不疲者,一入黑籍[8],身体即隳[9],今后将永远提不起精神,办不成大事,是亦林氏之不幸也。未知彼父兄所司何事,而竟放任至此,是真咄咄怪事。
  前据促常表兄来信,知夫人近患脚肿,何来信绝未提及?想已全愈矣!甚念。月底子嘉兄将回闽省亲,届时将托伊顺便一造吾家[10]。银两亦托伊带来。家中用途如何?可省则省,不可省处,亦不必过事俭啬[11]。王戎钻核[12],终非佳士;布孙布被,亦属佥壬[13]。接人处事,当从大处落墨,一钱不会,余不取也。



  注释:
  [1]1838年道光皇帝派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到广州查禁鸦片。这封信是林则徐在广州写给夫人的一封家信。[2]霍然:疾病迅速消除。[3]矮屋:指科举考场。考乡试的地方叫“贡院”,内有只容一人身子的矮屋几十间、百间不等,考生各占一间。[4]临颖:临笔写信。颖,笔尖。[5]释然:放心。[6]委:委派。广州道:清朝分一省为数道,道相当于现在的地区。[7]驰函:急速发信。[8]黑籍:俗称吸鸦片者为黑藉中人。[9]隳(huī灰):毁坏。[10]伊:他。造:前往。[11]俭啬:节俭吝啬。[12]王戎:西晋名士,“竹林七贤”之一,惟性极贪吝,广收八方园田,每自执牙筹(用牙制的计算器),昼夜计算。家有好李子,卖了怕人得种,钻核毁之。[13]俭壬:同“俭壬”,指巧言谄媚、行为卑鄙的人。



  林则徐(1785—1850),字少穆,福建侯官(今闽侯)人。十三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人,二十七岁中进士入翰林院,从编修做到督抚。受当时今文学派经世致用进步思想影响,比较注重实际上,关心国计民生,主张严禁鸦片。1838年,任钦差大臣往广州查禁鸦片,举行震惊中外的虎门焚烟大示威,给英国侵略者的武装挑衅以坚决回击。由于清王朝的卖国投降政策,1842年,他被谪戌伊犁。1845年获释,任陕甘云贵等省督抚。1850年病死。著有《林文忠公政书》、《云佐山房文钞》、《云佐山房诗钞》等。
  十九世纪初,帝国主义向中国大量运销鸦片,鸦片问题日益严重,而清廷内部分为禁烟和反对禁烟两派。林则徐当时任湖广总督,道光十八年(1838)连续上书奏请禁烟,指出鸦片大量输入,导致大量白银外流,造成银贵钱贱,“数十年后,中原几天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道光皇帝同意所奏,任他为钦差大臣去广州查禁鸦片。林则徐到达广州,采取果断措施,表示:“若鸦片一日不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终始,断无终止之理。”这封信就是他初到广州时写给郑夫人的一封家书。
  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出,林则徐对鸦片深恶痛绝,“决意严行禁止”。对贩毒的帝国主义者,态度坚决;对吸毒的官吏,恨之已极,对自己的大儿子,极为担心,生怕他染上烟癖。对族中子弟入黑籍,认为是林氏之不幸,责其父兄不能严加管教。表现了对自己子弟既爱护又严格要求的正确态度。
  开头结尾两段,纯系与夫人叙家常,谈私事,但字里行间也表现了林则徐的高尚品德。他对次子患病,极为关心,甚至嘱咐“不必应试”,这在以科举取士,读书人把科举看作比命还重要的封建社会里,能做到这一点是不容易的。林则徐在广州,身为钦差大臣,逢迎要谀之徒举目皆是,然而他不但没有借机敲诈勒索,大发横财,反而写信要家中捎来银两,其清白廉洁,可想而知。
  这封普通家信,信笔直书,行其所当行,止其所当止,语言朴实,毫无雕琢,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有一种朴素美。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7     标题: 复庄卫生书(清)冯桂芬

  蒙读书为文三四十年[2],所作实不少。而才力苶靡不能振[3],天实限之,亦何敢侈口论文?顾独不信义法之说[4]。窃谓文者,所以载道也。道非必“天命”、“率性”之谓[5]。举凡典章制度,名物象数[6],无一非道之所寄,即无不可著之于文。有能理而董之[7],阐而明之,探其奥赜[8],发其精英,斯谓之佳文。
  故长于经济者[9],论事之文必佳,宣公奏议,未必不胜韩、柳[10];长于考据者,论古之文必佳;贵与考序,未必不胜欧、苏[11]。文之佳者,随其平、奇、浓、淡、短、长、高、下,而无不佳。自然有节奏,有步骤,反正相得,左右咸宜,不烦绳削而自合[12]。称心而言,不必有义法也;文成法立,不必无义法也。
  反是言之,魏叔子为昭代名家,而序梅氏《历算全书》,不知所云[13];梅伯言亦近时能手,而序郝氏《尔雅义疏》,开口便错[14]。无他,强以所不知,困于所不能也。以彼其文,岂不周规折矩,尺步绳趋?佳乎否乎?惟碑版之作,前贤成式俱在[15]。身处后代,不宜偭规矩而改错[16]。故金石不妨言例,而他文不可言义法。於乎!诂经者以例说《春秋》,而《春秋》晦,必非游、夏一堂之论也[17];为政者以例治天下,而天下乱,必非唐、虞、三代之法也[18]。操觚者以义法为古文[19],而古文卑,必非先秦、两汉之作也。瞽论如是[20],藉求是正。如有以发我矇固[21],所愿闻耳。执事躬仪黼黻[22],王路驰驱[23]。际兹国步艰难,方与拨乱反正。别有经天纬地之大文[24],为同谱光荣[25],又岂仅区区翰墨为勋绩邪[26]!



  注释:
  [1]庄卫生:名受祺,道光进士。著有《枫南山馆遗集》、《维摩室随笔》等。[2]蒙:自称的谦词。[3]㳟(nié):疲倦的样子。[4]义法:桐城派论古文创作提出的两个准则。[5]天命、率性:宋代理学家所说的“道”,就是“在天为命,在人为性”。[6]名物:各类事物的名称、类别。象数:《周易》所载占卜吉凶的说法。[7]理:剖析。董:正。[8]奥赜(yí):深秘的含蕴。[9]经济:经国济民。这里指治理政事。[10]宣公:唐代陆贽(754—805),所作奏议十篇,指陈时病,为后世所重。韩、柳:韩愈、柳宗元。[11]贵与:宋代马端临(1254—1323),字贵与。著有《文献通考》。欧、苏:欧阳修、苏轼。[12]绳削:删修文章。[13]魏叔子:魏禧(1624—1681),字叔子。昭代:清明的时代。此处代称清代。梅氏:梅文鼎(1633—1721),著有天文数学著作《历算全书》。[14]梅伯言:梅曾亮。郝氏:郝懿行(1755—1823),撰《尔雅义疏》等书。[15]碑版:刻于石上的文字。即墓志碑文一类文体。成式:已形成的固定的形式。[16]偭(miǎn):背。[17]诂:用今言解释古言。以例:用旧例。晦:不明。游、夏:子游、子夏,孔子的弟子。[18]唐、虞:传说中古代帝王唐尧、虞舜。三代:夏、商、周三代。[19]觚(gū):古代用来写文字的木简。操觚:代指写作。[20]瞽(gǔ)论:瞎说。自谦之词。[21]矇固:愚昧。[22]执事:定信时用作对方的敬称,表示不敢直指其人。黼黻(fǔ fú):古代礼服上所绣的花纹。代指官服。[23]王国驰驱:为国事奔忙。[24]经天纬地:经营治理天下。[25]同谱:同一谱系的宗族。[26]翰墨:泛指文章。此句出曹植《与杨修书》。



  本文选自《显志堂集》卷五,是冯桂芬写给庄卫生的复信。文中批评了桐城古文派的“义法”说,提出了“称心而言,不必有义法;文成法立,不必无义法”的见解。这对改革当时文风起了促进作用。所以,此文在近代文学批评史上具有一定影响。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8     标题: 赴义前别父书(清)方声洞

  父亲大人膝下:
  跪禀者[1]:此为儿最后亲笔之禀,此禀果到家,则儿已不在人世者久矣。儿死不足惜,第此次之事[2],未曾禀告大人,实为大罪。故临死特将其就死之原因为大人陈之。
  窃自满洲入关以来,凌虐我汉人无所不至。迄于今日,外患逼迫,瓜分之祸,已在目前。满洲政府犹不愿实心改良政治,以图强盛;仅以预备立宪之空名[3],炫感内外之视听,必欲断送汉人之土地于外人,然后始大快于其心。是以满政府一日不去,中国一日不免于危亡。故欲保全国土,必看碟驱满始,此固人人所共知也。儿蓄此志已久,只以时未至,故隐忍未发。迩者海内外诸同志共谋起义,以扑满政府,以救祖国。祖国之存亡,在此一举。事败则中国不免于亡,四万万人皆死,不特儿一人;如事成则四万万人皆生,儿虽死亦乐也。史以大人爱儿切,故临死不敢不为禀告,但望大人以国事不心,勿伤儿之死,则幸甚矣!
  夫男儿在世,不能建功立业以强祖国,使同胞享幸福;奋斗而死,亦大乐也。且为祖国而死,亦义所应尔也,儿刻已念有六岁矣[4],对于家庭本有应尽之责任。只以国家不能保,则身家亦不能保;即为身家计,亦不能不于死中求生也。儿今日极力驱满,尽国家之责任者,亦即所以保卫身家也。他日革命成功,我家之人,皆为中华新国民,而子孙万世,亦可以长保无虞。则儿虽死,亦瞑目于地下矣!惟从此以往,一切家事均不能为大人分忧,甚为抱憾!幸有涛兄及诸孙在[5],则儿或可稍安于地下也。惟祈大人得信后,切不可过于伤心,以碍福体,则儿罪更大矣。幸谅之!
  兹附上致颖媳信一通[6],俟其到汉时面交[7],并祈得书时即遣人赴日本接其归国。因彼一人往东,无人照料,种种不妥也。如能早归,以尽子媳之职,或能轻儿不孝之罪。临死,不尽所言,惟祈大人善保玉体,以慰儿于地下,旭孙将来长成,乞善导其爱国之精神,以为将来为国报仇也。临书不尽企祷之至。敬请
  万福金安儿声洞赴义前一日禀于广州城
  家中诸大人,及诸兄弟姊妹、诸嫂、诸侄儿女、诸亲戚统此告别。



  注释:
  [1]跪禀者:子女写信给父母时用的敬调整,表示有所陈述、禀告。[2]第:只是。此次之事:指参加起义的事。[3]预备立宪:清廷1906年宣布预备立宪。1908年颁布《钦定宪法大纲》,以九年为预备立宪时期。[4]念:即“廿”,二十。[5]涛兄:作者的哥哥方声涛。也是同盟会会员。[6]颖媳:作者的妻子王颖。也是同盟会会员。[7]汉:汉口。当时方声洞家在汉口。



  方声洞(1886—1911),字子明,福建侯官(今闽侯)人。1902年留学日本。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他参加了留日学生组织的拒俄义勇军。1905年在日本加入同盟会,任福建支部部长。1911年3月诀别妻子,回国参加广州起义,在起义中英勇作战牺牲。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
  此文是广州起义前,方声洞写给父亲的永别书。信中主要说明了自己慷慨赴死的原因,即献身祖国的道理,借以劝慰父亲。信中既有作者为祖国而死、义不容辞的豪言壮语,又有儿子对父亲未能尽责的深深遗憾,表现了一个革命者的崇高精神境界。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8     标题: 噶玛兰台异记(清)姚莹

  皇帝登极之元年六月癸未夜[2],噶玛兰风,飓也。或曰:“台雨甚,伐木坏屋,禾大伤,继以疫。”于是噶玛兰辟十一年矣,水患之岁五,台患之岁三。兰人大恐,为鬼神降灾,不悦人之辟斯土也。将禳之[3]。
  桐城姚莹,时摄或噶玛兰通判[4],有事在郡[5],闻灾驰至。周巡原野,倾者扶之[6],贫者周之。请于上而缓其征,制为药而疗其病。民大悦。
  乃进耆老而造之[7],曰:“吾人至此不易矣,生人以来,此为荒昧,惟狉獉之番[8],睢睢盱盱[9],巢居而穴处,其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始自吴沙数无赖[10],召集农夫,负耰锄以入荒裔[11],剪荆榛,凿幽险,御虎狼之生番,数濒于死矣。乃筑围堡,置田园,聚旅成郛[12]。既以无所统而相为争夺,大吏以闻[13],天子悯焉,然后为设官而治之。黔首绥和[14],文身向化[15]。今则膏腴沃壤,四民且备[16],城郭兴,宫室毕[17],妇子嘻嘻而乐利[18]。
  夫山川之气,闭塞郁结,久而必宣。宣则泄,泄则通,通然后和,天道也[19]。今以亿万年郁塞之区,一旦凿其苞蒙而破其澒洞[20],泽源与山脉偾兴[21],阴晦与阳和交战[22],二气相薄[23],梗塞乍通,于是乎有风雷水旱瘯疾之事[24],岂为灾乎?
  昔者羲轩之世[25],纯风古处,百姓浑浑[26],不识不知,未有所为灾者。逮乎中天运隆[27],五臣递王[28],文明将启,而于是乎有尧之水、汤之旱[29]。圣人以为气运之所由泄[30],而不以为天之降殃于人也。不然,德如唐尧,功如成汤,岂复有失道以干鬼神之怒哉?
  若夫地平天成[31],大功既毕,则惟慎人纪[32],以保休嘉[33],而于是乎时和年丰,百宝告成[34],宇宙熙皞,臻于郅治[35]。苟有失德,肆为淫慝败乱[36],则鬼神恶之,而天乃降灾,此天地之气既通而人事不和为厉也[37]。
  今斯地初开,虽风水屡洊而不为异[38],五患水、三患台而民不饥,无有散乱,何也?民皆手创其业,艰难未忘,室家未阜[39],而不敢有淫慝之思也。虽然,吾特有惧焉。惧夫更十年后,地利尽辟,户口殷富,老者死而少者壮,民惟见其乐而不见其艰也,则将有滋为淫佚而乐于凶悍暴乱者。人祸之兴,吾安知其所极耶?然则如之何而后可也?曰:“崇节俭,修和睦,戒佚游,严盗贼。守斯四者,庶乎可以久安而不为灾[40]。禳何为者?”
  耆者曰:“善!”乃记之。



  注释:
  [1]噶玛兰:清代厅名,清朝在新开发地区设“厅”,为政区建功立业置。噶玛兰即今台湾宜兰县,在台湾东北部。台异:台风灾害。异,灾异。[2]皇帝登极:皇帝即位,此处指1821年清宣宗道光帝即位。六月癸未:阴历六月初五日。[3]禳(ráng):祭鬼神以求福消灾。[4]通判清代府的副长官,当时新辟地区也以通判充任厅的长官。[5]郡:地方行政区划名,此处指府城,当时台湾府属福建省,府城在台湾县(今台南)。[6]倾者:指房屋倾坍的受灾户。[7]耆(qí)老:老年人。[8]狉獉(pī zhēn):未开化之地。[9]睢睢(suì)盱盱(yū):浑然无知的样子。[10]吴沙数无赖:吴沙等而下之几个无业游民。吴沙,福建漳州人。清嘉庆元年(1796),吴沙带领漳州、泉州及广东人民在噶玛兰地区开垦。[11]耰(yōu):古代用来击碎土块、平整田地的农具。荒裔:荒芜边远之地。裔,边远之地。[12]聚旅成郛:聚居众人,形成城郭。旅:众;郛:郭,外城。[13]大吏:指总督、巡抚等高级官吏。[14]黔首绥和:百姓安定和乐。黔首:古代称百姓为黔首;绥;安定。[15]文身:南方一些少数民话有在身上刺花纹或图形的习惯。此处指未开化的当地人。[16]四民:古代称士、农、工、商为“四民”。[17]宫室:房屋。[18]嘻嘻:欢乐的样子。[19]天道: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规律。[20]苞蒙:为草木包裹遮蔽的自然状态。澒(hòng)洞:也作洪洞、鸿洞。弥漫无际的样子。[21]泽源:指河湖水泽的水源。偾(fèn)兴:喷发、兴起。[22]阴晦与阳和交战:指阴、阳二气相互搏击。古代哲学家认为,阴阳二气的矛盾搏击是万物产生、变化的原因。[23]相薄:互相逼迫。薄:迫。[24]瘯(cù)疾:人畜害病。瘯:家畜疾。[25]羲轩:伏羲和轩辕。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人物。轩辕即黄帝。[26]浑浑:纯厚质朴的样子。[27]中天:古人称尧舜时代为中天之世。[28]五臣递王:指舜时的禹、稷、契( xiè)、皋陶、伯益五个臣子相继协助虞舜治理天下,成就王业。递:相继,相连。[29]尧之水、汤之旱:相传唐尧时有过九年水患,商汤时有过七年旱灾。[30]气运:指春、夏、秋冬时序的流转变化。[31]地平天成:指水土平治,万物得以成就。[32]人纪:人的纲常准则等道德规范。[33]休嘉:幸福美满。休:吉庆美善。[34]百宝:指各种珍贵事物。[35]熙皞(hào):和美光明。[36]郅(zhì)治:大治。郅:极、大。[37]淫慝(tè):荒淫邪恶。[38]厉:祸患。[39]屡洊:屡次为害。“洊”,通“荐”,庄稼连年不收。[40]阜:富足。[41]庶乎:接近,差不多。



  本文写台湾噶玛兰地区遭受台风袭击后,当地人民以为是鬼神降灾,准备用祭祷消除灾害。作者用谈话的方式,剖析了造成灾害的原因及台湾开辟的历史,告诫人们自然灾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事不和”,是“人祸之兴”。要除去灾害,不必去祭祷鬼神,只要做到“崇节俭,修和睦,戒佚游,严盗贼”,就可以得到长期安定的生活。对天灾与人祸,作者更强调后者,这种认识至今仍有现实意义。对于台风等自然灾害,限于作者当时的认识水平,还不能作出科学的解释,这是可以理解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8     标题: 戆子记(清)谢济世

  梅庄主人在翰林[2]。佣仆三:一黠[3]、一朴、一戆。
  一晶,同馆诸官小集[4],酒酣,主人曰:“吾辈兴阑矣[5],安得歌者侑有一觞乎[6]?”黠者应声曰:“有。”,既又虑戆者有言,乃白主人,以他故遣之出,令朴者司阍[7],而自往召之。召未至,戆者已归,见二人抱琵琶到门,诧曰:“胡为来哉?”黠者曰:“奉主命。”戆者厉声曰:“吾自在门下十余年,未尝见此辈出入,必醉命也!”挥拳逐去。客哄而散,主人愧之。
  一夕,然烛酌酒校书[8]。天寒,瓶已罄[9],颜未酡[10],黠者眴朴者再沽[11]。遭戆者于道,夺瓶还谏曰[12]:“今日二瓶,明日三瓶,有益无损也[13]。多酤伤费[14],多饮伤生,有损无益也[15]!”主人强颔之[16]。
  既而改御史[17]。早期,书童掌灯,倾油污朝衣[18],黠者顿足曰:“不吉!”主人怒,命仆者行杖[19],戆者止之,谏曰:“仆尝闻主言:古人有羹污衣[20]、烛然须不动声色者[21],主能言不能行乎?”主人迁怒曰[22]:“尔欲沽直邪[23]?市恩邪[24]?”应曰:“恩自主出,仆何有焉!仆效愚忠,而主曰沽直!主今居言路[35],异日跪御蹋[26],与天子争是非,坐朝斑[27],与大臣争献替[28],弃印绶其若屣[29],甘迁谪以如归。主亦沽直而为之乎?人亦谓主沽直而为之乎?”主人语塞,谢之,而心颇衔之[30]。
  由是黠者日夜伺其短,诱朴者共媒蘖[31],劝主人逐之。会主人有罪下狱[32],不果。未几,奉命戍边[33],出狱治装。黠者逃矣,朴者亦力求他去,戆者攘臂而前曰[34]:“此吾主报国之时,即吾侪报主之时也[35]。仆愿往!”市马、造车、制穹庐[36]、备粱糗以从[37]。于是主人喟然叹曰:“吾向以为黠者有用,朴者可用也。乃今而知黠者有用而不可用[38],而戆者可用也;朴者可用而实无用,而戆者有用也。”
  养以为子,名曰戆子云。


  注释:
  [1]戆(gàng)子:戆,傻,楞。戆子犹言傻瓜,楞头青。[2]翰林:翰林院。明、清以翰林院为“储才”之地,在科举考试中选拔一部分人入院为翰林官。[3]黠(xiá):聪慧,狡猾。[4]同馆:同在翰林院做官。翰林院又称为“馆阁”。[5]阑:尽。[6]侑(yòu):劝,陪侍。特指饮食方面。觞(shāng):酒杯。[7]司阍(hūn):守门,看门。阍,门。[8]然:同“燃”。校书:整理、校勘书籍。[9]罄(qìng):尽,空。[10]酡(tuò):喝了酒脸色发红。[11]眴(shùn):眼珠转动,以目示意。沽:买。[12]谏:直言规劝,一般用于下对上。[13]益:增加。损:减少。[14]酤(gū):买酒。[15]损:损害。益:好处。[16]强:勉强。颔:点头。此处表示同意、接受。[17]御史:官名。行使纠察吏治的职责。[18]朝(cháo)衣:上朝时所穿的礼服。[19]行杖:打棍子,执行打人的差事。[20]羹污衣:《后汉书刘宽传》载,刘宽为人宽厚,从没有疾言厉色。妻子为了试探他,在朝廷聚会的日子,故意让侍婢进肉羹,羹汤倒翻在刘宽的朝衣上,刘宽却神色不变,反而和缓地问婢女:“羹烫坏了你吗?”[21]烛然须:《宋名臣言行录》载,韩琦任定州知州时,夜里写信,令侍兵举着蜡烛,侍兵在旁边看他写信,不小心手中蜡烛烧着了韩琦的胡须,韩琦用衣袖拂去烟灰,依旧写信。[22]迁怒:将对甲的怒气发泄到乙身上。[23]沽直:赚取正直敢言的名声。[24]市恩:施恩惠以换取别人的好感。犹言讨好。[25]言路:向朝廷进言的途径,此指任御史之职。[26]异日:他日,有朝一日。御榻:皇帝的座位。[27]朝班:朝廷官员排列的位次。[28]献替:“献可替否”的省略语。《左传昭公十二年》:“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献,进。替,废。意思是有可行的就进献,不可行的则废除。后称臣对君劝善规过、议兴议革为“献替”。[29]印绶:印和系印的丝带,指官吏印章,代指官位。屣(xǐ):草鞋。[30]衔:含。引申为藏在心里、怀恨在心。[31]媒蘖(niè)媒、蘖是二种酿酒的发酵物,比喻挑拨是非,陷人于罪。[32]下狱:作者面奏河南巡抚田文镜在地方上为非作歹,世宗很不高兴,把奏章掷还给他,他还要极力谏诤,结果世宗大怒,下狱治罪。[33]戍边:戍守边疆。作者入狱不久,又被发配到新疆阿尔泰地区的军营中。[34]攘臂:捊袖伸臂,振奋的样子。[35]吾侪(chái):我辈,我们这样的人。侪,辈,类,等。[36]穹庐:帐篷。[37]粱糗(qiǔ):干粮。糗,炒熟的米、麦等谷物。[38]乃今:而今,如今。


  谢济世(1689—1757),字石霖,号梅庄,广西全州人。康熙五十一年(1712)进士。雍正年间官御史,因上书弹劾河南巡抚田文镜而流放戍边。后来又因注释《大学》不遵循程朱理学,几乎处以死罪。清高宗乾隆登位后,曾做过地方官,不久遭谗言解任。一生仕途坎坷。
  这是一篇名文。为“戆”者作记,只是借题发挥,抒发自己一生忠诚耿直却处处蹭蹬的满腹郁愤,充满对朝廷言路及用人制度的辛辣讽刺。写来简炼生动,时有警句,人物立纸上呼之欲出。从三个不同品性的仆人身上,我们可见到奸诈媚谄、八面逢缘的佞人形象,目光短浅、唯唯诺诺的俗人形象,而戆子无疑是作者本人的写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9     标题: 高节妇传(清)方苞

  节妇段氏,宛平民高位妻也[2]。京师俗早嫁娶,位之死,节妇年十七,有二子矣。高氏无宗亲[3],依兄以居。丧期毕,数喻以更嫁,节妇曰:“吾不识兄意何居[4]?吾非难死也,无如二子何。”其兄曰:“于正无如二子何也,我力食[5],能长为妹赡二甥乎[6]?”节妇曰:“易耳。自今日,即无累兄,但望毋羞我贫,暇则频过我[7],使人知我尚有兄,足矣。”方是时,节妇嫁时物,仅余一箱,直二千[8]。取置门外,索半直[9],立售[10]。即日移居小市板屋中[11]。
  京师地贵,或作板屋于中衢[12],妇人贫无依者,多僦居[13],为市人缝纫。节妇以此为生,几二十年[14]。二子长,始就僦屋以居[15]。二子幼时,节妇艰衣食,不能使就学。长子市贩,中年殁[16]。次子为小点吏,以罪谪辽左[17]。节妇复抚诸孙。又十余年,孙裔发愤成进士,赎其父以归,而节妇年九十矣。
  节妇性严毅,常早起,子妇虽老[18],终日侍立,不命不敢坐。裔之母谷氏,性笃孝[19]。鸡初鸣,起洒扫,奉匜侍盥[20],就灶下作羹食,亲上之。食毕,然后退,率以为常[21]。及贵盛,姻党皆曰[22]:“世有太夫人年七十而执仆婢之役者乎[23]?”将公为节妇言之,谷氏曰:“若毋言,吾与姑故寒苦,姑习我[24],非我供事,姑终不适。吾皤然白发[25],身无疾,洒扫盥馈以事吾姑,此日可多得耶?”
  节妇以康熙戊辰卒[26],年九十六,距位之死,七十有九年。始节妇所僦板屋,在珠市西[27]。及孙贵,卜居正当其地。家童数十,出入呼拥,节妇时指示子孙姻党,京师之人亦以为美谈云。


  注释:
  [1]高节妇:因其丈夫姓高,故用丈夫的姓氏,这是封建时代的习惯。[2]宛平:县名。清属京师顺天府,今已并入北京市,属丰台区。[3]宗亲:同母兄弟。[4]意何居:存的是什么心。[5]力食:凭劳动生活,靠力气吃饭。[6]赡(shàn)供给,供养。[7]频:频繁,经常。[8]直:同“值”。[9]索:要求,讨取。[10]立:即时,立刻。[10]小市:地名,指京师宣武门外路西。[12]中衢(qú):大路中间。衢,四通八达的道路。[13]僦(jiù):租赁。[14]几:近。[15]僦屋:此是对照上文的僦板屋来说,板屋是粗率搭建的住所,不可安居。此处的“屋”,指可安居的房屋。[16]殁(mò):死亡。[17]谪(zhé):官吏因罪被降职或流放。辽左:辽东,辽河以东。地理上以东为左,故称。[18]子妇:媳妇。[19]笃孝:非常孝顺。笃,深厚。[20]奉匜(yí):捧着洗潄的器具。匜,古代盥器,瓢形。侍盥(guàn):伺候洗手洗脸。盥,浇水洗手,也指洗沐的器具。[21]率:遵守,遵行。[22]姻党:泛指有婚姻关系的亲戚们。[23]太夫人:对官僚豪绅的母亲的称谓。[24]习:习惯,熟悉。[25]皤(pó)然:白首貌。[26]戊辰:康熙二十七年(1688)。[27]珠市:京师地名。


  与《二贞妇传》比较,这篇节妇传记叙事具体,形象生动,不发议论,不作评断,先写节妇二十年历尽艰辛抚育儿孙,再写其儿媳,衬托节妇性格严毅,以孝治家。最后就板屋进行点染,把今昔贯穿起来,含苦尽甜来之意。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9     标题: 高阳孙文正公逸事(清)方苞

  杜先生岕尝言:归安(1)茅止生习于高阳孙少师。道公天启二年,以大学士经略蓟、辽,置酒别亲宾,会者百人。有客中坐,前席而言曰:“公之出,始吾为国庆,而今重有忧。封疆社稷,寄公一身,公能堪,备物自奉,人莫之非;如不能,虽毁身家,现难逭(2),况俭觳(3)乎?吾客食皆凿(4),而公独饭粗,饿小名以镇物,非所以负天下之重也。”
  公揖而谢曰:“先生诲我甚当,然非敢以为名也。好衣甘食,吾为秀才时固不厌,自成进士,释褐而归,念此身已不为已有,而朝廷多故,边关日骇,恐一旦肩事任,非忍饥劳,不能以身率众。自是不敢适口体,强自勖厉,以至于今,十有九年矣。”
  呜呼!公之气折逆奄(5),明周成事,合智谋忠勇之士以尽其材,用危困疮痍之卒以致其武,唐、宋名贤中犹有伦比;至于诚能动物,所纠所斥,退城怨言,叛将远人咸喻其志,而革心(6)无贰,则自汉诸葛武侯而后,规模气象,惟公有焉。是乃克己省身忧民体国之实心自然崦忾(7)乎天下者,非躬豪杰之才,而根式乎有闻于圣人之道,孰能与于此?然惟二三执政与中枢边境事同一体之人实不能容;《易》曰:“信及豚鱼。”媢嫉(8)之臣乃不若豚鱼之可格,可不惧哉!



  注释:
  (1)归安:旧县名,治所在今浙江湖州。(2)逭(huàn换):逃避。(3)觳(què却):简陋。(4)凿:精米。(5)奄:同“阉”,指魏忠贤阉党。(6)革心:谓叛将远人洗心改过。(7)忾(qì气):通“迄”,通行,遍及。(8)媢(mào冒)嫉:嫉妒。


  方苞的古文长于叙事及论议。《左忠毅公逸事》、《石斋黄公逸事》及本篇均脍炙人口。
  孙文正即孙承宗(1563—1638),字稚绳,高阳(今属河北)人。他是明不著名忠义之臣,《明中史》卷二五○有传,说他:“始为县学生,授经边郡,往来飞狐,拒马间,直走白登,又从纥干、清波故道南下。喜从村官老兵究问队要厄塞,用是晓畅兵事。”天启(1621—1627)初,清兵渐占关外地区。边防大臣及朝廷宰辅畏知如虎,一味主张后撤守山海关。孙承宗却愿意前往关外察看形势,部署攻守方略。天启二年,明熹宗见边报警急,朝臣都推荐孙承宗去前方督师。在孙承宗一再请求下熹宗同意了,孙一出,根据实际情况选用人才,部署攻守,形势立即改观。魏忠贤当权,想拉拢孙承宪,特别派人送大批银饷等,被孙承宗知道了,上疏给皇帝说:“中使观兵,自古有戒。”使者碰壁回去,皇帝召孙承宗回朝。魏忠贤再想巴结他,“承宗不与交一言,”魏忠贤恨透了他,天启五年(1625)唆使爪牙攻击他,使他休官。崇祯二年(1629)清兵大举入关,“廷蔬争请召承宗,诏以原官兼兵部尚书守通州(今河北通县)”。孙承宗筹划方略,打退清兵。后来乘胜出师经略关东,收复失地二百多里。但这时崇祯皇帝听了周延儒、温体仁这些魏忠贤余党的话,兵部又故意延缓粮饷,使孙承宗恢复孙东的计划落空,随后又被免官家居。崇祯十一年(1638)清兵进攻高阳,孙承宗率领家人登城防守,他的儿孙侄孙等都壮烈战死。城破“被执,望阙投缳而死”。这时他已七十六岁了。
  方苞对孙承宗非常钦佩,他有《书〈孙文正传〉后》一开始就说:“当明之将亡,其事最傎者,莫若杀死袁崇焕与置公闲地。”同卷《书〈卢象晋传〉后》又说:“明之亡,始于孙高阳之退休,成于卢忠烈之死败。” 《书〈泾阳王佥事家传传〉后》又说:“孙高阳久镇边关,功在社稷,而废弃八年,卒使城巷战,阖门就死。其所遇乃忧勤恭俭之君,亲见其困于逆阉,又赖其力以收畿疆,纾国难,而终夺于(),岂非开哉!”还有一些篇章,不再赘述,可见方苞对孙承宗的倾倒。而这些都与《明史》本传相合,《明史》是清朝官修的,孙承宗是抗清而死的。可见这是人心之公论,不是方苞一个把偏爱。
  所谓“逸事”,指未见于史传的,又非一般人所了解的某些事迹。这篇这章分两大部分,前一部分叙述,后一部分发抒感慨,一开始表明材料来源。方苞在孙承宗死后三十年才出生所以要交代以示翔实可信。杜岕(1617—1693)字苍略,湖北黄风人,是方苞祖父的朋友,父亲的老师,方苞疵兄年青时也跟随父亲侍奉过他,称赞他的风范。(见《杜苍略先生墓志铭》)这里称杜先生表示尊敬。茅止生熟悉孙承宗的事,杜岕又闲时自听茅止生说的,又说给方苞父亲和方苞他们听。方苞妄图极强,这件事深入头脑,所以把它写出来。这篇文章是中年时期写的。
  客人的一段责备是陪笔,为了引出孙的回答中表现的精神境界。这段责备极有波澜,先用对比句表示对孙的否定。可以设想当时会场的气氛。这叫先断后判,吸引住听众。然后分析理由,最后举出例证仅是“客食皆凿,而公独饭粗”,客人硬上纲说是孙故意做作;“饰小名以镇物,非所以负天下之重也。”这个批评,分量非常重,满堂必为之愕然。而孙承宗听了这样的批评,首先是“揖而谢,”称“先生诲我甚当”;然后交代出这样做的原因,并且说已经坚持了十九年之久。孙承宗的修养气度特别是为国家分忧的赤胆忠心,不是已经昭昭在人耳目了吗?这一段只写了两人的对话,加了孙承宗的一个运作。至于群众和那个批评者的反应却只字不提,留给读者自己去想像。文字极其简练。桐城文主张“雅洁”,这是很好的典范,真正惜墨如金。
  第二部分是作者的感慨,实际是对孙承宗的全面评价,对那些倾邪小人的鞭挞。这是从上部分孙承宗的话引出的必然结论。孙承宗的事迹是众所周知的,不能重复但又不能不涉及,所以用极简练的方式分两层来赞美:先说他的智勇,还可以在唐宋名贤中找得到;再说他的忠诚感人,在诸葛亮以后,一人而已。然后再总结孙承宗的成就的原因:“是乃克己省身忧民体国之实心自然而忾乎天下者,非躬豪杰之才,而根式乎有闻于圣人之道,孰能与于此?”方苞是笃信孔孟程朱之道的,“学行继程、朱以后,文章在韩、欧之间”。他认为只要能身体力行,必然能无愧于天地。这里他赞美孙承宗仍是“贱之甚矣”的唾弃。这段感慨的层次既清楚,又严密。在赞美孙承宗时提出“诚能动物”,就引出结尾用“信用豚鱼”来对比当时如周延儒、温体仁等媢嫉之臣的可恶。“信及豚鱼”之语见《易中孚》,言猪、鱼微物尚且为诚信所感,而媢嫉之臣曾此之不若。这一结用“可不惧哉”四字,感慨无穷,耐人寻味。这“可不惧哉”四字,作者不便明言,实际是提醒皇帝注意不要被这样的人所蒙蔽,有借古喻今的味道。
  方苞主张义法。“义”就是“言有物”,指定的东西要有内容,要以孔孟之道为准则;“法”就指的“言有序”,主张文字的组织剪裁修辞造语等技巧。这篇短文从迁材组织到感慨议论都可使我们看出方氏注意义法的特点,值得借鉴。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8:59     标题: 诰授朝议大夫贵州遵义府知府胡公墓志铭(清)梅曾亮

  君姓胡氏,讳钟,字山音,又字兰川,后自号晚晴居士,江宁人。其先自婺源以明末来居[2],数世有隐德[3],不仕。君性孝友,博学多能,书画尤工。年十六,补邑庠生[4],应乾隆丁酉科拔贡[5],以是科举于乡。于四库会要内廷、方略两馆誊录[6],议叙[7],授云南太和县[8],历任至贵州遵义府知府,以嘉庆九年致仕归[9]。
  始在云南时,靖变民[10],严苞苴[11],立学校,卓卓可纪述,而家居不一语人[12]。乡里善事,锐身坚行[13],与后进均劳逸[14]。当事者知君署可辄行[15],而平居不一至官府[16]。自学士大夫、老亲流辈[17]、新进小生至山僧羽士[18],无不交;茂树幽石、寂寥莽苍之墟,无不游。州闾聚会[19]、文酒之盛事,人必引之以为名,而未尝辞以事。古今图书、钱鼎、画印,其妍蚩真伪[20],有问者必告以诚。所作丹青、真行篆隶,无疏戚,为之必尽其技。然常退然若无能,和平斋庄[21],以一律持物[22],不见其待富贵贫贱迹者,二十年而不衰。七十七岁而卒。
  嗟夫!士君子度其身其时其地,有可以裨国家、庇民人者,则出可也[23];不自苦其心而逍遥无为以适己,则处可也[24]。使君乞身之时不早[25]、志不坚,以增其禄位荣宠,即优游强健之乐[26],亦时有兼得者,而必有所弃以全之,可谓能尊生矣[27]。
  君卒于嘉庆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后二年而配卢恭人卒[28],以道光某年月日,合葬于聚宝门外某乡。子潆,湖南候补县丞;澂,嘉庆癸酉科举人[29],充镶红旗官学教习;沛,县学生。女三人,适张[30]、适蓝、适汪。孙男八人,女孙六人,凡嫁婚皆仕族,雍雍可风[31]。铭曰:
  骋高衢[32],日未晡[33],忽解辔,肆嬉娱。眺嵚岑[34],水舒舒[35]。古官人,为民癯[36]。昧其艰,谓退愚。明古义,先生欤?铭其质,奠幽墟。



  注释:
  [1]朝议大夫:明清时四品文官的封职。不是具体的官职。[2]婺(wù)源:县名,明清时属安徽,今属江西。[3]隐德:隐逸的德行。[4]邑庠生:即县学生员。庠,学校。邑庠,县学。[5]丁酉:指乾隆四十二年(1777)。拔贡:原是科举中选拔国子监生员的一种制度。清代乾隆中每十二年一次,从各府、州、县学生员中通过考试,选出最优秀者,保送入京,称拔贡。经朝考合格,可任官职。[6]四库会要:指乾隆年间纂修《四库全书》的机构,下设多馆。[7]议叙:清代奖励官吏的一种制度。考核官吏后,对成绩优良者或加级,或纪录。[8]太和:旧县名,明清时为大理府治所,今云南大理。[9]嘉庆九年:公元1804年。致仕:交还官职,即辞官。[10]靖:安定,平定。变民:指造反的百姓。[11]苞苴(jū):馈赠的礼物,引申为贿赂。[12]语(yù):告诉。[13]锐身:挺身。[14]后进:后辈,后生。[15]署可:签署,批准。[16]平居:平常,平素。[17]流辈:同辈。[18]羽士:道士。羽,合有飞升之意。因道士多求成仙飞升,故称羽士。[19]闾(lǘ):里巷。[20]妍蚩(chī):美丑。[21]斋庄:寡欲庄重。[22]一律:一样,相同。持物:把握事物。[23]出:出仕,做官。[24]处(chǔ):隐居,不出仕。[25]乞身:官员自请退休。[26]优游:悠闲身得。[27]尊生:犹“养生”。保养身心。[28]恭人:明清时四品官妻子的封号。[29]癸酉:指嘉庆十八年(1813)。[30]适:嫁给。[31]雍雍:原意是鸟儿和鸣声。形容谐和。风:教育,感化。[32]衢(qú):大道。[33]晡(bū):日过午,即下午在三点至五点的申时。[34]嵚岑(qīn cén):山高峻貌。[35]舒舒:和缓貌。[36]癯(qú):瘦。



  居官晋阶能有所作为,弃官为民又能自得自乐,进退随缘任意,胡君的这种人生态度,作者十分欣赏,它实际是老庄的养生哲学,也是魏晋名士的潇洒风韵。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9:00     标题: 葛公墓志铭(清)王拯

  公讳云飞[1],姓葛氏,浙江山阴人[2]。父承升,江南长淮卫千总[3],授武略都尉[4]。公幼读书成童,赴试郡王中,闻母疾,弃归。武略公尝率家人十数骑猎,顾谓公曰:“弧矢,男子事也,汝能之乎?”公援弓矢,六发皆中。武略喜曰:“我弓六石而能挽中[5],当弃儒为将,其可成父志乎!”公跪受命。
  年三十,中嘉庆己卯科武举人。道光癸未科成进士,官营守备,五擢至定海镇总兵[6]。丁父忧[7],去官一年,浙江巡抚乌尔恭额复奏公署定海镇总兵[8]。公方以忧去大府问海上事宜[9],手疏言:“广东禁鸦片烟令方急,夷阴狡,恐为变波浙洋[10],宜先事定谋。”及英吉利兵船突据定海城,巡抚乌先公见驰书,要公诣镇海,计防御,公督耕陇上,得书白母太夫人,遂行。时道光二十年七月也。
  公至镇海,请尽出劲兵扼金鸡、招宝两山间,集定海溃兵,大阅海上。会夷军师安突得被执,夷情大惊扰,公遂请出兵复定海,格不行。夷书投天津,诡诉浙粤事,直隶总督以闻[11],得旨会议广东,明年予通市。夷请释安突得等,而归定海。
  归与寿春镇总兵王锡朋、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偕往复定海域。城三面踞山,北筱峰岭[12]、东竹山门,其西山岭尤丛沓,曰九安。惟南衜头土城数里临海[13],无屏蔽。公议城三面列巨炮,塞竹山站,深港可容舟者,增筑衜头土城对之,五奎山、毛港、吉祥六诸岛为埼角。当事以费巨不允行。七月,夷袭厦门,公闻之,立牒告大府:土城守单,筱峰背负海有间道,宜增炮及以营船备水剿。又执不与。
  八月癸巳[14],夷果复犯定海,攻竹山门,败走,明日窥东港浦,皆击退之。先是,守兵皆驻城中,惟公自驻土城。及是,王公锡朋出守筱峰岭,郑公国鸿守竹山门。夷船二十九,贼众至二万余,我兵合三镇仅四千。飞书大营请济师,大营疑其张大,戒死守勿望援。而进粮台饷又单,日给军人仅饭三器,不得饱。天雨浃旬[15],公青布帕首,麻袍,著铁齿靴,日偕士卒往来霪潦中[16],士心殊奋。夷屡战且却,杀伤甚众,持数日不能下。
  戊戌,天大雾,夷始全队逼土城,公倚睥睨[17],闻风帆海水声,微辨贼舻将近城,炮击沉之。夷分道攻峰、竹山,筱峰无炮,夷众夺间道下,攻破竹山门,背薄土城。公手掇四千斤炮回击之,血流成渠。贼殊死进,公率所部二百余卒,持刀械步斗。夷首安突得执大绿旗麾兵进,遇公,骂曰:“逆贼,终污吾刀!”斩之。刀折,复拔所佩刀二[18],冲贼队中,至竹山门,方仰登,贼刀劈公面去其半,血淋漓,径登贼駴迸间[19],而有炮背击公,洞胸穴如碗,前后枪铳雨集[20],中伤数十,遂卒。方贼将逼土城,公行营药桶二,密纳火线其中,而朱书其上曰:“军饷。”城陷,贼踏公营,争往取之,火发焚数百人,或曰戕公贼在焉。
  徐保者,定海义勇。夜迹公尸,走竹山门,雨霁,月微明,见公半面宛然,立崖石下,两手握刀不释,左一目犹睒睒如生[21]。欲负之行,不能起,拜而祝曰:“盍归见太夫人乎?”起,乘浮舟内渡。及明,抵镇海。大吏护公丧还山阴,张太夫人一恸而止,曰:“吾有子矣!”
  奏闻,上悼甚,以提督例加恤[22],遣官致祭,谥壮节。於戏[23]!公以良将材,当去国数万里穷斗之寇,使早从公言,严守御,或城守不再陷。即战,从公言,使兵力完,且援者继进,或将卒不俱歼。乃战守一不得如意。徒以身血战死,人皆壮其烈,厅其勇,余独悲其谋不克施于国家大事为可惜也。公性简朴,服食如寒儒,而治军严。尝有卒取民家一芋,鞭之流血,所部肃然。
  好读书,旁涉子史[24],间为诗词,慷慨言志。官裨将时,尝伪为商舟以诱贼,屡获巨盗,贼中惧之。为之谣曰:“莫遇葛,必不活。”及任定海,督帅檄公总视浙洋,水师益大振。是时,夷船已来窥海上。辄逸去。明年优去,夷船复至,定海遂失。公卒年五十三,子以简,以公恤文举人,以敦武举人。扶夷事定,引见殉难诸臣子孙,复授以简直隶州知州,以敦守备兼袭骑都尉、云骑尉世职。锡拯先籍山阴[25],于公同理,宗御史曰:“宜为之铭。”铭曰:
  呜呼,公也!天不畀成其功[26],遂其忠也。小夷犬羊,熟纵绁以无常[27],而使肆其凶也?战守绌其谋,其忠遂,而志则恫也[28]。我瞻稽山,郁郁乎有浩然凌虚而上者,公之宫也。



  注释:
  [1]讳:讳名,旧时因尊敬,不敢直呼名字,因称名字为“讳”。[2]山阴:今绍兴。[3]长淮卫:长淮在今安徽凤阳淮河边,明朝筑城设卫。千总:负责漕运的卫所、御所武官。[4]武略都尉:是一种荣誉称号,不是官阶。[5]六石(dàn):六石重,一石等于120市斤。[6]总兵:清绿营兵高级武官,掌管本镇军务,也叫总镇。[7]丁父忧:遇父亲之丧。[8]乌尔恭额:富察氏,满州镶黄旗人,嘉庆举人。道光十四年为浙江巡抚,后因定海御敌筹划不力罢官。[9]海上事宜:指海防。[10]变波:闹事。[11]直隶总督:投降派头子琦善。[12]筱(xiǎo)峰岭:即《王刚节公家传跋尾》所说晓峰岭。[13]衜(dào):同“道”。道路。[14]癸巳:阴历八月二十日,阴历九月二十五日。[15]浃旬:十日。用干支记日,自甲至癸共十日,叫浃日或浃旬。[16]霪潦:不停地下雨。[17]睥睨(bì nì):眼睛斜着向旁边看。[18]佩刀:随身佩带的刀。[19]駴(xiè)迸间:猛烈击鼓处。駴:击鼓如雷。[20]铳(chòng):枪类。[21]睒睒(shǎn):闪烁。[22]以提督例加恤:按提督衔增加抚恤。提督:一省的武官。[23]於戏(wū hū):同“呜呼”。[24]子史:诸子百家和书。[25]锡拯先籍山阴:王拯祖籍绍兴。[26]畀(bì):给予。[27]绁(xiè)以无常:让阴间的小鬼拴走。[28]恫:沉痛。[29]稽山:会稽山,在绍兴。



  葛云飞等三总兵指挥的定海保卫战,是鸦片战争中的又一场悲剧。三总兵的壮烈忠勇,天地可感,鬼神可泣,这是本文的基调。作者怀着极大的悲愤,生动描写了葛云飞的英勇机智和为国献身的英雄主义精神。但定海保卫战的失败是注定了的,这里有“大府”的判断错误,没有支持葛云飞备战,危急时又未派援兵。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由清王朝支持投降派的国内“大气候”决定的。“直隶总督(琦善)以闻,得旨会议广东”,本文在前边的这两句交代十分重要,正是因为琦善等破坏了林则徐在广东的禁烟并出卖了抗战军民之后,才使英国殖民军得以集中兵力北上,因而造成了定海保卫战的失败。王拯写文章学姚鼐,语言简明清新,能用简练的语言表现人物的精神面貌。本文写葛云飞英勇杀敌,颇能表现其风格。写葛母仅二句:“张太夫人一恸而止,曰:‘吾有子矣!’”神气全出,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的文学修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9:05     标题: 各物总院(清)李圭

  院在会基之南,正门东向,而西、南、北三面亦建大门,各高八十尺。偏门差小,约三十处,遍插各国旗帜,五采夺目。屋长一千八百八十尺,宽四百六十四尺,悉以精铁为梁柱,巨块玻璃为墙壁,高敞洁净,表里洞明。上起层楼杰阁十二座,居中四座,各高一百三十五尺。登临一览,各国之物,了然若指上螺纹。院内东西走道七,南北走道十有五,地面平铺木板。凿水池数处,或圆,或方,或八角,各尽其妙。中立铜柱,起重台,设机管。水由柱端泻入池,若喷珠溅雪,沁人心脾。走道空处多设长椅,休息游人。南北两门内设饭馆四处,可就近饮食。会院之大,斯为第一。南门旬复添建平屋,基广六亩,共用洋钱一百六十万元。
  所列之物,生成者为各种矿块、珠玉宝石、草木药料、男女骸骨、鸟兽虫鱼之质,以及海底各物,无所不有。人工所成者:古玩、五金器、石器、瓷器、木器、雕刻像、书画、图籍、呢、羽、丝、布,下至草履、竹筐,亦无所不有。某国之物,即用其国式样之屋宇、亭台、厨柜,分类排列,齐整可观。各有公事房,为就近办公之所。
  游览者欲将各国陈物之地次第言之,当以正中纵横二大道为纲领焉。进南门至中道止,东首皆美国地;西首德、奥二国地最大,日本次之,日斯马尼亚国、丹国、葡萄牙、埃及、土耳基、檀香山与中国及智利、秘鲁又次之。进北门至中道止,东首法国地最大,瑞司、比利时、巴西、荷兰、墨西哥次之,余约四分之一又为美国地;西首英国地最大,约居十之六,俄国次之,瑞典、哪喴、义大利又次之。
  游人各国皆有,男女参半,日以数万计。肩相摩,踵相接,林林总总,熙熙攘攘。其中服色迥异者,中国而外,惟土耳基国,余皆一制、圭游此中,如入五都之市,万宝杂陈,已觉心目俱骇。加之此间华人绝少,洋人习见者,又皆短衣佣工之流;若衣冠整肃,动止有常者,则是见所未见。无不以得一见,交一言为幸;而啧啧叹美,敬礼有加。因之每至一处,竟若身入重围,几不可出。此时此境,欲加意记载,良难得也。
  原夫西人萃天下古今之物于一所,其意良美,其心良苦。盖欲推格致之学于举天下,人莫不致其心力焉。固非秘奇专利者所能窥测,即与公同好者,尚多有弗逮也。故不惮搜求罗致之难,询访告语之烦,孜孜兀兀[1],无厌无倦。期天下莫不周知,得以致其心力也。圭于见闻,诚弗克周详[2],然就所及者,亦不惮烦琐,不揣俚陋,谨列于左:
  中国赴会之物,计七百二十箱,值银约二十万两。陈物之地,小于日本,颇不敷用。此非会内与地不均,盖我国原定仅八千正方尺,初不意来物若是之多也。地居院之西门内,左为智利、秘鲁,右为日本、埃及、土耳基,对面为义大利、哪喴、瑞典等国。北向建木质大牌楼一座,上面大书“大清国”三字。横额曰“物华天宝。”联曰:“集十八省大观,天工可夺;庆一百年盛会,友谊斯敦。”此为德君嘱圭所拟者[3]。两旁有东西辕门,上插黄地青龙旗,与官司衙一式,极形严肃。
  进牌楼,正中置橱柜数事,高八九尺,仿庙宇式,亦以木制涂金彩,四面嵌大块玻璃,储各省绸缎、雕牙、玩物、银器及贵重之品。左列武林胡观察景泰窑器;右列粤省漆器、绣货、镜屏;后列各式乌木椅榻;再后为宁波雕木器,海关经办瓷器,及粤人何幹臣各种古玩;再后临窗则为公事房。地方虽形挨挤,而布置有法,愈觉华美可观。物件悉遵华式,专为手工制造,无一借力机器。即陈物之木架、橱柜,以及桌椅铺垫,公事房之陈设字画,亦无一洋款式者,悉为他国游览官民目未经见,无不赞叹其美。且云:今而后,知华人之心思灵敏,甚有过于西人者矣!
  南门外平屋,列各省丝、茶、六谷、药材,亦皆海关经办,由总院分列于此。药材不下七百种,丝、茶亦各种俱备。洋人谓深得赛会本意,愿以他物相易。盖皆为有用之品,可以增识见,得实益,非若玩好,仅阅悦目者也。物产以丝、茶、瓷器,绸货,雕花器、景泰器,在各国中推为第一。铜器、漆器、银器、藤竹器次之。若玉石器,几无过问者。因忆从前法、奥之会,我国虽亦送物比赛,而未获贸易之益,以无华人往也。今则已得工商十余人,逐日在会,与西人相处,深知其爱憎。闻一、二年后,法国又兴大会。则将来赴会者,置货必有把握,非若前时之凭空揣拟矣。
  会内瓷器早经售罄。古玩、绸缎,以索值昂,购者较鲜,而西人多有寄信中国托购者。茶叶一项,人皆嗜之。惟嫌绿茶掺杂过多,出洋原箱较大,则行发铺另售不便。未若改每磅(合中国十二两)一小匣,合若干匣而为一箱之为善也。丝斤做法不善,粗细相杂,近为洋人深恶。倘使讲求善法,匀净无伪,则此项贸易,亦当日巨一日。
  顾全国设会之意,原以昭友谊,广人才,其着重尤在扩充贸易四字。而我华人,多以无益视之;亦由华人出外甚鲜,未得其就理耳。不然,洋人之心思精密,人所尽知,岂肯以百千万有用之资,竞作无益之举哉?惟我华人,能思西人所以举是会之意理之所在,而亟亟焉图维之,上何以裕国,下何以利民,则此次之与会,岂徒然欤?


  注释:
  [1]孜孜:勤勉不怠。兀兀:勤勉不止的样子。[2]克:能。[3]德君:即德璀琳。


  李圭(1842—1903),字小池,江苏江宁(今南京)人。咸丰十年(1860),为太平军俘获,同治元年(1862)从杭州逃到上海。后任事于宁波海关税务司、英人好博逊(BHobson)处。光绪二年(1876),美国费城举办世界博览会,以纪念美国建国一百周年。李圭得东海关税务司德璀琳(GDetring)推荐,代表中国工商业前往赴会。会后又游览了华盛顿、哈特福德、纽约等城市,前往英国伦敦、法国巴黎等国,最后返回上海。他详细记载了“会院规制情形,善法良器”,写成《美会纪略》一卷;又将游览“美土各都会及英法各国”的见闻,“一切政治、风俗,并与西人言论所及者,亦皆详为记述,分名为《游览随笔》、《东行日记》”。最后总名为《环游地球新录》。(参见作者自序)李鸿章在光绪四年(1878)三月为其作序,并给资印行三千部,在当时影响很大。郭嵩焘在光绪四年五月使英期间的日记中就记录了读李圭所著《环游地球新录》的事。
  《环游地球新录》收入岳麓书社1985年出版的《走向世界丛书》。本文选自《环游地球新录》卷一《美会纪略》中第三节《各物总院》部分。
  作者在全书《凡例》中说明:“各物总院,首叙中国,义所当然。至历叙诸国,悉照会院次序胪列,无容心于大小间”。由于全节较长,此文选自其中“首叙中国”部分。作者具体详实地描述了在赴会的三十七国中,“大清国”展院所处的位置。参展物品等情况,并对扩充中国对外贸易提出了看法。这为今人了解中西经济交流史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9:06     标题: 工商论(清)王先谦

  工与商相需也,犹子母之相生而养也。中国无工政,是不必有商政,然而商政可已而不得已,工政则不可已而已。昔在成周之世[1],工商并任而工之为政载籍特详,事集众长,故官府之董劝亟焉[2]。惟技巧淫奇则有禁[3],王道所以居正也。今之工,推泰西诸国,就其中析言之:
  轮船铁轨,地球一统之舟,此万古不废者也。火器相竞而益精,亦军政所取资也。其无益而蠹中国之财者[4],莫如饮食器用之属,彼来而我购,在上者不能禁也。于是有南北洋通商之官,海道四达,衢市阗溢[5],愿者骇观[6],侈者竞美[7]。辇去亿万,而官取其毛氂[8],盖不数十年,中土之财将尽入于外邦。虽欲不为其奴仆牛马而不可得矣。吾民非甚愚也,公输、王尔之徒[9],非绝迹于世也。贫贱无由集巨赀,而秀异不愿能鄙中,故非朝廷特辟一进身之途,又得悲天悯人之官长相与扶助奖成之,无望有工善其事之一日也。
  或曰:古圣之所禁,而今导之,无乃不可乎?曰:非常之变,盖非常理所能制驭。虽古圣处今日,其法不能不变也。果工政争胜外人。则彼之货自沮[10],而吾之财不流。行之一省则保一省,行之天下则保天下。富藏于民,然后上之取不穷,而事毕举,日本其明验已。然则朝廷所以进之,奈何?曰:宜坊唐百工技巧,领于少府监[11],差其等以待能者,庶几其相劝乎?虽然,吾之私议云尔。今之人言制造以火器为先,而工政与军政不辨;言变法以乱党为戒,而忠谋与邪谋不辨;视国计、民生如秦越肥瘠之不相涉焉。徒思快其口舌,而不悟患之已迫于肌肤也。可哀也。



  注释:
  [1]成周:指东周。“成周”原指洛阳,东周建都洛阳,因称东周为“成周”。[2]董劝:督促鼓励。亟(jí):急切。[3]淫奇:过分奇异。[4]蠹(dù):侵害。[5]衢市:道路城市。阗(tián):溢:指货物商品丰富。阗:充满。[6]愿者:谨慎老实的人。[7]侈者:奢侈的人。[8]氂(lí):通“理”。[9]公输:即鲁班,姓公输,春秋时鲁国建筑工匠。王尔:古代巧匠。[10]沮:阻止。[11]少府监:官名,负责纺织等业。



  王先谦(1842—1917),字益吾,湖南长沙人,同治进士,官至国子祭酒。他原是汉学家,但也工诗文,晚年私淑姚鼐,入桐城派。他学问渊博,著述颇丰。编著有《十朝东华录》、《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荀子集解》、《庄子集解》、《虚受堂文集》、《续古文辞类纂》等。晚年思想趋于保守,反对资产阶级革命。
  在中国长期封建社会中,以农为本而抑制工商的思想根深蒂固,这是社会发展缓慢的生要原因,在西方资本主义侵入中国后,一些有识之士认识到,要使国家富强,就必须要发展工商业。本文指出,“古圣处今日,其法不能不变”,提出以“工政争胜外人”,是保国富民的行之有效的方法,这种意见在当时具有启蒙作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9:06     标题: 弓斐安墓表(清)吴汝纶

  君少孤废学,学治生,以资使兄弟学。兄弟学皆成立,为诸生,有声学官,而君以一身生聚衣食百余口者五十年[1]。躬行孝弟,有余财则施与;居乡里,能避怨憎。而治生益精以力,思虑缜密,凡所营度,利病豪芒剖析翔审[2],专其业者,不能逮也。善构造,构造室堂门垫,以楹计[3],前后累数百。法皆自定,欂栌枅桷瓴甓之属[4],先事商功度用[5],调笇既具[6],召匠杇赋之役,不失尺寸累黍[7]。尤善为田,田高下燥湿瘠沃,时其稼种所宜[8],而进退增损之。每岁初,行视原野,归则诰诫田者:某所宜麦,某所宜稷黍,某所宜菽,宜麻,宜薯蓣吉贝[9];谷某种宜植[10]某种宜稚[11]。如其教则熟,不则多稃不人[12]。虽沮洳泽卤不易治之田[13],君一相度,审所宜树,无不倍收。其精如此。
  盖古昔治生之学,作室稽田二端要矣[14]。周初尤矜重之。后世以为劳,又贱,弃不习。习此者,大抵蠢愚椎鲁无闻识之民[15]。先后辈口相传以故法,二三千年来,不闻有变往制开新利者。匠氏成屋,千室一法耳。吾喜与西国人往来,见其室图,百数十法,随所择用之,不颛颛故常也[16]。就其法之不易者,则以木为堂皇而窟室其下[17],以谓地之气能败损人若物,其高以尺计者,大率五六焉[18],是故空其下,使气旁出,不以及人。而门牖之启闭有机焉[19],以聚散光热,出纳炭养[20]。人居其中,便体蠲疾[21]。此化学养生者事也。中国之俭简者,犹或非之。至为田,则用机器代人畜以耕,一器之用,廿于人之功,而四五于牛若马。其说曰:凡地之质,其别十有四,四气十金揉而和之[22],以孕万有。偏胜焉[23],偏绝焉[24],则生也不蕃。草木谷蔬之质,与地相得也则宜,戾也则否[25]。粪田之物,类视田质之衰少者而捊补焉[26]。譬之医然,羸不补[27],补不赢,病皆不起。粪、谷、地参相得矣,又益之以电学,则其收也,五于其故。凡其为学,至深邃微窈,大率类此,盖皆本富之至计,未宜以来自异国而闭距之也。
  今国家方议变法,变法莫急于治生,恨学未易明耳。君生不闻西学,而所得輙暗与之同,则天与优也。假令君明习西国筑室治田之术,于以倡导,闾左研悦致行之[28],其于尊生强本[29],岂小补也哉?君尝自憾废学,以君之能,视世之咿唔文术以求举选,拾残遗,盗朽螙[30],以矜高曹辈者,其得失何如也?
  君讳某,字斐安,安平弓氏,尝以饥岁赈灾民有劳,由贡生加五品衔,卒于光绪甲午十月十日[31],年七十有三。曾祖炳翼、祖允升、父省度,世以儒为业。君娶王氏,继娶吴氏、赵氏。男四人,长者汝恒,汝恒生均,皆副榜贡生[32]。其余孙三人,曾孙二人。汝恒、均先后从余问学,君之葬也,汝恒状君行征文,乃叙论其利赖于世者,使归而揭于弓氏之阡[33]。



  注释:
  [1]生聚:养育人口,聚积资财。衣(yì易):动词,给人衣穿。食(sì四):动词,给人饭吃。[2]豪芒:亦作“毫芒”,细微。翔审:详尽而明白。[3]楹(yíng放):计算房屋的单位,一列为—楹。[4]欂栌(bó 1ú博卢):斗拱,柱上的方木。枅(jiān尖):柱上的横木。桷(jué决):方形椽子。瓴(1iíg灵):房顶上仰盖的瓦,这里泛指瓦。甓(pì辟),砖。[5]商:商量,研究。度(duó夺):谋虑,估计。[6]调笇(suàn算):调度,计算。“笇”同“算”。[7]失:差。累、黍:古代两种极小的重量单位。[8]时:待。《易归妹》:“愆期,迟归有时。”王念孙云:“时,待也。”[9]薯蓣(yù玉):山药。吉贝,木绵的一种。[10]植(zhí直):早种。[11]稚:晚种。[12]不:同“否”。蠲(稃fú伏):谷壳。人:通“仁”,动词,灌浆实粒。“多稃不人”意为谷粒不实,多空壳。[13]沮洳(jù rù巨入)低湿之地。泽卤:同“斥卤”,盐碱地。[14]稽:考核。[15]椎鲁:愚笨。[16]颛颛(zhuān专):同“专专”,拘守。[17]堂皇:官署的大堂,这里泛指大屋。窟宝,地下室。[18]大率:大约,大概。以上三句意为西方人认为地气侵害人和物大约在离地五六尺之内。[19]机:机件。指门窗上装有机件,便于启闭。[20]炭养:二氧化碳。[21]便(pián骈):安适。蠲(juān捐):通“捐”,除去。[22]四气十金:不详何义,疑指土壤中所含各类气体及金属元素。[23]偏胜:偏多。[24]偏绝:偏少,甚至没有。[25]戾(lì利):违反,指种植之物与土壤不相适宜。[26]类:分别。捊(póu裒)补:补充。[27]羸(léi雷):瘦弱。[28]闾左:秦时居于里门之左的贫苦人民。这里泛指居于乡里的百姓。研悦:研讨学习。“悦”字疑有误。致行:实行。[29]尊生:重生,供奉生活资料使人更好地生存。强本:重农,加强农业生产。中国古代以农为本。[30]螙(dù杜):同“蠹”,蛀。“盗朽蠹”意为剽窃陈辞烂调。[31]光绪甲午:光绪二十年(1894)。[32]副榜贡生:明清科举制度于录取名额外另取若干名,称副镑或备榜。乡试中副榜者名副贡。副贡没有举人资格,不能参加会试。[33] 歼(qiān千):墓道。



  此文主要论治生强本的重要性,作者从弓斐安的“善构造”、“善为田”,谈到西方先进的建筑和农业,向中国人介绍西方已进入了机器耕种和科学种田的时代,希望能打破贱视治生的保守观念,推广实行先进的科学技术,使国家富强起来。可见作者对于变法图强,确实相当热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9:07     标题: 古文约选序例(清)方苞

  太史公《自序》:“年十岁,诵古文。”周以前书皆是也。自魏、晋以后,藻绘之文兴,至唐韩氏起八代之衰[2],然后学者以先秦盛汉辨理论事质而不芜者为古文[3],盖六经及孔子、孟子之书之支流余肄也[4]。我国家稽古典礼[5],建首善自京师始[6],博选八旗子弟秀异者[7],并入于成均[8]。圣上爱育人才,辟学舍,给资粮,俾得专力致勤于所学;而余以非材,实承宠命以监临而教督焉。窃惟承学之士[9],必治古文,而近世坊刻,绝无善本,圣祖仁皇帝所定《渊鉴》古文[10],闳博深远,非始学者所能遍观而切究也,乃约选两汉书疏及唐宋八家之文,刊而布之,以为群士楷。
  盖古文所从来远矣,六经、《语》、《孟》,其根源也。得其支流,而义法最精者,莫如《左传》、《史记》,然各自成书,具有首尾,不可以分剟[11]。其次《公羊》、《穀梁传》、《国语》、《国策》[12]。虽有篇法可求,而皆通纪数百年之言与事,学者必览其全,而后可取精焉。惟两汉书疏及唐、宋八家之文,篇各一事,可择其尤[13]。而所取必至约,然后义法之精可见。故于韩取者十二[14],于欧十一,余六家或二十、三十而取一焉;两汉书疏,则百之二三耳。学者能切究于此,而以求《左》、《史》、《公》、《穀》、《语》、《策》之义法,则触类而通,用为制举之文,敷陈论策[15],绰有余裕矣。虽然,此其末也。先儒谓韩子因文以见道[16],而其自称则曰:“学古道,故欲兼通其辞[17]。”群士果能因是以求六经、《语》、《孟》之旨,而得其所归,躬蹈仁义,自勉于忠孝,则立德立功以仰答我皇上爱育人材之至意者,皆始基于此。是则余为是编以助流政教之本志也夫。雍正十一年春三月和硕果亲王序[18]。
  一、三传、《国语》、《国策》、《史记》为古文正宗,然皆自成一体,学者必熟复全书,而后能辩其门径,入其窔穾[19]。故是编所录,惟汉人散文及唐宋八家专集,俾承学治古文者先得其津梁[20],然后可溯流穷源,尽谙家之精蕴耳。
  一、周末诸子,精深闳博,汉、唐、宋文家皆取精焉。但其著书主于指事类情[21],汪洋自恣,不可绳以篇法[23]。其篇法完具者间亦有之,而体制亦别,故概弗采录,览者当自得之。
  一、在昔议论者,皆谓古文之衰自东汉始。非也。西汉惟武帝以前之文,生气奋动,倜傥徘宕[24],不可方物而法度自具[25]。昭、宣以后[26],则惭觉繁重滞涩,惟刘子政杰出不群[27],然亦绳趋尺步,盛汉之风,邈无存矣。是编自武帝以后至蜀汉,所录仅三之一,然尚有以事宜讲问,过而存之者。
  一、韩退之云:“汉朝人无不能为文。”[28]今观其书疏吏牍[29],类皆雅饬可诵[30]。兹所录仅五十余篇,盖以辨古文气体,必至严乃不杂也[31]。既得门径,必纵横百家而后能成一家之言。迟之自言“贪多务得,细大不捐”是也[32]。
  一、古文气体,所贵澄清无滓。澄清之极,自然而发其光精,则《左传》、《史记》之瑰丽浓郁是也。始学而求古求典,必流为明七子之伪体[33],故于《客难》、《解嘲》、《答宾戏》、《典引》之类皆不录[34]。虽相如《封禅书》[35],亦姑置焉,盖相如天骨超俊,不从人间来,恐学者无从窥寻而妄摹其字句,则徒敝精神于蹇法耳[36]。
  一、子长“世表”“年表”“月表”序[37],义法精深变化,退之、子厚读经、子[38],永叔史志论[39],其源并出于此。孟坚《艺文志》“七略序”[40],淳实渊懿,子固序群书目录[41],介甫序《诗》、《书》、《周礼》义[42],其源并出于此。概弗编辑,以《史记》、《汉书》治古文者必观其全也。独录《史记•自序》,以其文虽载家传后[43],而别为一篇,非《史记》本文耳。
  一、退之、永叔、介甫俱以志铭擅长,但序事之文,义法备于《左》、《史》,退之变《左》、《史》之格调而阴用其义法,永叔摹《史记》之格调而曲得其风神,介甫变退之之壁垒而阴用其步伐。学者果能探《左》、《史》之精蕴,则于三家志铭,无事规模而自与之并矣[44]。故于退之诸志,奇崛高古清深者皆不录,录马少监、柳柳州二志[45],皆变调,颇肤近。盖志铭宜实征事迹,或事迹无可征,乃叙述久故交亲,而出之以感慨,马志是也,或别生议论,可兴可观[46],柳志是也。于永叔独录其叙述亲故者,于介甫独录其别生议论者,各三数篇,其体制皆师退之,俾学者知所从入也。
  一、退之自言所学,在“辨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47],盖黑之不分,则所见为白者非真白也。子厚文笔古隽[48],而义法多疵,欧、苏、曾、王亦间有不合,故略指其瑕,俾瑜者不为掩耳[49]。
  一、《易》、《诗》、《书》、《春秋》及“四书”[50],一字不可增减,文之极则也。降而《左传》、《史记》、韩文,虽长篇,句字可薙者甚少[51]。其余诸家,虽举世传诵之文,义枝辞冗者,或不免矣,未便削去,姑钩划于旁,俾观者别择焉。



  注释:
  [1]《古文约选》:清代为八旗子弟编的一本古文读本,名义上是和硕果亲王所选,实出于方苞之手。[2]韩氏起八代之衰: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论韩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八代”指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苏轼意为古文自西汉以后,经过了八代的衰微,到唐才由韩愈重新振兴。[3]盛汉:指西汉。[4]肄:树木砍而复生的枝条。余肄,意即为支条。[5]稽:考查。[6]建首善自京师始:《汉书儒林传序》:“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意为京师应为教化最好的地方,应为全国的楷摸。[7]八旗子弟:八旗制度为清代满族及早期降附的蒙、汉人的社会组织,包括满八旗、蒙古八旗及汉八旗。八旗成员统称为“旗人”’“八旗子弟”即旗人子弟。[8]成均:周代的大学,后亦称国子监为“成均”。这里指八旗官学。八旗官学隶用于国子监,选派八旗子弟入学,学习满书、骑射,也学汉书。[9]承学之土,入学学习的人。承:接受。[10]《渊鉴》:即《渊鉴类函》,康熙命张英等辑,共四百五十卷,供当时作文选取词藻典故之用。[11]剟(duō多):割取。[12]《公羊》:即《春秋公羊传》,作者为战国时齐人公羊高。《穀梁》即《春秋穀梁传》,作者旧题为战国时鲁人穀梁赤。《公羊》、《穀梁》、《左传》均为解释阐发《春秋》的著作,合称为“春秋三传”,简称“三传”。[13]尤:突出优异者。[14]十二;十分之二。[15]论策:论文和策问,为科举考试内容之一。[16]先儒:这里指北宋程颢。据《近思录》:“明道曰,学本是修德,有德然后有言,退之却学倒了,因学文日求所未至,遂有所得。”张伯行集解:“退之学文而后见道,是由末及本,却倒学了。”[17]“学古道”二句:语出韩愈《题欧阳生哀辞后》:“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18]和硕果亲王:爱新觉罗允礼,康熙第十七子。《古文约选》以他的名义选编,此序也是以他的名义写的。[19]窔穾(yào yào要要):深奥。[20]津梁:桥梁,亦泛指起桥梁作用的事物.[21]类情:类推以阐发事物的情理。[22]汪洋自恣:纵情抒写,气势开阔。[23]绳:约束,限制。[24]排宕(dàng荡):放纵自由。[25]方物:“仿佛”的声转,意为想象、指状。“不可方物”这里意为不能具体指出其篇章结构、行文脉络。[26]昭、宣:西汉昭帝(前86年一前74年在位)、宣帝(前73年一前49年在位)。[27]刘子政:刘向字子政,西汉后期学者、文学家。今存著作有《新序》《说苑》、《列女传》等。[28]“汉朝人”句:韩愈《答刘正夫书》:“汉朝人奠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29]吏牍:公文。[30]类:大抵,差不多。[31]气体:风格,这里主要是指语言风格。[32]“贪多务得”二句:币出韩愈《进学解》,指博览群书。[33]明七子:明弘治、正德时期文学家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王廷相并称为前七子;明嘉靖、隆庆时期文学家李攀龙、王世贞、谢榛、宗臣、梁有誉、徐中行、吴国伦并称后七子。前后七子于文学创作都主张拟古,形成摹拟风气,对当时及清代都产生过不良影响。但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创作上也有一定成就。伪体:作文—味拟古,不是正路,故称“伪体”。[34]《客难》:即《答客难》,东方朔作。《解嘲》:扬雄作。《答宾戏》、《典引》:班固作。[35]相如《封禅书》:指司马相如的《封禅文》,《封禅书》乃《史记》篇名,非司马相如所作。[36]蹇浅:生涩浮浅。[37]“子长”句,司马迁《史记》有《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秦楚之际月表》等,各表俱有序。[38]退之、子厚读经、子:指韩愈、柳宗元读经书、诸子书后写的文章,如韩愈的《读荀子》、《读仪礼》,柳宗元的《论语辩》、《辩列子》等。[39]永叔史志论:指欧阳修的《新唐书艺文志序》等文。[40]“七略序”:即班固《汉书艺文志序》。班固撰《汉书艺文志》根据刘歆的图书分类法分类,把当时所有书籍分为七类:“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而实际上《艺文志》著录图书,并无“辑略”一类。[41]“子固”句:指曾巩《战国策目录序》、《新序目录序》等文。[42]“介甫”句,指王安石《诗义序》、《书义序》、《周礼义序》等文。[43]家传:《史记》七十列传的最后一篇为《太史公自序》,此文先叙作者从祖先到自己的自家的历史,然后叙说《史记》一书,故方苞说《史记自序》载家传后。[44]无事规模:无需效法。规模:效法。[45]马少监、柳柳州二志:指韩愈写的《殿中少监马君墓志》、《柳子厚墓志铭》。[46]可兴可观:《论语阳货》:“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久感发情志。观:认识社会。[47]“辨古书”二句:韩愈《答李翊书》:“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48]古隽:高古秀美。“隽”通“俊”,秀美。[49]掩:掩盖。[50]四书:自宋代起,《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合称“四书”。[51]薙芟(tì shān,剃山):删削。


  《古文约选》是方苞以“义法”为标准编成的书,故于古文“义法”有示范作用。此文通过谈选文的取舍原则,阐述了有关“义法”的一些问题。首先,作者赞扬先秦及汉武帝以前文“指事类情,不可绳以篇法”,“不可方物,而法度自具”,所以,他认为上乘之法,还是活法。但他又说明《古文约选》于“不可绳以篇法”者不录,可见他要用以示人的“法”,又主要是限于语言、剪裁、结构等比较表面的东西。其次,强调“雅饬”,“雅”指文体的典雅和语言的简洁,“饬”指取材的精当和行文的严整清通。第三,强调“古文气体,所贵澄清无滓。”认为作品只要澄清无滓,自然光彩焕发。寓瑰丽浓郁于精练之中,这是散文艺术的一个极境,方苞自己的创作实践,也没能达到这种境界。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7 09:07     标题: 怪说·(清)黄宗羲

  梨洲老人坐雪交亭中[1],不知日[2]之早晚,倦则出门行塍亩间[3],已复就坐[4],如是而日而月而岁[5],其所凭之几[6],双肘隐然[7]。庆吊吉凶之礼尽废[8]。一女嫁城中[9],终年不与往来。一女三年在越[10],涕泣求归宁[11],闻之不答。莫不怪老人之不情[12]也。
  老人曰:“自北兵[13]南下,悬书购余者二[14],名捕者一[15],守围城者一[16],以谋反告讦者二三[17],绝气沙墠者一昼夜[18],其它连染逻哨之所及[19],无岁无之[20],可谓濒[21]于十死者矣。李斯将腰斩[22],顾谓其中子[23]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免[24],岂可得乎!’陆机临死叹曰:‘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25]吾死而不死,则今日者,是复得牵黄犬出上蔡东门,复闻华亭鹤唳之日也。以李斯、陆机所不能得之日,吾得之,亦已幸矣,不自爱惜,而费之于庆吊吉凶之间,九原可作[26],李斯、陆机其不以吾为怪乎!然则,公[27]之默默而坐,施施[28]而行,吾方傲李斯、陆机以所不如,而又何怪哉!又何怪哉!”


  注释:
  [1]梨洲老人:作者自称。雪交亭:亭名,在作者家中。[2]日:时光。[3]塍(chéng)亩间:田野中。塍,田间的土埂子。[4]已复就坐:随后又去坐下。已,随后。[5]这句说:这样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6]这句说:他所靠的小桌子。[7]双肘(zhǒu帚)隐然:两手的臂节在桌上留下的印痕,隐约地看得出来。形容坐的时候很长久。[8]这句说:关于喜事的庆贺、丧事的吊唁等礼节都不去管它。[9]一女嫁城中:指作者的大女儿,嫁给朱林。[10]一女三年在越:即“一女在越三年”的倒装句,一女,指作者的第二个女儿,嫁给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县)刘茂林。山阴,古代是越国的地方。[11]归宁:旧称已嫁女儿回娘家探望父母为归宁。[12]不情:不通人情。[13]北兵:指清兵。[14]这句说:张贴布告,规定奖赏,这样来捉拿我的有两次。[15]名捕者:指名逮捕的有一次。[16]这句说:守在被清兵围住的城市内的一次。[17]以谋反告讦(jié结)者二三:以造反的罪名告发我的有两三次。告讦,告发。[18]绝气沙墠(shàn善)者一昼夜:在沙地里死过去的一昼夜。[19]这句说:此外,被牵连到、被巡逻的兵丁盘查到。[20]无岁无之:没一年没有这类事。[21]濒:近。[22]李斯将腰斩:李斯,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县)人,曾在秦国任廷尉、丞相。后来遭到赵高陷害。公元前208年七月,秦二世胡亥下命令将他腰斩。[23]顾:回过头看。中子:第二个儿子。[24]若:你。牵黄犬逐狡免:指打猎。逐,追赶。[25]陆机:吴郡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人,西晋文学家。在西晋皇族争夺政权的斗争“八王之乱”中,遭谗被杀。他被捕时叹息说:“华亭鹤唳(lì利),岂可复闻乎!”鹤唳,鹤鸣。[26]九原可作:(死人)在地下如能起来。九原,春秋时晋国卿大夫的墓地;这里泛指墓地。作,起。[27]公:疑系“今”字之误。[28]施施:缓慢地。


  黄宗羲是民族志士,他参加了反抗清统治者的武装斗争。这篇文章明白地说出了清统治者怎样不断地迫害他,可是他居然没有被害死,所以更要爱惜时间精力,决不能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贺喜、吊丧等世俗的人事应酬上。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他的遭遇是多么艰苦,也可以看出他的斗争意志是多么坚强。
  文章分两层,先提出问题,后说明问题,字里行间充满着抑郁愤怒的感情,感染力是很强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48     标题: 关忠节公家传(清)鲁一同

  公名天培,字仲因,一字滋圃,姓关氏,山阳人也[1]。起家行伍[2],历淮安城守营完备[3],扬州中营守备。获私铸王国英等十八人[4],署溧阳营都司[5],获匪严加烈等二十五人,移两江督标左营守备[6],历中军都司,外海水师骑营守备,骑营游击[7]。道光二年,外洋获盗最[8]。三年,署吴淞营参将[9],旋即真[10]。
  后二年,东南方议海运[11]。海运自明以来,辍数百年,议者纷错,大府举公任其事。六年二月,督米船千百四十五艘,米百二十四万一千余石,自吴淞抵天津,先期功最,署太湖营副将[12],明年,署苏松营总兵官,旋即真。十三年入朝,上御便殿召见,五次军机记名[13]。
  明年,夷事萌芽[14]。先是,西南诸夷暹罗、真腊、安南之属[15],皆恭顺受职贡。惟英吉利最远,强黠[16]。嘉庆间入贡,严卫入海[17]。至是夷目律劳卑来[18],不如约,兵船驶至黄埔河[19],两广总督卢坤、水师提督李增阶坐疏防落职[20],而以公为广东水师提督。公至则亲历重洋,观扼塞,建台守,排铁索,军务肃然,东南倚以为重。
  公容貌如常人,悛悛畏谨[21],而洞识机要,口占应对悉中[22]。暇则习弓马技击,技绝精。在广著《筹海集》,识者比之戚少保云[23]。
  居虎门六年[24],而禁烟事起。当是时,洋烟流毒遍天下;前侍郎黄爵滋发其事[25],上命内外大臣杂议,议定,著为令。而英吉利趸船适至[26]。趸船者,贩烟船也。公既习于海,而前钦差大臣林公则徐,威略素著,与公尤协力,至则拘夷目,锢其船,船不得发,获烟土二万二百余箱焚之。奏闻,上大悦,叙功有差[27]。
  夷计不得逞,明年四月,骤师入浙江[28],据定海。分船溯大洋,上天津,诡投书乞和,而前直隶总督琦善,驰传赴广东,林公以罪去。于是和议兴,海防撤矣。广东边海门户曰香港、虎门。香港奥衍[29],易盘踞,去省少纡远;虎门险狭,海道曲折,去省近。虎门外列十台,最外大角、沙角,屹为东南屏蔽。
  是年十二月,夷攻大角、沙角,坏师船,而大帅日以文书与往来[30],冀得少辽缓[31]。夷不报命而争战[32],战方交则投书议和,书报复战,昼夜攻掠不已。时诸军集广府者[33],驻防满兵、督标 、抚标兵[34],共不下万人,又调集客兵、团练、乡勇、民兵数万[35],而大帅所遣助守台者,抚标二百人,驻东莞提标二百人备策应[36]。则是二台日益孤危,相继陷没。
  二十一年五月,夷进攻威远、靖远诸台,守者羸兵数百[37],公遣将恸哭请师,无应者。初,公以海运入都也,时从故人饮酒肆中,醉而言曰:“日者谓我禄命[38],生当扬威,死当血食[39]。今吾年四十余,安有是哉!”已而叹曰:“丈夫受国恩,有急,死耳,终不为妻子计。”公老母年八十余,长子奎龙,吴淞参将,前卒。幼子先遣归,及是乃缄一匣寄家人[40],坚不可开,公死后启视,则坠齿数枚,旧衣数袭而已[41]。
  公既自度众寡不敌而援绝,乃决自为计,住靖远台,昼夜督战。已而夷大䑸奄至[42],公率游击麦廷章奋勇登台,大呼督厉士卒,自卯至未[43],所杀伤过当[44],而身亦受数十创,血淋漓,衣甲尽湿。事急,呼其仆孙长庆使去。长庆哭曰:“奴随主数十年矣,今有急,义不使主死而己独全。”手持公衣不可开,公怒,拔刀逐之曰:“吾上负皇上,下负老母,死犹晚,汝不去,今斩汝矣。”投之印,长庆号而走。比及山半,回顾,公陨绝于地。时二月六日也。
  长庆既去,悬厂自缒下[45],下负水多芦根,刺体如蝟[46],卒负重创,送印大府所,而身复至台求公尸。夷人严兵守台,则乞通事吴某以情告。吴某者,尝为汉奸,公得之,宥弗杀[47],给事左右,恒思所以报公。至是为长庆说夷,诚恳反复,夷人义许之。入求尸,铍交于胸[48]。长庆膝行前,遍索不得。卒诣公所立处,举他尸数十乃得之,半体焦焉。事闻,天子轸悼[49],予骑都尉世职,谥忠节,赐葬如礼[50]。丧至之日,士大夫数百人,缟衣送迎,道旁观者,或痛哭失声。而长庆得公尸后,复求得麦廷章之半体,与公尸皆徒负以归,水陆七百里。公葬后,恒郁郁不乐,言及公,必泣下。未几卒。
  论曰:甚矣,虎门之败也。悲夫,可为流涕者矣。方公经营十台,累战皆捷。奏上,公卿相贺,主上为之前席[51],嘉叹至于再三。然而衅发于定海,诈成于天津,夷不为无谋,要之岂夷人能死公哉[52]!诗曰:“谁生厉阶,至今为梗。”[53]厉有阶矣。长庆义士,诚感犬羊,吴某奸耳,知感恩为一日之报,异哉。



  注释:
  [1]山阳:今江苏淮安县。[2]行(háng)伍:古代军队编制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行”,所以古人常以“行伍”表示军队或士卒。[3]守备:清代绿营(汉军)统兵官,分领营兵。[4]私铸:私造钱币的罪犯。[5]溧阳:县名,今属江苏。都司:清四品武官。[6]督标:清代陆军三营为一标,下设左营、右营、中营。都标是总督管辖的一标。[7]游击:清代统领都司的三品武官。[8]最:最大,最多。[9]署吴淞营参将:代理吴淞营参将。署:代理。吴淞:道名,辖苏州、淞江、太仓三府州。参将:位在游击之上的武官。[10]即真:由代理改为正式任命。[11]海运:海上运输。[12]副将:副总兵,又称协镇。[13]军机记名:清制,官吏有功绩,由吏部或军机处记名,以备提升。[14]夷事萌芽:1834年英国政府对华贸易由垄断改为对英资产阶级开放,并派官吏监督。由于无理要求未达到,于九月五日英船工炮击虎门炮台,并进行恫吓。[15]暹(xiān)罗:泰国旧称。真腊:柬埔寨旧称。安南:越南旧称。[16]强黠(xiá):强横狡猾。[17]严卫:严格卫守。明朝在要害地区设“卫”,原为军事编制,后称地名,如天津卫、威海卫等。[18]律劳卑:英国贵族,第一任驻华商务监理。[19]不如约:不遵守约定。当时规定,外船入口,要先通报,经查无禁物方可入口。黄埔河:指广州东南黄埔港的珠江河道。[20]两广总督卢坤、水师提督李增阶坐疏防落职:律劳卑挟英国兵船闯入黄埔,道光皇帝以防务疏忽将李革职,卢革职留任。提督:统辖一省水陆诸军的一品武官。[21]悛悛(xún):谦恭谨慎的样子。[22]口占应对悉中:说话对答都能合于事理。[23]戚少保:戚继光,明朝抗倭名将,因战功加封太子少保。[24]虎门:地名,在广东东莞县西南海中。[25]黄爵滋:江西宜黄人,官刑部侍郎。道光十八年上书,主张严禁鸦片。后两次视察福建海防,具言战守方略。[26]趸(dǔn)船:平底匣形船。[27]叙功有差:按功劳大小差别行赏。[28]骤师:急速进军。[29]奥(yù)衍:指海岸深曲。[30]大帅:指投降派头子,钦差大臣琦善。[31]辽缓:迂缓,推迟时间。[32]报命:复命,回信。[33]诸军集广府:清廷为加强广州防务,当时曾从四川、贵州、湖南、江西调兵集于广州。[34]满兵:满族八旗兵。督标、抚标兵:由总督、巡抚统辖的绿营兵。[35]客兵:他省调来的军队。团练:由地主编练的地方武装。乡勇:清后期地方武装。民兵:地方人民自卫武装。[36]东莞(guǎn):县名,清属广州府。提标兵;由提督统辖的绿营兵。[37]羸(léi)兵:疲弱的兵士。[38]日者:占卜算命的人。禄命:当官享受俸禄的命运。[39]血食:受祭祀。古代杀牲而祭,故称“血食”。[40]缄(jiān):封口,扎束。[41]袭:整套的衣服。[42]大[舟宗](zōng):大船。奄至:突然而至。[43]卯:上午五到七时。未:十三时至十五时。[44]过当:超过己方。当:相抵。[45]自缒(zhuì)下:用绳子拴住自己从山崖坠下。厂(hàn):岩洞。[46]负:背倚。[47]宥(yòu):宽免。[48]铍(pī)交于胸:英军的刀枪交叉挡在孙长庆胸前。铍:长矛。这里泛指刀枪。[49]轸(zhěn)悼:悲痛悼念。[50]赐葬如礼:恩赐按所赠官职(骑都尉)的礼仪办丧葬。[51]前席:移坐向前。[52]要之:总之。此句暗指关天培实际死于琦善之手。[53]“谁生厉阶,至今为梗”:语出《诗经大雅桑柔》。厉阶:祸端,祸患的由来。厉:恶,祸。阶:道路。梗:病。作者引用此语,意在指出琦善不发援兵,是真正的祸首。



  鲁一同(1805—1863),字兰岑,一字通甫,原籍安东(今江苏涟水县),后迁清河(今江苏淮阴县),道光十五年举人。青年时期即对清王朝的腐败政治不满,说“今天下多不激之气,积而为不化之习”。并指出“天下之患盖在治事之官少,治官之官多”。后随林则徐到广东。鸦片战争中积极主张抗英,为文主张“达性明事”,文章风格刚健简明。著有《通甫类稿》及《通甫诗存》等。
  本文满怀景仰,生动地描绘了鸦片战争中著名爱国将领关天培在虎门保卫战中的献身精神。文章描写重点主要在两方面,一是写关天培抗敌的忠勇悲壮,二是揭露投降派琦善之流阻挠抗敌,造成必败结局,全篇充满了悲壮气氛。写关天培的忠勇,先写他在都城醉酒时的慷慨明志,次写他在战前遣子、寄匣,说明他早有为国捐驱的准备。写临战牺牲话不多,却极有神,特别是驱走仆人孙长庆的细节描写,生动地表现了他视死如归的悲壮情景,读来十分感人。本文用了相当多的笔墨揭露投降派破坏抗敌的种种罪行,使本文的意义增加了不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48     标题: 观巴黎油画记(清)薛福成

  光绪十六年春闰二月甲子,余游巴黎蜡人馆。见所制蜡人,悉仿生人,形体态度,发肤颜色,长短丰瘠,无不毕肖。自王公卿相以至工艺杂流,凡有名者,往往留像于馆。或立或卧,或坐或俯,或笑或哭,或饮或博,骤视之,无不惊为生人者。余亟叹其技之奇妙。译者称西人绝技,尤莫逾油画,盍驰往油画院,一观普法交战图乎?
  其法为一大圜室,以巨幅悬之四壁,由屋顶放光明入室。人在室中,极目四望,则见城堡,冈峦,溪涧,树林,森然布列,两军人马杂遝:驰者,伏者,奔者,追者,开枪者,燃炮者,搴大旗者,挽炮车者,络绎相属。每一巨弹堕地,则火光进裂,烟焰迷漫;其被轰击者,则断壁危楼,或黔其庐,或赭其垣;而军士之折臂断足,血流殷地,偃仰僵仆者,令人目不忍睹。仰视天,则明月斜挂,云霞掩映;俯视地,则绿草如茵,川原无际。几自疑身外即战场,而忘其在一室中者。迨以手扪之,始知其为壁也,画也,皆幻也。
  余闻法人好胜,何以自绘败状,令人丧气若此?译者曰,所以昭炯戒,激众愤,图报复也。则其意深长矣。
  夫普法之战,迄今虽为陈迹,而其事信而有征。然者此画果真邪,幻邪?幻者而同于真邪?真者而同于幻邪?斯二者盖皆有之。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48     标题: 观渔(清)梅曾亮

 
  渔于池者[1],沉其网而左右縻之[2]。网之缘,出水可寸许;缘愈狭,鱼之跃者愈多。有入者,有出者,有屡跃而不出者,皆经其缘而见之[3]。安知夫鱼之跃之出者,不自以为得耶?又安知夫跃而不出与跃而反入者,不自咎其跃之不善耶?而渔者观之,忽不加得失于其心[4]。
  嗟夫!人知鱼之无所逃于池也,其鱼之跃者,可悲也;然则人之跃者,何也?



  注释:
  [1]渔于池:在鱼池里捕鱼。渔:捕鱼。[2]縻(mí):系、捆。[3]见:同“现”。[4]忽:忽视,漠视。



  这是一篇杂文。作者由渔人捕鱼,联系社会实际,讽刺上窜下跳以谋取地位私利的人,最终不会得到好结果。该文有虚有实,名为写鱼,实则写人,文章含而露,意味深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49     标题: 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清〕侯方域

  仆窃闻君子处己,不欲自恕而苛责他人以非其道。今执事(1)之于仆,乃有不然者,愿为执事陈之。
  执事,仆之父行(2)也。神宗(3)之末,与大人(4)同朝,相得甚欢。其后乃有欲终事执事而不能者,执事当自追忆其故,不必仆言之也。大人削官归(5),仆时方少,每侍,未尝不念执事之才,而嗟惜者弥日。及仆稍长,知读书,求友金陵,将戒途,而大人送之曰:“金陵有御史成公勇者(6),虽于我为后进,我常心重之。汝至,当以为师。又有老友方公孔炤(7),汝当持刺拜于床下。”语不及执事。及至金陵,则成公已得罪去(8),仅见方公,而其子以智者(9),仆之夙交也,以此晨夕过从。执事与方公,同为父行,理当谒。然而不敢者,执事当自追忆其故,不必仆言之也。今执事乃责仆与方公厚,而与执事薄。噫,亦过矣。  
  忽一日,有王将军过仆甚恭。每一至,必邀仆为诗歌,既得之,必喜。而为仆贳酒奏伎,招游舫,携山屐,殷殷积旬不倦。仆初不解,既而疑,以问将军。将军乃屏人以告仆曰:“是皆阮光禄(10)所愿纳交于君者也,光禄方为诸君所诟,愿更以道之君之友陈君定生、吴君次尾(11),庶稍湔乎。”仆敛容谢之曰:“光禄身为贵卿,又不少佳宾客,足自娱,安用此二三书生为哉。仆道之两君,必重为两君所绝。若仆独私从光禄游,又窃恐无益光禄。辱相款八日,意良厚,然不得不绝矣。”凡此皆仆平心称量,自以为未甚太过,而执事顾含怒不已,仆诚无所逃罪矣。 昨夜方寝,而杨令君文骢(12)叩门过仆曰:“左将军(13)兵且来,都人汹汹,阮光禄扬言于清议堂(14),云子与有旧(15),且应之于内,子盍行乎。”仆乃知执事不独见怒,而且恨之,欲置之族灭而后快也。仆与左诚有旧,亦已奉熊尚书(16)之教,驰书止之,其心事尚不可知。若其犯顺,则贼也;仆诚应之于内,亦贼也。士君子稍知礼义,何至甘心作贼。万一有焉,此必日暮途穷,倒行而逆施(17),若昔日干儿义孙之徒(18),计无复之,容出于此。而仆岂其人耶!何执事文织之深也。
  窃怪执事常愿下交天下士,而展转蹉跎,乃至嫁祸而灭人之族,亦甚违其本念。倘一旦追忆天下士所以相远之故,未必不悔,悔未必不改。果悔且改,静待之数年,心事未必不暴白。心事果暴白,天下士未必不接踵而至执事之门。仆果见天下士接踵而至执事之门,亦必且随属其后,长揖谢过,岂为晚乎?而奈何阴毒左计一至于此!仆今已遭乱无家,扁舟短棹,措此身甚易。独惜执事忮机一动,长伏草莽则已,万一复得志,必至杀尽天下士以酬其宿所不快。则是使天下士终不复至执事之门,而后世操简书以议执事者,不能如仆之词微而义婉也。
  仆且去,可以不言,然恐执事不察,终谓仆于长者傲,故敢述其区区,不宣。
  ——选自《四部备要》本《壮悔堂文集》



  注释:
  (1)执事:书信中用以称对方,谓不敢直陈,故向侍从左右供使令的人陈述,意示尊敬。与“阁下”、“左右”等同一用意。(2)父行:与父亲同一辈分。(3)神宗:明神宗朱翊钧,年号万历(1573-1620)。(4)大人:谓其父侯恂,当时任御史等职。(5)大人削官归:熹宗天启四年(1624),侯恂以反对阉党魏忠贤,被削官归里。(6)成勇:字仁有,天启五年进士,崇祯时官南京御史。(7)方孔炤:字潜夫,号仁植,安徽桐城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崇祯时任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广。明亡后隐居桐城白鹿山。(8)成公已得罪去:成勇上疏诋兵部尚书杨嗣昌,被削籍戍宁波卫。(9)方以智:字密之,号曼公,方孔炤之子。明清之际思想家、科学家。崇祯进士,官翰林院检讨。曾参加复社活动,为四公子之一。入清,出家为僧,法名大智,字无可。(10)阮光禄: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怀宁(今安徽安庆)人,万历四十四年与马士英同中会试,天启时依附阉党魏忠贤,任光禄寺卿。阉党败后,名列逆案,被革职为民。崇祯末又依附权奸马士英,在南京拥立福王,任兵部尚书。后降清,从清军攻仙霞关,死于山上。(11)陈定生:陈贞慧,字定生,宜兴(今属江苏)人,复社四公子之一,曾与吴应箕等抨击阉党余孽阮大铖等。明亡,隐居不出。吴次尾:吴应箕,字次尾,复社四公子之一。明亡,起兵抗清,兵败被俘,不屈死。(12)杨令君文骢:令君,汉末以来称尚书令及郎中令为“令君”后亦以为县令的尊称。杨文骢,字龙友,贵州人。崇祯时,历任青田、永嘉、江宁知县,因故夺职。弘光时任兵备副使,巡抚常、镇,兼辖扬州沿海地方。南京陷,隆武帝立,任兵部右侍郎,在浙江衢州抵抗清兵,隆武二年(1646)兵败被执,不屈而死。(13)左将军:左良玉,子昆山,临清(今属山东)人,明末大将,弘光时封宁南侯。(14)清议堂:当时朝廷大臣商议军政大事之所。(15)子与有旧:左良玉曾隶昌平督师侯恂(侯方域父)麾下,为恂所识拔。左尝三过商丘侯府,拜伏如家人。崇祯十五年,左又再度隶属起自狱中、任中原督师的侯恂麾下。有旧,犹言有关系。(16)熊尚书: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17)日暮途穷,倒行而逆施:《史记·伍子胥列传》载:伍子胥引吴兵入楚,掘发楚平王墓,鞭其尸。申包胥使人责子胥。“伍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18)干儿义孙之徒:魏忠贤专政时,干儿义孙甚多,有“十孩儿、四十孙”之号。阮曾依附魏忠贤,造《百官图》,构陷杨涟、左光斗等,与魏之“干儿义孙”无异,故侯方域以此诋讥之。
  ★3:48





  翻译:
  我私下听说,有德行的人处世立身,不应自我宽容而对别人却苛求责备,从而反对别人的政治主张。如今阁下对于我,可不是这样,愿为阁下陈述之。
  阁下是我的父辈,神宗末年,跟家父一起在朝廷任职,想处得颇为融洽。而后虽然始终想为阁下效劳而不能,阁下自己应当追忆其中的原委,不必我再赘述。家父被削职归里时,我还年少,每次侍奉左右,家父没有不忆念阁下的才华,而整日嗟叹惋惜不已。到我年纪稍大一些,开始懂得读书上进,便前往金陵寻朋访友。临上路时,家父为我送行并叮嘱说:“金陵有位御史名叫成勇,虽然对我来说是后辈,但我内心却很器重他。你到金陵后,应当以他为师。还有一位老朋友方孔炤,你应当带上名片去拜访他于床前。”谈话中未提及阁下。待我到了金陵,成勇公已因得罪朝廷而离开了,仅见到方公,而他的儿子方以智,是我的故交,因此朝夕相处,过往密切。阁下和方公都是我的父辈,理应前往拜谒,然而我却不敢,阁下应当自己追忆其中的原因,不必我多言。如今阁下却责备我与方公情深意厚,而对阁下疏远。噫,也太过份了!  
  有一天,忽然有位王将军来拜访,态度十分谦恭。以后每次来到,总要邀我写诗,得到之后,总显得那样高兴,然后为我买酒和邀请歌妓演奏,并呼来游船,带上登山的鞋,一起游山玩水。态度极其恳切,连续多天而无倦色。起初我不了解他的目的,后来因生疑而追问王将军。于是,王将军屏退左右告诉我说:“这都是因为阮大铖希望与你结交的缘故。阮大铖近来正受到诸位的辱骂,希望你再和好友陈定生君、吴次尾君说情,幸能略加洗刷。”我严肃地辞谢他说:“阮大铖身居高位,又不缺少贵宾佳客,足以供自己玩乐,哪里需要用上这二、三位书生呢?如果我把你们的要求说给陈定生、吴次尾听,一定会再次被他们两位所拒绝。假若我私下独自和阮大铖交游,只怕对阮大铖又毫无益处。八天来承蒙尽心款待,可谓情深意厚,然而却不得不一刀两断。”这一切我平心思量,自以为并无过份之处,而阁下却一直感到怨怒不已,那我的确无法逃避其罪责了!
  昨天夜里刚刚睡下,杨文骢县令敲门进来对我说:“左良玉的部队将要到来,都城里人们惶惶不安,阮大铖在清议堂扬言说,你跟他是老交情,而且和他内外相接应。你为何不赶快离开!”我才晓得阁下不单怨怒而已,而且怀恨在心,欲使我灭族而后快。我和左良玉固然是老相识,但已遵照熊尚书的教诲,写信制止他东下,可他的心事尚不得而知。倘使他冒犯朝廷,那就是贼;如果我的确在内接应,也同样是贼。有志节操守的人都略知礼义,何至于心甘情愿作贼!万一有这样的人,必定是那些日暮途穷、倒行逆施,犹如往昔魏忠贤的干儿义孙之流,无计可施,或许出此下策,而我岂是这种人?为何阁下给我罗织如此深重的罪名!  
  我私下感到奇怪的是,阁下常常表示希望结交天下名士,却反复无常坐失机会,以至于嫁祸于人使之灭族,这是很违背初衷的。倘使一旦回忆天下名士之所以远离阁下的缘故,未必不感到后悔,感到后悔则未必不改。果真感到后悔而加以改正,只要静待数年,阁下的心事未必不会显露出来。心事果真显露之后,天下名士未必不会接踵而来。我果真见到天下名士接踵投靠到阁下的门下来,也一定尾随在后,陪礼谢罪,恐怕还不为晚。阁下何至于筹划出如此阴险毒辣的下策!由于遭受战乱,我如今已无家可归。如乘上小舟浪迹江湖,安置一己之身并不难。只痛惜阁下已萌生忌恨之心,要是长久隐居民间则已,万一又得志上台,必将杀尽天下之名士,来报复你以往的积怨,那末这就使天下名士终于不再投奔阁下之门。而后代操笔著书以评论阁下的人,也不可能象我这样写得文词谦恭而意思委婉了。我暂且离开这里,可以什么也不说,然而只恐阁下不能明察原委,以为我对长者态度傲慢,所以才敢于向阁下坦露自己的恳切之情,言不尽意。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49

侯方域(1618-1654),字朝宗,号雪苑,商丘人。清初著名文学家、书画家。其祖侯执蒲官太常寺卿,其父侯恂曾先后任兵部侍郎、户部尚书,二叔侯恪官国子监祭酒。
  侯方域生有异质,侍父京师,多为贤公卿所赏识,称他“强记可比汉张安世,干局可比唐李文饶。胡介祉在《侯朝宗公子传》中称他“生而颖异,读书尝兼数人”“为文若不经思,下笔千万言立就”。他与魏禧、江琬被称为清初三大文学家,其文恢奇雄健,被誉为宋以来“中州数百年一人而已”。侯方域倜傥任侠,与陈贞慧、冒辟疆、方以智被誉为“为天下持大义者”的“南明四公子”。他与陈贞慧、吴次尾作《留都防乱公揭》,历列阮大铖之罪,声震南都。曾醉登金山,指评当世,临江悲歌,被誉为周瑜、王猛。他与同里贾开宗、徐作肃、徐邻唐、徐世琛、宋荦组织雪苑文学社,切磋文事,被誉为“雪苑六子”。
  崇祯十二年(1639年)五月,22岁的侯方域去南京应试,经张溥、夏允彝和陈贞慧介绍,与秦淮名伎李香君相识。香君以身相许,“设誓最苦”,誓词由陈贞慧保存。方域作诗赠李香君,香君自歌以偿之。
  魏忠贤的干儿子阮大铖因《留都防乱公揭》而敛迹牛首,恨无出头日。知方域至南京,以方域与复社名士陈贞慧、吴次尾友善,且大铖与侯恂为同年进士,借世交,想结交侯方域,并通过王将军去拉拢方域,请方域为之说项,此事被香君识破,阮大铖阴谋未能得逞,从此阮大铖对侯方域、李香君一直怀恨在心。
  七月,侯方域人试,举南雍第三人,以策语触讳而落第。冬,侯方域还里,李香君在桃叶渡为侯方域弹歌送行。返里后,以高阳酒徒自居,与吴伯裔、吴伯胤、徐作霖举社事,饮酒赋诗,感愤时政,啸傲乡里。
  崇祯十四年(1641年)夏,侯执蒲病故,侯恂因父丧,带罪出狱,丁忧家居。秋,侯方域奉父命前往江南建德乞铭于原刑部尚书郑三俊。
  崇祯十五年(1642年)春,侯恂归京师狱。三月二十七,李自成农民军破归德。从兄侯方岩率家丁斩关逃出,后又伪袭起义军旗号,出人城中,救城中亲属。侯方域得免。祖母田氏、三叔忭妻刘氏、四叔恕及妻朱氏、五叔虑被杀。从祖侯执中及从叔忻、恒、棕、怡、恬、怙及兄弟辈方镇、方弼、方将、方度、侄方来子睃等皆死于战乱。侯氏一门死加余人。社友吴伯裔、伯胤、徐作霖、张渭、刘伯愚亦被杀。方域所刊文章数百篇及西园翰墨尽焚于兵火。方域随家人北渡黄河,避乱曹南。未几,移居南京。
  六月,侯恂出狱,以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丁启睿总督保定、山东、河北、湖北等七镇军务,解汴围。方域由南京回河南随父军中。至开封北陈桥,侯恂召诸将来会,或至或不至。侯方域向侯恂献计曰:“今赐剑久虚不用,愿破文法。斩许定国以明军法,事办威立。令保定巡抚杨文岳,山东巡抚王永吉率师扼黄河,使李白成不能北渡;风阳抚臣马士英、淮徐抚臣史可法率师扼江淮,遏李白成南冲;陕西督臣孙传庭塞潼关,遏李自成归路;父帅赴左良玉军鼓励将士出师,与孙传庭合兵夹击,使李白成腹背受敌。进,无所拔;退,无所据。以百万之众蚕食中原千里无人烟之地,不出一年,内变必作,大功可成。”侯恂大骇,斥曰:“如此是我先跋扈矣。小子多言,不宜在军。”于是将侯方域赶走。冬末,以侯恂不即救汴而罢官。侯恂买舟南下,避难扬州。方域与兄方夏携家迁往嘉兴,方域还寓南京。
  崇祯十六年(1643年)春,左良玉避李自成军,拥兵二十万由武昌东下九江,以粮尽,欲趋南京就食,南都大震。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知方域与左良玉有世谊,请方域去良玉军止之。方域以为不可,仍假借父名写信派人至左良玉军。左良玉得书止其军。阮大铖借机陷害侯方域,方域作《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诋大铖,遂携妻儿流寓宜兴,依陈贞慧而居。与陈贞慧常同读于陈氏“文杏斋”。同年夏,岳父常维翰下葬,方域返里,为岳父撰《明东平州太守常公墓志铭》。八月,侯恂被逮入狱。仲兄方夏去北京营救父亲,侯方域由吴人越,省亲于嘉兴。是年,方域妻常氏生女于宜兴,后嫁于陈贞慧四子陈宗石。
  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破北京。五月,清兵人北京,五月十日福王在南京即位。秋,马士英、阮大铖向东林、复社人士进行报复,缉捕方域父子,侯恂逃往徽州。九月,侯方域潜人南京,时值阮大铖大兴党人狱,逮复社诸子,造“十八罗汉”、“七十二金刚”之目,妄图将异己一网打尽。吴次尾因锦衣卫梅惠连事先报信,逃离南京。方域送至燕子矶,并有《腕子矶送吴次尾》诗。阮大铖复逮方域,方域避练国事官邸匿夹墙中得免。与练国事少子练贞吉订交。逃离南京日,练贞吉置酒送别,方域慷慨悲歌,醉后留诗为别,遂流亡吴越。冬十月,清世祖福临即位于北京。命多铎经略江南。南明治“从贼之狱”,仿唐制六等治罪,侯恂列四等。其间刘泽清多次上疏,请严缉方域父子。方域流亡浙江。十二月,阮大铖令缇骑下吴、越捕方域,方域匿于苏、松巡抚张凤翔幕府得脱。不久又去扬州依史可法。史可法署方域为高杰军之监纪推官,从高杰军北征,经略中原。
  清顺治二年(1645年)正月,方域随高杰军驻归德。高杰不听侯方域劝告。十一日夜,高杰被许定国所杀。侯方域归里后,不久去徽州省父,假道宜兴,探其妻儿。王御史阿阮大铖意,责令浙、直督府追捕方域。侯方域在陈贞慧家被逮。此时方域妻常氏与陈夫人置酒定婚约,以三岁女妻陈贞慧二岁四子陈宗石。侯方域被押解南京。四月初九,侯方域出狱,投扬州,人史可法幕府。史可法见扬州事不可为,促方域离扬州逃生去徽州。方域离扬州去泰州,再人兴乎军,图有所为。四月二十四日,清破扬州,史可法死,清兵屠城10日。五月,兴平伯刘泽清降清,贾开宗辞军归隐,侯方域亦渡江再人南京。兴平降将留方域,并请授以清官,方域辞不就。六月,侯方域去泰州。七月,曾与兴平监军王相业一同屏居,共盟不降。是年秋,方域去南京。九月,见明王朝恢复无望,便生归乡之念。侯方域在南京栖霞山寻香君当在此时。冬十月一日,侯方域动身回故里。归里后,居住在商丘城西南老家(今郭村乡袁店)村西草堂,派家人去江南探听消息,并寄诗陈子龙。
  清顺治三年(1646年)春,南明隆武帝遣将分道出兵,以郑鸿逵为大元帅,出浙东,郑彩为副元帅去江南。既出关,不行。未几称饷绝而还。同年夏,方域得南方消息,愤而作《黔虎行》诗讽之。五月,侯恂自江南归里,筑南园而居之,方域遂随父居南园。
  侯方域性豪爽。有一举人去京会试,在商丘附近被劫,不能赴京。方域闻讯后,立即予以资助。并急卖一庄,得千余金,遂令侍从于商丘四郊打听,凡进京会试举人,不问相识与否,皆给予资助。一时义声震四海。
  顺治七年(1650年)春,三省督府张存仁访侯氏父子于南园,方域为条陈《剿抚十议》。八月初,河南巡抚吴景道,知方域“豪横”,又以布衣参与弘光将帅军事,将案治方域及侯恂。被罢官在家的国史院大学士宋权从中调解,与吴道景说:“公知唐有李太自,宋有苏东坡乎?侯生,今之李、苏也。”景道笑而止。有司令方域应河南乡试方解。是秋,方域与贾开宗、徐作肃、徐邻唐、徐世琛、宋荦重修雪苑旧社。
  顺治九年(1652岁)夏,侯方域筑壮悔堂,并做文记之。秋,方域将古文辞进一步整理装订,命名为《壮悔堂文集》。九月,徐作肃为之序。继文集之后,又对诗进一步整理,将少年时的《晋斋诗集》重新删削,存诗43首,编为一卷。将崇祯十二年(1639年)后诗作编为三卷,共四卷,名为《四忆堂诗集》而付梓。侯方域作文记之,贾开宗、宋荦为之序。九月末,侯方域携带《壮悔堂文集》和《四忆堂诗集》去江南。至南京作短暂停留,又至镇江,继而游江阴。在江阴见江南总督马国柱荐江南文人启事,首以吴伟业姓名登之。方域曾寄书劝吴伟业终隐不仕。方域死后,吴伟业在《吊侯朝宗》诗序云:朝宗,“贻书约终隐不出,余为世所逼,有负夙诺”。其诗有“死生终负侯赢诺,欲滴椒浆泪满樽”句。
  侯方域这次江南之行,主要是去宜兴访陈贞慧。所以,在宜兴时间最长,创作的诗文最多。此外还先后游访了苏州、嘉兴、金坛、常州等地。年底返里,居壮悔堂。顺治十一年(1654年)秋,方域病重,有司仍逼他应试。十二月十三日病故,终年三十七岁。十年后,于康熙二年(1663年)九月十八日葬于商丘城南十里侯氏南园。侯方域娶东平州太守常维翰三女为妻,生二子一女,长子晓,次子皙。女嫁陈贞慧四子陈宗石。据侯氏后人说,李香君曾生一子,因身份低贱,随其母姓,未能载入《侯氏家谱》。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0     标题: 国朝先正事略序曾国藩

  余尝以大清达人杰士超越古初,而记述阙如,用为叹憾。道光之末,闻嘉兴钱衍石结事仪吉,仿明焦越《献征录》,为国朝《征献录》,因属给事从子应符写其目录,得将相、大臣、循良、忠节、儒林、文苑等凡八百馀人,积二三百卷,借名人之碑传,存名人之事迹。自别京师,久从征役,而此目录册者不可复睹。同治初,又得鄢陵苏源生文集,具述其师钱给事于《征献录》之外,复节录名臣,为《先正事略》。于是知钱氏颇有造述,不仅钞撰诸家之文矣。又二年,而得吾乡李元度次青所著《先正事略》,命名乃适与钱氏相合。前此二百馀年,未有成书。近三十年中,钱氏编摩于汴水,次青成业于湖湘,斯足征通儒意趣之同,抑地下达人杰主,其灵爽不可终阅也。
  自古英哲非常之君,往往得火鼎盛。若汉之武帝,唐之文皇,宋之仁宗,元之世祖,明之孝宗。其时皆异材勃起,俊彦云屯,(火昆)耀简编。然考其流风所被,率不过数十年而止。惟周之文王暨我圣祖仁皇帝,乃阅数百载而风流未沫。周自后稷十五世,集大成于文王。而成康以洎东周,多士济济,皆若秉文王之德。我朝六祖一宗,集大成于康熙。而雍乾以后,英贤辈出,皆若沐圣祖之教,此在愚氓亦似知之。其所以然者,虽大智莫能名也。圣祖尝自言:年十七八时读书过劳,至于咯血而不肯少休,老是而手不释卷。临摹名家手卷,多至万馀;写寺庙扁榜,多至千馀。盖虽寒酸,不能方其专。北征度漠,南巡治河,虽卒役不能逾其劳。祈雨祷疾,步行天坛,并酸酱亩盐而不御。年逾六十,犹扶病而力行之。凡前圣所称至德纳行,范无一而不备。上而天象、地舆、历算、音乐、考礼、行师、刑律、农政,下至射御、医药、奇门、王遁,满蒙、西域、外洋之文书字母,殆无一而不通,且无一不创立新法,别启律途。后来高才绝艺,终莫能出其范围。然则雍、乾、嘉、道,累叶之才,虽谓皆圣祖教育而成,谁曰不然?
  今上皇帝嗣位,大统中兴,虽去康熙益远矣,而将帅之乘运会立勋名者,多出一时章句之儒,则亦未站非圣祖馀泽陶冶于无穷也。如次青者,盖亦章句之儒从事戎行。咸丰甲寅、乙卯之际,与国藩患难相依,备尝艰险,厥后自领一队,转战数年。军每失利,辄以公义纠劾罢职。论者或咎国藩执法过当,亦颇咎次青在军偏好文学,夺治兵之日力,有如庆生所讥挟策而亡羊者。久之,中外大臣数荐次青缓急可倚,国藩亦草疏密陈:“李元度下笔千言,兼人之才,臣音弹劾太严,至今内疚,惟朝廷量予褒省。”当时虽为吏议所格,天子终右之,起家,复任黔南军事。师比有功,超拜云南按察使。而是书亦于黔中告成。
  圣祖有言曰:学贵初有决定不移之志,中有勇猛精进之心,末有坚贞永固之力。次青提兵四省,屡蹶仍振,所谓贞固者非耶?发愤著书,鸿篇立就,亦云勇猛矣。愿益以贞固之道持之,寻访钱氏遗书,参计修补,矜练岁年,慎褒贬于锱铢,酌群言而取衷,终成圣清巨典,上济周家雅颂誓诺之林,不允足壮矣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0     标题: 过云木冰记·(清)黄宗羲

  岁在壬午[2],余与晦木、泽望入四明[3],自雪窦返至过云[4]。雰霭淟浊[5],蒸满山谷,云乱不飞,爆危弗落。遐路窈然[6],夜行撤烛,雾露沾衣。岚寒折骨[7],相视褫气[8],呼嗟咽续。忽尔冥霁地表[9],云敛天末,万物改观,浩然目夺。小草珠圆,长条玉洁。珑松插于幽篁[10],缨络缠于萝阙[11],琤琮俯仰[12],金奏名搏[13],虽一叶一茎之微,亦莫不冰缠而雾结。余愕眙而叹曰[14]:“此非所谓木冰乎?《春秋》书之[15],五行志之[16],奈何当吾地而有此异也?”
  言未卒,有居僧笑于旁曰:“是奚足异?山中苦寒[17],才入冬月,风起云落,即冻[冫各]飘山[18],以故霜雪常积也。盖其地当方山之中,嚣尘沸响[19],扃鐍鐍人间[20],村烟佛[21]照,无殊阴火之潜[22],故为愆阳之所不入[23]。去平原一万八丈,刚风疾轮[24],侵铄心骨。南箕哆口[25],飞廉弭节[26]。土囊大隧所在而是[27],故为勃郁烦冤之所不散[28]。溪回壑转,蚊螭蠖蛰[29],山鬼窈窕[30]。腥风之冲动,震瀑之敲嗑[31],天呵地吼,阴崖沍穴[32],聚雹堆冰,故为玄冥之所长驾[33]。群峰灌顶,北斗堕胁,藜蓬臭蔚[34],虽焦原竭泽,巫吁魃舞[35],常如夜行秋爽,故为曜灵之所割匿[36]。且其怪松人枫[37],礜石罔草[38],碎碑埋砖,枯胔碧骨[39],皆足以兴吐云雨。而仙宫神治,山岳炳灵[40],高僧悬记[41],冶鸟木客[42],窅崒幽深[43],其气皆敛而不扬,故恒寒而无燠[44]。”
  余乃喟然曰:“嗟乎!同一寒暑,有不听命于造化之地[45];同一过忒[46],有无关系于吉凶之占。居其间者,亦岂无凌峰掘药,高言畸行[47],无与于人世治乱之数者乎[48]?余方龃龉世度[49],将欲过而问之。”

  注释:
  [1]过云:浙江四明山内的一个地段。据唐代陆龟蒙《四明山诗序》云:“山中有云不绝者二十里,民皆家云之南北,每相徙,谓之过云。”木冰:一种自然现象,雨着木即凝结成冰。又称“木介”。[2]壬午:指明崇祯十五年(1642)。[3]晦木:黄宗羲的弟弟,名宗炎,世称立溪先生。泽望:亦作者弟弟,名宗曾,号缩斋,人称石田先生。四明:山名,在浙江省宁波市西南,属天台山支脉。[4]雪窦:山名,在浙江省奉化县西,为四明山分支。[5]雰(fēn):雾气。淟(diǎn)浊:混浊,污垢。[6]窈然:深远貌。[7]岚:山林的雾气。[8]禠(chǐ):剥,夺。[9]冥:晦暗。霁:本指雨止,这里指云雾散。[10]珑松:同“珑璁”,即玉簪。篁:竹林,竹丛。[11]缨络:串珠玉而成的装饰物,多用为颈饰。阙:通“缺”,空隙处。[12]琤琮:玉石碰击声。俯仰:高低。[13]金:金属乐器,如钟、钹。石:石制的乐器,如磬。[14]愕眙(chì):惊视。眙,直视貌。[15]《春秋》成王十六年:“春王正月,雨(下)木冰。”[16]五行:指刘向《五行传》。其书曰:“木先寒,故得雨而冰也。”[17]苦:极。[18][冫各](luò):冰冻。[19]嚣尘:喧闹多尘埃。[20]扃鐍(jué):关锁,引申为隔绝。[21]佛照:寺庙的灯火。[22]阴火:磷火,野地夜间常见的青色火焰,俗称鬼火,实际是磷的氧化现象。[23]愆阳:阳气过盛,多指天旱或酷热。愆,超过。[24]刚风:强大的风。[25]南箕:星宿名,古人认为南箕主风。哆(chǐ):张口貌。[26]飞廉:风神。弭节:驻车。弭,止。节,策,马鞭。[27]土囊:土穴。隧:洞。[28]勃郁:蕴积,壅塞。烦冤:风回旋貌。宋玉《风赋》:“勃郁烦冤,冲孔袭门。”[29]蛟:传说的动物,龙类,能发洪水。螭(chī):传说的动物,龙类。蠖(huò)蛰:像蠖一样伏藏。蠖,一种昆虫。[30]窈窕:深远貌。[31]嗑(kè):碰,敲击。[32]沍(hù):闭塞。[33]玄冥:水神。《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其神玄冥。”驾:骑,乘。[34]臭(xiù)蔚:气味浓郁。[35]魃(bá):神话中的旱神。[36]曜(yào)灵:太阳。割匿:割舍和躲藏。[37]人枫:即“枫人”,枫树上生成的人形瘿瘤。晋嵇含《南方草木状》曾有记载。[38]礜(yù)石:《山海经》中记载的有毒的矿石。罔草:纠结的丛草。[39]胔(zì):肉腐烂。[40]炳灵:显赫的魂灵。[41]悬记:高处的题记。[42]冶鸟:晋干宝《搜神记》中所载的鸟名。木客:山中的精怪。[43]窅(yǎo):深远。崒:通“萃”,聚集。[44]燠(yù):暖。[45]造化:创造化育,指天地、自然界。[46]过忒(tè):此处犹言“变更”。[47]畸行:异味行。[48]与(yù):参预,在其中。数:气数,命运。[49]龃龉(jǔ yǔ):不合,不融洽。


  黄宗羲(1610—1695),字太冲,号梨洲,又号南雷,浙江余姚人,明清之际著名思想家、历史学家。父亲黄尊素是东林党代表人物,被魏忠贤阉党杀害。黄宗羲到京都讼冤,用铁锥毙伤仇人。后领导复社成员进行反宦官权贵的斗争。明亡,他组织武装力量在浙东一带活动,被鲁王任为左副都御史。失败后隐居不仕,潜心著书,成为清朝“三大儒”之一。
  这是一篇奇特的游记。四明山过云地区的木冰本来就是罕见的奇特景观,作者绘声绘色,善造意境,写木冰的景象,使人仿佛置身于晶莹的世界,写木冰的形成,又令人夺魄心惊,纸上生寒,确实是揉细腻的工笔与磅礴的气势于一体。更奇特的是它的结尾,感慨似乎漫不经心,寓意若有若无,结合作者身世处境,实在引人深思。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0     标题: 海愚诗钞序(清)姚鼐

  吾尝以谓文章之原,本乎天地。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苟有得乎阴阳刚柔之精,皆可以为文章之美。阴阳刚柔并行而不容偏废,有其一端而绝亡其一[2],刚者至于偾强而拂戾[3],柔者至于颓废而阉幽[4],则必无与于文者矣。然古君子称为文章之至,虽兼具二者之用,亦不能无所偏优于其间。其故何哉?天地之道,协合以为体,而时发奇出以为用者,理固然也。其在天地之用也,尚阳而下阴[5],伸刚而绌柔[6],故人得之亦然。文之雄伟而劲直者,必贵于温深而徐婉[7]。温深徐婉之才,不易得也。然其尤难得者,必在乎天下之雄才也。夫古今为诗人者多矣,为诗而善者亦多矣,而卓然足称为雄才者,千余年中数人焉耳。甚矣,其得之难也。
  今世诗人,足称雄才者,其辽东朱子颖乎?即之而光升焉[8],诵之而声闳焉,循之而不可一世之气勃然动乎纸上而不可御焉[9],味之而奇思异趣角立而横出焉[10],其惟吾子颖之诗乎?子颖没而世竟无此才矣!子颖为吾乡刘海峰先生弟子,其为诗能取师法而变化用之。鼐年二十二,接子颖于京师,即知其为天下绝特之雄才。自是相知数十年,数有离合。子颖仕至淮南运使,延余主扬州书院[11],三年而余归,子颖亦称病解官去,遂不复见。
  子颖自少孤贫,至于宦达,其胸臆时见于诗,读者可以想见其蕴也[12]。盖所蓄犹有未尽发而身泯焉。其没后十年,长子今白泉观察督粮江南,校刻其集。鼐与王禹卿先生同录订之[13],曰《海愚诗钞》,凡十二卷。乾隆五十九年四月,桐城姚鼐序。




  注释:
  [1]《海愚诗钞》:朱子颖的诗集。朱子颖字海愚,其生平见前姚鼐《宋双忠祠碑文并序》注。[2]“有其一端”句:指阴阳刚柔只有一个方面,而另一方面却完全没有。亡:无。[3]偾(fèn布)强而拂戾:紧张激烈而违逆乖张。偾:紧张,兴奋。拂戾:违逆不顺。[4]阉幽:蔽塞昏暗。[5]下:贬低。[6]伸刚而绌柔:扬刚而抑柔。[7]温深:温和深厚。[8]即:接触。[9]循之:顺着往下看。御:节制。[10]角立:卓然特立。按以上四句形容朱子颖诗的阳刚之美。[11]延:聘请、邀请。[12]蕴:积蓄。[13]王禹卿:王文治字禹卿,号梦楼,江苏丹徒人,清代文学家,名画家;乾隆进士,官至云南临安知府。为文尚瑰丽,老归平淡。著有《梦楼诗集》、《赏雨轩题跋》等。



  此文所论,也是文学风格的阳刚阴柔问题。而据此文所论,又可见出作者于阳刚、阴柔二者,更欣赏阳刚之美。作者慨叹“雄才”难得,可见他心目中阳刚之美的境界是很高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1     标题: 韩非论(清)梅曾亮

  太史公谓韩非引绳墨[1]、切事情,悲其为《说难》,而不能自脱[2]。嗟夫!非之为《说难》,非之所以死也。
  今人君无贤智愚不肖,莫不欲制人而不制于人,测物而不为物所测。然卒为揣摩智士之所中,而不能脱其要令者[3],彼士也阴用其术,而主不知,故因势而抵其巇[4]。使知有人焉玩吾于股掌之上[5],而吾莫之遁,虽无信臣左右之谗,其不能一日容之也决矣。
  且古今著书立说之士,多出于功成之后者,不然,则无意于世以潜其身[6]。今非方皇皇焉入世之网罗[7],独举世之所忌讳者,纵言之而使吾畏,亦可谓不善藏其用者矣[8]。不然,非之术,固士阴挟以结主取济者[9],非独以发其覆而为祸首[10],岂不悲哉!
  吾观老子之书,以柔为刚,以予为取,处万物所不胜[11]。而视天下不婴儿处女若,宜有难免于雄猜之世者[12]。然则老子之不知所终[13]”,其已知及此哉!



  注释:
  [1]太史公:司马迁。绳墨:木匠画线用的工具,比喻规矩和法度。《史记老庄申韩列传》:“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2]自脱:使自己脱离说君的危险。《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3]要领:提起衣服的腰和领,襟袖自然平贴,比喻主旨、纲领、关键。要,即“腰”。[4]巇(xì):罅隙。喻指薄弱处。[5]股掌:大腿和手掌。玩于股掌,意为容易地把握和操纵。[6]潜:隐藏,深藏。[7]皇皇:同“惶惶”,匆忙貌。网罗:捕鸟的工具。[8]藏用:《易•系辞上》:“显诸仁藏诸用。”把自己的才能和功用深藏起来,不让他人知道。[9]阴挟:暗中怀抱、掌握。济:成功。[10]发其覆:揭开覆盖遮蔽之物,使露真相。《庄子田子方》:“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11]不胜(shēng):担当不起,承受不住。[12]雄猜:心志雄大,多疑猜忌。[13]不知所终:据说老子见周朝日益衰微,便决心隐循起来,写下五千字的著作,出关而去,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梅曾亮(1786—1856),字伯言,江南上元(今江苏南京)人。道光二年进士,官户部郎中,晚年告归,主讲扬州书院。早年好骈文,后来师从姚鼐,专攻古文,居京师二十余年,求教者络绎不绝,成为桐城派后期的重要作家。为文稍变桐城派义法,提倡“因时立言”,写“人之真”,兼学博取,文章风格雄健浑厚,穷极笔势。有《柏枧山房文集》等。
  韩非是战国末期著名的政治家、谋士。他的《说难》,主旨是分析说士进说君主的困难,论述其成功与失败的原因。告诫进说者要掌握君主的心理变化和客观情势,采用不同的策略和方法。秦始皇读到《说难》等文章,很重视韩非,邀他出使秦国,不久韩非遭李斯等人的谄害死于狱中。梅曾亮认为,韩非写《说难》,是导致他自身被害的直接原因,玩君主于股掌之上,君主岂能容忍?文章立意与周树槐的《汉高帝论》差不多,而主要从被害者一方论证,结论是士必须善藏其用,学老庄的遁世哲学。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1     标题: 汉高帝论(清)周树槐

 
  丁公为楚将[2],逐窘高帝彭城西[3],帝急顾曰:“两贤岂相厄哉[4]?”丁公引而去之[5]。及楚灭,丁公见,高帝斩以徇[6],曰:“后世毋效丁公[7]。”
  壮学子曰:丁公死晚矣!然谲哉[8],高帝乎?高帝曰:“使项王失天下者,丁公也。”丁公为项王臣不忠,然则为项王臣忠者,宣莫如季布[9]。丁公已戮,而季布方购[10],高这非能以公灭私者也。
  然则高帝曷为斩丁公?曰:高帝之怨丁公,犹其怨季布尔矣[11]。然而丁公斩,季布终赦者,季布数窘高帝,卒无害于高帝,自以为罪而逃之,则非高帝之所甚恶也。丁公能窘高帝,能释高帝,自以为德而谒之,是则高帝之所甚耻也。不然,鸿门之役[12],使项王失下天者,项伯也,而封之,其有词于后世也哉[13]?



  注释:
  [1]汉高帝: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沛县(今属江苏)人,灭秦后与西楚霸王项羽争夺天下,最后灭楚建汉。[2]丁公:丁固,项羽手下的将领,是季布同母异父的弟弟。[3]彭城:古县名,治所在今江苏徐州市。[4]厄:逼迫,困。[5]引:避开。[6]徇:通“殉”,示众。[7]以上事俱出自《史记•季布栾布列传》。这句话原文是:“使后为人臣者无效丁公!”[8]谲(jué):诡诈,变化多端。[9]季布:项羽名将,数围困刘邦。刘邦得天下后,悬赏追捕他,后由于夏侯婴进言,得赦免,任河东守。[10]购:悬赏征求。[11]尔:如此,那样。[12]鸿门之役:鸿门,在陕西临潼东。《史记项羽本纪》载,刘邦攻占秦都咸阳后,派兵守函谷关。项羽率四十万大军攻入,进驻鸿门,准备消灭刘邦。项羽叔父项伯从中调和,使刘邦亲至鸿门会见项羽。宴会上,项羽手下人想舞剑刺杀刘邦,项伯又几次以身掩护,使刘邦脱险。统一天下后,刘邦封项伯为射阳侯。[13]其:犹“岂”,表反诘。词:此指借口,理由。



  周树槐,字星叔,号壮学子,湖南长沙人。嘉庆十四年(1809)进士。历官山西沁源、江西吉水知县。有《壮学斋文集》。
  封建统治者为争夺政权而杀人如麻,不值得奇怪。这篇短文却从丁固被杀戮的小事上,层层剥笋,揭露出汉高祖刘邦极端自私的心理和诡谲手段:帝王的尊严是损害不得的,杀了人,还要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文章用季布、项伯等人作对照来论证,更增强了无容置疑和反驳的说服力,是一篇鞭辟入里,深刻而有独见的好文章。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2     标题: 汉学商兑重序(清)方东树

  三代以上,无经之名,经始于周公、孔子。乐正崇四术[2]。春、秋教以《礼》、《乐》[3],冬、夏教以《诗》、《书》。及至春秋,旧法已亡[4],旧俗已熄,诈谋用而仁义之路塞,孔子惧,乃修明文、武、周公之道,以制义法而作《春秋》[5]。《春秋》亦经也。孔子虽未尝以是教人,然其平日所雅言于人者[6],莫非《春秋》之义也。卫君待子为政,子曰:“必也正名乎”[7];陈恒弑其君,请讨之[8],季氏伐颛臾、旅泰山,则使欲止之[9]。此皆《春秋》之义也。至于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10]《论语》卒篇,载“尧曰”一章[11],柳宗元曰:“是乃夫子所常常讽道之辞云尔。”子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12],“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13]义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14]又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15]又曰:“假我数年,卒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16]故庄周曰:“《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17]六经之为道不同,而其以致用则一也。此周公、孔子之教也。
  及秦兼天下,席狙诈之俗[18],肆暴虐之威,遂乃荡灭先王之典法,焚烧《诗》、《书》,于时不特经之用不兴[19],并其文字而殄灭之矣[20]。汉兴,购求遗经,于是群经始稍稍复出。或得之屋壁[21],或得之淹中[22],或得之宿儒之口授,而固已残缺失次,断烂不全,赖其时一二老师大儒[23],辛勤补缀,修明而葺治之。于是《易》有四家,《书》与《诗》三家,《礼》、《春秋》两家,号为十四博士[24]。则章句所由兴[25],家法所由异[26],汉儒之功,万世不可没矣。自是而至东京[27]、魏、晋,以逮于南北朝,累代诸儒,递相衍说,辨益以详[28],义益以明,而其为说亦益以多矣。及至唐人,乃为之定本定注,作为“释文”[29],举八代数百年之纷坛,一朝而大定焉。天下学者,耳目心志,斩然一齐,兼综条贯,垂范百代,庶乎天下为公,而可谓之大当也。然其于周公、孔子之用,犹未有以明之也。
  及至宋代,程、朱诸子出,始因其文字以求圣人之心,而有以得于其精微之际,语之无疵,行之无弊,然后周公、孔子之真体大用,如拨云雾而睹日月。由今而论,汉儒、宋儒之功,并为先圣所攸赖[30],有精粗而无轩轾[31],盖时代使然也。
  道隐于小成[32],辨生于末学[33],惑中于狂疾[34],诞起于妄庸。自南宋庆元以来[35],朱子既没之后,微言未绝,复有钜子数辈[36],蠭起于世,奋其私智,尚其边见[37],逞其驳杂,新慧小辨,各私意见,务反朱子。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38]。其于道,概乎未尝有闻焉者也。逮于近世,为汉学者,其蔽益甚,其识益陋,其所挟惟取汉儒破碎,穿凿谬说,扬其波而汩其流[39],抵掌攘袂[40],明目张胆,惟以诋宋儒、攻朱子为急务。要之,不知学之有统,道之有归,聊相与逞志快意以鹜名而已[41]。
  吾尝譬之:经者,良苗也;汉儒者,农夫之勤菑畲者也[42],耕而耘之,以殖其禾稼;宋儒者,获而舂之,蒸而食之,以资其性命,养其躯体,益其精神也。非汉儒耕之,则宋儒不得食;宋儒不舂而食,则禾稼蔽亩[43],弃而无用,而群生无以资其性命。今之为汉学者,则取其遗秉滞穗而复殖之[44],因以笑舂食者之非,日夜不息,曰:吾将以助农夫之耕耘也。卒其所殖,不能用以置五升之饭,先生不得饱,弟子长饥。以此教人,导之为愚;以此自力,固不获益。毕世治经,无一言几于道,无一念及于用,以为经之事尽于此耳矣,经之意尽于此耳矣。其生也勤,其死也虚,其求在外,使人狂,使人昏,荡天下之心而不得其所本,虽取大名如周公、孔子,何离于周公、孔于[45]!其去经也远矣。尝观庄周之陈道术,若世无孔子,天下将安所止[46]?观汉唐儒者之治经,若无程朱,天下亦安所止[47]?
  或曰:天下之治方术多矣,百家往而不返,小大精粗,六通四辟[48],一曲之士各有所明[49],虽不能无失,然大而典章制度,小而训诂名物,往往亦有补前儒所未及者,何子罪之深也?曰:昔者,周尝封建诸侯矣,诸侯而下为卿、大夫,卿、大夫而下为士,士之下为庶人。周固天下之共主也,及至末孙王赧[50],不幸贫弱,负责无以归之,逃之洛阳南宫謻台[51]。当是时,士庶人有十金之产者,因自豪,遂欲以问周京之鼎[52],十金之产,非不有挟也,其罪在于问鼎[53]。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今之大,全赖程朱出而明之,乃复以其謏闻驳辨[54],出死力以诋而毁訾之,是何异匹夫负十金之产而欲问周鼎者也?是恶知此天下诸侯所莫敢犯也哉?故余既明汉儒之有功若彼,而复辨诸妄者之失若此。后有作者,亦足以明余非乐为是譊譊也,其亦有所不得已焉者也。


  注释:
  [1]《汉学商兑》:方东树著,是一部批评汉学,维护宋学的专著。[2]乐正崇四术:语出《礼记王制》。乐正:《礼记》郑玄注:“乐官之长,掌国子之教。”四术:指《礼》、《乐》、《诗》、《书》。古时以此“四术”教育贵族子弟成士。[3]春、秋:指春季和秋季。[4]“及至”二句:到了春秋时代,三代盛世的典章制度已经消亡了。[5]“以制义法”句:见前方苞《又书货殖传后》注。[6]雅言:雅正之言。《论语述而》: “子之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当时诵读论、书,执行典礼,都用所谓“雅正”之言。[7]“卫君”二句:《论语子路》:“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正名:指辨正名分、名称。孔子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因此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个人都要严格遵守应有的名分,以维持统治秩序。[8]“陈恒”二句:《论语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陈恒,即陈成子,齐国大夫,于公元前481年杀齐简公。[9]“季氏”二句:春秋后期鲁国贵族季氏专权,贪鲁属臣颛臾之地,欲伐之,当时孔子弟子冉求为季氏相, 孔子曾让冉求劝阻。事见《论语季氏》。又,季氏曾到泰山祭山,泰山不在季氏封地之内,这种举动违反古礼,孔子也曾让冉求加以阻上。事见《沦语•八佾》。[10]“哀公问政”三句:语出《礼记•中庸》。哀公:鲁哀公。“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孔颖达疏:“言文王、武王为政之道,皆布列在方牍、简策也。”[11]“尧曰”:《论语》最末一章,主要内容是记述“二帝三王”及孔子的言论。[12]道:同“导”。齐:整治。以上二句见《论话为政》。[13]“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语出《论语里仁》。何有:何难。[14]小子:孔于对弟子的称呼。何莫:何不。诗可以兴:邢昺琉:“诗可以令人能引譬连类,以为比兴也。”观:观察风俗之盛哀。群:群居互相切磋。怨:责怪。以上见《论语阳货》。[15]立:成就,成:完善。语出《论语泰伯》。[16]假:给与。《论语述而》作“加”。《易》旧时被看做是穷理尽性之书,所以孔于说“卒以学《易》,可以无大过”。[17]引语见《庄子天下》。[18]席:凭借,倚仗。狙(jū居)诈:狡猾奸诈。[19]不特:不只,不仅。[20]殄(tiǎn舔)灭,绝灭。[21]或得之屋壁:汉代曾在孔于旧宅壁中发现藏书。据《汉书艺文志》载:“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22]或得之淹中:《汉书•艺文志》: “《礼》古经者出于鲁淹中。”苏林注:“淹中,里名也。”[23]老师:年辈最尊的学者。[24]“于是”四句:《后汉书•徐防传》:“孔圣既远,微旨将绝,故立博土十有四家。”注云:“《汉官仪》曰:光武中兴,恢弘稽古,《易》有施、孟、梁丘贺、京房,《书》有欧阳和伯、夏侯胜、建,《诗》有申公、辕固、辕婴,《春秋》有严彭祖、颜安乐,《礼》有戴德、戴胜。凡十四博士。”博士:古代学官。[25]章句:汉代注释家用分章析句的方法解释古书意义,这种办法叫“章句”。所由兴:由此而兴。[26]家法:五经博士及其所传弟子以“师法”(汉代某一经的大师被立为博士后,他的经说叫师法)。说经,并各自名家,叫“家法”。[27]东京:东汉。古人常以建都地点表示两汉,称西汉为“西京”,东汉为“东京”。[28]辨:辨别。[29]“及至唐人”三句:唐代重视经籍的蒐求整理,《旧唐书经籍志》载:“贞观中,令狐德棻、魏征相次为秘书监,上言经籍亡逸,请行购募,并奏引学士校定,群书大备。”开元年间唐玄宗又命褚无量、马怀素等整理,校勘。这些举措对保存古籍很有贡献。“释文”:唐陆德明撰《经典释文》三十卷,解释儒家经典文义,兼及道家。[30]攸赖:依赖,依靠。攸:语助词,无义。[31]轩轾(zhì至):车子前高后低叫轩,前低后高叫轾。引伸为高低,轻重。[32]小成:微小的成就。语出《庄子齐物论》。[33]末学:无本之学。“辨”通“辩”,争论。[34]狂疾:同狂且(jū居),行动轻狂。[35]庆元:南宋宁宗年号(1195—l200)。朱熹死于庆元六年(1200)。[36]钜子数辈:指与程朱理学对立的陆九渊、王守仁学派及王廷相、王夫之等人。钜子:大家,大人物。[37]边见:片面的见解。[38]韪(wěi):是,对。[39]汩(gǔ古):扰乱。[40]抵掌攘袂(mèi妹):击掌捋袖,表示兴奋。[41]骛名:追求名誉。[42]菑畬(zī yú资于):除草垦田。[43]禾稼蔽亩:禾稼茂密,遮蔽田地。[44]遗秉滞穗:收割时遗漏的稻把和稻穗,《诗经小雅大田》:“彼有遗秉,此有遗穗。”秉:稻谷一把。滞:滞漏,遗落。[45]离:明。[46]“尝观”三句:庄子宣传道家思想,若无孔子,道家思想就会到处泛滥,天下人的思想就无所归依。[47]“观汉唐”三句:汉唐儒学不注重经义解释,若无程朱,下人对经义的理解也无所归依。[48]六通四辟:《庄子天道》:“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矣。”《释文》曰:“六通,谓六气:阴、阳、风、雨、晦、明;四辟,谓四方开也。”一说六通指东、南、西、北、上、下,四辟指春、夏、秋、冬。[49]一曲之士:只有某一方面见识的人。《庄子天下》:“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50]末孙王赧:周朝末代天子周赧王,名姬延。[51]謻(yī移)台:古代宫中别馆。《汉书诸侯王表序》:“有逃责之台。”注云:“周赧王负责(债),无以归之,主迫责急,乃逃于此台,后人因以名之。”“謻”亦作“誃”。[52]周京之鼎:周京洛阳之鼎。鼎:古代立国的重器,为权力的象征。[53]问鼎:指企图篡夺王位。问,询问。诸侯问鼎,是非礼之举,表明其有篡夺之心。[54]謏闻:小有名声。謏(xiǎo小):小。


  方东树(1772—1851),字植之,其居室名“仪卫轩”,学者因称仪卫先生;安徽桐城人,诸生,文学家兼学者。青年时期从姚鼐学古文,为姚鼐著名弟子之一。中年以后专攻学术,以治经史著称,于文论亦有研讨。曾主讲庐州、亳州、宿松、廉州、韶州等书院。所著《汉学商兑》一书,从批判汉学家的立场出发,指出了汉学考据的不少错误,有一定学术价值;所著《昭昧詹言》为清代著名诗话之一。鸦片战争时期在广东,著《化民正俗对》,陈禁烟之道;著《病榻罪言》,论御敌之策,表现了一定的反帝爱国思想。
  著作除《昭昧詹言》外,有《仪卫轩义集》及诗集、《老子章义》、《书林扬觶》等共十余种。《清史稿》有传。
  汉学指汉儒所创的考据训诂之学,又称“朴学”。明清之际,学者顾炎武等主张“通经致用”,推重汉儒朴实学风,反对宋儒空谈义理。清初阎若璩、胡渭等用训诂考据方法治经,有所创获。至乾、嘉年间,惠栋、戴震等进一步继承和发展了汉儒的训诂方法,汉学的旗帜从而张扬开来。汉学对于整理古籍、辨别真伪,有过不少贡献,但同时也逐渐形成了一种烦琐的、为考据而考据的学风。方东树站在宋学(即程朱理学)立场写了《汉学商兑》,指摘汉学烦琐考据的弊端,在学术上有所贡献,但对汉学持全盘否定态度,则表现了桐城派维护宋儒理学的门户之见。通过此文,可以看出桐城派对于汉学和宋学的基本态度。
  方东树作为桐城派的理论家,更多的是从思想上维护其文派的地位,而对于桐城派写作上简洁雅驯的要求,则不拘泥。其所作文章,常不顾文重义复,尽情发挥,故集中多长文。此文及下面的《答叶溥求论古文书》,即属于此类文章。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2     标题: 呵旁观者文(清)梁启超

  天下最可厌可憎可鄙之人,莫过于旁观者。
  旁观者,如立于东岸,观西岸之火灾,而望其红光以为乐。如立于此船观彼船之沉溺,而睹其凫浴以为欢。若是者,谓之阴险也不可,谓之狠毒也不可。此种人无以名之,名之曰无血性。嗟乎,血性者,人类之所以生,世界之所以立也。无血性则是无人类无世界也。故旁观者,人类之蟊贼[1],世界之仇敌也。
  人生于天地之间,各的责任。知责任者,大丈夫之始也。行责任者,大丈夫之终也。自放弃其责任,则是自放弃所以为人之责也。是故人也者,对于一家而有一家之责任,对于一国而有一国之责任,对于世界而有世界之责任。一家之人各各自放弃其责任,则家必落。一国之人各各自放弃其责任,则国必亡。全世界人人各各自放弃其责任,则世界必毁。旁观云者,放弃责任之谓也。
  中国词章家有警语二句:“济人利物非吾事,自有周公孔圣人。”中国寻常人有熟语二句曰:“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此数语者,旁观派之经典也,口号也。而此种经典口号,深入于全国人之脑中,拂之不去,涤之不净。质而言之,即旁观二字,代表吾全国人之性质也。是即无血性三字,为吾全国人所专有物也。呜呼,吾为此惧!
  旁观者,立于客位之意义也。天下事不能有客而无主。譬如一家,大而教训其子弟,综核其财产;小而启闭其门户,洒扫其庭除,皆主人之事也。主人为谁?即一家之人是也。一家之人,各尽其主人之职,而家以成。若一家之人,各自立于客位,父诿之于子,子诿之于父;兄诿之于弟,弟诿之以兄;夫诿之以妇,妇诿之于夫,是之谓无主之家。无主之家,其败亡可立而待也。惟国亦然。一国之主人为谁?一国之人是也。西国之所以强者无他焉,一国之人各其主人之职而已。
  中国则不然,入其国,问其主人为谁,莫之承也[2]。将谓百姓为主人与?是姓曰:此官吏之事也,我何与焉?将谓官吏为主人与?官吏曰:我之尸此位也[3],为吾威势耳,为吾利源耳,其他我何知焉?若是乎一国虽大,竟无一主人也。无主人之国,则奴仆人而弄之、盗贼从而夺之固宜。《诗》曰:“子有庭内,弗洒弗扫。子有钟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4]。”此天理所必至也,于人乎何尤?
  夫对于他人之空他人之国而旁观焉,犹可言也。何也?我固客也。(侠者之义,虽对于他家他园,亦不当旁观。今姑置勿论。)对于吾家国而旁观焉,不可言也。何也?我主人也。我尚旁观,而更望谁之代吾责也?大抵家国之盛衰兴亡,恒以其家中国中旁观者之有克多少为差。国人无一旁观者,国虽小而必兴。国人尽为旁观者,国虽大而必亡。今吾观中国四万万人,皆旁观者也。谓余人信,请征其流派。
  一曰浑沌派[5]。此派者,可谓之无脑筋之动物也。彼等不知者有所谓不知有所谓国,不知何者为可忧,不知何者为可惧。质而论之,即不知人世间有应做之事也。饮而食,饱而游,困而睡,觉而起。户以内即其小天地,争一钱可以陨其命。彼等既不知有事,何所谓办与不办。既不知有国,恨与不亡,譬之游鱼居将沸之鼎,犹误为水暖之春江。巢燕处半火之堂,犹疑为照赋予之出日。彼等之生也,如以机器制成者,能运动而不能知觉。其镪也,如以电气殛毙者[6],有堕落而不有苦痛。蠕蠕然度数十寒暑而已[7]。
  彼等虽为旁观者,然曾不自知其为旁观者。吾命之为旁观派中之天民。四万万人中属于此派者,殆不止三万万五千万人。然此又非徒不识字不治生之人而已。天下固有不识字不治生之人而浑沌者,亦有号称能识字能治生之人而实大浑沌者。大抵京外大小数十万之官吏,应乡会岁科试数百万之士子,满天下之商人,皆于其中有十有九属于此派者。
  二曰为我派。此派者,俗语所谓遇雷打尚按住荷包者也。事之当办,彼非不知。国之将亡,彼非不知。虽然,办此事而无益于我,则我惟旁观而已。高性能此国而无损于我,则我惟旁观而已。若冯道当五季鼎沸之际,朝梁夕晋,犹以五朝元老自夸[8];张之洞自言瓜分之后,尚不失小朝廷大臣,皆此类也。彼等在世界中,似是常立于主位而非立于客位者。虽然,不过以公众之事业,而计其一己之得害。若夫公众之利害,则彼始终旁观也。吾昔见日本报纸中,有一段最能摹写此辈情形者。其言曰:
  吾尝游辽东半岛,见其沿道人民,察其情态。彼等于国家存亡之危机,如不自知者。彼等之待日本军队,不见为敌人,而见为商店之顾客。彼等心目中不知有辽东半岛割归日本与否之问题,惟知有日本银色与纹银,兑换补水几何之问题。
  此实写出魑魅魍魉之情状[9],如禹鼎铸奸矣。推为我之敝,割数千里之地,赔数百兆之款以易其衙门咫尺之地[10],而曾无所顾惜。何也?吾者既已六七十矣,但求目前数年无事,至一瞑目之后虽天翻地覆,非所问也。明知官场积习之当改,而必不肯改,吾衣人生观饭确定之所在也。明知学校科举之当变,而不肯变,吾子孙出身之所由也。
  此派者,以老聃为先圣[11],以杨朱无元帅[12]。一国中无论为官绅为士为商,其据要津握重权者,皆此辈也。故此派有左右世界之力量。一国联盟才智之士,皆走集于其旗下。而方在萌孵芽卵之少年子弟,转率仿效之,如麻疯肺病者传于子孙,故遗毒遍于天下。此为旁观者中最有魔力者。
  三曰呜呼派。何谓呜呼派?彼辈以咨嗟太息痛哭流涕为独一无二之事业者也。其面常有忧国之容,其口不少哀时之语。告以事之当办,彼则曰:诚当办也,奈无从办起何?告以国之已危,彼则曰:诚极危也,奈已无救何?再穷诘之,彼则曰:国运而已,天心而已。无可奈何四字是其口诀,束手待毙一语是其真传。如见火之起,不务扑灭,而太息于火势之炽炎。如见人之溺,不思拯救,而痛恨于波涛之澎湃。
  此派者,彼固自谓非旁观者也,然他人之旁观也以目,彼辈之旁观也以口。彼辈非不关心国事,然以国事为诗料;非不好言时务,然以时务为谈资者也。吾人读波兰灭亡之记、埃及惨状之史,何尝不为之感叹!然无益于波兰埃及者,以吾固旁观也。吾人见菲律宾与美血战,何尝不为之惠民敬。然无助于菲律宾者,以吾固旁观也。所谓呜呼派者,何以异此?此派似无补于世界,亦无害于世界。虽然,灰国民之志气,阻将来之进步,其罪实为薄也。此派者,一国中号称名士者皆归之。
  四曰笑骂派。此派者,谓之旁观,宁谓之后观。以其常立于人之背后,而以冷言热语批评人者也。彼辈不惟自为旁观者,又欲逼人使不得不为旁观者。既骂守旧,亦骂维新。既骂小人,亦骂君子。对老辈则骂其暮气已深,对青年则骂躁进喜事。事之成也,则曰:竖子成名[13]。事败也,则曰:吾早料及。彼辈常自立于无可指摘之地。何也?不办事故无可指摘,旁观故无可指摘。己不办事,而立于办事者之后,引绳批根以嘲讽掊击[14]。此最巧黠之术,而使勇者所以短气,怯者所以灰心也。岂直使人灰心短气而已!而将成之事,彼辈必以笑骂沮之。已成之事,彼辈能以笑骂败之。故彼辈者,世界之阴人也。
  夫排斥人未尝不可,己有主义欲伸之,而排斥他人主义,此西国政党不讳也。然彼笑骂派果有何主义乎?譬如孤舟遇风于大洋,彼辈骂风骂大洋骂孤舟,乃至遍骂同舟之人。若问此船当以何术可达彼岸乎?彼等瞠然无对也。何也?彼辈藉旁观以行笑骂,失旁观之地位,则无笑骂也。
  五曰暴弃派。呜呼派者,以天下为无可为之事。暴弃派者,以我为无可为之人也。笑骂派者,常责人而不责己。暴弃派者,常望人而望己也。彼辈之意,以为一国四百兆人,其三百九十九光九亿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中,才智不知几许,英杰不知几许,我之一人,岂足轻重。推此派之极弊,必至四百兆人,人人皆除出自己,而以国事望诸其余之三百九十九兆九亿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统计而互消之,则是四百兆人卒至实无一人也。
  夫国事者,国民人人各自夸有其责任者也。愈贤智,则其责任居。即愚不肖,亦不过责任稍小而已,不能谓之无也。他人虽有绝大智慧绝在能力,只能尽其本身分内之责任,岂能有分毫之代我。譬之欲不食而使善饭者为我代食,欲不寝而使善睡者为我代寝,能乎否乎?且我虽不肖,然既为人矣,即为人类之一分子也。既生此国矣,即为国民之一阿屯也。我暴弃己之一身犹可言也,污蔑人类之资格,灭损国民之体面,不何言也。故暴弃者实人道之罪人也。
  六曰待时派。此派者有旁观之实而不自居其名者也。夫待之云者,得不得未可当必之词也。吾待至可以办事之时,然后办之。若终无其时,则是终不办也。寻常之旁观则旁观人事,彼辈之旁观则旁观无时也。且必如何然后为可以办事之时,岂有空形哉。办事者,无时而非可办之时,不办事者,无时而非不可办之时。故有志之士,惟造时势而已,未闻用待时势者也。待时云者,欲见风潮之所向,而从旁拾其余利。向于东则随之布满东,向于西则随之而西,是乡愿之本色[15],而旁观派之最巧者也。
  以上六派,吾中国之性质尽于是矣。其为派不同,而其为旁观者则同。若是乎,吾中国四万万人,果无一非旁观埏也。吾中国四万万人!果无一主人也。以无一主人之国,而立于世界生存竞争最剧最烈万鬼环瞰丰虎眈视之大舞台,吾不知其如何机时可为!六派之中,第一派不知责任之人,以下五派为不行责任之人。知而不行,与不知等耳。且彼不知者犹有冀焉,冀其他日之知而即行也。若知而不行,则是自绝于天地也。故吾责第一派之人犹浅。责下五派之人最深。
  虽然,以阳明学知行合一之说论之[16],彼知而不行者,终是未知民。苟知之极明,则行之必极勇。猛虎在于后,虽跛者或能跃数丈之涧。燎火及于邻,虽弱者或能运千钧之力。何也?彼确知猛虎大火之一至,而吾之性命必无幸也。夫国亡种灭之惨酷,又岂止猛虎大火而已。吾以不举国之旁观埏直未知之耳,或知其一二而未故友其究竟耳。若真知之,若究竟知之,吾意虽箝其手箝其口,犹不能使之默然而息,块然而坐也。安有悠悠日月,歌舞太平,如此江山,坐付他族,袖手而作壁上之观,面缚以待死期之至,如今日者耶?
  嗟呼,今之拥高位,秩厚禄,与无号称先达名士有闻于时者,皆一国中过去之人也。如已退院之僧,如已闭房之妇[17],彼自顾此身之寄居此世界,不知尚有几年。固其于国也,有过客之观,其苟且以愉逸乐,袖手以终余年,因无足怪焉。若我辈青年,正一国将来之主人也。与此国为缘之日正长。前途茫茫,未知所届。国之兴也,我辈实躬享其荣。国之亡也,我辈实亲尝其惨。欲避无可避,欲逃无可逃。其荣也,非他人之所得攘;其惨也,非他人之所得代。言念及此,夫宁可旁观耶?夫宁可旁观耶?吾岂好不深文刻薄之言以骂尽天下哉!毋亦发于不忍旁观区区之苦心,不得不大专疾呼,以为我同胞四万万人告也。
  旁观之仅对曰:任。孔子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18]。”孟子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19]!”任之谓也。



  注释:
  [1]蟊(máo)贼:吃庄稼的害虫。[2]承:担当。[3]尸位:如尸(神像)居位,只享祭祀,而不作事。指官吏居位而不理事。[4]“《诗》曰”句:出自《诗经唐风山有枢》。考:击。保:居。[5]浑沌:形容愚昧无知。[6]殛:杀。[7]蠕蠕:虫爬行的样子。[8]冯道(882—954):历事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事十君。事见《旧止代史冯道传》。[9]魑魅魍魉:指各种各样的坏人。[10]兆:一百万为兆。后文所称“亿”今指十万。[11]老聃:老子。道家的创始人。[12]杨朱:战国时魏人。其说重在利己。[13]竖子:对人的鄙称,如称“小子”。[14]引绳批根:互相合力,排斥异己。[15]乡愿:伪善者。语出《论语阳货》。[16]阳明学:明代王守仁的学说。[17]闭房:停止房事。[18]“天下”句:见《论语微子》。[19]孟子曰:见《孟子公孙丑下》。



  本文发表于1900年2月的《清议报》,是梁启超的“新文体”代表作之一。此文从关系“国家之盛衰兴亡”的高度,提出了“国人无一旁观者,国虽小而必兴;国人尽为旁观者,国虽大而必亡”的论点;并深刻指出“旁观二字,代表吾全国人之性质”,具体入微地剖析了六派旁观者的面目。全文既有形象生动的比喻,又有严肃深刻的议论,条理清晰,笔锋犀利,与众不同了作者对国家命运的深深忧虑和对国民性的清醒认识。这可以说是鲁迅先生批判国民性一类作品的先声,对于今人仍有警示意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2     标题: 寄五弟(清)吴锡麒

  屡得吾弟书,而未及奉报,非懒也,直忙耳[1] 。年来心力既不如前,每一拈毫,必要苦思力索,及到神疲意倦,又不得不暂息片时。然旧债未了[2],新债又催,细思之亦复何苦如引,乃又有不得不如此者,故到苦恼里,辄不禁哑然自笑也。
  闻吾弟旧恙[3],亦时发时止。为人作嫁[4],不知何日息肩[5]?度此时已非少年光景,而犹欲日日熬辛受苦,任重担惊,亦何怪病魔之缠绕耶!读东坡《闻子由瘦》诗[6]:“相看会作两癯仙,还乡定骑黄鹤[7]。“试举此言,真可为吾两人写照也。
  白头兄弟,尚复有何奢望,但是茅屋三间,青山一角,芒鞋竹杖[8],安稳以送余年,似乎亦非难事,然一再思之,岂易得哉!写至此,因思往日与吾弟在严江舟中[9],望山上人家,鸡犬消闲,为之浩然三叹。



  注释:
  [1]直:但,不过。[2]债:指文债。欠下为人写的诗文债。[3]恙(yàng 样):病。[4]为人作嫁:比喻空为别人辛苦忙碌。唐代秦韬玉《贫女》诗:“苦恨年年压金钱,为他人作嫁衣裳。”[5]息肩:摆脱职务,卸却责任。[6]东坡:苏轼,号东坡居士。了由:苏辙,字子由。[7]癯(qú 渠):瘦。黄鹤:原作黄鹄。两句诗的意思是:你我互相观看都瘦得像“癯仙”一样,身弱体轻,还乡时骑着黄鹄就可以了。[8]芒鞋:草鞋。苏轼诗:“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9]严江:即富春江,在浙江省中部,东汉初年严子陵曾在隐居钓鱼,故称严江。



  吴锡麒(1746—1818),字圣徵,号榖人,浙江钱塘人,乾隆四十年进士,授编修,累官国子监祭酒。后以亲老乞养归里,至扬州,主讲安定乐仪书院。颇有文名,著有《正味斋集》。
  这封信语言虽朴实无华,却写得情深意厚。先写自己心力已衰退,文债又多,常常弄得十分苦恼,故不能及时回信。次写对兄弟旧恙的关怀,悲为人作嫁,叹何日息肩,又引东坡诗,于悲愁中强自宽解。最后写自己的愿望难以实现,兄弟俩为生活所迫,四季奔走,两地阻隔,比起山上人家鸡犬消闲,自叹不如。从中可以看出当时一般文人生活之清苦。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3     标题: 寄邹论园(清)吴锡麒

  仆归里后,内子[1]已自病危,乃不数日间,遽然化去[2]。以数十年同艰共苦者,而目中忽无此人,觉“蒙楚”一诗[3],字字皆为我辈画出泪痕。方知此种伤心,固自同于千古。特[4]仆不幸,适然觏之[5],惨惨何已!
  ——有正味斋集



  注释:
  [1]内子:妻子。[2]化去:死的委婉说法。[3]“蒙楚”一诗:指《诗唐风葛生》。这是一首悼念亡妻的诗,内有句云:“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4]特:独。[5]适然觏(gòu构)之:恰恰遇到了它(指亡妻一事)。



  此信为悼亡妻而作。语言朴素,不假雕饰,而字字饱含热泪,十分感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3     标题: 祭金先生文(清)张惠言

  呜呼!六经同归,其指在《礼》,谁欤明之?北海郑氏[2],经唐涉宋,大论日芜,天鉴大清,笃生巨儒。乾隆之初,婺源江公[3],刊榛兑途[4],洒流就东[5]。厥其继者,沐宁之戴[6],先生起歙,并黻联佩[7]。戴君宏通,众流并泳,志修年短,厥绪未竟[8]。先生精研,思约理积,掉头庌庑[9],壶奥独辟[10]。既启其室,遂周其藩,桴杗楶栭[11],既固既完。笺《礼》九篇,以郑正郑。惟求匡救[12],是谓笃信。一义之发,迩于睫眸[13],先生不言,千载其幽。较其所成,于戴盖多,婺源之传,岱华比峨[14]。
  古人著书,感发不遇,先生不然,颐志养素[15]。早年献赋,入赞机衡[16],对策銮坡[17],声震殿廷。帝嘉其文,冠之上第。再命持衡[18],慎简俊义[19]。翩然高蹈,有遁若飞[20]。不事之功[21],其成则巍。杜门养疴,二十一年。既定礼堂[22]”,其人未传。景行实行[23],高山推仰。昊天弗遗,后学准放[24]?
  伊蒙寡味[25],一言获褒。春风所嘘[26],不遗薪荛[27]。三年在门,莫窥美富。既困驰驱,乃始自咎。独特绪论[28],以当众歧。端策恐骤[29],瞻途识夷。丙辰之春[30],再谒几席。先生欣然,曰子可益。则理其秽,则瀹其清[31]。恢之拓之[32],以崇以闳。闵其饥寒,恤其生死。割宅以居,推食以食。岁在己未[23],孟春北征。光生饯之,肴核既盈[34]。酒酣执手,曰:“学实难,瞢不知道[35],绣其帨鞶[36]。前贤后生,气求声应,弗章弗传[37],孰美孰盛?挹河知源,测景知光[38],今我老矣,非子曷望?”畴昔之岁,殷勤与书,问:“子所学,今则何如?勉子旧闻,告我新得,使我暮年,快睹奇物。”惶恐再拜,负惭此言。匪敢怠荒,乃为俗牵。逝将归来[39],返我矩矱[40],庶几籍、湜[41],果不畔去[42]。
  恭闻易箦[43],命简作缄[44],写不成章,笔绝意嗛[45]。呜呼微言[46],遂绝于兹。哭寝此日[47],伤心曩时。具存者书,莫继者事。命我以意,曷敢以二。尚羁尘鞅[48],罔遂骏奔[49],辁绋不亲[50],奠斝弗存[51]。南望一恸,告兹哀衷,言有弗宣,哀其可穷?先生之灵,其曷不鉴,未知后死[52],斯言勿玷?呜呼哀哉!




  注释:
  [1]金先生:金榜,字蕊中,号檠斋,安徽歙县人。乾隆壬辰(1772)进士。后辞官潜心研究三礼,学术上宗东汉经学家郑玄,有《礼笺》等著作。[2]郑氏:郑玄,字康成,东汉时北海高密(今属山东)人。汉代经学集大成者,世称其学为郑学。[3]江公:江永,字慎修,婺源(今属江西)人。清经学家、音韵学家。其学为考据见长,开皖派经学研究的风气。[4]刊榛:砍除杂草。榛:树丛杂草。兑:通。[5]洒:清洒,荡涤。[6]戴:指戴震,字东原,安徽休宁人。曾问学于江永。清著名思想家,音韵学家,考据大师。[7]黻(fú)礼服上的花纹。代指衣服。这句意谓并列,不相上下。[8]绪:前人未竟的功业。[9]庌(yá):廊下的小屋。庑(wǔ):堂周的廊屋,庌和庑都是屋子的外部结构,比喻学术领域的边缘。[10]壶(kǔn)奥:室内深处,喻深隐。[11]桴(fú):房屋的次栋,即二梁。杗(máng):栋,正梁。楶(jié):柱顶上支撑屋梁的方木,即斗拱。栭(ěr)斗拱的另一名称。[12]匡救:纠正挽救。[13]迩:近。[14]岱:泰山。华:华山。[15]颐:养。素:素业,清高的操守。[16]机衡:重要的政权机关。金榜在乾隆乙酉(1765)召试举人时,授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17]銮坡:翰林院的别称。这句指殿试,以第一名及第。[18]持衡:主持评量人才。金榜曾任山西副考官。[19]简:选择。俊乂(yì):贤能,有才德。[20]遁:隐去。指辞官不仕。[21]不事:不事王侯。指不仕。[22]礼堂:进学习礼的处所。[23]景行(xìng):崇高的德行。《诗经小雅车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24]放:通“仿”。效法。[25]伊:句首语助词,无义。[26]嘘:吹。此喻老师的教诲。[27]薪荛(ráo):柴草。[28]绪论:理论。[29]策:马鞭。骤:马奔驰。[30]丙辰:嘉庆元年(1796)。[31]瀹(yuè):疏通河水。[32]恢:扩大、弘扬。[33]己未:嘉庆四年(1799)。[34]肴核:菜肴和果物。[35]瞢(méng):目不明,喻愚昧。[36]帨鞶(shuì pán):帨,佩巾。鞶,皮制的束衣带。比喻重文藻,过于琐碎。《法官寡见》:“今之学也,非独为之华藻也,又从而绣其帨鞶。”[37]章:彰明。[38]景:同“影”。[39]逝:通“誓”。[40]矩矱(huò):规矩,尺度。[41]籍、湜:张籍,皇甫湜,唐代人,都是韩愈弟子。这里以籍、湜自比,比金先生为韩愈。[42]畔:通“判”。[43]易箦(zé):箦是华美光泽的竹席。《礼记檀弓》载,曾子将死,要人把他床上的箦换掉,后称病重将死为易箦。[44]命简:犹“命笔”,写作。缄:书信。[45]嗛(xián):原意是衔在口中。此喻满怀悲慨而说不出。[46]微言:含义深远精微的言辞。[47]哭寝:《礼记檀弓》:“孔子曰:‘师吾哭诸寝,朋友吾哭诸寝门之外。’”这是悼念老师的意思。[48]尘鞅:尘欲的牵绊。鞅,套在马颈或马腹上的皮带。[49]罔:通“惘”,迷乱,迷惑貌。遂:进。[50]辁:无辐条的车轮。绋(fú):下葬时引柩入穴的绳索。[51]奠斝(jiǎa):祭奠的酒。斝,酒器。[52]后死:作者自称。



  金榜是清代学者,从江永学,与戴震友善,专治《礼记》。这篇祭文称扬了金先生的学述成就和辞官治学的人品,回顾了师生友情。结尾言“命我以意,曷敢以二”,也有经学继承人的自信。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4     标题: 祭舅氏文(清)刘大櫆

 
  维年月日[1],刘氏甥大櫆,谨以清酌庶羞之奠[2],致祭于舅氏杨君稚棠先生之灵。呜呼舅氏!以君之毅然直方长者[3],而天乃绝其嗣续[4],使茕茕之孤魂[5],依于月山之址。櫆不肖[6],未尝学问,然君独顾之而喜,谓“能光刘氏之业者,其在斯人[7]。吾未老耄[8],庶几犹及之见矣[9]。”呜呼!孰知君之忽焉以殁,而不肖之零落无状[10],今犹若此。尚飨[11]。


  注释:
  [1]维:发语词。[2]清酌:清酒。庶羞:多种菜肴。[3]毅然:刚强的样子。直方:正直。长者:有德行者,多指性情谨厚的人。[4]嗣续:后代。[5]茕茕(qióng):孤独无依貌。[6]不肖:不似,原指儿子不像父亲那样贤能。犹言“没出息”。也用作自称的谦词。[7]其:犹“将”,将要。[8]老耄(mào):年老。耄,老。[9]庶几:也许可以。表示希望。[10]无状:无善状,无成绩。[11]尚飨(xiǎng):亦作“尚享”。意思是希望死者来享用祭品。祭文常作结语。


  一般祭文,都要记死者生平可传之事,可敬之品格,而这篇短章,只有一句生平,一句赞语,重点在借舅氏的生前期望,抒发自己“零落无状”的人生感慨。未尝不情事兼备,简洁而有余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4     标题: 祭李文忠公文(清)吴汝纶

  呜呼我公,国之蔡蓍[1]。老泔长算,勤往谤归。卒安天下,名故不堕。
  上海誓师[2],死地背水,贼笼全吴,王土无咫。望公旌旗,风靡气死。迺疆迺理[3],南东渐海。分功金陵[4],牢让不有。再清中原,卒事徒骇[5]。群公环师,劳孰与齿[6]?洗兵解甲,于京告功。出镇荆楚[7],有事梁、雍[8]。偏陬幺么[9],亵我全锋[10]。诏卫郊畿[11],兼控海邦[12]。于时天下,交口誉颂。
  大地五洲,强国麻立,挟其长技,款关竞入[13]。公一怀柔[14],谈笑和辑。上自宫壶[15],亲贤枢密[16],倚公捍城,棱威四詟[17]。公功所积,谤亦丛集。众聋独昭,毁誉安习。附者妒能,污者横击,期欲败公,而国岌岌。开怨近邻[18],败若朽拉。出疆仪和[19],遇刺及睫。生归因谗[20],威脱权劫。衔命远聘,环历地圜[21]。名王大豪,过礼益虔。下逮走卒,童儿妇人。一见矜宠,阗道欢笑[22]。国威新挫,由公而尊。归复伤馋,功不得论。命听外政[23],通蔽柔骄[24]。又以谤退,不近愈疏。广州之行[25],我闻有命,维匡弥缝,不陨国问[26]。祸变卒发[27],銮辂蒙尘[28]。有诏敕公,旋转乾坤。勇入九军,定盟珠盘[29],还我天下,再厝之安[30]。
  在咸、同世,中兴四佐,曾公称首,次胡次在[31],公师曾公,与为唱和。耸身山立,现世少可[32]。曾公即世[33],巨艰独荷,强力忍訽[34],旁无助我。鄙儒小拘[35],持冰入火,有舌烧城[36],用忌蕴祸[37]。闳毅之谋,败于丛脞[38]。几如是为,而国不挫。盖公外交,厥有五美[39]。五洲推高,屈一二指。维昔三贤,治兵方内,及若交邻,皆所未逮。公功与并,益以驭外[40]。远抚长驾[41],翳独公最[42]。彼昏不寤,挠成使败。已败缩手,救乃公恃。今之媾和,存亡攸系[43],沮事之议,尚滋纷起,一任誉毁,爰竣爰济[44]。谥公曰忠,公论斯在。
  我承凶问[45],戒车在行[46]。一市窃语,交走相惊。曰吾且死,赖公有生。公今已矣,谁与嗣公?不佞在门[47],或仕或止,迹疏意亲,谓公知己。弥天一棺[48],伤曷云已!粗述硕休[49],用侑歆记[50]。尚飨。



  注释:
  [1]蔡蓍(shī):卜筮,占卦。蔡,占卜用的大龟。蓍,占卜用的蓍草。喻有先见,远见。[2]上海誓师:1861年李鸿章在家乡安徽编练淮军,第二年调至上海,正式与太平军作战。[3]迺:即“乃”。[4]分功:分占功劳。曾国荃攻打太平军都城天京(南京),朝廷曾命李鸿章助攻,李上表请先攻湖州。作者认为李这样做是不愿分占曾的战功。[5]徒骇:河名,在山东省北部。1866年李鸿章调淮军六万人对捻军作战,先后在[氵弥]河和徒骇河镇压了东、西捻军。[6]齿:并列。[7]此句指李鸿章以大学士出任湖广总督。[8]梁、雍:古九州中的二州,即陕西、四川、甘肃部分地区。此指李率师援助陕西与捻军作战。[9]偏陬(zōu):偏僻地方。陬,隅,角落、幺(yāo)么:微小。此指微不足道的敌人。[10]亵(xiè):污辱,轻慢。此句指1865年满蒙八旗将领僧格林沁被捻军围歼斩首,全军惨败。[11]郊畿:京都附近地区。僧格林沁战死后,西捻军渡河北进,直逼北京,李鸿章此时曾奉命入援。[12]1870年,李鸿章继曾国藩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13]款关:叩关,进入国境。关,关门,国门。[14]怀柔:用政治手段笼络他国,使其归附。怀,来。柔,安。[15]宫壶(kǔn):内宫。指慈禧、慈安两宫太后。[16]亲贤:指当国的一些亲王们。枢密:军机处,掌军国要务。[17]棱:威势。詟(zhé):恐惧。[18]开怨:得罪,结仇。1894(甲午)年中日战争爆了,李鸿章避战求和 ,招致战败,北洋海军覆没。[19]1895年李鸿章以全权大臣出使日本,签订结束甲午战争的《马关条约》。抵日时,被日本浪人暗中枪击,伤颊。[20]丧权辱国的条约签订后,举国舆论哗然,朝廷一些仗义直言的大臣也上疏弹劾李鸿章。[21]地圜:地球。1896年李鸿章出使俄国,周历欧美,访问德、比、法、英、美等国。[22]阗(tián):充满。[23]外政:对处政务。李鸿章出访回国后,任总理各国事务大臣。[24]通蔽:疏通滞碍。柔骄:安定骄矜。时俄、法、德三国驻华使节无理索取旅顺、威海卫和胶州等地为租借地,李鸿章与之谈判,定租借期为二十五年。[25]广州之行:1899年,英国觊觎广州湾,李鸿章出任两江总督,赴广州与英领事谈判,平息此事。[26]问:通“闻”,声誉。[27]这句指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侵华。[28]銮辂:皇帝的车驾。八国联军大举进犯时,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和亲贵大臣们逃往西安,派奕劻和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乞和。[29]珠盘:天子合诸侯为盟时用的器物。盘,承具,以珠玉为饰,用来盛牛耳。见《周礼天官》。这句指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八国联军签订《辛丑条约》。[30]厝(cuò):安置。[31]胡:胡林翼。左:左宗棠。见《跋五公尺牍》。[32]少可:很少有满意的。可,认可。[33]即世:去世。[34]訽:同“诟”,骂。[35]小拘:见识卑下褊狭。犹言“拘儒”。这句指翁同龢等反对李鸿章屈辱求和的维新派人士。中法、中日战争时,翁同龢都极力主战,反对李鸿章。[36]舌:口舌,喻谗言。成语有“赤舌烧城”,喻谗言为害之烈,出自《太玄干》。[37]用:因。[38]坐脞(cuǒ):繁琐细碎。此句指小事乱大政。[39]厥:其。五美:《论语尧曰》中提出的五种美德,即“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食,泰而不骄,威而不猛”。[40]驭外:操纵外国。[41]抚:安定。驾:驾驭[42]翳(yī):语助词。[43]攸:所。[44]爰:乃。[45]凶问:死讯。[46]戒车:犹言“灵车”,送葬车马。[47]不佞:犹不才,自称。[48]弥天:满天,极言其大。陆机《吊魏武帝文》:“戢弥天乎一棺。”谓伟人逝世,天下悲恸。[49]硕休:大而美的德行。[50]侑:劝。歆(xīn)祀:祭祀。歆,鬼神享受香火、祭品之气。



  在中国近代史上,李鸿章是洋务派首领,长期把持外交、军事、经济等实权,对外主张调和与妥协,屡签出卖主权的不平等条约,是媚外卖国的典型人物。这篇祭文恰恰是在镇压太平军、捻军的“功绩”和“成就”等一系列极不光彩的事件上为李大唱赞歌,表明作者偏颇的政治态度和识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7     标题: 祭妹文(清)袁枚

  乾隆丁亥(1)冬,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2),而奠(3)以文曰:  
  呜呼!汝生于浙(4),而葬于斯(5),离吾乡(6)七百里矣;当时虽觭梦(7)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8)?
  汝以一念之贞(9),遇人仳离(10),致孤危托落(11),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12);然而累(13)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14)也。予幼从先生授经(15),汝差肩而坐(16),爱听古人节义事(17);一旦长成,遽躬蹈之(18)。呜呼!使汝不识《诗》、《书》(19),或未必艰贞若是(20)。
  予捉蟋蟀,汝奋臂出其间(21);岁寒虫僵,同临其穴(22)。今予殓(23)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24)。予九岁,憩书斋(25),汝梳双髻(26),披单缣(27)来,温《缁衣》一章(28);适先生奓户(29)入,闻两童子音琅琅然(30),不觉莞尔(31),连呼“则则”(32),此七月望日(33)事也。汝在九原(34),当分明记之。予弱冠粤行(35),汝掎裳悲恸(36)。逾(37)三年,予披宫锦(38)还家,汝从东厢扶案(39)出,一家瞠视而笑(40),不记语从何起,大概说长安登科(41)、函使报信迟早云尔(42)。凡此琐琐(43),虽为陈迹,然我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44),思之凄梗(45),如影历历(46),逼取便逝(47)。悔当时不将嫛婗(48)情状,罗缕记存(49);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儿时可再(50),而亦无与为证印(51)者矣。
  汝之义绝(52)高氏而归也,堂上阿奶(53),仗汝扶持;家中文墨(54),眣汝办治(55)。尝谓女流中最少明经义、谙雅故者(56)。汝嫂非不婉嫕(57),而于此微缺然。故自汝归后,虽为汝悲,实为予喜。予又长汝(58)四岁,或人间长者先亡,可将身后(59)托汝;而不谓汝之先予以去(60)也。前年予病,汝终宵刺探(61),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后虽小差(62),犹尚殗殜(63),无所娱遣(64);汝来床前,为说稗官野史(65)可喜可愕(66)之事,聊资一欢(67)。呜呼!今而后,吾将再病,教从何处呼汝耶?
  汝之疾也,予信医言无害,远吊扬州(68);汝又虑戚吾心(69),阻人走报(70);及至绵惙(71)已极,阿奶问:“望兄归否?”强(72)应曰:“诺。(73)”已予先一日梦汝来诀(74),心知不祥,飞舟渡江,果予以未时(75)还家,而汝以辰时(76)气绝;四支(77)犹温,一目未瞑(78),盖犹忍死待予也(79)。早知诀汝,则予岂肯远游?即游,亦尚有几许(80)心中言要汝知闻(81)、共汝筹画(82)也。而今已矣(83)!除吾死外,当无见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见汝;而死后之有知无知,与得见不得见,又卒难明(84)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85)!
  汝之诗,吾已付梓(86);汝之女,吾已代嫁(87);汝之生平,吾已作传(88);惟汝之窀穸,尚未谋耳(89)。先茔(90)在杭,江广河深(91),势难归葬,故请母命而宁汝于斯,便祭扫也(92)。其傍,葬汝女阿印(93);其下两冢(94):一为阿爷侍者(95)朱氏,一为阿兄(96)侍者陶氏(97)。羊山旷渺(98),南望原隰(90),西望栖霞(100),风雨晨昏(101),羁魂(102)有伴,当不孤寂。所怜者,吾自戊寅年读汝哭姪诗后,至今无男(103);两女牙牙(104),生汝死后,才周睟耳(105)。予虽亲在未敢言老(106),而齿危(107)发秃,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阿品远官河南,亦无子女(108),九族无可继者(109)。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110)告我?
  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111)飞扬,朔风野大(112),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注释:
  (1)乾隆——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的年号(1736—1795)。丁亥—纪年的干支;乾隆丁亥,即公元一七六七年。(2)素文—名机,字素文,别号青琳居士。康熙五十八年(1719)生,乾隆二十四年(1759)卒,得四十岁。上元—旧县名。唐上元(唐肃宗李亨年号)二年(761)置。在今南京市。羊山——在南京市东。(3)奠——祭献。(4)汝(乳rǔ)——你。浙——浙江省。(5)斯——此,这里。指羊山。(6)吾乡——袁枚的枚乡,在浙江钱塘(今杭州市)。(7)觭(机jī)梦——这里是做梦的意思。觭,得。语出《周礼春官太卜》:“太卜滨三梦之法,二曰觭梦。”(8)宁知——怎么知道。归骨所——指葬地。子(椰yē)——语气词,表疑问。(9)以——因为。一念之贞——一时信念中的贞节观。贞,封建礼教对女子的一种要求。忠诚地附属于丈夫(包括仅在名义上确定关系而实际上滑动未结婚的丈夫),不管其情况如何,都要从一而终,这种信念和行为称之为“贞”。(10)遇人仳(痞pǐ)离——《诗王风谷中有蓷》:“有女仳离,条其[肃欠]矣;条其[肃欠]矣。遇人之不淑矣。”这里化用其语,意指遇到了不好的男人而终被离弃。遇人,是“遇人不淑”的略文。淑,善。仳离,分离。特指妇女被丈夫遗弃。(11)孤危——孤单困苦。托落——即落拓(唾tuò),失意无聊。(12)存——注定。这句说:虽然审你命中注定,实际上也是天意支配的结果。(13)累——连累;使之受罪。(14)未尝——义同“未始”,这里不作“未曾”解。过——过失。(15)授经——这里同“受经”,指育读儒家的“四书五经”。封建社会里,儿童时就开始受这种教育。授,古亦同“受”。韩愈《师说》:“师者,所以传道受(授)业解惑也。”(16)差(雌cī)肩而坐——谓兄妹并肩坐在一起。二人年龄有大小,所以肩膀高低不一。语出《管子轻重甲》:“管子差肩而问。”(17)节义事——指封建社会里妇女单方面、无条件地忠于丈夫的事例。(18)遽(巨jù)——骤然,立即。躬(工gōng)——身体。引早为“亲自”。蹈(岛dǎo)——踏,踩。“实行”。这句说:一到长大成人,你马上亲身实践了它。(19)使——如果。《诗》、《书》——《诗经》、《尚书》。概指前文中先生所授的“经”。(20)艰贞——困苦而又坚决。若是——如此。(21)出其间——出现在捉蟋蟀的地方。(22)虫——指前文中的蟋蟀。僵——指死亡。同临其穴(学xué)——一同来到掩埋死蟋蟀的土坑边。(23)殓(炼liàn)——收殓。葬前给尸体穿衣、下棺。(24)憬(景)然赴目——清醒地来到眼前。憬然,醒悟的样子。(25)憩(气qì)——休息。书斋(摘xhāi)——书房。(26)双髻(计jì)挽束在头顶上的两个辫丫。古代女孩子的发式。(27)单缣(坚jiān)——这里指用缣制成的单层衣衫。缣,双丝织成的细绢。(28)温——温习。《缁(资zī)衣》——诗经郑风篇名。缁,黑色。一章————《诗经》中诗凡一段称之一章。(29)适——刚好。奓(炸zhà)户——开门。(30)琅(郎láng)琅然——清脆流畅的样子。形容读书声。(31)莞(关gāun)尔——微笑貌。语出《论语阳货》:“夫子莞尔而笑。”(32)则则——犹“啧啧”,赞叹声。(33)望日——阴历每月十五,日月相对,月亮圆满,所以称为“望日”。(34)九原——春秋时晋国卿大夫的墓地。语出《礼记檀弓下》:“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后泛指墓地。(35)弱冠(贯guàn)——出《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意思是男子到了他举行冠礼(正式承认他是个成年人)。弱,名词。冠,动词。后因以“弱冠”表示男子进入成年期的年龄。粤(月yuè)行——到广东去。粤,广东省的简称。袁枚二十一岁时经广东到了广西他叔父袁鸿(字健槃)那里。袁鸿是文档巡抚金鉷(红hóng)的幕客。金鉷器重袁枚的才华,举荐他到北京考博学鸿词科。(36)掎(己jǐ)——拉住。恸(痛tòng)——痛哭。(37)逾——越,经过。(38)披宫锦——指袁枚于乾隆三年考中进士,选授翰林院庶吉士,请假南归省亲事。宫锦,宫廷作坊特制的丝织品。这里指用这种锦制成的宫袍。因唐代李白曾待诏翰林,着宫锦袍,后世遂用以称翰林的朝服。(39)厢——边屋。案——狭长的桌子。(40)瞠(撑chēng)视而笑——瞪眼看着笑,形容惊喜激动的情状。(41)长安——汉、唐旧都,即今西安市。后进士。(42)函(含hān)使——递送信件的人。唐时新进士及第,以泥金书帖,报登科之喜。此指传报录取消息的人,俗称“报子”。云尔——如此如此罢了。(43)凡此琐琐——所有这些细小琐碎的事。袁枚有(到家)诗云:“远望蓬门树彩竿,举家相见问平安。同欣阆苑荣归早,尚说长安得信难。壁上泥金经雨淡,窗前梅柳带春寒。娇痴小妹怜兄贵,教把宫袍著与看。”(见《小仓山房诗集》卷二)可与“凡此琐琐”去者相印证。(44)填膺(英yīng)——充满胸怀。(45)凄梗——悲伤凄切,心头象堵塞了一样。(46)历历——清晰得一一可数的样子。(47)逼取便逝——真要接近它|把握它,它就消失了。(48)嫛婗(衣尼yīní)——婴儿。这里引申为儿时。(49)罗缕(吕lǚ)纪存——排成一条一条,记录下来保存着。罗缕,也作“[尔见]褛”。(50)可再——可以再有第二次。(51)印证——指袁枚的母亲章氏。(52)义绝——断绝情宜。这里指离婚。(53)阿奶——指袁枚的母亲章氏。(54)文墨——有关文字方面的事务。(55)眣——这个字的正确写法是“[目矢]”(顺shùn),即用眼色示意。这里作“期望”解。(56)尝——曾经。明经义——明白儒家经典的含义。谙(安ān)雅故——了解古书古事,知道前言往行的意思。语出《汉书叙传》:“函雅故,通古今。”谙,熟闻熟知。(57)这句意思说:你嫂嫂(指袁枚的妻子王氏)不是不好,但是在这方面稍有欠缺。婉嫕(义yì)——温柔和顺。出《晋书武悼杨皇后传》:“婉嫕有妇德。”(58)长(掌zhǎng)——年纪大。(59)身后——死后的一应事务。(60)先予以去——比我先离开人世。(61)绞宵——整夜。剌探——打听、探望。(62)小差——病情稍有好转。差(chài),同“瘥”。(63)殗殜(夜蝶yè-dié)病得不太厉害,但还没有痊愈。(64)娱遣——消遣。(65)稗(拜bài)官野史——指私人编定的笔记、小说之类的历史记载,与官方编号的“正史”相对而言。《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据说,西周高有掌管收录街谈巷议的官职,称为稗官,稗是碎米。稗官,取琐碎之义,即小官。(66)愕(扼è)——惊骇。(67)聊资——绝代——姑且作为一时的快乐。(68)吊——凭吊,游览。这句意思说:对于你的病,我因相信了医师所说“不要紧”的话。方才远游扬州。(69)虑戚吾心——顾虑着怕我心里难过。戚,忧愁。(70)阴人走报——阻止别人报急讯。走,跑。(71)绵惙(绰chuò)——病势危险。(72)强(抢qiǎng)——勉强。(73)诺(懦nuò)——表示同意的答语,犹言“好”。(74)诀——诀别。袁枚有哭妹诗:“魂孤通梦速,江阔送终迟。”自注:“得信前一夕,梦与妹如平生欢。”(75)果——果真。未时——相当下午一至三时。(76)辰时——相当上午七时至九时。(77)支——同“肢”。(78)一目示瞑(名míng)——一只眼睛没有闭紧。(79)这句说:你还在忍受着死亡的痛苦,等我回来见面。盖——发语词,表原因。(80)几许——多少。(81)知闻——听取,知道。(82)共汝筹画——和你一起商量,安排。(83)已矣——完了。(84)又卒难明——最终又难以明白。卒,终于。(85)天乎人乎——有史以来强烈时的呼唤,表示极端悲痛。这句说:然而就这样带着无穷的憾恨而终于完了啊!(86)付梓(子zǐ)付印。梓,树名。这里指印刷书籍用的雕板。素文的遗稿,附印在袁枚的《小仓山房全集》中,题为《素文女子遗稿》。袁枚为了它写了跋文。(87)代嫁——指代妹妹作主把外甥女嫁出去。(88)传(撰zhuàn)——即《女弟素文传》。(89)窀穸(zhūn-xī)——墓穴。这句说:只有你的墓 穴,还没有筹划措办罢了。(90)先茔(迎yíng)——祖先的墓地。(91)江广河深——言地理阻隔,交通不便。(92)这句说:所以请示母亲,自得她同意而把你安顿在这里,以便于扫墓祭吊。古人乡土观念很重,凡故乡有先茔的,一般都应归葬;不得已而葬在他乡,一般被看作非正式、非永久性的。所以文中既说“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宁汝于斯”,又说“惟汝之窀穸尚未谋耳”;特地将此事作为一个缺憾而郑重提出,并再三申明原因。下文的“羁魂”,也是着眼于此而言的。(93)阿印——《女弟素文传》载:“女阿印,病瘖,一切人事器物不能音,而能书。”其哭妹诗云:“有女空生口,无言但点颐。“(94)冢(肿zhǒng)——坟墓。(95)阿爷——袁枚的父亲袁滨,曾在各地为幕僚,于袁枚三十三岁时去世。侍者——这里指妾。(96)阿兄——袁枚自称。(97)陶氏——作者的妾。亳州人,工棋善绣。(98)旷渺(秒miǎo)——空旷辽阔。(99)望——对着。原隰(习xí)——平广的代地。高平曰原,下湿为隰。(100)栖霞——山名。一名摄山。在南京市东。(101)风雨——泛指各种气候。晨昏——指一天到晚。(102)羁(机jī)魂——飘荡在他乡的魂魄。(103)男——儿子。袁枚于乾隆戊寅年(1758)丧子。不经文曾为此写过两首五言律诗,题为《民兄得了不举》。这就是文所说的“哭侄诗“。袁枚写这篇祭文的时候还没有儿子。再后两年,至六十三岁,其妾钟氏才生了一个儿子,名阿迟。(104)两女——袁枚的双生女儿。也是钟氏所生。牙牙——小孩学话的声音。这里说两个女儿还很幼小。(105)周晬(最zuì)——周岁。(106)亲在未敢言老——封建孝道规定,凡父母长辈在世,子女即使老了也不得说老。否则既不尊敬,又容易使年迈的长辈惊怵于已近死亡。出《礼记坊记》:“父母在,不称老。“袁枚这句话,是婉转地表示自己已经老了。按,袁枚这时六十一岁,母亲还健在。(107)齿危——牙齿摇摇欲坠。(108)袁枚的堂弟袁树,字东芗,号薌亭,小名阿品,由进士任河南正阳县县令。当时也没有子女。据袁枚《先妣行状》所说,阿品有个儿子叫阿通;但那是袁枚写这篇《祭妹文》以后的事。(109)九族——指高祖、曾祖、祖父、父亲、本身、儿子、孙子、曾孙和玄孙。这里指血缘关系较近的许多宗属。无可继者——没有可以传宗接代的人。按,专指男性。(110)可能——犹言“能否“。(111)纸灰——锡箔、纸钱等焚烧后的灰烬。(112)朔风野大——旷野晨,北风显得更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8:59

译文:
  乾隆三十二年冬,葬三妹素文在上元的羊山上,并作这篇文章来致祭:
  唉!你生在浙江,却葬在此地,远离我们的故乡七百里了;当时你即使做梦、幻想,也怎会知道这里竟是你的埋骨所在呢?
  你因为坚守从一而终的贞节观念,嫁了一个品德败坏的丈夫而被遗弃,以致陷在孤苦落拓的境地,虽然这是命中注定,是上天的安排,然而连累你到这种地步,也未尝不是我的过错。我幼年时跟从老师诵读四书五经,你同我并肩坐在一起,爱听那些古人的节义故事;一旦长大成人,你立即亲身来实践。唉!要是你不懂得经书,也许未必会象这样苦守贞节。
  我捉蟋蟀,你紧跟我捋袖伸臂,抢着捕捉;寒冬蟋蟀死了,你又同我一起挖穴埋葬它们。今天我收殓你的尸体,给你安葬,而当年的种种情景,却一一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九岁时,在书房里休息,你梳着两个发髻,披了一件细绢单衣进来,共同温习《诗经》中的《缁衣》一章;刚好老师开门进来,听到两个孩子琅琅的读书声,不禁微笑起来,连声“啧啧”称赞。这是七月十五日的事情。你在九泉之下,一定还清楚地记得。我二十岁去广东,你牵住我的衣裳,悲伤痛哭。过了三年,我考中进士,衣锦还乡,你从东厢房扶着长桌出来,一家人瞪着眼相视而笑,记不得当时话是从哪里说起,大概是说了些在京城考进士的经过情况以及报信人来得早、晚等等吧。所有这些琐碎的事情,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一天也不能忘却。往事堆积在我的胸中,想起来,心头悲切得像被堵塞似的。它们像影子一样似乎非常清晰,但真要靠近它抓住它,却又不见了。我后悔当时没有把这些儿时的情状,一条一条详细地记录下来;然而你已不在人间了,那么即使年光可以倒流回去,儿童时代可以重新来过,也没有人来为它们对照证实的了。
  你与高家断绝关系后回到娘家,堂上老母,依仗你照料扶持;家中的文书事务,期待你去办理。我曾经以为妇女中很少明白经书的意义、熟识古代文物典故的人。你嫂嫂并非不够温柔和顺,但在这方面稍有不足。所以自从你回家后,虽然我为你而悲伤,对我自己来说却很高兴。我又比你年长四岁,或许象世间通常那样年长的先死,那就可以将身后之事托付给你;却没有想到你比我先离开人世。前些年我生了病,你整夜都在打听、探望病情,减轻一分就高兴,加重一分就担忧。后来虽然我的病情稍有好转,但仍半卧半起,感到没有什么好取乐消遣;你来到我的床前,讲一些稗官野史中使人好笑和使人惊奇的故事,给我带来一些欢乐。唉!自今以后,我如果再有病痛,教我从哪里去呼唤你呢?
  你的病,我相信医师的话以为不要紧,所以才远游去扬州。你又怕我心中忧虑,不让别人来给我报信。直到病已垂危时,母亲问你:“盼望哥哥回来吗?”,你才勉强答应说:“好。”就在你死前一日,我已梦见你来诀别,心知这是不吉祥的,急忙飞舟渡江赶回家。果然,我于未时到家,而你已在辰时停止了呼吸,四肢尚有余温,一只眼睛还未闭紧,大概你还在忍受着临死的痛苦等待我回来吧。唉!痛心啊!早知要和你诀别,那我怎么肯离家远游呢?即使出外,也还有多少心里话要让你知道、同你一起商量安排啊!如今完了,除非我死,否则就没有相见的日期。可我又不知道哪一天死,才可以见到你;而死后究竟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以及能相见还是不能相见,终究是难以明白的啊!如果如此,那么我将终身抱着这无穷的遗恨,天啊!人啊!竟然这样完了吗!
  你的诗,我已经付印了;你的女儿,我已替你嫁了出去;你的生平,我已写了传记;只有你的墓穴,还没有安排好。我家祖先的坟墓在杭州,但是江广河深,势难将你归葬到祖坟,所以请示母亲的意见而把你安葬在这里,以便于祭奠扫墓。在你的墓傍,葬着你的女儿阿印,在下面还有两个坟墓,一个是父亲的侍妾朱氏,一个是我的侍妾陶氏。羊山空旷辽阔,朝南是一片宽广的平地,西望面向着栖霞山;风风雨雨,清晨黄昏,你这个羁留在异乡的精魂有了伴侣,当不致于感到孤独寂寞。可怜的是,我自从戊寅年读了你写的哭姪诗后,至今没有儿子;两个牙牙学语的女儿,在你死后出生,才只有一周岁。我虽因母亲健全而不敢说自己老,但齿牙摇动,头发已秃,自己心里知道,在这人世间尚能活几天?阿品弟远在河南为官,也没有子女,我家九族之内没有可以传宗接代的人。你死有我安葬,我死后由谁来埋葬呢?你如果死后有灵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唉!生前的事既不堪想,死后的事又不可知;哭你既听不到你回话,祭你又看不到你来享食。纸钱的灰烬飞扬着,北风在旷野里显得更猛,我回去了,但又连连回过头来看你。唉,真悲痛啊!唉,真悲痛啊!



  袁枚(1716—1798),清代文学家。字子才,号简斋。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乾隆四年(1739)进士。历任溧水、江清、沐阳、江宁等地知县。乾隆十四年(1749)丧父,辞官不复仕。筑随园于江宁小仓山,优游林泉近五十年。世称随园先生,自号仓山居士、随园老人。卒年八十二岁。作品有《小仓山房诗文集》、《随园诗话》及笔记小说《子不语》等三十余种。
  袁枚在文理论上提倡“性灵说”。认为“诗者,性情也。性情之外无诗”。主张“作诗不可无我”。要求诗可口可乐能反映真性情,亦即表现诗人的个性。指出诗歌的任务在于抒写性灵,形式应该为这个原则服务,而不能束缚它。袁枚的这些理论,在当时很有影响。
  袁枚的诗,和赵翼、蒋士铨齐名,世称袁、赵、蒋,为“江右三大家”。诗中大多反映士大夫的闲情逸致,也有不少真挚清新的作品。其文骈、散兼工,均负盛名。行文不囿陈规,自出新意,运笔如舌,畅达自如。
  袁枚的三妹袁素文,婴儿时就由父亲作主,许配给江苏如皋高家。十多年后,高家因儿子品德败坏,自愿解除婚约。但因素文本人深受封建礼教的贞节观影响,结果还是巡了过去。婚后,丈夫横暴放荡,对她百般虐待,素文均逆来顺受;直到丈夫赌博输钱,竟要卖掉她时,方才告诉父亲。父亲为她向官府早诉,经判决,脱离了夫妻关系。素文回到娘家,“侍母倚兄”,从此过着悒郁忧伤的独身生活,最后,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十一月病死,终年四十岁。(袁枚曾为她写过一篇《女弟素文传》,见《小仓山房文集》卷七。)
  袁素文端庄持重,好学能诗。袁枚自幼和她一同读书游戏,后来又生活在一起,兄妹感情特别深厚。素文死后八年,袁枚致祭时依然激情如决,遂写下了《祭妹文》这首哀悼文中的名篇。
  文章一开始,作者以沉痛的笔触,概述了素文一生畸零的遭遇和悲惨的命运情感深厚,寓意深刻。接着追溯往事,抒写生离死别之情,时如独白,时同对语,往复萦回,哀惋凄恻;篇末则声泪俱下,文虽终而悲未尽。由于叙事和抒情融合无间,因而所叙之事,愈是琐屑,愈见真切;所抒之情,愈是缠绵,愈见深挚。
  祭文多用骈体,讲求声韵和对仗,取其便 于在灵前育读。袁枚是清代骈文名家,此文却别出机杼,纯用散体,不事藻饰,而直抒胸臆。这篇真情贯注、以情感 人的散体祭文,和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有明显的继承关系;同时,也是作者在文学理论上所倡导的“性灵说”的具体实践。
  袁素文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袁枚由衷同情妹妹的不幸遭遇,但对她的盲从封建贞节观念却不以为然。“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他看到了这一悲剧的根本原因在于封建礼教,在提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社会里,袁枚能有这样深刻的认识,确是难能可贵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00     标题: 祭檀默斋明府文(清)管同

  呜呼!自圣不作[2],其传为经。宋精汉博,同炳日星[3]。降为华藻,数乃奇零[4]。要之质备[5],终藉丹青[6]。嗟时之人,罔知其故,乃诋通儒[7],为傋为霿[8]、刍狗词章[9],尘壒考据[10]。奊首帖耳[11],耽游是务[12]。
  有美先生,崛起高平[13],鹿鸣五策[14],薄海为程[15]。既仕而踬[16],天脱羁缨[17],鹤逸鸿飞,大放其声。先生之书,其种数十,始取遗经,昌明缀缉。次及见闻,以裒以集[18]。先生之文,其数万千,意在独造,不循古先,至其得意,汪洋如渊。
  惟今儒林,得君已足,后世犹荣,当时则蹙[19]。始绾印绶[20],滇南瘴窟[21],得罪长官,终填牢狱。痛甚遗黎[22],悲来旧仆。遇赦而归,齿危发秃。伊我幼稚[23],闻名有公,顷岁相逢[24],于大江东。划然长啸[25],风回苍穹;奋袂而谈[26],天地为空。谓当执贽[27],重仰山崇,天不慭遗[28],降君鞠凶[29]。
  吁嗟人生,会合非偶[30]。已矣何言,颂君不朽。君身黄泉,君名北斗。陷君者谁?蝇营狗苟[31]。呜呼哀哉!尚飨。



  注释:
  [1]䕊默斋:䕊萃,号默斋,安徽望江县人。乾隆进士,曾官云南禄劝县知县。明府:县令,知县。[2]圣:指儒家圣贤孔子等。[3]炳:光明,显著。[4]数:技术。此指经学成就。奇(jī)零:不成整数的,零星的。[5]要:关键,主要。[6]藉:借助。丹青:色彩。此喻文采。[7]通儒:博学多闻、通晓古今的学者。[8]傋霿(gòu mòu):愚昧无知。[9]刍狗:祭祀用的茅草扎制的狗,祭后则弃去。喻废弃的、轻贱无用的东西。[10]壒(ài):灰尘,尘埃。[11]奊(xié):头不正貌。帖耳:耷拉着耳朵。[12]耽游:过于嗜好游乐。是务:唯此为事。[13]高平:此指地势高而平坦。[14]鹿鸣:科举时考试后所举行的宴会叫鹿鸣宴,由州县长官宴请。后来乡试中举称赋鹿鸣。五策:指各种科目的考试。[15]薄:近。[16]踬(zhì):被绊倒,引申为事情不顺利。[17]羁缨:拘系人的长绳。[18]裒(póu):聚集,搜集。[19]蹙(cù):局促不得舒展。[20]绾(wǎn):系。印授:系印的带子。指做官。[21]滇(diān)南:云南。瘴:山川湿热蒸郁之气,使人容易得病。[22]遗黎:遗民。黎,百姓。[23]伊:语助词,用在句首。[24]顷:近。[25]划然:忽然。[26]奋袂(mèi):挥动衣袖,指激动的神态。[27]执贽:拿着送给老师的礼物。此指拜檀默斋为师。[28]慭(yìn):愿,宁。不慭,宁不,何不。汉魏时期碑文多用“天不慭遗”为语,表示对大臣的哀悼。[29]鞠凶:大祸。鞠,大,穷极。[30]非偶:不是偶然的,意思是命中注定的。[31]蝇营狗苟:像蝇一样往来不绝,像狗一样苟且求存。喻不顾廉耻,到处钻营的小人。



  这篇祭文由亡者的经学文章成就述及仕途的不幸入狱,最后回顾友谊,内容虽平常,用词遣字却古奥,句法也每每奇拗。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0     标题: 祭汤海秋文(清)曾国藩

  祭汤海秋文赫赫汤君,倏焉已陈。一呷之药,椓我天民。岂不有命!药则何罪?死而死耳,知君不悔。道光初载,君贡京朝。狂名一鼓,万口嚣嚣。春官名揭,如纛斯标。奇文骤布,句骛字袅。群儿苦诵,自瞑达朝。上公好士,维汪与曹。大风嘘口,吹女羽毛。舐笔枢府,有铦如刀。济辈力逐,一虎众猱。曹司一终,稍迁御史。一鸣惊天,堕落泥滓。坎坎郎官,复归其始。群雀款门,昨(上皿下龟)之市。穷鬼喷沫,婢叹奴耻。维君不羞,复乃不求。天脱桎梏,放此诗囚。伐肝荡肺,与命为仇。被发四顾,有棘在喉。匪屈匪阮,畴可与投?忽焉狂走,东下江南。秦淮夜醉,笙吹喃喃。是时淮海,战鼓殷酣。狣夷所躏,肉阜血潭。出入贼中,百忧内惔。寅岁还朝,左抱娇娥。示我百篇,儿女兵戈。三更大叫,君泗佘哦。忽瞠两眸,曰余乃颇。沥胆相要,斧门掊锁。嗟余不媚!动与时左。非君谬寻,谁云逮我?王城海大,尘雾滔滔。惟余谐子,有隙辄遭。联车酒肆,袒肩载号。煮鱼大嘬、宇内两饕。授我《浮邱》,九十其训。韩焊庄夸。孙卿之酝鏖义斗文,百合逾奋。俯视符充,其言犹粪、我时讥评,导曾不愠。我行西川,来归君迓。一语不能,君乃狂骂。我实无辜讵敢相卜?骨肉寇仇,朋游所讶。见豕负途,或张之弧。群疑之积,众痏生肤。君不能释,我不肯输。一日参商,万古长诀。吾实负心,其又何说?凡今之人,善调其舌;导则不然,喙刚如铁。锋棱所值,人谁女容?直者弃好,巧者兴戎。昔余痛谏,君嘉我忠。曾是不察,而丁我躬。伤心往事,泪堕如糜。以君毅魄,岂日无知?鬼神森列,吾言敢欺?酹子一滴,庶摅我悲!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1     标题: 祭杨慰农先生文(清)张裕钊

  维某年月日,门下士张裕钊、裕锴,谨以酒醪牲体鱼腊之仪[1],致祭于慰农先生之灵。
  乌乎!在昔我闻,师及先子[2],总角断金[3],至于没齿[4]。维锴与钊,甫童而鬌[5],俶从师游[6],先子命我。我实不材,瓦砾樗薪[7],师一见之,如途获珍。加我于膝,饫以圣文[8],欲落其实[9],日粪倾碕[10]。琯钊敞罔[11],或羁或驰,樊山嵽嵲[12],漾水渺弥[13]。风豗云霾[14],望师千里。中师假归,先子逝矣。辱师亲吊,室未皇入[15],问所臧地[16],往睇而泣[17]。诚结于中,匪世所及。惟师遇物,斯厚有倍,尤于旧故,终始不怠。骨肉之爱,延于两世。
  立今追往,—一可涕。自先子殁,怛焉靡恃[18],岂知今日,师又逝只[19]。茕茕藐孤[20],如箨斯委[21]。学既不进,行复不植。百靡一成,孤公盛德[22]。奠此醪羞,以志哀恻。尚飨!



  注释:
  [1]醪(láo):本指汁滓混合的酒,即酒酿。引申为浊酒。鱼腊(xī):干鱼。腊,晒干。[2]先子:对已故父亲的称呼。[3]总角:儿童的发髻。代指童年时代。断金:喻十分牢固的友谊。《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4]没齿:终身,一辈子。[5]鬌(duǒ):婴儿留而不剪的一部分头发。此言年龄幼小。[6]俶(chù):开始。[7]樗(chū):木名,即臭椿。樗木质地松散,喻不中用之材,常称樗材。[8]饫(yù):饱食。引申为饱足,充分。[9]落:得到。[10]粪:施肥。喻培养。倾碕(qí):倾斜的堤岸。[11]敞罔:同“怅惘”,失意貌。[12]樊山:山名。在湖北鄂城县西北。又名袁山。嵽嵲(dié niè):山高貌。[13]漾水:古水名。泛指汉水上源。[14]豗(huī):撞击,轰响。霾(mái):阴沉。[15]皇:通“遑”,暇。[16]臧:通“藏”,埋。[17]睇(dì):原意是目光流盼。此处犹“看望”。[18]怛(dá):痛苦,悲伤。[19]只:表感叹语气。[20]藐孤:年幼的孤儿。藐,小,幼稚。[21]箨(tuò):笋衣,竹笋的壳皮。委:卸落,喻抛弃。[22]孤:负,辜负。



  亡者是张裕钊兄弟的老师,又是他父亲的挚友。这篇祭文不涉及亡师的生平其他品行和事迹,扼要集中地叙述两世友谊,这样更利于表达趋势的情感,突出最深刻的印象。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1     标题: 祭朱竹君学士文(清)姚鼐

  呜呼!海内万士,于中有君。其气超然,不可辈群。余始畏焉[2],曰师非友。辱君下交,以为吾偶[3]。自处京师,君日从语,执拒相诤[4],卒承谐许[5]。或岁或月[6],以事间之[7]。清辞酒态,靡不可思[8]。余与君诀[9],乙未之春[10],有言握手,期我古人[11]。
  君之属文[12],如江河汇,不择所流,荡无外内。飙怒涛惊[13],复于恬靡[14],小沚澄潭[15],亦可以喜。世皆知君,文士之硕[16],莫见君心,紧如金石。不可势趋,不可利眯[17],吃口涩辞[18],遇义大启。
  呜呼今日,士气之衰,天留一人[19],庶卒振之[20]。七年江滨[21],日思君面,已矣及今[22],终不可见。呜呼尚飨!



  注释:
  [1]朱竹君:朱筠,字竹君,一字美叔,大兴(今属北京市)人。乾隆进士,官至侍读学士,嗜酒好交,又好奖掖后进。有《笥河集》。[2]畏:敬畏。[3]偶:双,伴。[4]执拒:坚持己见,反对他人的观点。执,持。拒,抵御。诤:通“争”。[5]谐:合。许:许可。[6]或:有。这句说两人相处很久。[7]间:相隔。[8]靡:无。[9]诀:分别。[10]乙未:此指乾隆四十年(1775)。[11]期我古人:用古人的标准来期望我。[12]属:作。[13]飙:暴风,旋风。[14]恬靡:宁静平息。[15]沚(zhǐ):水中的小洲。[16]硕:大。此指突出的文才。[17]眯(mǐ):灰沙入眼。[18]吃口:口吃,指不善言辞。[19]一人:指朱君子。[20]庶:幸,表希望之词。[21]江滨:指长江边、姚鼐乾隆四十年弃官后,在江宁、扬州等地书院主讲,故言“江滨”。[22]已矣:此指朱君逝世。[23]尚飨(xiǎng):亦作“尚享”。意谓希望死者来享用祭品,祭文常用作结语。



  这篇祭文用韵体写成,四句一换韵,形式非常整齐而简洁。先叙与亡者的友情交谊,再叙亡者的才华人品,最后复表悼念,读来抑扬有致,也不用一般韵体祭文的艰涩辞汇。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1     标题: 甲寅五月二十三日家书(清)章炳麟

  汤夫人左右:不通函件几四旬,以吾蕉萃[2],知君亦无生人之趣。幽居数月,隐忧少寐。饮食仆役之费,素皆自给,不欲受人餧养[3],今遂不名一泉[4],延之六月,则槁饿而死矣,亦不欲从人告贷及求家中寄资,盖如劳瘵之人[5],不可饮以人参上药,使缠绵患苦,不速脱离也。乌乎!夫复何言!
  知君存念,今寄故衣以为记志,观之亦如对我耳。斯衣制于日本,昔始与同人提倡大义[6],召日本缝人为之。日本衣皆有员规标章[7],遂标汉字。今十年矣,念其与我同更患难[8],常藏之箧笥,以为纪念。吾虽陨毙,魂魄当在斯衣也。亡后尚有书籍遗稿,留在京师,君幸能北来一抚[9],庶不至与云烟俱散。自度平生,志愿未遂,惟薄宦两年[10],未尝妄取非分,犹可无疚神明耳[11]。
  先公及太夫人墓,在泉唐留下村九条沙[12]。自更患难,东窜嵎夷[13],违冢墓者八岁矣。辛亥旋归,半载中抵杭三次,皆以尘事迫促[14],又未及躬自展省[15],违离茔兆[16],遂十一年。今年八月四日,则先公九十生辰也,自去岁初春,已拟及时为营佛事[17],以抒永怀,今果不得遂愿。君于是日,当为我谒祭墓前,感且不朽。
  吾生二十三岁而孤,愤疾东胡[18],绝意考试,故得研精学术,忝为人师。中间遭离祸乱[19],辛苦亦至矣矣,不死于清廷购捕之时,而死于民国告成之后,又何言哉!吾死已后,中夏文化亦亡矣[20]。
  家本寡资,谂君孤苦[21],能勤修自业,观览佛经以自慰藉[22],此亦君之所能,而尊舅氏谷臣先生之遗教也[23]。长老如汤蛰仙先生[24],至戚如龚未生[25],皆宜引以自辅。此二君者,死生之际,必不负人,其余可信者鲜矣!
  言尽于斯,临颖悲愤[26]。炳麟白。



  注释:
  [1]甲寅:1914年。章炳麟于1913年8月被拘禁,直至1916年袁世凯死后才获释。其妻汤国梨,浙江吴兴乌镇人,曾任吴兴女学校长,辛亥革命后在上海任神州女学教师和《神州女报》编辑。1913年6月与章太炎结婚。[2]蕉萃:同“憔悴”。[3]餧:同“喂”。拘禁期间,袁世凯多次送钱和赠物表示关心和拉拢,都被章太炎痛骂掷回,甚至烧毁。[4]名:占有,有。泉:钱。[5]劳瘵(zhài):亦作“痨瘵”,即肺结核,肺痨。[6]大义:指资产阶级革命理论。1906章太炎流亡日本时,参加同盟会,主编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与改良派展开论战。[7]员规:圆形。员,通“圆。日本服装上往往有圆形标记,用以标写姓名等。[8]更:经历。[9]抚:安排。[10]薄宦:官职卑微。1912年章太炎曾任东三省筹边使,驻长春。当时财力人力皆乏匮,他不辞辛苦地努力这国开创实业。[11]神明:指人的精神、心灵。[12]泉唐:即钱塘,今杭州市。[13]嵎夷:古书上的地名。《虞书尧典》:“宅嵎夷,寅宾出日。”此指东方的日本。1903年章太炎因发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和替邹容《革命军》作序,触怒朝廷,被捕入狱。1906年出狱后逃亡日本,直至辛亥革命上海光复后才回国。[14]尘事:俗事、杂事。[15]展省:展拜省视。[16]兆:坟域。[17]佛事:指延请僧人为亡灵诵经之事。[18]东湖:古族名。此指清朝。以与汉族区别。[19]离:遭受。[20]中夏:中原。此犹言中国,华夏。[21]谂(shěn):知悉,了解。[22]尉:“慰”的本字。[23]舅氏:此指作者岳父。[24]汤蛰仙:汤寿潜,字蛰人,浙江绍兴人。近代立宪派,辛亥革命时曾任浙江总督。与张謇组织统一党,后游南洋,归国病死。[25]龚未生:作者的女婿,曾任职浙江图书馆。[26]颖:笔。



  1913年袁世凯在窃取了临时大总统职位,建立北洋军阀政权后,凶残镇压革命党人,章炳麟也被袁诱骗到北京,加以软禁。这封信是囚禁期间毅然决定绝食之前给妻子的诀别信,嘱咐家事,抒写伉俪情深。通篇没有一句乞怜和丧气话,充分体现了这位民国革命元勋的铮铮铁骨和坦荡胸襟。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2     标题: 柬奚铁生(清)吴锡麒

  舟抵荻港[1],芦风萧萧,四无行人。渔人拿[2]小舟而出,遥赴夕阳中,“欸乃一声山水绿”[3]。此时此景,得足下以倪、黄[4]小笔写之,便可千古。
  奉到青藤[5]一枝,伏听驱使。
  ——有正味斋集


  注释:
  [1]荻港:镇名,在今浙江省吴兴县南。[2]拿:引。[3]“欸乃一声山水绿”:柳宗元《渔翁》诗句。欸乃,摇橹声。[4]倪、黄:指倪瓒、黄山望,均为元末著名山水画家。[5]青藤:手杖。



  吴锡麒(1746—1818),清代文学家。字圣征,号谷人,钱塘(今杭州)人。乾隆进士,曾任祭酒之职。后在扬州安定书院讲学。擅写诗词,骈文尤精。著有《有正味斋集》。
  此书寥寥数语,便描绘出一幅清新秀丽的山水小景,读之令人神往。
  奚铁生,名冈,宇纯章,号铁生,别号鹤渚生、蒙泉外史。钱塘(今杭州)人,清代篆刻家、画家。他是著名的“西泠八家”之一,亦工书法。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2     标题: 简张心甫(清)吴锡麒

  枕上闻鸟声关关[1],披衣起盥[2],日色已上纸窗。望宝石[3]诸山,轩豁[4]呈露,笑黛[5]宛然。
  足下能同一游乎?已买䑶舲[6]以待。
  ——有正味斋集



  注释:
  [1]关关:鸟鸣相和声。[2]盥(guàn贯):洗漱。[3]宝石:山名,在杭州西湖北,上有保俶塔等名胜。[4]轩豁:开朗。[5]笑黛:笑脸,喻指山色的明丽。黛,青黑色的颜料,古代女子用以描眉,故代称女子的眉毛。[6]䑶舲(qīnglíng青灵):小舟。



  作者欲同友人游宝石山,遂折简相邀,并写晨间景色相诱。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3     标题: 江天一传(清)汪琬

  江天一,字文石,徽州歙县(1)人。少丧父,事其母及抚弟天表,具有至性。尝语人曰:“士不立品者,必无文章。”前明崇祯间,县令傅岩(2)奇其才,每试辄拔置第一。年三十六,始得补诸生。家贫屋败,躬畚土筑垣以居。覆瓦不完,盛暑则暴(3)酷日中。雨至,淋漓蛇伏,或张敝盖自蔽。家人且怨且叹,而天一挟书吟诵自若也。
  天一虽以文士知名,而深沉多智,尤为同郡金佥事公声(4)所知。当是时,徽人多盗,天一方佐佥事公,用军法团结乡人子弟,为守御计。而会张献忠(5)破武昌,总兵官左良玉(6)东遁,麾下狼兵(7)哗于途,所过焚掠。将抵徽,徽人震恐,佥事公谋往拒之,以委天一。天一腰刀帓首(8),黑夜跨马,率壮士驰数十里,与狼兵鏖战祁门,斩馘(9)大半,悉夺其马牛器械,徽赖以安。
  顺治二年,夏五月,江南大乱,州县望风内附,而徽人犹为明拒守。六月,唐藩自立于福州(10),闻天一名,授监纪推官。先是,天一言于佥事公曰:“徽为形胜之地,诸县皆有阻隘可恃,而绩溪一面当孔道(11),其地独平迆,是宜筑关于此,多用兵据之,以与他县相掎角(12)。”遂筑丛山关。已而清师功绩溪,天一日夜援兵登陴不少怠;间出逆战,所杀伤略相当。于是清师以少骑缀天一于绩溪,而别从新岭(13)入。守岭者先溃,城遂陷。
  大帅购天一甚急。天一知事不可为,遽归,属(14)其母于天表,出门大呼:“我江天一也”。遂被执。有知天一者,欲释之。天一曰:“若以我畏死邪?我不死,祸且族(15)矣。”遇佥事公于营门,公目之曰:“文石!汝有老母在,不可死。”笑谢曰:“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公幸勿为我母虑也。”至江宁(16),总督者(17)欲不问,天一昂首曰:“我为若计,若不如杀我。我不死,必复起兵。”遂牵诣通济门。既至,大呼高皇帝(18)者三,南向(19)再拜讫,坐而受刑。观者无不叹息泣下。越数日,天表往收其尸,瘗之。而佥事公亦于是日死矣。
  当狼兵之被杀也,凤阳督马士英(20)怒,疏劾徽人杀官军状,将致佥事公于死。天一为赍辨疏(21),诣阙上之。复作《吁天说》,流涕诉诸贵人,其事始得白。自兵兴以来,先后治乡兵三年,皆在佥事公幕。是时幕中诸侠客号知兵者以百数,而公独推重天一,凡内外机事悉取决焉。其后竟与公同死,虽古义烈之士无以尚也。予得其始末于翁君汉津(22),遂为之传。
  汪琬曰:方胜国(23)之末,新安士大夫死忠者有汪公伟、凌公駉与佥事公三人(24),而天一独以诸生殉国。予闻天一游淮安,淮安民妇冯氏者刲(25)肝活其姑,天一征诸名士作诗文表章之,欲疏于朝,不果。盖其人好奇尚气类如此。天一本名景,别自号石嫁樵夫,翁君汉津云。
  ——选自《四库全书》本《尧峰文钞》


  注释:
  (1)歙(shè设)县:今属安徽,清属徽州府。(2)傅岩:字野清,义乌(今属浙江)人,崇祯进士。《南疆逸史江天一传》:天一“年三十六,见知邑令傅公,始得补郡弟子员,令故重天一”。(3)暴(pù):“曝”本字,晒。(4)金佥事公声:金声字正希,明末休宁(今属安徽)人,崇祯进士,选庶吉士,后授御史、山东佥事,皆未就。南明神王授左佥都史。南京被清军攻破后,在家乡组织义军抗清。后兵败被俘,不屈死。休宁与江天一的家乡歙县同属徽州府,故称“同郡”。(5)张献忠: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字秉吾,号敬轩,延安府柳树涧人。崇祯三年(1630)在陕西米脂县起义,十三年进军四川,十六年攻克武昌。(6)左良玉:字昆山,山东临清人。因与清军作战有功,被提升为副将。后在河南、陕西等地镇压农民起义,提升为总兵官,封宁南伯。南明福王政权晋封为宁南侯,驻军武昌。(7)狼兵:明代以广西狼人组成的军队。狼人即俍人,明清时指分布于广西一带的壮族。但《南疆逸史金声传》、《明史金声传》均称“凤阳督马士英调黔兵(狼兵)剿寇,过徽州大掠”,为金声歼击。未及左良玉事。(8)帓(mò末)首:以巾包头。帓,头巾。(9)斩馘(guó国):斩首。馘,割下左耳。(10)“唐藩自立”句:指明藩王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事。朱聿键,明太祖八世孙唐端王之孙,顺治二年六月,在福州称帝,年号隆武。(11)孔道:通道、要道。(12)掎(jī鸡)角:也作“犄角”。语出《左传》,指分兵牵制或夹击对方。(13)新岭:在安徽休宁县南七十里。明御史黄澍降清,导清军破新岭,攻入绩溪。(14)属(zhǔ主):同“嘱”,委托。(15)族:灭族。《书泰誓》:“罪人以族。”孔安国疏:“一人有罪,刑及父母兄弟妻子。”(16)江宁:今江苏南京。(17)总督者:指洪承畴。洪原为明三边总督,兵部尚书,后降清,坐镇江宁,总督军务,镇压抗清力量。(18)高皇帝:指明太祖朱元璋。(19)南向:面向南。南向南拜,表示不归顺在北方的清朝。(20)凤阳督马士英:马士英字瑶草,贵阳(今贵州贵阳市)人,万历进士,崇祯末年任安徽省凤阳总督。(21)赍(jī机):送,呈递。辨疏:申辩冤苦的奏章。(22)翁君汉津:其人未详。(23)胜国:前朝,指明代。语出《周礼地官媒氏》:“凡男女之阴讼,听之于胜国之社。” 郑玄注:“胜国,亡国也。”前朝为今朝所胜,故称前亡之朝代为“胜国”。(24)新安:新安郡,即徽州府。汪公伟:汪伟字叔度,休宁人,崇祯进士,擢检讨,后任东宫讲官。李自成攻北京,自缢死。凌公駉(jiōng扃):凌駉字龙翰,歙县人,崇祯进士,福王时授监察御史,巡抚河南,守归德,清兵渡黄河南下,城破自缢死。(25)刲(kuī亏):割。


  译文:
  江天一,字文石,徽州歙县人。小时候就死了父亲,侍奉他的母亲,和扶养弟弟天表,有着纯厚的本性。他曾经对别人说:“一个读书人,不树立好的道德品行,就必然没有好文章。”前朝明末崇祯年间,歙县县令傅岩认为他才学奇异,每次县里童生的岁试,总是选拔他为第一名。但到三十六岁,才补上一名生员。他家里很穷,房屋残破不堪,就自己动手用畚箕挑土筑墙而住。屋上盖的瓦片不齐全,大热天就暴晒在酷热的太阳中;下雨天,全身被雨淋得象蛇一样蜷伏着,或是张起破伞来遮挡一下。家里的人一面埋怨,一面叹息,然而天一却捧着书本朗读,和平常一样。
  天一虽因为是文人而出名,但是却深刻沉着,足智多谋,特别受到同郡佥事金声的赏识。在那个时候,徽州一带盗匪很多,江天一便辅助佥事金声,用军队的办法团结组织乡里的年轻人,作好防守的打算。适逢张献忠攻破了武昌,总兵官左良玉向东逃跑,他部下那些广西土司的军队在半路上发生叛乱,所经过的地方放火抢劫。将要到达徽州时,徽州人非常震惊恐惧。佥事金声计议派兵去抵抗,把这件事委托给了天一。天一佩腰刀,裹头巾,黑夜里骑着马,率领一批勇士奔跑了几十里,与叛乱的广西土司军队在祁门进行激战,杀死了叛兵一大半人,夺取了他们所有的牛马和兵器,徽州城依赖这次战役而得以平安。
  清顺治二年夏五月,江南已被清兵攻破,各州县见势纷纷归附清朝,但徽州人民还是为明王朝坚守抵抗。六月,明宗室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听说江天一的名声,便委任他为监纪推官。在此之前,天一对佥事金声说:“徽州是个地势优越的地方,各县都有险要之处可以依赖,只是绩溪那一面正当交通要道,那里地势特别平坦,因此应该在那里建筑关口,多派兵驻守,以和别的县相互配合,夹制敌人。”于是在绩溪筑起了丛山关。不久,清兵攻打绩溪,江天一日夜手持兵器登城防守,一点也不松懈。有时出城迎战,双方死伤大致不相上下。于是清兵用少数骑兵在绩溪牵制住江天一,而另外从新岭进攻。守岭的人先败逃了,绩溪城终于沦陷了。
  清军的主将悬赏捉拿天一非常急迫。江天一知道抗清之事已没有希望,就立即回家,把母亲托付给弟弟天表,出门大叫:“我就是江天一!”于是被逮捕。清军中有知道天一的,想释放他。天一说:“你以为我怕死吗?我不死,灾祸将是全家被杀!”在营门口遇见了佥事金声,金声看着他说:“文石,你还有老母亲在,你不能死。”江天一笑着辞谢道:“哪里有和人一起共事而在危难时刻逃避的呢?希望你不要为我的母亲担忧。”到了南京,总督洪承畴想不问罪,江天一昂起头来说:“我为你考虑,还是把我杀了的好;我不死,必定再要起兵!”于是把他拖到通济门刑场。到了那里,江天一高呼“高皇帝”三遍,向南面一拜再拜,拜完,坐下来受刑。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不感叹流泪的。过了几天,天表去收殓天一的尸体,把他安葬了。而佥事金声也是在这一天被杀害的。
  当广西土司的叛兵被江天一杀伤之后,凤阳总督马士英非常恼怒,向皇帝上奏章揭发徽州人拦杀官军的罪状,想致佥事金声于死地。江天一为此带着申辨金声无罪的奏章,赴朝廷递呈上;又写了《吁天说》,流着眼泪向掌权大臣申诉,这件事情才得以弄清楚。自从清兵与明王朝开战以来,前后训练乡兵三年,都在佥事金声的幕府中。当时,幕府中众多侠义之士号称精通兵法的有上百人,而金声只是推重天一,凡对内对外的机密大事,都取决于天一。后来天一竟然与金声同时牺牲。象天一这样的人,即便是古代义烈之士,也没有能超过他的。我是在翁汉津那里得知江天一的生平事迹的,于是替他写了这篇传记。
  汪琬说:正当前朝的末期,新安的士大夫尽忠而死的有汪伟、凌駉与金声三人,而只有江天一是以生员的身份为国殉难的。我听说江天一游经淮安,淮安有个姓冯的民妇,割下自己的肝脏救活了她的婆婆,江天一得知后便请了许多有名的人写诗作文来表彰她,还想上奏章给朝廷,最后没有成功。这个人喜欢奇特、崇尚气节大致就象这样。天一本来名景,另外还自号“石嫁樵夫”,这也是翁汉津说的。


  汪琬(1624—1691),清初散文家。字苕文,号钝庵,长洲(今江苏吴县)人。顺治进士,曾任刑部郎中、户部主事等职。康熙时举博学鸿词科,授编修。曾结庐太湖尧峰山,人称尧峰先生。论文要求明于辞义,合乎经旨。所著有《钝翁类稿》、《尧峰文钞》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3     标题: 焦山读书寄四弟墨(清)郑燮

  僧人遍满天下,不是西域送来的。即吾中国之父兄子弟,穷而无归,入而难返者也。削去头发便是他,留起头发还是我。怒眉瞋目,叱为异端而深恶痛绝之,亦觉太过。
  佛自周昭王时下生[1],迄于灭度[2],足迹未尝履中国土。后八百年而有汉明帝,说谎说梦,惹出这场事来[3],佛实不闻不晓。今不责明帝,而齐声骂佛,佛何辜乎?况自昌黎辟佛以来[4],孔道大明[5],佛焰渐息,帝王卿相,一遵《六经》《四子》之书[6],以为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7],此时而犹言辟佛,亦如同嚼蜡而已。
  和尚是佛之罪人,杀盗淫妄,贪婪势利,无复明心见性之规[8]。秀才亦是孔子罪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无复守先待后之意[9]。秀才骂和尚,和尚骂秀才。语云:“各人自扫阶前雪,莫管他家屋瓦霜。”老弟以为然否?
  偶有所触,书以寄汝,并示无方师一笑也[10]。


  注释:
  [1]佛:指佛教的创始者释迦牟尼。其生年推断不一,或说约前565年,则为周灵王七年。或说约前624年,则为襄王二十八年。这里说周昭王时,又把年代提前了四百多年,当误。[2]灭度:佛教指僧人死亡,即涅槃的意译。[3]“后八百年而有汉明帝”三句:事见南朝梁王琰《冥祥记》:“汉明帝梦见神人,形垂二丈,身黄金色,项佩日光。以问群臣。或对曰:‘西方有神,其号曰佛,形如陛下所梦,得无是乎?’于是发使天竺,写致经像,表之中夏。自天子王侯,咸敬事之。”[4]昌黎辟佛:昌黎,指韩愈,他有著名的排佛表章《论佛骨表》。[5]孔道:孔子之道。[6]《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乐》早亡,这里泛指儒家经典。《四子》: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为科举考试的必读书。[7]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学》:“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8]明心见性:佛教禅宗的修持方法。[9]守先待后:即继往开来,承先启后之意。[10]无方师:僧人,与郑燮交游颇密,郑燮有赠诗、赠画诗等。



  郑燮(1693—1765),字克柔,号板桥,扬州兴化(今属江苏)人。少颖悟,读书饶别解。自幼丧母,生活贫困,性落拓不羁。壮年曾至京师,喜与禅宗尊宿及皇帝卫军子弟游,放言高谈,无所忌讳,因是得狂名。雍正十年(1732)中举人,乾隆元年(1736)进士,七年,为范县令。十年,调任潍县。恰遇山东大饥,人相食,遂开仓赈贷。又大兴工役,修城凿池,招远近饥民就食赴工,并命邑中大户开厂煮粥轮流供食;又责积粟之家平粜粮食,活民无数,被称循吏。十三年,乾隆东巡,燮为书画史。十八年,以请赈忤大吏,乞病归。去官之日,百姓遮道挽留,并为立生祠。晚年以卖画自给。卒于乾隆三十年,时年七十三岁。
  郑燮善诗,工书画,时人比之“郑虔三绝”。其诗“言情述事,恻恻动人,不拘体格,兴至则成”(《清史列传》)。词亦工妙。散文以《家书》最著,“情真语挚,悱恻动人”。其书法“以隶楷行三体相参,圆润古秀”(并《清代学者像赞》),自称“六分半书”。画以兰竹石为工。为“扬州八怪”之一。著有《板桥诗钞》、《词钞》、《家书》与《题画诗》行世。今先后有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郑板桥集》及齐鲁书社版《郑板桥全集》。
  本文选自《郑板桥集家书》。写于乾隆十三年(1735)。信是寄给堂弟郑墨的。信中对那些“穷而无归”,削发为僧的广大僧侣寄予了同情,而对那些“杀盗淫妄,贪婪势利”的和尚和“不仁不智,无礼无义”的秀才们作了痛快淋漓的嘲讽。文章观点鲜明,直率真切,放言无忌,如见其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3     标题: 焦山题名记(清)王士禛

  来焦山有四快事:观返照吸江亭[1],青山落日,烟水苍茫中,居然米家父子笔意[2];晚望月孝然祠外,太虚一碧[3],长江万里,无复微云点缀,听晚梵声出松杪[4],悠然有遗世之想;晓起观海门日出[5],始从远林微露红晕,倏然跃起数千丈,映射江水,悉成明霞,演漾不定[6];《瘗鹤铭》在雷轰石下[7],惊涛骇浪,朝夕喷激,予来游于冬月,江水方落,乃得踏危石于潮汐汩没之中,披剔尽致,实天幸也。


  注释:
  [1]吸江亭:亭在焦山上。[2]米家父子:指宋代画家米芾、米友仁父子。[3]太虚:指天空。[4]梵声:诵经声。松杪(miǎo):松树梢。[5]海门:焦山东北有两石对峙,称为海门。[6]演漾:荡漾。[7]《瘗(yì)鹤铭》:华阳真逸撰,上皇山樵书,在焦山崖石上。其字后人考订为南朝梁陶弘景书。[8]披剔尽致:仔细而详尽地阅览、观赏。


  王士禛(1634—1711),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死后因避清世宗胤禛讳,被改作士正,后又改为士祯。新城(今山东桓台)人。顺治进士,授扬州推官。康熙三年(1664),擢为礼部主事,累官至刑部尚书。康熙五十年逝于故里。谥文简。王士禛论诗主“神韵”,在当时声望很高,为诗坛领袖数十年。亦能词,以小令为佳。其文亦简洁明畅,尤以写景之文,充满诗情画意,和诗一样清丽。其诗文合刻为《带经堂集》,包括了《渔洋诗集》三十八卷,《渔洋文略》十四卷,《蚕尾集》十四卷等。又曾自选其诗为《渔洋山人精华录》。另有笔记《居易录》、《池北偶谈》等多种。
  本文选自《渔洋文略》卷四。焦山,在江苏省镇江市东长江中,与金山相对峙。据作者的《居易录》载,顺治庚子,即顺治十七年(1660),王士祯与京口别驾程昆仑同游金、焦、北固诸名胜,本文便作于此时。它记载了游览焦山的四件畅快之事。作者以诗人的妙笔,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焦山一带的美景,有诗意之美,有画幅之趣。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28 09:14     标题: 鹪园记(清)吴德旋

  滆湖东三里许[1],地名“归美桥”,桥之北有宅一区,曰“归来墅”。墅中所谓“鹪园者,纵广不及二亩,园之主人安其小也,故名。园中垒土叠石为丘,登丘而望,隐隐见滆湖如萦带。同官、鹅岢诸峰[2],其秀皆可揽挹[3]。丘之下在为池,三分其园之广,而池居其一。池中有浦,有莲,有葭苇之属。鯈鱼数十尾[4],潎潎乎其间[5]。池之北为“饮虹”之亭,折而西,为“课花”之馆。庭中花药纷郁[6],修篁葱蒨,掩映阑楯之前[7]。主人暇则读书于此,客至汲泉煮茗,或呼僮具杯酌,撷园蔬为馔,有古隐士之风。
  余读《后汉书•逸民传》[8],如梁鸿、高恢之徒[9],激亢高蹈[10],其踪迹若灭若没,使人不可得而见。盖士之瑰意琦行者[11],既自以其身不能随时俗俯仰,而耳目所接,卑琐龌龊,适足以发其牢骚愤懑、无聊不平之感,宜其潜隐伏奥[12],而不肯与当世之人相见也。今鹪园地不出阛阓[13],而丘壑自具[14],山水之胜,一凭眺而得之。以是隐者之居,其亦可以各学徜徉自恣,而无违世远去之思矣。主人姓吴氏,名觐。于余为再从兄云[15]。


  注释:
  [1]滆(gé)湖:一名西滆湖,俗称沙子湖,在江苏省南部宜兴、武进两县之间,西接荡湖来水,向东注入太湖,为太湖西部水网中心。[2]同官、鹅岢(kě):皆本地山峰名。[3]揽(yì)挹:摘取。该句意为山色秀美如在眼前,可触可采。[4]鯈(tiáo)鱼:鱼名,即白鲦。[5]潎潎(pì):漂游貌。“潎”也作“澼”。[6]药:白芷:一种香草,这里泛指美草。[7]阑楯(shǔn):栏杆。楯:栏杆的横木。[8]《后汉书》:东汉史书,南朝宋人范晔撰。书中的《逸民传》是专记隐士的传记。[9]梁鸿:东汉初名士,字伯鸾,家贫少孤,后博览多通,与妻隐居山中,因事到洛阳,见宫室侈丽,作《五噫歌》对统治者役使人民表示不满。高恢:梁鸿之友,与梁隐居山中,终身不仕。[10]高蹈:古代称隐士为“高蹈”。[11]瑰意琦行:卓异的思想,不平凡的行为。语出宋玉《对楚王问》:“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12]潜隐伏奥:隐居不出。伏奥:深居。[13]阛阓(huán huì):城镇市区。[14]丘壑:原指山水幽深之处。此处指隐居之所。[15]再从兄:同宗第三代之族兄。



  该文用简练的语言着重描绘了鹪园清幽秀美的环境。“鹪园”以“鹪”为名,“鹪”即鹪鹩,是一种小鸟,《庄子逍遥游》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该文所述园之主人取庄子之意。形容园之小且安以自适,表现了一个隐者的思想情趣。文中点出时俗“卑琐龌龊”,并以此为衬托,表现了鹪园主人志趣的高洁,同时也流露了对当时社会风气的不满。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0     标题: 戒浮文巧言谕(清)洪仁玕

  宣谕合朝内外官员书士等一体知悉:
  照得文以纪实[1],浮文所在必删;言贵从心,巧言由来当禁。恭维天父、天兄大开天恩[2],亲命我真圣主天王降凡作主[3],施行正道,存真去伪,一洗颓风。是以前蒙我真圣主降诏:凡前代一切文契书籍不合天情者[4],概从删除,即“六经”等书,亦皆蒙御笔改正[5]。非我真圣主不恤操劳,诚恐其诱惑人心,紊乱真道,故不得不亟于弃伪从真[6],去浮存实,使人人共知虚文之不足尚,而真理自在人心也。
  况现当开国之际,一应奏章文谕,尤属政治所关,更当朴实明晓,不得稍有激刺、挑唆、反间,故令人惊奇危惧之笔。且具本章[7],不得用:“龙德”、“龙颜”及“百灵”、“承运”、“社稷”、“宗庙”等妖魔字样[8]。至祝寿浮辞,如“鹤算”、“龟年”、“岳降”、“嵩生”及“三生有幸”字样[9],尤属不伦,且涉妄诞。推原其故,盖由文墨之一,或少年气盛,喜骋雄谈;或新进恃才[10],欲夸学富、甚至舞文弄笔,一语也而抑扬其词,则低昂遂判[11];一事也而参差其说,则曲直难分。倘或听之不聪,即将贻误是非浅。可见用浮文者不惟无益于事,而且有害于事也。
  本军师等近日登期,荷蒙真圣主面降圣诏:“首要认识天恩、主恩、东西王恩[12]。次要实叙其事,从某年月日而来,从何地何人证据,一一叙明,语语确凿。不得一词娇艳,毋庸半字虚浮[13]。但有虔恭之意,不须古典之言,故朕改‘字典’为‘字义’也[14]。”本军师等朝奏钦遵之下[15],不胜敬凛[16]。为此特颁宣谕,仰合朝内外官员书士人等一体周知[17]。嗣后本章禀奏,以及文移书启[18]。总须切实明透,使人一目了然,才合天情,才符真道。切不可仍蹈积习,从事虚浮,有负本军师等谆谆谕戒之至意焉。特此宣谕,各宜凛遵[19]。



  注释:
  [1]照得:宋代以来公文和布告开头常用的套语。意思是查察而得。[2]恭维:旧时对上表示恭敬的套语。天父、天兄:指耶和华与基督。洪秀全自称是耶和华(上帝)的儿子,基督(耶稣)的弟弟,下凡人间,拯救世人。[3]天王:洪秀全的尊号。[4]天情:洪秀全所建政权称天国、天朝。天情指天朝国情。[5]六经:儒家的经典:《诗》、《书》、《礼》、《乐》、《易》、《春秋》。[6]亟于:急于。[7]具:完备地写成。本章:旧时臣下向皇帝奏事的文书[8]百灵:百神。社稷:旧时用作国家的代称。宗庙:旧时用作王室的代称。[9]岳降、嵩生:语本《诗大雅嵩高》。后代文人用以称颂有门阀的大臣。[10]新近:旧时称新中科举或入仕途者。[11]抑扬:褒贬。判:区分。[12]天恩主恩:指天王洪秀全与幼主洪天福的恩德。东西王:指杨秀清、萧朝贵。[13]毋庸:不用。[14]字典:即《康熙字典》。[15]钦遵:恭敬地遵守。[16]不胜敬凛:非常敬畏。[17]仰:切实希望的意思。旧时公文术语。[18]文移书启:公文、信礼。[19]凛遵:严肃地遵行。



  洪仁玕(1822—1864),字益谦,号吉甫,广东花县人。洪秀全族弟。1843年皈依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后流亡香港、上海等地,受西方传教士和西方文化的影响。1859年春到达天京,被洪秀全封为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总理全国政事。1864年天京陷落后为清军捕获,英勇就义于南昌。著作有《资政新篇》、《军次实录》等。1978年中华书局出版有《洪仁玕选集》。
  本文选自《洪仁玕选集》。此文是由洪仁玕起草的太平天国的一篇文告,1861年则洪仁玕、蒙时雍、李春发三人联名发布。文章根据太平天国“开国之际”的政治需要和洪秀全的意见,提出了改革文风的主张:“文以纪实,浮文所在必删;言贵从心,巧言由来当禁”,并具体规定了奏章文谕要“朴实明晓”的写作原则以及一些禁用的字样。
  这篇文章本身写得语言朴实,叙述明晰。但文中也有“恭维天父、天兄大开天恩”等套语,未能删尽浮华之弊。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0     标题: 诫子书(清)张之洞

  吾儿知悉:汝出门去国,已半月余矣。为父未尝一日忘汝。父母爱子,无微不至,其言恨不一日离汝,然必令汝出门者,盖欲汝用功上进,为后日国家干城之器[1],有用之才耳。
  方今国事扰攘[2],外寇纷来,边境屡失,腹地亦危。振兴之道,第一即在治国。治国之道不一,而练兵实为首端。汝自幼即好弄,在书房中,一遇先生外出,即跳掷嬉笑,无所不为,今幸科举早废,否则汝亦终以一秀才老其身,决不能折桂探杏[3],为金马玉堂中人物也[4]。故学校肇开,即送汝入校。当时诸前辈犹多不以然,然余固深知汝之性情,知决非科甲中人[5],故排万难送汝入校,果也除体操外,绝无寸进。
  余少年登科[6],自负清流,而汝若此,真令余愤愧欲死。然世事多艰,飞武亦佳,因送汝东渡,入日本士官学校肄业,不与汝之性情相违。汝今既入此,应努力上进,尽得其奥。勿惮劳[8],勿恃贵,勇猛刚毅,务必养成一军人资格。汝之前途,正亦未有限量,国家正在用武之秋,汝纵患不能自立,勿患人之不己知。志之志之,勿忘勿忘。
  抑余又有诫汝者,汝随余在两湖,固总督大人之贵介子也,无人不恭待汝。今则去国万里矣,汝平日所挟以傲人者,将不复可挟,万一不幸肇祸,反足贻堂上以忧。汝此后当自视为贫民,为贱卒,苦身戮力,以从事于所学。不特得学问上之益,且可藉是磨练身心,即后日得余之庇,毕业而后,得一官一职,亦可深知在下者之苦,而不致予智自雄[9]。余五旬外之人也,服官一品,名满天下,然犹兢兢也,常自恐惧,不敢放恣。
  汝随余久,当必亲炙之[10],勿自以为贵介子弟,而漫不经心,此则非余所望于尔也,汝其慎之。寒暖更宜自己留意,尤戒有狭邪赌博等行为[11],即幸不被人知悉,亦耗费精神,抛荒学业。万一被人发觉,甚或为日本官吏拘捕,则余之面目,将何所在?汝固不足惜,而余则何如?更宜力除,至嘱,至嘱!
  余身体甚佳,家中大小,亦均平安,不必系念。汝尽心求学,勿妄外骛。汝苟竿头日上[12],余亦心广体胖矣。父涛示。五月十九日。



  注释:
  [1]干:盾。城:城郭。都起捍卫防御作用。因用以比喻御敌立功的将领。[2]扰攘:混乱、纷乱。[3]折桂:登科。探杏:即探花。喻中进士。[4]金马玉堂:代称翰林院。[5]科甲:科举的通称。明清特指举人及进士入仕者的科甲出身。[6]登科:应试得中。[7]清流:负有时望的清高的士大夫。[8]惮:畏惧。[9]予智自雄:自夸聪明。[10]亲炙:亲承教化。[11]狭邪:小街曲巷。后指娼妓居处。[12]竿头日上:佛教用“百尺竿头”比喻道行修养到极高的境界。竿头日上,即不断进步的意思。



  张之洞(1837—1909),字孝达,号香涛。直隶南皮(今属河北)人。同治二年(1863)中进士,授编修。历任湖北、四川学政,山西巡抚,两广、湖广、两江总督,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兼管学部。死后谥文襄。
  他是洋务派的重要人物之一,坚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原则,主张以“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劝学篇会通》)著有《张文襄公全集》。单行本有《张之洞家书》,上海中央书店1936年印行。
  本文选自《张之洞家书》,是作者写给儿子的信。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作者身为朝廷“一品”官,深为儿子的无所作为而感到“愤愧”。但他深知儿子的资质禀性,毅然送他到日本士官学校习武,一方面“不与汝之性情相违”;一方面“国家正在用武之秋”,可以使儿子成为“有用之才”。作者还告诫儿子不要“自以为贵介子弟”,要“自视为贫民,为贱卒,苦身戮力,以从事于所学”。全文既有对儿子的委婉责备,更多耐心的教导、殷切的期待和深切的思念,写得语重心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0     标题: 今列女传辨通(清)王闿运

  直辞女童,满洲人[2],其父为京营四品官,则未知其为参领与[3]?佐领与?咸丰九年冬[4],选良家女入宫,引见内殿,上亲临视。女童以父官品[5],例在籍中。
  晨入,天寒,上久不出。诸女至阶下,冰冻缩蹙,莫能自主。女童家贫衣薄,不堪其寒,屡欲先出。主者大瞋怪[6],固留止之,稍相争论,女童大言曰:“吾闻朝延立事,各有其时。今四方兵寇,京饷不给,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吾等家无见粮[7],父子不相保。未闻选用将相,召见贤士,今日选妃,明日挑女,吾闻古有无道昏君,今其是邪?”
  于是上在屏后微闻之,出则诏问谁言者,诸女恐怖失色,莫能对。女童前跪称:“奴适有言。”上问曰:“汝何所云?”女童前对:“奴等当引见,驾久不出[8],诚不胜寒,欲出不得,而总管以朝廷禁令相责。奴诚死罪,忘其躯命,具言朝廷立事,各有其时,今四方兵寇,京饷不给,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奴等家亡见粮,父子不相保。未闻选用将相,召见贤士,今日选妃,明日挑女,窃闻古有无道昏君,窃以论皇上,愿伏其罪。”
  于是上嘿然良久[9],曰:“汝不愿选者,今可出矣。”女童叩头退立,上遂罢选。当女童前后言时,与在旁者,莫不皇亟流汗[10],舌咋不敢卒听[11];及得温旨遣出,或犹战悚不能正步。以此女童名闻京师。
  君子以为能直辞。《诗》曰:“匪饥匪渴,德音来括[12]。”此之谓也。女童既出,上他日以事降其父一阶,欲令后选时,女可不豫也[13]。君子以为女童以一言而悟主,成文宗之宽明[14],显名于后世。《诗》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15]。”女童可以炜彤管矣[16]。



  注释:
  [1]辨通:论说“直”的意思。通,直。[2]满州:清代满族自称。[3]参领:官名,即“甲喇章京”,上隶于都统,下辖牛录章京。牛录章京汉译为“佐领”。与:同“欤”。[4]咸丰九年:1859年,正是太平天国革命时。[5]清制,四品以上官员,其女必须按规定的年龄送入宫中以待选用。[6]瞋(chēn):睁大眼睛。[7]见:同“现”,现成的,现有的。[8]驾:对人行动的尊称。此称皇帝。[9]嘿:同“默”。[10]皇亟:恐惧着急。[11]咋(zé)舌:咬住舌头,形容极畏缩、害怕。[12]这二句出自《诗经小雅车舝》。诗写燕尔新婚,旧说却认为是“思得贤女以配君子(周幽王)”之意。德音,指贤女的美好言辞。括:会合。[13]豫:通“与”,参与。[14]文宗:即咸丰皇帝。[15]这二句出自《诗经邶风静女》。娈:美好。贻,赠送。彤管:赤管笔。古代女史以彤管记事,规劝主上过失。此处引用彤管的典故,是赞扬女童敢谏,以言辞规主。[26]炜:光耀。



  敢于当面违抗皇命、讥讽皇帝为“无道昏主”,真是够胆大了,何况这是一位初出深闺的女孩的行为!作者不惜篇幅,记叙了她前后两次答话,义正辞严,不慌不惧,视死如归,连荒淫皇帝也只得表面听众。文章说皇帝“宽明”是曲笔,说女童直言取谏才是衷心的赞美。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1     标题: 今列女传节义(清)王闿运

  织笠女者[1],河南人也。其县妇女采台草织笠以为事[2]。女自十二三岁时,每织,择精好细洁之草别藏之,既多,复择其尤,当嫁之岁,自制一笠。
  既成昏[3],用献其夫而语其勤焉。夫戴以出,市人见者无不夸也。久之,旁县亦闻之。它日夫出,有自后呼之者,公子也[4]。问之曰:“物以难得而珍,货以有用为贵。今子之笠,妇所织也,冠之不可以却署,无食不可以为饮,子诚卖之,愿论其价,可乎?”其夫心惜之而以客为躗言[5],姑应之曰:“吾笠不卖,客幸欲之,若得钱八万,当以与客,不然,无相问也。”公子大喜,遽下钱八万,取笠而去。于是其夫辇钱而归,喜告其妇曰:“笠已卖矣,乃得八万,若先靳之[6],十万可致也。”女问其故,默然内悲而无言,其夫出,遂阖户自经而死。
  君子以织笠女为识微。夫古之妇也,义可求去。今也不然,一入其门,荣辱随之,至于见卖逼淫而求死兴狱者,有司日有闻也。女之死,可谓达时矣[8]。使龙、比知之[9],则其君无杀谏之名,屈平知之[10],则其先无左徒之宠。君子与其待败而俱伤也,不若自洁以全其交。诗曰:“反是不思,亦已焉哉[11]!”此之谓也。



  注释:
  [1]笠:此指草帽。[2]台草:即莎(suō)草,可用来编席或制帽。[3]昏:同“婚”。[4]公子:豪门贵族子弟。[5]躗言(wèi):虚夸不足信的话。[6]靳(jìn):吝惜。[7]识微:从细小的事情上看出严重的后果或深大的意义来。[8]达时:明白时世的局势。[9]龙:龙逢(péng),亦称关龙逢,夏桀的臣,因谏夏桀而被杀。比:比干,商纣的叔父,因谏商纣而被剖心。[10]屈平:即屈原,为楚怀王左徒,得到重用,后遭谗言流放湘江,投汨罗江而死。这里是说比干、屈原等人真实不能识微达时,所以遭害。[11]这二句诗出自《诗经怀风氓》。意思是不要再回忆以前的事,就算了吧。原意是一位被丈夫抛弃的女子表达心中的极度悔恨,这里借以说明烈女决绝的心情。



  王闿运(1833—1916)字壬秋,湖南湘潭人。咸丰举人。曾入曾国藩幕府,后讲学四川、湖南、江西等地。清末授翰林院检讨,加侍讲衔。辛亥革命后任清史馆馆长,是近代学者、文学家。诗文形式上模拟汉魏六朝,为晚清拟古派所推崇。有《湘绮楼全书》。
  文中“烈女”表现出来的节操和以往那些从一而终、恪守女教的形象有些不同,她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当丈夫重利轻情时,她毅然斩断情丝,以死表示决绝。作者赞扬她“识微”、“达时”,我们说这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她的强烈自爱给人印象十分深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1     标题: 金圣叹先生传(清)廖燕

  先生金姓,采名,若采字,吴县诸生也[1]。为人倜傥高奇[2],俯视一切[3]。好饮酒,善衡文,评书议论皆发前人所未发。时有以讲学闻者,先生辄起而排之,于所居贯华堂设高座[4],召徒讲经。经名“圣自觉三昧”,稿本自携自阅,秘不示人。每升座开讲,声音宏亮,顾盼伟然。凡一切经史子集笺疏训诂,与夫释道内外诸典[5],以及稗官野史、九彝八蛮之所记载[6],无不供其齿颊[7],纵横颠倒,一以贯之,毫无剩义。座下缁白四众[8],顶礼膜拜,叹未曾有。先生则抚掌自豪,虽向时讲学者闻之,攒眉浩叹。不顾也。生平与王■山交最善,■山固侠者流,一日,以三千金与先生曰:“君以此权子母[9],母后仍归我,子则为君助灯火可乎?”先生应诺,甫越月已挥霍殆尽。乃语■山曰:“此物留君家,适增守财奴名,吾已为君遣之矣”,■山一笑置之。
  鼎革后[10],绝意仕进,更名人瑞,字圣叹,除朋从谈笑外,惟兀坐贯华堂中读书著述为务[11]。或问“圣叹”二字何义,先生曰:“《论语》有两‘喟然叹曰’,在颜渊为叹圣[12],在与点则为圣叹[13]。予其为点之流亚欤[14]。”
  所评《离骚》、《南华》、《史记》、杜诗、《西厢》、《水浒》[15],以次序定为六才子书,俱别出手眼。尤喜讲《易》乾、坤两卦[16],多至十万余言。其余评论尚多,兹行世者,独《西厢》、《水浒》、唐诗、制义、《唱经堂杂评》诸刻本。传先生解杜诗时,自言有人从梦中语云:“诸诗皆可说,惟不可说《古诗十九首》[17]。”先生遂以为戒。后因醉纵谈“青青河畔草”一章[18],未几遂罹惨祸。临刑叹曰:“斫头最是苦事,不意于无意中得之。”先生殁,效先生所评书,如长洲毛序始、徐而庵[19],武进吴见思、许庶庵为最著[20],至今学者称焉。


  注释:
  [1]诸生:明清时录取入府州县学生员的统称。[2]倜傥:卓越豪迈,这里指洒脱而不受世俗礼法拘束。[3]俯视:傲视。[4]贯华堂:堂名。[5]内外诸典:佛教徒称佛经为内典,佛经以外的典籍为外典。[6]九彝八蛮:指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书旅獒》:“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彝,同“夷”。[7]供其齿颊:意思是供他的品评。[8]缁白:指僧俗,僧衣缁,故称僧为缁徒。四众:四部众的省称。佛教指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为四部众。这里泛指听众。[9]权子母:以资本经营或借贷生息。[10]鼎革:指改朝换代的重大改革,这里指入清以后。[11]兀坐:独自端坐。[12]在颜渊为叹圣:指颜渊的赞叹孔子。语见《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13]在与点则为圣叹:《论语先进》:“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点,指曾点,孔子弟子。与,这里是赞许、同意的意思。曾点回答孔子问志时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14]流亚:指同类人物。[15]《南华》:即《庄子》,道家称为《南华真经》。[16]乾、坤:指《周易》的乾卦、坤卦。[17]《古诗十九首》:东汉时期的十九首抒情五言古诗。梁萧统收入《文选》中,因不知作者,题作《古诗十九首》,后即称之为《古诗十九首》。[18]“青青河畔草”:《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二首。[19]长洲:今江苏苏州市。毛序始:名宗岗,字序始,清初小说评点家,曾评刻《三国演义》。徐而庵:徐增。字子能,号而庵,十足道人。有《而庵说唐诗》,重编《灵隐寺志》等。[20]武进:今江苏武进县。


  廖燕(1644—1705),初名燕生,字柴舟,曲江(今广东韶关)人。因不满科举,终身未仕。他敢于反抗传统,对程朱理学加以责难,对科举制度和八股文加以攻击,认为以制义取士与秦文焚书坑儒无异。对金圣叹的评点推崇备至。他工古文辞,又善草书。著有《二十七松堂集》。
  本文选自《二十七松堂集》卷十四。金圣叹,本姓张,名采,后改名金人瑞,号圣叹。明末清初人,以评点《水浒传》、《西厢记》名世。后因“哭庙案”罪被冤杀。这篇传记生动地记载了他的为人及其业绩。文章突出了他“倜傥高奇,俯视一切”的性格,选取具有代表性的细节来描写他的为人,因而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2     标题: 谨言箴(清)曾国藩

  巧说悦人,自搅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2]。解人不夸[3],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贾欺[4];笑者鄙女,虽矢犹疑[5]。尤悔既丛[6],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7]。


  注释:
  [1]箴(zhēn):劝告,规戒,是文体的一种。[2]女“通”汝“。[3]解人:能深刻理解言语或文词意趣的人。《世说新语文学》载,谢安年少时,请阮裕讲说《白马论》,阮裕讲说后,谢安仍不能明白,阮裕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得”。[4]贾(gǔ):售。[5]矢:通“誓”。[6]尤悔:过错。丛:多。[7]耄(mào):老。亦喻昏乱。



  道光甲辰(1844)年,曾国藩正致力于程朱理学,模仿韩愈的《五箴》,也写了一篇《五箴》,这里是其中一箴。作者认为巧言、闲言、夸言、流言等,都是言谈的大忌,告诫自己必须改悔,并用以训勉兄弟。文字简洁明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2     标题: 京师强学会序(清)康有为

  俄北瞰,英西睒,法南瞵,日东眈[1,处四强邻之中而为中国,岌岌哉!况磨牙涎舌,思分其余者,尚十余国。辽、台茫茫[2],回变扰扰[3],人心皇皇,事势儳儳[4],不可终日。
  昔印度,亚洲之名国也,而守旧不变。乾隆时英人以十二万金之公司通商而墟五印矣[5]。昔土耳其,回部之大国也,疆土跨亚、欧、非三洲,而守旧不变。为六国执其政,剖其地,废其君矣[6]。其余若安南,若缅甸,若高丽、若琉球,若暹罗,若波斯,若阿富汗,若俾路芝[7],及国于太平洋群岛、非洲者,凡千数百计,今或削或亡。举地球守旧之国,盖已无一瓦全者矣。
  我中国孱卧于群雄之间[8],鼾寝于火薪之上。政务防弊而不务兴利,吏知奉法而不知审时,士主考古而不主通今,民能守近而不能行远。孟子曰:“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9]。”蒙盟、奉吉、青海、新疆、卫藏土司圉徼之守[10],咸为异墟;燕、齐、闽、浙、江、淮、楚、粤、川、黔、滇、桂膏腴之地,悉成盗粮[11]。吾为突厥、黑人不远矣[12]。
  西人最严种族,仇视非类。法之得越南也,绝越人科举富贵之路,昔之达宦,今作贸丝也[13]。英之得印度百年矣,光绪十五年始举一印人以充议员,自余土著,畜若牛马。若吾不早图,倏忽分裂,则桀黠之辈[14],王、谢沦为左衽[15];忠愤之徒,原、郤夷为皂隶[16]。伊川之发,骈阗于万方[17];钟仪之冠,萧条于千里[18]。三州父子,分为异域之始主[19];杜陵弟妹,各衔乡关之戚[20]。哭秦庭而无路[21],餐周粟而匪甘[22]。矢成梁之家丁,则螳臂易成沙虫[23];觅泉明之桃源,则寸埃更无净土[24]。肝脑原野,衣冠涂炭。嗟吾神明之种族,岂可言哉!岂可言哉!
  夫中国之在大地也,神圣绳绳[25],国最有名。义理、制度、文物,驾于四溟[26]。其地之广于万国等在三,其人之众等在一,其纬度处温带,其民聪而秀,其地腴而厚,盖大地万国未有能比者。徒以风气未开,人才乏绝,坐受凌侮[27]。昔曾文正与倭文端诸贤[28],讲学于京师,与江忠烈、罗忠节诸公,讲练于湖湘,卒定拨乱之功[29]。普鲁士有强国之会,遂报法仇。日本有尊攘之徒,用成维新[30]。盖学业以讲求而成,人才以摩厉而出[31]。合众人之才力,则图书易庀[32];合众人之心思,则闻见易通。《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33]。”《论语》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海水沸腾,耳中梦中,炮声隆隆。凡百君子,岂能无沦胥非类之悲乎[34]!图避谤乎?闭户之士哉!有能来言尊攘乎?岂惟圣清,二帝、三王、孔子之教[35],四万万之人将有托耶!




  注释:
  [1]“俄北瞰”四句:指帝国主义列强企图从东南西北四面侵占和瓜分中国领土。瞰:窥看。睒(shǎn):偷看。瞵(lín):注视。眈(dān):下视。[2]辽、台茫茫:指辽东半岛和台湾的前途难以预料。[3]回变扰扰:指新疆发生的回族事变带来的种种侵扰。[4]儳儳(chán):杂乱。[5]墟五印:使印度成为废墟。五印:即印度。古印度区划为东、西、南、北、中五部,故称。[6]“为六国”三句:指英、法、俄、奥、德、意六国先后与土耳其进行战争,使土耳其帝国瓦解。[7]安南:越南。高丽:朝鲜。琉球:今冲绳。暹罗:泰国。波斯:伊朗。俾路芝:今巴基斯坦。[8]孱(chán):虚弱。[9]“孟子曰”:见《孟子离娄上》。意思是国政先内部腐败,别人才得以入侵。[10]蒙盟:整个蒙古地区。奉吉:辽宁、吉林。卫藏:原指西藏的一部,此指整个西藏。土司:当地头人。圉徼:边疆。[11]盗粮:语出《荀子大略篇》:“资盗粮,借寇兵。”此处指落入强盗手中。[12]突厥:原指居住在鄂尔浑河流域的我国古族。此泛指当时突厥所控制的土耳其、波斯等地。[13]贸丝:指做买卖的平民。《诗卫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14]桀黠:杰出聪慧。[15]王、谢:原指六朝时望族王氏和谢氏,此代指达官贵人。左衽:我国古代一些少数民族的装束,衣襟开在左边。后以此代指受异族统治。[16]原郤(xì):春秋时晋国贵族原氏和郤氏。皂隶:下等奴隶。[17]伊川之发:事见《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周平王东迁洛阳后,大夫辛有到伊川,看见有人像戎族一样披着头发在郊野祭祀,叹息道:“不及百年,这里将要戎化了。”骈阗:布集。罗列。[18]钟仪:春秋时楚国乐宫,被郑人俘获后献给晋国,他一直戴着楚国的帽子,以示不忘故国。[19]三州父子:语出庾信《哀江南赋》:“三州则父子离别。”[20]杜陵弟妹:安史之乱中,杜甫作有《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七首诗》,表达对弟、妹的思念。[21]哭秦庭:春秋时,吴伐楚。楚王出逃。申包胥赴秦求援,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秦乃出兵。事出《左传定公四年》。后指向他处乞求救兵,为哭秦庭。[22]周粟:事出《史记伯夷、叔齐列传》,伯夷、叔齐在周朝灭商以后,不愿再吃周朝的粮食而饿死在首阳山。[23]矢:陈列。成梁:李成梁,明铁岭卫人,曾为辽东总兵,其家丁均英勇善战。沙虫:语出《抱朴子》。后用来比喻从军战死的士卒。[24]泉明:即陶渊明。[25]绳绳:众多的样子。[26]四溟:四海,此指四方各国。[27]坐受:因受。[28]曾文正:曾国藩。倭文端:蒙古人倭仁。二人都宗奉程朱理学。[29]江忠烈:江忠源。谥忠烈。罗忠节:罗泽南,谥忠节。拨乱之功:指镇压和平定太平天国起义。[30]尊攘之徒:日本明治维新前,提倡“尊王攘夷”口号的改革派人士。[31]摩厉:同磨砺。引申为磨烁。[32]庀(pǐ):备具。[33]讲习:讲论研习。[34]沦胥非类:相率沦丧为不同族类。[35]二帝:传说中的唐尧和虞舜。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



  康有为(1858—192),字广厦,号长素。广东南海人。早年学习儒家经典。1879年游香港,开始接触西学。1882年赴京师应顺天乡试下第南归,复经上海,大量购买介绍西方情况的书籍。1888年到北京,第一次向光绪帝上书请求变法。1895年,与梁启超等一同入京参加进士考试,正值日本逼迫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康有为联合各省举人一千多人“公车上书”,要求拒和、迁都、变法,成为近代第一次大规模的知识分子爱国活动。此后几年,又多次上书提交变法的主张,终于在1898年受到光绪帝召见,开始戊戌变法。但不满百日的变法被镇压,康有为流亡日本等国。辛亥革命后,他仍坚持立宪保皇、参与张勋拥清废帝复辟活动,1927年病死于青岛。
  其文学创作以诗歌为主。政论散文也独具特色,以“上清帝”七书为代表,思想奔放,成为梁启超的“新民体”散文的先导。著作有《康有为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出版。其学术著作单行本有《新学伪经考》、《大同书》、《论语注》、《广艺舟双楫》、《欧洲十一国游记》等。
  本文选自《康有为全集》第二集,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康有为在“公车上书”后数月,在北京发起组织维新派的政治团体强学会,发行《强学报》,宣传变法维新。此文便是他发起成立强学会的宣言。
  文中历数诸国事实,说明“举地球守旧之国,盖已无一瓦全者矣”,借以强调中国“处四强之邻之中”,形势岌岌可危,必须变法图强,拯救国家前途。全文感情强烈,句式骈散相间,气势奔放,如梁启超所言:“康有为撰此开会主义书,痛陈亡国以后惨酷之状,以激励人心;读之者多为之泪下,故热血震荡,民气渐伸”。(见《戊戌政变记改革起源》)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2     标题: 经旧苑吊马守真(清)汪中

  岁在单阏[1],客居江宁城南[2],出入经迴光寺[3],其左有废圃焉。寒流清泚[4],秋菘满田[5],室庐皆尽,唯古柏半生,风烟掩抑[6],怪石数峰,支离草际[7],明南苑妓马守真故居也。秦淮水逝,迹往名留,其色艺风情,故老遗闻,多能道者。余尝览其画迹,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8],纷披楮墨之外[9],未尝不爱赏其才,怅吾生之不及见也。夫托身乐籍[10],少长风尘,人生实难,岂可责之以死[11]?婉娈倚门之笑[12],绸缪鼓瑟之娱[13],谅非得已。在昔婕妤悼伤[14],文姬悲愤[15],矧兹薄命[16],抑又下焉。嗟夫!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奈何钟美如斯[17],而摧辱之至于斯极哉!
  余单家孤子[18],寸田尺宅[19],无以治生。老弱之命,悬于十指。一从操翰[20],数更府主。俯仰异趣,哀乐由人。如黄祖之腹中[21],在本初之弘上[22]。静言身世[23],与斯人其何异?只以荣斯二乐[24],幸而为男,差无床箦之辱耳[25]!江上之歌,怜以同病[26],秋风鸣鸟,闻者生哀[27],事有伤心,不嫌非偶[28]。乃为辞曰:
  嗟佳人之信嫮兮[29],挺妍姿之绰约[30]。羌既被此冶容兮[31],又工颦与善谑[32]。攘皓腕以抒思兮[33],乍含豪以绵邈[34]。寄幽怨于子墨兮[35],想蕙心之盘薄[36]。
  惟生女而从人兮[37],固各安乎室家。何斯人之高秀兮,乃荡堕于女闾[38]!奉君子之光仪兮[39],誓偕老以没身,何坐席之未温兮,又改服而事人!顾七尺其不自由兮[40],倏风荡而波沦[41]。纷啼笑其感人兮,孰知其不出于余心?哆乐舞之婆娑兮[42],固非微躯之可任!
  哀吾生之鄙贱兮,又何矜乎才艺也[43]!予夺其不可冯兮[44],吾又安知夫天意也!人固有不偶兮[45],将异世同其狼籍[46]。遇秋气之恻怆兮[47],抚灵踪而太息[48]。谅时命其不可为兮,独甲哀而竟夕[49]。



  注释:
  [1]岁:岁星,太岁。单阏(chán è):卯年的别称。《尔雅释天》:“太岁……在卯曰单阏。”[2]江宁:今南京市。这年三月,汪中在南京寓居五个多月。[3]迴光寺:原为萧帝寺。[4]清泚(cǐ):清澈明净。[5]菘(sōng):蔬菜名。有青菜、白菜之分。[6]掩抑:谓笼罩在风烟之中,显得低沉的样子。[7]支离:残破不全的样子。[8]灵襟:灵秀的胸怀。[9]纷披:散布。楮墨:纸墨,这里指书画或诗文。[10]乐籍:即乐户。古代官妓入乐籍。[11]责之以死:宋代理学家提倡贞节,有“饿镪事小,失节事大”之说,这里反对其说。[12]婉娈:柔媚的样子。倚门之笑:指妓女倚门卖笑。[13]绸缪:缠绵。鼓瑟之娱:弹奏琴瑟来取悦客人。[14]婕妤(jié yú):汉代宫中女官名。这里指班婕妤,汉成帝宫人,得幸成帝为婕妤。后为赵飞燕所谮,退侍太后,作赋自伤,辞极哀婉。[15]文姬:蔡文姬,名琰,东汉蔡邕女。兴平间,为胡兵所虏,居南匈奴十二年。后为曹操赎归,嫁董祀。因感伤乱离,作《悲愤诗》以自抒。[16]矧(shěn):况且。[17]钟:聚集。[18]单家:孤寒人家。孤子:年少丧父的人。[19]寸田尺宅:极言田宅之少。苏轼《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玉堂金马久流落,寸田尺宅今谁耕。”[20]操翰:提笔为文。这里指从事文笔生涯。[21]如黄祖之腹中:黄祖,汉末人,曾为江夏太守。《后汉书祢衡传》:“衡为(黄祖)作书记,轻重疏密多得体宜。祖持其手曰:‘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22]在本初之弦上:本初,汉末军阀袁绍字。《文选》载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注说:“《魏志》曰:琳避难冀州,袁本初使典文章,作此檄以告刘备,言曹公失德,不堪依附,宜归本初也。后绍败,琳归曹公。曹公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早:‘矢在弦上,不可不发。’”[23]静言身世:细思自己的身世。言,助词,无义。[24]荣期二乐:荣期,一作荣启期,春秋时人。他认为生而为人,又是男人,又得长寿,是三件乐事(见《列子天端》)。今为男人,已有荣期的二乐了。[25]床箦(zé)之辱:指妓女的受人凌辱。床箦,床席。[26]“江上之歌”二句:《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载,吴大夫被离问伍子胥为什么相信白喜(伯嚭),伍子胥回答说:“吾之怨与喜同。子不闻河上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27]“秋风鸣鸟”二句:桓谭《新论琴道》:“但闻飞鸟之号,秋风鸣条,则伤心矣。”[28]不嫌非偶:不嫌马守真和自己的身份不同了。偶,同类。[29]信嫮(hù):的确美好。[30]挺:挺拔。绰约:柔美的样子。[31]羌:发语词。冶容:娇艳的容颜。[32]工颦:善于皱眉。代指一种美的神态。《庄子天运》:“西子病心而颦其里。”[33]攘:捊出。皓:白。抒思:抒发情思。这里指作书画诗文。[34]豪:同“毫”,指笔。绵邈:悠远。陆机《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35]子墨:扬雄《长杨赋》以“子墨客卿”拟人,这里指墨。[36]蕙心:喻纯美之心。盘薄:也作“般礴”,指伸开两腿而坐,形容不受拘束,纵情作画。见《庄子田子方》。[37]从人:封建时代要求女子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里指从夫。[38]荡堕:流荡堕落。女闾:这里指妓女所居。[39]奉君子:这里指侍奉丈夫。光仪:仪容。祢衡《鹦鹉赋》:“背蛮夷之下国,侍君子之光仪。”[40]七尺:代指身躯,即七尺之躯。[41]倏(shū):忽然。风荡而波沦,指沦落为妓女。[42]哆(chǐ):放荡。[43]矜:矜夸。[44]予夺:给予和剥夺。冯:同“凭”。[45]不偶:不遇。[46]狼籍:原指散乱不齐的样子,这里形容身世潦倒狼狈。[47]恻怆:悲伤。[48]灵踪:这里指马守真的遗迹。[49]竟夕:整夜。



  本文选自《述学别录》。旧苑,又称旧院,明代南京秦淮河畔的一处官妓宅院。马守真,小字玄儿,又字月娇,号湘兰。明代万历年间秦淮名妓。性豪侠,能诗,善画兰竹。有诗二卷,王穉登为之序。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称,“至今词客过旧院者,皆为诗吊之”。本文是乾隆四十八年(1783)汪中旅居江宁(今南京)时,经旧院吊悼之作。文章同情马守真的不幸遭遇,认为她沦为妓女“谅非得已”。同时,作者也感叹自己“哀乐由人”的幕僚生涯,认为和马守真相类。文字用骈体,写得哀婉真切,确能作到“状难写之情,含不尽之意”(李详《汪容甫先生赞序》)的境地。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3     标题: 景詹闇遗文自序(清)姚谌

  余年十三四,即学为诗古文,是时独学亡友[2],冥然无所得[3]。甲寅以后[4],始弃举业,治经史,旁及九流[5]、百家之学[6],然役于人事,志壹而力不专。辛酉春[7],自删次所作诗文为四卷,又别录二卷,皆浅薄无足览观。
  噫!余幼苟得师友之助,所就岂止是乎?犹幸知择术[8],自拔于俗学[9],尤其难若是。世不乏才者,其锢于俗亦已矣[10],况下此乎?古教士务育才,而今务锢之。锢之诚非也,抑士鲜自振者,亦其才弗古如与?然陋如余得自拔,何也?其庸非幸与?咸丰十一年岁次辛酉,姚谌拙民氏自序[11]。



  注释:
  [1]闇(ān):庐舍。景詹闇是作者的室号,用作书名。[2]亡:通“无”。[3]冥然:糊涂无知。[4]甲寅:指咸丰四年(1854)。[5]九流:先秦学术流派,即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等九家。[6]百家:先秦诸子。《汉书艺文志》载诸子一百八十九家,此举成数而言。[7]辛酉:咸丰十一年(1861)。[8]术:学术、[9]俗学:时下的学业,即举业,应试文字。[10]锢(gù):拘束,束缚。[11]拙民氏:作者自号。



  姚谌(chěn),字子展,浙江归安(今吴兴县)人。咸丰举人。太平军攻打归安时,募乡勇守城抗拒,城陷,赴水不死,不久病卒。学务博览,致力于六书小学,又长于古文。有《景詹闇遗集》。
  这篇为自己的诗文所作的序,简略回顾了自学的经历,强调自学要知“择术”,即选定钻研的目标,不要被时俗应试文章所禁锢,才有可能取得成就。这是作者一生学业的经验总结,无论是不是自学者,都将得到启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3     标题: 九牛坝观抵戏记·(清)彭士望

  树庐叟负幽忧之疾于九牛坝茅斋之下(2)。戊午闰月除日(3),有为角抵之戏者,踵门告曰:“其亦有以娱公?”叟笑而颔之。因设场于溪树之下。密云未雨,风木泠然,阴而不燥。于是邻幼生周氏之族,之宾、之友戚,山者牧樵,耕者犁犊,行担簦者,水桴楫者,咸停释而聚观焉。
  初则累重案,一妇仰卧其上,竖双足承八岁儿,反覆卧起,或鹄立合掌拜跪,又或两肩接足,儿之足亦仰竖,伸缩自如。间又一足承儿,儿拳曲如莲出水状。其下则二男子、一妇、一女童与一老妇,鸣金鼓,俚歌杂佛曲和之,良久乃下。又一妇登场,如前卧,竖承一案,旋转周四角,更反侧背面承之;儿复立案上,拜起如前仪。儿下,则又承一木槌,槌长尺有半,径半之。两足圆转,或竖抛之而复承之。妇既罢,一男子登焉,足仍竖,承一梯可五级,儿上至绝顶,复倒竖穿级而下。叟悯其劳,令暂息,饮之酒。
  其人更移场他处,择草浅平坡地,去瓦石,乃接木为蹻,距地约八尺许。一男子履其上,傅粉墨,挥扇杂歌笑,阔步坦坦,时或跳跃,后更舞大刀,回翔中节。此戏,吾乡暨江左时有之。更有高丈余者,但步不能舞。最后设软索,高丈许,长倍之;女童履焉,手持一竹竿,两头载石如持衡,行至索尽处,辄倒步,或仰卧,或一足立,或偃行,或负竿行如担,或时坠挂,复跃起;下鼓歌和之,说白俱有名目,为时最久,可十许刻。女下,妇索帕蒙双目为瞽者,番跃而登,作盲状,东西探步,时跌若坠,复摇晃似战惧,久之乃已;仍持竿,石加重,盖其衡也。
  方登场时,观者见其险,咸为之股栗,毛发竖,目眩晕,惴惴唯恐其倾坠。叟视场上人,皆暇整(4)从容而静,八岁儿亦 如先辈主敬(5),如入定僧。此皆诚一之所至,而专用之于习,惨淡攻苦,屡蹉跌而不迁,审其机以应其势,以得其致力之所在;习之又久,乃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举天下之至险阻者皆为简易。夫曲艺(6)则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于至平,盖以志凝其气,气动其天,非卤莽灭裂(7)之所能效此。其意庄生知之,私其身不以用于天下(8);仪、秦亦知之,且习之,以人国戏,私富贵以自贼其身与名(9)。庄所称僚之弄丸(10)、庖丁之解牛(11)、伛佝之承蜩(12)、纪渻子之养鸡(13),推之伯昏瞀人临千仞之蹊,足逡巡垂二分在外(14),吕梁丈人出没于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之间(15),何莫非是,其神全也。叟又以视观者,久亦忘其为险,无异康庄大道中,与之俱化。甚矣,习之能移人也!
  其人为叟言:祖自河南来零陵(16),传业者三世,徒百馀人。家有薄田,颇苦赋役,携其妇与妇之娣姒,兄之子,提抱之婴孩,糊其口于四方,赢则以供田赋。所至江、浙、西粤、滇、黔、口外绝徼之地)17_,皆步担,器具不外贷。谙草木之性,捃摭续食,亦以哺其儿。
  叟视其人,衣敝缊,飘泊羁穷,陶然有自乐之色。群居甚和适。男女五六岁即授技,老而休焉,皆有以自给。以道路为家,以戏为田,传授为世业。其肌体为寒暑风雨冰雪之所顽,智意为跋涉艰远、人情之所儆怵磨砺,男妇老稚皆顽钝。儇敏机利,捷于猿猱,而其性旷然如麋鹿。
  叟因之重有感矣。先王之教,久矣夫不明不作,其人恬自处于优笑巫觋(18)之间,为夏仲御之所深疾(19);然益知天地之大,物各遂其生成,稗稻并实,无偏颇也。彼固自以为戏,所游历几千万里,高明巨丽之家,以迄三家一巷之村市,亦无不以戏观之,叟独以为有所用。身老矣,不能事洴澼絖(20),亦安所得以试其不龟手之药,托空言以记之。固哉,王介甫谓鸡鸣狗盗之出其门,士之所以不至(21)!患不能致鸡鸣狗盗耳,吕惠卿辈之谄谩(22),曾鸡鸣狗盗之不若。鸡鸣狗盗之出其门,益足以致天下之奇士,而孟尝未足以知之。信陵、燕昭知之(23),所以收浆、博、屠者之用(24),千金市死马之骨,而遂以报齐怨(25)。宋亦有张元、吴昊(26),虽韩、范不能用(27),以资西夏,宁无复以叟为戏言也。悲夫!

  注释:
  (1)抵戏:古代一种技艺表演,类似今天的摔跤,也泛指杂技。张衡《西京赋》:“临迵望之广场,程角抵之妙戏。”其所罗列者有:扛鼎、爬竿、钻越置有矛的席筒、跳丸、走索、吞刀吐火等。(2)树庐叟:作者自称,彭士望一字树庐。幽忧之疾:《庄子·让王》:“我适有幽忧之病。”指深重的忧劳。(3)戊午闰月:康熙十七年(1678)闰三月。除日:指一个月的最后一天。(4)暇整:“好整以暇”的省语,语出《左传·成公十六年》,意谓紧张之中能保持镇静。(5)斋栗:敬畏恐惧的样子。语出《尚书·大禹谟》。主敬:持守诚敬,为宋儒侓身之本。宋程颐《周易程氏传》:“君子主敬以直其内,守义以方其外。”其语又本于《易·坤·文言》:“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以敬使内心正直,以义使外物端方)。”(6)曲艺:小技。《礼记·文王世子》:“曲艺皆誓之。”郑玄注:“曲艺,为小技能也。”此指杂技。(7)卤莽灭裂:《庄子·则阳》:“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成玄英疏:“卤莽,不用心也。灭裂,轻薄也。”(8)庄生:即庄子,名周,战国时思想家。私其身不以用于天下:老、庄思想主张清静无为,洁身自好,在《庄子》中屡有反映。如《逍遥游》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林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又《人间世》:“山木自寇(自招砍伐)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皆是。(9)仪、秦:张仪、苏秦,均为战国时纵横家,同学于鬼谷先生之门。苏秦游说六国合纵抗秦,为纵约长,佩六国相印。后纵约这张仪所破,至齐任客卿,为齐大夫使人刺死。张仪入秦,惠王拜为相,以连横之策使六国分别事秦,纵约瓦解。秦惠王卒,子武王立,不喜张仪,仪乃去秦为魏相,卒于魏。司马迁谓“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史记·张仪传赞》)。(10)僚之弄丸:春秋时楚国勇士熊宜僚善弄丸。《庄子·徐无鬼》:“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弄丸,以众丸投空,以手相接,使不堕地。(11)庖丁解牛:庖丁肢解割切牛肉有神技,见《庄子·养生主》。(12)伛佝(gōu勾)之承蜩(tiáo条):据《庄子·达生》中说,孔子去楚国,见到一个曲背的人用竿胶蝉,因他经过不断的锻炼,故技艺高超。(13)纪渻(shèng)子之养鸡:据《庄子·达生》载,纪渻子为齐王养斗鸡,经四十天的训练,鸡被养得像木鸡一样,别的鸡见了都怯走。(14)伯昏瞀(mào冒)人:一作伯昏无人。楚国隐者,曾登高山,临深渊而无所畏惧,事见《庄子·田子方》。(15)吕梁丈人:据《庄子 达生》载,孔子在吕梁(今山西省西部)见一男子(丈夫)在飞悬的瀑布下游泳,水性极好,自言“长于水而安于水”也。(16)零陵:今湖南永州市。(17)口外绝徼之地:口,长城的关隘,口外即长城以北地区,绝徼,极远的边界。(18)优笑:以乐舞戏谑、逗人笑乐为业的艺人。巫觋(xí习):以装神弄鬼、代人祈祷为业的人,女的叫巫,男的叫觋。(19)夏仲御:夏统,字仲御,晋代人,其叔父敬宁,祀先人,迎女巫,表演歌舞杂技,夏统见到后惊愕而走,事见《晋书·隐逸传》。(20)洴澼絖(píng pì kuàng平辟况):漂洗绵絮。《庄子·逍遥游》国说宋国有人善于配制治疗冬天皮肤皲裂的药(不龟手之药),世代漂洗绵絮,后来将药方卖给了一个人,此人用这个药方为吴王带兵在冬天去打越人,取得胜利,结果得了封地。(21)王介甫:王安石。写有《读孟尝君传》,论及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此士之所以不至也”。(22)吕惠卿:字吉甫,初附和新法,为王安石所信任,后安石去位,竭力排斥安石。(23)信陵:战国时魏公子信陵君。燕昭:燕昭王。(24)浆、博、屠者:信陵君曾结交卖浆者薛公、赌徒毛公和屠户朱亥,后都为信陵君效劳。(25)“千金”二句:燕昭王欲招贤,后从郭隗计,以千金买死去的千里马之骨。各地人材纷纷投奔燕国,终于大破齐国而报了仇。(26)张元、吴昊:两人都为陕西才士,久困场屋,曾谒韩琦、范仲淹,未能被用,闻西夏王赵元昊有意袭宋,便自称张元、吴昊投奔西夏。(27)韩、范:韩琦、范仲淹,都是北宋的大政治家,均曾任陕西经略招讨副使,改革政事,世称韩、范。

  译文:
  树庐老人在九牛坝的茅屋里疗养一种幽伤忧愁的疾病。康熙十七年闰三月的末一天,有个演杂技的领班,上我的门对我说,“我们开个场子给老爷消消闷好吧?”我老人笑着点点头。杂技班就在小河边大树下排开了场子。那天密云而无雨,天气清凉,阴而不干燥。这样,邻居周家全家大小,他家的客人、朋友、亲戚,还有牧童、樵夫,扶犁牵牛耕田的,背着伞挑担子赶路的,河里坐船划桨的,都停了手里的活,放下东西,聚集起来看表演了。
  开始表演了,叠起几张桌子,一个妇人仰卧在上面,竖起双脚托住一个约莫八岁的小孩,蹬着他翻来翻去,有时卧下,有时起身,有时伸颈直立,有时合着手掌跪拜。又让他两肩顶着妇人的双脚倒立起来,小孩的双脚也向上竖直,手脚自由伸缩,做出各种姿势。接着妇人用一只脚顶住小孩,小孩身体蜷曲,象朵出水的莲花。桌子下面:两个男人、一个妇女、一个女孩和一个老妇人敲锣打鼓,一边唱着民歌和佛曲。表演了好久,妇人和小孩才下来。又一,广妇人上场,象刚才那妇人一样卧下,竖起双脚,脚蹬一个桌子,蹬得它四面旋转,又把桌子翻过来托住它的侧面、背面;小孩上去,立在妇人双脚托住的桌子面上,象前一次一样跪拜,起立。小孩下来之后,妇人又用脚蹬一个木槌。木槌有一尺半长,直径约长度的一半。妇人两脚蹬着它转圈子,又把它竖起抛高,落下时再用脚接住。妇人表演完毕,一个男人上到桌面,也卧下,也竖起双脚,用脚顶一个五级的梯子。小孩上到那梯子的顶,再倒竖起来,身子穿过一级级梯子下来。我老人怜悯他们表演辛劳,叫他们休息一下,叫人送酒给他们喝。
  休息过后,杂技班的人就把表演场子换一个地方,挑出一块有短草的平地,把石子瓦片都拣起丢开,然后接起木棍做成高跷,离地约有八尺多高。一个男人脸上搽了油彩,手里挥动扇子,踩在高跷上唱歌、说笑话,大步走来走去。他一再踩了高跷跳跃,后来又在上面舞大刀,旋转飞舞,很有节奏。这样的表演,我老家和江东一带有时也有的,甚至高跷有一丈多高的,不过表演者只能踩了它行走,不敢跳舞。
  最后,绷起一根软绳索,一丈多高,两丈多长,一个女孩在索上行走,她手拿一根竹竿,两头捆上石块用来保持身体平衡。她走到绳索尽头,就倒着退走,有时身子仰卧,有时一脚独立。有时曲着背行走,或者肩负竹竿象挑了担子走,有时人跌落下来身子挂在索上,又凌空一跃站在索上。下面的人打着鼓唱着歌伴和着动作表演,说的唱的与表演的都有名目。走绳索的表演时间最长,大约有半个时辰。女孩下来,一个妇人要来一方手帕,蒙住了她的两眼,装成盲人,接着跃上绳索,她同盲人一样,用脚向外试探,在索上行步,有时失足好象要跌下来,有时摇晃身子象非常惊怕的样子,表演了很久才完;她也手持竹竿,两头石块加重,这是为了保持平衡。
  杂技班刚上场表演的时候,观众看到惊险的地方,都大腿发抖,毛发竖起,头昏目眩,心情紧张,唯恐表演者坠跌下来。我老人观察场子上班子里的人,都能在紧张中保持从容镇定,那八岁的小孩在表演中也严肃认真,象个学者一样全心全意,思想集中不受干扰,象打坐的和尚。这都是因为长期来他心志专一,集中在表演技巧的反复练习上,努力攻关,屡次失败而不动摇,掌握了动作的关键去适应它,找到该用力的地方;练习了很长时期,直到他技巧精熟丝毫不错,把天下最险阻的工作,变为简单容易的了。这杂技表演的成功就是这样来的。从这里可以知道,最精巧的技艺,出之于最平常的训练。把心志集中到精神,精神推动他的头脑,决不是粗鲁冒失所能收到成效的。这一点,庄子知道,他爱他自己,不把才能用在社会上,张仪与苏秦也知道,并且反复精练,用才能去玩弄别人国家的命运,爱富贵,因此而残害了他们自己的身体与名声。庄子所讲述的宜僚的玩弄丸铃、厨子的杀牛、驼背人的捉蝉,纪渻子的养斗鸡;还有那伯昏瞀人在极高的悬崖石路上能倒退着走路,脚跟有二分露在悬崖之外;吕梁地方那个男人能在高三十仞,飞沫四十里的大瀑布中潜入水中行走几百步再出来,没有哪一个不是这样子训练出来的。──一句话,精神集中啊。我老人又看那些观众,他们在看得长久之后也就忘了表演的惊险,仿佛是在平坦的大路上演出一样,他们的感觉已和演出者融为一体了。习惯能改变人的性情,是多么强有力啊!
  那班主对我说:他祖上从河南移居零陵,这个行业已经传了三代,教出了一百多个徒弟。家里有不多的田产,担负不起赋税和劳役,因此带了妻子、妻子的妯娌,侄儿,和怀抱的婴孩,到各处表演混口饭吃,如有余钱,就用来缴纳赋税。他们到过江苏、浙江、广西、云南、贵州,和长城外的边远地区。一路上只靠双肩挑、两脚走,用的东西都随身带,不向人家借。他们熟知野菜野果的特性,无钱买粮的时候,就采摘它们吃饱肚子,也用它们来喂养小孩。
  我看那班主,穿一件破棉袍,虽然四处飘泊生活艰难,但还是乐陶陶地面有欢愉之色。班里的人和睦地在一起生活,男孩女孩一到五六岁就教他们学习技艺,到年老才回乡养老,一生都靠了它挣钱活命。他们是到哪里都是家,演出杂技就是耕耘,把技艺一代代传授下去。他们的躯体,被寒天暑天、风吹雨淋、冰冻雪飘所长期锤炼而强健;他们的意志,被长途奔波、苦难艰辛、人情冷暖所小心磨炼而坚定。男女老幼都没有知识,但是动作敏捷机灵超过猿猴,性情温厚开朗有如麋鹿。
  我因此而深有感触。古代圣王的教训,很久以来就无人倡导无人去实行了。这些演技的人,他们泰然自居于唱戏的,作丑角的、降神弄鬼的那些人中间,是夏仲御所非常厌恶的一种人。但从此更可以知道,在广大的天地之间,万物都能适应而且生长,稗子和稻子同样能结实,天之对于万物,是没有什么偏心的。他们固然自以为在演戏,他们到过的几千几万里的地方,无论是显贵的高门大屋,以至乡僻的三家村,观众也没有不把他们当作演戏的看待。但是我却以为他们的技能都是可以有用处的。我已经老了,再不能去漂洗丝棉絮,也怎么能去试那治手脚皲裂的药,空口说白话呢?卑鄙啊!王安石论孟尝君,说做鸡叫、作小偷的这些人在他手下,所以高明的人不到他那里去;我说,一个人,正是要耽心找不到做鸡叫作小偷的人!象吕惠卿这类奉承拍马的家伙,还不如做鸡叫作小偷的。做鸡叫作小偷的这些人到他手下去,正可以由此而招来天下的高明的人,这一点,孟尝君他还不知道。信陵君、燕昭王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信陵君能收留卖浆的薛公、赌徒毛公、屠夫朱亥,为己所用;燕昭王以用千金买千里马骨头的精神招纳贤士,终于使燕国富强,报了齐国的仇。宋代也曾有过张元、吴昊两个人,因为韩琦和范仲淹不重用他们,投奔西夏,帮助敌国侵扰宋境。看了这些事实,难道还认为我说的是没道理的话吗?可悲呀!


  彭士望(1610-1683年),字躬庵,一字树庐,南昌(今江西南昌)人。明亡后与魏禧及其兄弟隐居翠微峰,拒不仕清。其散文成就逊于魏禧,但也不乏佳构。他的《九牛坝观抵戏记》,不仅对杂技艺人那种“家有薄田,颇苦赋役”,因而挈妇将雏,“糊其口于四方”的漂泊生涯流露出深切的同情,而且对他们的长年冲寒暑、冒风雨、踏冰雪,在艰难跋涉中所磨炼出来的意志、体魄和“旷然如麋鹿”的淳和豁达的性格,表现出钦羡之意。而文中对杂技艺人仰卧竖足承物、走独木桥、踩软索等高超技艺生动逼真的描写,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尤为可贵的是,作者还由此引发出一些富于启迪性的议论,认为杂技演员之所以有那么精湛的技术,表演时之所以那么镇静自若,“此皆诚一之所至,而专用之于习,惨淡攻苦,屡蹉跌而不迁,审其以应势,以得其致力之所在;习之又久,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举天下之至险者,皆为简易。夫曲艺则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于至平,盖以志凝其气,气动其天,非卤莽灭裂之所能效。”这种议论,极富哲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4     标题: 就亭记·(清)施闰章

  乐乎游观,事不烦乎人力,二者常难兼之;取之官舍,又在左右,则尤难。临江[1]地故硗啬[2],官署坏陋,无陂台亭观之美。予至则构数楹为阁山草堂,言近乎阁皂[3]也。而登望无所,意常怏怏。一日,积雪初霁,得轩侧高阜,引领南望,山青雪白,粲然可喜。遂治其芜秽,作竹亭其上,列植花木,又视其屋角之障吾目者去之,命曰就亭,谓就其地而不劳也。
  古之士大夫出官于外,类得引山水自娱。然或逼处都会,讼狱烦嚣,舟车旁午,内外酬应不给。虽仆仆于陂台亭观之间,日餍酒食,进丝竹,而胸中之丘壑盖已寡矣。何者?形怠意烦,而神为之累也。临之为郡,越在江曲[4],阗[5]焉若穷山荒野。予方愍其凋敝,而其民亦安予之拙,相与休息。俗俭讼简,宾客罕至,吏散则闭门,解衣槃礴[6]移日,山水之意,未尝不落落[7]焉在予胸中也。
  顷岁军兴[8],征求络绎,去阁皂四十里,未能舍职事一往游。聊试登斯焉亭,悠然户庭,凭陵雉堞[9],厥位东南,日月先至。碧嶂清流,江帆汀鸟,烟雨之出没,橘柚之青葱,莫不变气象、穷妍巧,戛[10]胸拂睫,辐辏[11]于栏槛之内,盖若江山云物有悦我而昵就者。夫君子居则有宴息[12]之所,游必有高明之具[13]。将以宣气节情[14],进于广大疏通之域[15],非独游观云尔也。予窃有志,未之逮,姑与客把酒咏歌,陶然以就醉焉。


  注释:
  [1]临江:今江西清江,时施闰章以江西参议驻此。[2]硗(qiāo敲)土地不肥。啬:土地出产少。[3]阁皂:山名,在临江。[4]越在江曲:远在赣江边。[5]阗:寂静。[6]槃礴:即箕坐,叉开腿坐,此指不拘礼仪。[7]落落:明显貌。[8]军兴:打仗,指清军进攻残明势力。[9]雉堞:指城墙。[10]戛:触击。[11]辐辏:聚集。[12]宴息:安息。[13]高明之具:上好的佐游之物。[14]宜气节情:宣泄内心的积郁之气,调节各种情绪。[15]进于广大疏通之域:指达到一种开阔舒朗的境界。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4     标题: 绝笔书(又名与妻书)(清)林觉民

  意映卿卿如晤(1):吾今以此书与汝(2)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3)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4),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主死(5)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6),然启蒙地腥云。滿街狼犬(7),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8)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9)也。语云:仁者(10)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11)。吾充(12)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13)吾此心于啼洋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14)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辞以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15)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16)。嗟夫(17)!谁知吾卒(18)先而死乎?
  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上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有一室,为吾与双栖(19)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20)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21),依稀掩映(22)。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23),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24),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25)。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26)。且以汝之有身(27)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呋!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28)。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29),第(30)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31)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睷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32)汝能之乎?即要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33),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34)?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人不当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35)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36)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37),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38)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39),使之肖(40)。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象汝,吾心甚慰;或剟男,则亦教其以们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没事在也。甚幸!甚幸!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41),遥(42)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43),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44)也。汝不必以无侣(45)悲。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46)非吾所思。吾爱汝至(47),所以为汝体(48)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49)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生。嗟夫!巾(50)短情长,所未尽者(51)尚有万千,汝可以模拟(52)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
  辛亥三月二十六夜鼓(53),意洞手书。
  家中诸母(54)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注释:
  (1)意映——林觉民夫人陈意映。卿卿——旧时丈夫对妻子的爱称。如晤——旧时书信中的习用语,意思是说:好像和受信人当面相见一样。(2)汝——你。(3)不能竟书——不能把信写完。(4)不察吾衷——不明白我的心事。(5)勇于就死——勇敢地牺牲。(6)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语出《西厢记》,意思是说:希望天下有爱情的人都成为夫妻。(7)遍地腥云,满街狼犬——比喻清朝的统治到处充满血腥气,满街都是凶恶的狗腿子。(8)司马青衫——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做江州司马时,听到当阳江上商妇弹琵琶的声音,感动得不觉泪下,湿透了青衫。见白居易《琵琶行》。(9)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我不能象那些“忘情”的人一样,对于国事无动于中。太上,指境界最高的圣人。《晋书王衍传》:“圣人忘情。”(10)仁者——有仁爱心肠的人。(11)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语出《孟子梁惠王上》。第一个老字和第一个幼字都作动词用,等于“尊敬”和“爱护”。意思是说:尊敬自己家里的老人,从而尊敬别人的老人;爱护自己的儿女,从而爱护别人的儿女。(12)充——扩充,扩大。(13)体——体念,体谅。(14)婉解——婉转地解释。(15)禁——受得住。(16)吾担悲——我来负担这悲痛吧。(17)嗟夫——文文言叹词,等于白活的“唉”。(18)卒——终于。(19)双栖——比喻夫妻同居。(20)适——恰巧我碰到。望日——十五日。(21)疏梅筛月影——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梅,照在墙上或地上,就象从有孔的筛子里漏出来的一样。(22)依稀掩映——月光和梅影朦胧相映,看不清楚的样子。(23)低低切切——小声说私话的样子。(24)妾——旧时女子自称。(25)这句说:我也已经答应你了。(26)启口——开口。(27)有身——怀孕。(28)寸管——笔。形容之——把心情的悲痛描述出来。(29)诚愿——真希望。相守以死——同在一地到死不分离。(30)第——但。(31)瓜分——比喻帝国主义共同侵略中国,把中国领土象剖瓜一样分割。(32)抑——文言转语词,等于“或者”、“还是”。(33)眼成穿——就是望眼将穿,比喻盼望的殷切。骨化石——传说古代有女子盼望丈夫,体内化成了石头。民间文学中有望夫化石的故事。(34)破镜重圆——比喻夫妻离散后重新团圆。南北朝时,陈朝附马徐德言估计一陈亡时,夫妻一定会失散,就把一面位子剖为两半,和他的妻子乐昌公主各执一半,约定将来正月十五在京城卖镜,互通音信。陈亡,乐昌公主为隋杨所获。德言信用证约到京城,见一老仆卖半镜,就拿出自己的一半合上,题上《破镜诗》一首。乐昌公主见诗,悲泣不食,杨素知道后,就让他们夫妇团圆。(35)钟情——极其相爱。(36)率性——任性。(37)余憾——(汗hàn)——遗恨。(38)依新——林觉民的长子。(39)善抚之——好好的教养他。(40)肖——象。(41)九泉之下——地下。(42)遥——远远地。(43)心电感应有道——近代有些唯心主义者认为人死后心灵尚有知觉,能和生人交相感应,其实是荒诞地稽的迷信。(44)灵——灵魂。尚依依旁汝——仍旧时刻依靠在你身旁。(45)侣——伴侣。(46)的的——实在,的确。(47)至——极点。(48)体——着想,打算。(49)偶——配偶。这里作“嫁”字解。(50)巾——手帕。这里是提信纸。(51)所未尽者——要说而没有说完的话。(52)模拟——想象。(53)四鼓——四更天。(54)诸母——伯母、叔母。



  林觉民(1886—1911),字意洞,号抖飞,又号天外生,福建省闽侯县(今福州市)人。黄花风七十二烈士之一。十四岁进高等学堂,接受了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影响,课余谈到时事总是慷慨激昂地说:“中国不革命不能自强。”毕业后到日本留学。
  1911年(就是辛亥革命那一年)春天,留日学生接到黄兴、赵声两人来的信,说是事情大有可为,林觉民于是离东京回国,准备在福建起义响应。到了香港,黄兴把他留下来协助广东革命事务。于是他便停止了福州起义响应的计划,专程回福建召集同志来香港参加广州起义。三月二十九日(公历四月二十七日)早晨,他和方声洞等率领全部福建人入广州,和林广尘(文)会于城内。下午五点多钟,一同攻击轰炸督署,不幸中弹受伤,力尽被捕。在审讯中,他从容不迫,纵论世界大势,宣扬革除暴政,建立共和的革命主张,临刑谈笑自若,引颈就义,年仅二十五岁。
  这封《绝笔书》是林觉民烈士在起事前三天的三月二十六日(阳历四月二十四日)夜里写的,原书共两封,一封是给他父亲的,内容仅云:“不孝儿觉民叩禀父亲大人:儿死矣,惟累大人吃苦,弟妹缺衣食耳,然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大罪乞恕之。”这里所选的一封是写给他夫人陈意映女士的,信里充满了牺牲一己,为全国同胞争取自由幸福的革命精神。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4     标题: 绝命辞(节选)(清)陈天华

  呜呼我同胞!其亦知今日之中国乎?今日之中国,主权失矣,利权去矣,无在而不是悲观,未见有乐观者存。其有一线之希望者,则在于近来留学者日多,风气渐开也。使由是而日进不已,人皆以爱国为念,刻苦学习,以救祖国,由十年二十年之后,未始不可转危为安。
  乃进观吾同学者,有为之士固多,有可疵可指之处亦不少。以东瀛为终南捷径,其目的在于求利禄,而不在于居责任[1]。其尤不肖者,则学问未事,私德先坏。其被举于彼国报章者,不可缕数。近该国文部省有“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之颁,其剥我自由,侵我主权,固不待言。鄙人闻之,恐事体愈致重大,颇不赞成。
  然既已如此矣,则宜全体一致,始终贯彻,万不可互相参差,贻日人以口实。幸而各校同心,八千余人,不谋而合。此诚出于鄙人预想之外,且掠且惧。惊者何?惊吾人果有此团体也。帷者何?惧不能持久也。然而日本各报纸,则诋为乌合之众,或嘲或讽,不可言喻。如《朝日新闻》等,则直诋为“放纵卑劣”,其轻我不遗余地矣。夫使此四字加诸我而未当也,斯亦不足与之计较。若或有万一之似焉,则真不可磨之玷也[2]。
  近来每遇一问题发生,则群起哗之曰:“此中国存亡问题也。”顾问题有何存亡之分?我不自亡,人孰能亡我者!惟留学生而皆放纵卑劣,则中国真亡矣。岂特亡国而已,二十世纪之后,有放纵卑劣之人种,能存于世乎?鄙人心痛此言,欲我同胞时时勿忘此语,力除此四字,而做此四字之反面:“坚忍奉公,力学爱国。”恐同胞之不见听而或忘之[3],故以身投东海,为诸君之纪念。
  诸君而如念及鄙人也,则毋忘鄙人今日所言。但慎毋误会其意,谓鄙人为取缔规则问题而死,而更有意外之举动。须知鄙人原重自修,不重尤人。鄙人死后,取缔规则问题可了则了,切勿固执。惟须亟讲善后之策,力求振作之方;雪日本报章所言,举行救国之实。则鄙人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矣。
  诸君更勿为鄙人惜也。鄙人志行薄弱,不能大有所作为。将来自处,惟有两途:其一则作书报以警世;其二则遇有可死之机会则死之。夫空谈救国,人多厌闻,能言如鄙人者,不知凡几!以生而多言,或不如死而少言之有效乎!
  至于待至事无可为,始从容就死,其于鄙人诚得矣,其于事何补耶?今朝鲜非无死者,而朝鲜终亡[4]。中国去亡之期,极少须有十年。与其死于十年之后,曷若于今日死之,使诸君有所警动。去绝非行[5],共讲爱国,更卧薪尝胆[6],刻苦求学,徐以养成实力,丕兴国家[7],则中国或可以不亡。此鄙人今日之希望也。然而必如鄙人之无才无学无气者而后可,使稍胜于鄙人者,则万不可学鄙人也。与鄙人相亲厚之友朋,勿以鄙人之故而悲痛失其故常,亦勿为舆论所动而易其素志。鄙人以救国为前提,苟可以达吉普车之目的者,其行事不必鄙人合也。



  注释:
  [1]居责任:此处指承担救国的责任。[2]玷(diàn):白玉上的斑点。此处指耻辱。[3]不见听:不被听取。[4]“今朝鲜”二句:1904年日俄战争后,日本强迫朝鲜签订了《日朝新协约》。朝鲜名存实亡。[5]去绝非行:去除与根绝不好的行为。[6]卧薪尝胆:用春秋越王勾践典故。事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7]丕:大。



  陈天华(1875—1905),字星台,别号思黄,湖南新化人。1903年由新化实业中学资送日本留学,曾参与组织拒俄义勇军。1904年与黄兴告示在长沙组织华兴会。1905年参与同盟会的筹建工作,曾任同盟会机关报《民报》撰述员。1905年12月他在东京参加抗议日本政府《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的斗争,愤而投海自杀,留下绝命书。
  1903年至1904年曾编有《猛回头》、《警世钟》二书,以通俗易懂的形式和语言,向广大群众宣传爱国反帝的思想,鼓励人民奋塌反抗,推翻卖国的清政府,在当时产生了巨大影响。1905年在《民报》上连载白话小说《狮子吼》,并发表政论文《论中国宜改创民主政体》。著作集有《陈天华集》,刘晴波、彭国肖编校本,1982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本文选自陈天华投海前所写的《绝命辞》。这段主要讲述了作者在当时所以要以死“警动”同胞,激发爱国救国之心的意义。作者指出“今日之中国”,令人悲观,并把救国的一线希望寄托于留学生。但他对留学生的状况也颇感忧虑。因此他针对日本报纸所谓“放纵卑劣”的诋毁之言,大声呼吁同胞“力除此四字,而做此四字之反面:坚忍奉公,力学爱国”,并决心以死来作为使同胞铭记此言的“纪念”,使自己的“救国”行为更加“有效”。其言之真切、其行之悲壮,感人至深。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5     标题: 君山月夜泛舟记(清)吴敏树

  秋月泛湖,游之上者[2],未有若周君山游者之上也[3]。不知古人曾有是事否,而余平生以为胜期[4],尝以著之诗歌。今丁卯七月望夜[5],始得一为之。
  初发棹,自龙口向香炉[6]。月升树端,舟入金碧[7],偕者二僧一客,及费甥坡孙也。南崖下渔火数十星,相接续而西,次第过之[8],小船捞虾者也。开上人指危崖一树曰:“此古樟,无虑十数围[9],根抱一巨石,方丈余。自郡城望山[10],见树影独出者,此是也。”然月下舟中,仰视之,殊途不甚高大,余初识之。客黎君曰:“苏子瞻赤壁之游[11],七月既望[12],今差一夕耳。”余顾语坡孙:“汝观月,不在斗牛间乎[13]?”因举诵苏赋十数句[14]。又西出香炉峡中少北。初发时,风东南来,至是斜背之。水益平不波,见湾碕[15],思可小泊,然且行过观音泉口响山前也。
  相与论地道通吴中[16]。或说有神人金堂数百间,当在此下耶?夜来月下,山水寂然。湘灵洞庭君[17],恍惚如可问者。又北入后湖,旋而东。水面对出灯火光,岳州城也[18]。云起船侧,水上滃滃然[19]。平视之,已作横长状,稍上,乃不见。坡孙言:“一日晚自沙觜见后湖云出水,白团团若车轮巨瓮状者,十余积,即此处也。”然则此下近山根,当有云孔穴耶?山后无居人,有棚于坳者数家,洲人避水来者也。数客舟泊之,皆无人声。转南出沙觜,穿水柳中,则老庙门矣[20]。志称山周七里有奇[21],以余舟行缓,似不翅也。
  既泊,乃命酒肴,以子鸡苦瓜拌之。月高中天[22],风起浪作,剧饥当之,各逾本量。超上人守荤戒[23],裁少饮,啖梨数片[24]。复入庙,具茶来。夜分登岸[25],别超及黎,余四人寻山以归。明日记。



  注释:
  [1]君山:也叫湘山或洞庭山,在今湖南省岳阳市西南洞庭湖中,登上岳阳楼望去,全山历历在目。相传舜的妃子湘君到过这里,因此叫做君山。[2]游之上者:游历中最好的。[3]周君山:围绕君山。[4]胜期:佳胜的期会。[5]丁卯:清穆宗同治六年,即1867年。[6]龙口:水名。香炉:山名。[7]金碧:形容月水相映,金光闪闪的湖面。[8]次第:一个接着一个,表示迅速和众多。[9]无虑:原意为不用计算,就可估计到,这里是大概的意思。[10]郡城:即岳阳城,岳阳古为巴陵郡。[11]苏子瞻:即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赤壁之游:苏轼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以作诗“谤讪朝廷”罪贬黄州。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他曾游赤壁,并作有《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12]七月既望:即阴历七月十六日。[13]斗牛:天上的两个星座,即二十八宿中的斗宿和牛宿。[14]苏赋:即苏轼的《前赤壁赋》,赋中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等语。[15]碕(qí其):弯曲的岸。[16]论地道通吴中:相传洞庭湖有地道与太湖相通,故太湖也叫洞庭湖,湖中有两座山名叫洞庭山。吴中,今江苏省苏州地区。[17]湘灵:湘水之神。传说舜的妃子溺死在湘水,就做了湘水神。洞庭君:唐代李朝威的一篇神话小说《柳毅传》载:洞庭君是洞庭湖的龙王,柳毅曾游龙宫,并与洞庭君的女儿结婚,后来成了仙。[18]岳州城:即今岳阳市。[19]滃滃(wěng翁三声)然:水很盛的样子。[20]老庙门:湘妃庙的门。君山上古有湘妃庙,又叫做湘灵庙。[21]志:当指岳阳县志。有奇:有多。[22]中天:天之中。[23]守荤戒:遵守不吃荤的戒约。[24]啖(dàn但):吃。[25]夜分:半夜。



  吴敏树(1805—1873),清代散文家。字本深,号南屏,巴陵(今湖南省岳阳市)人。清宣宗道光时中举。官浏阳县训导(府州县学校中地位略次于教谕的官)。他的文章接近桐城派,但不以桐城相标榜。政论文虽对时事表示忧虑,但见解大都陈腐。文笔则颇洗练。著有《柈湖文集》、《柈湖诗录》等。
  君山在洞庭湖中,与岳阳楼遥遥相望,产生过许多优美的神话传说。早在秦始皇二十八年“东行郡县”时,就曾“浮江,至湘山祠”(《史记秦始皇本纪》)。这篇文章写的是月夜泛舟绕君山游览的情景。文中用简洁的笔触和语言,描写了月夜洞庭湖的湖光远景,叙述了有关的神话传说和奇异现象。“夜来月下,山水寂然,湘灵洞庭君,仿佛如可问者。”景色与神话交织,出色地再现出洞庭湖月夜的幽静安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5     标题: 恐吠一首别张渭南(清)刘大櫆

  士荣于后而虐于今[2],何害?昔韩退之作《毛颖传》[3],人皆大笑,以为怪。而柳子厚独喜得之,至为《读毛颖传题后》文[4]。呜呼!此其所以为于厚欤!士生于当世,未尝不为流俗之所骂讥。然其孰得孰失,数十百年必有能辨之者,非独子厚也。向之不与退之仇而相依倚,如籍、湜、崔群、侯喜辈[5],犹得以名氏刺其文之末行[6],而笑之以为怪者,岂复灰烬存哉?磋乎!蚍蜉之生,未有不为撼树者,亦见其不知量[7],至于力之穷而敝,敝以死也。王介甫《与段缝书》云[8]:“世之愚者众而贤者希。愚者固忌贤者,而贤者又自守,不与愚者合,愚者加怨于心,是以无之焉而不谤。”悲哉段缝!赫然子固[9],犹在今世。而懃懃乎使人读之兴起者[10],介甫之文也。
  张渭南,吾乡之超然特异者也,而与余相善。余为渭南恐焉。夫犬之吠所未见,非必日与雪也[12]。其为日之临而雪之积焉者,皆吠之矣。渭南犹可及止也,骎骎焉而不已[13],吠且及于子哉!


  注释:
  [1]一首:一篇。古代诗文皆可用“首”表篇数。[2]“士荣”句:士人显耀于后而在生前却受到侵害、中伤。[3]“韩退之”句:韩愈曾用诙谐的手法写毛颖(笔的别名)的历史和功用,题曰《毛颖传》》。[4]《读毛颖传题后》:即柳宗元赞赏《毛颖传》的文章《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文中说:“自吾居夷,不与中州人通书,有来南者,时言韩愈为《毛颖传》,不能举其辞,而独大笑,以为怪。”[5]籍:张籍;湜,皇甫湜。张籍、皇甫湜、崔群、侯喜都是韩愈经常交往的朋友。[6]刺:采取。这句意为他们的名字还能被采取在韩愈文中,与韩愈之文并传于后。末行:文章的末尾。[7]“蚍蜉”三句:韩愈《调张籍》诗:“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8]王介甫:王安石号介甫。《与段缝书》一作《答段缝书》。段缝给王安石写信,以其所闻诋毁当时著名文学家曾巩,王安石不以为然,写信答段缝,认为当时有人诋毁曾巩是出于嫉妒,王安石在信中为曾巩作了辩护。[9]子固:曾巩字子固,南丰(今江西省南丰县)人,北宋著名散文家。[10]懃懃:敬仰,向往。[11]“夫犬之吠”二句: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12]駸駸(qìn侵):马速行的样子。这两句意为张渭南如果还是急速进步而不停止下来,也会招来犬吠的。此看似规劝张渭南不要再求进步,实则为反语、激愤语。



  刘大櫆(1698—1779),字才甫,一字耕南,号海峰,安徽桐城人。诸生,雍正时两举副贡生,乾隆间应博学鸿辞,皆未成;晚年为安徽黟县教谕数年,后归里,一生很不得志。刘大櫆为文以才气著称,早年以布衣游京师,方苞见其文,极为叹服,说:“如苞何足算耶!邑子刘生,乃国士尔。”姚鼐曾从其学古文,为桐城派创始人之一。其文论主张“义理、书卷、经济考,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一事。”强调神气、音节、字句的统一,重视散文的艺术表现,这对方苞的文论是一个发展。刘氏散文长于气势,富有文采,内容多怀才不遇的牢骚,于时弊亦间有指摘。亦工诗,其诗作也常为时人所称道。著有《刘海峰诗文集》,《论文偶记》等。《清史稿》有传。
  刘大櫆一生很不得志,散文多写身世之感,一则叹穷言愁,一则抒愤骂世,因此,行文恣肄,不那么温柔敦厚。此文就是于穷途失意之中激而骂世之作,文中骂有眼不识高才之辈为蚍蜉,为犬,悲愤之气,溢于言外,颇能表现刘文的特色。但刘氏之骂世,多是从自身的不遇出发,虽能多少触及社会弊端,却不能更深更广地揭露现实的黑暗。在这一点上,他是远不如同样怀才不遇的戴名世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6     标题: 口技·〔清〕林嗣环

  口技·〔清〕林嗣环
  京中有善口技者。会宾客大宴,于厅事(1)之东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2)而已。众宾团坐。少顷,但闻屏障中抚尺一下,满堂寂然,无敢哗者。
  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3)。既而儿醒,大啼。夫亦醒,令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夫起溺(4),妇亦抱儿起溺。床上又一大儿醒,狺狺不止。当是时,妇手拍儿声,口中呜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床声,夫叱大儿声,溺瓶中声,溺桶中声,一齐凑发,众妙毕备。满座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也。
  既而夫上床寝。妇又呼大儿溺,毕,都上床寝。小儿亦渐欲睡。夫齁声起,妇拍儿亦渐拍渐止。微闻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倾侧,妇梦中咳嗽之声。宾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而忽然抚尺一下,众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注释:
  (1)厅事:私人住屋的堂屋。(2)抚尺:即“醒木”,说书艺人表演时所用木块,用以拍案作声,引起听众注意。(3)呓语:说梦话。(4)溺(niào尿):同“尿”。


  译文:
  京城里有个善于表演口技的人。正逢有人摆酒席大请宾客,就在厅堂的东北角设置了八尺宽的屏风,让表演口技的人坐在屏风中,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扇子、一块醒木而已。许多宾客围着屏风而坐。一会儿,只听见屏风中醒木响了两下,全体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远远地听到深深的小巷中有狗叫声,接着就有妇女惊醒后打呵欠和伸懒腰的声音,她摇着丈夫说起夫妻之间的事。丈夫说着梦话,开头不怎么答应她,妇女把他摇个不停,于是两人的说话声逐渐间隔混杂,床又从中发出“戛戛”的响声。过了一会儿孩子醒了,大声哭着。丈夫叫妻子抚慰孩子喂奶,孩子含着奶头哭,妇女又哼着唱着哄他。丈夫起来小便,妇女也抱着孩子起来小便。床上另一个大孩子醒了,大声唠叨个没完。在这时候,妇女用手拍孩子的声音,口里哼着哄孩子的声音,孩子含着奶头的哭声,大孩子刚醒过来的声音,床发出的声音,丈夫责骂大孩子的声音,小便解入瓶中的声音,解入桶中的声音,同时响起,各种绝妙的效果都有了。满座的宾客没有一个不伸长脖子,斜着眼睛,微微笑着,默默赞叹,认为奇妙极了。
  过了一会儿,丈夫上床睡了。妇女又叫大孩子起来小便,完了,都上床睡。小孩子也逐渐要睡了。丈夫打呼噜声响起来了,妇女拍孩子的声音也渐渐停下。隐隐听到有老鼠“作作索索”在爬,盆子、器皿歪倒了,妇女在梦中发出了咳嗽声。宾客们的心情稍微松弛下来,逐渐端正了坐姿。
  忽然听到一人高声呼喊“起火了!”丈夫起来高叫,妇女也起来高叫,两个孩子一齐哭。一会儿,成百上千的人高声喊叫,成百上千个小孩哭喊,成百上千只狗狂叫,当中还夹着劈里拍啦的声音和房屋倒塌的声音,着火爆炸声,呼呼的风声,千百种声音一齐响起;又夹着成百上千个呼救的声音,拉坍起火房屋时合力发出的喊声,抢夺东西的声音,泼水的声音。凡是一切应该有的声音,没有不具备的。即使一人有一百只手,每只手有一百个手指,也不能指出其中一种;一人有一百张嘴,每张嘴有一百个舌头,也不能说清其中一个地方。在这时宾客们没有一个不变了脸色,离开席位,捋起衣袖,伸出手臂,两腿打着哆嗦,差点儿都要争先跑开。
  忽然醒木一声,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撤掉屏风再看,只有一个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扇子,一块醒木而已。


  林嗣环,字起八,号钱崖。福建安溪赤岭后畲人。明万历三十年(1607)生,从小聪颖过人。甫七岁即能属文。及长赴试,因文章峭奇卓绝,考官疑为他人代笔,故不得售。嗣环遇挫折不气馁,倍加发愤功读。于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壬午科中举人,继而于清顺治六年(1649年)已丑科登进士第。授大中大夫,持简随征,便宜行事。后调任广东琼州府先宪兼提督学政。“备兵海南时,恩威兼济,兵民爱之”;“性耿介,多惠政,如禁锢婢,禁投充,禁株连,禁民借营债,粤人啧啧颂之”。为减轻民众役赋,抵制奢侈无度、滥设工役、私创苛税的耿仲明、尚可喜,而上《屯田疏》。顺治十三年,被二藩诬告落职。被捕之时,民众悲声载道。顺治十七年(1660年),嗣环下刑部狱西曹就计无果。“帝念三任勤劳。暂放杭州治下。待康熙初政(1662),复审平冤获释,诏升广西左参政”。嗣环经历磨难,无意仕途,遂客寓杭州,放舟西湖,寄情山水,唱和名流。后因贫以死,妻子晨夕不继,柩暴未葬。幸其同年唐梦赍葬于昭庆寺西沙泉石,并搜其著作四册存之。“历四十年,族侄标光始访得之,改葬于御屏山麓”(今安溪县虎邱镇金榜村玉斗牛眠山)。原碑完好,文曰:“先达进士兵学道铁崖林公、淑人王氏、男文学华亭墓。乾隆丁丑九月合族崇祀。”族人对嗣环尊崇备至,每每携幼恭诚拜谒,以期子侄学而有成。在嗣环故乡,还流动着“黄井祝天”、“虎崆耕读”等脍炙人口的故事。

  漫谈《口技》·张中行
  统编课本《语文》选有《口技》一篇。作者林嗣环没有诗文集流传下来,这篇《口技》见张潮编的笔记小说《虞初新志》,据张潮自序,《虞初新志》成于康熙二十二年癸亥,可以推知《口技》至晚是清朝初年写的。文章的原题是《秋声诗自序》,这是说,林嗣环有个诗集名《秋声诗》,《口技》(题目当然是后人所加)这篇文章就是《秋声诗自序》的一部分。它的前面有这样一些话:
  彻呆子当正秋之日,杜门简出,毡有针,壁有衷甲,苦无可排解者。然每听谣诼之来,则濡墨吮笔而为诗,诗成,以秋声名篇。适有数客至,不问何人,留共醉,酒酣,令客各举似何声最佳。一客曰:“机声,儿子读书声佳耳。”予曰:“何言之庄也?”又一客曰:“堂下呵驹声,堂后笙歌声何如?”予曰:“何言之华也?”又一客曰:“姑妇楸枰声最佳。”曰:“何言玄也?”一客独嘿嘿,乃取大杯满酌而前曰:“先生喜闻人所未闻,仆请数言为先生抚掌可乎?”
  后面有这样一些话:
  嘻!若而人者,可谓善画声矣。遂录其语,以为秋声序。
  文后还有编者张潮的评语,说:“绝世奇技,复得此奇文以传之,读竟,辄浮大白。”
  编者的评语说得不够清楚,就强调“绝世奇技”说,似乎“奇文”是指“口技”一部分,若然,以“浮大白”表示极度赞赏,大概可以得到多数人首肯;可是下面分明说的是“此奇文”,指名道姓应该是《秋声诗自序》,这就有商榷的余地了。
  看文章开头那部分,可以知道作者处境不佳,牢骚满腹,或者竟至有难言之隐而不得不出不由户,不过不得不出不由户是一回事;既然是出,就要有个出之之道,这是另一回事。
  文,有常道,有常法,可以奇,或者说,最好能奇,但无论如何奇,要不出常道常法之外。《秋声诗自序》则不然,奇则奇矣,可是以常道常法绳之,就大有问题。问题的症结在于,就为诗集作序而言,这样大写口技之妙是离了题,喧宾夺主。
  当然文章可以撇开一笔写,甚至貌似离题写。举《庄子·徐无鬼》为例,其中有一段记庄子悼念惠施的话: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这是撇开一笔写,貌似离题,而实际是扣题更紧,因为这样表现志同道合,比王子猷的“人琴俱亡”(《世说新语·伤逝》)更为形象生动,意境深远。《秋声诗自序》则不能,撇开秋声诗而绘影绘声地写口技,究竟秋声之诗与口技之妙有什么关系呢?是秋声之诗可以与口技之妙比美吗?还是秋声之诗比口技之妙更值得欣赏呢?文章没有明确地告诉读者。与《庄子·徐无鬼》一段相比,庄文是貌似离而神合,林文是貌离而神更不合,因此,我们无妨说,张潮的赞叹未免有点阿其所好。以上是关于文章出处的一些想法。
  不过课本是“节选”,就课本说,对学生讲,当然要就文论文,也就是限于研讨《口技》这一部分,这一部分之外(前文、后文),之内(中间删去的少量语句),都可以不管。以下谈课文本身。
  《口技》是一篇好课文,因为一则浅易,二则有故事性,都适于中学低年级学生读。此外,文章在写法方面也有不少优点,可供教师发挥。以下分两个方面谈谈我个人对于优点的看法。
  一是结构方面,想分作四项说。(1)记事有条理。全文以时间先后为顺序,由施屏障始,到撤屏障止,顺着众宾的所闻写来,使读者能有亲历的感觉。记叙文以时间先后为序,不是什么特点,但对初学来说却是值得重视,因为,如果处理得好,比如说,妥善安排,繁简得当,就容易条理清楚,有水到渠成之妙。(2)行文有波澜。记事,以时间先后为序,也不能像钟摆那样,均匀而无变化。无变化,就会死气沉沉,引人入睡。解救之一法是内容有轻重,有缓急,也就是有波澜。以音乐比方,《口技》所记之事,是旋律一步比一步紧,声音一步比一步高,火起之后,记事的波澜到了最高蜂,真是千态万状,尽来眼底,大有行山险道上,应该不暇之势。“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以下是波澜渐低的写法,却也有作用,比喻的说法是用绿叶来衬托红花,为的是使花显得红艳。(3)还有所谓擒纵之法,或说是勒放之法。我们大概还记得,《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薛蟠在冯紫英家里诌女儿悲愁喜乐四句曲词,第三句“洞房花烛朝慵起”,大家都惊叹为“何其太雅”,这就是一勒。勒乎手段,或说非重点,重点是下一句村话,一放,才能换来全场的“该死,该死”。《口技》多多少少也用了这种笔法。第三段夫妇入睡,微闻鼠声,几乎归于静寂,宾客意少舒”,真是懒洋洋,有些不耐烦了,这是勒。紧接着“火起”,形势大变,是一放。前面有了一勒,这一放才更显得如山洪暴至,一泄而下,痛快淋漓,故感人也益深。(4)前后照应。记叙文,尤其篇幅比较长的,容易顾此失彼,不同部分失去照应。《口技》在这一点上也颇有可学之处。例如第二段末尾是满坐宾客“以为绝妙”,到此,像是没有什么戏好唱了,然而不然,后面还有第四段末尾的宾客“几欲先走”,这是前后对比,才显得口技真是“妙绝”。又例如文章开头提一下演技之前的简单设施,结尾重复一次,这是前后呼应,也有作用,就是加重地提醒读者,文中所写的千态万状只是“技”,并没有什么弄虚作假。
  二是文字方面,也分作四项说。(1)简练。文言,尤其是古代文字,简练是共同的特点。这个传统我们应该继承,发扬光大,鲁迅先生早已谆谆言之。《口技》所记之事很新奇,也相当繁杂,可是仅仅用了三百多字,这一点确是值得着重学习。(2)生动。一般说,生动由于文字所表达的意义能够形象化。这样的语句,本文中可以找到不少,如说宾客的“伸颈”,“侧目”,“变色离席”,“奋袖出臂”,妇人的“惊觉欠伸”,老鼠的“作作索索”,等等,都能予读者以鲜明的印象。(3)贴切。选词恰当,写什么像什么,不管是记事,还是写人物,写风景,都很重要。在这方面,《口技》也有不少语句值得借鉴,如写小儿是“含乳啼”,大儿是“絮絮不止”,深巷中犬吠是“遥闻”,老鼠作作索索是“微闻”,等等,都能够斤两适合,恰如其分。(4)繁荣得当。一事有一事的发展变化,其中有大小,有轻重,有顺逆,有松紧,所以不能平均主义地写。就是大小、轻重等没有什么分别,也未必宜于平均主义地写。何处应繁,何处应简,很难具体规定,总的原则是,非详写不足以尽其情则详写,否则可简则简,可概括则概括。《口技》一篇,中间形容口技之妙详写,开头结尾简写;同是写火起,由“忽一人大呼”到“抢夺声,泼水声”具体写,由“凡所应有”到“不能名其一处也”概括写,在繁简方面都处理得很恰当。
  同是清初的蒲松龄,也写一篇《口技》(见通行十六卷本《聊斋志异》卷十三),记一个女子用口技之术请许多女神来开药方,不过与林作有别:蒲是用细线刻画,林是用粗线条刻画,因而蒲文不像林文那样夸张。但是就感人效果说,我个人以为,林文似乎更上一层(只是就《口技》一篇说,不可理解为林高于蒲)。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6     标题: 哭庵传(清)易顺鼎

  哭庵者,不知何许人也。其家世姓名,人人知之,故不述。
  哭庵幼奇惠,五岁陷贼中,贼自陕、蜀趋郧、襄[1],以黄衣绣褓缚之马背,驰数千里。遇蒙古藩王大军[2],为骑将所获,献俘于王。哭庵操南音,王不能辨,乃自以右手第二指濡口沫书王掌。王大喜曰:“奇儿也!”抱之坐膝上,趣召某县令使送归[3]。十五岁为诸生,有名。十七岁举于乡。所为诗歌文词,天下见之,称曰才子。巳而治经,为训诂考据家言;治史,为文献掌故家言[4];穷而思反于身心,又为理学语录家言[5]。然性好声色,不得所欲,则移其好于山水方外[6],所治皆不能竟其业。年未三十而仕,官不卑,不二年弃去;筑室万山中居之,又弃去。
  综其生平二十余年内,初为神童,为才子,继为酒人,为游侠。少年为名士,为经生,为学人,为贵官,为隐士,忽东忽西,忽出忽处,其师与友谑之,称为神龙。其操行无定,若儒若墨[7],若夷若惠[8],莫能以一节称之。为文章亦然,或古或今,或朴或华,莫能以一诣绳之。要其轻天下、齐万物[9]、非尧舜、薄汤武之心,则未尝一日易也。
  哭庵平时谓天下无不可哭,然未尝哭,虽其妻与子死不哭。及母没而父在,不得渠殉[10],则以为天下皆无可哭,而独不见其母可哭。于是无一日不哭,誓以哭终其身,死而后已。因自号曰“哭庵”。



  注释:
  [1]郧:郧阳府。治所今湖北郧县。襄,襄阳府。治所今湖北襄樊市。[2]蒙古藩王:即僧格林沁,清末将领,蒙古族。封亲王。他的部队是满蒙八旗的劲旅,此时正与捻军作战。[3]趣(cù):催促,急促。[4]掌故:指历史人物、典章制度等故事和传说。[5]语录家:宋代朱熹等理学家用语录的文字来阐述理论。[6]方外:世外,指超然脱俗之外为隐士,不僧侣。[7]墨:墨家。战国时著名学派,主兼爱之说,儒家学者孟子斥其为异端。[8]夷:伯夷。惠:柳下惠。两人都是古代清高廉洁之士。《孟子万章下》:“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意思是伯夷是圣人中较清高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中较随和的人。[9]齐万物:即“齐物”,道家学者庄子的哲学观点,核心是任何事物本无确定不变的是非标准,物我同一。[10]渠:通遽,立即。



  易顺鼎(1858—1920),字实甫,又字中硕,号哭庵,湖南龙阳(今汉寿)人。光绪举人。清末官至广东钦廉道。袁世凯称帝,任代理印铸局长,谄事袁的儿子袁克文。工诗词,为近代诗人。有《四魂集》等。
  这篇自传用的是第三人称,备述一生简历,人奇文亦奇。语气看似诙谐自谑,实际却十分自负,恃才傲物,睥睨一切。运用排比句式,更增强了奔放不羁的气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6     标题: 蒯通论(清)管同

  使韩信听蒯通之计[2],汉之为汉,诚未可知。虽然,吾不知通之所以劝信者,果何为也。
  夫秦自陈涉以来[3],俊雄豪杰,鱼鳞杂袭[4],飙至而云起[5]。战斗所伤,寡人之妻[6],孤人之子,屠戮人之父母,民被其毒,甚于始皇二世[7]。数年之间,并而归于刘、项。刘、项两雄,亟战乎荥阳、京、索间[8],丁壮苦军旅[9],老弱罢转饷[10],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于中野者,不可胜数。其为祸也,通又自言之矣[11]。当是时,天下一日不平,则百姓一日被其毒,毒之去也,待乎刘、项雌雄之决[12]。为蒯生者,宜教信以速灭项王之策,使四海之内晏然无复战斗之危,而民安其所,则所称天下士矣。知信之能安天下,而教之以乱,听其计,成与败未可知,而于意究何所取乎?两虎斗中原,伤人无算[13],不足,又驱一虎继之,彼蒯生者,抑何其不仁也[14]。
  或曰,生非为天下者也,其意专于爱信而已。君子曰:蒯生岂爱信?吾观其意,大抵自为焉已耳。何以言之?当郦生伏轼说齐[15],掉三寸舌[16],遂下七十余城,而通复说信以击之[17]。破已服之国,不可谓仁;夺已成之功,不可谓智。内以丧其谋臣[18],外以劳其军旅,汉之疑信,自是始矣。使通城爱信,不宜出此。盖自战国秦项以来,纵横捭阖之徒[19],无恒产而无恒心[20]。乘天下之有事,说人主出金玉锦绣,以取卿相之尊。彼其人皆利天下之危,而不利天下之安;利天下之分,而不利其合也。蒯生承战国之风,见正下之将一,自度委质事汉[21],不过与陆贾[22]、随何[23]、郦生、平原君等[24],故乐天下之瓜分,已得籍以为资[25],而坐收其利。其始说信以击齐,是将败之于汉也,既而不成,则遂危言粟辞以触动之[26],必使其反而后已。其阴险叵测[27],盖虽高帝为其所欺,而况其下焉者与?
  嗟乎!世所贵乎谋士者,为其能以排人之难也。高帝虽雄心猜忌,萧相国用召平[28]、鲍生之计[29],卒免其疑而脱于祸,使通诚爱信,则必思所以终全之矣。说之以三分[30],不听而遂无复计,是使世之为人谋者,必使臣子判其君父,而非是则无以自全也。彼蒯生者,抑何其不义也。



  注释:
  [1]蒯(kuǎi)通:本名蒯彻,因与汉武帝刘彻同名,故史官改为“蒯通”以避帝讳。秦末汉初辩士。曾力说汉将韩信背叛刘邦自立,韩信始终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他详狂为巫,以免遭害。汉惠帝时,为丞相曹参的宾客。[2]韩信:汉初诸侯王。初属项羽,继归刘邦,被任为大将。刘邦与项羽在荥阳、成皋之间相持时,他袭项羽后路,破赵取齐,立下战功,封为齐王。汉朝建立后,有人告他谋反,为吕后所杀。《史记淮阴侯列传》载,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力说韩信曰:“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惧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3]陈涉:秦末农民起义领袖陈胜,名涉。[4]鱼鳞:像鱼鳞一样互相排列比次,形容人多。杂袭:犹言“杂沓”,众多貌。[5]飙:暴风,旋风。[6]寡:这里用作使动词,使别人的妻子守寡。下文“孤”字亦同。[7]始皇二世:即秦始皇的儿子胡亥。在位期间,爆发了陈胜、吴广领导的农民大起义。[8]亟(qì):屡次。荥(xíng)阳:战国韩邑名,故址在今河南省旧荥泽县西南七十里。京:原春秋时郑邑,故址在今河南省荥阳县东南。索:即索亭,又称大索城,今河南荥阳县城。刘、项之军在荥阳一带相持不下,打了三年仗。[9]丁壮:指成年可服兵役的人。[10]罢:同“废”。转饷:运输军粮及其他军备。[11]以上“夫秦自陈涉以来”这段话,也是蒯通游说韩信的一段话的大意,见《史记•淮阴侯列传》。[12]雌雄:喻胜负、高下。《史记项羽本纪》:“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13]无算:无数,无法计算。[14]抑:表转折,犹“则”、“然”。[15]郦生:郦食其(yì jī),刘邦的谋士,辩客。刘邦攻打齐国时,用他前往游说齐王田广归汉。田广被他说动,交让齐国的七十多座城邑,同时蒯通却怂恿韩信攻齐,齐王以为是郦生出卖了齐国,就把郦生烹死了。伏轼:轼,车前横木。古人坐车时俯身在轼上,用以表示敬意。此言郦生乘车至齐。[16]掉:摆弄。犹言“耍弄”。[17]蒯通劝韩信乘齐撤除对汉的防备时袭击齐国:“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韩信听其计,袭齐。[18]谋臣:指郦生。[19]纵横:即“合纵连横”。战国时,弱国联合进攻强国,称合众,随从强国去攻打其他弱国,称连横。捭阖(bǎi hé):犹言开合,战国时策士游说的一种方法。纵横捭阖是总称策士游说诸侯的政治主张和方法。[20]恒产:固定的产业。恒心:人所常有的善良本心。《孟子梁惠王》上:“则无恒产,因无恒心。”[21]委质:古代臣下向君主下拜,表示献身和承奉之意。《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孔颖达疏:“质,形体也。拜则屈膝而委身体于地,以明敬奉之也。”[22]陆贾:汉初政论家、辞赋家。从刘邦定天下,经常出使诸侯为说客,官至太中大夫。[23]随何:刘邦谋臣,说淮南王英布归汉,后为护军中尉。[24]平原君:汉初谋臣朱建,曾为淮南王英布相,劝谏英布不要谋反,刘邦诛英布后,赐朱建号平原君。[25]资:借凭、借助。[26]粟:恐惧。蒯通说韩信曰:“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27]叵测:难测。叵,“不可”的合音。[28]萧相国:萧何,楚汉战争中刘邦的丞相,对建立汉朝起了重要作用,封酂侯。召平:汉初人。刘邦在诛韩信后,拜萧何为相国,并且要增加他的封户,派五百卫兵作他的卫队。众人都给萧何道喜,唯有召平上门劝告说:“高祖派卫兵保护你,不是对你的恩宠,而是对你有疑心。你不要接受封赏,把你的家私全部用来资助军队吧。”萧何听从了召平的建议,刘邦则大喜,不疑萧何。[29]鲍生:汉初策士。刘邦与项羽相持荥阳时,几次派使者去慰劳主持内政的丞相萧何。鲍生献计萧何,要萧把自己的子孙兄弟送到刘邦的前线军队中去,刘邦一定会更加信任萧何。[30]三分:即指韩信、刘邦、项羽三人瓜分天下。



  管同(1780—1831),字异之,江苏上元(今南京市)人。道光举人。姚鼐著名弟子之一,与梅曾亮友善,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幼年丧父,家贫,淡泊名利,终生未仕。散文清新明快,笔力健朗。有《因寄轩文集》。
  蒯通是秦末战乱时期著名谋士之一。文章极有层次地剖折蒯通的不仁不义,揭露其利天下之危的自私阴险心理。由于注重引证史实,议论不流于空泛,非常简捷有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7     标题: 徕宁果木记(清)铁保

  昆仑踞西域之胜[1],世传为仙人出入之所[2],嘉树珍果,萃于其地[3]。徕宁地近昆仑,得其余气,多暖而少寒,以故果木之盛甲于天下。桃、杏、葡萄、梨、枣、苹婆、林檎、樱桃[4],俱极香美,无论矣。桑椹大可径寸,色白如玉,味甘如蜜。冰苹婆尤为异品,形如内地苹婆,而莹然无滓,表里照彻如水晶,味香烈而极甘,别城无此种。又有所谓瓯桲者[5],似山东木梨而大,香如木瓜[6],以蜜渍之,甘酸如山查而香过之[7],真异种也。
  呜呼!以此珍果,如生于中土,移入神京[8],必能贡明堂[9],飨清庙[10],供上方之馔[11],擅华林之春[12],其次亦得为卿士大夫所共尝,文人学士所争赏。乃生于穷荒回纥之地[13],食之者不知其味,嗅之者不闻其香,甚且珍品与羊胛同烹。名园与马枥为伍,物之不得其地,至此已极,大不可痛惜乎哉!
  或曰:“八埏之外[14],人蠢而物灵,山川清淑之气多钟于草木[15],以补人之不足。”是说也,余姑存而不论云。



  注释:
  [1]昆仑:昆仑山,在新疆、西藏、青海之间。[2]仙人出入之所:据张华《博物志》引《河图括地象》说:“(昆仑)神物之所生,圣人仙人之所集也。”又据《穆天子传》,西王母居昆仑山之瑶池。[3]萃:聚集。[4]苹婆:指苹果。林檎:即“沙果”,又名“花红”。[5]瓯桲(bó):就是“榅桲”,又名木李,味甘酸。[6]木瓜:长椭圆形,黄色,香气浓烈。[7]山查:即“山楂”。[8]神京:京城。[9]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举行大典礼的地方。[10]清庙:帝王的宗庙,即太庙。[11]上方:这里指帝王。[12]华林:华林园,东汉时名芳林园,三国魏齐王芳即位,改名华林园,古址在今河南洛阳市东。这里泛指帝王宫苑。[13]回纥之地:唐代以后,回纥散居新疆一带。[14]八埏(yán):八方的边际。[15]清淑:清美。



  铁保(1752—1824),先世姓觉罗,后改栋鄂,字冶亭,号梅庵。满州正黄旗人。家世为将至铁保始改读书,中乾隆三十七年(1772)进士,授吏部主事,迁郎中,擢少詹事,历翰林院侍讲学士、侍读学士、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嘉庆时官至广东巡抚、两江总督、吏部尚书、铁保因获罪屡被革职、遣戍。道光年间以三品衔致仕。他“优于文学,词翰并美”(《清史稿》本传),著有《惟清斋全集》、《淮上题襟集》等。
  本文选自《惟清斋全集梅庵文钞》。徕宁,即今新疆西部的疏勒城。铁保曾在喀什噶尔任职,正当其地,故对疏勒的果木很熟悉。描写起来就如数家珍。文章看似在为徕宁的果木生非其地鸣不平,实际上是在为有才能而又处非其地的人抱不平。“珍品与羊胛同烹,名园与马枥为伍,物之不得其地,至此已极。”可看作是点睛之笔。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7     标题: 老僧辨奸(清)沈起凤

  严分宜[1]未贵时,与敏齐王公读书菩提寺[2]东院。一日,同阅《荆轲传》[3]。至樊於其[4]自杀处,严曰:“此呆汉也,事知济不济,辄以头颅作儿戏耶!”遂大笑。王曰:“烈士[5]复仇,杀身不顾,志可哀也!”遂大哭。
  又阅至白衣冠送别[6]时,严复大笑曰:“既知一去不还,乃复遣之使去,太子丹真下愚也。”王又大哭曰:“壮士一行,风萧水咽[7],击筑高歌[8],千古尚有余痛!”
  继阅王囊提剑斫[9],箕踞高骂[10]。严更笑不可抑,曰:“是真不更事汉[11]。不于环柱时杀之,而乃以嫚骂了事!”王更涕泗沾襟[12]曰:“豪杰上报知已,至死尚有生气。铜柱一中,祖龙亦应胆落[13]。”
  一时,哭声笑声喧杂满堂。一老僧倾听久之,叹曰:“哭者人情,笑者真不测也。二十年后,忠臣义士,无遗类矣。”
  后,王官中牟县[14]令,颇有政声,而严竟以青词[15]作相,专权误国,植党倾良[16],为明代奸邪之冠。老僧预知之,而不能救,殆佛门所谓“定劫”欤[17]?
  铎曰:《传》言:“愚忠愚孝,有旨哉[18]。”古之乱臣贱子,皆聪明绝顶人也。是故,士不重才而重德[19]。



  注释:
  [1]严分宜:即严嵩(148O—1567),字惟中,一字介溪。明江西分宜人。嘉靖时任武英殿大学士,官至太子太师。与其子世藩等操纵国事,专权二十余年,排斥杀害忠臣杨继盛等,世宗时被疏远,革职抄家。[2]敏齐王公:生平不详。菩提寺:佛教寺院。[3]《荆轲传》:见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荆轲,战国末年刺客,卫国人,游历燕国,被燕太子丹尊为上卿,派他去刺杀秦王政。以献地图为名,刺秦王未中而被杀。[4]樊於期:战国末年人。本为秦将,逃于燕国,秦始皇悬赏千金购其头。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王,荆轲请求樊於期以头相助,他立即自杀。[5]烈士:古代指有志功业或重义轻生的人。[6]白衣冠送别:据《荆轲传》记载,荆轲临行时,燕太子丹穿白衣戴白帽送别于易水之上,以示诀别。[7]风萧水咽:秋风萧瑟,易水哭咽。形容送别时的悲壮情景。[8]击筑高歌:据《荆轲传》记载,在送行时,“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筑(zhú竹),古代的乐器,似筝,有十三弦。[9]王:指秦王政。囊提(dǐ抵)剑斫(zhuó酌):据《荆轲传》记载。荆轲献地图时,秦王展图而匕首现,惊走,荆轲追赶,侍医夏无且(zū租)以药囊掷之,秦王这时才拔出背上的剑,砍杀了荆轲。囊提,指夏无且用药囊掷荆轲。斫,斩,砍。[10]箕(jī基)踞(jù巨)高骂:据《荆轲传》载:荆轲被砍伤八处,“自知事不就,倚柱笑,箕踞以骂。”箕踞,亦作“踑踞”。屈膝张足而坐,表示轻慢的态度。[11]不更事汉:缺少阅历的汉子。更事,阅历世事。[12]涕泗沾襟:哭得眼泪鼻涕沾湿了衣襟。[13]“铜柱”句:据《荆轲传》记载,秦王砍伤荆轲之后,荆轲负伤引匕首掷秦王,不中,中铜柱。祖龙:指秦始皇。[14]中牟县,古县名,县址在今河南南乐、河北大名、山东聊城之间。[15]青词:亦称“绿章”。道教斋醮仪式上写给“天神”的奏章,一般为骈倆体,用硃笔写在青藤纸上,故名“青词”明时道教盛行,臣多以青调词邀宠。[16]植党倾良:树立党羽,倾害忠良。[17]殆:大概,恐怕。定劫:佛教认为当水、火、风三灾出现时,世界将归于毁灭。后人借用,指天灾人祸。[18]《传》:阐释儒家经典的著作皆可称“传”。“愚忠”二句:意思是说“过分的忠和孝,都是有意图的啊!”[19]“古之”三句:古代的奸臣,都是十分聪明的人。因此,对于有知识的人不要只看重才而要看重品德。



  严嵩与王敏齐的精神面貌和精神品质,作者没有通过他们的所作所为来进行具体刻划,文中只写了他们在“未贵时”读《荆轲传》时的不同反应。一个笑不可仰,一个涕泪沾襟,形成了一个个富于戏剧性的场面。历史上有没有这样的事,已不可考,似属虚构。随着《荆轲传》故事情节的推移,两个人截然对立的思想观点,在场面描写中却充分表露无遗。因而老僧得以从中窥他他们迥然相异的心迹,并对他们的将来,作了合乎逻辑的推测。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7     标题: 李姬传·〔清〕侯方域

  李姬者名香(1),母曰贞丽(2)。贞丽有侠气,尝一夜博,输千金立尽。所交接皆当世豪杰,尤与阳羡陈贞慧(3)善也。姬为其养女,亦侠而慧,略知书,能辨别士大夫贤否,张学士溥(4)、夏吏部允彝(5)亟称之。少,风调(6)皎爽不群;十三岁,从吴人周如松受歌玉茗堂四传奇(7),皆能尽其音节。尤工琵琶词(8),然不轻发也。
  雪苑侯生(9),己卯(10)来金陵,与相识。姬尝邀侯生为诗,而自歌以偿之。初,皖人阮大铖者,以阿附魏忠贤论城旦(11),屏居金陵,为清议(12)所斥。阳羡陈贞慧、贵池(13)吴应箕实首其事,持之力。大铖不得已,欲侯生为解之,乃假所善王将军,日载酒食与侯生游。姬曰:“王将军贫,非结客者,公子盍叩之?”侯生三问,将军乃屏人述大铖意。姬私语侯生曰:“妾少从假母识阳羡君,其人有高义,闻吴君尤铮铮,今皆与公子善,奈何以阮公负至交乎?且以公子之世望(14),安事阮公!公子读万卷书,所见岂后于贱妾耶?”侯生大呼称善,醉而卧。王将军者殊怏怏,因辞去,不复通。
  未几,侯生下第(15)。姬置酒桃叶渡(16),歌琵琶词以送之,曰:“公子才名文藻,雅不减中郎(17)。中郎学不补行(18),今琵琶所传词固妄,然尝昵董卓,不可掩也。公子豪迈不羁,又失意,此去相见未可期,愿终自爱,无忘妾所歌琵琶词也!妾亦不复歌矣!”
  侯生去后,而故开府田仰者(19),以金三百锾,邀姬一见。姬固却之。开府惭且怒,且有以中伤姬。姬叹曰:“田公岂异于阮公乎?吾向之所赞于侯公子者谓何?今乃利其金而赴之,是妾卖公子矣!”卒不往。


  注释:
  (1)李姬者名香:李香,又称香君。(2)贞丽:姓李,字淡如,明末秦淮名妓。(3)阳羡:江苏宜兴的古称。陈贞慧:即陈定生,参见《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注(11)。(4)张学士溥:字天如,江苏太仓人,复社发起人之一,崇祯四年进士,授庶吉士,故尊称为学士。(5)夏吏部允彝:字彝仲,江苏松江(今属上海)人,与陈子龙等创立“几社”,与“复社”呼应。明亡参加抗清斗争,被俘后投水自杀。曾在吏部任职,故称为吏部。(6)风调:风韵格调。(7)周如松:即当时著名昆曲家苏昆生,原籍河南,寄籍无锡,故称“吴人”。玉茗堂:汤显祖书斋名。四传奇:指汤的代表作《紫钗记》、《牡丹亭》、《还魂记》、《南柯记》与《邯郸记》。(8)琵琶词:指明初高则诚所作传奇《琵琶记》的曲辞。(9)雪苑侯生:侯方域自号雪苑。(10)己卯:明崇祯十二年(1639)。(11)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怀宁(今安徽安庆)人。余参见《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注(10)。论城旦:指阮大铖在崇祯初年阉党败后名列逆案,被革职为民。论,判罪。城旦,秦汉时罪人所充劳役的一种,白日防寇,夜间筑城,一般以四年为期。此处作处徒刑服苦役的代称。(12)清议:公正的评论。古代一般指乡里或学校中对官吏的批评。后世亦指朝廷中职司风宪监察或翰林院中的官吏对朝政的批评。《明史˙马士英传》:“流寇逼皖,大铖避居南京。……无锡顾杲、吴县杨廷枢、芜湖沈士柱、余姚黄宗羲、鄞县万泰等,皆复社中名士,方聚讲南京,恶大铖甚,作《留都防乱揭》逐之。”(13)贵池:今属安徽省。吴应箕:即吴次尾。参见《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注(11)。(14)世望:世家望族。归德侯氏数簪缨。这里还包含方域父侯恂曾参加东林党反对阉党为世人所敬仰事。(15)下第:应科举未中,此处指参加应天乡试。(16)桃叶渡:在南京城内秦淮河与清溪合流处。相传东晋王羲之曾于此送其爱妾桃叶渡河,故名。王羲之作有《桃叶歌》。(17)中郎:指东汉蔡邕,为《琵琶记》中的男主角。邕曾官左中郎将,故称。(18)学不补行:学问虽好却不能弥补其品行上的缺点。(19)开府:明清时称各地的督抚。田仰:贵阳人,马士英的亲戚,弘光时为淮扬巡抚。


  译文:
  名妓姓李名香,她的母亲叫贞丽。贞丽颇有任侠的风度,曾经与他人赌博,一夜之间输尽千金。她所结交的都是一些才华出众的人物,跟宜兴人陈贞慧特别要好。李香是贞丽的养女,性格也很豪爽,而且聪明伶俐,略读点书,能辨别那些当官的是否正直贤明,张溥、夏允彝都非常称赞她。李香年少时风度爽朗美好,韵致超群。十三岁那年,跟苏州艺人周如松学唱汤显祖《紫钗记》、《还魂记》、《南柯记》、《邯郸记》四大传奇,而且能将曲调音节的细微变化尽情地表达出来。她特别擅长《琵琶记》,然而不轻易唱给别人听。商丘侯生,于崇祯十二年来到金陵,认识了李香。她曾邀请侯生题诗,然后自己唱曲给他听作为酬谢。当初安徽人阮大铖因奉承依附阉党魏忠贤而被判罪,削职后退居金陵,遭到正直言论的抨击。实际上首先发难的是宜兴陈贞慧、贵池吴应箕,他们坚持得很有力。阮大铖不得已,想让侯生从中斡旋,于是假手干好友王将军,每日送来美酒佳肴,陪同侯生一道游玩。李香生疑道:“王将军家境清贫,不是广交朋友的人,你何不问一问他呢?”经侯生再三诘问,王将军于是屏退左右,转述了阮大铖的用意。李香私下告诉侯生说:“我从小跟随养母与宜兴陈贞慧君相识,他品德高尚,还听说吴应箕君更是铁骨铮铮。而今他们跟你都十分友好,你怎能为了阮大铖而背弃这些亲朋密友呢!况且公子你出身于世家,颇负名望,怎能去结交阮大铖呢!公子读遍万卷诗书,你的见识难道会比不上我这样的妇道人家吗?”侯公子听后大声叫好,从此便故意借醉酒而卧床不见,王将军心里颇不高兴,只得辞别而去,不再同侯公子来往。
  过了不久,侯生赴考名落孙山。李香在桃叶渡设宴饯行,还特地唱了一曲《琵琶记》送他上路,说:“公子的才华名声与文章词采都很美好,和蔡邕中郎不相上下。蔡邕学问虽然不差,但难以弥补他品行上的缺陷。如今《琵琶记》里所描写的故事固然虚妄,但蔡邕曾经亲附董卓,却是不可抹杀掉的。公子秉性豪爽不受约束,再加上科场失意,从此一别,相会之期实难预料,但愿你能始终自爱,别忘了我为你唱的《琵琶记》!从今以后我也再不唱它了。”
  侯生离开之后,原淮阳巡抚田仰以三百锾黄金为聘,邀李香见面,李香断然予以拒绝。田仰恼羞成怒,便故意制造流言对李香恶意中伤。李香感叹地说:“田仰难道与阮大铖有什么不同吗?我以往所赞赏侯公子的是什么?而今如果为贪图钱财而赴约,那是我背叛了侯公子!”她终于不肯与田仰相见。



  侯方域(1618--1655),明末清初人。字朝宗,河南商丘人。明末与方以智、陈 贞慧、冒襄齐名,称“四公子”。入清后曾应河南乡试,中副榜,并为清总督出谋献策。能诗文。所著有《壮悔堂文集》、《四忆堂诗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8     标题: 李斯论(清)姚鼐

  苏子瞻谓李斯以荀卿之学乱天下[2],是不然。秦之乱天下之法,无待于李斯,斯亦未尝以其学事秦。
  当秦之中叶,孝公即位[3],得商鞅任之[4]。商鞅教孝公燔《诗》、《书》,明法令[5],设告坐之过[6],而禁游宦之民[7]。因秦国地形便利[8],用其法,富强数世,兼并诸侯,迄至始皇。始皇之时,一用商鞅成法而已,虽李斯助之,言其便利,益成秦乱,然使李斯不言其便,始皇固自为之而不厌。何也?秦之甘于刻薄而便于严法久矣,其后世所习以为善者也[9]。斯逆探始皇、二世之心[10],非是不足以中侈君张吾之宠[11]。是以尽舍其师荀卿之学,而为商鞅之学;扫去三代先王仁政[12],而一切取自恣肆以为治,焚《诗》、《书》,禁学士[13],灭三代法而尚督责[14],斯非行其学也,趋时而已。设所遭值非始皇、二世,斯之术将不出于此,非为仁也,亦以趋时而已[15]。
  君子之仕也,进不隐贤;小人之仕也,无论所学识非也,即有学识甚当,见其君国行事,悖谬无义,疾首嚬蹙于私家之居[16],而矜夸导誉于朝庭之上,知其不义而劝为之者,谓天下将谅我之无可奈何于吾君,而不吾罪也;知其将丧国家而为之者,谓当吾身容可以免也[17]。且夫小人虽明知世之将乱,而终不以易目前之富贵,而以富贵之谋,贻天下之乱,固有终身安享荣乐,祸遗后人,而彼宴然无与者矣[18]。嗟乎!秦未亡而斯先被五刑夷三族也,其天之诛恶人,亦有时而信也邪!《易》曰:“眇能视,跛能履;履虎民,咥人凶。”[19]其能视且履者幸也,而卒于凶者,益其自取邪!
  且夫人有为善而受教于人者矣,未闻为恶而必受教于人者也。荀卿述先王而颂言儒效[20],虽间有得失,而大体得治世之要。而苏氏以李斯之害天下罪及于卿,不亦远乎?行其学而害秦者,商鞅也;舍其学而害秦者,李斯也。商君禁游宦,而李斯谏逐客[21],其始之不同术也[22],而卒出于同者[23],岂其本志哉!宋之世,王介甫以平生所学[24],建熙宁新法,其后章惇、曾布、张商英、蔡京之伦[25],曷尝学介甫之学耶?而以介甫之政促亡宋,与李斯事颇相类。夫世言法术之学足亡人国,固也。吾谓人臣善探其君之隐,一以委曲变化从世好者,其为人尤可畏哉!尤可畏哉!



  注释:
  [1]李斯:秦代政治家。原为楚国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县西南)人。曾从战国着名学者、政治家荀卿学习,后入秦。秦统一全国,李斯为丞相,秦始皇用其建议,禁私学,焚《诗》、《书》,以加强中央集权。始皇死后,他追随赵高,迫令秦始皇长子扶苏自杀,立胡亥为二世皇帝,后为赵高所忌,被杀。[2]苏子赡:即宋代文学家苏拭。苏轼《荀卿论》云:“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荀卿:即荀子,名况,战国时代思想家、教育家,世人尊称为“卿”。曾游学于齐,三为祭酒,后赴楚国为兰陵令,著书终老于楚,韩非、李斯都是他的学生。[3]孝公:秦孝公,战国时秦国君,公元前361—338年在位,任用商鞅变法,使秦国逐渐强大。[4]商鞅:战国政治家,卫国人,姓公孙,名鞅,亦称卫鞅。后因战功封商(今陕西省商县东南),号商君,因称商鞅。孝公六年任为秦国左庶长,实行变法,升为大良造,孝公十二年迁都咸阳,进一步实行变法。其变法内容主要是奖励耕织,废除贵族世袭特权,按军功大小定爵位等级,废除井田制,准许买卖土地,统一度量衡等。商鞅变法为秦国的富强打下了基础。[5]燔(fán凡)《诗》、《书》:烧掉《诗经》、《尚书》等书籍,以统一思想。燔:焚,烧。按商鞅“燔《诗》、《书》而明法令”的主张见于《韩非子和氏》所引。[6]告坐之过:藏奸不告之罪及连坐之罪。《史记商君列传》:“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7]游宦之民:他国来游以求仕进者。[8]因:凭藉,依靠。[9]习以为善:习以为常,不知其弊。[10]逆探:猜度试探。逆:猜测。二世:秦二世,名胡亥。[11]中(zhòng仲):投合。侈君:残暴放纵的君主。[12]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13]禁学士:指秦始皇坑儒生犯禁者。[14]尚督责:李斯上书二世云:“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若此则帝道备。”二世于是“行督责益严”。(《史记李斯列传》)督:督察,检查;责:责之以法。[15]“设所”句,假设遇到的不是始皇、二世,李斯的办法不会如此,但那也不是因为他实行仁政,仍不过是趋时而已。[16]嚬蹙:皱眉蹙顿。“嚬”同“颦”。[17]容:容或,或许。[18]宴然:安闲的样子。[19]“《易》曰”四句:语见《易•履》。眇:瞎一眼。咥(dié迭):咬。这几句的意思是说:小人虽能窃居高位,作威作福,但最后终会得到凶报。[20]儒效:儒家治世的功效。《荀子》一书中有《儒效篇》。[21]谏逐客:秦始皇曾发布逐客令,驱逐异国来秦任事者,李斯写了著名的《谏逐客书》,指出不能“逐客以资敌国”,秦始皇听取了他的意见,取消了逐客令。[22]不同术:商鞅的禁游宦与李斯的谏逐客,在政策上是相反的,那是因为李斯开始时实行的还是荀卿之学,与商鞅不同。[23]卒出于同:最后与商鞅之学一致起来了。[24]王介甫:即王安石,北宋政治家,宋神宗熙宁年间,曾两次拜相,推行青苗、均输、市易、免役、农田水利等新法,由于保守派的顽固反对,新法归于失败。[25]章惇:字子厚,曾为王安石所用,哲宗时任为尚书左仆射,再次推行新法。曾布:曾参与制定新法,章惇当权时,他任同知枢密院事,又攻击章惇,主张调和新旧两派的矛盾。张商英:字天觉,受章惇荐,任监察御史,对司马光等废新法不遗余力地进行攻击。蔡京:字元长,兴化仙游(今属福建省)人,司马光恢复旧法,他任开封知府按期完成,受到赞扬。章惇执政后,他又助其推行新法。崇宁元年(1086)任右仆射,后又任太师,以推行新法为名,加重剥削,排除异己。



  这是一篇翻案文章。苏轼认为李斯以荀卿之学事秦,行暴政,故天下乱。作者不以为然。作者认为,李斯事秦从未实行荀卿之学,其主要问题在于“趋时”,即投“侈君”之所好而邀恩宠,以保持自己的权势地位。作者由论李斯事秦进而论为仕的经验教训,强调为臣者对于国君的“悖谬无义”之政,不应为自身的地位、富贵而阿附甚至助长。作者最后作出结论:“人臣善探其君之隐,一以委曲变化从世好者,其为人尤可畏哉!”此文主旨在论封建的为臣之道,但其所论不可“趋时”,“中侈君而张吾之宠”的道理,在今天未始不可借以为鉴。此文主旨鲜明,立论新颖,论证严密,逐层深入,是一篇“有物”“有序”能发人深省的文章。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8     标题: 李一足传·(清)王猷定

  李一足,名夔,未详其家世。有母及姊与弟。貌甚癯,方瞳,微髭。生平不近妇人。好读书,尤精于《易》,旁及星历医卜之术。出常驾牛车,车中置一柜,藏所著请书,逍遥山水间。所至人争异之。
  天启丁卯至大梁[1],与鄢陵韩叔夜智度交。自言其父为诸生,贫甚,称贷于里豪;及期,无以偿,致被殴死。时一足尚幼,其母衔冤十余年。姊适人,一足亦婚,母召其兄弟告之。一足长号,以头抢柱大呼。母急掩其口。不顾,奋身而出,断一梃为二,与弟各持,伺仇于市,不得;往其家,又不得;走郭外,得之。兄弟奋击,碎其首。仇眇一目,抉其一,祭父墓前。归告其母,母曰“仇报,祸将及!”乃命弟奉母他徙,遂别去。
  时姊夫为令干兗,往从之。会姊夫出,姊见之,惊曰:“闻汝击仇,仇复活,今遍迹汝,其远避之。”为治装,赠以马。一足益恚恨,乃镌其梃曰:“没棱难砍仇人头。”遂单骑走青齐。海上见渔舟数百,泊米市,一足求载以济。遂舍骑登舟,渡海至一岛,名高家沟。其地延袤数十里,五谷鲜少,居民数百户,皆蛋籍,风土淳朴,喜文字,无从得师。见一足至,各率其子弟往学焉。其地不立塾,晨令重子持一钱诣师,师书一字于掌以教之,则童子揖而退。明日,复来。居数年,积钱盈室。辞去,附舟还青州,上狭邪。不数日,钱尽散,终不及私。
  由辽西过三关[2],越晋,历甘凉,登华岳,入于楚,抵黔、桂,复历闽海、吴、越间,各为诗文纪游。二十载乃反其家、仇死,所坐皆赦。母亦没,登其墓大哭,数日不休。自以足迹遍天下,恨未入蜀。会鄢陵刘观文除夔守,招之。同下三峡,游白帝、绵、梓诸山,著《依刘集》一卷。
  其弟自母丧,不知所在。一日,欲寄弟以书,属韩氏兄弟投汴之通衢。韩如其言。俄一客衣白袷[3],幅巾草履,貌与一足相似,近前揖曰:“我张大羹也,兄书已得达。”言迄不见。
  辛巳,李自成陷中州诸郡,韩氏兄弟避乱至泗上,见一足于途,短褐敝屣,须眉皆白。同至玻璃泉,谈笑竟日,数言天下事不可为。问所之,曰:“往劳山访徐元直。”韩笑之,一足正色曰:“此山一洞,风雨时披发鼓琴,人时见之,此三国时徐庶也。”约诘朝复来,竟不果。
  甲申后,闻一足化去。先一日,遍辞戚友,告以远行。是日,鼻垂玉筋尺许,端坐而逝。袖中有《周易全书》一部。后数日,济人有在京师者,见之正阳门外;又有见于赵州桥下,持梃观水,仁立若有思者。韩子智度不妄言人也,述其事如此。
  论曰:古今传神仙事多怪诞。一足为报父仇遂仙去,然则神仙必由于忠孝哉!吾独怪其以击仇不死,悲愤穷蹙,竟窜身海外,复极幽遐辽远之游。夫岂专避祸,亦其之所存,终不能一息安也。卒之既化,而持梃观水。得道之后,此心不忘,不亦悲乎!然事之济否则天也。子房博浪之恨,千载而下,可胜道哉!

  注释:
  [1]天启丁卯:天启,明熹宗年号。丁卯,指天启七年(1627)。大梁,今河南开封市。[2]三关:即河北的居庸关,紫荆关和倒马关。[3]白袷(jiá):白夹衣。[4]蹙,通戚。

  王猷定(1598-1662),清江西南昌人,字于一,号轸石。明拔贡生。工诗文,有辩才.史可法征为记室。入清,不仕。文与侯方城齐名,著有《四照堂集》。
  本传所记李一足,乃封建科会一普通读书人。一生虽无轰轰烈烈之举,却也备尝坎坷,历尽磨难,且少一般士子那种酸腐懦弱之气。
  该传以极简约的文字,记叙了李一足一生中几件不凡之事。一为学识渊博,精通《周易》,却未能于朝中谋得一官半职,说明其仕途多舛,有才而不见用,为后文张本。二写为报父仇而亲碎仇人之首的经过,显示一足疾恶如仇、刚毅果敢的性格。三写避祸他乡,课童习字,极尽人师的情况。文字虽极简约,也写出一足性格中仁爱宽厚的另一侧面。四写他感念时局变化和心系明室的心态,对李自成农民起义和满清势力共同威胁明政权,明王朝面临倾覆之危时,他发出“天下事不可为”的无奈的慨叹,最终竟以崂山访徐元直为借口,隐遁山林这些无疑寄寓了一足心系明室又不与起义军和满清合作的政治态度。至于传记又写他死后,其魂灵仍“持杖观水”,并“若有所思”,其意还是为了表现他的复仇精神与心系明室交织于一身的复杂心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9     标题: 李芝龄先生诗集后跋(清)梅曾亮

  芝龄先生诗集若干卷,曾亮既校读毕,而做跋其后曰:诗至今日,难言工矣。言唐者容[2],言宋者肆[3],汉魏者木[4],齐梁者绮,矜其所尚[5],毁所不见[6],舌未干而名磨灭者,不可胜数也。然则孰探其所从生[7]?曰:空而善积者[8],人之情也,习而善变者[9],物之态也,积者日故[10],变者日新,新故环生[11],不得须臾平,而激而成声[12],动而成文。故无我不足以见诗,无物亦不足以见诗,物与我相遭[13],而诗出其间也。
  今以吾一人之身,俄而廊庙[14],俄而山水,俄而斋居,俄而殇咏,将拘拘然类以居之[15],派以别之[16],取古人之所长而分拟之[17],是知有物而不知有我也。若昧昧焉不揣其色[18],不别其声,而好为大,曰不则其境隘[19],好为庄[20],不则其体徘[21],好为悲,不则其情荡[22],是知有我而不知有物也。知有物而不知有我,则前乎吾后乎吾者[23],皆可以为吾之诗,而吾如未尝有一诗;知有我而不知有物,则道不肖乎形[24],机不应乎心[25],日与万物游而未尝识其情状焉[26],谓千万诗如一诗可也。
  然则诗恶乎工[27]?曰:肖乎吾之性情而已矣,当乎物之情状而已矣。审其音,玩其辞,晓然为吾之诗[28],为否与是物之诗,而诗之真者得矣。夫水之恃源也[29],饮一勺而知海味,其性全也。日月旁魄于三十八万七千里之外[30],而一隙容其光,神不穷于分也[31]。今先生其性情深厚得之天,其鉴彻万类得之人[32],情足以充其词[33],才足以穷其趣[34],故于诗有兼长而无二弊[35],读者其以是而求之。



  注释:
  [1]李芝龄:李宗昉字静远,号芝龄,江苏山阳(今淮安县)人。嘉庆进士,官光禄大夫,经筵讲官,道光时任礼部尚书兼兵部尚书。著有《妙香室诗文集》、《金石存》、《黔记》等。[2]容:雍容自得。[3]肆:粗率显露。[4]木:质朴。[5]矜其所尚:矜贵他们所祟尚的。[6]毁所不见:诋毁他们所未见的。[7]孰探其所从生:谁去探究诗歌是从何产生的呢?[8]空而善积:贫穷的人善于积存财物。空:穷,空乏。《诗小雅节南山》:“不宜空我师。”毛传:“空,穷也。”[9]习:熟习。这里引申意为久。[10]故:旧。[11]环生:循环产生。[12]激:激发。[13]遭:遇,接合。[14]俄:一会儿。廊庙:指朝廷。[15]拘拘然:拘泥的样子。类以居之:按门类安排诗。[16]派以别之:按派分别诗。[17]分拟:分别拟题作诗。[18]昧昧:昏暗不明,糊里糊涂。[19]境隘:境界狭窄。[20]庄:庄重。[21]体俳(pái):文体风格滑稽不严肃。[22]情荡:感情放浪。[23]前乎吾后乎吾者:在我之前、在我之后的人。[24]道不肖乎形:诗的思想内容与客观物象相脱离。不肖:不象,不一致。[25]机:万物的本原。这里指客观事物的生机。[26]游:交游,接触。[27]诗恶(wū乌)乎工:诗怎么能写得好?[28]晓然:明明白白。[29]恃源:依仗其源泉。[30]旁魄(bó):即“旁礴”,广大貌。[31]神:精神。这里指日月的光华。不穷于分:永远分不尽。[32]鉴彻万类:洞彻万物,明察万物。[33]充:充实。[34]穷其趣:充分表现其情趣。[35]兼长:兼有“肖乎性情”、“当乎物状”之长。二弊:指“知有物而不知有我”和“知有我而不知有物”两种弊病。



  此文强调诗歌创作中的物我统一。一方面是“我”,即有我之其性情,“无我不足以见诗”;一方面是“物”即我之情需因物而生,托物以见,“无物赤不足以见诗”。所以诗歌只有做到“肖乎吾之性情”,“当乎物之情状”,才能写得有情有兴,形象宛然。该文论诗与前篇论文,其精神完全一致。梅曾亮的这种创作思想较多地接触了作家的创作个性问题,这对方苞的“义法”说,刘大櫆的神气说,无疑是一个发展。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9     标题: 廉耻·(清)顾炎武

  《五代史·冯道传·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故夫子之论士,曰:“行己有耻。”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
  吾观三代以下,世衰道微,弃礼义,捐廉耻,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后凋于岁寒,鸡鸣不已于风雨,彼昏之日,固未尝无独醒之人也!顷读《颜氏家训》有云:“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乱世,犹为此言,尚有《小宛》诗人之意,彼阉然媚于世者,能无愧哉!
  罗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
  古人治军之道,未有不本于廉耻者。《吴子》曰:“凡制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夫人有恥,在大足以战,在小足以守矣。”《尉缭子》言:“国必有慈孝廉耻之俗,则可以死易生。”而太公对武王:“将有三胜,一曰礼将,二曰力将,三约止欲将。故礼者,所以班朝治军而兔苴之武夫,皆本于文王后妃之化;岂有淫芻荛,窃牛马,而为暴于百姓者哉!”《后汉书》:张奂为安定属国都尉,“羌豪帅感奂恩德,上马二十匹,先零酋长又遗金鐻八枚,奂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廐;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金马还之。羌性贪而贵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货,为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己,威化大行”。呜呼!自古以来,边事之败,有不始于贪求者哉?吾于辽东之事有感。
  杜子美诗:安得廉颇将,三军同晏眠!一本作“廉恥将”。诗人之意,未必及此,然吾观《唐书》,言王佖为武灵节度使,先是,土蕃欲成乌兰桥,每于河壖先贮材木,皆为节帅遣人潜载之,委于河流,终莫能成。蕃人知佖贪而无谋,先厚遗之,然后并役成桥,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寇不暇,至今为患,由佖之黩货也。故贪夫为帅而边城晚开。得此意者,郢书燕说,或可以治国乎!
  ——据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日知录集释》

  译文
  《五代史·冯道传·论》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妙啊,管子的善于立论!礼义是治理人民的大法;廉耻,是为人立身的大节。大凡不廉便什么都可以拿;不耻便什么都可以做。人到了这种地步,那便灾祸、失败、逆乱、死亡,也就都随之而来了;何况身为大臣而什么都拿,什么都做,那末天下哪有不乱,国家哪有不亡的呢?然而在这四者之间,耻尤其重要。因此孔子论及怎么才可以称为士,说道:“个人处世必须有耻。”孟子说:“人不可以没有耻,对可耻的事不感到羞耻,便是无耻了。”又说:“耻对于人关系大极了,那些搞阴谋诡计耍花样的人,是根本谈不上耻的。”其所以如此,因为一个人的不廉洁,乃至于违犯礼义,推究其原因都产生在无耻上。因此(国家领袖人物)士大夫的无耻,可谓国耻。
  我考察自三代以下,社会和道德日益衰微,礼义被抛弃,廉耻被掼在一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但是凛冽的冬寒中有不凋的松柏,风雨如晦中有警世的鸡鸣,那些昏暗的日子中,实在未尝没有独具卓识的清醒者啊!最近读到《颜氏家训》上有一段话说:“齐朝一个士大夫曾对我说:‘我有一个儿子,年已十七岁,颇能写点文件书牍什么的,教他讲鲜卑话,也学弹琵琶,使之稍为通晓一点,用这些技能侍候公卿大人,到处受到宠爱。’我当时低首不答。怪哉,此人竟是这样教育儿子的!倘若通过这些本领能使自己做到卿相的地位,我也不愿你们这样干。”哎!颜之推不得已而出仕于乱世,尚且能说这样的话,还有《小宛》诗人的精神,那些卑劣地献媚于世俗的人,能不感到惭愧么?罗仲素说:教化是朝廷急要的工作;廉耻是士人优良的节操,风俗是天下的大事。朝廷有教化,士人便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天下才有良风美俗。
  古人治军的原则,没有不以廉耻为本的。《吴子》说:“凡是统治国家和管理军队,必须教军民知道守礼,勉励他们守义,这是为了使之有耻。当人有了耻,从大处讲就能战攻,从小处讲就能退守了。”《尉缭子》说:“一个国家必须有慈孝廉耻的习尚,那就可以用牺牲去换得生存。”而太公望对答武王则说:“有三种将士能打胜仗,一是知礼的将士,二是有勇力的将士,三是能克制贪欲的将士。因为有礼,所以列朝治军者和粗野的武夫,都能遵循文王后妃的教化行事;难道还有欺凌平民、抢劫牛马,而对百姓实行残暴手段的么?”《后汉书》上记载:张奂任安定属国都尉,“羌族的首领感激他的恩德,送上马二十匹,先零族的酋长又赠送他金环八枚,张奂一起收了下来,随即召唤属下的主簿在羌族众人的面前,以酒酹地道:‘即使送我的马多得像羊群那样,我也不让它们进马厩;即使送我的金子多得如粟米,我也不放进我的口袋。’把金和马全部退还。羌人的性格重视财物而尊重清廉的官吏,以前的八个都尉,大都贪财爱货,为羌人所怨恨,直到张奂正直廉洁,威望教化才得到了发扬。”唉!自古以来,边疆局势的败坏,岂有不从贪求财货开始的么!我对辽东的事件不能无感。
  杜子美诗道:“安得廉颇将,三军同晏眠!”有一种刻本作“廉耻将”。诗人本来的意思,未必想到这点,但我读《唐书》,讲到王佖做武灵节度使时,以前吐蕃人想造乌兰桥,每次在河边岸上事先堆积木材,都被节度使派人暗暗地运走木材,投入河流,桥始终没有造成。吐蕃人了解到王佖贪而无谋,先重重地贿赂了他,然后加紧赶工造成了桥,并且筑了小城防守。从此以后朔方防御侵掠的战事就没完没了,至今还成为边患,都是由于王佖的贪财引起的。所以贪财的人作将帅便边关到夜间也洞开着无人防守。懂得这个道理,即使是郢书燕说式的穿凿附会,或许也可以治国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09     标题: 邻女说(清)戴名世

  西邻之女,陋而善嫁[1]。东邻有处人,贞淑而美,无聘之者[2],乃过西邻而问焉,曰:“若何以得嫁[3]?”西邻之女曰:“吾有五费。”曰:“可得闻乎?”曰:“发黄费吾膏[4],面黠费吾粉[5],履阔费吾布[6],垢多费吾藏[7],人来费吾茶。”曰:“若何以得嫁?”曰:“吾嫁士,吾嫁商,吾嫁工,吾嫁佣保[8],吾嫁乞丐。”曰:“有陋汝者,奈何?”西邻之女竦肩枭颈[9],桀然捧腹而笑曰[10]:“处女乃陋余乎[11]?此处女之所以年二十而无聘者也。吾见人家女子多矣,类我;吾见丈夫多矣,无不类我。而孰得陋余而弃余?”处女曰:“亦有不类若者乎?”曰:“有不类我者,则处女已嫁矣。”[12]
  处女俯而叹[13]。西邻之女曰:“处女无叹,吾试数处女之过失。自处女之长也,而鬻卖粉黛者过处女之门而不售[14];儿女相聚笑乐,处女独深思不与语;又不能随时为巧靡之涂妆[15]。吾观处女态度,类有以自异者[16]。处女将自以为美乎?世之所艳羡者,真为美矣。而处女无相逢顾盼者,处女将以何时得偶乎?且处女性情姿态如此,又不自媒,而傲然待聘,则处女过矣。处女诚换其故貌[17],易旧妆为新妆,倚门而笑,则吾有可以效于处女者[18];然又恐余门之履且满处女户外也[19]。”处女变色,拂衣而起,趋而归,誓终身弗与通。


  注释:
  [1]陋:丑。善嫁:“西邻之女”因长于讨好卖俏,同于流俗,所以虽然长得丑陋,却易于嫁出去。结合下文看,她己不止一次嫁人。善:擅长。[2]聘:旧时结婚前,男方先给女方送礼,叫下聘。无聘之者,谓无人向处女送聘礼,无人愿意娶她。[3]若:你。[4]膏:润发没脂。《诗经•卫风•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出天膏沐,谁适为容?”[5]黠(xiá侠):黑。[6]履:鞋。“履阔”表示脚大。[7]藏:贮存之物。此句意谓因身上污垢多,因而衣物也费。[8]佣保:雇工。[9]竦肩枭颈:耸肩缩脖子。“竦”同“耸”;“枭”(xiāo消)亦作“鸮”,猫头鹰,因枭无颈,故用枭颈形容缩脖子。[10]绍然:凶恶的。[11]陋余:以余为丑陋。[12]“有不类”二句:意谓不同于我的只有处女,如再有不同于我的,就有了和处女一样的人,处女就可以嫁出去了。[13俯:低头。[14]粉黛:化妆品。黛:一种黑色颜料,古代用以画眉。不售:卖不出去。[15]巧靡:精巧靡丽。涂妆:梳妆打扮。[16]自异:自异于人。[17]诚:如果。[18]效:效劳,帮忙。[19]履:脚印.指上门的人的脚印。这句意为,恐原来到我家的人都会跑到你家去了。


  此篇采用的仍是寓言式手法,文中所谓“处女”,实为作者自况,“邻女”则寓世俗。此文所表现的,不单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志行,联系作者的思想,还应看到更深一层的意思。“处女”的态度,表现了坚持民族大义之士不滥委身于人的磊落品格;而写“邻女”滥嫁,实际上是讥刺委身新朝以求富贵利达的丧节失志的行为。此文以对比手法为主,将清初士人对于国家民族的两种态度表现得判然如划,极能发人深省。寓言重在寓意,但也很讲究形象的刻画,此文写人,绘声绘色,形象宛然,不但能给人教益,也很有艺术的感染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10     标题: 灵芝记(清)管同

  凡木之生,不材则已[1],材则为栋梁,为舟楫,为凡什器[2];树之乎廊庙[3],泛之乎江湖,陈之乎五都之市,尽其用而无憾,谓之曰幸可也。其次不为人用,而产于山林,植于园囿;华以春,实以秋,荣悴开谢以其时。不尽其用,而且遂其生[4],谓之曰幸,亦可也。其下薪之,槱之,斩之,艾之[5],萌蘖之生[6],又从而践踏之。彼其机既欲遂而不能[7],而其气脉脉绵绵[8],又若续而不绝;雨旸所被[9],暵湿所薰[10],朽败之余,于是乎蒸出而为芝菌[11]。人见芝菌之生,则啧啧夸曰瑞物[12]。呜呼!物诚瑞矣,而以木言之,其幸也与?其亦至不幸也与?
  道光四年,予迁居城北老浮桥,庭有楙树[13],前主人断之。明年,有芝生于根,一本九茎,五色具备。予观之,而窃有感焉。《诗》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14]楙树者,木瓜也。彼风咏于风,人知为材木,而前主人者,遏其机,沮其气,使之处乎至不幸,芝之生岂偶然也?今吾家于此,而芝适生,见者因贺为吾瑞。吾之瑞曷为乎来哉[15]?为我告诸公曰:凡天下遇材木者,幸蚤爱惜焉,毋使不幸而至于芝生也,是则可贺焉矣。



  注释:
  [1]不材:不成材。[2]凡什物;普通的日用杂物。[3]廊庙:庙堂,朝廷。[4]且:姑且。遂:成,满足。[5]薪之:做柴烧。槱(yóu由)之:做积存备用的木柴。艾(yì亦)之:割掉。“艾”通“刈”。[6]萌蘖:发芽。[7]机:生机。[8]气:生气。[9]雨旸(yáng阳):《尚书洪范》:“曰雨曰旸。”孔安国传,“雨以润物,旸以干物。”旸:出太阳。被:加。[10]暵(hàn汗)湿所薰:干湿气味的熏染。暵:干。薰:同“熏”,侵蚀。[11]蒸:通“烝”,众多。[12]瑞物:迷信的人以灵芝为祥瑞之物。[13]楙(mào茂)树:果树名,一名木瓜。[14]语见《诗卫风木瓜》。琼琚(jū居):玉佩。[15]曷为乎来哉:为何而来呢?意即不可能晚来。曷:何。



  此文一反世俗之见,不但不以灵芝为“瑞”,反认为灵芝之生,是“材”之“至不幸”,呼吁天下人爱惜材木,“毋使不幸而至于芝生”。文章明是谈材木,谈灵芝,实际是在讲人才问题。该文亦取寓言形式,寓意含蓄深远,读来颇能引入深思。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10     标题: 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清)姚鼐

  曩者,鼐在京师,歙程吏部[1],历城周编修语曰[3]:“为文章者,有所法而后能,有所变而后大。维盛清治迈逾前古千百[3],独士能为占文者未广。昔有方侍郎,今有刘先生,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鼐曰:“夫黄、舒之间[4],天下奇山水也,郁千余年,一方无数十人名于史传者。独浮屠之㑺雄[5],自梁陈以来,不出二三百里,肩背交而声相应和也[6]。其徒遍天下,奉之为宗。岂山州奇杰之气,有蕴而属之邪[7]?夫释氏衰歇[8],则儒士兴,今殆其时矣[9]。”既应二君[10],其后尝为乡人道焉。鼐又闻诸长者曰:康熙间,方侍郎名闻海外。刘先生一日以布衣走京师,上其文侍郎。侍郎告人曰:“如方某,何足算耶!邑子刘生,乃国士尔[11]。”闻者始骇不信,久乃惭知先生。今侍郎没,而先生之文果益贵。然先生穷居江上,无侍郎之名位交游,不足掖起世之英少[12],独闭户伏首几案,年八十矣,聪明犹强[13],著述不辍,有卫武懿诗之志[14],斯世之异人也巳。
  鼐之幼也,尝侍先生,奇其状貌言笑,退辄仿效以为戏。及长,受经学于伯父编修君[15],学文于先生。游宦三十年而归[16],伯父前卒,不得复见,往日父执往来者皆尽[17],而犹得数见先生于枞阳[18],先生亦喜其来,足疾未平,扶曳出与论文[19],每穷半夜。今五月望,邑人以先生生日为之寿,鼐适在扬州,思念先生,书是以寄先生,又使乡之后进者,闻而劝也[20]。



  注释:
  [1]程吏部:程晋芳,字鱼门,安徽歙县人,乾隆进士,官吏部主事、四库全书编修。[2]周编修:周永年,字书昌,山东历城人,乾隆进士,与姚、程同为四库全书编修。[3]迈逾:超过。[4]黄舒:黄山、舒城。桐城在黄山、舒城之间。[5]浮屠:此处指佛教徒。㑺雄:才能出众的人。“㑺”亦作“俊”。[6]肩背交:人与人肩背相接,形容人多。[7]蕴:积蓄。属:归属。[8]释氏:释迦牟尼,为佛教创始人,故通常以“释氏”指佛教或佛教徒。[9]殆:大概,恐怕。[10]应:应承,回答。[11]国士:一国之中杰出的人物.[12]掖:扶持,扶植。[13]聪明:耳聪目明。[14]卫武懿诗:卫武即春秋时卫武公姬和。《诗经•大雅》中的《抑》篇,相传为卫武公晚年为警戒自己而作。懿诗:美诗,指《抑》篇。[15]编修君:指作者的伯父姚范。姚范字南青,号薑坞,乾隆进士,曾为编修官。[16]游宦,在外做官。[17]父执:父之好友。[18]数(shuò朔):屡次。枞阳:枞阳镇,旧属桐城。[19]扶曳(yè叶):搀扶。曳:牵引。[20]劝:勉力,努力。



  姚鼐(1732—1815),字姬传,一字梦谷,世称惜抱先生,安徽桐城人。乾隆进士,官至刑部郎中,充四库全书编修官。中年弃官,先后在江宁、扬州、徽州、安庆主持钟山、梅花、紫阳、敬敷书院达四十余年,梅曾亮、管同、方东树、姚莹、刘开等,都是他的著名弟子。早年曾向刘大櫆学习古文,继方苞、刘大櫆等同乡前辈之后,从事古文写作与宣传,影响遍及全国,桐城文派于是得以形成,姚鼐生活的乾嘉时期,
  汉学大盛,这对姚鼐也不无影响,他认为考据不可少,但也不赞成汉学家的“祟尚鸿博,繁称考证”,更不赞成以汉学排斥程朱理学,因而提出了义理、考证、文章三者不可偏废的主张。对于古文写作,他认为应该讲究“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为文之精,“格、律、声、色”为文之粗,二者虽有精粗之分,却也不能偏废。姚鼐的散文以“醇正严谨”著称,一般文章都能写得清通自然,简洁明快,但由于他与现实很少矛盾,生活面也较狭窄,因而文章内容大都显得贫乏,形式出过于拘谨,缺少风采。
  著有《惜抱轩集》等,所编《古文辞类纂》影响较大。《清史稿》有传。
  戴名世、方苞、刘大櫆俱为桐城人而文名满天下,但他们都还没有创为文派的意思。到了姚鼐时,桐城文派之名始著,这与姚氏继承发展桐城文论,聚徒授文,以及以桐城文学相标榜是分不开的。此文揭出程晋芳、周永年“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之说,井认为桐城“儒士兴,今殆其时矣”,隐然以桐城散文为天下文章之宗。作者在文中持提方苞与刘大櫆的承接关系,以及自己与刘的师承关系,实际巳引出桐城文学派别的端绪。此文作为实际打出桐城文派旗号的作品,历来为人所重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10     标题: 留侯论(清)魏禧

  客问魏子曰:“或曰:‘子房弟死不葬[2],以求报韩。’既击始皇搏浪沙中[3],终辅汉灭秦,似矣。韩王成既杀[4],郦生说汉立六国后[5],而子房沮之[6],何也?故以为子房忠韩者,非也。”
  魏子曰:“噫,是乌足知子房哉[7]!人有力能为人报父仇者,其子父事之,而助之以灭其仇,岂得为非孝子哉?子房知韩下能以必兴也,则报韩之仇而已矣。天下之能报韩仇者,莫如汉,汉既灭秦,而羽杀韩王,是子房之仇,昔在秦而今又在楚也。 六国立则汉不兴,汉不兴则楚不灭,楚不灭则六国终灭于楚。夫立六国,损于汉,无益于韩。不立六国,则汉可兴,楚可灭,而韩之仇以报。故子房之地决矣。”
  “子房之说项梁立横阳君也,意固亦欲得韩之主而事之,然韩卒以夷灭[8]。韩之为国与汉之为天下,子房辨之明矣。范增以沛公有天子气[9],劝羽急击之,非不忠于所事,而人或笑以为愚。且夫天下公器非一人一姓之私也[10],天为民而立君,故能救生民于水火[11],则天以为子,而天下戴之以为父。子房欲遂其报韩之志,而得能定天下祸乱之君,故汉必不可以不辅。夫盂子,学孔子者也,孔子尊周,而孟子游说列国,惓惓于齐梁之君[12],教之以王[13]。夫孟子岂不欲周之子孙王天下而朝诸侯?周卒不能;两天下之生民,不可以不救。天生子房以为天下也,顾欲责子房以匹夫之谅[14]、为范增之所为乎?亦已过矣!


  注释:
  [1]留侯:张良,字子房,其先韩人,祖、父皆仕韩。秦灭韩后,张良为汉刘邦谋臣,辅汉灭项羽,定天下,受封为留侯。[2]《史记留侯世家》载,韩国被秦吞灭后,张良连弟弟死了都不办丧事,用全部家财来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3]博浪沙:地名,今河南省原阳县东南。秦始皇东游,张良和刺客埋伏在博浪沙,用大铁锤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大怒,大索天下十日,没有捉住张良。[4]韩王成:韩国的诸公子,名成,人称横阳君。张良曾经游说项梁立横阳君为韩王,项梁乃从,后为项羽所杀。[5]郦生:郦食其(yì jī),刘邦的策士。他曾经向刘邦献策,要刘邦分封土地给六国后代,并授予他们王印,这样天下就会臣服,楚国也会来朝拜,恰好张良有事来谒见刘邦,知道刘邦已同意郦生的建议,当即劝阻刘邦,说:“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刘邦大骂郦生,急忙派人销毁已刻好的封印。[6]沮:阻止。[7]乌:何。[8]夷灭:消灭。夷,平,诛锄。[9]范增:项羽的谋臣,被尊为亚父,他屡次劝项羽杀刘邦,项羽不听,后郁愤病死。沛公:刘邦。[10]公器:指名位、爵禄等。[11]水火:喻困苦患难。[12]惓惓:同“拳拳”,诚恳深切之意。[13]王(wàng):成就王业。[14]顾:却,反而。匹夫:庶人,平民。谅:忠诚守信。


  魏禧(1624—1681),字叔子,一字冰叔,号裕斋,又号勺庭,江西宁都人,明诸生,入清不仕,举家隐居故乡翠微峰。四十岁始游历大江南北,所结交皆明遗民。在清初文坛上很有地位,与兄际端、弟礼,俱有文名,时称“宁都三魏”,又和侯方域、汪琬齐名,号“国初三家”。散文长于见识议论,各体风格不同,都能纵横变化,文随意尽。有《魏叔子文集》。
  张良是韩国人,却做了汉的谋臣。本文的论说中心表面似乎是:张良仕汉是否忠韩。共分两层论述:一、张良仕汉以报韩仇;二、张良仕汉以救天下之民。第二层是第一层的深化,尤其“天下公器非一人一姓之私”、“天下之生民不可以不救”等观点,实际上推倒了所谓忠韩的匹夫之见。
  此篇是魏禧议论文的名篇,气势踔厉风发,层层推进,表现了他长于见识和议论的写作特色。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8-31 09:11     标题: 柳敬亭传·(清)黄宗羲

  余读《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自此以来,其姓名不可得闻。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
  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本姓曹。年十五,犷悍无赖,犯法当死,变姓柳,之盱眙市中为人说书,已能倾动其市人。久之,过江,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曰:“此子机变,可使以其技鸣。”于是谓之曰:“说书虽小技,然必句性情,习方俗,如优孟摇头而歌,而后可以得志。”敬亭退而凝神定气,简练揣摩,期月而诣莫生。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欢咍嗢噱矣。”又期月,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末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由是之扬,之杭,之金陵,名达于缙绅间。华堂旅会,闲亭独坐,争延之使奏其技,无不当于心称善也。
  宁南南下,皖帅欲结欢宁南,致敬亭于幕府。宁南以为相见之晚,使参机密。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宁南不知书,所有文檄,幕下儒生设意修词,援古证今,极力为之,宁南皆不悦。而敬亭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者,无不与宁南意合。尝奉命至金陵,是时朝中皆畏宁南,闻其使人来,莫不顾动加礼,宰执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称柳将军,敬亭亦无所不安也。其市井小人昔与敬亭尔汝者,从道旁私语:“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今富贵若此!”
  亡何国变,宁南死。敬亭丧失其资略尽,贫困如故时,始复上街头理其故业。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乡欲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


  译文
  我读了《东京梦华录》和《武林旧事记》两部宋人笔记,(知道)两宋说书艺人多达数十人。从那以后,说书艺人的姓名,就不为人们所知了。只是近几年来,人们才异口同声称赞柳敬亭的说书技艺。
  柳敬亭是扬州府泰州人,原姓曹。十五岁时,(因为)蛮横凶悍,刁钻不讲道理,触犯刑法,应当处死刑,(因此他)改姓柳,逃到盱眙城里,给人们说书。那时(他说书)已经能使市民佩服、感动。很久以后,到了江南,松江府有个叫莫后光的读书人见了他,说:“这人机智灵活,可以帮助他,用他的演技出名。”于是对柳敬亭说:“说书虽是低微的技艺,但也必须勾画出(故事中人物的)性格情态,熟悉各地方的风土人情。要象春秋时楚国优孟那样以隐言和唱歌讽谏,而后才能达到目的。”柳敬亭回到家里,聚精会神,专心致志,用心练习,反复推求。过去一个月,(他)前往莫后光处,莫(对他)说:“你说书,能够使人欢乐喜悦,大笑不止了。”又过了一个月,莫(对他)说:“你说书,能使人感慨悲叹,痛哭流涕了。”又过了一个月,莫后光不禁赞叹地说:“你说书,还没有开口,哀伤、欢乐的感情就先表现出来了,使听众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你)说书的技艺达到了精妙的程度。”于是柳敬亭就到扬州、杭州、南京(等大城市去说书),名声显扬于达宫贵人之中。在豪华大厅的盛大集会之上,在悠闲亭榭的独坐之中,(人们)争着请柳敬亭表演他的技艺,没有不从内心感到满足,说他演得好的。
  宁南侯左良玉渡江南下时,安徽提督社宏域想结交左良玉,介绍柳敬亭到(左良玉的)府署。左良玉惋惜与柳敬亭相见太晚,让柳敬亭参与决定重要秘密军务。军中官员也不敢以说书人的身份来看待柳敬亭。左良玉没有读过书,所有公文,都是部下文人立意谋篇,炼字炼句,引古证今,努力写成,(可是)左良玉都不满意。而柳敬亭耳朵经常听到的,口里经常说的,从僻陋里巷俗语常谈中得来的,倒没有不合左良玉之意的。(柳敬亭)曾奉命到南京,当时南明朝中群臣都敬畏左良玉,听说他派人来,上下没有谁不以恭敬之礼接待(他),宰相以下的官吏都让柳敬亭坐在向南的尊位上,称呼他柳将军,柳敬亭也没有什么不安的表现。那些街市上往日和柳敬亭很亲近互称你我的市民,在路边私下说:“这人是过去和我们一起说书的,如今他竟这样飞黄腾达了!”
  不久,南明朝庭覆灭,左良玉也死了。柳敬亭的资财差不多花光,又象昔日一样贫困,于是又开始走上街头,重操旧业。柳敬亭既然在军队里的时间很长,那些蛮横狡诈、不守法纪的人,杀人犯法、改名换姓、逃亡在外的人,流离失所、悲欢离合、国破家亡的事,(他)都亲眼见过,而且各地的方言,大众的爱好和崇尚,都是他所熟悉的。(因此他)每讲一词一语,让人听起来,有的象刀枪剑戟碰撞,带甲骑兵突然冲出,飒飒作响,腾空而起;有的象狂风怒号,苦雨泣诉;有的象鸟鹊悲鸣,群兽惊骇,使人立即产生亡国之恨,听不清伴奏的乐声。(他的艺术造诣)已大大超过了莫后光所说的那种境界了。

  黄宗羲(1610~1695)
  明末清初思想家、文学家。字太冲,号梨洲,又号南雷。余姚(今属浙江)人。父黄尊素,东林党中重要人物,因揭露魏忠贤罪恶,为阉党诬陷,冤死狱中。黄宗羲深受家庭影响,重气节,轻生死,严操守,辨是非,磨砺风节,疾恶如仇;反对宦官和权贵,成为东林子弟的著名领袖。清兵南下,黄宗羲组织同志,起兵抗击,不利,走入四明山,结寨自固,又依鲁王于海上。抗清斗争失败后,从事著述。他坚决反对明末空洞浮泛的学风,倡言治史,开浙东研史之风,为清代史家之开山祖。史学之外,对经学、天文、历算、数学、音律诸学都有很深造诣。清廷多次企图罗致他,威逼利诱,终不为所动,坚不赴征,表现了坚定的民族气节。他为保存史料而编选的《明文海》,600卷,未及刊行。
  黄宗羲著作宏富。《明夷待访录》是他进步思想的集中表现,也是其纵横恣肆、宏伟浑朴散文风格的鲜明表现。书中突出地批判封建专制制度,带有鲜明的民主思想色彩。书中明确指出:“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又说:“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他揭露封建皇帝以天下为私产,“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其“一人之产业”;“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其“一人之淫乐”,并“视为当然”。
  黄宗羲论文主张言之有物,反对那些“徒欲激昂于篇章字句之间,组织纫缀以求胜”,讥刺内容“空无一物”的作品(《陈葵献偶刻诗文序》)。
  黄宗羲的传状、碑志文,涉及人物的方面很广,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反映了明清之际大变动的社会面貌。他身为史学大家,对明朝历史典故极为熟悉,且多身历见闻,又善于叙事,故写来都逼真传神。其中尤着力表彰忠臣义士的坚定节操和壮烈行为。张煌言坚持抗清19年,不幸被俘,从容就义;明末遗民余若水隐姓埋名,清苦自持;周难一投老穷荒,“出没瀑声虹影之间”,黄宗羲都为他们写墓志。在《子刘子行状》中,对刘宗周诤臣兼学者的形象,倔强鲠直的性格,刻画得很成功。明末东林、复社的反宦官斗争、南明政权内部抵抗派和投降派的斗争,也得到了深刻的反映。
  黄宗羲诗的成就不及散文,但也留下了一些可诵之作。他的诗直抒胸臆,不事雕饰,多故国之悲,怀旧之感。如《感旧》的“可怪江南营帝业,只为阮氏杀周镳”,讽刺了南明弘光朝的马士英、阮大铖的倒行逆施。《山居杂咏》中:“锋镝牢囚取次过,依然不废我弦歌。死犹未肯输心去,贫亦其能奈我何?”充分表现诗人对抗逆境的顽强意志和乐观精神。
  著作有《宋元学案》和《明儒学案》、《明夷待访录》、《律吕新义》、《易学象数论》、《黄梨洲文集》、《黄梨洲诗集》、《行朝录》等。
作者: 君易轩主人    时间: 2009-9-2 07:39

看题目 人就直接傻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5:58     标题: 六十一岁小像自赞(清)李慈铭

  是翁也,无团团之面[1],乏姁姁之容[2]。形骸落落兮[3],谨畏匔匔[4];须眉怊怅兮[5],天怀畅通。故其貌谿刻兮[6],而心犹五尺之童;其言謇呐兮[7],而辩为一世之雄。不知者以为法官之裔[8],如削瓜而少和气兮[9],其知者以为柱下之冑[10],能守雌而以无欲为宗[11]。乌乎!儒林耶[12]?文苑耶?听后世之我同[13];独行耶?隐佚耶[14]?止足耶?是三者吾能信之于我躬[15]。雨潇风晦,霜落叶红,悠然独笑,形行景从[16]。待观河之将皱兮[17],拊桑海而曲终[18]。故俗士疾之[19],要人扼之[20],而杖履所至,常有千载之清风。


  注释:
  [1]团团:肥胖圆满貌。袁枚《咏钱诗》:“面形团似富家翁。”[2]姁姁(xū):和悦貌。[3]落落:形容孤独,不遇合。[4]匔匔(qióng):恭敬、谨畏貌。[5]怊怅:同“惆怅”,失意而悲伤貌。[6]谿(qī)刻:苛刻,严厉。[7]謇(jiǎn):口吃。呐(nè):同“讷”,语言迟钝或口吃。[8]法官:即皋陶(yáo),传说中的东夷族首领,曾任舜的掌管刑法官。裔(yì)后代。[9]削瓜:削去皮的瓜。《荀子非相》:“皋陶之状,色如削瓜。”指脸色青绿。[10]柱下:指道家创始人老子。据说姓李名耳,曾任周朝的柱下史。柱下史即御史。冑(zhòu):帝王或贵族后裔。[11]守雌:谓内心虽然刚强,外表却要柔弱而不与人争强。雌,雌伏,柔弱。《老子》:“知其雌,守其雌。”[12]儒林:儒者之林,指学术蜀。[13]听:任凭。同:归于,归同。[14]佚:通“逸”。[15]躬:自身。[16]景:同“影”。[17]这句用《楞严经》里的对话。佛问波斯匿王:“汝三岁见恒河时,到十三岁,河水怎么样?”王曰:“到今年六十三岁,河水也无有异。”佛言“你现在发白面皱,观河水有童年老年之别吗?”王曰:“没有。”佛书上讲的是不灭之性,这里指经历多,阅历深。[18]拊:击,拍。桑海:即沧海,沧海变桑田,喻时势变迁很大。[19]疾:厌恶,憎恨。[20]扼:掐住,控制,引申为压制,打击。


  为自己的肖像写赞词,实际是一种表白心迹和自我人格的形式。作者任御史,“数上封事,不避权要”,赞词中就突出了这种品质,同时也表现了他的强烈自尊与自信。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5:59     标题: 伦敦绅民捐助中国(清)郭嵩焘

  廿三日。礼拜。阿尔拉尔得为捐助中国灾荒会之参赞,寓书马格里,以《代模斯》新报刊刻书信三通[1],其中有“哲纪”[JG]者(以二十六字母衍出第一字以标识之,未全载其姓名也),痛诋天坛采办巨木,合银十余万两,以为虚糜款项,置民生疾苦不问。阿尔拉尔得谓此信大有碍于赈务,以拟一稿辨论之,而于中国情事则固不能知也。因属马格里寄复一书,推论二事:一、国家颁赈山西一省已逾百万;直隶、河南、山东、陕西各有赈款;官民捐输,又在此外。而此五省钱粮豁免与缓征,两三年来又已数百万。而以玩视民瘼訾之[2],此过也。天坛工程本属要需,而其采办木料,实在五六年前,巨木长十余丈,皆出深山僻远之区,运出大江,动需一两载,而由各处采办,以符工部所开丈尺,亦需一二的之功,实在以前数车,需用经费开支已久,而以虚糜款项责之,此尤过也。吾以中国人,目睹伦敦绅民捐助中国情形,不欲更加驳辨,仍属阿尔拉尔得为剖辨之。
  而《代模斯》所刻上海来信,持论有极精透者:
  一论罪己诏书[3],谓天灾流行,人力无从斡旋。而中国于此绝不一为经画而预备之计,其责实无可辟。如开河浚川,引水灌输,此预防之策也,中国一无经营。电报、汽轮车以通消息,以利转输,此临事补救之方也,中国一无讨论。至于铸造银钱,取便民商,外国之交易无阻,其利小,中国之居积有资,其利大,又一切峻拒之[4],以为中国钱法,外国不宜干与。以此一切袭常蹈故,自取坐困之势,至是犹无省悟,为患将何已也?
  一论中国人民禁使出洋,其弊终至于使人掠取为奴仆,而无有正名挈眷谋生外洋者[5]。英国既收取澳大利洲,凡有挈眷承往开垦,国家皆资助以行。中国坐听人民数百万日充饿莩[6],而出洋则严禁之。贫民私出外谋生,稍有赢余,裹负以归,各国尤深嫉之。是以美国之旧金山,与澳大利洲新金山,至有遏载华人前往之议[7]。将来一切驱回中国,其隐患尤深。其他议论尚繁,俱切中中国情弊,阅之慨叹而已。



  注释:
  [1]《代模斯》:《泰晤士》报。[2]民瘼:民间疾苦。訾:诋毁。[3]罪己诏:《左传》庄公十一年有“禹、汤罪己”句。历史上封建王朝遇危难之时,为收拾民心,往往以皇帝名义,取《左传》之意,下如自责,昭告内外,称罪己诏。[4]峻:严刻,严厉。[5]挈(qiè):率领。[6]莩(piǎo):通“殍”。饿死的人。[7]遏载:阻止,断绝。



  本文选自《记嵩焘日记》第三卷,是作者出使英国时期,写于光绪四年(1878)五月二十三日的日记。题目是编者所加的。
  这是一篇内容丰富而严肃的日记。伦敦绅民成立了捐助中国灾荒会,而英国的报纸却发表了一篇上海来信,批评当时的清政府为天坛工程采办巨木,耗资甚多,却不顾民生疾苦。这封信影响了赈灾工作。郭嵩焘作为驻英大使,不得不向捐助中国灾荒会说明有关事实,为清政府辩解。但郭嵩焘的心情是沉重而复杂的。他肯定上海来信“持论有极精透者”、“俱切中中国情弊”。作为一个深知国情的外交官,他只有“慨叹而已”。今人读这篇日记,仍有许多耐人寻味之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0     标题: 论梁元帝读书(清)王夫之

  江陵陷,元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或问之,答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未有不恶其不悔不仁而归咎于读书者,曰:“书何负于帝哉?”此非知读书者之言也。帝之自取灭亡,非读书之故,而抑未尝非读书之故也。取帝之所撰著而观之,搜索骈丽,攒集影迹,以夸博记者,非破万卷而不能。于其时也,君父悬命于逆贼,宗社垂丝于割裂;而晨览夕披,疲役于此,义不能振,机不能乘,则与六博投琼[1]、耽酒渔色也,又何以异哉?夫人心一有所倚,则圣贤之训典,足以锢志气于寻行数墨之中,得纤曲而忘大义,迷影迹而失微言,且为大惑之资也,况百家小道,取青妃白[2]之区区者乎?
  呜呼!岂徒元帝之不仁,而读书止以导淫哉?宋末胡元之世,名为儒者,与闻格物之正训,而不念格之也将以何为。数《五经》、《语》、《孟》文字之多少而总记之,辨章句合离呼应之形声而比拟之,饱食终日,以役役于无益之较订,而发为文章,侈筋脉排偶以为工,于身心何与耶?于伦物[3]何与耶?于政教何与耶?自以为密而傲人之疏,自以为专而傲人之散,自以为勤而傲人之惰。若此者,非色取不疑之不仁[4]。好行小慧之不知[5]哉?其穷也,以教而锢人之子弟;其达也,以执而误人之国家;则亦与元帝之兵临城下而讲《老子》[6],黄潜善之虏骑渡江而参圆悟者奚别哉[7]?抑与萧宝卷、陈叔宝之酣歌恒舞,白刃垂头而不觉者[8],又奚别哉?故程子斥谢上蔡之玩物丧志[9],有所玩者,未有不丧者也。梁元、隋炀、陈后主、宋徽宗皆读书者也[10],宋末胡元之小儒亦读书者也,其迷均也。
  或曰:“读先圣先儒之书,非雕虫之比,固不失为君子也。”夫先圣先儒之书,岂浮屠氏之言,书写读诵而有功德者乎?读其书,察其迹,析其字句,遂自命为君子,无怪乎为良知之说者起而斥之也。乃为良知之说,迷于其所谓良知,以刻画而仿佛者,其害尤烈也。
  夫读书将以何为哉?辨其大义,以立修己治人之体也;察其微言,以善精义入神之用也。乃善读者有得于心而正之以书者鲜矣,下此而如太子弘之读《春秋》[11]而不忍卒读者鲜矣,下此而如穆姜[12]之于《易》,能自反而知愧者鲜矣。不规其大,不研其精,不审其时,且有如汉儒之以《公羊》废大伦[13],王莽之以讥二名待匈奴[14],王安石以国服赋青苗者,经且为蠹[15]。而史尤勿论已。读汉高之诛韩、彭而乱萌消[16],则杀亲贤者益其忮毒;读光武之易太子而国本定,则丧元良者启其偏私[17];读张良之辟谷以全身,则炉火彼家之术进[18];读丙吉之杀人而不问[19],则怠荒废事之陋成。元高明之量以持其大体,元斟酌之权以审于独知,则读书万卷,止以导迷,顾不如不学无术者之尚全其朴也。
  故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志定而学乃益,未闻无志而以学为志者也。以学而游移其志,异端邪说,流俗之传闻,淫曼之小慧,大以蚀其心思,而小以荒其日月,元帝所为至死而不悟者也。恶得不归咎于万卷之涉猎乎?儒者之徒,而效其卑陋,可勿警哉?



  注释:
  [1]六博:古代博戏名。共十二棋,六黑六白,两人相博,每人六棋,故名。投琼:即掷骰子。[2]取青妃(pèi配)白:或云“妃青俪白”,比喻卖弄文字技巧。[3]伦物:人伦物理。[4]色取不疑之不仁:语本于《论语颜渊》:“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意为表面上似乎爱好仁德,实际行为却不如此,可是自己竟以仁人自居而不加疑惑。见杨伯峻《论语译注》。[5]好行小慧:《论语卫灵公》:“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好行小慧,喜欢卖弄小聪明。不知:同“不智”。[6]元帝之兵临城下而讲《老子》:《梁书元帝纪》:“(承圣三年)九月辛卯,世祖(即元帝)于龙光殿述《老子》义,尚书左仆射王褒为执经。乙巳,魏遣其柱国万纽于谨率大众来寇。冬十月丙寅,魏军至于襄阳,萧詧率众会之。丁卯停讲,内外戒严。”[7]“黄潜善”句:黄潜善,宋高宗南渡时宰相。虏骑渡江而参圆悟,《宋史黄潜善传》:“郓、濮相继陷没,宿、泗屡警,右丞许景衡以扈卫单弱,请帝避其锋,潜善以为不足虑,率同列听浮屠克勤说法。”浮屠,佛教徒。克勤,北宋末南宋初僧人,高宗建炎元年住持金山寺,适高宗于十月至杨州,入对,赐号圆悟禅师,绍兴五年逝世。见《五灯会元》卷十九《昭觉克勤禅师》条。[8]“抑与”二句:萧宝卷,即南朝齐东昏侯,荒淫无度,梁兵围京城甚急,犹在含德殿吹笙歌作《女儿子》。是夜卧未熟,为部下所杀。陈叔宝,即陈后主。在位时盛修宫室,元时休止,君臣酣饮,从夕达旦,以此为常。宠幸贵妃张丽华。隋兵临江,犹奏伎纵酒,作诗不辍。后与贵妃逃于井中,被俘。[9]程子斥谢上蔡玩物丧志:程子,即程颢,字伯淳,学者称明道先生,北宋理学家。谢上蔡,名良佐,字显道,上蔡(今属河南)人,程门弟子,学者称上蔡先生。《宋元学案》卷十四《明道学案下》:“《程氏遗书》曰:良佐昔录五经语作一册,伯淳见之,谓曰‘玩物丧志’。”[10]“梁元”句:梁元,梁元帝萧绎,嗜读书,藏书十四万卷,隋炀,即隋炀帝杨广。《资治通鉴》卷一八下:“帝好读书著述。……初,西京嘉则殿有书三十七万卷,帝命秘书临柳顾言等铨次,除其复重猥杂,得正御本三万七千馀卷,纳于东都修文殿;又写五十副本,简为三品,分置西京、东都、宫省官府。其正书,皆装翦华净,宝轴锦褾。于观文殿前为书室十四间……帝幸书室,户扉及厨扉皆自启。”陈后主:陈叔宝。魏徵称“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宋徽宗,赵佶,不仅工书善画,而且知乐能词。[11]太子弘之读《春秋》:《新唐书三宗诸子传》:“孝敬皇帝弘,显庆元年立为皇太子。受《春秋左氏》于率更令郭瑜,至楚世子商臣弑其君,喟而废卷曰:‘圣人垂训,何书此耶?’瑜曰:‘孔子作《春秋》,善恶必书,褒善以劝,贬恶以诫,故商臣之罪,虽千载犹不得灭。’弘曰:‘然所不忍闻,愿读他书。’”弘为高宗子,武后所生,上元二年从幸合壁宫,遇鸩死,年二十四,谥为孝敬皇帝。[12]穆姜:春秋时鲁宣公夫人,鲁成公之母。穆姜和叔孙侨如私通,想驱逐鲁国执政季文子、孟献子而占其家财,又想废掉成公而立其庶弟。成公死,子襄公立,将其迁于东宫。曾命卜史占卦,得《艮》之《随》,有出走之象,卜史劝其速出,可以免。但她认为“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得出矣”。后遂死于东宫。见《左传襄公九年》。[13]汉儒之以公羊废大伦:《后汉书光武帝纪》:“(建武十七年)废皇后郭氏为中山太后,立贵人阴氏为皇后。(十八年)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疆,崇执谦退,愿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疆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刘)庄即是后来的汉明帝。所谓“《春秋》之义,立子以贵”,说见于《公羊传》。《公羊传隐公元年》:“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恒(鲁恒公)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汉光武将原皇太子刘疆降为藩王,而立刘庄为皇太子,以其母贵为皇后之故,即依循《公羊传》中“立子以贵”之义。大伦,《孟子滕文公上》:“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又《论语微子》:“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知“大伦”即是“人伦”。[14]王莽之以讥二名待匈奴:《汉书匈奴传》:“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两个字的名),因使使者以讽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窃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悦。”案《公羊传定公六年》:“季孙斯、仲孙忌帅师围运(地名,同“郓”)。此仲孙何忌也,曷为谓之仲孙忌?讥二名。二名,非礼也。”此为本文“讥二名”之所本。讥,遣责,非议。[15]“王安石以国服”二句:《周礼地官司徒泉府》:“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国服为之息,凡国之财用取具焉。岁终,则会其出入而纳其馀。”国服,原为一地区所出产品之意。王安石用此经文推行青苗法。《宋史王安石传》:“青苗法者,以常平籴本作青苗钱,散与人户,令出息二分,春散入敛。”苏辙《再论青苗状》所云“熙宁之初,王安石 、吕惠卿用事,首建青苗之法,其实放债取利,而妄引《周官泉府》之言,以文饰其事”,即指此事。经且为蠹:言以上汉儒、王莽、王安石之妄用经义,犹如蠹鱼之蛀蚀经文。[16]汉高:汉高祖刘邦。韩:韩信。彭:彭越。[17]“读光武”二句:光武易太子而国本定,即汉光武帝废太子刘疆,另立刘庄为太子事,见注[13]。元良,《礼记文王世子》:“一有元良,万国以贞,世子之谓也。”后因以元良为太子之代称。[18]“读张良”二句:张良辟谷以全身事载《史记留侯世家》:“留侯曰:‘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引轻身。”辟谷,不食五谷;及行道引之术,古人以为可以长生。炉火,指道家烧丹炼汞之术。彼家,儒家指佛、道为彼家。[19]丙吉之杀人而不问:《汉书丙吉传》:“吉又尝出,逢清道,群斗者死伤横道,吉过之不问。掾史独怪之。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民斗相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方春少阳用事,未可大热,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三公典调和阴阳,职当忧,是以问之。’掾史乃服,以吉知大体。”[20]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语见《论语为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0     标题: 论文偶记(节录)(清)刘大櫆

  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曹子桓、苏子由论文,以气为主[2],是矣。然气随神转,神浑则气灏[3],神远则气逸,神伟则气高,神变则气奇,神深则气静,故神为气之主。至专以理为主,则未尽其妙。盖人不穷理读书,则出词鄙倍空疏[4]。人无经济[5],则言虽累牍,不适于用。故义理、书卷、经济者,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事。譬如大匠操斤[6],无土木材料,纵有成风尽垩手段[7],何处设施[8]?然有土木材料,而不善设施者甚多,终不可为大匠。故文人者,大匠也。神气音节者,匠人之能事也[9],义理、书卷、经济者,匠人之材料也。
  神者,文家之宝。文章最要气盛,然无神以主之,则气无所附,荡乎不知其所归也。神者气之主,气者神之用。神只是气之精处。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然不得其神而徒守其法,则死法而已。要在自家于读时微会之。李翰云:“文章如千军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10]此语最形容得气好。论气不论势,文法总不备。
  文章最要节奏;管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声窃渺处[11]。
  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然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12]。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13],以字句准之。
  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文贵奇,所谓“珍爱者必非常物”[14]。然有奇在字句者,有奇在意思者,有奇在笔者[15],有奇在丘壑者[16],有奇在气者,有奇在神者。字句之奇,不足为奇;气奇则真奇矣;神奇则古来亦不多见。次第虽如此,然字句亦不可不奇、自是文家能事。扬子《太玄》、《法言》[17],昌黎甚好之,故昌黎文奇。奇气最难识,大约忽起忽落,其来无端,其去无迹。读古人文,于起灭转接之间,觉有不可测识处,便是奇气。奇,正与平相对。气虽盛大,一片行去,不可谓奇。奇者,于一气行走之中,时时提起。太史公《伯夷传》可谓神奇[18]。
  文贵简。凡文,笔老则简[19],意真则简,辞切则简[20],理当则简,味淡则简,气蕴则简[21],品贵则简[22],神远而含藏不尽则简。故简为文章尽境。程子云:“立言贵含蓄意思,勿使天德者眩,知德者厌。”[23]此语最有味。
  文贵变。《易》曰:“虎变文炳,豹变文蔚。”[24]又曰:“物相杂,故曰文。”[25]故文者,变之谓也。一集之中篇篇变,一篇之中段段变,一段之之句句变,神变、气变、境变、音节变、字句变,惟昌黎能之。
  文法有平有奇,须是兼备,乃尽文人之能事。上古文字初开,实字多,虚字少。典漠训诰[26],何等简奥,然文法自是未备。至孔于之时,虚字详备,作者神态毕出。《左氏》情韵并美[27],文采照耀。至先秦战国,更加疏纵[28]。汉人敛之,稍归劲质,惟子长集其大成[29]。唐人宗汉,多峭硬。宋人宗秦,得其疏纵,而失其厚茂,气味亦少薄矣。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何可节损?然校蔓软弱,少古人厚重之气,自是后人文渐薄处。史迁句法似赘拙,而实古厚可爱。
  理不可以直指也,故即物以明理[30],情不可以显言也,故即事以寓情。即物以明理,《庄子》之文也;即事以寓情,《史记》之文也。
  凡行文多寡短长,抑扬高下,无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而得之于字句,则思过半矣。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一吞一吐,皆由彼而不由我。烂熟后,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合我喉吻者,便是与古人神气音节相似处,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声。



  注释:
  [1]《论文偶记》:刘大櫆阐述其文学思想的专著。[2]曹子桓:魏文帝曹丕,论文以气为主,见其《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敌。”苏子由:宋代散文作家苏撤。论文以气为主,见其《上枢密韩太尉书》:“以为文者,气之所形。”[3]灏(hào浩):浩大。[4]出辞鄙倍:《论语泰伯》:“出辞气,斯远鄙倍矣。”鄙倍,鄙陋背理。“倍”通“背”。[5]经济:经世济民,治理国家的主张、办法。[6]大匠:技术高超的匠人。斤:斧头。[7]成风尽垩手段:《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垩(è扼):白土。慢同“漫”,涂抹。斫:砍。[8]设施:设置安排。[9]能事,本领,才能。[10]李翰:唐代文学家,字子羽。引语见李德裕《文章沦》:“从兄翰常言‘文章如千军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盖调是矣。”[11]希声:见本书刘大櫆《答吴殿麟书》注,窈渺:美妙。[12]矩:标记。[13]渡:测度。[14]“珍爱者必非常物”:“韩愈《答刘正夫书》:“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15]笔:笔法,笔力,如曲笔,伏笔等。[16]丘壑:指意境深远。[17]扬子:扬雄,西汉文学家、哲学家、语言学家,早年从事辞赋写作,后来认为这是“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转而研究哲学。曾仿《论语》作《法言》,仿《易经》作《太玄》,提出以“玄”作为宇宙万物根源的学说。[18]太史公:司马迁。《伯夷传》是《史记》列传中的一篇。[19]笔老:笔法老练。[20]辞切:言辞准确切要。[21]气蕴:文气含蓄深厚。[22]品贵:文风庄重。品,品格。[23]程子:北宋哲学家、教育家程颢、程颐兄弟,理学的奠基者,世称二程。引语见《二程全书遗书第二上》。[24]“虎变”二句:《易革》:“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又:“象曰:君子豹变,其文蔚也。”“文柄”、“文蔚”均指文采(原指虎、豹身上的花纹)鲜明、丰茂。《文心雕龙原道》:“虎豹以炳蔚凝姿。”[25]“物相杂”二句:语出《易系辞下》。相杂,相互杂错。[26]典谟训诰:指《尚书》,典、谟、训、诰,皆《尚书》中的名目。[27]《左氏》:即《左传》。[28]纵:自由放纵。[29]子长:司马迁。[30]即物:就物,凭借具体事物。


  桐城派作家在从事散文写作的同时,多重视总结前人的写作经验,《论文偶记》是桐城文论的第一个篇幅较长的专著,集中表观了刘大櫆的散文创作主张,在桐城派文论中占有重要地位。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2     标题: 骡说(清) 刘大櫆

  乘骑者皆贱骡而贵马。夫煦之以恩[1],任其然而不然[2],迫之以威使之然,而不得不然者,世之所谓贱者也。煦之以恩,任其然而然,迫之以威使之然而愈不然[3],行止出于其心[4],而坚不可拔者[5],世之所谓贵者也,然则马贱而骡贵矣[6]。虽然,今夫轶之而不善[7],榎楚以威之而可以入于善者[8],非人耶[9]?人岂贱于骡哉?然则骡之刚愎自用,而自以为不屈也久矣。呜呼!此骡之所以贱于马欤?



  注释:
  [1]煦(xǔ许,又读xù绪):温暖,爱悦。[2]“任其然”句:不加强迫,让它自动这样做,它却偏不这样做。然:这样。[3]迫之以威:以威力强迫它。[4]行止:一言一动,各种行为。[5]拔:移易。[6]“然则”句:马易驯服而螺不易驯服,骡即所谓“坚不可拔者”,所以说马贱累贵。[7]轶(yì益):通“逸”放任。[8]榎(jiǎ假):用于笞打的一种刑具。“榎”同“槚”,苦茶。[9]非人耶:不就是人吗?



  这是一篇寓言式的杂文。作者之意,是贵骡而贱马,因为骡“行止出于其心”,“以威使之然而愈不然”,具有倔傲之性,而马则往往屈服于威势。但世俗却以骡之“刚愎自用”而贱之,于是作者不能不慨叹。以螺马为寓,实是写人世的不平,包有作者的身世之感在内。此文言简意赅,文不足二百字,文意却一折再折,曲尽其妙。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2     标题: 马得利油画院(清)黎庶昌

  马得利向有油画院,其画多旧。今年新添一所,开院之日,君主亲临阅视。学部先期以函请,予以在国恤穿孝期内[2],辞未赴也。迨后始一往观,其中有绝佳者数幅,需价动以数千金计。予力不能致,因记之:
  一为铅笔纸画日国地名爪达伊尔纳[3],岭道坡陀斜上,众松离立成林,岭以外天光微透;山凹处乌云一片映带之,时有乱鸦数点,斜飞点缀;山麓浅草乱石,绵羊十余头,放牧牧童,箕踞倚石而坐[4];笔墨苍润,书味盎然,王麓台、石谷之徒也[5]。一画荷兰之阿卜姑得地,池边野鹤数群,俨如人立,水痕悠远,环带疏林,芦苇萧疏,风景幽绝。一画玻璃暖房,窗外雪痕隐约,有瑞典人母女在中;其母倚石柱坐,后垂棕叶,旁列唐花盆;女方八九龄,发垂覆额,向母耳语,欢欣之态,溢人眉际。一画日国海口邑塞夜景,夜深人静,桅樯林立,星点灿然;时有薄云掩月,月光透入水面,跃跃欲出;天光暗淡,隐见路灯,将军马地勒司刚波司潜出马队觇贼(刚波司,现任之兵部尚书也。)一画日国女子名马达拉纳悔过图,身为由太妆,锦衣绣带,掷弃其首饰珍玩等物,长发委地,跪而祷天。一画十二三龄小女,名马利亚莫尔赖诺,独立庭内,神采翩然,其父手笔也。予叩之主者,其人不以出售。
  西人作画,往往于人物山水,必求其地其人而貌肖之,不似中国人之仅写大意也。所记略得仿佛,惜乎其神妙之处皆不能传,庄生所谓以指喻之非指者也[6]。



  注释:
  [1] 马得利:马德里。[2]国恤:帝后之丧。[3]日国:西班牙。[4]箕踞:伸开腿坐。[5]王麓台:王原祁,号麓台。王翚:字石谷。二人是清初著名画家。[6]“庄生”句:语出《庄子齐物论》。公孙龙提出“指非指”、“白马非马”的命题。庄子针对此提出“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黎庶昌借此说明他对于画的抽象描绘,不能传达画的具体神妙之处。



  本文选自《西洋杂志》,是作者任驻西班牙使馆参赞时,观看马德里油画院而作。文中详细描绘了其中“绝佳者数幅”,并指出了中国画重写意与西人画求实写的区别。作为一个外交官,黎庶昌描述异国民风国俗,十分注意文化的内涵,这自然和他的文化修养有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4     标题: 马伶传·(清)侯方域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1)。金陵为明之留都(2),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3)、游雨华台者(4),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5)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6)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7),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坐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
  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8),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曰:“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9)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称为马回回云。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于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10)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呼!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尔。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注释:
  (1)金陵:古地名,今江苏南京。梨园部:指戏班。梨园是唐玄宗时在皇宫中教练歌舞艺人的地方。唐代宫廷乐舞有两大类别:坐部伎和立部伎。坐部伎在堂上表演。在梨园教练的为坐部伎。后世也称戏班为“梨园部”或“梨园”。(2)留都:古代王朝迁都后,常在旧都置官留守,称留都。(3)桃叶渡:南京的名胜之地。(4)雨华台:即雨花台,南京的名胜之地。(5)新安:隋、唐时郡名,其辖境大致相当于后来的徽州(包括今安徽歙县等地)。新安贾指徽州商人。(6)《鸣凤》:指《鸣凤记》,明代戏曲剧本名,演杨继盛与明代奸相严嵩斗争、被害及昭雪的故事。椒山先生即指杨继盛。(7)两相国论河套:指《鸣凤记》所演奸相严嵩与另一宰相夏言争论应否恢复河套的事。河套,指今内蒙古自治区和宁夏回族自治区境内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南、黄河沿岸的地区。(8)匍匐前:伏地前行。(9)顾秉谦:昆山(今属江苏)人,万历二十三年(1544)进士,历任文渊阁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晋少师。谄附魏忠贤,陷害杨涟、左光斗等。《明史》入《阉党传》。(10)分宜:指严嵩。严嵩为江西分宜人。

  侯方域(1618--1655) 明末清初人。字朝宗,河南商丘人。明末与方以智、陈贞慧、冒襄齐名,称“四公子”。入清后曾应河南乡试,中副榜,并为清总督出谋献策。能诗文。所著有《壮悔堂文集》、《四忆堂诗集》。
  本篇讲述了马伶为提高自己的表演艺术,不断刻苦学习、努力探索的故事。马伶作为一位有名的演员,在经历一次演出失败之后,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励志奋发,远走几千里,不惜为人奴仆去深入生活,观察人物的言行举止、体验人物的思想感情,终于塑造出了深受观众赞赏的舞台形象。这个故事表明,艺术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艺术家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深入生活,不断地进行学习和探索,闭门造车是不能取得高度成就的。[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12 19:00:08编辑过]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5     标题: 马湘灵诗集序(清)刘大櫆

  马君湘灵与余居同里,生同庚[1],学同业,其喜为诗同,其嗜酒同,饮洒既酣,其狂言震于广座也同。余弃于时,而湘灵亦屡试不举,为同遇;余生三子皆夭[2],而湘灵亦未有子息,为同病。人之不同,如其面,余与湘灵几无不同矣。而亦有不同者,盖湘灵之为人,余固尝兄事焉;若其所为文章,则余方欲师事之而未能。此其不同也。
  忆昔与湘灵同在京师,一日日已晡[3],湘灵过余施舍,余出酒看共酌。时余兄奉之亦在坐。湘灵被酒[4],意气勃然,因遍刺当时达官无所避。余惊怖其言。湘灵慷慨曰:“子以我为俗子乎!”余谢不敢。湘灵命酒连举十余觞,大醉欢呼,发上指冠,已复悲歌出涕。余见湘灵言之哀,亦泣涕纵横不自禁。湘灵乃指谓余兄曰:“彼乃同心者。”因出其平生歌诗示余。余读之,风翻云涌,而喉间气郁不得舒,于是相对黯然,罢酒别去。忽忽二十年,则闻湘灵已老病,不复能远游,或扁舟自放于九龙、三泖之间[5],间则归里与缙绅之去位而里居者连为吟社[6],寻山钓水而已。嗟乎!以湘灵之才与其志,使其居于庙朝[7],正言謇谔[8],岂与夫世之此倡而彼应者同乎哉!奈何窘琢浮堪[9],抱能不一施,遂为山泽之癯以老也[10]。
  癸未之秋[11],湘灵橐其所为诗遗余数百里之外[12],使为之序。余诵湘灵之诗,循环往复,益叹湘灵年虽老,而少年英锐之气不衰。此其必传于世,世人之所共知,固不藉余言以增重。若其人之磊砢[13],不犹高出时俗人万万,则非余言莫之显。虽然,后之人苟能读湘灵之诗,亦可以想见其人矣。


  注释:
  [1]同庚:年龄相同。庚:年龄。[2]夭:夭亡,未成年而死。[3]晡((bū不阳平),黄昏。[4]被酒:中酒,喝醉了酒。[5]扁舟:小船。九龙:当指福建九龙江。三泖(mǎo卯):湖名,在今上海市松江县西、金山县西北,湖分上、中、下三泖。这句意为在这一带游山玩水。[6]缙绅:泛指有官职的人。“缙”亦作“搢”,插的意思。“绅”为带子。旧时作官要插笏绅。吟社:作诗的社团。[7]为大朝:指朝廷。[8]謇谔(jiǎn è简饿):正直敢言。亦作“謇谔”。[9]窘蹶:窘困失意。湛:通“沉”。[10]癯(qú渠):瘦弱贫困。[11]癸未:乾隆二十八年(1763),作者时年六十五岁。[12]橐(tuó驮):袋子。“囊其所为诗”即把他的诗稿装在袋子里。[13]磊砢(kē科):才气卓越。


  此文序马湘灵诗,但不言其诗而只言其人其遇,以抒身世感概,于雄肆中寓悲怆,也颇能表现刘文特色。文中对马湘灵使酒发狂,慷概悲歌情景的描写,颇为传神。刘大櫆于散文创作强调神气,于此文可见一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5     标题: 盲者说(清)戴名世

  里中有盲童,操日者术[1],善鼓琴。邻有某生,召而吊之[2],曰:“子年几何矣?”曰:“年十五矣。”“以何时而眇[3]?”曰:“三岁耳。”“然则子之盲也,且十二年矣。昏昏然而行,冥冥焉而趋[4],不知天地之大,日月之光,山川之流峙[5],容貌之妍丑[6],宫室之宏丽,无乃甚可悲矣乎?吾方以为吊也。”
  盲者笑曰:“若子所言,是第知盲者之为盲[7],而不知不盲者之尽为盲也。夫育者曷尝盲哉?吾日虽不见,而四肢百体均自若也[8],以目无妄动焉[9]。其于人也,闻其音而知其姓氏,审其语而知其是非[10]。其行也,度其平陂以为步之疾徐[11],而亦无颠危之患。入其所精业[12]而不疲其神于不急之务[13],不用其力于无益之为,出则售其术以饱其腹[14]。如是者,久而习之,吾无病于目之不见也[15]。今夫世之入,喜为非礼之貌[16],好为无用之观[17],事至而不能见,见而不能远,贤愚之品不能辨[18],邪正在前不能释,利害之来不能审,治乱之故不能识,诗书之陈于前,事物之接于后,终日睹之而不得其义,倒行逆施,伥伥焉踬且蹶而不之悟[19],卒蹈于网罗,入于陷阱者,往往而是。夫天之爱人甚矣!子之以运动知识之具[20],而入失其所以予之之意,辄假之以陷溺其身者[21],岂独目哉?吾将谓昏昏然而行,冥冥然而趋,天下其谁非盲也?盲者独余耶?东方且睥睨顾盼[22],谓彼等者不足辱吾之一瞬也。乃子不自悲而悲我[23],不自吊而吊我,吾方转而为子悲,为子吊也。”
  某生无以答,间诣余言[24],余闻而异之,曰:“古者瞽、史教诲[25],师箴,瞍赋,朦诵[26],若晋之师旷、郑之师慧是也[27]。兹之盲者,独非其伦耶[28]”为记其语,庶使览之者知所愧焉。


  注释:
  [1]日者:古时司占卜定时日之吉凶者称“日者”。《史记》有《日者列传》。操日者术,意谓掌握算命技能,以算命为生。[2]召而吊之:叫来加以慰问。吊:慰问。[3]眇(miǎo秒):瞎。[4]冥冥:昏暗。趋:疾走。[5]山川之流峙:川之流,山之峙。峙:耸立。[6]妍(yán言)丑:美丑。妍:美好。[7]第:但,仅止。[8]百体:指身体的各种器官。[9]以:因。以上两句的意思是说,国为眼盲,故目不妄动,不生邪念,于是四肢百体都能泰然自若。[10]审:审断辨别。[11]度其平陂:审度道路的平与不平。陂(bēi杯):倾斜。[12]入其所精业:专注于所精通的业务。[13]“而不疲”句:不在那些不急需的事情上劳神。务:事情。[14]售其术:卖其技艺,即使用其日者之术挣钱。[15]病:患,担忧。[16]非礼之貌:不合礼义的外貌。[17]观:观览。[18]品:品第,优劣等第。[19]伥伥:见《钱神问对》注[46]。踬:绊倒。蹶(jué掘):摔倒。[20]运动知识之具:指人身体的运动、感觉、思维器官。知识:知觉认识。[21]假之:凭惜天给予人的运动知识之具。陷溺:堕落、败坏。以上两句意为:人身体的各种器官,是天赋予人,使人感知运动的,但有些人却违背天的本意,滥用这些器官,纵情声色享乐,致使自己堕落、败坏。[22]睥睨(pì nì辟逆):眼睛斜视,以示高傲。顾盼:向左右四周看,以示得意。古有“顾盼自雄”之语。[23]乃:尔,你。“乃子”意为“你这位先生”。[24]间诣余言:空闲时拜访我而谈到那盲者的话。诣:拜访。[25]瞽、史教诲:语出《国语》。“瞽”、“史”均为周代官名。“瞽”即太师,掌管音乐,因该职一般都由盲人充任,故称“瞽”。“史”即太史,掌管天时、阴阳、礼法等方面的记事。瞽、史都负有教育训导的责任。[26]“师箴”句:语出《国语》。师:周代专掌一职之官称为“师”,这里指太师,即“瞽”。箴(zhēn):劝戒,教导。瞍(sǒu薮):目无瞳人的盲者。赋:朗诵,意为诵诗以资教诲。下文“诵”意同。矇(méng蒙),目有瞳人而无视力的盲者。[27]师旷:春秋时普国的乐师。师慧:春秋时郑国的乐师。[28]其伦:那一类人。伦:类。


  此文借盲者之言刺世俗之颠倒昏乱。作者认为:“盲者”由于心神健全,其实不盲;而天下之不盲者,邪正不分,利害不审,倒行逆施,反倒都是“昏昏然而行,冥冥焉而趋”的育人。作者以此寓“举世皆醉我独醒”之意,在这一点上,与《醉乡记》有异曲同工之妙。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6     标题: 猫娘传(清)李慈铭

 
  猫娘者,居越城偏门外[1],不知其姓氏,贩妇人珠翠衣襦之属以为生[2],有年矣。貌皱黑,每出城市,喜涂粉黛其面[3],结发为十余鬟[4],以红棉缠之,杂插花草其上。修视龋笑[5],娱游阛阓间[6],往往多得钱文去。余见之,盖年四五十矣。时虚市人散[7],湖桥夕阳中,一老丑妇顾景行[8],红紫摇摇满头,儿童数十喧绕之,争唱以为猫娘归也。
  论曰:甚矣,天下之大也!盖变其术以游于世者,固穷亡复之矣[9]。若猫娘者,宜其称也。夫世之人莫不好妍以自形,果以是取笑于世,而世人不之觉,已群售其丑矣[10]。然则世之好恶,真不可恃哉!虽然,予初见猫娘,则怒以为妖也;继得其故,则为感叹而不能已。呜呼,其感也可思矣。



  注释:
  [1]越城:绍兴城。绍兴是古越州的治所。[2]襦(rú):短衣,短袄。[3]黛:青黑色的颜料,用以画眉。[4]鬟(huán):环形的发束。[5]修视:修饰眼神,犹言眉目含情。龋(qǔ)笑:即龋齿笑,仿佛牙痛似的假笑,指故作姿态。东汉梁冀的妻子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齿笑,以为媚惑。”[6]娭:通“嬉”。阛阓(huán huì):市区,亦常指市区街道店铺。阛,市区的墙。阓,市区的门。[7]虚:同“墟”,集市。[8]顾景:顾望身影,形容自我欣赏。景,同“影”。[9]之:来,产生。[10]售:中,被蒙蔽。



  李慈铭(1830—1894),字㤅伯,号莼客,浙江传经稽(今绍兴)人。光绪进士,官至山西道监察御史。政治观点迂腐保守。中日甲午战争清军败,消息传来,感愤扼腕,卒于官。有《越缦堂日记》等。
  猫娘是一位以浓妆艳抹来招引顾客、兜售货物的小贩,文章就此发议论:美丑一类的是非标准混淆,美丑就分不清了;反过来看,猫娘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以美遮丑,又令人感叹。这里没有采取简单否定的方法来评判虚假行为,而是揭示了更为复杂的世态人生。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6     标题: 梅伯言先生诔辞(清)吴敏树

  为古义词之学于今日,或曰当有所授受,盖近代数明昆山归大仆[2],我朝桐城方侍郎[3],于诸家为得文体之正。侍郎之后,有刘教谕[4]、姚郎中[5],各传侍郎之学,皆桐城人,故世言古文有桐城宗派之目。而上元梅郎中伯言,又称得法于姚氏。 余曩在京师[6],见时学治古文者,必趋梅先生,以求归、方之所传。而余颇亦好事,顾心窃隘薄时贤[7],以为文必古于词,则自我求之古人而已,奚近时宗派之云?果若是,是文之大厄也。而余闲从梅先生语,独有以发余意。又读其文数十篇,知先生于文自得于古人,而寻声相逐者[8],或未之识也。余自是益求之古书。
  自道光甲辰[9],又九年咸丰壬子,余复入都[10],则梅先生已去官归金陵,而粤寇之乱大作[11]。明年金陵陷[12],闻先生得出。丁巳[13],余寓长沙,孙侍读子余告余曰[14]:“梅先生以前二岁卒矣。”余于先生才数面,而与先生游京师者,称先生语未尝不及余。余穷老于世,今且避徙无所,而先生亦可谓不得志以死者。其才俊伟明达,固非但文人,而趣寄尤高[15],以进士不欲为县令,更求为赀郎[16],及补官,老矣。而归又逢世之乱,可伤也。乃为之诔曰:
  才问以兮不施?名何为兮大驰?独为文章之人兮,世安赖而有斯?呜呼哀哉伯言父[17]?其文之好耶[18],其志之皦耶[19],其又以逢天之忌,而卒于颠倒者耶[20]!



  注释:
  [1]诔辞:哀祭之辞。[2]归太仆:明代散文家归有光,字熙甫,号震川,江苏昆山人。曾任南京太仆寺丞。是明代散文“唐宋派”的代表,在继承唐宋八大家古文传统方面开了桐城派的先河。[3]方侍郎:方苞。[4]刘教谕:刘大櫆。[5]姚郎中:姚鼐。[6]曩(nǎng):以往,从前。[7]顾:却,反而。隘薄:狭隘,浅薄。此处作意动用法,认为……隘薄。[8]寻声:顺着声音,犹言“闻风”。[9]甲辰:指道光二十四年(1844)。[10]咸丰壬子(1852),吴敏树和乡友毛西垣一同赴京会试。[11]粤寇:对太平天国革命军的蔑称。洪秀全始起义于广西,广西又称粤西。[12]太平军于1853年3月攻克南京(金陵),定为都城,命名为天京。[13]丁巳:咸丰七年(1857)。[14]孙侍读:见《亡弟云松事状》注。[15]趣寄:兴趣,寄托。指志向怀抱。[16]赀郎:出钱捐官的人。赀:通“资”,钱财。梅曾亮中进士后,因不肯做外官,纳资捐官,得为户部郎中。[17]父:男子的美称。[18]其:犹“岂”,表示反诘。与下面的两个“其”字并列。[19]皦(jiǎo):清白,高洁。[20]颠倒:潦倒穷困。



  吴敏树一贯反对文学上立宗派,他认为只须同博取古书即可,“乌有建一先生之言以为门户途辙”?并且在很多书信中都毫无顾忌地表明了这一观点。可是由于他与桐城派主要成员的私人关系都不错,又由于当时风尚是竞仿桐城,人们有意无意地都把他归入桐城派,因此在这篇为桐城中心人物梅曾亮所写的诔辞里,为了辩明自己观点的与众不同,就很费了一番斟酌。他不无疑词地说到桐城渊流,又含糊地提及梅与自己看法一致。尽管如此,他仍是坚持的崇古者,在一般的文字思想方面仍与桐城相同。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7     标题: 梅峐记(清)郑珍

  峐,即所谓侧掌而裆脐者也。南于墓,径可百步[2],高与脐等,而掌末适直墓门[3]。山盖得此,乃环合而雄深,其中始圆窊[4],可田可池。无则枯短直露,举不足观也。初土人铲腰为田。庚子秋[5],余得之,始复旧。相其势若植巨木,则婉秀为所夺。且前山之云委而波属者皆蔽矣[6],乃种梅焉,至今四年。于是峐之上乃无非梅者。
  梅之初也,府君蓄盆梅一[7],修逾尺[8],大如指,千叶而白花。一日,先孺人抚而言曰[9]:“凡物皆有全量[10]。使夭阏不尽其性者[11],皆人为害之也。”因出植篱间。越年,其条大发;又越年,行树下而冠已无碍。余因雨水前削枝之近土者,半夹以石,深拥之。期年发,拥其根者三而得一或二焉。乃斫而树之,树者又如是分之,因是尧湾寓宅多有梅。其祖树当丁酉六月[12],花一枝,是秋余举于乡。及庚子,先孺人弃养,遂不花,明日乃枯以死。木之可感也如是。今此峐之或乔或稚者[13],皆其子孙也。
  忆余在十年前,结草亭于寓东大枣下,左右植梅五六株。割前之田为方池,中菰莲而上萱柳。每春夏叶茂,枝撑相交,一亭皆绿。先孺人或坐梅下,纺棉绩麻[14];或行梅边,摘花弄孙子。及秋霁冬晴,则又架竹槎枒间[15],曝衣襦,干旨蓄[16],徐徐然来往其际。亭之外皆圃,中植者患防菜,则以余酷护也[17]。时余出,稍芟之[18],家人闲举以为笑。至今皆移来此。某某株为所倚而抚者,某枝为所芟者,某槎枒为所架竹者,宛宛皆能记识。而据峐北望,累然一丘,音容莫复,徒使兹峐为瑶林,为雪海,过焉者啧啧道山中之胜,能无悲乎!详述之,以见诸梅之能尽其性者,皆出自先孺人手也。峐者,寓陟瞻之意[19]。屺、峐同字义,盖依《毛诗》云。



  注释:
  [1]峐(gāi):无草木的山。[2]径:直径。可:大约。[3]直:临。[4]窊(wā):低陷地。[5]庚子:道光二十年(1840)。[6]云委而波属:如云之相叠,如波之相接。比喻连续不断、层见叠出。[7]府君:作者对其父的敬称。[8]修:长、高。[9]先孺人:作者对故去母亲的敬称。[10]全量:此处指发展限度。[11]夭阏:受阻折而中断。[12]丁酉:道光十七年(1837)。[13]乔:高。[14]绩麻:缉麻。[15]槎枒:树枝错杂横出。[16]旨蓄:储备过冬的食品。[17]酷护:极力保护。[18]芟:割除。[19]陟瞻:语见《诗经魏风陟岵》:“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毛诗》笺曰:“此又思母之戒,而登屺山而望之也”。后因以陟屺喻思亲。陟瞻之意,即思亲之意。



  本文选自《巢经巢文集》卷三,作于1845年。此文语言平实,却韵味深厚,感情真切,既记述了梅峐的由来,又因物思人,表达了对母亲的深切怀念,充满梅树依旧、亲人音容不复的感伤。作者追述了母亲所说的一句话:“凡物皆有全量”,因而要使物“尽其性”,不受人为损害。这也揭示了顺应自然、发展个性的道理,给人以启示。此文与《斗亭记》,在写法上类似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8     标题: 梅花岭记(清)全祖望

  顺治二年乙酉(1)四月,江都(2)围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3),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4),然仓皇中(5)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6)者?”副将军史德威(7)慨然任之。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8)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9),谱汝诸孙中(10)。”
  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11)。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12),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13),大兵(14)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15)等皆死。忠烈乃瞠目(16)曰:“我史阁部(17)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18)以先生呼之,劝之降。忠烈大骂而死。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或曰(19):“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20),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21)。”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已而英、霍山师大起(22),皆托忠烈之名,仿佛陈涉之称项燕(23)。吴中孙公兆奎(24)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25)。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26),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27)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28)未死耶?”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29),急呼麾下(30)驱出斩之。
  呜呼(31)!神仙诡诞(32)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33),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蜕(34),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35)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36)!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37)。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38),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39)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40)!
  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41),亦以乙酉在扬,凡五死而得绝(42),特告其父母火之(43),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严、粤东屈大均(44),为作传、铭、哀辞。
  顾尚有未尽表章者(45):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46)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47)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忠烈之第八弟(48)已亡,其夫人自裁而死。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
  呜呼!忠烈尝恨可程在此,当易姓之间(49),不能仗节(50),出疏纠之(51)。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馀烈(52)乎!梅花如雪,芳香不染。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53)之烈,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54),附以烈女一辈也。[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编辑过]


  注释:
  (1) 顺治二年乙酉——公元1645年。顺治,清世祖福临的年号。乙酉,顺治二年的干支。(2) 江都——今江苏省扬州市。(3) 督相——史可法当时以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督师扬州,故称“督相”。史忠烈公——史可法的谥号。按,史可法死后,南明隆武帝谥之为忠靖,清乾隆中追谥忠正。此处称忠烈,或另有所本。势不可为——指扬州难以固守,势必为清军所破。(4) 誓与城为殉(训xùn)——决心死难,与城共存亡。殉,为达到某种目的而牺牲自己的生命。(5) 仓皇中——指与敌人博斗的匆促时机。(6) 临期成此大节——指到城破时将史可法杀死,以成全他与城共存亡的节义。(7) 史德威——山西平阳(今临汾)人,扬州破,被俘不屈,后获释。(8) 汝——你。(9) 太夫人——指史可法的母亲尹氏。(10) 谱汝诸孙中——把你作为孙辈列入家谱中。(11) 自裁——自杀。(12) 涕——眼泪。(13) 小东门——和下文的南门、天宁门都是当时扬州城门名。(14) 大兵——作者因生活在清代,故称清兵为大兵。(15) 马鸣騄——陕西褒城人,曾任后备道。任民育——山东济宁人,时任扬州知府。太守是知府的别称。刘肇基——辽东人,崇祯中任辽东副总兵,时为史可法部下总兵加左都督。(16) 瞠(撑chēng)目——瞪眼。(17) 史阁部——史可法时任内阁大学士,故自称“阁部”。(18) 和硕预亲王——清军大将多铎的封爵。多铎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十五子,顺治元年十月任定国大将军,率师南下;次年正月破潼关入西安,二月由河南趋淮、杨,四月十九日遂围扬州。(19) 或曰——有人说。乌帽——黑色的便帽。(20) 殒(允yǔn)——死。史可法死后,当时有好几种传说。除投江自沉一说外,还有人说他突围跨白骡而去。也有说他城破时被执至大营,留三日,不屈,被害。(21) 已而——不久。英、霍山师大起——顺治五、六年(1648—1649)间,侯应龙、张图容、杨国士、冯弘图等纷纷在英山、霍山(均属今安徽省)起义抗清。其中冯弘图倡言史可法实未死,以可法名义号召起义,聚众数千,于顺治五年春攻占英山、霍山、六安等县。后为清军击败。(22) 陈涉之称项燕——项燕原为楚将,屡立占功,深爱楚人爱戴。前223年秦灭楚,项燕自杀,但有人传说他没有死;209年陈涉、吴广就假托项燕和公子扶苏(秦始皇长子,为胡亥、赵高所谋杀)的名义,号召起义反秦。(23) 吴中——指今江苏吴县附近一带地区。孙兆奎——吴江举人。扬州失守后,他于同年六月,与同县进士吴易起兵抗清,八月兵败,为清将吴胜兆所俘。(24) 白下——今江苏南京市。(25) 经略——明代有重要军事任务时特设的官职,执掌一方军政大权。洪承畴——福建南安人,崇祯十二年(1639)任蓟辽总督,防守关外。时清军入侵,明军不利,洪据守松山(今辽宁锦州南)。崇祯士五年清军破松山,沤承畴被俘降清。当时或传洪承畴已死难,崇祉帝甚表哀悼,下令建坛,准备亲自奠祭,后闻其已降清,乃止。有旧——有过交情。(26) 审知——确实知道。(27) 抑——琮是,或是。(28) 恚(汇huì)——恨,恼羞成怒。(29) 麾(挥huī)下——部下。(30) 鸣呼——感叹词。(31) 诡诞——荒谬虚妄。(32) 颜太师——颜真卿,唐德宗时官太子太师,建中三年(782)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反叛,次年朝廷派真卿前往晓谕,被杀。胸怀大志《太平广记》卷三十二载,真卿死后十馀年,颜氏仆人往郑州收租,路经洛阳,曾遇见真卿。故时人传真卿尸解得道。按,学仙者死,谓之尸解;死于兵刃,谓之兵解。这些都是古代迷信的说法。(33) 文少保——文天祥,宋末抗元领袖,官右丞相加少保。祥兴元年(1278)兵败为元军所俘,被押至大都(今北京市),1282年被杀。清彭绍长虹与袁枚书云:“昔文信公在燕(今北京)狱,遇楚黄道人,受出世法,始得脱然于生死之际,故其诗云:‘谁知真患难,忽遇大光明。’又云:‘莫笑道人空打坐,英雄敛手即神仙。’”此即文天祥仙去之说。蝉蜕(退tuì)——谓人遗下形骸仙去,如象蝉脱皮一般。颜、文仙去之说,早属荒诞不经,但却反映了人们崇敬忠臣义士的心情。(34) 气——正气。(35) 出世——指成仙。入世——指还在人世。这三句的意思说:忠臣义士即使死了,他们的正气仍永留于天地之间,何必要说他们没有死或是成了仙呢?(36) 为蛇画足——《战国策•齐策二》载:有数人相约,比赛画蛇,先现成的饮酒。其中一人已先画完毕,却自作聪明添画蛇足,结果反而输了。其实蛇是没有足的,根本不须添画。后世因以“画蛇添足”比喻凡事过头,反劳而无功。(37) 光景——景象,情景。(38) 宛然——仿佛。(39) 这句意思说:至于那些假称史可法没有死而冒用他的名义的人,更不必去追究他们的真假了。(40) 丹徒——今江苏镇江。冢(肿zhǒng)坟墓。清军攻扬州时,丹徒钱应式正寓居扬州,城陷,其女不屈自杀。王猷定有《钱烈女墓志铭》——一文记其事。(41) 而——然后,才。钱女先拟以刀刎颈,继拟自焚,上吊,服毒,均未死;最后以衣带自缢始毕命,故云“凡五死而得绝”。(42) 火之——给她采用火葬。(43) 江右——指长江下游西部之地。今称江西为江右。王猷定——字于一,江西南昌人,工诗古文。关中——今陕西。黄遵严——不详。粤东——今广东。屈大均——字翁山,广东番禺人,以诗文名当时。(44) 铭——“墓志铭”的结尾部分,一般多用韵文。(45) 顾——但。表章——表扬。(46) 可程——史可法弟,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被选为庶吉(官名,属翰林院)。李自成攻占北京时,可程一度归附农民军,旋又降清,不久南归。史可法曾上书朝廷,要求予以惩处。(47) 大将——指清军将领。发——押送。(48) 八弟——史可刚。(49) 当易姓之间——在改朝换代的关键时期。(50) 仗节——保持气节。仗,持。(51) 疏——奏章。纠之——弹劾他(史可程)。(52) 踵——追随。兄公——旧称夫之兄曰“兄公”。馀烈——即遗志。(53) 谅——推想。从祀——陪祭。(54) 夫人——指史可法的八弟媳。


  译文:
  顺治二年四月,江都(扬州城)被清兵围困,情势危急。以宰相身份在扬州督师的忠烈公史可法知道局势已不可能挽救,就召集众将领,对他们说:“我已立誓与这座城共存亡,但在危急时刻不能落在敌人手里死去,谁能帮助我在城破时成就这一大节?”副将军史德威悲痛激昂地表现愿意担负这一任务。忠烈公大喜,说:“我还没有儿子,你可因同姓关系作我的后嗣。我要写信禀告太夫人,把你的名字记上我家的家谱,列入她的孙儿辈中。”
  二十五日,江都城被攻陷,忠烈公就拔出刀来要自刎。众将领果然争上前来抱住他(不让他自杀)。忠烈公大声呼唤德威,德威涕泪迸落,不有举刀,于是被众将领拥护前行。到小东门时,清兵已如密林般来到。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和刘都督肇基等将领都英勇牺牲。忠烈公就怒目瞪视敌人说:“我是大明的史阁部!”接着就被俘押到南门,和硕亲王用“先生”的名称来称呼他,劝他投降。忠烈公大骂而死。当初,史忠烈公曾有遗嘱:“我死后应葬在梅花岭上。”到这时,史德威寻求史公的尸骨,不能得到,就用他的衣冠来代替,把他葬埋在梅花岭上。
  也有人这么说:“当江都城被攻破的时候,有人曾亲眼看见史公穿着青衣服,戴着乌帽,骑着白马,跑出天宁门投入长江死去,并未曾死在城中。”自从有了这种传言,长江南北,就都说史公没有死。不久英山、霍山的抗清义军大规模兴起,都假托史忠烈的名号来号召群众,就如同陈涉起义假托项燕的名号一样。吴中的孙公兆奎因起兵失败,被俘押送到南京。任七省经略的洪承畴跟他有交情,问他说:“先生在军中,是否确凿知道原扬州阁部史公果真死了,还是没有死呢?”孙公回答说:“经略从北方来,是否确凿知道原松山殉难的督师洪公果真死了,还是没有死呢?
  唉!有些成神仙的荒诞说法,说颜太师因被杀而成仙,文少保也因为悟透了“大光明法”,灵魂脱离躯体而成佛,实际上他们都未曾死去。殊不知忠义是圣贤世代相传的立身准则,他们的凛然正气磅礴浩大,永远存留于天地之间,何必要问他们是出世成仙成佛还是在世为人的真象呢?那些关于他们成仙成佛的说法,真是人们所说的“画蛇添足”。就拿史忠烈公的遗骨来说吧,已不可找到了,在他殉难百年以后,我登上梅花岭,与朋友们谈起史忠烈公的遗言,没有一个人不泪下如雨,好象亲见当日围城光景似的,这就是忠烈公的音容面目依稀可见,这就不必再去探究他是否果真解脱成仙成佛,更何况冒他未死的名号呢?


  全祖望(1705—1755),字绍衣,号谢山,浙江鄞县人,是清代的史学家。乾隆元年(1736)进士,被选入翰林院任职。次年因受权贵排斥,离京南归。从此专心著述,不再出去作官。全氏精研宋末和南明史事,留心乡土文献。平生除修黄宗羲《宋元学案》、校《水经注》、笺《困学纪闻》外,著作有《鲒埼亭集》、《经史问答》等。所作记事文,对明、清之际的抗清志士特多表扬,本篇即为其代表作。
  史可法是明末的抗清将领。1644年清年清兵入关后,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建立政权。但大臣马士英、阮大铖等一味苟安,排斥异己,而江北四镇瘵领刘良佐、黄得功、刘泽清、高杰又互相磨擦,形势异常危急。史可法在这种严重局势下,主张积极抵御,徐图恢复,亲往扬州督师。1645年清军破扬州,史可法被俘,慷慨就义。扬州人民特在城外梅花岭给他筑衣冠冢,作为纪念。
  全祖望在这篇文章中,热烈颂扬了史可法等人誓死不屈的坚贞气节。
  作者首先用简练的笔墨交代史可法慷慨就义的经过及梅花岭衣冠冢之由来;然后叙述民间传说史可法未死,假托他的名义起后抗清,借以引出一番议论,赞扬忠义之士“其气浩然,长留天地之间。”最后写丹徒民女钱氏和史可法玄虚妇亦不屈殉难。通篇以叙事为主而夹以议论,层次井然,前后照应,始终不离表彰忠义,讥刺叛臣这一中心。结尾紧扣题目,以“梅花如雪,芳香不染”比喻抗清志士的坚贞高洁,流露出作者对他们无限崇敬的心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8     标题: 名实说(清)朱琦

  孰难辨?曰:名难辨。名者,士之所趋而易惑。天下有乡曲之行[1],有大人之行[2]。乡曲、大人,其名也;考之以其行,而察其有用与否,其实也。
  世之称者,曰谨厚、曰廉静、曰退让。三者名之至美者也,而不知此乡曲之行,非所谓大人者也。大人之职,在于经国家[3],安社稷[4],有刚毅大节,为人主畏惮;有深谋远识,为天下长计;合则留,不合以义去。身之便安[5],不暇计也;世之指摘,不敢逃也。
  今也不然,曰:吾为天下长计,则天下之衅必集于我;吾为人主畏惮,则不能久于其位。不如谨厚、廉静、退让,此三者,可以安坐无患,而其名又至美。夫无其患而可久于其位,又有天下美名,士何惮而不争趋于此?
  故近世所号为公卿之贤者,此三者为多。当其峨冠襜裙[6],从容步趋于庙廊之间[7],上之人不疑,而非议不加,其深沉不可测也。一旦遇大利害,抢攘无措[8],钳口挢舌而莫敢言[9],而所谓谨厚、廉静、退让,至此举无可用。于是始思向之为人主畏惮而谋远识者[10],不可得矣。
  且谨厚、廉静、退让,三者非果无用也,亦各以时耳。古有负盖世之功,而思持其后[11],挟震主之威,而唯恐不终,未尝不斤斤于此。有非常之功与名,而斤斤于此,故可以蒙荣誉,镇薄俗,保晚节。后世无其才而冒其位,安其乐而避其患,假于名之至美,憪然自以为足[12],是藏身之固,莫便于此三者,孔子之所谓鄙夫也[13]。其究乡原也[14],是张禹、胡广、赵戒之类也[15]。甚矣,其耻也。
  且吾闻大木有尺寸之朽而不弃,骏马有奔踶之患而可驭[16]。世之贪者、矫者、肆者,往往其才可用。今人貌为不贪、不矫、不肆而讫无用[17],其名是,其实非也,故曰难辨也。
  乡曲无讥矣[18],然岂无草茅坐诵而忧天下其人者乎[19]?而士之在高位者,伈伈伣伣[20],曾乡曲之不若[21],何也?是故君子慎其名,乡曲而有大人之行者荣,大人而为乡曲之行者辱。



  注释:
  [1]乡曲:乡里,因偏居一隅,故称“乡曲”。旧称闻见少,目光短浅的行为为“乡曲之行”。[2]大人:旧指道德高尚和有官位的人。[3]经:治理。[4]社稷:古帝王所祭的土神和谷神,我国以农立国,故常用国家的代称。[5]便安:安适。便:适宜。[6]峨冠襜裙:高冠朝服。襜(chǎn)裙:即襜褕(yú),朝服的一种。[7]庙廊:指朝廷。[8]抢攘:纷乱,此处指心里慌乱。[9]钳口挢(jiǎo)舌:因害怕而不敢说话的样子。钳口:闭口。挢舌:翘起舌头,形容惊愕或害怕的样子。[10]向:过去,先前。[11]持:持满,盛满。[12]憪(xián):安闲的样子。[13]“孔子”句:《论语阳货》记载孔子的话说:鄙夫哪里能事君呢?当他没有得到职位的时候,生怕得不着;已经得到了,又怕失去。孔子称这样患得患失的是“鄙夫”。[14]究:探究。乡原(yuàn):也称“乡愿”,指明哲保身,迎合众人的人。[15]张禹:西汉人,汉成帝时曾为丞相,吏民不满国戚当权,他常加掩饰,并上书求退。胡广、赵戒均为东汉时人,平时以谦让温雅受称赞,贵戚梁冀毒死质帝欲立桓帝,胡广、赵戒为朝廷重臣,因害怕而曲从梁冀。[16]奔踶(chí):奔驰。“踶”与“驰”通。[17]讫:最终。[18]讥:进谏,进言。[19]草茅:指在野未做官的人。《仪礼士相见礼》:“在野则曰草茅之臣。”[20]伈伈伣伣:唯唯喏喏,胆小怕事的样子。伈伈(xǐn):恐惧的样子。伣伣(xiàn):不敢正视的样子。[21]曾:简直。



  朱琦(1803—1861),字伯韩,广西桂林人。道光十五年进士,官至御史。晚年到浙江候选(等候选为地方官吏),遇太平天国攻杭州被杀。早年在京曾向梅曾亮学古文法,文章醇厚有味,是桐城派在广西的代表作家之一。著有《怡志堂诗文集》。
  本文辨名与实之别,颇有深意。谨厚、廉静、退让在封建时代被认为是“名之至美”,文章则指出,三者常常是一些人明哲保身、贪图名位的伪装。接着又指出,三者也并非全无用处,对有真才干,能为天下国家建功立业的人来说,它们有助于清廉谨慎,保持晚节,这是真正的名实相符。作者提出,善于伪装的人,其实还不如“贪者、矫者、肆者”有短处的人对国家有用。这是他个人的看法,有其历史局限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09     标题: 明良论二(清)龚自珍

  士[2]皆知有耻,则国家永无耻矣;士不知耻,为国之大耻。历览[3]近代之士,自其敷奏[4]之日,始进[5]之年,而耻已存者寡矣!官益久,则气愈偷;望愈崇,则诌愈固;地益近,则媚亦益工[6]。至身为三公,为六卿[7],非不崇高也,而其于古者大臣巍然岸然师傅自处之风[8],匪但目未覩,耳未闻,梦寐亦未之及。臣节之盛[9],扫地尺矣。非由他,由于无以作朝廷之气故也。
  何以作之气?曰:以教之耻为先。《礼•中庸》篇[10]曰:“敬大臣则不眩[11]。”郭隗说燕王[12]曰:“帝者与师处[13],王者[14]与友处,伯者与臣处,亡者与役处[15]。凭几其杖[16],顾盼[17]指使,则徒隶[18]之人至。恣睢奋击[19],呴籍叱咄[20],则厮役[21]之人至。”贾谊谏汉文帝曰[22]:“主上之遇大臣如遇厌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凡兹三训,炳[23]若日星,皆圣哲之危言[24],古今至诫[25]也。
  尝见明初逸史[26],明太祖[27]训臣之语曰:“汝曹辄称尧、舜主[28],主苟[29]非圣,何敢谀[30]为圣?主已圣矣,臣愿已遂[31]矣,当加之以吁咈[32],自居皋、契之义[33]。朝见而尧舜之,夕见而尧舜之,为尧舜者,岂不亦厌于听闻乎?”又曰:“幸而朕[34]非尧舜耳。朕为尧舜,乌有汝曹之皋、夔、稷哉[35]?其不为共工、戏驩兜[36],为尧、舜之所流放者几希[37]!”此真英主之言也。坐而论道[38],谓之三公。唐、宋盛时,大臣讲官[39],不辍赐坐、赐茶之举[40],从容乎便殿[41]之下,因得讲论古道[42],儒硕[43]兴起。及其季[44]也,朝见长跪、夕见长跪之余,无此事矣[45]。不知此制何为而辍,而殿陛之仪[46],渐悬以相绝也[47]。
  农工之人、肩荷背负之子则无耻[48],则辱其身而已;富而无耻者,辱其家而已;士无耻,则名之曰辱国[49];卿大夫[50]无耻,名之曰辱社稷[51]。由庶人[52]贵而为士,由士贵而为小官,为大官,则由始辱其身家,以延及于辱社稷也。厥灾下达上[53],象似火!大臣无耻,凡百士大夫法则之[54],以及士庶人法则之,则是有三数[55]辱社稷者,而令合天下之人[56],举辱国以辱其家,辱其身,混混沄沄而无所底[57]。厥咎[58]上达下,象似水!上若下胥水火之中也[59],则何以国?
  窃窥[60]今政要之官,知车马、服饰、言词捷给[61]而已,外此非所知也。清暇之官,知作书法、赓诗[62]而已,外此非所问也。堂陛下之言,控喜怒以为之节[63],蒙色笑[64],获燕闲[65]之赏,则扬扬然[66]以喜,出夸其门生、妻子。小不霁[67],则头抢地[68]而出,别求夫可以受眷[69]之法,彼其心岂真敬畏哉?问以大臣应如是乎?则其可耻之言曰:我辈只能如是而已。至其居心又可得而言[70],务[71]车马、捷给者,不甚读书,曰:我早晚值公所[72],已贤矣,已劳矣。作书、赋诗者,稍读书,莫知大义,以为苟安其位一日,则一日荣;疾病归田里,又以科名[73]长其子孙,志愿毕矣。且愿其子孙世世以退缩为老成[74],国事我家何知焉?嗟乎哉!如是而封疆万万之一有缓急,则纷纷鸠燕逝而已,伏栋下求俱压焉者鲜矣[75]。
  昨者,上谕[76]至,引卧薪尝胆事自况比[77],其闻之而肃然动于中欤?抑弗敢知!其竟憺然[78]无所动于中欤?抑更弗敢知!然尝遍览人臣之家,有缓急之举,主人忧之,至戚忧之,仆妾之不可去者忧之;至其家求寄食焉之寓公[79],旅进而旅豢[80]焉之仆从,伺主人喜怒之狎客[81],试召而诘之,则岂有为主人分一夕之愁苦者哉?故曰:厉之以礼出乎上,报之以节出乎下。非礼无以劝节,非礼非节无以全耻[82]。古名世才[83]起,不易[84]吾言矣。



  注释:
  [1]《明良论》:意思是论君臣关系。明良:原意是“明君”、“良臣”,诏出《尚书益稷》:“元首明哉,股肱良哉。”这里代指君臣。[2]士:封建时代对读书人的通称。[3]历览:遍览,全面观察。[4]敷(fū夫):奏:指臣下向皇帝陈述政治主张。[5]始进:开始作官。[6]“官益久”六句:作者在这里猛烈地抨击了封建末世的官场积习。气:指知耻的精神。偷:薄,引申为差劲。望:名望。谄:巴结。固:顽固。地益近:越是接近皇帝。媚:逢迎讨好。工:巧妙。[7]三公、六卿:泛指封建朝廷的高级官僚。三公:从周朝起有三公官。清朝官制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六卿:清朝称吏、户、礼、刑、兵、工六部尚书为六卿。[8]巍然岸然:严肃、高尚。师傅自处:为人师表。风:风格。[9]臣节之盛:大臣们讲究廉耻节操的盛况。节:节操。不同的阶级有不同的节操观,地主阶级节操观的核心是“忠君”。[10]《礼中庸》篇:指《礼记》的《中庸》篇。它系统地记述了孔丘的“中庸之道”,是历代反动统治者进行思想文化统治的重要工具。[11]敬大臣则不眩:见《中庸》第二十章。孔丘认为治天下必须实行九中方法(九经)。敬大臣,是其中第四种。眩:眼睛看不清。[12]郭隗(kuí葵)说(shuì税):燕王:见《战国策燕策》。燕王,即燕昭王,战国时期燕国国君,在位二十三年,曾实行新兴地主阶级的革新路线,使燕国由弱变强。郭隗是他的大臣,曾向他提出敬大臣、招贤士的主张。说:劝说。[13]帝者:成帝业的君主。与师处:把与自己相处的人看作师长。[14]王者:成王业的君主。[15]伯者:成霸业的君主。[16]亡者:即亡国之君。《战国策燕策》作“亡国”。役:奴才。[17]凭:靠着。几:桌子。其杖:即拄着手杖。《战国策燕策》作“据杖”。[18]顾盼:即用眼色示意。《战国策燕策》作“眄(miàn面)视”。[19]徒隶:指被判刑而当奴仆,地位最低下的人。《战国策•燕策》作“厮役”。[20]恣睢(zīsuī字虽):怒目而视。奋击:动手打人。[21]呴(hǒu吼)籍:暴怒。叱咄(chìduō斥多):大声呵斥。[22]厮役:指服劳役供使唤的人,即奴仆。《战国策燕策》作“徒隶”。[23]贾谊:西汉前期著名的法家。汉文帝:名恒,刘邦的儿子,西汉前期的法家。[24]炳:明,这里指光辉。[25]圣哲:这是剥削阶级对他们最崇敬的人的尊称。危言:警语。[26]至诫:最好的训诫。[27]尝:曾经。逸史:指官方编写的正史以外私人写的史书。[28]明太祖:即朱元璋,明朝的第一个皇帝。[29]汝曹:你们。辄(zhé折):总是。称尧、舜主:称颂主上(指皇帝)为尧舜。尧、舜:我国古代传说中原始社会末期两个部落联盟的首领。被儒家捧为古代理想的圣君。[30]苟:假如。[31]谀(yú鱼):吹捧。[32]遂:实现。[33]吁咈(xúfú虚扶):表示否定的意思。这里指敢于提不同的意见。[34]皋(gāo高)、(契(xiè谢):皋,即皋陶(yáo尧),舜时掌管刑狱的大臣契,舜时负责教化的大臣。相传这两人都敢于向舜提出自己的主张。义:正确地。[35]朕(zhèn震):我。自秦始皇开始,作为皇帝的自称。[36]乌有:哪里有。夔(kuí葵)、稷(jì记):夔,尧舜时掌管音乐的大臣稷,尧舜时主管农事的大臣。相传都是尧舜时的良臣。[37]共工、驩兜(huāndōu欢都):相传尧时的大臣,被舜流放。[38]几希:很少。[39]论道:指议论治国的方法。周代有三公论道的说法,见《尚书周书周官》。[40]讲官:给皇帝讲解经史的官员。[41]辍(有拼音chuò绰):停止。举:行动。[42]便殿:即别殿,对正殿而言,指皇帝休息的地方。[43]古道:古代帝王治国的方法。[44]儒硕:过去泛指那些所谓学术湛深,知识渊博的人。[45]季:末,这里指衰世。[46]无此事矣:指皇帝没有对臣子赐茶赐坐的行动和一直谈论治国方法的事情。[47]殿陛之仪:指封建社会君臣之间的礼节。殿陛:指朝廷。与下文的“堂陛”相同。[48]悬:距离很远。这一段,龚自珍用唐、宋、明兴盛时皇帝敬重大臣的故事,说明有明君才有良臣,暗示了当时没有良臣就是因为没有明君,实际上是不满嘉庆皇帝的专治统治。[49]肩荷背负之子:指体力劳动者。则:这里作假如解。[50]国:指诸侯国。[51]卿大夫:泛指封建社会的高级官吏。[52]社稷:古代君主建国时,祭土神、谷神的地方就叫社稷,以后用“社稷”作为国家的代称。[53]庶人:老百姓。龚自珍认为农工这些老百姓是卑贱的,只有读书人和做官的才高贵,所以他在上文说,老百姓无耻,只是“辱其身”,而读书人与做官的无耻,是辱天下。这反映了他的阶级偏见和唯心史观。[54]厥(jué决):那些,那种。灾:灾难。[55]百:泛指多数。法则:效法。[56]三数:三几个的意思。[57]令:使得。合:全。[58]混混沄沄:水流汹涌、泛滥。底:尽。[59]咎(jiù旧):过失。[60]若:和。胥(xū须):全部。[61]窃窥:私下观察。[62]言词捷给:花言巧语,夸夸其谈。[63]赓(gēng耕)诗:即和诗。赓:续的意思。[64]节:调节。[65]蒙色笑:受到和颜悦色的接待。[66]燕闲:安闲,指刚坐赐茶的事情。[67]扬扬然:洋洋得意的样子。[68]霁(jì济):晴朗,引申为脸色好看。不霁,即脸色难看。[69]头抢(qiāng枪)地:头低得碰着地,即磕头。抢:碰,撞。[70]受眷(juàn倦):被宠爱。[71]可得而言:可想而知的意思。[72]务:追求。[73]值公所:在办公的地方值班。[74]科名: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名位。[75]老成:老练成熟。这里指保守退缩,这是儒家奉行的一种处世哲学。[76]“如是而封疆万万之一有缓急”三句:龚自珍在上文揭露了窃居朝廷要职的大官僚,平时只求高官厚禄,巴结逢迎,苟且偷安,无知无能,不恤国事,专为子孙打算的丑恶嘴脸。在这里他又进一步把这些大官僚比作贪生怕死的鸠燕,指出他们一遇国事危急必然纷纷飞逃。他这种社会批判精神在当时是可贵的。封疆:边疆。鸠燕:即斑鸠、燕子。栋:栋梁,这里比喻朝廷。俱压:一齐被压,这里引申为共患难。[77]上谕:皇帝颁发的文告。这里指嘉庆十八年,颙琰就天理都农民起义领袖林清指挥的一支起义军曾一度攻入皇宫的事件,所发给诸王和大臣的“谕旨”。[78]卧薪尝胆:指春秋时期,越国被吴国打败,越王勾践立志报仇雪恨,邻长夜睡柴草,日尝苦胆,以激励斗志,经过长期准备,终于打败了吴国。薪:木柴。况比:比喻。[79]憺(dàn但)然:安然自得,形容无动于衷。[80]寓公:在别人家里求衣食的人。[81]旅进而旅豢(huàn患):指暂时豢养雇用,随时可以解雇的一般仆人。[82]伺:窥察。狎(xiá狭)客:王公大臣身边 的帮闲人物。[83]“厉之以礼出乎上”四句:这是本文的结论。龚自珍在这里讲了“礼”、“节”、“耻”三者的关系。龚自珍讲的“礼”与孔孟讲的“礼”含义不同,孔孟的“礼”就是“克己复礼”,是复辟奴隶制,龚自珍的“礼”,是主张君臣“坐而论道”,改变官场的腐败风气。他讲的“礼”、“节”、“耻”都是封建地主阶级的意识形态,是为他的革新路线服务的。[84]名世才:亦作“命世才”,指有品德才能,闻名于当世的人。[85]易:改变。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3

译文:
  读书人都懂得廉耻,国家就永远不会有耻辱了;读书人不懂得廉耻,这就是国家的最大耻辱。我观察现代的读书人,从他们向皇帝陈述政治主张、开始做官时起,具有廉耻心的已经很少了。当官越久,知耻的精神就越差劲;名望越高,巴结的恶习就越顽固;职位越接近皇帝,逢迎的手段就越巧妙。到做了三公,六卿,官位并非不高,然而,在他们身上,象古时候大臣那种高尚的、为人表率的风格,不仅没有看到,没有听到,就连睡梦也没有梦到。大臣讲究节操的盛况,已完全没有了。这不是由于别的原因而是由于没有使朝廷官员知耻的精神振作起来的缘故。
  怎样才能振作朝廷官员的知耻精神呢?首先是教育朝廷官员懂得廉耻。《礼记•中庸》篇说:“皇帝能够敬重大臣,就不会昏庸迷乱。”郭隗曾经对燕昭王说过:“成帝业的君主,总是把和自己相处的人看作师长;成王业的君主,总是把和自己相处的人看作良友;成霸业的君主,总是把和自己相处的人看作听从他指挥的臣子 ;而亡国的君主则把和自己相处的人看作奴才。如果靠着桌子,拄着拐杖,指手划脚,要别人看自己的眼色行事,那末,只会有被判刑当奴仆、地位最低下的人来到跟前。如果怒目而视,随意动手打人,暴躁如雷,大专呵斥,那末,就只会有专供使的奴仆来到。”贾谊在规劝汉文帝时说:“主上如果象对待犬马一样对待大臣,大臣就会象犬马那样光供役使,象对待小官吏一样对待他们,他们就会按小官吏的标准要求自己。”以上这三条教训,象日月星辰一样光辉,都是圣人贤士的警语,从古到今最好的告诫。
  我曾经看过明朝初年民间流传的史书,记载明太祖教训大臣们的话:“你们总是称主上为尧舜。假如主上不是圣君,你们何必要吹捧他是圣君呢?即使主上是圣君,大臣们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也应该敢对主上提出不同意见和建议,做皋、契一样的贤臣。早上见面称主上是尧舜,晚上见面也称主上是尧舜,作为象尧舜一样的君主,难道不是也听得厌烦了吗?”又说:“幸好我不是尧舜,我假如是尧舜,哪里会有象你们这样的皋、夔、稷、契大臣呢?你们不象共工、驩兜那样被尧舜流那才奇怪呢!”这真是英明君主的话啊。经常坐在皇帝身边谈论治国方法的大臣,古代称为三公。唐、宋、兴盛时期,皇帝对大臣和讲经史的官员经常赐坐赐茶,使大臣们可以随便在皇帝休息宴饮的地方,谈论古时的治国方法,这样,学问渊博的人就不断多起来了。到了衰世,大臣与皇帝之间,除了大臣向皇帝早晚跪拜以外,就没有上面所说的事情了。不知道这种制度为什么中止,而皇帝和大臣之间的礼制差别越来越大,以至完全废止了。
  务农做工和肩挑背负的人不懂得廉耻,只是使他自受到耻辱;有钱的人不懂得廉耻,只是使他们的家庭受到耻辱;读书人不懂得廉耻,可以说是耻辱了邦国;如果卿大夫不懂得廉耻,就可说是耻辱了天下。不懂得廉耻的人,由一般的老百姓上升为读书人,由读书人上升为小官、大官,这就从他们自身自家受耻辱,扩大到整个天下受耻辱。这种灾害就象火灾一样,从下到上逐渐蔓延。大臣不懂得廉耻,许多官吏都效法他,读书人和老百姓也效法他,有这样三几个使国家受耻辱的人,就会使得整个天下的人,从国家受耻辱到他们家庭受耻辱,到自身受耻辱,它到处泛滥,没有止境。这种祸害就象洪水一样,从上到下到处流淌。上上下下都在水火之中,那还成什么国家呢?
  我私下观察现在身居要职的官员,他们只知道追求车马,讲究服饰,卖弄花言巧语,此外就一无所知了。清闲的官员,只知道写字和吟诗作对,此外就什么都不过问了。大臣们在朝廷里发表政论,都是察颜观色根据皇帝的喜怒行事,当他们得到皇帝赏脸、赐坐赐茶的时候,他们便洋洋得意地出来,在自己的门生、妻子面前夸耀一番。皇帝稍有不高兴,他们就赶快磕头而出,重新寻求可以得到皇帝宠爱的办法。难道他们的心真的敬畏皇帝吗?如果问他们作为大臣难道应该这么做吗?他们却可耻地说:我们这些人只能这样罢了。至于他们的居心,也就可想而知了。那些追求车马、耍弄花言巧语的人,不许读书,却说:我从早到晚在衙门值班,已经是很好了,已经够劳累了。会作文章和写诗的人,虽然读过一点书,但不懂得其中的道理认为在职位上苟且偷安,多活一天就多得一天的荣耀。当他们因病辞官回家的时候,又用应举成名的思想来教育栽培他们的子孙,志愿也就算达到了。他们还希望子孙后代都把保守退缩当作老成稳重,至于国家的事情,我家何必关心呢?唉!象这样下去,边疆万一有紧急情况发生,他们就会象斑鸠、燕子一样纷纷飞走了,能甘心情愿同朝廷共患难的能有几个呢!
  前几天,皇上的谕旨传下来,用卧薪尝胆的故事来自比,那些听了谕旨的人能严肃认真对待吗?我可不敢说!是若无其事、无动于衷吗?我更不敢说了!但我曾广泛地观察在朝廷当官的人家,当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主人担忧,亲戚担忧,不能离开主人的贴身仆妾也担忧;至于在他家中求食寄宿的狎客,暂受主人雇用豢养的仆从,看主人喜怒行事的狎客,试把他们召集起来问一问,有哪一个能为主人分担一点愁苦的呢?所以说:在上的君主用礼来勉励大臣,在下的大臣就会尽忠节来报答君主。君主不用礼就无法使大臣尽忠节,君臣之间没有礼和节,就不能保全廉耻。即使是古时以德才闻名于世的人再出来,也不会不同意我的主张的。



  《明良论》是龚自珍于公元1813年至1814年(嘉庆十八年至十九年)写成的一组政论文,共四篇。当时他才二十二三岁。本篇是第二篇。
  1813年,河北、河南、山东爆发了天理教农民起义,给清王朝以沉重的打击。其中一支起义队伍曾经袭击皇宫,嘉庆皇帝颙琰(yóngyǎn喁演)十分恐慌。他一面连续颁发“谕旨”,大骂官吏们“寡廉鲜耻”。把发生危机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一面又变本加厉地推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一套“治民之术”,妄图维持其摇摇欲坠的统治。龚自珍面对农民阶级同地主阶级的激烈斗争,感到地主阶级已不能按照旧的一套统治下去,必须进行改革。因此,他站在地主阶级革新派的立场上,针对颙琰的“谕旨”,写了《明良论》,大声疾呼变法革新,并从君臣关系、用人政策等方面揭露封建官僚制度的腐朽,着重指出腐朽的根源在于君主极权和“不思更法”。
  在这篇《明良论二》中,龚自珍揭露了清王朝官僚统治集团的腐化无耻和昏庸无能:“政要之官”只知巴结逢迎,追求高官厚禄;“清暇之官”只相苟且偷安,但愿保职安荣。这些大官僚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一旦国难临头,就会象鸠、燕一样各自飞逃。他强调指出这正是君主对待臣下如狗马、奴仆一样的必然结果。龚自珍还用历代君主敬重大臣,同臣下“坐而论道”的故事,事说明有明君才有良臣,论证君待臣以礼、臣报君以节的道理。他对清朝专制统治的揭露和批判,促使人们对黑暗的封建社会产生怀疑和不满,客观上为新社会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作了思想和舆论准备。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3     标题: 明良论三(清)龚自珍

  敷奏而明试[1]吾闻之乎唐、虞[2];书贤而计谦[3],吾闻之乎成周[4]。累日以为劳[5],计岁以为阶[6],前史谓之信年之格[7],吾不知其始萌芽何帝之世,大都三代[8]以后可知也。
  今之士进身之日,或年二十至四十不等,依中计之,以三十为断。翰林[9]至荣之选也,然自庶吉士尚书[10],大抵须到三十年或三十五年,至大学士又十年而弱[11]。非翰林出身,例[12]不得至大学士。而凡满洲、汉人之仕宦者,大抵由其始宦[13]之日,凡三十五年而至一品[14],极速亦三十年。贤智者[15]终不得越,而愚不肖者亦得以驯而到[16]。此今日用人论资格之大略也。
  夫自三十进身,以至于为宰辅[17],为一品大臣,其齿发固已老矣,精神固已惫[18]矣,虽有耆[19]之德,老成之典型[20],亦足以示新进;然而因阅历而审顾[21],因审顾而退葸[22],因退葸而尸玩[23],仕久而恋其籍[24],年高而顾其子孙,傫[25]然终日,不肯自请去[26]。或有故而去矣,而英奇未尽[27]之士,亦卒不得起而相代。此办事者所以日不足之根源也。
  城东谚曰:“新官忙碌石呆子[28],旧官快活石狮子。”盖言夫资格未深之人,虽勤苦甚至,岂能冀甄拔?而具形相向坐者[29]数百年,莫如柱外石狮子,论资当最高也。如是而勇往者知劝[30],玩恋者[31]知惩,中材绝侥幸之心,智通苏[32]束缚之怨,岂不难矣!至于建大猷[33],白大事[34],则宜乎更绝无人也。其资浅者曰:我积俸以俟时[35],安静以守格[36],虽有迟疾,苟过中寿[37],亦冀终得尚书、侍郎。奈何资格未至,哓哓然以自丧其官为[38]?其资深者曰:我既积俸以俟之,安静以守之,久久而危致乎是[39]。奈何忘其积累之苦,而哓哓然以自负其岁月为?其始也,犹稍稍感慨激昂,思自表见;一限以资格,此士大夫所以尽奄然[40]而夫有生气者也。当今之弊,变或出于此,此不可不为变通者也[41]。



  注释:
  [1]敷奏而明试:语出《尚书舜典》,原文为“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明试:考核实际工作能力。[2]唐、虞:我国古代传说中原始社会末期的两个部落联盟,尧、舜是它们兵首领。[3]书贤:把官吏的德才情况写上报给皇帝。相传周代每隔三年对官吏进行一次总考核,根据德才标准封官。见《周礼地官》。计廉:考察官吏的品德。相传周代用六条与“廉”相关的标准来考察官吏。见《周礼天官》。[4]成周:古地名,周公辅助成王时建都的地方。今河南省洛阳市附近。后来用以代指周朝。[5]累日:各界时日。劳:工作成绩。[6]阶:等级,这里有升级的意思。[7]停年之格:即停年格,北魏时建立的一种选官制度。它以年限和资格作为升官的标准,而不管才能如何。[8]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这里作者是借远古时代传说选拔官吏的办法。来否定当时朝廷用人只论资格的做法,这与儒家的厚古薄今不同。[9]翰(hàn汉):林:官名。清代进士经过朝廷考试被选项入翰林院的称翰林。翰林院是封建朝廷掌管秘书、著作等职务的官署。[10]庶吉士:清代制度,新进士被选入翰林院学习的,叫庶吉士。三年后再通过考试,按成绩分别授予正式官职。尚书:官名。清朝中央行政机构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部的长官叫尚书,副长官叫侍郎。[11]大学士:官名。清代设殿阁大学士四人,满人、汉人各二员,都是正一品官,是文最高的职位。十年而弱:不足十年。[12]例:常例,通常。清朝官制,汉人除少数例外,非翰林出身的不能当大学士。但满人则不受此限制。[13]宦:当官。[14]品:官的等级。清朝官制,一品最高,九品最低,九品又各有正、从(副)。[15]贤智者:有德才的人。[16]愚不肖者:无才无德的人。驯而到:指依次达到。[17]宰辅:宰相。[18]惫(bèi辈):萎靡不振。[19]耆(qí奇):年老。[20]老成之典型:富有经验的大臣。《诗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刑同型。[21]审顾:审慎和顾虑。[22]退葸(xǐ洗):畏缩不前。[23]尸玩:尸位素餐、玩物丧志。也就是空占着职位不做事,白吃饭,志气消沉,敷衍塞责。[24]籍:官籍。这里引申为职位。[25]傫(léi雷):懒散。[26]自请去:自动要求离职。这里作者揭露了老朽昏庸的封建官僚们,已成了行尸走肉、因循守旧、压制革新力量的顽固派,表现作者对当时官僚制度的强烈不满。[27]英奇未尽:卓越的才能还没有得到发挥。[28]石呆子:压碾谷物用的石磙子。[29]冀:希望。甄(zhēn真)拔:挑选提拔。[30]具形相向坐者:意思是啥时具备形体而没有灵魂,面对面坐着的。[31]劝:勉励。[32]玩恋者:指上面所说的“尸玩”和“恋其籍”的人。[33]苏:醒悟。这里作消除解。[34]建大猷(yóu尤):建议治国大计。[35]白大事:阐述国家大事。[36]俸:官薪,这里是俸期的意思,指当官的年资。清朝制度,京官以历俸二年为一任,外官以历俸三年为一任。俟(sì似):等待。[37]守格:安守升官的规定。[38]苟:如果。中寿:一般指六十岁。[39]哓哓(xiāo消)然:乱嚷乱叫的样子。为:表示疑问的语气,同:“呢”。[40]危致乎是:指好不容易才达到这样高的职位。[41]奄然:死气沉沉,快要断气的样子。[42]这一段,龚自珍辛辣地讽刺了官僚大地主顽固派推行儒家用人路线所造成的严重危害:官吏腐败无能,有才干的人受到压抑,整个统治集团死气沉沉。反映了作者要求改变论资格用人,期望破格选拔人才,实行任人唯贤。“不可不为变通”就是他“更法”的呼声。



  译文:
  根据臣子所报告的在职情况,对照实际工作来考核他们的成绩,我听说在唐、虞时代是这样做的;把臣子的德才表现记录下来考察他们是否廉洁能干,我听说在周代是这样做的。用当官的时间当作成绩,靠计算年限来确定升级,前代史书叫它做“停年格”,这种以年资为标准的制度,我不知道开始于哪一个皇帝当政的时候,大概在夏、商、周三代以后才产生,这是可以断定的。
  当今的读书人,开始进入官场,一般是二十岁至四十岁,平均算来,就是三十岁了。选为翰林是最荣耀的,然而从庶吉士到当上尚书,大概要熬三十到三十五年;达到大学士职位,又要熬上将近十年。那些没有选定翰林院的,通常是不能升为大学士的。不管满族、汉族,当官的人,从开始做官到当上一品官,一般需要三十五年,最快也要三十年。即使是有才能的人也不能超越这个限制;而一些没有才能、品德又不好的,却可以按照年资逐步升到最高的官位。这就是今天论资历用人的大概情况。
  三十岁进入官场,到了当上宰相,当上一品大官的时候,牙齿已掉光了,头发也全白了,精神已经不振了,虽然他们有老年人的德行,而且富有官场经验,也可以给刚刚做官的人作榜样;然而,因为阅历深了而顾虑重重,因为顾虑重重而畏缩不前,因为畏缩不前而玩物丧志,光拿俸禄不做事。官做久而久了,就留恋职位;年纪大了,就老是考虑子孙问题,懒懒散散过日子,却又不愿意辞去官职。偶然有人因故去职,而那些卓越才能还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的人,却限于资历而始终不能起用。这就是今天输国家大事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的原因。
  京城东边流行的俗话说:“新官忙碌得象石磙子,老官快活得象石狮子。”这就说那些资历浅的人,虽然勤苦至极,哪里有希望得到提拔呢?而只具有形体、不做事情、面对而坐着几百年都不动的,好象门柱外面的石狮子那样,论资历是最高的了。在这种情况下,要使勇往直前的人受到鼓励,玩物丧志的人有所警诫,平庸的人杜绝侥幸的心理,有勇有谋的人消除因受到束缚而产生的不满情绪,该是多么困难啊!至于能提出治国大计、阐述国家大事的人,就更加没有了。那些资历浅的人说:我要积累年资等待提升,安分地遵守升官的规定,虽然提拔有快有慢,但是熬过了六十岁,也总会升到尚书或侍郎的,何必在资历还未到的时候就吵吵嚷嚷,以致连现有的官职也丢掉呢?哪些资历深的人说:我的官位是积累年资治通资得来的,要安安稳稳地保住它,这是熬了很久很久才到手的。为什么要忘记过去积累资历的辛苦,而去吵吵嚷嚷,以致丢掉高官,辜负以前的岁月呢?开始做官的人,还有点感慨激昂的精神,想发挥一下自己的才能,作出一点成绩来;一旦受到资历的束缚,就毫无办法了,这就是所有士大夫都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缘故。当今社会的弊病,也许就出在这里。这就是今天不能不实行变革的原因。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4     标题: 明良论四(清)龚自珍

  疱丁之解牛[1],伯牙之操琴[2],羿之发羽[3],僚之开丸[4],古之所谓神技[5]也。戒疱丁之刀曰[6]:多一割亦笞汝[7],少一割亦笞汝;韧[8]伯牙之弦曰:汝今日必志于山[9],而勿水之思[10]也;矫[11]羿之弓,捉僚之丸曰:东顾勿西逐,西顾勿东逐,则四子者皆病[12]。人有疥癣之疾,则终日抑[13]搔之,其疮痏[14],则日夜抚摩之,犹惧未艾[15],手欲勿动不可得,而乃卧之[16]以独木,缚之以长绳,俾[17]四肢不可以屈伸,则虽甚痒且甚痛,而亦冥心息虑以置之耳[18]。何也?无所措术故也[19]。
  律令[20]者,吏胥[21]之所守也;政道[22]者,天子与百官[23]之所图也。守律令而不敢变,吏胥之所以侍立而体卑[24]也;行政道而惟吾意之所欲为,天子百官之所以南面[25]而权尊也。为天子者,训迪其百官,使之共治吾天下,但责之以治天下之效,不必问其若之何而以为治[26],故唐、虞、三代之天下无不治。治天下之书,莫尚于六经[27]。六经所言,皆举其理、明其意,而一切琐屑[28]牵制之术,无一字之存,可数端[28]瞭也。
  约束之,羁縻[29]之,,朝廷一二品之大臣,朝见而免冠[30],夕见而免冠,议处、察议之谕不绝于邸钞[31]。部臣工于综核[32],吏部[33]之议群臣,都察院之议吏部也,靡[34]月不有。府州县官,左顾则罚俸至,右顾则降级至,左右顾则革职至,大抵逆亿[35]于所未然,而又绝不斠画[36]其所已然。其不罚不议者,例之所得行者,虽亦自有体要[37],然行之无大损大益。盛世所以期诸臣之意,果[38]尽于是乎?恐后之有识者,谓率[39]天下之大臣群臣,而责之以吏胥之行也。一越乎是,则议处之,察议之,官司[40]之命,且倒悬于吏胥之手。彼上下其手[41],以处夫群臣之合乎吏胥者,以为例如是,则虽天子之尊,不能与易,而群臣果[42]相戒以勿为官司之所为矣。夫聚大臣群臣而为吏,又使吏得以操切[43]大臣群臣,虽圣如仲尼[44],才如管夷吾[45],直如史鱼[46],忠如诸葛亮[47],犹不能以一日善其所为,而况以本无性情[48],本无学术之侪辈耶[49]?
  伏见今督、抚、司、道[50],虽无大贤之才,然奉公守法[51]畏罪,亦云至矣[52]。蔑[53]以加矣!使奉公守法畏罪而遽[54]可为治,何以今之天下尚有几微[55]之未及于古也?天下无巨细,一吏之于不可破之例,则虽以总督之尊,而实不能以行一谋、专一事[56]。夫乾纲,不贵端拱无为[57],亦论之似者也。然圣天子亦总其大端[58]而已矣。至于内外大臣之权,殆[59]亦不可以不重。权不重则气不振,气不振则偷[60],偷则敝。权不重则民不畏,不畏则狎,狎则变[61]。待其敝且变,而急思所以救之,恐异日之破坏条例,将有甚焉者矣[62]。
  古之时,守令皆得以专戮[63],不告大官,大官得以自除辟吏[64],此其流弊,虽不可胜言,然而圣智在上,今日虽略仿古法而行之,未至擅威福也[65]。仿古法以行之,正以救今日束缚之病。矫之而不过,且无病,奈之何不思更法[66],琐琐焉,屑屑焉,惟此之是行而不虞其堕也[67]?圣天子赫[68]然有意千载一时之治,删弃文法,捐除科条,裁损吏议[69],亲总其大纲大纪,以进退一世,而又命大臣以所当为,端群臣以所当从。内外臣工[70]有大罪,则以乾断诛之,其小故则宥之,而勿苛细以绳其身[71]。将见堂廉之地[72],所图者大,所议者远,所望者深,使天下后世,谓此盛世君臣之所为,乃莫非盛德大业,而必非吏胥之私智所得仰窥。则万万世屹立不败之谋,实定于此[73]。



  注释:
  [1]疱(páo刨)丁:传说战国时代魏国一个宰牛技术十分高超的人。他曾于十九年中宰牛数千头,而刀刃仍非常锋利。见《庄子养生主》。解牛:宰牛。[2]伯牙:俞伯牙,春秋时代一个弹琴艺术高超的人,传说他能够用琴音表达自己意在高山、意在流水的心情。见《列子汤问》。操琴:弹琴。[3]后羿(yì艺):后羿,传说古代一个很会射箭的人。发:发射。羽:箭末的羽毛,这里代指箭。[4]僚:熊宜僚,春秋时楚国人。传说他很会耍弄弹丸,能将九颗弹丸接连抛到空中,让八颗凌空,一颗接在手上。见《庄子徐无鬼》。[5]神技:高超的技艺。[6]戒:警告。刀:这里指用刀。[7]笞(chī吃):鞭打。汝:你。[8]韧(rèn认):这晨指放松。[9]志于山,把心意寄托在高山。[10]勿水之思:不要想念流水。[11]矫:这里是拨动的意思。[12]四子:指上文疱丁等四个人。病:这里指无法施展技艺。[13]抑:按摩。[14]痏(wěi伟):疮。[15]艾:停止。[16]卧之:使他卧倒。[17]俾(bǐ比):使。[18]冥(míng明)心:死了心。息虑:停止考虑。置之:把它放下来。耳:语气助词,相当于“罢了”。[19]措:采取。术:办法。这一段,作者指出限制得太死,虽有神技也不能施展;束缚得厉害,虽有疥癣,也只能冥心算虑。这是比喻封建专制统治对人才的限制和束缚,表现了作者反对限制、束缚人才的思想。[20]律令:法律、条令。[21]吏胥(xū须):也叫“胥吏”。封建社会衙门里面管案件文牍的下级官吏。[22]政道:治国大计。[23]百官:这里指朝廷的大臣。[24]体卑:地位低下。[25]南面:面向南。古代以面向南为尊位。皇帝坐朝、大官坐堂都是南面而坐。[26]“为天子者”五句:在这里作者大胆地提出君臣共治天下的主张,反对君主对臣下的过分限制、束缚。迪(dí敌):启发引导。若之何:怎么样。[27]尚:超过。六经:儒家尊奉的六部典籍,即《诗》、《书》、《礼》、《乐》(已失传)、《易》、《春秋》。这里作者借“六经”来反对君主极权,但也吹捧了“六经”。[28]琐屑:琐碎。[29]羁縻(jīmí机迷):原指马笼头和牛缰绳,这里是束缚、牵制的意思。[30]免冠:摘下帽子。这里是指请罪、谢罪的礼仪。[31]议处、察议:清朝制度,官吏犯了“错误”要提交给吏部追究由吏部查察其情节轻重而议定其处分,轻的叫“察议”,重的叫“议处”。邸钞(dǐchāo抵钞):官方的简报,是朝迁用来刊登皇帝的命令和大臣的命令和大臣的春意以及其他政事的。又称“邸报”,清代称为“京报”。[32]部臣:总的大臣,即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长官。综核:统计核对。[33]吏部:专管考察官吏功过来确定其升降去留的部门。[34]靡(mǐ米):没有。[35]逆亿:事先作主观猜测。[36]斠(jiào叫):考察核实。[37]体要:规格要领。[38]果:竟然,难道。[39]率(shuài帅):统率,这里指聚集。[40]官司:官员。[41]上下其手:指玩法作弊,故意颠倒是非轻重。[42]果:果真,真的。[43]操切:控制。[44]仲尼:孔丘,字仲尼。[45]管夷吾: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时齐国的相。他协助齐桓公实行革新,使齐国富强,是先秦法家的先驱。[46]史鱼:史鱿(yóu尤):字子鱼,春秋时卫国大夫。孔老二称赞他为人“耿直”,是说他能死心塌地为奴隶主效劳。龚自珍也说“直”,是没有看清所谓“直”的实质。[47]诸葛亮:汉末三国时法家,帮助齐备统一西南,建立蜀国,担任蜀国的丞相。[48]怀情:指品德。[49]侪(有拼音chái柴)辈:这一班人。耶(yé爷):疑问语气词,这里带有感慨语气的反问。这一段,作者揭露当时朝廷对臣子的诸多约束和官署之间互相牵制的情况及其危害性,把大臣的无能,国家的衰败归罪于皇帝,有力地反驳了嘉庆在“谕旨”中企图推卸罪责的谬论。[50]伏:俯伏,这里是表示尊敬之词。封建社会时写文章向上反映情况,陈述意见,常用它开头。督:总督,总揽一省或几省军政大权的长官。抚:巡抚,仅次于总督的省级长官。司:清代每省设布政使司(管人事财政,俗称藩司)和按察使司(管司法,欲称臬司,臬音niè聂),都是总督、巡抚的下属机构。道:首以下的行政区域。道的长官称道员,管辖若干个州、府。[51]奉公守法:这里指死守儒家的“礼治”教条和“祖宗之法”。嘉庆皇帝颙琰在天理教起义后所颁发的“谕旨”中,就提出要官员们“守法奉职”,否则“天理难容”。这里作者是针对颙琰所鼓吹的“奉公守法”的儒家说教进行驳斥。[52]云:说。至:极点。[53]蔑:无,没有。[54]遽(jù巨):急速。[55]几(jī机)微:极小。[56]“天下无巨细”四句:作者在这里揭露了最高统治者顽固地奉行儒家路线,用儒家的反动教条,造成无数的精神强索束缚人,使人动弹不得,表达了作者对死抱住陈腐旧制度不放的官僚大地主顽固派的愤慨和要求革新的愿望。[57]乾纲:皇帝的职能。乾,是“八卦”里面第一卦的名称,代表阳,代表天,古代用来象征皇帝。纲,是纲纪,有管理的意思,这里引申为职能。[58]端拱无为:无所作为,无为而治。[59]大端:大的、主要的方面。[60]殆(dài待):恐怕。[61]气:气势,气派。偷:苟且,敷衍马虎。[62]敝:坏,糟。[63]“权不重则民不畏”三句,这是龚自珍主张加强地主阶级专政以防止农民造反。狎:态度轻慢,指不遵守和不执行封建王朝的各种法令。[64]甚焉(yān烟):更加严重的意思。这一段作者指出,朝廷如果不对束缚地方官员才智的陈规旧例实行改革,最终将会被起来造反的人民所摧毁。这是作者对清朝统治者的警告,同时也反映了他主张改革的目的是为了地主阶级性的长远利益,希望通过改革,缓和阶级矛盾,防止人民起来造反。[65]守令:郡守、县令。专戮(lù录):有权判处死刑。[66]除:免除旧职,授任新职。这时是委任、任命的意思。辟(bì璧);征召,选拔。[67]擅(shàn善):独断专行。威福:作威作福。[68]奈之何不思更法:龚自珍认为清朝只有实行“变法”,才能救“束缚之病”。“不思更法”是他对嘉庆帝的责问。奈之何:为什么。[69]此之是行,即“行此”、“此”指上文对子些琐琐碎碎的做法,作为“行”的宾旅顺,“之是”是用来把宾语提前的虚词,没有意义。虞(yú余):忧虑。堕:堕落,失败。[70]赫:怒的形容词,这里引申为振奋。[71]“删弃文法”三句:这是龚自珍提出变法的具体主张。文法:法令。条文。与“科条”意同,这里是指那些束缚官吏,压制革新力量的旧法令、旧条例。捐除,废除。[72]臣工:群臣百官。见《诗经周颂臣工》。[73]苛细:苛刻细碎。绳:这里作动词,束缚的意思。[74]堂廉之地:指皇帝和大臣议论政事的地方。堂:明堂。皇帝和大臣议事的宫殿。廉:常的四侧。[75]这一段,作者批判了嘉庆皇帝死守儒家那一套,“不思更法”,但为了希望皇帝采纳他变法的主张,他又对皇帝吹捧了一番,并说他主张的“更法”只是“仿古法而行”、“矫而不过”,这表明他的变法是很软弱的。



  译文:
  疱丁宰牛,伯牙弹琴,后羿射箭,宜僚耍弄弹丸的技术,这是古代传说中的神技。但是如果警告举刀宰牛的疱丁说:多割一刀就要鞭挞你,少割一刀也要鞭挞你,放松了伯牙的琴弦,对他说:你今天一定要把心意寄托在高山,而不要表达想念流水的心情;拨了后羿的弓,捉信宜僚的丸,对他们说:你们要是向东看,就不准往西瞧,要是往西瞧,就不准向东看。这样一来,这四个人也就毫无办法施展他们的神技了。一个人生了疥癣,就要整天搔痒,长了毒疮,就要日夜按摩,也还不能使痛痒停止,想不动手也不可能。现在却迫着他躺在一块独木上,用长长的绳子把他捆住,使他的手脚不能伸缩,那么,他虽然痛得厉害,痒得难熬,也只好死了心,不去想它,让它痛痒下去。为什么呢?因为不能采取什么办法。
  法律条令,是下级官吏执行的,治国大计,是皇帝大臣们所要谋划的。小官小吏拘守法令而不敢变更,这是因为地位低微,只能站着侍候。皇帝和大臣敢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确定治国大计,这是因为地位尊贵,权力极大。作为一个皇帝,教育和启发他的大臣使他们跟自己一道治理国家,只要求他们把国家治理好,不必硬性规定他们怎样去治理。因此唐、虞、三代的国家没有不治理得好好的。治理国家的书,没有超过六经的。六经里面所讲的,都是阐述大道理,说明重要意义的,凡是琐琐碎碎的牵制人的办法,却一字不提。从这几点我们就很明白了。
  现在的情况怎样呢?又是约束,又是牵制,朝廷中的一二品大臣,早上见到皇帝要摘帽请罪,晚上见到皇帝也要摘帽请罪,议处、察议官员的命令,在京报上不断出现。各部的大臣只是善于统计核对这类琐碎事务,吏部议处各部官员,都察院弹劾吏部,这些互相牵制的事情,没有一个停止过。各府、州、县的官吏向左一看降薪的处分来了,向右一看降级的处分来了,向左右看,革职的处分又来了。这些处分,大都是以主观猜测为根据,绝不核对事实。那些不会受罚、不会受处分的,照例准许办理的,虽然办得合乎规格要领,然而办了也不会对国家有什么大的益处。承平之世,对臣子们的期望,难道就是这样的吗?恐怕后来有见识的人,会说这是用小官小吏的准则来要求国家的高级官员啊。而一超出这个界限就又是议处、又是察议,官员们的命运却反而操纵在小官小吏手里。小官小吏往往玩弄手段,营私舞弊,来处置那些不符合他们要求的官员,还认为常例是这样,即使皇帝那么尊贵,也不能改变,而官员们也果然互相告诫不要做他们所应该做的事了。要知道把高级官员和一般官员集中起来使他们成为唯唯诺诺的小官吏,又使小官小吏能够操纵他们,那么,即使有仲尼那样的圣贤,管夷那样的能干,史鱼那样的耿直,诸葛亮那样的忠诚,也不能够把工作做好,何况那些本来就没品德,没有学问的人呢?
  我看现在的总督、巡抚、司、道等官员,虽然没有好的才能,但是所谓奉公守法,害怕获罪的思想,可以说到了极点,无以复加的了。假使奉公守法、害怕获罪就可以迅速治理好国家,那为什么今天还有某些方面赶不上古代呢?国家事情不论大小,一旦被万古不变的条例束缚住,即使是总督那么尊贵,也不能实行一个计划,办好一件事情。皇帝最重要的是有决断,不在无为而治,这种说法似乎有点道理吧!但是皇帝也只要掌握那些重大的政事就够了。至于内外大臣的权力,恐怕也不可以不重。权不重就不够气势,不够气势就会敷衍马虎,敷衍马虎就会把事情办糟。权不重民众就不怕,不怕就会轻视侮慢官府,轻视侮慢官府就会发生变乱。等事情糟了,变乱发生了,才急于想办法补救,恐怕那时破坏条例的情况将更加严重。
  古时候,郡守县令都有权判处死刑,不必向高级官员报告,高级官员可以自行委任和选拔官吏。这样做虽然有许多流弊,但是上面有英明的皇上。今天虽然仿效古代一些做法来进行改革,官员们也不敢滥用职权作威作福的。仿效古代方法进行改革,正是用来挽救今天束缚的弊病。既然纠正它不会过分,又没有什么害处,为什么不去考虑变法,却一味执行烦琐、无用的条例而不怕它产生严重的后果呢?英明的皇上如果振奋起来,有意做出前所未有的政绩,就应该删掉烦琐的条文法令,抛弃旧的条例,减少议处、察议,亲自掌握那些大的重要的政事,以控制、左右整个时世,又命令大臣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端正群臣所应该遵循的方向。内处大臣百官如果犯了大罪,就用皇帝的职权判处他们死刑,小过错就给予宽大处理,不要苛刻地束缚他们的手脚,这样一来,就会看到君臣议论政事的殿堂之内,所谋划的是重大的事情,所讨论的是长远的利益所追求的是深远的目的,使天下后代的人,说这个兴盛时代的君臣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不是高尚的德行,雄伟的事业,而不是小官小吏的个人智力所能仰望得到的。这样看来,千秋万世永立于不败之地的国家大计,实在是决定于变法这个问题上。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4     标题: 鸣机夜课图记(清)蒋士铨

  吾母姓钟氏,名令嘉,出南昌(1)名族,行九。幼与诸兄从先外祖滋生公读书。十八,归先府君(2)。时(3)府君年四十余,任侠(4)好客,乐施与(5),散(6)数千金,囊箧萧然(7),宾从辄(8)满座。吾母脱簪珥(9),治酒浆(10),盘罍间未尝有俭色(11)。越二载(12),生铨(13),家益落,历困苦穷乏,人所不能堪者(14),吾母怡然无愁蹙状(15),戚党人争贤之(16)。府君由是计复游燕、赵间(17),而归吾母及铨,寄食外祖家(18)。
  铨四龄(19),母日授“四子书”(20)数句;苦(21)儿幼不能执笔,乃镂(22)竹枝为丝,断之,诘屈作波磔点画(23),合而成字,抱铨坐膝上教之。既识,即拆去。日训(24)十字,明日,令铨持竹丝合所识字,无误乃已(25)。至六龄,始令执笔学书。先外祖家素不润(26),历年饥大凶(27),益窘乏(28)。时,铨及小奴衣服冠履,皆出于母。母工纂绣组织(29),凡所为女工(30),令小奴携于市,人辄争购之;以是(31)铨及小奴无褴褛(32)状。
  先外祖长身白髯(33),喜饮酒。酒酣,辄大声吟所作诗,令吾母指其疵(34)。母每指一字,先外祖则满引一觥(35);数指之后,乃陶然捋(36)须大笑,举觞(37)自呼曰:“不意阿丈(38)乃有此女!”既而(39)摩铨顶曰:“好儿子,尔他日(40)何以报尔母?”铨稚,不能答,投母怀,泪涔涔(41)下,母亦抱儿而悲;檐风几烛(42),若愀然(43)助入以哀者。 记母教铨时,组绣纺绩之具,毕陈(44)左右;膝置书,令铨坐膝下读之。母手任操作(45),口授句读(46),咿唔(47)之声,与轧轧相间(48)。儿怠(49),则少加夏楚(50),旋(51)复持儿而泣日:“儿及此(52)不学,我何以见汝(53)父!”至夜分(54)寒甚,母坐于床,拥被覆双足,解衣以胸温儿背,共铨朗诵之;读倦,睡母怀,俄而(55)母摇铨曰:“可以醒矣!”铨张目视母面,泪方纵横落,铨亦泣。少间(56),复令读;鸡鸣,卧焉。诸姨尝谓母曰:“妹一儿也,何苦乃尔(57)!”对曰:“子众,可矣;儿一,不肖,妹何托焉(58)!”
  庚戌(59),外祖母病且笃(60),母侍之,凡汤药饮食,必亲尝之而后进,历四十昼夜,无倦容。外祖母濒危(61),泣曰:“女本弱,今劳瘁(62)过诸兄,惫(63)矣。他日婿归,为言:‘我死无恨,恨不见女子成立’。其善诱之(64)。”语讫而卒(65)。母哀毁骨立(66),水浆不入口者七日。闾党姻亚(67),一时咸以“孝女”称(68),至今弗衰(69)也。
  铨九龄,母授以《礼记》、《周易》、《毛诗》(70),皆成诵(71)。暇更录唐宋人诗,教之为吟哦声(72)。母与铨皆弱而多病,铨每病,母即抱铨行一室中,未尝寝;少痊(73),辄指壁间诗歌,教儿低吟之以为戏。母有病,铨则坐枕侧不去。母视铨,辄无言而悲,铨亦凄楚(74)依恋之。尝问日:“母有忧乎?”曰:“然。”“然则何以解忧?”曰:“儿能背诵所读书,斯解也(75)。”铨诵声琅琅然(76),争药鼎沸(77),母微笑曰:“病少差(78)矣。”由是,母有病,铨即持书诵于侧,而病辄能愈。
  十岁,父归。越一载,复携母及铨,偕游燕、赵、秦、魏、齐、梁、吴、楚间(79)。先府君苟有过(80),母必正色婉言规(81),或怒不听(82),则屏息(83),俟(84)怒少解,复力争之,听而后止。先府君每决大狱(85),母辄携儿立席前(86),曰:“幸以此儿为念(87)。”府君数颔之(88)。先府君在客邸(89),督铨学甚急,稍怠,即怒而弃之,数日不及一言(90);吾母垂涕扑之(91),令跪读至熟乃已,未尝倦也。铨故不能荒于嬉(92),而母教由是益以严。
  又十载,归。卜居于鄱阳(93)。铨年且二十。明年,娶妇张氏。母,女视之(94),训以纺绩织纤(95)事,一如教儿时。
  铨生二十有二年,未尝去母前。以应童子试(96),归铅山(97),母略无离别可怜之色,旋补弟子员(98)。明年丁卯(99),食廪饩(100);秋,荐于乡(101)。归拜母,母色喜。依膝下(102)廿日,遂北行(103)。每念儿,辄有诗(104);未一寄也(105)。明年落第(106),九月归。十二月,先府君即世(107),母哭而濒死(108)者十余次,自为文祭之,凡(109)百余言,朴婉沉痛,闻者无(110)亲疏老幼,皆呜咽失声。时,行年四十有三也。 己巳(111),有南昌老画师游鄱阳(112),八十余,白发垂耳,能图人状貌。铨延(113)之为母写小像,因以位置景物(114)请于母,且问:“母何以行乐?当图之以为娱。”母愀然曰:“呜呼(115)!自为蒋氏妇,尝以不及奉舅姑盘匜(116)为恨;而处忧患哀恸间数十年:凡哭母、哭父、哭儿、哭女夭折,今且哭夫矣!未亡人(117)欠一死耳,何乐为(118)!”铨跪曰:“虽然(119),母志有乐、得未致者(120),请寄斯图也(121),可乎?”母曰:“苛吾儿及新妇(122)能习于勤,不亦可乎?鸣机课夜(123),老妇之愿足矣,乐何有焉(124)!”
  铨于是退而语画士。乃图秋夜之景:虚堂四厂(125),一灯荧荧(126);高梧萧疏,影落檐际;堂中列一机,画吾母坐而织之,妇执纺车坐母侧;檐底横列一几,剪烛自照凭画栏(127)而读者,则铨也。阶下假山一,砌花盘兰(128),婀娜(129)相倚,动摇于微风凉月中。其童子蹲树根,捕促织(130)为戏,及垂短发、持羽扇、煮茶石上者,则奴子阿同、小婢阿昭也。 图成,母视之而欢。铨谨按吾母生平勤劳,为之略(131),以请求诸大人先生之立言而与人为善者(132)。



  注释:
  (1) 出——出身。南昌——旧府名,府治在今江西南昌市。(2) 归——古代女子出嫁叫“归”。先府君——指作者已去世的父亲,名坚,字适园。(3) 时——那时(指蒋士铨的母亲嫁给他父亲的时候)。(4) 任侠——以扶助别人为己任。(5) 乐——喜欢。施与——送钱物给别人。(6) 散——花掉了。(7) 囊箧萧然——把钱物都用空了。囊,荷包,口袋。箧,箱子。蕭然,蕭索的样子,这里是空无所有的意思。(8) 宾人(纵zòng)——宾客和仆从。辄——常常。(9) 脱——取下来(变卖)。簪(zān)头上的揷戴。珥(耳ěr)——耳环之类的饰物。(10) 治——置办。酒浆——酒食。(11) 盘罍(雷 léi)间未尝有俭色——在待客的酒饭上从没有露出小气样子。盘,盛置食物的器皿。罍,酒樽。(12) 越二载——过了两年。(13) 家益落——家境更加衰落了。(14) 历困苦穷乏、人所不能堪者——经历了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困难穷乏的处境。(15) 怡然——心情舒畅的样子。愁(促cù)状——愁眉苦脸的样子。蹵,同“蹴”字,不安的样子。(16) 戚[尚阝]党(dǎng)人争贤之——那些亲戚和乡邻都交口赞美她。党,古“党”字,古代以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五里为族,五族为党。(17) 计——计画,打算。燕、赵间——指现在的河北和山西一带。燕、赵,本是战国时两个国名,这里借称其地。(18) 而归吾母及铨食外祖家——把母亲和我送到外祖父家去抚养。(19) 四龄——四岁。(20) 日授——每天教。“四子书”——《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的合称),因为内容多记载孔子、孟子、曾子、子思等人的言行,故又称“四子书”。(21) 苦——苦于,碍于。(22) 鏤——刻,这里是削的意思。(23) 诘(节jié)屈——弯曲,屈折。作波磔(哲zhé)点画——作成一撇、一捺、一点、一画的形状。波,书写中的左撇。磔,书定中的向右下方捺笔。(24) 训——教。(25) 这句说:第二天,叫蒋士铨合竹丝再合成前一天所学的字,合得没错方才罢休。乃已,才止。(26) 素——向来。不润——不富裕。(27) 历年饥大凶——经历了大灾荒的年头。历,经过。(28) 窘乏——穷困。(29) 工——精于。纂(缵zuǎn)绣组织——刺绣编织等事情。(30) 女红——即女工,指妇女所作的纺织、刺绣、缝纫等事。这里指织绣出来的杨品。(31) 以是——因此。(32) 褴(兰吕lán-lǚ)——衣服破烂。(33) 髯(然rān)——胡须。(34) 疵(cī)——缺点。(35) 满引——觥(gōng)——斟满一杯酒喝了。引,受。觥,古代用年角制成的酒器。(36) 陶然——快活的样子。捋(lǚ)——觴(商shāng)——古代的酒杯。(37) 阿丈——我老头儿(这里是蒋士铨的外祖父自称)。(38) 即而——然后,随又。(39) 尔——你。他日——将来。(40) 涔(岑cén)涔——形容眼泪不断地流下。(41) 簷风几烛——屋簷外的风,吹着几上烛火。(42) 愀(巧qiǎo)然——忧愁变容的样子。(43) 毕陈——全都放在。(44) 手任操作——手里干着活儿。(45) 口授句读(豆dòu)——嘴里教(我)唸书。句读,断句和停顿的地方,常用来泛指书文。(46) 吚唔(衣吾yī-wū)——读书的声调。(47) 轧(札zhā)轧——纺绩的机声。相间(见jiàn)——互相应和的意思。(48) 怠(代dǎi)——松懈。(49) 夏(贾jiǎ)楚——本是古代老师责打学生的工具。这里是责打的意思。(50) 旋——随后。(51) 及此——现在,眼前。(52) 汝——你。(53) 夜分——半夜。(54) 俄而——没多久。(55) 少间——过了一会儿。(56) 乃尔——这样。这句说:妹妹,你只有这一个孩子,何必督促得这样严呢!(57) 这句说:孩子多,倒还罢了;只有这一个,如果不成器,叫我还有什么指望呢?不肖,没有出息。(58) 庚戌(需xū)——古代人常以干支纪年、月、日,这里指的是雍正八年(1730)。(59) 病且笃——病势垂危。(60) 濒危——临终。(61) 瘁(脆cuì)——辛苦。(62) 憊(倍bèi)——疲乏。(63) 其——表示希望或命令的助词。善诱之——好好地教导他(指蒋士铨)。(64) 语讫(气qì)——这句话完后。卒——死了。(65) 哀毁——指悲伤哀伤哀痛得毁坏了身体。骨立——形容人消瘦到极点。(66) 闾(驴lǘ)[尙阝]——邻里和乡党。闾,本是古代居民的组织单位,二十五家为一闾。姻亚——亲亲眷眷的意思。亚,同“娅”,本是两婿之间的相称。(67) 咸以“孝女”称——都称(我母亲)为孝女。(68) 弗袬——歇(继续这样称呼好)。(69) 《礼记》、《周易》、《毛诗》——都是儒家的重要经典。(70) 成诵(71) 能够背诵。(72) 吟哦(俄é(声——读诗的声调。(73) 不痊(全quán)——病体略微好转些。(74) 凄楚——伤心。(75) 斯解也——这就能消除我的忧愁了。(76) 琅(郞láng)琅然——形容读书声的清晰响亮。(77) 争药鼎(顶dǐng)沸——(读书声)与罐里煎药的滚沸声争响。鼎,古代的一种炊具。(78) 差(chài)——同“瘥”,病愈。(79) 偕游燕、秦、赵、魏、齐、梁、吴、楚间——一起游历了河北(燕)、陕西(秦)、山西(赵)、河南(魏、梁)、山东(齐)、江苏(吴)、湖南、湖北(楚)一带地区。(80) 苟——假如。过——过失。(81) 规——劝告。(82) 或怒不听——有时父亲生气不听劝告。(83) 屏(丙bǐng)息——屏住气不出声。(84) 俟(四sì)——等待。(85) 决大狱——审理重要案件(指有关人命的案件)。(86) 席前——座前。(87) 幸以此儿为念——千万为这孩子着想(意思是不要冤枉人,做缺德的事情)。(88) 数(朔shuò)颔(汗hān)之——频频点头称是。(89) 客邸(抵dǐ)——外地的住所。(90) 不及一言——不对(我)讲一句话。(91) 扑之——责打他(士铨自指)。(92) 荒于嬉——因玩乐而荒废学业。(93) 卜居——就是“择居”的意思。鄱(婆pó)阳——今江西波阳。(94) 女视之——把她(皀张氏)当作女儿看待。(95) 絍(认rèn)——同“紝”字,织布帛的丝缕,这里和前三字连用,就是纺织的意思。(96) 以应童子试——由于要应考秀才。(97) 铅山——今属江西。是蒋士铨原籍。(考秀才必须要在原籍。)(98) 补弟子员——考中了秀才。(99) 丁卯——指乾隆十二年(1747)(100) 食廩餼(凛细lǐn-xì)——秀才参加科考,成绩优良的补为“廪善生”,可以得到膳费津帖。廪餼,公家发给的膳食津贴。(101) 荐于乡——中举人。(102) 依膝下——在父母跟前。(103) 北行——指到京城(北京)去参加会试(考进士)。(104) 每念儿,辄有诗——(母亲)每当想念我的时候,就作诗。(105) 未一寄也——一首也没有寄(到北方来)。(106) 落第——没有考上。(107) 即世——去世。(108) 哭而濒死——哭得死去活来。濒,几乎,接近。(109) 凡——总计。(110) 无——无论,不分。(111) 己巳(四sì)——指乾隆十四年(1749)。(112) 番(婆pó)阳——即鄱阳。延——邀请。(113) 位置景物——安排画中的背景物。位置,这里用作动词。(114) 呜呼——感叹词。(115) 不及奉舅姑母匜(移yí)——赶不上侍候公婆(指嫁过去时公婆已死了)。盘匜,洗滌的器具(用来泛指日常生活用具)。(116) 未亡人——古代寡妇的自称。(117) 何乐为——还有什么可乐的啊!(118) 虽然——尽管如此。(119) 志有乐、得未致者——理想中的乐趣而一直没能享受到的。(120) 请寄斯图也——请把它寄托在这幅画中。(121) 新妇——媳妇。鸣机——织布时机声(指纺车)鸣响。课夜——督促(小辈)夜里做功课。(122) 乐何有焉——此外还有什么可乐的呢!(123) 厂——同“敞”。(124) 熒(迎yíng)熒——灯光明亮的样子。(125) 凭——靠着。画栏——雕花的栏杆。(126) 砌花盘兰——(127) 阶边的花和盆里的兰。(128) 砌,阶沿石。盘,花盆。(129) 婀娜(阿挪ē-nuó)——柔长弯曲的样子。(130) 促织——蟋蟀的别名。(131) 为之略——写出个大概。(132) 立言——著书立说。这句的意思是说:我只是把母亲生平勤劳的概况记下来,为的是进而请求那些著书立说并乐于鼓励人们为善的大人先生为此写出正式的文章来。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5

译文
  我的母亲姓钟,名叫令嘉,出身于南昌府名门望族,排行第九。她在小时候和几个哥哥一起跟着我外祖父滋生公读书,十八岁嫁给我父亲。那时我父亲四十多岁,性情侠爽,爱结交朋友,喜把财物施舍给别人,散给人家许许多多金钱,使得家里箱柜里东西都一空如洗。家中常常宾客满座,我母亲拿下金玉首饰,换了钱办酒席,席上酒菜丰盛,毫不减色。结婚两年,生下我,家境更加衰落,她经历了穷困的生活,别人都不能忍受的,我母亲却心情坦然没有忧愁的样子。亲戚和同族人,个个赞她贤慧。由于这样,我父亲能再到北方去做官,把我母亲和我寄放外祖父家靠他们生活。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每天教我《四书》几句。为了我太小,不会拿笔,她就削竹枝成为细丝把它折断,弯成一撇一捺一点一画,拼成一个字,把我抱上膝盖教我认字。一个字认识了,就把它拆掉。每天教我十个字,第二天,叫我拿了竹丝拼成前一天认识的字,直到没有错误才停止。到我六岁时,母亲才叫我拿笔学写字。我外祖父家素来不富裕,经历了几年的灾荒,收成不好,生活格外窘迫。那时候我和年幼的仆役的衣服鞋帽,都是母亲亲手做的。母亲精于纺织刺绣,她所做的绣件、织成品,叫年幼的仆役带到市场上去卖,人们总是抢着要买。所以我和年幼仆役从来衣冠整洁,不破不烂。
  外祖父高身材、白胡子,喜欢喝酒。酒喝得高兴,就大声念他做的诗,叫我母亲指出诗句的缺点。母亲每指出一个字不妥当,外祖父就斟酒一杯喝下肚;指出几个字以后,他就乐乎平地捋着胡须大笑,举起酒杯大声说:“想不到我老汉竟有这样的好女儿!”接着抚摩我的头顶,说:“乖孩子!你将来用什么来报答你娘啊?”我年纪小不会回答,就投到母亲怀里,眼泪索索地流下来,母亲抱了我也伤心起来,檐下的风,吹着几上的烛,象是非常伤感,同情人们的哀伤。
  回忆我母亲教我的时候,刺绣和纺织的工具,全放在旁边,她膝上放着书,叫我坐在膝下小凳子上看着书读。母亲一边手里操作,一边嘴里教我一句句念。咿咿唔唔的读书声,夹着吱吱哑哑的织布声,交错在一起。我不起劲了,她就拿戒尺打我几下,打了我,又抱了我哭,说:“儿啊,你这时候不肯学习,叫我怎么去见你爸!”到半夜里,很冷,母亲坐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双脚,解开自己衣服用胸口的体温暖我的背,和我一起朗读;我读得倦了,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过了一会,母亲摇我,说:“可以醒了!”我张开眼,看见母亲脸上泪流满面,我也哭起来。歇一下,再叫我读;直到头遍鸡叫,才和我一同睡了,我的几位姨妈曾经对我母亲说:“妹妹啊,你就这一个儿子,何苦要这样!”她回答说:“儿子多倒好办了,只有一个儿子,将来不长进,我爱谁呢!”
  庚戌年,外祖母病势严重。母亲侍候外祖母,所有病人吃的汤药、茶水、食物,母亲一定先尝过再给她吃。服侍四十昼夜,没有倦怠的样子。外祖母临死前,流着眼泪说:“女儿身体本来虚弱,现在为了服侍我,比哪个哥哥都劳累,真把你拖垮了。哪天我女婿回来,替我说:‘我死没有别的怨恨,只恨看不见我外孙成家立业’。希望你们好好诱导他!”说完就死了。母亲万分哀伤,七天不饮不食。亲戚和邻里,当时人人夸她是孝女,到现在还是这样说的。
  我九岁时,母亲教我学《礼记》、《周易》、《毛诗》,都能够背诵。她有空又抄下唐宋诗人的诗,教我朗诵古诗。母亲和我两人都身体弱、多病。每当我生病,母亲就抱了我在室内来回走动,自己不睡觉;我病稍稍好一点,她就指着贴在墙上的诗歌,教我低声念诵作为游戏。母亲生病,我总是坐在她枕边不离开。母亲看着我,常常一句不说,很悲伤的样子,我也很伤心地依恋着她。我曾经问她:“娘,您心里不快活吗?”她说:“是不快活。”“那末怎么能让娘高兴呢?”她说:“你能把读的书背给我听,我就高兴了。”于是我就背书,琅琅的书声,和药罐煎药水沸声和在一起。母亲微笑着说:“你看,我的病好些了!”从此,母亲生病的时候,我就拿了书在她床边读书,这样,她的病就会好。
  我十岁时,父亲回家来了,过了一年,父亲带着母亲和我,一起出门,到过河北、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江苏、湖南、湖北好多地方。父亲做错了事情,母亲一定认真地用委婉的话规劝他;遇到父亲发怒不听她的,她就屏住气不说了,等父亲消了气,又反复劝说,到父亲听了她的话才停止。父亲每次审理有关人命的重案,母亲总是拉着我立聋他桌子前面说:“您不要忘记,您还有这样一个儿子!”父亲就频频点头。父亲在外地的寓所,督促我读书时,脾气急躁,我稍有一点不认真,他就发怒,把我丢在一旁,几天不理睬我,母亲就流着眼泪打我,叫我跪在地上,把书读熟才放过我,从来不觉自己疲累。所以,我从不因为贪玩而荒废了学业,母亲对我的教育,也因此而更加严格。
  过了十年,我们回乡,在鄱阳县定居下来,我那时将近二十岁。第二年,娶妻子张氏。母亲把媳妇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教她纺纱织布、刺绣缝纫,象我小时候救我读书一样。
  我生下二十二年,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有一次,因为要应童子试,回到原籍铅山,向母亲告别,她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我离开的神情。后来我考中了秀才。第二年是丁卯年,领到了廪膳生的生活补贴费;秋天,中了举人。回来拜见母亲,母亲脸上现出了高兴的表情。在父母身边住了二十天,就到北方去。母亲每次想念我,总写诗,但是一首也不寄给我。第二年我考试落第,九月份回家。十二月份,父亲去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十几次,自己写了祭文祭父亲,共有一百多句,辞句真诚衷婉而沉痛,听到的人不论是亲疏老幼,个个嗓音哽塞、哭不成声。这一年,母亲四十三岁。
  己巳年,有位南昌的老画师来到鄱阳,年纪八十多岁,满头的白发长过两耳,能够画人的相貌。我请他来给我母亲画幅小像,因此,我请示母亲,画像左右怎么安排景物,又问她:“娘用什么来娱乐,把这些画上去让娘高兴。”母亲伤感地说:“唉!自从我到蒋家来做媳妇,常常把赶不上侍候公婆认为遗憾;到今天,在忧愁和痛哭里过了几十年:哭娘、哭爷,哭儿子、哭女儿短寿死去,现在又哭丈夫了!我欠缺的只是一死,有什么高兴的啊!”我跪下说:“尽管如此,娘有没有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却还没有得到的,望您同意画在这图像上,行不?”母亲说:“只要我儿子和新娘子能够勤勤恳恳,不就可以了吗?在布机声里夜里教你念书,我老太婆的愿望就够了,其他还有什么乐趣啊!”
  于是,我从母亲处退出来,去把她的要求告诉了画师。画师就画了幅秋夜的景色:堂屋里四面空敞,中间挂盏明亮的灯;屋外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影落在屋檐上;堂屋中间排一座布机,画我母亲坐在机上织布,我妻子坐在母亲旁边摇纺车;屋檐下横摆一只书桌,映着桌上的烛光靠着窗栏上读着书的,是我,台阶下一座假山,阶边的花和盆中的兰,抖抖瑟瑟,在微风和清凉的月光下摇动。那个蹲在梧桐树下捉蟋蟀玩的小孩子,和垂着短发、手拿羽毛扇在石上煮茶的女娃,就是书童阿同、丫环阿昭。
  画好了这张图,母亲看了,非常喜欢。所以,我特地把我母亲勤劳的一生,写了这篇概略的记叙,为的是请求著书立说、鼓励人们善行的大人先生,据此写出完善的文章来。



  蒋士铨(1725~1784),中国清代诗人。字心馀、苕生,号藏园,又号清容居士。铅山(今属江西)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进士,官翰林院编修。
  蒋士铨是乾嘉时期有影响的诗人,与袁枚、赵翼并称乾隆三大家。他论诗也重性灵,反对复古主义模拟倾向,戒蹈袭,重性情。但对性灵的解释与袁枚不同,表现出更多的传统意识,如他较强调“忠孝节义之心,温柔敦厚之旨”。蒋士铨诗现存2500余首,题材比较广泛。其中一部分揭露社会矛盾,同情人民疾苦,还有的揭露官府搜刮钱财,或批判役吏横行乡里,都有一定的社会意义。他还有一些诗反映下层社会世态风俗。大部分诗则为个人抒情,及吊古、纪游之作。其诗的艺术风格笔力坚劲,很受袁枚的推重。他也写词和散文。此外,他还是位重要的戏曲作家。有杂剧、传奇戏曲16种。著有《忠雅堂集》43卷。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5     标题: 命说(清)胡天游

  仆居京师,或爱仆者,曰:“东肆有工[1],能以命辨人吉凶短长[2],指贵禄约穷[3],若鉴鉴状[4],吏决狱,了莫遁而成勿易也[5]。”他日又至,曰:“尝试卜乎[6]?王公贵人,四方来者,咸往请,蕲得一言[7]。子何乐自失?”
  仆告之曰:共知所谓命乎?始生而然,以为人之约穷贵禄也。古称圣贤,犹不免焉。本乎天,生平地,物之数以万,莫不有造化定吉凶[8]。木生而断之,土凝而坏之[9],为屋、为舟车、为樽、为薪、为瓦、为盂[11]、为恶器[12],彼匠与陶[13],适然成之[14]。方其未始形,过者审焉,能予得其为屋、为舟车、为樽、为薪、为瓦与盂若恶器耶[15]?命之于人之视物,吾又何以得其贵禄约穷者耶?
  且命,人为之乎?果天为之耶?假人为之,憎约穷,奔贵禄,均其力所至,工奚分焉[16]?必天为之,处幽眇微远,度终不可得测[17]。昔者孔子有说矣,其系《易》曰[18]:“乐天知命,故不忧[19]。”弥子瑕能致卫卿[20],孔子曰:“有命[21]。”孔子明其不可测,故常罕言,奚计约穷贵禄之适来者耶?微论终不可测[22],假工诚神,得其贵禄诺者,心喜以愉;得其约穷斥者[23],必愁以悲。其不能更吾悲愁以为喜愉也。假犹能更吾悲愁,以为化乎喜愉,诚未肯祈工术,易孔子说,若然,予何卜为!
  三代始盛,士修其躬[24],治其家;贤能授官,升才于朝;氓农勤功[25];商工贾服其世[26],罔或闻是说者[27]。自夫贤不必贵;不肖不必贱[28];智不必亨[29];愚庸不必困,术夫瞽师因得持其妄幸而乘之[30],以诞鬻于世[31]。苟少明其陋[32],虽诚不必学于孔子,犹将断断无所疑惑[33]。惟妇人竖子[34]、臧获贾贩[35],悦贵禄,俱约穷,谓术夫瞽师足以命己也,鬼神尊其言,群相告其名。夫何怪而责焉?妇人竖子,非能知有孔子者也,臧获贾贩之无愈于妇人竖子也[36]。士衣冠称名[37],非孔氏书不得进,苟言不由孔子,于道也群罪为畔[38]。孔子进以礼,退以义[39],独攘攘乎悦贵禄而惧约穷[40],吾又安禁术夫瞽师之言之不尚于孔子耶[41]!


  注释:
  [1]肆:店铺。此指有店铺的街市上。工:指从事各种技艺的人。此即下文的术夫瞽师,算命先生。[2]短长:寿命的长短。[3]约:原意为约束、紧缩,引申为贫困。穷:困窘。[4]鉴:此句第一个“鉴”是镜子,第二个“鉴”作动词,照。[5]了:清楚。遁:逃。易:改变。[6]卜:卜卦,算命。[7]蕲(qí):通“祈”,请求。[8]造化:天地、自然界。[9]坏(pī):同“坯”,成形而没有烧制的陶器、砖瓦。[10]樽:此指木制酒杯。[11]盂:盛饮食的圆口器皿。[12]恶器:装粪便的器具。[13]匠:木匠。陶:制陶器的工匠。[14]适然:恰好、偶然。[15]若:与、和。[16]分(fèn):名分。职分。[17]度(duò):揣度、思考。[18]系易:《易经》一书有专门对它进行阐释的《系辞传》,传说是孔子所作。系,附属,即“系属其辞于爻卦之下”。[19]语出《易系辞上》。[20]弥子瑕:战国时卫灵公的庞臣,卫国卿相。[21]孔子去卫国,没有住在弥子瑕家里,弥子瑕对子路说:“如果孔子住在我家,他就可以得到卿相的位置。”孔子听后说:“凡事都有命定。”见《孟子万章上》。[22]微:无。[23]斥:指,指出。[24]躬:自身。[25]氓:可解为“民”,但与民略不同。一般指从别处迁来的百姓和住在野外的人。功:通“工”,事。[26]贾(gǔ):古指设肆售货的商人。服:服从、习惯。[27]罔:无。[28]不肖:不贤。[29]享:享受、享用。[30]术夫:此指有占卜之术的人。瞽师:瞎眼的算命者。妄幸:虚妄荒诞、侥幸。[31]鬻(yù):卖。此指欺骗得逞。[32]陋:粗鄙,不合理。[33]断断:绝对,断然。只用于否定语气。[34]竖子:鄙贱的称谓,犹“小子”。[35]臧获:奴婢的通称。[36]无愈:不更好一些。[37]衣冠称名:古代士以上戴冠,衣冠连称,是士的服装,故旧称士为衣冠之族。亦含有文明礼教的意思。[38]群罪:此指取集过失、错误。畔:通“判”。[39]《孟子万章上》:“孔子讲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这里引用了上半句,实际也含有下半句的意思。[40]攘攘:纷乱貌。[41]尚:加在上面,超过。不:疑为衍文。


  胡天游(1696—1758),一名骙,字稚威,号云持,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雍正年间副贡生,后举博学鸿词、经学,皆报罢。客游山西,卒于蒲州。诗文雄健。工骈文。有《石笥山房集》。
  文章分三层来揭穿占卜之术的欺骗性,即命由天生,命不可测,应尊信孔子之言。用孔孟的“乐天知命”来破除迷信,反对占卜之术,其实是以消极的“天定胜人”论来反对低级的迷信。作者能从贤愚不分、分配不公的角度来揭示骗术产生的社会原因,倒是难能可贵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6     标题: 魔术与影戏画(清)张德彝

  二十七日甲申,晴。戌刻乘车东行三里许[1],至邦努威街。入一戏法院,馆不大而灯火多。一人将花插于瓶内,向观者索戒指五枚、手套一,皆塞于枪筒内。俄而枪放,花变人手,手套并五戒指皆在此手,奇甚。次索洋元八开放于玻璃片上,旁置花篮。彼放一枪,则洋元皆挂于花枝之上。又令一人立于桌上,以布罩如瓮者覆之。俄而彼放一枪,而罩不动而人已不见矣,疑系遁甲之法也[2]。其最奇者,如台上悬一埃及国人头,想为木作者,却能言,与变者交谈,声音宏亮。又一小木箱,语以开则开,合则合。中忽出一小铜人,高约五寸,能吸菸吹火[3],自跳自舞,并吹喇叭。末取一鼓击之,如摧阵然;及手停而鼓腹仍响,亦如所击之声;将鼓系于棚顶,其响如故。
  后转灯机,撤满馆煤气灯,台上作影戏画。每画长约五寸,宽二寸五分,以灯反映于纸上,远望其纸则楼高数丈,山水清幽,日月有影,昼夜分明。若云行则遮日月之光,船行则起海洋之浪,风动则树摇,雨落岀花润,一切雷雹、风雨、水法、飞泉、行人、鸟兽、轮车、轮船,动皆有声。嗣将煤气灯机再转,灯光如旧。
  其人取一石人置一案上,看毕撤去,回头仍在,如是者数次。彼作倦态,偃卧于床,挂胡笳于壁上。突有魔鬼形者出,取胡笳拽之,哑然而笑。旋登床作摸索状,其人觉,起与格斗,鬼忽没。伏而伺之,鬼又出。捉之无迹,追之不及,刀斫则中鬼身[4],转睫则又不见。与鬼觌面则形隐[5],直冲之则身判为两以让人路。疑是人而空空如影,疑是鬼而狰狞可畏。人耶鬼耶,变幻无穷,殊难悬揣,嗣入后台,窥其作戏之法,始知皆灯火之妙也。



  注释:
  [1]戌刻:古代十二时辰之一。即晚七时至九时。[2]遁甲:古代方士术数之一。[3]菸(yān):烟草。[4]斫(zhuó):刀劈。[5]觌(dí):相见。



  本文选自《航海述奇》。张德彝一行于同治五年(1866)农历三月十八日到达法国海口马赛,此后游览了巴黎等地诸多名胜,包括观看戏剧、马戏等。继而由法国去英国、比利时、荷兰、俄罗斯等国,于六月二十二日又回到法国巴黎。连日来,张德彝又兴致勃勃地观看了戏剧、猴狗戏、马戏等,接着便在六月二十七日去戏法馆观看魔术与影戏画。此文便是写于这一天的日记。题目是编者所加的。十九岁的张德彝对法国的文化娱乐活动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跑到戏法馆的后台去窥探灯火作戏的妙处。他描写这些当时中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事,观察细致入微,文笔自然流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6     标题: 南山集序(清)方苞

  壬午之冬,吾友褐夫卜宅于桐城之南山而归隐焉[2],从游之士刻其所为古文适成,因名曰《南山集》。其文多未归时所作,而以兹所居名焉,著其志世。
  余自有知识,所见闻当世之士,学成而并于古人者,无有也;其才之可拔以进于古者,仅得数人,而莫先于褐夫。始相见京师,语余曰:“吾非役役于是而求有得于时也[3]。吾胸中有书数百卷,其出也,自忖将有异于人,非屏居深山,足衣食,使身一无所累,而一其志于斯,未能诱而出之也。”其后各奔走四方,历岁逾时相见,必以是为忧,余以代为忧。而自辛未迄今十余年[4],而莫遂其所求[5]。
  吾闻古之著书者,必以穷愁;然其所谓穷愁者,或肥遁不出仕宦[6],而中秩名尊身泰[7],一无所累其心,故得从容著书以自适也。自科举之法行,年二十而不得与于诸生之列[8],则里正得而役之[9],乡里之吏,鞭笞行焉。又非贵游素封之家[10],则所以养父母畜妻子者,常取足于佣书授经[11]。窘者拘囚[12],终身而不息,尚何暇学古人之学而冀其成耶?故土穷愁别必不能著书。其事若与古异,而以理推之,则固然而无足怪也。
  褐夫少以时文发名于远近,凡所作,贾人随购而刊之[13],故天下皆称褐夫之时文,而不知此非褐夫之文也。其载笔墨以游四方,喜述旧闻,记山水之胜,而以传序说请者[14],亦时时应焉,故世复称其古文,是集所载是也。而亦非褐夫之文也。褐夫之文,盖至今藏其胸中而末得一出焉。夫立言者,不朽之末也[15],而其道尤难。书传所记立功名守节义与夫成忠孝而死者,代数十百人[16],而卓然自名一家之言,自周秦以来,可指数也[17]。岂非其事独希,故造物者或靳其才[18],或艰其遇,而使皆不得以有成耶?
  褐夫之年长矣,其胸中之书,继自今而不出,则时不赡矣[19]。必待身之无所累而为之,则果有其时耶?故余序是集而为褐夫忧者倍切焉。因发其所以,使览者知褐夫之志,而褐夫亦时自警而亟成其所志也。同里方苞撰。


  注释:
  [1]《南山集》序:该文写于康熙四十一年壬午(1702),九年后,《南山集》案起,方苞因该文牵连入狱。[2]卜宅:选择住所。康熙四十年,戴名世以十余年教书卖文所得,在桐城南山砚庄买房一所,地五十亩,准备隐居,第二年末即从江宁迁居于此。[3]役役:形容劳苦不息。是:指古文写作。[4]辛未:康熙三十年(1691),约在是年,方苞与戴名世相识。[5]遂,满足。[6]肥遁:退隐。《易遁》:“上九,肥遁,无不利。”孔颖达疏:“子夏传曰,‘肥,饶裕也。……上九最在外极,无应于内,心无疑顾,是遁之最优,故曰肥遁。”后因称退隐为“肥遁”。[7]中秩:古人以十年为一秩,“中秩”意为中年。[8]与于诸生之列:意为人于诸生(秀才)的行列。[9]里正:古时乡村长官称里正,每里百余尸,明以后改称里长。役:役使。[10]贵游:无官职的贵族,有时亦泛指权贵。京封:无官爵的富人。[11]佣书:受雇于人做抄写等事。授经:指教书。[12]拘囚:囚犯。[13]贾(gǔ古)人:商人,这里指书商。[14]以传序说请者:意为请作传,写序。[15]不朽之末:古人认为人生不朽之事有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这句意为立言(著书立说)虽为不朽之事,究竟处于“三不朽”之末。[16]代:每个朝代。[17]指数:屈指可数,寥寥无几。[18]靳(jìn近):束缚,限制。[19]不赡(shàn善):不充裕。这一年戴名世己五十岁,故方苞有“时不赡”之忧。


  康熙五十年(1711),“《南山集》案”发,方苞因此序牵连入狱。此后,一些人为了脱去方氏与《南山集》的关系,否定此序为方苞所著。如车塨《甲午如京记事》载方苞语李塨云:“田有文不谨,余责之,后背余梓《南山集》,余序,亦渠作,不知也。”(《恕谷后集》)后苏谆元《方望溪先生年谱》谓“其序文实非先生作也”,可能据此。据方氏文集,方多次说过自己以《南山集序》牵连入狱,但从未说过此序系别人嫁名伪作。《南山集》刊行后,印版即存方苞家,“背余梓《南山集》”之说,全不可信。可知此序确为方氏所著,李塨所记不足为据。
  此序不载方氏文集,录自《戴南山先生全集》卷首。文中表现了方苞对戴名世为人为文的赞赏,表现了戴、方之间深挚的友情,特剔指出戴氏之文实非此集中文,真正的戴氏之文在其胸中,对戴名世来说真可谓知己之言。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6     标题: 逆旅小子(清)方苞

  戊戌秋九月[2],余归自塞上,宿石槽[3].逆旅小子形苦羸[4],敞布单衣[5],不袜不履,而主人挞击之甚猛,泣甚悲。叩之东西家,曰“是其兄之孤也[6]。有田一区,畜产什器粗具[7],恐孺子长而与之分,故不恤其寒饥而苦役之;夜则闭之户外,严风起[8],弗活矣。”余至京师,再书告京兆尹[9],宜檄县捕诘,俾乡邻保任而后释之[10]。
  逾岁四月,复过此里,人曰:“孺子果以是冬死,而某亦暴死,其妻子、田宅、畜物皆为他人有矣。”叩以“吏曾呵诘乎?”则未也。
  昔先王以道明民,犹恐顽者不喻,故“以乡八刑纠万民”[11],其不孝、不弟、不睦、不姻、不任、不恤者[12],则刑随之,而五家相保,有罪奇邪则相及,所以闭其涂,使民无由动于邪恶也。管子之法[13],则自乡师以至什伍之长[14],转相督察,而罪皆及于所司。盖周公所虑者,民俗之偷而已,至管子而又患吏情之遁焉[15],此可以观世变矣。


  注释:
  [1]逆旅小子:客店里的小男孩。逆旅:客店。逆:迎。迎客之所谓逆旅,即客店。[2]戊戌:康熙五十七年(1718)。[3]石槽:在清京兆顺义县(今北京顺义县)西北三十里,此处有清行宫。[4]羸(1éi雷):瘦弱。[5]敝:破烂。[6]其兄之孤:店主之兄死后留下的孤儿。[7]粗具:大体具备。[8]严风:寒风。[9]京兆尹:京师地区的行政长官,即顺天府尹。[10]保任:担保。[11]“以乡八刑纠万民”:见于《周礼地官大司徒》。乡八刑:周代实行于地方上的刑法。周制以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八刑”谓加于不孝、不弟、不睦、不姻、不任、不恤、造言、乱民等八种人的刑罚。[12]弟:同悌,尊敬兄长。睦:亲于家族。姻,亲于姻亲(姻亲指男方家族)。任:交朋友讲道德,可信任。恤:同情帮助贫穷的人。[13]管子:管仲,名夷吾,春秋时齐国政治家,被齐桓公任命为卿,改革政治,加强法制,使齐国迅速强大起来。[14]乡师:周代司徒的下属,为监察地方事务的官员。什伍:古代的一种户籍编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15]遁:玩忽职守,逃避责任。


  此文通过写“逆旅小子”的不幸遭遇,表现田作者对民间疾苦的一定的同情;对官吏的漠视民瘼,也有所批评。末段议论,在强调官尽职的同时,又强调以法纠民,则表现了作者的阶级的局限。
  此文以不足二百字记“逆旅小子”的遭遇,人物事件都写得有头有尾,前因后果交待得清楚明白,可见方苞散文笔法的简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7     标题: 鸟说(清)戴名世

  余读书之室,其旁有桂一株焉.桂之上,日有声唱唱然?者,即而视之,则二鸟巢于其枝干之间,去地?不五六尺,人手能及之.巢大如盏,精密完固,细草盘结而成.鸟雌一雄一,小不能盈掬?,色明洁,娟皎可爱,不知其何鸟也?雏且出矣,雌者覆翼之.雄者往取食,每得食辄息於屋上,不即下.主人戏以手撼其巢,则下瞰?而鸣.小撼之小鸣,大撼之即大鸣,手下,鸣乃已.他日,余从外来,见巢坠于地,觅二鸟及鵱?,旡?有.问之,则某氏僮奴取以去.
  嗟乎!以此鸟之羽毛洁而音鸣好也,奚?不深山之适而茂林之栖??乃托身非所,见辱于人奴以死!彼其以世路为甚宽也哉!


  注释:?唱唱然:鸟和鸣声.唱,音官. ?去地:离地. ?盈掬:满握.?瞰:俯视. ?鵱:音构,鸟卵. ?旡:音无,通「无」.?奚:何. ?栖:音七,住,歇息,通「栖」.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7     标题: 女工院(清)李圭

  初,会内拟将女工之物,附列总院,不另建屋。于是,举国女子,都不满意,以为轻视女工,即轻视我妇女也。特倡议自行集资,专建一室,陈女工焉。
  院在耕种院之东,基广五亩有奇,纵横各一百九十二尺。八成作卷棚式,为门亦八,中楼高八十尺。其绘图立说,指挥工匠,以及如何铺设,如何位置,皆出女手,新巧异常,共用洋钱十万元。凡妇女所著各种书籍、绘画、图卷、针黹之物[1],并各各巧技妙法,悉萃于此。另一室用陈女塾器具、女师法程。即居院执事之人,亦尽选妇女为之。圭游至院,见天文、地理、格致、算学并女红[2]、烹饪等书,分别排列。其精巧器具物件亦甚多。向其询问,皆乐为人道,娓娓不倦,举止大方,无闺阁态,有须眉气。心甚敬之,又且爱之。
  偕行西友为言:泰西风俗,男女并重,女学亦同于男。故妇女颇能建大议,行大事。今年五月间,出一新报,有女子倡言:“我国居官者皆男子,近欲公举伯理玺天德[3],想必又为男子。何以我妇女不能在列,同受选举,是大非公道事也。”前闻英国亦有妇女欲进议政院同参国事,语颇创闻,于彼亦似有理。近年来,各国女塾,无地无之。英国大书院,男子一律入学考试。德国女生八岁,例必入塾读书,否则罪其父母。美国女师、女徒多至三四百万人。其所以日兴日盛者,亦欲尽用其才耳。天下男女数目相当,若只教男而不教女,则十人仅作五人之用。妇女灵敏不亚男子,且有特过男子者,以心静而专也。若无以教导之提倡之,终归埋没,岂不深负大造生人之意乎?故外国生男喜,生女亦喜,无所轻重也。若中国,则反是矣,有轻视女子者,有沉溺女子者,劝之不胜劝,禁之不胜禁,究何故欤?
  答曰:无他,亦由女学坠废所致耳[4]。考《周官》有女祝、女史[5],汉制有内起居注[6]。妇女之于学,往古盖有所用之矣。妇女之名,见于天官内职,德、言、容、功,所赅甚广,原非若后世只以文辞为学也。故《易》训正位乎内,《礼》职妇功丝枲[7],《春秋》传称赋事献功,《小雅》言酒食是议。周室东迁,妇德亦衰,然如鲁之敬姜与子文伯论劳逸[8],我先圣特褒之。是三代之时,女学甚隆,降及后世,此事渐废,今且有口边一语曰:“女子无才便是德。”噫!惟此语为能误尽女子矣。夫所谓才者,岂惟吟红咏绿而已哉!以是谓才,宜乎无德。倘得重兴女学,使皆读书明理,妇道由是而立,其才由是可用。轻视妇女之心由是可改,溺女之俗由是而自止。若英美妇女之议,则太过矣。
  西友亦深谓然。


  注释:
  [1]针黹(zhǐ):即女工。黹:缝纫、刺绣。[2]女红:即女工。指女子所做的缝纫、刺绣等工作。[3]伯理玺天德:总统(President)的音译。[4]坠废:丧失、废除。[5]《周官》:《周礼》,汉世初出,称《周官》。女祝:掌管王后祭祀事项的女史。见《周礼》天官、女祝。女史:女官名。《周礼》天官、春官所属都有女史。属天官的,掌管王后礼仪,佐内治,为内官;属春官的,掌管文书,为府史之属。[6]起居注:官名。汉时起居注,本宫中女史所撰。[7]枲(xǐ):麻的总称。[8]敬姜:春秋时鲁国大夫公父穆伯之妻,生文伯。事见《列女传》。


  本文选自《环游地球新录》卷一《美会纪略》中第九节。女工院,是费城博览会专为展示妇女的成就所设立的陈列馆。作者通过参观女工院,大开眼界,了解了英美妇女为争取与男子平等的权力而做的工作:如自行集资、设计建造女工院、提倡女子参政等;还看到了英美妇女所著的书籍、绘画、女工等展品,以及英美女子举止大方、谈吐自如的神态。由此作者对中国轻视妇女的现象提出了批评,并归因于“女学坠废所致”。尽管囿于封建观念,他对英美女子要求参政的议论仍以为“太过”。但他有关中国“重兴女学”的见解,在当时的中国已属难能可贵的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7     标题: 女慰慈圹铭(清)王先谦

  女慰慈,期有二月而字自庵先生之第三孙[1],又八月而殇[2]。女生数月能言,秀外而惠中[3]。问以家人居室,历指不爽[4]。闻予声,辄欢跃叫呼,予亦逾时不见不乐也。每日斜抱至门外,对门墙上青草丛生,葱郁可爱,女注视笑语,良久乃入。病剧,数月稍间[5],至门,犹视青草作笑态,而口已不能言,可伤也已。周氏婿少女六月,予颇过其家,红裾绣褓[6],奉手拜跪[7],旁人皆笑,予顾之而悲。予妻之孕女也,时尽室行大江中[8],或曰:是生也,无根易折。信耶?何以解于舟之人?殇以同治甲戌正月十三日[9],既厝矣[10],为之铭:
  女生置酒兮,予母欢醉,名女娱祖兮,慰慈其字。划而逝焉来何为[11]?予凉德兮召之[12]。乌乎!



  注释:
  [1]期(jì):一周年。字:女子许嫁。自庵:周姓。生平不详。[2]殇:未成年而死。[3]惠:通“慧”。[4]爽:失,差。[5]间(jiàn):距离。引申为疾病稍好转。[6]裾(jū):衣服的前襟。褓:小儿衣。[7]奉手:此指携着大人的手。[8]尽室:举家,全家人。[9]甲戌:同治十三年(1874)。[10]厝:(cuò):浅埋以待改葬。[11]划(huà):忽然。[12]凉德:薄德。



  王先谦(1842—1917),字益吾,号葵园,湖南长沙人。曾任国子监祭酒、江苏学政、湖南岳麓书院院长。反对戊戌变法和资产阶级革命,政治上保守。曾罗致文人,从事古籍、历史文献的编校刊印。有《虚受堂文集》。
  不满两岁的女儿夭折,她的极短暂人生无多可载,但她的天真可爱的音容笑貌,便是留给父亲的永存的纪念。失去爱女的哀痛惨恻,流溢于貌似平静的叙述中,与韩愈、归有光等人的这类文章事异而情同。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8     标题: 欧阳生文集序(清)曾国藩

  乾隆之末,桐城姚姬传先生鼐,善为古文辞,慕效其乡先辈方望溪侍郎之所为,而受法于刘君大櫆及其世父编修君范[1]。三子既通硕望[2],姚先生治其术益精。历城周永年书昌为之语曰:[3]“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由是学者多归向桐城,号“桐城派”,犹前世所称江西诗派者也[4]。
  姚先生晚而主钟山书院讲席[5],门下著藉者[6],上元有管同异之、梅曾亮伯言,桐城有方东树植之、姚莹石甫。四人者,称为高第弟子,各以所得传授徒友,往往不绝。在桐城者,有戴钧衡存庄,事植之久,尤精力过绝人,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7],襢之后进[8],义无所让也。其不列弟子籍,同时服膺[9],有新城鲁仕骥絜非[10],吴兴吴德旋仲伦。絜非之甥为陈用光硕士[11],硕士既师其舅,又亲受业姚先生之门,乡人化之[12],多好文章。硕士之群从,有陈学受艺叔[13],陈溥广敷[14],而南丰又有吴嘉定子序,皆承絜非之风,私淑于姚先生[15]。由是江西建昌有桐城之学[16]。仲伦与永福吕璜月沧交友[17],月沧之乡人有临桂朱琦伯韩、龙启瑞翰臣、马平王锡振定甫[18],皆步趋附于吴氏、吕氏,而益求广其术于梅伯言。由是桐城宗派流衍于广西矣。
  昔者,国藩尝怪姚先生典试湖南[19],而吾乡出其门者,未闻相从以学文为事。既而得巴陵吴敏树南屏,称述其术,笃好而不厌,而武陵杨彝珍性农[20]、善化孙鼎臣芝房[21]、湘阴郭嵩焘伯琛[22]、溆浦舒焘伯鲁,亦以姚氏文家正轨,违此则又何求?最后得湘潭欧阳生。生,吾友欧阳兆熊小岑之子,而受法于巴陵吴君、湘阴郭君,亦量事新城二陈。其渐染者多,其志趣嗜好,举天下之美,无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
  当乾隆中叶,海内魁儒畸士[23],崇尚鸿博,繁称旁证,考核一字,累数千言不能休,别立帜志,名曰“汉学”[24],深摈有宋诸子义理之说[26],以为不足复存。其为文芜杂寡要。姚先生独排众议,以为义理、考据、辞章[27],三者不可偏废。必义理为质,而后文有所附,考据有所归,一编之内,唯此尤兢兢。当时孤立无助,传之五六十年,近世学子,稍稍诵其文,承用其说。道之废兴,亦各有时,其命也欤哉?
  自洪、杨倡乱[28],东南荼毒,钟山石城昔时姚先生撰杖都讲之所[29],今为犬羊窟宅,深固而不可拔,桐城沦为异域[30],既克而复失,戴钧衡全家殉难,身亦欧血死矣。余来建昌,问新城、南丰兵燹之余[31],百物荡尽,田荒不治,蓬蒿没人,一二文士,转徙无所。而广西用兵九载,群盗犹汹汹,骤不可爬梳[32],龙君翰昌又物故[33]。独吾乡少安,二三君子尚得优游文学,曲折以求合桐城之辙。而舒焘前卒,欧阳先生变以瘵死[34]。才绪牵于人事,或遭乱不得竟其学,少者或中道夭殂[35]。四方多故,求如姚先生之聪明早达[36],太平寿考[37],从容从跻于古之作者,卒不可得。然则业之成否,又得谓之非命也耶?
  欧阳生名勋,字子和,殁于咸丰五年三月,年二十有几。其文若诗,清缜喜往复[38],亦时有乱离之慨。庄周云:“逃空虚者[39]……闻人足跫然而喜[40],而况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侧乎[41]!”余之不闻桐城诸老之謦欬也久矣,观生之为,则岂直足音而已!故为之序,以塞小岑之悲,亦以见文章与世变相因,俾后人得以考览焉。



  注释:
  [1]编修君范:指姚鼐伯父姚范。姚范,字南青,学者称姜坞先生乾隆进士,授编修。姚鼐早年曾受教于他。[2]通儒硕望:博通儒学,声望极高之人。[3]周永年:字书昌,山东历城人,乾隆进士,授编修。为之语:对他(姚鼐)讲。[4]江西诗派:北宋历以黄庭坚为首的诗歌流派,主要成员有黄庭坚、陈师道、潘大临、谢逸等二十余人。因其成品多是江西人,故称江西诗派。[5]钟山书院:在南京,书院是唐代以后各地州、府设立的县有教学、研计性质的学校。[6]门下:指弟子。著籍:列名。[7]先正:先辈贤人。[8]襢:同禅,传,传授。[9]服膺:衷心佩服。[10]鲁仕骥:名九皋,又名仕骥,字絜非,江西新城人,乾隆进士,曾向姚鼐学习古文法,著有《山木集》四卷。[11]陈用光:见本书《太乙舟山房文集序》注。[12]化之:受到影响。[13]陈学受:字艺叔,江西人,曾向梅曾亮学古文。[14]陈溥:字广敷,陈学受族弟。[15]私淑:向自己崇敬的某人学习而又未得直接传授的,常自称为某人的“私淑弟子”。[16]建昌:陈用光是江西新城人,新城旧属建昌府。[17]吕璜:(1778—1838):字礼北,号月沧,嘉庆进士,广西永福人,与吴德旋相友善,所录吴氏《初月楼古文叙论》为桐城派重要文论之一。是桐城派在广西的重要代表。[18]王锡振:即王拯。[19]典试:主管科举考试。典:主和,掌握。[20]杨彝珍:字湘涵:一字性农,湖南武陵(今常德)人,道光三十年进士。[21]孙鼎臣:字子余,号芝房,湖南善化(今长沙)人,道光二十五年进士。[22]郭嵩焘:字伯琛,湖南湘阴人,道光进士。曾任兵部侍郎,出使英法。[23]畸士:即畸人,不合世人的异人。[24]汉学:指汉朝人对经典古籍的考证训诂之学,与宋朝人以解释经典义理的理学对称。清代汉学对整理古籍有重要贡献,他们的文章也多以考证为主,有时确有繁琐之病。[25]“宋诸子”句:指宋朝程颐、程颢、朱熹等人的理学。[26]“以为”二句:提倡义理、考据、辞章三者互为结合,不自姚鼐始,但他的提倡,产生了很大影响。[27]洪、杨:太平天国农民革命领袖洪秀全、杨秀清。[28]撰杖都讲:手持拐杖主讲。撰:拿、持。都:主管。[29]沦为异域:指被太平军占领。[30]问:访问。兵燹(xiǎn):兵火。[31]爬梳:梳理,整顿。[32]物故:亡故。[33]瘵(zhài)死:病死。[34]夭殂:夭折,未成年而死。殂(cù):死亡。[35]早达:早年显达,指姚鼐早年得到功名。(姚氏二十岁中举人,三十三岁中进士)[36]太平寿考:平安高寿。[37]清缜(zhěn):清淡细密。缜:精密。[38]“庄周”四句:引语出自《庄子徐无鬼》。“逃空虚者”,原为 “逃虚空者”,指外逃在荒无人迹之人。[39]跫(qióng)然:脚步声。[40]謦欬(qìng ké):咳嗽声,“欬”同“咳”。



  曾国藩(1811—1872),字涤生,湖南湘乡人,道光进士。1853年初(咸丰二年末),以吏部侍郎身份在湖南办团练,后扩编为湘军,残酷镇压太平军,被清廷视为“同治中兴”的功臣,并因此以大学士任两江总督、直隶总督等。死后谥文正。为文推崇姚鼐,早年在京师曾攀附梅曾亮,并与朱琦、王拯、吴敏树等桐子城派人物相往来。后以桐城派为号召,网罗人材。吴汝纶、张裕钊、薛福成、黎庶昌等都曾充其幕僚,并以曾门弟子相称。著有《曾文正公诗文集》。编有《经史百家杂钞》、《十八家诗钞》等。
  本文对桐城派的发展,特别对姚鼐以后桐城派的情况作了系统论述,对研究桐城城派有较大参考价值。文中对姚鼐表示了特别推崇,突出地指出了姚氏“义理、考据、文章三者不可偏废”的论文主张,说明了在散文写作上是自觉遵循着桐城派的传统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8     标题: 欧阳氏姑妇节孝家传(清)曾国藩

  节母蔡氏,生三岁而室于欧阳。事玉光府君,家微也,姑刘孺人端严匡敕[1],无所假借[2],节一朝之食分之二日,并三人之事责之一手,举家事精粗剧易[3],壹委节母,不以何问他人[4]。节母则先鸡鸣而兴,豫其未至[5],后斗转而息[6],补其阙遗。箕拘无尘[7],井汲无濡,半米寸薪,必珍必戒。诸则姒次第入门[8],节母躬其难者,让其易者。自亲舍及众私室,衣垢则浣之,绽裂则补缀。初不问其所自来,群从子女[9],寒则衣之,饥则慈以甘餈[10],就湢浴为之洁除[11]。群从或忘其母而母节母,节母亦忘其非己出也。
  乾隆三十年乙酋,舅席珍府君卒,明年玉光以毁死[12],刘孺人大戚。节母于时年二十有八,长子惟本甫三岁,少者成材未期耳。入则泣血柴立[13],茹檗自盟[14];出则抱子奉姑,怡声亹亹[15]。益屏去华饰,先姑意之未发而从事。约其口与体,以及其孤子女,无所不约。勤其力以率其妯娌与其子姓佣奴[16],各有专职。土无寸旷,人无晷暇[17],俯拾仰取[18],宾祭有经,猪鸡肥硕,蔬果怒生。方节母事姑之初,岁入谷二十石,逮姑之暮年,谷近千石。
  惟本读书属文,试于郡县有声矣。年二十七岁而卒。妇蔡氏亦以节著。节妇蔡氏,少归欧阳惟本,节母之冢妇也[19]。乾隆四十三年戊戌岁大饥,节妇将嫁,其父辅世贫不能具礼,宗族或助之结褵之赀[20],凡得钱三千有奇,父为装遣之。节妇阴返其钱,置秆荐中[21],而系钥匙其端。父归而室无见粮[22],引钥则钱在焉。泣曰:“孝哉,吾女,留此以活我也。”
  惟本殁时,节妇亦二十八岁。由是捐弃万事,壹从节母求所以事祖姑刘孺人之法。黎明刘孺人兴,节母执笄侍左[23],节妇自右约之[24];及盥,节母奉水,节妇奉槃;及食,妇具馔,母侑之[25];及寝,三世联床,听于无声。刘孺人即怒[26],节母负墙竦俱,节妇从容改为,以适厥指[27]。即疾病,妇煮药,母尝而后进。夜则番宿递侍[28],衣不解带。一夕,节母起,堕床,折胁二骨,节妇号泣,就援之,母戒屏息,无令刘孺人得闻知也。刘孺人晚而丧明,手足痿痹。挽箯舆[29],日游庭中,节母肩前,节妇肩后。
  其后刘孺人九十而终,节母且六十矣,二胁骨者竟无恙。其后二十余年,盗入室,劫母衣,刃伤节妇指及肘,创甚,亦不医而竟无恙。论者以为孝征,神或相之云[30]。道光九年,节母殁,实年九十有六。二十三年节妇殁,实年八十有三。其前五年,岁在乙亥,均旌表节孝如例。
  前史官曾国藩曰[31]:节妇之孙女子四人,次二者归于我。外舅福田先生,笃行君子也,数为余述诵两世事状。余昔官礼部,见各行省题旌妇女[32],凡烈妇殉夫者,别具一疏。高宗皇帝常下诏非之[33],不予旌表,以为行不贵苟难也。然末俗土论,往往以矫激卓绝之行为难。观欧阳姑妇之节,亦似庸行,无殊绝者,而纯学兢兢,事姑至六十年、五十年之久而不渝,天下之至难,孰逾是哉!



  注释:
  [1]匡敕:诚正,严整。敕,通“饬”,整饬。[2]假借:此指借债。[3]剧:繁难,繁重。[4]何问:诘问。何,通“呵”,斥责。[5]豫:通“预”,先作好准备。[6]斗转:北斗星已转了方向,意思是夜深了,天要亮了。[7]箕拘:把灰尘扫入簸箕中。拘(gōu):拥蔽。《礼记曲礼上》郑玄注:“以袂拘而退,谓扫时也,以袂拥帚之前,扫而却行之。”[8]娣姒(dì sì):妯娌。兄妻为姒,弟妻为娣。[9]群从子女:此指很多的侄儿侄女。[10]餈:同“糍”,一种用糯米蒸制的食品,如糍团,糍糕等。[11]湢(bì)浴:洗澡。湢,浴室。[12]毁:哀毁,居丧时因过度悲哀而损害健康。[13]柴立:像枯槁的木头,形容憔悴,毫无生意。[14]茹檗(bò):吃苦。茹,吃,食。檗,黄柏,味苦。[15]亹亹(wěi):勤勉、不倦貌。[16]子姓:犹言子孙。[17]晷(guǐ):测日影以定时刻的仪器。此处犹言“刻”。[18]俯拾仰取:指随时收拾,劳作。[19]冢妇:嫡长子之妻。[20]结褵:古时女儿出嫁,母亲把佩巾结在女儿身上。此代指结嫁,出嫁。褵,佩巾。赀:通“资”。[21]秆荐:草席。荐:卧席。[22]见粮:现有的粮食。见,同“现”。[23]笄(jī):簪子,用来插住挽起的头发。[24]约:束。束发。[25]侑:陪侍。[26]即:倘若,如果。[27]指:意旨。[28]番:轮番。[29]箯(biān)舆:竹编的轿床,可躺卧。[30]相(xiàng):助。[31]史官:明以后修史为翰林的职责。作者曾官翰林,故自称前史官。[32]题旌:褒扬。表彰。[33]常:通“尝”。



  这篇传记中的婆媳二人都是年轻守寡、终身事姑的典型,作者认为她们虽无卓绝的言行,但五六十年如一日的奉行节孝是“天下之至难”,因此特别可贵。在叙述平庸琐事时,作者能把经历大致相同的二个人物用不同的笔墨区别开来,句子也熔炼而不费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3 16:39     标题: 潘锦芳传(清)施补华

  潘锦芳,湖州卖酒翁也[1]。少习拳勇技击[2],谊心直气[3],市井无赖咸惮之,已而折节为善[4]。谦谨畏事,犯而不校[5]。晚年酒益雠[6],家富,子孙内赀为品官[7],翁称封君[8],而谦谨加甚。每入市井,伛偻旁行[9],与庸保语[10],兄之弟之。郡县大夫与缙绅之佂而归者,敬翁为人,诣之[11],匿不敢见。为人平争斗,偿逋负[12],事解不居其名。
  咸丰庚中[13],粤贼攻湖州[14],赵忠节公以乡兵守城[15],指翁告入曰:“此游侠之雄也,惜乎老矣!”辛酉之[16],贼陷会城[17],围湖州益亟[18],而江苏巡抚驻军上海,忠节作血书乞援。募能犯围出者,翁请独行。及陈血书,议以松江提督曾秉中帅水师绝太湖而西[19],为外内合攻之计。乡人贾于上海者,聚资十万饷之[20]。行有日矣,有尼之者,中变[21],翁乃流涕言曰:“老夫出城时,城中粮已尽矣,兵一日两粥,民食草根树皮,空巷敝庐,死人相枕[22]。生者数老夫之行[23],日暮待援,惧不相保。城外贼如麻,登高叫呼,兵在城上与之应答,岌岌将为变[24]。
  老夫病且死,犯围为此行;乡人贾于此者,念在围城父兄子弟、宗族姻连,其情愁急,恨水师无翮而飞也[25];彼尼之者,何其不仁乎!呜乎,吾不复见赵公矣!”举拳击案,大呼呕血以死。死之六月,为同治壬戌五月[26],湖州城陷,翁家亦破。翁之诸孙,至今以酒为业。
  施氏曰:同治壬申、癸酉间,重修湖州府志,余言潘锦芳事,宜附壬戌殉节诸君之后,或以卖酒者少之[27],遂不得书。乌乎,翁卖酒者也,赵忠节公识之矣。



  注释:
  [1]湖州:府名,治所在乌程(今浙江吴兴)。[2]技击:搏击、刺击一类的武艺。[3]谊:通“义”。[4]折节:改变往日的气性行为。[5]校(jiào):计较。《论语•泰伯》:“犯而不校。”[6]雠(chóu):售。[7]内赀:即“纳资”,交纳钱款捐官,买官职。[8]封君:子孙贵显,父、祖因而受到封典的,称封君,也称封翁。[9]伛偻(yǔ lǚ):曲背,躬着身子,表示恭敬。[10]庸保:佣人,雇工。庸,通“佣”。[11]诣:前往,去到,指拜访。[12]逋负:拖欠的税赋或债务。逋,拖欠。[13]庚申:咸丰十年(1860)。[14]粤贼:对太平天国革命军的蔑称。[15]赵忠节:赵景贤,号竺孙,浙江归安(今吴兴)举人。湖州城陷而死,谥忠节。[16]辛酉:咸丰十一年。[17]会城:指省城杭州。[18]亟:急,迫切。[19]绝:穿过,越过。[20]饷:军粮。给军队的奉给。[21]尼(nì):阻止。[22]相枕(zhèn):互相枕靠而卧倒。此形容死者极多。[23]行(háng):辈。[24]岌岌:很危险的样子。[25]翮(hé):羽毛。[26]壬戌:同治元年(1862)。[27]少:轻视。



  为全城人的生死存亡突围求援,替当局卖命,结果还因为是卑贱的卖酒人而不得名列地方史册,作者为潘锦芳作传,对此是很有些感慨的,这也是文章可取之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4     标题: 瓶庵小传(清)魏禧

  吴门枫江之市[1],有君子焉,人皆称曰瓶庵。或曰:“守口如瓶,取谨言之义。”或曰:“瓶窄口而广腹,善容物者也。”
  瓶庵幼失怙废学[2],长自力于学,好文墨士,于贤人隐君子尤尊敬之。朋友之穷老无所归者,曰:“于我乎养生送死。”于是士君子皆贤瓶庵。人有急难之日[3],好行其德。尝僦小舟[4],问舟子曰:“几何钱?”曰数若干,瓶庵曰:“米贵甚,如是,汝安得自活?”乃增其值。故负贩人亦曰:“瓶庵盛德长者[5]。”吴门高士徐枋[6],难衣食,瓶庵尝馈遗之[7],枋不辞。瓶庵年六十,家人将觞客[8],瓶庵曰:“吾将归故乡,以是费为祖宗祠墓费。吾六十,善病,不于此时一拜先陇[9],更何待耶?”于是去,倡建始祖祠,修五世以上墓,拜故旧之陇而酻之[10],不令其子孙知。事竣,力疾游黄山而后返[11]。里有事,尝就瓶庵平曲直[12],白徒悍卒皆服之[13]。或曰:“瓶庵之父,往侨维扬[14],会逆阉魏忠贤用事,有假其威虐人者,君以布衣叩阍抗疏[15],既危而免。”瓶庵殊多父风也[16],父尝刲股以疗亲病[17],瓶庵父病亦刲股。瓶庵之妹死,有遗子女,并婚嫁之如己出。其孝友如此。于是远近士至吴门者,皆欲争识瓶庵矣。
  识瓶庵者曰,瓶庵姓吴,名传鼎,禹存其字也,或曰雨岑,盖徽之林宁人云。瓶庵父,字绍素。


  注释:
  [1]吴门:苏州。[2]失怙(hù):失去父亲。怙,依靠。[3]急难:窘急,困难。[4]僦(jiù):租赁。[5]长者:有德行的人,多指性情谨慎宽厚。[6]高士:隐士。徐枋(bǐng):字昭法,号俟斋,明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因父亲明末殉难,遂隐居不仕清朝。[7]馈遗:赠送。[8]觞客:设酒待客。觞(shāng):酒杯。[9]先陇:祖先陇地,祖墓。陇,通“垄”,坟墓。[10]酻(lèi):洒酒于地表示祭祀。[11]黄山:安徽境内著名的游览胜地。[12]就:归于。[13]白徒:本指无军籍临时征集的壮丁。此处指散漫无管束的人。[14]维扬:扬州。[15]叩阍:向朝廷进言。阍,宫门。[16]殊:极,甚。[17]刲(kuī):割取。股:腿。


  瓶庵是位市井平民,作者为他写传,着眼在常人不能者,君子能之,认为瓶庵是位隐君子。记叙主人公好学行道、仁义孝友,都有事例,但要言不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5     标题: 钱烈女墓志铭·(清)王猷定

 
  扬州有死节而火葬于卞忠贞饲南十五步[1],为镇江钱烈女之墓。烈女死明弘光乙酉四月二十七日[2],五日乃火。以家于忠贞祠,即其地为墓。当其死,告于父:“无葬此土,以尸投火。”父如其言。南昌王猷定客扬州,与里人谈乙酉事,辄为诗文吊之[3]。岁丙申春[4],其父乞余铭,痛哭言曰:
  “吾老人无儿,自吾女死,而老人不欲生也。城破,督师史公率兵趋东门[5],女决其必死,己持刀欲自刭[6],余挽其手;积薪以焚,余又夺去;结缳[7],丝绝,缳又断。余皇急不知所出[8],不得已,乃予以药曰:‘汝姑视缓急可也[9]。’”猷定为之感泣,时宾客闻者皆流涕。
  又言曰:“呜呼!吾老人十年以来,头童然秃且尽[10],而视听茫然,而肝肺崩裂,如沸如屠。然每忆吾女吞药不得死,吾老人不知生之可恋而死之可悲也!兵入,以戈刺床下,数刺,数抵其隙,乃去,不知女反匿床下[11]。药发,喘不绝,余与老妻抱之恸,强饮以水,不死。女泣谓余曰:‘儿必死,无援儿为也。儿受生养十六年,父母又无男儿,不能与父母相养以生,相待以老,俾至于终身[13]。而今使父母收我骨,目不瞑矣!父老祖宗之不血食[14],家世江南[15],当与母勉图归计耳。’时注水庭中,立起,以头投水,水浅,自顶以上不及颈,余力持之起。目瞪,口泻水如注。是时雨甚,门外马蹄践血与泥,声溅溅[16]。比屋杀人焚炉[17],火四起。夜,女以纸渍水塞口鼻,强余手闭其气,令绝。余心痛,手不能举,又解在带,强母缢之,母仓卒走出。闻足击床阁阁[18],呜呼,死矣!”
  猷定闻益悲,忍不铭?烈女名淑贤,父为镇江钱公应式,母卞氏。公善医,活人者众。女死后,受兵梃刃数十[19],不死,兵缚公欲杀,以手格之,皆仆地,反得免。卞时病甚,亦受刃,久之复苏,人以为女之阴助云。
  铭曰:三光绝[20],一炬烈!后土争之土欲裂[21]。瘗尔于忠贞之旁[22],丽重离以照四方之缺[23]。

  注释:
  [1]卞忠贞祠:在扬州南门内,为纪念晋代人卞壶而建。卞壶字望之,晋永嘉年间苏峻称兵叛乱,卞与苏苦战身亡,两个儿子也被害。谥忠贞。[2]弘光:南明皇帝朱由崧,年号弘光。乙酉:弘光元年(1645)。[3]辄:每每,总是。[4]丙申:清顺治十三年(1656)。[5]史公:史可法,字道邻,崇祯末为南京兵部尚书。弘光时督师扬州,城破遇害。详见《梅花岭记》。[6]刭(jǐng):以刀割颈。[7]缳(huán):绳圈,绞索。[8]皇急:恐惧慌张。[9]姑:姑且,暂且。[10]童:山无草木。喻秃顶。[11]匿(nì):躲藏,隐蔽。[12]恸(tòng):大哭,哀痛至极。[13]俾:使。[14]血食:受祭祀。因祭祀用牲牢的血,故称。[15]家世:家庭的世业。此处犹言籍贯。江南:指镇江。镇江在长江南,扬州在长江北。[16]溅溅(jiān):水流声。[17]比:并,连。[18]阁阁:象声词。[19]梃(tǐng):棍棒。[20]三光:日、月、星辰。[21]后土:古时称地神或土神。[22]瘗(yìi):掩埋。[23]丽:附。重离:太阳和月亮。离,明。缺:欠缺,缺陷。

  王猷定(1598—1662),字于一,号轸石,江西南昌人。明拔贡生,崇祯末年,在史可法幕中任记室参军。明亡,绝意仕进,以诗文自娱。晚寓杭州西湖僧舍,贫病而死。其文在清初很有特色,破传统写法。传奇性散文尤为突出,风格几近小说。有《四照堂集》。
  南明弘光政权时,清兵南下,屠烧扬州十日,是历史上著名惨案。钱烈女是无数扬州女子之一,她不愿坐以待毙或被污,执意自尽,事迹感人,在全祖望的《梅花岭记》中也有记载。这篇传记性的墓志铭情节具体真实,笔墨生动含情,为烈女增色不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5     标题: 钱神问对(清)戴名世

  有神色赤而目方[1],刺其面为文[2],立中衢[3],臭达于远;众皆拜,祈请甚笃[4],或咄咄叹息不已。戴子见之,曰:“此何神也?”众曰:“非若所知[5]。”前问神,神具以名对[6]。戴子笑日:“吾闻汝久矣,汝固若是而已者耶[7]!其何以动众如是甚也?”神曰:“吾行游天下,靡人不畏[8],罔敢不恭[9],子顾且云云[10],岂有说乎?”
  戴子曰:“吾数汝之罪,则熔汝使化而毒未歇[11],锉汝使折而害无救也[12]。”神怒曰:“子固孺子[13],不足怜,今偶相遭而众辱我[14]!且夫吾之为功也,薄海内外[15],苟非余则戚戚嗟嗟[16],窘然而无以为生。一二迂妄者吾避去[17],自余诸公贵人,皆孳孳幕予[18],手摩而目属[19],以及庶民卑贱之流,无不愿为我死者。且夫吾之为质也[20],流转而不穷,历久而不坏,爱我者归之,不爱我者谢勿往。吾岂有求于世哉?世求我而巳耳。是故官吏非吾不乐,商贾非吾不通,交游非吾不厚,文章非吾不贵,亲戚非吾不和,有吾则生,无吾则死。是故盗我者县官有禁[21],谋我者锱铢不遗[22],诚明夫利害之分[23],而审夫得失之势也。子何以云尔乎[24]?请勿复敢见子矣。”
  戴子曰:“固也,吾试且略言之。昔者生民之初,浑浑噩,数千百年间,耕田凿井,衣衣食食[25],天下太平,安乐无事。当是时,岂有汝哉?自汝出,而轻重其制[26],铢两其名[27],方圆其象[28],流传人间,惑乱民志,万端俱起。于是庸夫之目,为汝为重轻;奸人之手,以汝为上下[29]。或执鞭乞哀[30],流汗相属。不然,设心计,走坑险,蒙死侥幸[31],损人益己,互相攘夺。或至犯科作奸[32],椎牛发冢[33],聚为博奔[34],出为盗贼。至于官之得失,政以贿成[35],敲骨吸髓,转相吞噬[36],而天下之死于汝手者,不可胜数也!挺土刻木以为人[37],而强自冠带;羊狠狼贪之徒[38],而恣侵暴,刳穷孤[39],而汝之助虐者,不可肚数也。且又摄其缄縢[40],固其扃鐍[41],兀然匿于小人暴客之室中,酿争而藏垢,避正而趋邪,使夫义士仁人,瞿瞿然惸惸然不能出气[42],修德益穷,有文益困。而汝独纷纷然奔走天下,颠倒豪杰,败坏世俗,徒以其臭薰蒸海内[43],气之所感,积为迷惑之疾:见之者慕,闻之者思,得之者喜,失之者悲,有无不平[44],贪吝接踵,而充塞仁义[45],障蔽日月,使天下伥伥乎无所之[46],而惟汝之是从。”
  神曰:“子言固然,然余之道,此乃其所以为神也,汝乌足以知之[47]?”因仰而嘻笑,俯而却走,伸目四顾,举手而别,众共拥之以去。


  注释:
  [1]色赤而目方:古钱多以铜铸成,故曰色赤;钱形外圆,中有方孔,故曰目方。[2]刺其面为文:古钱两面有字,一面为铸钱年代,一面为币值;有些古钱还铸有图案花纹。[3]小衢(qú瞿):大路当中。忂:大路。[4]笃(dǔ堵):忠实,诚恳,[5]若:你。[6]具以名对:无保留地以其名称相答。“具”通“俱”,完全。[7]若是:如此。[8]靡:无,没有。[9]罔:无,没有。[10]顾:反而。[11]毒未歇:毒害尚未终止。[12]害无救:祸害尚未补救。[13]孺子:幼儿。[14]遭:遇。众辱:当众辱骂。[15]薄:迫近,到达。[16]“苟非”句:如果没有我,人们就会发出悲戚哀叹的声音。苟:如果。[17]迂妄者:迂腐狂妄的人,指不重视金钱者。[18]孳孳:同“孜孜”,勤勉。[19]目属:用眼睛盯着。属(zhǔ主):专注。[20]质:性质。[21]禁:监禁,引伸为监狱。[22]锱铢(zī zhū资朱):古代重量单位。一锱四分之一两,一铢为二十四分之一两;因为都是很小的重量,故锱铢连用,用来表示用少的钱、物。[23]“诚明”句:真正明白了利害的分界。夫:语助词,无义。[24]何以云尔乎:为什么要那样说呢?[25]衣衣食食:穿衣吃饭。衣衣:前衣字为动词,读为yì(义),穿。食食:前食字为动词,读为sì(似),吃。[26]轻重其制:有了钱币重量的规定。[27]铢两其名:古代铸币有时以钱的重量为币值,如秦代铜币“半两”,西汉铜币“五铢”,即因其钱币的重最而得名。[28]方圆其象:内方外圆的样子。象,形状,样子。[29]“奸人之手”二句:言奸恶的人办事,根据人们金钱多少分贵贱高低,采取不同态度。[30]执鞭:为人驾驭车马,意为给别人服役。[31]蒙死侥幸:言冒着生命危险,以图侥幸发财。蒙:冒。[32]犯科:犯法。科,科条,法律。[33]椎牛发冢:盗墓掘坟。椎牛:“牛“当作“埋”,“椎埋”意为盗墓。沈约《齐故安陆昭王碑文》:“椎埋穿掘之党,阡陌成群。”发冢:掘开坟墓。[34]博弈:博和弈原来都是古代的棋戏,此处指赌博。[35]政以贿成:政事依靠贿赂而成。[36]吞噬(shì示):吞咬。噬:咬。[37]挺土刻木:指用泥土堆起或用木头雕刻神像。[38]羊狠狼贪:比喻暴戾贪残《史记项羽本纪》:“下令军中曰: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39]刳(kū枯)穷孤:剥削迫害孤苦百姓。刳:剖开,挖空。[40]“摄其缄縢”二句:《庄子胠箧》:“摄缄縢,固扃鐍。”摄(niè聂):结;缄縢(jiān téng坚腾):绳索。“摄缄縢”意为将箱箧捆紧。[41]扃鐍(jiōng jué窘决):门或箱香箧上可加锁的地方。[42]瞿瞿(jù巨):惊恐的样子。惸惸(qióng穷):忧虑的样子。[43]薰蒸:气味升腾。[44]有无不平:有和无形成不平。[45]充塞仁义:语出《孟子滕文公下》,意为堵塞仁义之途,窒息仁义之道。[46]伥伥(cháng昌):盲目无所见的样子。[47]乌:何。


  写“钱神”的文章,早在魏晋时期,即有成公绥和鲁褒的《钱神论》。(成公绥所写全文已佚,仅存残篇。)戴氏此文讥刺金钱崇拜的恶浊世俗,揭露过去时代的金钱罪恶,与《钱神论》有同工之妙。但此文又不同于《钱神论》,它把批判的锋芒指向黑暗的吏治,借数“钱神”之罪,揭露了统治集团的贪酷腐败,控诉了官府敲骨吸髓地压榨孤穷百姓的罪行,描绘了“强自冠带”的贪官污吏的丑恶嘴胜,这正是戴氏所处时代黑暗吏治的真实写照。因此,其思想价值远远高出于《钱神论》。此文淋漓姿肆,犀利泼辣,从一个方面表现了戴氏杂文的风格。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5     标题: 强记法(清)梁章钜

  张稷若[1]曰:“历城叶奕绳[2],尝言强记之法云:‘某性甚钝[3],每读一书,遇意所喜好,即札录[4]之。录讫六七段。掩卷即就壁间观所粘录,日三五次以为常。’务期[5]精熟,一字不遗。粘壁既满,乃取第一日所粘者收笥[6]中,俟再读有所录,补粘其处,随处随补,岁无旷日[7]。一年之中,约得千段;数年之后,腹笥渐富。每见务为泛滥者,略得影响[8]而止。稍隔时日,便成枵腹[9],不如余之约[10]取而实得’云云。——此真可谓困学[11]要法。”



  注释:
  [1]张稷若:张尔歧,字稷若,号蒿庵,济南人,明季诸生,入清不仕,不求闻达,其学以笃志力行为本,著作有《蒿庵集》、《蒿庵闲话》等。[2]历城:即今山东省历城县。叶奕绳:山东历城人,有文采,善剧曲。[3]钝:迟钝,笨拙。[4]札录:抄录。[5]务期:务必做到。[6]笥(sì饲):盛饭食或衣物的竹器。[7]旷日:空缺、荒废的日子。[8]影响:指粗浅的印象。旧说“影随形,响从音”。影和响都是表象的东西,后引申为“不真实”、“表面的”等意。[9]枵(xiāo消)腹:空腹。意为“一无所有”,“一无所得”。[10]约:少。[11]困学:遇到困难然后学习。这是自谦的说法。《论语季氏》:“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困学,后指刻苦学习。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6     标题: 樵髯传(清)刘大櫆

  樵髯翁,姓程氏,名骏,世居桐城县之西鄙[1]。性疏放[2],无文饰,而多髭须,因自号曰“樵髯”云。少读书聪颖,拔出凡辈,于艺术匠巧嬉游之事,靡不涉猎,然皆不肯穷竞其学,曰:“吾以自娱而已。”尤嗜弈棋,常与里人弈。翁不任苦思,里人或注局凝神[3],翁辄颦顣曰[4]:“我等岂真知弈者?聊用为戏耳。乃复效小儿辈,强为解事[5]!”时时为人治病,亦不用以为意。诸富家尝与往来者,病作,欲得翁诊视,使僮奴候之。翁方据棋局哓哓然[6],竟不往也。翁季父官建宁[7],翁随至建宁官廊[8],得以恣情山水,其言武夷、九曲幽绝可爱[8],令人遗弃世事,欲往游焉。
  刘子曰:余寓居张氏勺园中[10],翁亦以医至。余久与翁处,识其性情。翁见余为文,亟求余书其名氏,以传于无穷。余悲之而作樵髯传。



  注释:
  [1]鄙:边远的地方。[2]疏放:疏阔放达,不受礼法或世俗之见的束缚。[3]注局凝神:注视棋局,聚精会神地思考。[4]颦顣(pín cù贫促):皱眉蹙额,不快的样子。“顣”与“蹙”通。[5]解事:懂事,这里指懂得下棋的技艺。[6]哓哓(xiāo嚣):争辩声。[7]季父:叔父。建宁:县名,在福建省西部。[8]官廨(xiè懈):官署。[9]武夷:武夷山。武夷山有广义、狭义之分。前者在江西、福建两省边界地区,后者指福建祟安县境由红色砂石构成的低山,为福建第一名山,有四十九峰、八十七岩、九曲溪、武夷宫、紫阳书院等名胜古迹。这里朗武夷即指后者。[10]张氏勺园:张闲中之园,在安徽桐城,大不过一亩。以“勺”为名,即喻其小。康熙末,张闲中曾邀刘大櫆设馆于园中教其两弟读书。张闲中名若矩,桐城人,能诗文,为刘大櫆挚友。



  刘大櫆集中传记文较少,此篇写樵髯翁,着墨不多,却能抓住特点。文中表现樵髯狂逸之态,高洁之志,颇为传神。作者赞赏善医而不肯为富家效劳,与方苞之赞陈驭虚,大体同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6     标题: 清河观察刘夫人诗序(清)吴汝纶

  清河观察刘公既丧其良嫔孔夫人[1],悼念之不弭[2],乃裒其遗诗为一卷刻之[3],而使其属吴汝纶为之序。汝纶读其诗,至于雕刻山川,凭吊厄塞之作,以为古所称登高能赋可为大夫者[4],殆不是过。而夫人故常自恨生不丈夫行,不能助公以奉上德扬职阜人为事[5],赋咏所寄,累累见之,其志意尤奇也。
  妇人之职,以酒食中馈织纴为务[6],卑弱承事人为德[7],有能通念书册习文艺知道理者,世则以为希矣,又况德业材用器量一仿依于男子如夫人者[8],岂易得哉?
  中国之法,贵丈夫,下妇人。丈夫妇人有常名无常行[9],丈夫之行也有三,妇人之行也亦有三:有职、有艺、有志。职也者,丈夫妇人分有焉;艺也者,丈夫专之而妇人兼之;志也者,丈夫妇人交致焉。职则丈夫也,艺则不能丈夫也,志则不能丈夫也,丈夫名妇人行,且得而丈夫之耶?职则妇人也,艺则不专妇人也,志则不屑屑惟妇人域也[10],妇人名丈夫行,且得而妇人之耶?
  丈夫也,妇人也,是时为贵下者也。虽然,丈夫而妇人者多,妇人而丈夫者少,则其贵且下也亦宜[11]。昔者战国之时,有犀首、张仪者[12],丈夫人也,而孟轲氏宾之[13],至夷于妾妇。张子房运筹策[14],佐汉倔起有天下,成帝业,功劳为多,而太史公见其图,状貌乃如妇人好女。而妇人之中,又传有所谓缇萦、洗夫人者[15],类不规规以弱女子自慊[16],而慨然有烈丈夫之风。以彼所为,与世之大冠长裾雍容坛坫者较功比权[17],夫孰雌雄焉?
  仪、衍、子房自恒人视之[18],丈夫雄也,下是而不如之者多矣。及如缇萦、洗夫人,千百贤妇人中乃一二而已。求一二人于千百人中,诚知其难也。而果有得焉,有不敬畏诚服者乎?于其亡也,有不忧悲思愁而求所以不亡之者乎?
  夫人之诗之美,览者多能言之。汝纶读其词,奇其志,以为殆古之缇萦、洗夫人者比也[17]。序其诗而传之,庶夫人亡矣,犹有不亡者存。
  光绪某年月,汝纶谨序。



  注释:
  [2]清河:县名,在河北省东南部。观察:道员,负责巡察的官吏。嫔:妻死后称“嫔”。[2]弭(mǐ):止。[3]裒(póu):集。[4]登高能赋可为大夫:此语出自《汉书艺文志》,意思是:登高能作诗赋就可以作官。[5]扬职:使官职政绩显著。阜人:安民。[6]中馈(kuì):妇女在家主持饮食等事。纴(rén):纺织。[7]承事人:承担服侍人的事情。[8]德业:道德修养。材用:才力。[9]常名:一定的名分。常行:一定的行为、品德。[10]屑屑:琐碎忙碌。域:领域,范围。[11]且:而且。[12]犀首:公孙衍,战国时魏人,号犀首。初在秦为官,后入魏为将,主张合纵抗秦,官至魏相。张仪:战国魏人,为秦相,制定联横的策略,为著名纵横家。[13]宾:同摈,排斥。夷:平,等同。孟子认为公孙衍、张仪的主张行为不合于仁义 ,是为一己之私利而顺从君王,是“妾妇之道”。[14]张子房:张良,字子房,汉初大臣。[15]缇(tí)萦:淳于缇萦,西汉人,著名医学家淳于意之女,父为人告入狱,缇萦上书请为官婢以赎父刑。洗夫人:南朝陈人,助陈统一岭南,陈亡后又助隋平定岭南叛乱,封谯国夫人。[16]慊(qiè):满足。[17]长裾(jū):长袖。雍容:从容。坛坫(diàn):古代诸侯会盟之所,此处指官位。[18]恒人:普通人。[19]殆:仅。比:类。


  男尊女卑,在中国传统观念中根深蒂固,“女子无才便是德”、“唯女人与小人为难养”,在中国长期封建社会中,妇女的地位总是低下的,被压抑的。本文借为孔夫人诗作序,为“不规规以弱女子自卑慊,而慨然有烈丈夫之风”的妇女张目,对传统观念无疑是一种冲击,由此也可以看出新思想对吴汝纶的影响。在19世纪末,作者的这种思想是难能可贵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7     标题: 清议·(清)顾炎武

  清议古之哲王所以正百辟者,既已制官刑儆于有位矣,而又为之立闾师,设乡校,存清议于州里,以佐刑罚之穷。“移之郊、遂”,载在《礼经》;“殊厥井疆”,称于《毕命》。两汉以来犹循此制,乡举里选,必先考其生平,一玷清议,终身不齿。君子有怀刑之惧,小人存耻格之风,教成于下而上不严,论定于乡而民不犯。降及魏晋,而九品中正之设,虽多失实,遗意未亡。凡被纠弹付清议者,即废弃终身,同之禁锢。至宋武帝篡位,乃诏:“有犯乡论清议,赃污淫盗,一皆荡涤洗除。与之更始。”自後凡遇非常之恩,赦文并有此语。《小雅》废而中国微,风俗衰而叛乱作矣。然乡论之污,至烦诏书为之洗刷,岂非三代之直道尚在于斯民,而畏人之多言犹见于《变风》之日乎?予闻在下有鳏,所以登庸;以比三凶,不才,所以投畀。虽二帝之举错,亦未尝不询于刍荛。然则崇月旦以佐秋官,进乡评以扶国是,傥亦四聪之所先,而王治之不可阙也。
  陈寿居父丧,有疾,使婢丸药,客往见之,乡党以为贬议,坐是沈滞者累年,阮简父丧,行遇大雪,寒冻,遂诣浚仪令,令为他宾设黍?霍,简食之,以致清议,废顿几三十年。温峤为刘司空使劝进,母崔氏固留之,峤绝裾而去,迄于崇贵,乡品犹不过也,每爵皆发诏。谢惠连先爱会稽郡吏杜德灵,及居父忧,赠以五言诗十馀首,文行于世,坐废不豫荣伍。张率以父忧去职,其父侍伎数十人,善讴者有色貌,邑子仪曹郎顾玩之求聘焉,讴者不愿,遂出家为尼。尝因斋会率宅,玩之为飞书,言与率奸,南司以事奏闻,高祖惜其才,寝其奏,然犹致世论,服阕後久之不仕。官职之升沈本于乡评之与夺,其犹近古之风乎?
  天下风俗最坏之地,清议尚存,犹足以维持一二。至于清议亡,而干戈至矣。洪武十五年八月乙酉,礼部议:“凡十恶、好盗诈伪,干名犯义,有伤风俗及犯赃至徒者,书其名于申明亭,以示惩戒,有私毁亭舍、涂抹姓名者,监察御史、按察司官以时按视,罪如律。”制可。十八年四月辛丑,命刑部录内外诸司官之犯法罪状明著者,书之申明亭。此前代乡议之遗意也,後之人视为文具。风纪之官但以刑名为事,而于弼教新民之意若不相关,无惑乎江河之日下已!○名教司马迁作《史记·货殖传》,谓:“自廊庙朝廷岩穴之士,无不归于富厚。等而下之,至于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而仲长敖《核性赋》谓:“倮虫三百,人最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卫;唯赖诈伪,迭相嚼啮。等而下之,至于台隶僮竖,唯盗唯窃。”乃以今观之,则无官不赂遗,而人人皆吏士之为矣;无守不盗窃,而人人皆僮竖之为矣。自其束发读书之时,所以劝之者,不过所谓千钟粟、黄金屋,而一日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怀利以相接,遂成风流,不可复制。後之为治者宜何术之操?曰:唯名可以胜之。名之所在,上之所庸,而忠信廉沽者显荣于世;名之所去,上之所摈,而怙侈贪得者废锢于家。即不无一二矫伪之徒,犹愈于肆然而为利者。《南史》有云:“汉世士务修身,故忠孝成俗。至于乘轩服冕,非此莫由,晋、宋以来,风衰义缺。故昔人之言日名教,曰名节,曰功名,不能使天下之人以义为利。而犹使之以名为利,虽非纯王之风,亦可以救积污之俗矣。”
  《旧唐书》:薛谦光为左补阙,上疏言:“臣窃窥古之取士,实异于今,先观名行之源,考其乡邑之誉,崇礼让以厉己,显节义以标信,以敦朴为先最,以雕虫为後科,故人崇劝让之风,士去轻浮之行。希仕者必修贞确不拔之操,行难进易退之规,众议已定其高下,郡将难诬其曲直,故计贡之贤愚,即州将之荣辱,假有秽行之彰露,亦乡人之厚颜。是以李陵降而陇西惭,干木隐而西河美。故名胜于利,则小人之道消;利胜于名,则贪暴之风扇,自七国之季,虽杂纵横,而汉代求才,犹征百行,是以礼节之士敏德自修,闾里推高,然後为府寺所辟。今之举人有乖事实、乡议决小人之笔,行修无长者之沦,策第喧竞于州府,祈恩不胜于拜伏。或明制才出,试遣搜易攵,驱驰府寺之门,出人王公之第,上启陈诗,唯希咳唾之泽:摩顶至足,冀荷提携之恩。故俗号举人,皆称‘觅举’。觅者。自求之称也。夫徇己之心切,则至公之理乖,贪仕之性彰,则廉洁之风薄。是知府命虽高,异叔度勤勤之让;黄门已贵,无秦嘉耿耿之辞。纵不能挹己推贤,亦不肯待于三命。故选司补置,喧然于礼闱;州贡宾上,争讼于阶闼。谤议纷合,渐以成风。夫竞荣者必有争利之心,谦逊者亦无贪贿之累。自非上智。焉能不移?在于中人,理由习俗。若重谨厚之士,则怀禄者必崇德以修名;若开趋竞之门,则徼幸者皆戚施而附会。附会则百姓罹其弊,修名则兆庶蒙其福,风化之渐,靡不由兹。”嗟乎,此言可谓切中今时之弊矣。  汉人以名为治,故人材盛;今人以法为治,故人材衰。
  宋范文正《上晏元献书》曰:“夫名教不崇,则为人君者谓尧舜不足法,祭、纣不足畏;为人臣者谓八元不足尚,四凶不足耻。天下岂复有善人乎?人不爱名,则圣人之权去矣。”
  今日所以变化人心,荡涤污俗者,莫急于劝学、奖廉二事。天下之士,有能笃信好学,至老不倦,卓然可当方正有道之举者,官之以翰林、国子之秩,而听其出处,则人皆知向学,而不竞于科目矣,庶司之官,有能洁己爱民,以礼告老,而家无儋石之储者,赐之以五顷十顷之地,以为子孙世业,而除其租赋,复其丁徭,则人皆知自守而不贪于货赂矣。岂待?川再遣,方收牧豕之儒;优孟陈言,始录负薪之允。而扶风之子,特赐黄金;琢郡之贤,常颁羊酒。遂使名高处士,德表具僚,当时怀稽古之荣,没世仰遗清之泽,不愈于科名、爵禄劝人,使之干进而饕利者哉?以名为治,必自此涂始矣。
  汉平帝元始中,诏曰:“汉兴以来,股肱在位,身行俭约,轻财重义,未有若公孙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为布被脱粟之饭,奉禄以给故人宾客,无有所馀,可谓减于制度而率下笃俗者也,与内富厚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其赐弘後子孙之次见为适者,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魏志》:“嘉平六年,朝廷追思清节之士,诏赐故司空徐邈、征东将军胡质、卫尉田豫家?二千斛,帛三十束,布告天下。”後魏宣武帝延昌四年,诏曰:“故处士李谧,屡辞征辟,志守冲素。儒隐之操深可嘉美,可远傍惠、康,近准玄、晏。谥曰贞静处士,并表其门闾,以旌高节。”《唐六典》:“若蕴德丘园,声实明著,虽无官爵,亦赐谥曰先生。”以余所见,崇祯中尝用巡按御史祁彪佳言,赠举人归子慕、朱陛宣为翰林院待诏。
  《唐书》:“牛僧孺,隋仆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乡有赐田数顷,依以为生。”则知隋之赐田,至唐二百年而犹其子孙守之,若金帛之颁,廪禄之惠,则早已化为尘土矣。国朝正统中。以武进田赐礼部尚书胡氵荧,其子孙亦至今守之,故窃以为奖廉之典莫善于此。
  ——《日知录》卷十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7     标题: 请废八股折试帖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清)康有为

  奏为恭谢天恩(1),特许专摺奏事(2),请罢弃八股度帖楷法(3)取士,复用策论(4),冀(5)养人才,以为国用,恭摺仰祈圣鉴事(6)。
  窃臣以疏(7)贱,荷蒙召对,询臣以中外之事,救国之谟(8);对逾二时(9),皆承嘉纳(10),天颜有喜(11);并问取所著各书(12),咸(13)令写进;又令承时上陈,特放专摺奏事。殊恩异数(14),非臣之贱所当被蒙;粉骨碎身,非臣之愚所能上报。臣窃惟今变法之道万千,而莫急于得人才;得才之道多端,而莫先于改科举;今学校未成,科举之法,未能骤(15)废,则莫先于废弃信股矣。夫(16)八股之夫用,臣即业八股以窃科第(17)者也,从其业之既久,知其害之尤深,面对未详,敢为我皇上先陈之。
  夫自《春秋》讥世卿而选郊野(18);汉世举孝、秀而考经行(19);六朝至唐、宋、词章与帖括并用(20);元、明及国朝(21),经义(22)与试帖俱行;自周与宋,曾取士于学校;经汉迄今,多试以策论。虽立法各殊科,要(23)较之万国,比之欧土,皆用贵族,万为非才,则选秀于郊,吾为美矣,任官先试,我莫先焉(24)。美国行之,实师于我(25)。夫若汉之光禄四行(26),宋臣司马光之十科试士(27),朱子之学校贡举法(28),皆为良法,惜不见行。且凡法虽美,经久必弊(29);及其弊已著,时会大非,而不与时消息,改弦更张;则陷溺人才,不周时用,更非立法求才之初意矣(30)。
  推宋王安石之以经义试士也(31),盖鉴于诗赋之浮华寡实(32),帖括之迂腐(33)无用,故欲借先圣(34)深博之经文,令学者发精微(35)之大度;以为诸经包括人天(36);兼该治教(37),经世宰物(38),利用前民(39),苟(40)能发明其大义微言,自可深信其通经致用(41);立法之始,意美法良。迨至明与国初(42),人士渐陋(43),然抉经心而明义理(44),扶人伦而阐心性(45),当闭关之世(46),虽未尽足以育才兴学,犹幸以正世道人心焉。
  惟垂为科兴(47),立法过严,发为代圣立言,体裁宜正,不能旁称诸子而杂其说,不能述引后世而谬其时(48);故非三代之书(49)不得读,非诸经之说不得览。其博学方闻(50)之士,文章尔雅(51),援引今故,间征子纬(52),旁及异域(53),则以为犯功令而黜落(54)之。若章句瞀儒(55),学问止(56)于《论语》,经义未闻《汉书》(57),读《礼记》则严删国恤(58),学《春秋》则束《三传》(59)。若夫《周礼》以经国家(60),《仪礼》以范(61)人伦,以试题不及,无人读诵(62)。乃至(63)《诗》、《书》、《易》、《礼》之本经,亦复束汉注唐疏而不观(64)。甚乃《学》、《庸》、《论》、《孟》(65)之微言,亦只守兔园坊本之陋说(66)。盖(67)以功令所垂,解义只尊朱子(68);而有司苟简(69),三场只重首场(70),故令诸生荒弃群经,惟读《四书》;谢绝(71)学问,惟事八股。于是二知年这文学扫地无用,束阁读矣。渐乃忘为经义,惟以声调为高歌;岂知圣言,几类俳优之曲本(72)。东涂西抹,自童年而咿语(73)摹仿;妃青俪白(74),迄白道而按节吟哦(75)。既因陋而就简,咸闭聪而而黜明。试官妄取,谬种展转以相传(76);学子循声,没字空疏而登第(77)。虽有经文五义,皆以短篇虚衍(78);虽有问策五道,皆依题字空对(79)。但八股清通,楷法圆美,即可为巍科(80)进士、翰苑(81)清才,而竟有不知司马迁、范仲淹(82)为何代人,汉祖、唐宗(83)为何朝帝者。若问以亚非之舆地(84)欧美之政学张口瞪目,不知何语矣。既流为笑语,复秉文衡(85),则其展转引收(86),为若何才俊(87)乎?
  然凡此所讥,尚属进士、举贡、生员(88)以上者也。若夫童试(89),恶习尤苛:断剪经文割截圣语,其小题有枯困缩脚(90)之异,其搭题(91)有截上截下之奇,其行文有钓伏渡挽(92)之法。譬如《中庸》“以其广大,草木生之”,则上去“及其广”三字,下去“木生之”三字,但以“大草”二字为题,如此之例,不可殚书(93)。无理无情,以难学者。水止上侮圣言(94),试问工之何益?而上自嘉道,下迄同光(95),举国人士,伏案揣摩(96),皆不出此“大草”之文法也。
  夫人士之才否,国命之所寄托也。举贡诸生,为数无几。若童生者,士之初基(97)。吾国凡为县千五百(98),大县童生数千,小县亦复数百,但每县以七百计之,几近百人矣。夫各国试皆无额,惟通是求(99);而吾国学额寡少,率(100)百数十额,乃录一人。故录取者百之一,而新试者不止百之一。故多有总角(101)应试,耋耋犹未青其衿者(102);或十年就试,已乃易业(103)。假三十年之通,则为三百万人矣。故有人士终身,未及作一大题,以发圣经大义者(104)。夫以总角至壮至老,实为最有用之年华,最可用之精力,假从事科学,讲求政艺(105)则三百万之人才,足以当荷兰、瑞典、丹麦、瑞士之民数矣。以为国用,何求不得?何欲不成?乃以三百万可用之粳稻力、人才、月日,钩心斗角,敝精费神,举而投之枯困搭截文法之中;以言圣经之大义,皆不与之以发明也;徒令其不识不知,无才无用,盲聋(106)老死;是比白起之坑长平赵卒四十万,尚十倍之(107)。其立法之谬异,流弊之奇骇,诚古今所未闻,而外人所万怪诧(108)者矣。即以臣论,丱角(109)学文,于小题拾截,万畏苦之。其文法严苛,过于钳网(110),触处皆犯。束书不读,稍能习熟(111);若复涉群书,置而不事,即复犯文法(112)。故六应童试,见摈(113)以此。知其于学问,最相阻相反也。
  且童生者,全国人之蒙师也(114)。师之愚陋盲瞽既极,,则全国人之闭塞愚盲前因甚。是投全国人于盲瞽也,何以为国?昔在一统闭关之世,前朝(115)以之愚民则可矣。若夫今者,万国交通,以文学政艺相竞,少(116)不若人,败亡随之。当此绸缪未雨(117)之时,为兴学育才之事,若追亡(118)救火之急,犹恐其不能以立国也。而儿以八股度试多士(119),以小题枯困截搭缚人才,投举国才智于盲瞽,惟恐其稍为有用之学,以为救时之才也,不亦反乎?
  然则中国之割地败后也,非他为之,而八股致之也;故臣生平论政,尤痛恨之。即日面奏,荷蒙圣训,以八股为学非所用(120)。仰见圣明,洞见积弊。夫皇上既深知其无用矣,何不立行废弃之乎?此在明诏一转移间耳(121),而举国数百万人士,立可扫云雾而见青天矣。从此内讲中国文学,以研经义、国闻、掌故、名物(122),则为有用之才;外求各国科学,以研工艺、物理、政教、法律,则为通方(123)之学。以中国之大,求人才之多,在反掌(124)间耳。尚虑群臣守旧,或有阻挠。皇上睿虑(125),内断于心,请勿下部议(126),特发明诏,立废八股。其今乡会童试(127),请改试策论;以其体裁,能通古证今,会文切理(128),本经原史,明中通外,犹可救空疏之宿弊,专有用之问学。然后宏开校舍,教以科学,俟学校尽开,徐废科举。其试帖风云月露(129)之词,亦皆无用;其楷法方光乌之尚(130),尤为费时。昔在闭关之世,或以粉饿夫承平(131);今当多难之秋,不必敝精(132)于无用。应请定例,并罢试帖,严戒考官,勿尚楷法。庶几人士专研有用之学,其于立国育才,所关至大。
  臣愚颛颛(133),首以是请。恭摺叩谢天恩,伏维皇上圣鉴,谨奏。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8

注释:
  (1)天恩——旧时指皇帝的恩德。(2)专摺奏事——直接上奏摺给皇帝,不必由主管的高级官员代为呈递。清制:无官职的一般士民上书,要由都罕院代为呈递;下级官员上奏摺,要由他的主管长官而有专摺奏事资格 的代为呈递;只有卿以上官员才有专摺奏事的资格。康有为曾多次上书,被拒绝代呈或途压下。戊戌四月二十八日光绪帝召见康有为,特许以专摺奏事的资格。(3)罢弃——停止,舍去。八股——明、清科举制度的一种考试文体。段段落有严格的规定,每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而从起股到束股这四个部分,都有两股互相排比的文字,共为八股。八股文的题目主要摘自四书、五经中的文句,作者要按照题目字义敷衍成文,算是“代圣贤立言”。所论内容也要根据宋朱熹的《四书集注》等书,不许作者发挥自己的见解。这种形式死板的文体是束缚人们思想,维护封建统治的工具。试帖——科举考试诗体名。始于唐代,为五言六韵(十二句)或八韵(十六句)的排律。以古人诗句或成语为题,冠以“赋得”两字,并限韵脚,故亦称“赋得体”。例如“赋得既雨晴亦佳”,限“晴”字,就是以“既雨晴亦佳”为题,限押“晴”字韵。试帖诗既要切合题意,又要包含歌颂皇帝功德的意思,从形式到内容都有严格的限制。楷法——殿试时,应考进士所用的标准书法,要求“方、光、乌”,不许有任何个性的表现。(4)策论——策是策问,论是论文。得出有关经义或夏事等问题,征求对答,对答者据题而阐发议论,陈述政事,提出自己的主张。起源于汉代,宋、金科举制度均曾用以取士。(5)冀——希望。(6)恭摺——恭敬上摺。仰祈——旧时公文向上呈奏的,即在“请”、“祈”等字前用一“仰”字,表示恭敬。祈,请求。圣——旧时用来称颂皇帝。以上为旧时公文的“事由”,即全文主要内容的概括。(7)窃——自谦之辞。疏——疏远,指当时康有为自己尚非接近皇帝失。(8)谟(蘑mó)——计策,谋略。(9)对逾二时——指召见答对超过了两时辰,显示了皇帝的重视和信任。(10)嘉纳——赞许并采纳。(11)天颜有喜——皇帝面露喜色。(12)所著各书——指《日本变政考》、《波兰分灭记》、《法国变政考》、《德国变政考》、《英国变政考》等。(13)咸——都。(14)殊恩异数——特殊的恩典和优异的待遇。(15)骤——一下子,顿时。(16)夫(扶fú)——发语词。(17)业八股以窃科第——意思是并非通过真过实学取得功名(资格)。业,从事。窃,犹言偷取。料第,本指评定科别和第第(等级),这里指选用官吏时的一种资格。(18)《春秋》——儒家经典之一,记载春秋时代的史事,相传为孔子所修。讥世卿——春秋时代,周王朝和各诸侯国内,当政的大臣(卿)都由贵族世袭。解释《春秋》的《公羊传》,在隐公三年尹氏事和宣公十年记齐崔氏事两处,都说原文有“讥世卿”之意。选郊野——到非贵族阶层中去选拔人才。(19)举孝、秀——举荐孝廉、秀才(汉代由地方举荐品行端正、有才学的人任以官职)。经行——经明行修,即经学深湛,品行端正的意思。以上均是汉代选拔人才的科目。(20)词章——指诗文。帖括——唐代科举制度,明经科以“帖经”(即掩盖所习经文的两端,中间惟开一行,裁纸为帖)的方式试士,测试其对经文、经义的熟习程度。考生因帖经难记,就总括经文编成歌诀,全球诵读,就叫“帖括”。以后,明清八股文有仿唐“帖括”者亦称之。(21)国朝——封建时代称本朝。这里指清朝。(22)经义——用《四书》、《五经》中的文句命题作文,阐述经文义理,即八肌文。(23)要——总之。(24)以上几句说:较之只重用贵族的欧美各国,我国从非贵族阶层中选才取士的方法(指上面“取士于学校”与“试士以策论”)要来得完善;而作用官员必先经过考核,则没有比我国再早的了。(25)这两句说:美国以后实行的考试制度实是从我国学去的。当时的维新派常从古代经典中寻找民主政治的根据,这里,同样把我国古代选拔人才、考核官吏一套制度附会为近代资本主义某些制度的渊源。(26)光禄——官名。秦称郎中令,汉武帝时改称光禄勋,南朝梁始定名光禄卿。掌宿卫宫殿门户与皇室膳食,主管三署郎官。汉朝的光禄勋每年必依照一些科目考核所属郎官,以定其等第高下。东汉初,光禄勋每年又从三署郎官中举茂才(东汉时避光武帝刘秀讳,改秀才为茂才)、四行各一人。四行(xíng)——指淳厚、质朴、谦逊、节俭。(27)十科试士——宋司马光于“元祐更化”后重新为相执政提出的十类举士取才方法。十科是:行义纯固可为师表科,节操方正可备献纳科,智勇过人可备帅科,公正聪明可备监司科,经术精通可备讲读科,学问渊博可备顾问科,文章典丽可备著述科,善听狱讼尽公得实科,善治财赋公私俱便科,练习法令能断请谳科。(28)朱子——宋代理学家朱熹。学校贡举法——朱熹有《学校贡举私议》,主张学校要选拔确有道德的人来主持教导;各州生员名额要合理分配;考试科目要设立德行科;以及罢去词赋,把诸经子史和时务列入课题等建议。(29)经久必弊——指一成不变地长久使用某种方法,必定会产生各种弊病。(30)消息——消长(zhǎng)。周——切合。这几句的意思说:等到它的弊病已经显著,时势与先前已大不相同,这时,若不肯随时势变化而有所调整改变,好运便是埋没人才,不合时势需要,更非“立法求才”的本意了。(31)推——推求。以经义试士——用儒家经典大义来考试士人。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王安石执政,推行新法,罢除科举考试制度中的诗赋、明经诸科,以经义策论取士,要求应试者各治《诗》、《书》、《易》、《周礼》、《礼记》一经,兼以《论语》、《孟子》,每试四场。(32)鉴——儆惩戒或教训。浮华寡实——形式华丽而缺少实际内容。(33)迂腐——拘泥于陈旧的办法。(34)先圣——前代圣贤。(35)精微——精妙。(36)人天——人道和天道,即社会法则和自然法则。(37)兼该——总括,尽备。治教——治术和教化。(38)经世——治理国家。宰物——主管万物。(39)利用前民——意谓在人们有所作为之前就给予有用的指导,使人们知道孰吉孰凶。出《易系辞上》:“是兴神物以前民用。”(40)苟——假如。(41)通经致用——精通某部经典,付诸实用。西汉经学家有以《尚书禹贡》治河,有以《尚书洪范》察变,有以《春秋》治狱,都是“通经致用”的事例。(42)迨(代dài)——等到。国初——指清朝初年。(43)陋——浅陋,见识贫乏。(44)抉(决(juè)——挑出,这里是探取的意思。经心——指经典的核心思想。义理——儒家讲求经义、探求名理的学问。(45)人伦——封建时代的伦理关系。心性——这里泛指心情。(46)闭关——这里指清政府实行的团关自守政策。(47)垂——流传下去。这句意思说:考经义的办法流传到后来成为考八股的做法。(48)这两句意思说:不能广泛地称引诸子的学说而使议论驳杂,不能引述后代人的论著而把时代搞错。诸子,指春秋战国时代的各家学派。子,原是男子之美称,这里的诸子专指除儒家以外的各家学派及其论著,在封建时代是受到排斥的,科举考试不许旁称诸子。(49)三代——指夏、商、周。三代之书,指《诗经》、《尚书》、《周易》、《春秋》等。(50)方闻——见闻广博。(51)尔雅——近于雅正。这是针对空疏无用的八股文而言。尔,通“迩,近。雅,正。(52)间(jiàn)——时或。征——引证。子——诸子。见前注。纬——指纬书,是汉代混合神学、附会儒家经义、宣扬宿命论的书,(有《易纬》、《诗纬》、《书纬》、《礼纬》、《乐纬》等七种)原书已佚,后有辑本。康有为宣传变法,爱引用纬书的说法,把孔子尊为宗教教主。(53)异域——这里指外国的书籍、学说。(54)犯功令——违反了规章法令。这里指违反科举考试中关于八股文“代圣立言”的功令。黜(chù)落——贬斥不取。(55)章句——指经书的章节和句读(逗dòu)。瞀(冒mào)——愚昧无知。“章句瞀儒”是指只会诵说经文章句,而没有真才实学的儒生。下文就是批评揭露他们的种种无知情况。(56)止——只限于。(57)《汉书》——东汉班固撰著的记载西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儒生不知《汉书》一事见《颜氏家训勉学篇》。(58)国恤——旧时指帝、后之丧。唐代长孙无忌修订新礼,太常博士萧楚材等以为帝王准备丧事是臣下不宜言及的,就删去了礼书中有关“国恤”的内容。(59)束阁——束之高阁。《三传》——《左氏传》、《公羊传》和《穀梁传》,都是解释《春秋》的书,合称《三传》。读《春秋》而把《三传》丢开,是只为应付科举考试而不求实学的表现。(60)《周礼》——也称《周官》,儒家经典之一。旧说周公所作,近人研究定为战国时人搜集周王朝官制和战国时代各国制度,附益儒家政治理想而成。经——经营,治理。(61)仪礼——也称《士礼》,儒家经典之一。旧说周公制作,一说孔子订定。近人研究认为成书在战国,是春秋、战国时代一部分礼制的汇编。范——规范。(62)两句说:因为科举考试的题目出不到,《周礼》、《仪礼》两部书就没有人诵读。(63)乃至——竟然到达。(64)束汉注唐疏而不观——把汉朝人对《诗》、《书》、《易》、《礼记》等所作的注释和唐代人所作的疏文也束之高阁而不去阅读。疏,即义疏,古代盛行的一种注释体裁,和集解很接近。特点是逐字、逐句,逐章讲解古书,往往根据一家之说,从不违反,故有“疏不破注”之说。(65)《学》、《庸》、《论》、《孟》——即《大学》、《中庸》、(宋人从《礼记》中抽出来的两篇)、《论语》、《孟子》,合称“四书”。(66)兔园——即《兔园册》,古代民间流传的启蒙读物。后也指浅陋的幼学读物。坊本——书坊粗制滥造,校勘不精的刻本。这两句意思说:因囿于浅陋的传说,对儒家经典中的微言大义毫无所知。(67)盖——推原之词。(68)以上两句说:因为法令规定下来解释经义只尊重朱子的一家之言。按清代科举考试制度规定,以从“四书”中摘句命题试士;而对“四书”的解释只能按照朱熹的《四书集注》。(69)有司——主管的官员。苟简——草率简陋。(70)三场——清代科举制度乡试、会试分三场。首场考经义(即八股文)。二三场论文与对策(答问)。据《清史稿选举志三》载:“名为三场并试,实则首场为重。”(71)谢绝——拒绝。(72)几——几乎,差不多。俳(排pái)优——古代以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按:八股文内容空疏,但形式上利用平仄四声的调谐和排比、对偶等修辞手段,追求文字形式上的匀称整齐,例如题为《殷有三仁焉》的八股文中的束股:“嗟乎,自有此三人,壮山河而重社稷,当无忝莘野之元臣;告后土而对皇天,实足愧孟津之百国。”读起来声调铿锵,有一点音乐感。(73)咿唔(依梧yī-wú)——象声词,形容读书的声音。(74)妃青俪(丽lì)白——此以调配色彩比喻组织八股文。妃,通“配”。俪,也是配对的意思。(75)迄——到。白首——老年。按节吟哦——依照节拍吟诵。(76)谬种展转以相传——语出《宋史选举志二》:“所取之士即不精,数年之后,复俾之主文,是非颠倒逾甚,时谓之缪(谬)种流传。”(77)这两句说:学生只会循声吟唱,“没字碑”那样腹中空空的人也居然会高中。没字——指没字碑,旧喻不识字而虚有其表的人。语出《新五代史任圜传》:“崔协不识文字,而虚有仪表,号为‘没字碑’。“登第——科举考试被录取。(78)虚衍——敷衍。(79)清制,科举首场考“四书”三题,“五经”各四题;二场考论、判、诏、诰等;三场考经史时务策五道。但是三场只重首场,而首场又着重从“四书”中命题的八股文。见《清史稿选举志三》。(80)巍科——最高的科第。一般指会试、殿试。(81)翰苑——即翰林院。清代的翰林院,掌编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起居,进讲经史及草拟有关曲礼文件等职务。清制,考取一甲的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其余二甲、三甲的进士,或入翰林院肄业,或授任较低官职。(82)司马迁——西汉史学家、文学家,《史记》的作者。范仲淹——北宋政治家、文学家。(83)汉祖——指汉高祖刘邦。唐宗——指太宗李世民。康有为在这里讽刺了那些人的空疏不学,清王士祯《香祖笔记》和袁枚《随园诗话》中都有相类似的记载。(84)舆地——地。《易说卦》:“坤为地,为大舆。”这里指地理情况。(85)秉(丙bǐng)——掌管。文衡——旧指以文章试士的取舍权衡。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五十一载:“元和九年,韦贯之掌文衡。”秉文衡,指做主考官。(86)引收——引荐,收录。(87)才俊——才智出众的人。(88)进士——唐代曾设进士科,应考的即叫进士。明清以进士为考中者的专称。凡举人经会试考中者为贡士,贡士经殿试“赐进士出身”。举贡——举人,贡生。乡试考中者为举人。府、州县选学问品行俱优的生员,升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的,称贡生,意思是以人才贡献给皇帝,有副贡、拔贡、岁贡、恩贡等多种名称。生员——凡经过本省各级考试,取入府、州、倒学的,通称生员,习惯上称秀才。(89)童试——清制,凡应县试而未入学者,不认年龄大小,均称儒童,习惯上称为童生。童生取得秀才资格的入学考试就叫童试或童子试。(90)小题——八股文试题形式。小题出一句或一字,大题出全章全节,以考试级别的高低而定。枯困缩脚——意指八股文小题的题旨限死在一定范围内,不许超越违反。例如用《孟子公孙丑》“麒麟之于走兽”为题,出一“麒”字,不准犯下“麟”字;聘“麟”字,不准犯上“麒”字。(91)搭题——截搭题。科举考试时,为防考生钞袭,故意将经书语句截断牵搭,作为制艺试题。清代童子试沿此风气,考官有出如下文所述截《中庸》“以其广大,草木生之”两句,而以“大草”二字为题目的。(92)钓伏渡挽——指八股文截搭题的作法。截搭题一般分上下两截,从上截的上文,钓出下截,下截收处,仍落到上截,叫“钓”;扼住上截下截,驾驭中间,然后从上截过渡到下截,叫“渡”;从下截挽到上截,然后再落下文,叫“挽”。这三种笔法都是伏笔之变,因此有人把“伏”凑上去,称“钓伏渡挽”。(93)殚(单dān)——尽。(94)上侮圣言——指截断文经文命题以难学者,是对对贤的无礼作法。(95)嘉道——嘉庆、道光,清仁宗、宣宗年号(1796—1850)。同光——同治、光绪。清穆宗、德宗年号(1862—1908)。(96)揣(chuǎi)摩——这里是迎合的意思。(97)士之初基——士人的根基。(98)据《清史稿地理志一》载,清光绪时,全国共有府、厅、州、县一千七百多个。(99)这句意思说:各国的考试都没有定额,只要学问通达的人都可录取。(100)率——通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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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况角——指幼年。古代未成年的人把头发扎成髻,故称。(102)耄耋(冒迭mào-dié)——泛指老年。耄,八、九十岁;耄,七、八十岁。未青其衿(今jīn)——青衿,古代学生服饰,因以称读书人。以后,明、清童子试合格的秀才,也用“青衿”称之。“未青其衿”,指连秀才都考不取。(103)已乃易业——(因为屡试不中)只好罢休,改做其他行业。已,指未成。(104)这三句说:氢有人考了一辈子,都没有作一个大题八股文,来阐发圣贤经书里的深刻意义的机会。意思是当了一辈子童生,没有考取秀才,所以也没有资格去应乡试、做那大题文章。(105)政艺——指政治才能。(106)盲聋——意即闭聪塞明。(107)“白起之坑长平赵卒”是指公元前260年,秦国名将攻打赵国时,于长平(今山西省高平县西北)活埋赵国士兵四十万事。见《史记白起列传》。这里借来极言科举以八股取士之坑人既广且烈。(108)怪诧(岔chà)——奇怪,惊讶。(109)丱(贯guàn)角——同“总角”,即束发成两角向上分开的样子。后因以指儿童。(110)钳——古代的一种刑罚,用铁圈束颈。网——比喻严密的法律条例。(111)这两句意思说:只能把各类经书束之高阁,不去研读,而一心钻八股,才渐渐熟悉那种截搭题的作法。(112)这三句意思说:假如又去涉猎群书,丢开它(指八股)而不去研习,好那末一动笔就会因生疏而重犯八股文法。(113)见摈(殡bìn)——被排除。这里指考不取。摈,同“屏”、“摒”。(114)这两句说:而且童生是全国人的启蒙老师。旧时的童生,往往是私塾老师,以对儿童进行启蒙教育为业。有些秀才也当蒙师。(115)前朝——泛指以前的朝代。(116)少——稍。(117)绸缪(谋móu)未雨——通常作“未雨绸缪”。趁着还没有下雨时,先修缮房屋门窗。比喻事先作好防备。语出《诗经豳风鸱鸮》:“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118)追亡——象追击败逃的敌人一样急迫。(119)多士——这里有赞美意,即“济济多士”之省称。(120)据《康南海自编年谱》载,康有为向光绪帝面陈中国之割地赔款,其主要原因在于八股时,光绪帝曾说过“西人皆为有用之学,吾中国皆为无用之学”的话。(121)这句意思说:废弃八股只要皇上下一道诏书,就可以立刻办到。诏——皇帝的文告。(122)国闻——国家的新闻。牚故——历史上的典章制度等。名物——名号和物色,这里指博物知识。(123)通方——博通道术。(124)反掌——翻转手掌。比喻极其容易。(125)睿(瑞ruì)虑——对帝王的颂扬语。睿,明智。(126)勿下部议——不要发下来交到各部大臣好运去议论(以免顽固派大臣阻挠)。(127)乡会童试——乡试,会试、童试。见注(88)和注(89)。(128)会通切理——会通文字,切合事理。(129)风云月露——指试帖诗的内容,无非是风云月露等空虚无用的词藻。语出《隋书李谔传》:“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130)尚——崇尚,注重。(131)承平——太平。(132)敝精——耗费精力的意思。(133)颛颛——自谦词,同“专专”,犹言“区区”。


 康有为(1858—1927),原名祖诒,字广厦,号长素,广东南海人,是中国近代维新派变法理论和纲领的主要提出者。早年饱受封建主义的传统教育,治程朱兼及陆王的理学。1882年,(光绪八年),赴北京应顺天乡试不第,归途经过上海,购读介绍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情况的书籍,认识到资本主义优于封建主义,接受改良思想,开始向西方寻找真理。1888年,再赴北京庆顺天乡试不第,以秀才身份上书光绪皇帝,请求变法以挽救国家危亡,结果为都察院所阻,未能上达。1891年,在广州开“万木草堂”,开始讲学,进行宣传与组织活动。此后几年中,著有《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和《大同书》初稿,从事变法的理论研究,把改良与传统儒学结合起来,强调“变”是“天道”,提出历史不断发展而其最高阶段为“大同极乐世界”的思想。这在当时是有积极意义的学说。1895年,以举人赴北京应试,正值中日甲午战争后马关议和条款的签定,康有为发动各省在京应试举人联名上书,请愿,主张拒绝和约、迁都抗战变法图强,这就是著名的“色车上书”。都察院又拒收,但奏稿被缮印散发,影响很大。此次中进士,授工部主事而未到职。旋即第三次上书,陈自强雪耻之策,分富国、养民、教士、练兵四项,得到光绪帝的赞许。一个月后,又第四次上书,请高议院,但为都察院和工部顽固派官僚所阻,未上达。这些上书的内容是康有为提出变法的纲领。此后,他又先后三次上书光绪帝,请求以变法为治国方针,指出列强瓜分,国运危险,还组织了保国会,进行政党性质的活动。其改良路线终于被光绪帝采纳,这便是“百日维新”。
  本篇选自《戊戌奏稿》,是康有为在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夏历四月间的一份奏摺。全文主旨是:变法的当务之急在于得人才,得人才首先要改革科举制度在科举制度还不能立予废除时,首先要废弃用八股文、试帖诗等试士之法而改试策论。这是以康有为为代表的改良溜须拍马在“戊戌百日维新”中与反对变法的顽固派论争的主题之一。中国的科举制度始于隋良,考试的科目虽代有更迭,但历来是封建统治者笼络知识分子的重要手段。文章从变法须得人才,说到得人才须立废八股文,列数了八股的种种危害,建议改试策论,使应试者“本经原史,明中通外”,“救空疏之宿弊,专有用之问学”,这无疑代表了当时资产阶级改良派的进步要求。文中有关八股是中国在帝国主义侵略下“割地败后”的主要原因的立论,虽失之夸张,反映了中国资产阶级在思想理论上的很大弱点,但毕竟提出了要学习西方新学,寻找救国道路的主张,有其进步的意义。奏折于戊戌年夏历四月呈进,五月初五,光绪帝即颁上谕,废止八股,改试策论。但随着“百日维新运动”的流产,同年八月二十四日,清王朝动因派又恢复了八取士的旧制度至于后来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又废八股,那是另一回事了。
  作为一篇政论文,因受奏摺定规的限制,多有封建时代向皇帝上书的套语,文句也多用排偶,但全文有饱满的政治热情,论述痛快淋漓,内容也往往突破了传统古 文的束缚。这些也产康有为散文的主要特色。他的弟子梁启超“笔锋常带感情”的政论文,由此发展而来。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9     标题: 穷鬼传(清)戴名世

  穷鬼者,不知所自起,庙元和中[2],始依昌黎韩愈[3]。愈久与之居,不堪也[4],为文逐之,不去,反骂愈[5]。愈死,无所归,流落人间,求人如韩愈者从之,不得。
  阅九百余年,闻江淮之间有被褐先生[6],其人韩愈流也,乃不介而遏先生于家[7],曰:“我故韩愈氏客也,窃闻先生之高义,愿托于门下,敢有以报先生[8]。”先生避席却行[9],大惊曰:“汝来将奈何!”麾之去[10],曰:“子往矣!昔者韩退之以于故,不容于天下,召笑取侮,穷而无归,其《送穷文》可复视也。子往矣,无累我。无已[11],请从他人。”穷鬼曰;“先生何弃我甚耶?假而他人可从[12],从之久矣。凡吾所以从先生者,以不肯从他人故也。先生何弃我甚耶?敢请其罪。”
  先生曰:“子以穷为名,其势固足以穷余也。议论文章,开口触忌,则穷于言;—上下坑坎,前颠后踬[13],俯仰跼蹐[14],左支右吾[15],则穷于行;蒙尘垢,被刺讥[16],忧众口[17],则穷于辩;所为而拂乱[18],所往而刺谬[19],则穷于才;声势货利不足以动众,磊落孤愤不足以谐俗,则穷于交游。抱其无用之书,负其不羁之气[20],挟其空匮之身[21],入所厌薄之世[22],则在家而穷,在邦而穷。凡汝之足以穷吾者,吾不能悉数也,而举其大略焉。”穷鬼曰:“先生以是为余罪乎?是则然矣[23]。然余之罪顾有矜者[24],而其功亦有不可没也。吾之所在而万态皆避之[25],此先生之所以弃余也。然是区区者[26],何足以轻重先生?而吾能使先生歌,使先生泣,使先生激,使先生愤,使先生独住独来而游于无穷。凡先生之所云云[27],固吾之所以效于先生者也,其何伤乎固[28]?见韩愈氏迄今不朽者,则余为之也,以故愈亦始疑而终安之。自吾游行天下久矣,无可届者[29],数千年而得韩愈[30],又千余年而得先生[31];以先生之道而向往者曾无一人,独余慕而从焉,则余之与先生,岂不厚哉?”
  于是先生与之处,凡数十年,穷甚不能堪,然颇得其功。一日,谓先生曰:“自余之归先生也,而先生不容于天下,召笑取侮,穷而无归,徒以余故也,余亦悯焉。顾吾之所以效于先生者,皆以为功于先生也,今已毕致之矣,先生无所用余,余亦无敢久溷先生也[32]。”则起,趋而去,不知所终。



  注释:
  [1]穷鬼:唐代文学家林愈曾作杂文《送穷文》以抒愤,谓穷鬼有五,曰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戴名世借题发挥为穷鬼作传,抒发了自已的不满情绪。[2]元和:唐宪宗年号(806—820)。[3]昌黎:旧郡名,治所在今辽宁省义县。韩愈是河南河阳(今孟县)人,因昌黎韩氏为唐代著名大姓,故常以昌黎自称,后世遂亦称之为韩昌黎。[4]不堪:不能容忍。[5]反骂愈:据《送穷文》,韩愈以礼送穷鬼,穷鬼不去,反骂韩愈为“小黠大痴”(小聪明而大无知)。[6]被褐先生:穿租麻短衣的先生。被,穿着,褐,粗麻等制成的短衣,为古代贫贱者穿的衣服。戴名世以“褐夫”为字,“被褐先生”实为自指。[7]不介:不经介绍。谒:进见。[8]敢:自言冒昧之谦词。报:报效,效劳。[9]避席:古人席地而坐,与人相见时,为表示敬意,则直立离开原席位。“避席”也作“辟席”。却:倒退。[10]麾:通“挥”,指挥。[11]无已:不得已。[12]假而;假如。[13]前颠后踬(zhì至):跌跌撞撞的样子。[14]跼蹐(jú jí局及):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样子。跼,弯腰屈背;蹐:小步走路。[15]左支右吾:左右支吾。“支吾”也作“枝梧”,支持,抵拒,此处引申为应付。[16]被:蒙受。[17]忧众口:以众口诽谤为忧。[18]所为而拂乱:做事被反对扰乱。拂:违背。[19]刺(là辣)谬:谬戾、乖戾,违反常理。[20]不羁(jī机):不受约束。羁:马笼头。[21]挟其空匮(kuì溃)之身,持其穷困之身。匮:匮乏。[22]厌薄:厌恶鄙薄。[23]是:此,这些。指以上所数穷鬼之罪。[24]矜(jīn今):矜悯,同情。[25]万态:言种种世俗情态。[26]区区:微小不足道。[27]云云:即指上文被褐先生所谓“穷于言”、“穷于行”等等。[28]何伤:何碍,有何妨碍。[29]属:依附。[30]数千年而得韩愈:韩愈《送穷文》自注云:“余尝见《文宗备问》云:颛顼高辛时,宫生一子,不着完衣,宫中号为‘穷子’。其后正月晦,死宫中,葬之,相谓曰:‘今日送却穷子。’自尔相承送之。”“数千年”指自颛顼氏至韩愈时共数千年。[31]千余年:自韩愈从事文学活动的唐贞元、元和时期到戴名世生活的消康熙时期,约九百年。[32]溷(hùn混):同“混”,搅乱。


  据《南山先生年谱》,此文写于康熙十八年(1679),是时戴氏二十六岁,正以授徒为生,生活困顿,常因有志不能实现而苦闷。此文取寓于养愈《送穷文》,写曾附于韩愈之“穷鬼”附于己身,遂“穷于言”’“穷于行”’“穷于辩”,“穷于才”,“穷于交游”。有此五穷,于是坎坷起颠踬,开口触忌,动辄得咎,“不容于天下”。这显然是作者对他所处的那个黑暗、恐怖、颠倒、势利的社会的指斥。
  更可贵的是,作者在韩愈《送穷文》寓意之外,别出新意,不止于抒写孤穷之叹,更借“穷鬼”之口褒“穷鬼”之功:“吾能使先生歌,使先生泣,使先生激,使先生愤,使先生独住独来而游于无穷。”这是说“穷”不但无害于己,反而锻炼了自己倔傲的性格,激发了自己慷慨激烈之气,助成了自己愤世疾俗之文。由此可见戴氏对于现实的积极抗争的态度。
  此文取寓言手法,用对话形式,笔墨酣畅,作者的思想性格,鲜明可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9     标题: 求阙斋记(清)曾国藩

  国藩读《易》至《临》,而喟然叹曰:刚浸而长矣。至于八月有凶,消亦不久也。可畏也哉!天地之气,阳至矣,则退而生阴。阴至矣,则进而生阳。一损一益者,自然之理也[1]。
  物生而有嗜欲,好盈而忘阙[2],是故体安车驾,则金舆骢衡,不足与乘;目辨五色,则黼黻文章[3],不足于服。由是八音繁会[4],不足于耳;遮羞珍膳[5],不足于味。穷巷瓮牗之夫[6],骤膺金紫[7],物以移其体,习以荡其志。向所谓搤捥而不得者[8],渐乃厌鄙而不屑御。旁观者以为固然,不足訾议[9]。故曰:“位不期骄,禄不期侈[10]。”“彼为象箸,必为玉杯[11]。”渐积之势然也。而好奇之士,巧取曲营,不遂众之所争,独汲汲于所谓名者。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贵富以饱其欲,或声誉以厌其情[12]。其于志盈一也。夫名者,先王所以驱一世于轨物也[13]。中人以下[14],蹈道不实[15],于是爵禄以显驭之,名以阴驱之。使之践其迹,不必明其意、若君子人者,深知乎道德之意,方惧名之既加,则得于内者日浮,将耻之矣。而浅者哗然骜之,不亦悲乎!
  国藩不肖[16],备员东宫之末[17],世之所谓清秩[18]。家承余荫,自王父母以下[19],并康强安顺。孟子称“父母俱存,兄弟无故”,抑又过之。《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守,不协于极,不罹于咎,女则锡之福[20]。”若国藩者,无为无猷而多惧于咎,而或锡之福,所谓不称其服者欤?于是名其所居曰“求阙斋”。凡外至之荣,耳目百体之嗜,皆使留其缺陷。礼主减而乐主盈,乐不可极,以礼节之,庶以制吾性焉,防吾淫焉。若夫令闻广誉[21],尤造物所靳予者,实至而归之,所取已贪矣,况以无实者攘之乎[22]?行非圣人而有完名者,殆不能无所矜饰于其间也。吾亦将守吾阙者焉。



  注释:
  [1]“读《易》至《临》数句:《临》是《易》中卦名之一,有“至于八月有凶”句。《彖》上说:“临,刚浸而长。……‘至于八月有凶’,消不久也。”《易》以阴阳二气的交感作用来解释自然和人事变化。孔颖达疏解说:“临,大也。以阳之浸同(渐近)长,其德壮大,可以监临于下,故曰临也。……至于八月有凶者,以物盛必衰,阴长阳退,临为建丑之月(农历十二月)。从建丑至于七月建申之时,三阴既盛,三阳方退,小人道长,君子道消,故八月有凶也。以盛不可终保,圣人作易以戒之也。”[2]阙:同缺。[3]黼黻:古代礼服上绘绣的花纹。文章:错杂的色彩或花纹。[4]八音:古代称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为八音。[5]庶羞:多种佳肴。[6]瓮牗:指贫穷人家。[7]膺:受。[8]搤(è)捥:握住手腕。表示激动的动作。[9]訾(zǐ)议:诋毁,议论。[10]“位不期骄”二句:见《尚书周书周官》。孔安国传:“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富不与侈期而侈自来。骄侈以行已,所以速亡。”[11]“彼为象箸”二句:语出《史记宋微子世家》。是箕子批评商纣王的话,象箸:象牙所制的筷子。[12]厌:满足。[13]轨物:法度与准则。[14]中人:平常人。[15]蹈:实行。[16]不肖:自谦之词。[17]东宫:太后所居之宫。[18]清秩:清贵之官。[19]王父母:祖父母。[20]“《洪范》”数句:《洪范》,《尚书》篇名。厥(jué):其。猷:谋面。罹(lí):遭遇。锡:与,赐给。[21]令闻:好名声。[22]攘:扰乱。



  曾国藩(1811—1872),字涤生,湖南湘乡人。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二十三年(1843)以翰林院检讨典试四川。转侍读,累迁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署总兵。后因镇压太平军、捻军立功,官至两江总督、武英殿大学士。死后谥号“文正”。
  他初学桐城派古文,推崇姚鼐,曾作《欧阳生文集序》,叙述桐城派形成和发展的历史,以扩大桐城派的影响。实际上他以中兴桐城派古文为旗帜,招募弟子,自立门户,以树立自己的文坛领袖的地位。其门下有名的四大弟子为张裕钊、吴汝纶、黎庶昌、薛福成。晚清李详《论桐城派》说:“文正自为一派,可名为‘湘乡派’。”他对桐城派文论有所发展,在“义理、考据、词章”之外,补以并强调“经济”的重要性,扩大了桐城派古文的写作范围,以造就新的形势。著作有《曾文正公全集》。近年整理出版有《曾国藩全集》,岳麓书社出版。
  本文选自《曾国藩全集》,记述了作者书斋命名的用意。文章先从读《易》生发感慨,说明阴阳相生、一损一益,是自然之理,可以说是从高处立论。继而指出“物生而有嗜欲,好盈而忘阙”,并逐层举例说明人在体、目、耳、口等方面的“嗜欲”不足,以及在逐名方面的不知满足。最后点出“名其所居曰求阙斋”的用意,正是为了“凡外至之荣,耳目百体之嗜,皆使留其缺陷”;为了“制吾性,防吾淫”。此文反映了作者在道德修养方面的清醒认识和自觉追求。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49     标题: 劝学篇示直隶士子 曾国藩

  人才随上风为转移,信乎?曰:是不尽然,然大较莫能外也。前史称燕赵慷慨悲歌,敢于急人之难,盖有豪侠之风。余观直隶先正,若杨忠憨、赵忠毅、鹿忠节、孙征君诸贤,其后所诣各殊,其初皆于豪侠为近。即今日士林,亦多刚而不摇,质而好义,犹有豪侠之遗。才质本于士风,殆不诬与?
  豪侠之质,可与入圣人之道者,约有数端。侠者薄视财利,弃万金而不眄;而圣贤则富贵不处,贫贱不去,痛恶夫播间之食、龙断之登。虽精粗不同,而轻财好义之迹则略近矣。侠者忘己济物,不惜苦志脱人于厄;而圣贤以博济为怀。邹鲁之汲汲皇皇,与夫禹之犹己溺,稷之犹己饥,伊尹之犹己推之沟中,曾无少异。彼其能力救穷交者,即其可以进援天下者也。侠者较死重气,圣贤罕言及此。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坚确不移之操,亦未尝不与之相类。昔人讥太史公好称任侠,以余观此数者,乃不悻于圣贤之道。然则豪侠之徒,末可深贬,而直隶之士,其为学当校易于他省,乌可以不致力乎哉?
  致力如何?为学之术有四:曰义理,曰考据,曰辞章,曰经济。义理者,在孔门为德行之科,今世目为宋学者也考据者,在孔门为文学之科,今世目为汉学者也。辞章者,在孔门为言语之科,从古艺文及今世制义诗赋皆是也。经济者,在孔门为政事之科,前代典礼、政书,及当世掌故皆是也。
  人之才智,上哲少而中下多;有生又不过数十寒暑,势不能求此四术遍现而尽取之。是以君子贵慎其所择,而充其所急。择其切于吾身心不可造次离者,则莫急于义理之学。凡人身所自具者,有耳、目、口、体、心思;曰接于吾前者,有父子、兄弟、夫妇;稍远者,有君臣,有朋友。为义理之学者,盖将使耳、目、口、体、心思,各敬其职,而五伦各尽其分,又将推以及物,使凡民皆有以善其身,而无憾于伦纪。夫使举世皆无憾于伦纪,虽唐虞之盛有不能逮,苟通义理之学,而经济该乎其中矣。程朱诸子遗书具在,易尝舍末而言本、遗新民而专事明德?观其雅言,推阐反复而不厌者,大抵不外立志以植基,居敬以养德,穷理以致知,克己以力行,成物以致用。义理与经济初无两术之可分,特其施功之序,详于体而略于用耳。
  今与直隶多土约:以义理之学为先,以立志为本,取乡先达杨、赵、鹿、孙数君子者为之表。彼能艰苦困饿,坚忍以成业,而吾何为不能?彼能置穷通、荣辱、祸福、死生于度外,而喜何为不能?彼能以功绩称当时,教泽牖后世,而吾何为不能?洗除旧日晻昧卑污之见,矫然直趋广大光明之域;视人世之浮荣微利,若蝇蚋之触于目而不留;不忧所如不牖,而忧节慨之少贬;不耻冻馁在室,而耻德不被子生民。志之所向,金石为开,谁能御之?志既定矣,然后取程朱所谓居敬穷理、力行成物云者,精研而实体之。然后求先儒所谓考据者,使吾之所见,证诸古制而不谬;然后求所谓辞章者,使吾之所获,达诸笔和而不差,择一术以坚持,而他术固未敢党废也。其或多士之中,质性所近,师友所渐,有偏于考据之学,有偏于辞章之学,亦不必速易前辙,即二途皆可入圣人之道。其文经史百家,其业学问思辨,其事始于修身,终于济世。百川异派,何必同哉?同达于海而已矣。
  若夫风气无常,随人事而变迁。有一二人好学,则数辈皆思力追先哲;有一二人好仁,则数辈皆思康济斯民。倡者启其绪,和者衍其波;倡者可传诸同志,和者又可植诸无穷;倡者如有本之泉放乎川读,和者如支河沟治交汇旁流。先觉后觉,互相劝诱,譬之大水小水,互相灌注。以直隶之土风,诚得有志者导夫先路,不过数年,必有体用兼备之才,彬蔚而四出,泉涌而云兴。
  余页官斯主,自愧学无本原,不足仪型多土。嘉此邦有刚方质实之资,乡贤多坚苦卓绝之行,粗述旧闻,以勖群上;亦冀通才硕彦,告我昌言,上下交相劝勉,仰希古音与人为善、取人为善之轨,于化民成俗之道,或不无小补云。(己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0     标题: 冉氏烹狗记崔述

  县人冉氏有狗而猛,遇行人辄搏噬之;往往为所伤。伤,则主人躬诣谢罪,出财救疗之。如是者数矣。冉氏以是颇患苦狗;然以其猛也,未忍杀,故置之。
  刘位东谓余曰:“余尝夜归,去家门里许,群狗狺狺吠,冉氏狗亦迎而吠焉。余以柳枝横扫之,群狗皆远立,独冉氏狗竟前欲相搏;几伤者数矣。余且斗且行,过冉氏门而东,且数十武,狗乃止。当是时身惫甚,幸狗渐远,憩道旁良久始去;狗犹望而吠也。既归,念此良狗也,藉令有仇盗夜往劫之,狗拒门而噬,虽数人能入咫尺地哉!闻冉氏颇患苦此狗,旦若遇之于市,必嘱之使勿杀;此狗累千金不可得也。
  “居数曰,冉氏之邻至。问其狗,曰:‘烹之矣!’惊而诘其故,曰:‘日者冉氏有盗,主人觉之,呼二子起操械,共逐之;盗惊而遁。主人疑狗之不吠也,呼之不应,遍索之无有也。将寝,闻卧床下若有微息者,烛之,则狗也,卷屈蹲伏,不敢少转侧,垂头闭目,若惟恐人之闻其声息者。主人曰:‘嘻,吾向之隐忍而不之杀者为其有仓卒一旦之用也,恶知其搏行人则勇而见盗则怯乎哉!’以是故,遂烹之也。”
  嗟乎,天下之勇于搏人而怯于见贼者,岂独此驹也哉!今夫市井无赖之徒,平居使气,暴横闾里间,或窜名县胥,或寄身营卒,侮文弱,凌良懦,行于市,人皆遥避之;怒则吸其群,持械圜斫之,一方莫敢谁何,若壮土然。一旦有小劫盗,使之持兵仗入府廨防守,不下百数十人,忽厩马夜惊,以为贼至,手颤颤,拔刀不能出鞘;幸而出,犹震震相击有声;发火器,再四皆不然;闻将出戍地,去贼尚数百里,距家仅一二舍,辄号泣别父母妻子,恐不复相见;其震惧如此,故曰:“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又奚独怪于狗而烹之?嘻,过矣!
  虽然,畜猫者欲其捕鼠也,畜狗者欲其防盗也,苟其职之不举,斯固无所用矣;况益之以噬人,庸可留乎!石勒欲杀石虎,其母曰:“快牛为犊多能破车,汝小忍之!”其后石氏之宗卒灭于虎(1)。贪牛之快而不顾车之破尚不可,况徒破车而牛实不快乎!然而妇人之仁今古同然。由是言之,冉氏之智过人远矣。
  人之材,有所长则必有所短;惟君子则不然。钟毓(2)与参佐射,魏舒(3)常为画筹;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满数,发无不中,举坐愕然。俞大猷(4)与人言,恂恂(5)若儒生;及提桴鼓立军门,勇气百倍,战无不克者。若此者固不可多得也。其次,醇谨而不足有为者。其次,跅弛(6)而可以集事者。若但能害人而不足济事,则狗而已矣!
  虽然,吾又尝闻某氏有狗竟夜不吠,吠则主人知有盗至;是狗亦有过人者。然则搏噬行人而不御贼,虽在狗亦下焉者矣。




  注释:
  (1)“石勒欲杀虎“数句:见《晋书石季龙载记》。(2)钟毓:三国魏钟繇之子,字稚叔。机捷谈笑有父风,累官都荆州。(3)魏舒:字阳元,年四十余察孝廉,后为尚书郎。朝廷欲淘汰郎官,罢免不合格者,他说:“吾即其人也。”裹起衣被就走,同僚有愧色。钟毓辟他为长史。毓不知他善射,一次射箭比赛人数不足,就让他充数,竟发无不中。毓叹赏再三,对他说:“吾之不足以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后转相国参军,封剧阳子。见《晋书魏舒传》。(4)俞大猷:明晋江人,字志辅。兵部尚书毛伯温奇其才,擢广东都司。屡以舟师破倭寇,时称俞家军。(5)恂恂:谦恭谨慎貌。(6)跅(柝)驰:放荡不羁貌。




  译文
  本县有家姓冉的人家,养了一只很凶猛的狗。它碰到路过的人,就要追上去咬,常有过路人被它咬伤。遇到有人被它咬伤,狗主人就亲自上门去向被咬伤的人道歉,拿出钱来给人家治伤,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好多次了。那姓冉的为此而很讨厌那只狗,但是因为狗凶猛,不忍杀它,就还是养着它。
  刘位东告诉我说:“有一次我夜里走回家,离家门还有一里多路,许多狗围着我汪汪地叫,冉家的狗也叫着迎上前来,我用折下的柳枝向它们横扫过去,许多狗都退回去远远立着,只有冉家那狗竟奔上来要和我搏斗。它冲了好几次,我几乎被它咬伤。我边斗边走,走过冉家门口往东,过了几寸步,那狗才停止了追咬。当时我巳很疲惫,幸而离狗已远了,我才在路旁休息,歇了好久才离开,那只狗还远远望着我汪汪叫。回家以后,我想:这只狗倒是奸狗,假如有盗贼仇人夜里去他家抢劫,狗一定守住家门咬人,就有几个人也进不了他家门一步啊!听说姓冉的很讨厌这只狗,早上如果在市集上遇到他,一定劝他不要杀掉这只狗。这样的狗,是千金也难买到的!
  “过了几天,冉家的邻居到我家来,我问起那只狗。他说‘已经杀掉烧来吃了。’我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他说:‘那一夜,盗贼进了冉家。主人发觉了,叫醒两个儿子,一起拿了棍棒去追赶,盗贼害怕了逃跑了。主人心里疑惑:怎么狗不叫呢?呼狗,狗不应;到处找,找不到。回房要上床,听到床下象有喘息的声音,用烛一照,见正是那只狗。它蜷屈了身子蹲伏着,一动也不敢动,低了头,闭了眼,好象唯恐有人听到它的声声的样子。主人说:咳!我过去忍住而不杀它,是因为想它有一天紧急中可以有用处,哪知它追咬过路人是勇敢的,见了盗贼却这样胆小畏缩!就为了这样,第二天把它杀掉烧来吃了。’”
  唉!天下与人勇敢搏斗而对盗贼胆小害怕的,难道只是这只狗吗!现在街市上的流氓无赖,平日到处闹事,在本乡本地横行不法。有的在衙门里挂个差役的名,有的在兵营里吃一口粮,他们专欺侮文弱而善良的人,他们走在路上,人们都要远远避开;他们一恕,就叫来一大群同党,手拿凶器围拢来砍人,什么人都不敢惹他们,样子真象个壮士一样。一旦地方上有小批强盗,叫他们拿了兵器,编进宫府,防守地方,人数不下一百几十;马房里的马夜里有点惊扰叫起来,他们就以为强盗来到,两手抖抖索索,拔刀出不了刀鞘,总算跑了出来,身子还在抖,身上的东西碰击出声音来。点燃火器,一而再,再而三都点不着。听说要出发到防守的地方去,离贼军还有几百里,离家乡仅仅几十里,那就哭哭啼啼和父母妻子告别,象以后永远见不到的样子,他们的激动和惊慌到如此地步!所以我说:为私而斗很勇敢,为公而战就胆怯的人也有的是,又何必责怪那只狗而杀了它呢?咳,这不太过分吗?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养猫的,是要猫捕鼠;养狗的,是要狗防盗。假如它不能完成它的职守,这已经是没有用了,何况加上它还要咬人?种狗,岂可以留下来?石勒要杀掉石虎,他母亲说:“跑得快的牛小时候,总会弄破车子,你还是稍稍容忍他吧。”到后来石勒的后代,到底灭绝在石虎之手。只贪图牛能跑得快,不管车子会撞破,尚且不对;何况只撞破车子的牛实际跑不快呢?然而那种女人的仁慈心肠,古今都一样;从此说来,那姓冉的所有的才智,超过了一般人多得多了。
  一个人的才能,有长处,一定也有短处,只是特出的人却并非如此。锤毓和他的僚属比赛射箭,魏舒常给他计数,后来有一次比赛人数不足,请魏舒加入补足名额,他每次射箭没有不中箭靶的,在座的人都觉得出乎意外。俞大猷平时和人说话,温和恭顺象个书生,但他一立到军营门口,手提军鼓鼓槌,马上勇气百倍,指挥战斗,战无不克。象这样的人物,当然是不可多得的。次一等的人,是忠厚谨慎而不能大有作为的;再次一等的人,是行为放浪但还可以做成事隋的。如果是只能害人又不能做什么事的,那不过是一只狗而已!虽是这么说,我也听说过某家养的一只狗,通宵不叫,它一叫,狗主人知道一定来了盗贼。这样可知,狗也有比人好的;至于那只会咬过路人而不敢抵抗盗贼的,虽在狗类中,也是最最下等的了。



  崔述(1740-1816)清朝考据学者。字承武,号东壁,河北大名人。乾隆举人。曾任福建罗源、上杭知县。任职期间,兴利除弊,为人称道。30岁后,因见群经的传记、注疏多与原经文有出入,由怀疑而进行考据,辨别真伪。他考辨先秦古事,一切取信于经。对战国以下的书,都以为不可全信,因而专攻古史。对近代史学界怀疑古书古事的风气,颇有影响。所著书以《考信录》为主,包括《三代考信录》、《丰镐考信录》、《洙泗考信录》等,近人汇印为《崔东壁遗书》。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0     标题: 壬癸之际胎观第一(清)龚自珍

  天地,天所造[1],众人自造,非圣人所造。圣人也者,与众人对立[2],与众人为无尽。众人之宰[3],非道非极[4],自名曰我。我光造日月,我力造山川,我变造毛羽肖翘[5],我理造文字言语,我气造天地[6],我天地又造人,我分别造伦纪[7]。
  众人也者,骈化而群生[8],无独始者。有倮人[9],已有毛人,有羽人,有角人,有肖翘人[10]。毛人、羽人、角人、肖翘人也者,人自所造,非对造,非天地造。其匹[11]也,杂不部居[12]。倮人之不与毛、角者匹,其后政,非始政[13]。后政也者,先小而后大。五人主为政,十人主为政,十十人主为政,百十人主为政,人总[14]至,至于万,为其大政。有众人,已有日月;有日月,已有旦昼。日月旦昼,人所造,众人自造,非对人所造。乃造名字,名字之始,各以其人之声[15]。声为天而天名立,声为地而地名立,声为人而人名立[16]。
  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旦上天,夕上天,天与人,旦有语,夕有语。万人之大政,欲有语地人,则有传语之民;传语之人,后名为官[17]。或以龙纪官[18],隶[19]天之龙为首,不咸之水龙次焉,咸水之龙次焉,隶畜之龙次焉。或以云纪官[20],隶上天之云为首,隶天之云次焉,隶名山大川之云又次焉。或以鸟纪官[21],隶天之鸟为首,隶畜之鸟次焉。龙、鸟、云,天所部,非人所部。后政不道,使一人绝天不通民,使一人绝民不通天[22]。天不降之[23],上天不降之,上天所天,又不降之。诸龙去,诸鸟不至,诸云不见,则不能以纪。比其久也,乃有大圣人出,天敬降之[24],龙乃以部至,鸟以部于,云以部至,民昂首见之者,天之藉[25]也。众人以为天,大政之主[26]必敬天,名日月星为神,名山川为祗[27],名天之人[28]亦曰神。天神,人也;地祗,人也;人鬼,人也。非人形,则非人也[29]。
  民之初,寿[30]无纪,官[31]不能纪远,寿不能如初[32]。传纪[33]之极有言寿,卑[34]矣,曰三万岁,曰万八千岁[35]。



  注释:
  [1]本文在自刻本又题为《壬癸之际心书第一》。壬癸之际:壬午年与癸未年之间,即道光二年至三年。胎观:孕育在心里的初步看法。[2]造:创造,也可引申为认知。[3]对立:相对而存在。[4]宰:主宰者。[5]道:天道,指程朱理学所宣扬的主宰万物的理念。极:太极,中国古代的哲学范畴,程朱理学所谓“理”的总称。[6]变:变化差异。毛羽肖翘:指以毛、羽、肖翘为标志的氏族。肖翘:飞空的虫类。[7]气造天地:《绎史》引《博雅》:“太初,气之始也。轻清者上为天,重浊者下为地。“气:这里是指一种动着的物质。[8]伦纪:人伦纲纪。这一段,作者提出了众人主宰自己和认知、创造天地万物的观点,表现了作者非圣非道的思想。这对道光皇帝所宣扬的“圣人养贤以及万民”的谬论是大胆否定对程朱所鼓吹的“万物皆是一个天理”的胡言是有力的批判。但这种观点与“奴隶们创造历史”的唯物史观仍有本质的区别。[9]骈(pián胼)化而群生:两人配偶而生殖繁育出众人。骈:两马并列,这里指成双。[10]倮人:指人类最初阶段的裸体人。[11]“已有毛人”四句:在原始社会的氏族公社时期,许多氏族都以动物的名称命名,如此美洲易洛魁人各氏族,即其一例。我国古籍《论衡无形》载:“海外三十五国,有毛民羽民”。又《吕氏春秋求人》、《淮南子地形训》及《山海经》,也有关于中原地区和周围氏族以动物命名的类似记载。龚自珍在这里指的毛人、羽人、角人、肖翘人,都是指我国各原始氏族的人。已:时间副词,表示“不久接着”的意思,往往用在第二件事情发生在第一件事情不久之时。[12]匹:配偶。[13]杂不部居:配偶杂乱无序。[14]“倮人之不与毛、角者匹”三句:指有了氏族组织后的配偶习俗,也可以理解为人类由原始杂婚到氏族组织后对婚姻的规定。[15]总:聚集,汇合。[16]各以其人之声:意思是各自根据人们对事物发生的声音来称呼。[17]这一段阐述了人的产生、进化和远古人类社会的发展,再次强调众人认知、创造一切的观点。[18]“人之初”十三句:阐述了远古时代天、人、官三者的关系,说明天与人是相通的,官只不过是“万人之大政”的“传语之人”。实际上是说天并不是人的主宰者,官并不是众人的统治者。[19]以龙纪官:以龙的名号来称他的官属。《绎史》引《三坟》:《太昊》因龙出而纪官。合降龙氏介率万民,命水龙氏平治水土,命苦火龙氏炮制器用。天下之民,号曰“天皇太昊伏羲有庖升龙氏。”[20]隶:隶属。[21]或以云纪官:或者以云的名号称他的官属。《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曰:……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22]或以鸟纪官:或者以鸟的名号称他的官属。同上书:“郯子曰:……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以鸟,为鸟师而鸟名。”[23]“后政不道”三句:原来儒家的传统观念,认为天人是不相通的,天人相通,要经过中间人。据《国语楚语下》:“古者民神不杂……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这是常规。到了政事衰败的时候,才会出现人神混杂的现象。《国语楚语下》说:少皞氏衰弱的时候,九黎打乱了常规,以致人和神混在一起。颛顼继位,就叫南正(官名)重,专管天和神的事,又叫火正(官名)黎,专管地和人的事。因此天人隔绝,叫做“绝天地通”。这当然是儒家编造的神话。龚自珍在这里一反儒家的观点,认为天人相通是常规,天人隔绝是衰世的事,表现了他对儒家传统的批判精神。后政不疲乏:后来的政事败坏了。[24]天不降之:指天不降下龙、鸟、云。[25]天敬降之:天恭敬地把他降生。[26]藉:凭依,寄托,引申为外围的东西。[27]大政之主:指“万人大政”的统治者,即帝王、君主一类。[28]祗(qí奇):地神。[29]名天之人:即大政之主。[30]“非人形”二句:意思是说,没有人的形迹,才不是人。这一段,作者拆穿封建统治者尊敬神祗,进而自居为神的欺骗伎俩。他在上文否定了“圣人”的超人作用,这里对天降“大圣人”采取的也是讽刺手法。[31]寿:年岁,历史。这里指史籍。[32]官:指挥官。[33]寿不能如初:史官记载的远古史,不能如远古的实际状况那样,[34]传纪:传下来的历史记载。[35]卑:指短暂。[36]“曰三万岁”二句:《绎史》引《始学篇》:天地立,有天皇,十三头,号曰天灵,治万八千岁。又《路史》引《三皇经》:天皇、地皇、人皇,开治各二万八千岁。这里“三万岁”是约词。这一段暗示出远古人类社会的历史,后代史官并未记载,所以作者撰此文加以阐述。



  译文:
  天地的名称,是人所创造的,是众人自己所创造,并不是圣人创造出来的。所谓圣人,是和众人相对立而存在,而且和众人一样将永远存在下去的。主宰众人的,不是天道,不是太极,而是众人自称的我。我凭认知日月,我从劳力认知山河,我从各种差异认知毛人、羽人、肖翘人,我凭理智创造言语,我从气认知天地,我从天地又认知人,我分别亲疏而规定人伦纲纪。
  所谓众人,是一对对大群繁殖,绝无孤独开始的。有了倮人,接着有毛人、羽人、角人和肖翘人等并存于世。毛人、羽人、角人和肖翘人,是众人自己所认知,不是圣人所创造,也不是天地所设。他们之间配偶,是杂乱而没有什么界限的。倮人和毛人、角人等不相配偶,是有了政事组织以后,而不是在有政事组织以前的事。有了政事组织以后,也是由小到大的。先有掌管五个人的政事机构,再有掌管十个人的政事机构,再有掌管百人的政事机构,再有掌管千人的政事机构,人逐渐汇合,达到万人,掌管他们的就是庞大的政事机构了。有了众人,接着定出日月时间;有了日月时间,又接着定出早晚时间。日月早晚,是人所定出来的,并非圣人所创造出来的。于是众人又创造名字,名字的原始,是由人们以自己的声音,发出天的声,天的名称便成立了;发出地的声,地的名称便确立了;发出人的声,人的名称也建立了。
  人类初时,天和人是相通的,人早上天,晚上天。天和人早有谈论,晚有谈论。可是到了万人大政的时候,主政的有话要向大家说,就需要有传话的人,传话的人,后来就叫做官。或者以龙的名号来称他的官属,隶属于天的龙为首,淡水的龙次一等,咸水的龙又次一等,隶属于畜养的龙又次一等。或者以云的名号称他的官属,隶属上天的云为首,隶属天的云次一等,隶属名山大川的云又次一等。龙、鸟、云,是天所统率,不是人所统率的。后来政事败坏了,一个人阻截了天和人的交往,另一个人又断绝了人和天的往来。于是天不降下龙、鸟、云了,上天不降下,上天所顶戴的天也不降下。龙走了,所有的鸟也不来了,云也不见了,想用名号来称官属也无可引用了。经过相当长久的时间,有所谓大圣人的出来了,天恭敬地把大圣人降下来,于是龙统率部属来了。鸟统率部来了,云也统率部属来了。其实,民众仰头所见到的,不过是天的外围的东西,并不是天。众人既以为天,于是居万民之上的统治者跟着也必然敬天,他称日、月、星为神,称名山大川为地神,他自己也居然自称为神。其实,所谓天神,是人:地神,是人;人鬼,是人。没有人的形迹的才不是人。
  人类原始,年代无考,史官无法记述远古,就是记述了也不能真实反映人类初期的情况。传纪谈到最远的年代,有限得很,仅仅说三万年,或者说一万八千年。



  《胎观》是龚自珍九篇哲学论文的总称,写于公元1822年至1823年(道光二年至三年),是作者的重要著作。本文是其中的首篇。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1     标题: 日报(清)郑观应

  古之时,谤有木,谏有鼓,善有旌[1],太史采风[2],行人问俗,所以求通民隐,达民情者,如是其亟亟也。自秦焚书坑儒,以愚黔首[3],欲笼天下于智取术驭、刑驱势迫之中,酷烈熏烁[4],开下并起而亡之。汉魏而还,人主喜秦法之便于一人也,明诋其非,暗袭其利。陵夷而肇中原陆沉之祸[5]。唐宋代有贤者,乃始设给谏。侍御诸言官,以防壅蔽,而清议始彰[6]。然以云民隐悉通,民情悉达,则犹未也。欲通之达之,则莫如广设日报矣。
  泰西各国,上议院下议院,各省各府各县议政局、商务局,各衙门大小案件,及分驻各国通使领事,岁报新艺商务情形,凡献替之谟[7],兴革之事,其君相举动之是非,议员辩论之高下,内外工商之衰旺,悉听报馆照录登报。主笔者触类引伸,撰为论说,使之议员之优劣,政事之从违。故日报盛行,不胫而走。其名目有日报、月报、七日报、半月报之别。
  其体裁有新政异闻、近事告白之分。或一季一出,一年一出,迟速不一,各类攸分[8]。如律家有律报,医家有医报,士农工商亦各有报,官绅士庶、军士工役之流,莫不家置一编,以广见闻而资考证。甚至小儿亦有报纸,文义粗浅,取其易知。近年英国报馆二千一百八十余家,法国报馆一千二百三十余家,德国报馆四百三十余家,美国报馆一万四千一百五十余家,俄国报馆四百三十余家。总各国计之,每一国有三四千种,每种一次少者数百本,多则数十万本。出报既多,阅报者亦广。
  官家以其有益于民,助其成者,厥有三事:一,免纸税;二,助送报;三,出本以资之。故远近各国之事,无不周知。其销路之广,尤在闻见多而议论正,得失著而褒贬严。论政者之有所刺讥,现柄政者之有所申辩,是非众著,隐暗胥彰[9],一切不法之徒,亦不敢肆行无忌矣。
  中国通商各口,如上海、天津、汉口、香港等处,开设报馆,主人者皆西人。每遇中外交涉,间有诋毁当轴[10],蛊惑民心者。近通商日久,华人主笔,议论持平。广州复有《广报》、《中西日报》之属,大抵皆西人为主,而华人之主笔者,亦几几乎摈诸四夷矣。(日本无郡不有日报馆。我各省当道,亦宜妥订章程,设法保护,札饬有体面之绅士倡办,以开风气。如英国《泰晤士日报》馆主笔者,皆归田宰相名臣,自然无勒索人财,亦名驰中外矣。)今宜于沿海各省,次第仿行,概用华人秉笔。而西人报馆,止准用西字报章。无事之时,官吏设法保护。俾于劝善惩恶,兴利除弊,以及人才之盛衰,风俗之纯疪,制作之良窳[11],泰西各国政事有何更改,兵制有何变迁,商务制造有何新法,足以有益于人者,精心考核,列之报章。
  大小官员,苟有过失,必直言无讳,不准各官与报馆为难。如有无端诋毁、勒诈财贿者,只准其禀明上司,委员公断,以存三代之分。执笔者尤须毫无私曲,暗托者则婉谢之,纳贿者则峻拒之,胸中不染一尘,惟澄观天下得失是非,自抒伟论。倘有徇私受贿,颠倒是非,逞坚白异国之辨[12],乱斯民之视听者,则援例告官惩治。如谓当道挟恨,审断不公,准其登报以告天下,庶公论不稍宽假。有事之际,官吏立法稽查,于本国之兵机,不宜轻泄,于敌人之虚实,不厌详明。则常变经友,操纵在我。较今日之禁止华人而听西人开设者,其是非得失损益为何如也?
  夫报馆之设,其益甚多。约而举之,厥有数事:各省水旱灾区远隔,不免置之膜视[13],无动于中。自报纸风传,而灾民流离困苦情形,宛然心目。于是施衣捐赈,源源挹注,得保孑遗[14]。此有功于救荒也。作奸犯科者,明正典刑,报纸中历历详述,见之者胆落气沮,不敢恣意横行,而反侧渐平,闾阎安枕。此有功于除暴也。士君子读书立品,尤贵通达时务,卓为有用之才。自有日报,足不逾户庭而周知天下之事。一旦假我斧柯[15],不致毫无把握。此有功于学业也。其余有益于国计、民情、边防、商务者,更仆数之未易终也。而奈何掩聪塞明,箝口结舌,会使敌国怀觊觎之志[16],外人操笔削之权。泰然自安,庞然自大,施施然甘受他人之陵侮也[17]?!



  注释:
  [1]谤有木:即谤木。相传尧舜时于朝市竖立木牌,谓之谤木,人有进谏之言则书于其上。谏有鼓:即谏鼓。设于朝廷供进谏者敲击以闻的鼓。善有旌:《管子桓公问》:“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善:进善。旌:旗帜。古代用以规谏帝王的旌旗。尧时置,令进善者立于旌下。[2]太史风采:《汉书艺文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3]黔首:平民。[4]烁:热。[5]陵夷:衰落。陆沉:比喻国土沉沦。[6]清议:公正的评论。[7]献替:“献可替否”的略语。即诤言进谏之意。语出《左传》。谟:计生、谋划。[8]攸:是。[9]胥:都。[10]当轴:比喻官居要职的人。[11]窳(yǔ):粗劣,不坚实。[12]坚白异同:战国名家公孙龙的“离坚白”和惠施的“合同异”之说。对“坚白石”之命题,公孙龙认为“坚”与“白”的脱离“石”而独立存在的实体,夸大了事物间的差别;惠施则以“合同异”而否定差别的客观存在。[13]置之膜视:即置之度外的意思。[14]孑遗:残存,剩余。[15]斧柯:斧柄。比喻政柄。[16]觊觎(jì yú):非分的企图。[17]施施:喜悦自得的样子。



  郑观应(1842—1922),字正翔,号陶斋,别号杞忧生、罗浮待鹤山人等。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县)人。1858年弃学从商,先后在英商太古公司、宝顺洋行担任买办,在洋务派经营的招商局、粤汉铁路、汉阳铁厂中担任过会办、帮办和总办。曾为《华字日报》、《循环日报》、《中西闻见录》等报刊撰稿,宣传维新改良、富强救国的思想,提出设议院、开学校、发展民族工业和外国列强实行“商战”等主张。在当时引起强烈反响。有《救世揭要》、《易言》、《盛世危言》等著作刊行,为历年发表于报刊的政论文集。今有《郑观应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出版。
  本文选自《郑观应集》上册,原刊于《盛世危言》。文中介绍了西方各国报纸盛行的情况及原因,借以和中国历史上“通民隐,达民情”的方法,以及当时中国“禁止华人而听西人开设”报馆的现实加以对比,说明在中国“广设日报”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作者提出了兴办中国报业的具体措施;列举了开设报馆的种种益处:如“有功于救荒”、“有功于除暴”、“有功于学业”、“有益于国计、民情、边防、商务”等等。这都反映了作者要求广通信息、控制舆论,改变“外人操笔削之权”状况的进步思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1     标题: 日读三百字(清)阮葵生

  姜西溟[1]曰:读书不需务多,但严立课程,勿使作辍。则日累月积,所蓄自富。且不可致遗忘。
  欧阳公[2]言:《孝经》[3]、《论语》、《孟子》、《易》、《尚书》、《诗》、《礼礼》、《周礼》、《春秋》、《左传》,准以中人之资[4],日读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稍钝者减中之半,亦九年可毕。今计九年可毕,则日百五十字也。
  东方朔[5]上书自称: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6],战阵之具,钲鼓[7]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此时朔年正二十二。自十六至二十而毕,皆作三年课程。三年诵二十二万言,每年正得七万三千三百余言。以一年三百六十日成数算之,则一日所诵,才得二百零三言耳。盖中人稍下之课也。




  注释:
  [1]姜西溟:则姜宸英。字西溟,号湛园、清康熙时文学家。年七十中进士,授编修。曾参预修纂《明史》。工诗文、书法。有《湛园未定稿》、《苇间诗集》等。[2]欧阳公:即欧阳修。[3]《孝经》:此书与下所引诸书皆为先秦著作。[4]准以中人之资:以中常人的天资为标准。准,用作动词。[5]东方朔:字曼青,平原厌次(今山东惠民)人。西汉文学家,武帝时任太中大夫。著作有辞赋《答客难》等。[6]《孙吴兵法》:即孙武和吴起讲用兵之道的书。孙武和吴起,都是战国时期善于用兵的著名军事家。因此后世多以孙吴并称。[7]钲(zh ènɡ征)鼓:古代军中乐器。行军时敲钲击鼓,显示军威,鼓舞士气。




  阮葵生(1727-1789),字宝成,号吾山,江苏山阳(今淮安)人,乾隆进士,官至刑部侍郎,著作有《茶余客话》、《七录斋诗集》。本篇选自《茶余客话》,该书是作者平生读书论学与 闻的随笔札记,约成书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前。内容丰富,政治、经济、科学、艺术以及饮食起居、花木鸟兽,无所不有。写作态度严谨,文笔简炼。
  学问来自积累,即所谓“日累月积,所蓄自富”。本文作者提出日读三百字,这好象是个比较低的要求,他说,有中常天资的人便可做到,是可信的。作者用算账的办法来说明:这样便可以大有收获。为了把这个道理说得更令人信服,作者还以东方朔为例,介绍他是怎样在学问上积累自富的。东方朔是汉朝著名的文学家,据作者统计,他平均每日仅读二百零三言。作者这样不厌其烦地算账的目标,在于激励后学者不要气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2     标题: 桑维翰论(清)王夫之

  谋国而贻天下之大患,斯为天下之罪人,而有差等焉。祸在一时之天下,则一时之罪人,卢杞是也[1];祸及一代,则一代之罪人,李林甫是也[2];祸及万世,则万世之罪人,自生民以来,唯桑维翰当之。
  刘知远决策以劝石敬瑭之反[3],倚河山之险,恃士马之强,而知李从珂之浅輭[4],无难摧砬,其计定矣。而维翰急请屈节以事契丹[5]。敬瑭智劣胆虚,遽以其策,称臣割地,授予夺之权于夷狄,知远争之而不胜[6]。于是而生民之肝脑,五曾三王之衣冠礼乐,驱以入于狂流。契丹弱,而女直乘之[7];女直弱,而蒙古乘之;贻祸无穷,人胥为夷[8]。非敬瑭之始念也,维翰尸之也[9]。
  夫维翰起家文墨,为敬瑭书记,固唐教养之士人也,何仇于李氏,而必欲灭之?何德于敬瑭,而必欲戴之为天子?敬瑭而死于从珂之手。维翰自有余地以居。敬瑭之篡已成,己抑不能为知远而相因而起。其为喜祸之奸人,姑不足责;即使必欲石氏之成乎,抑可委之刘知远辈,而徐收必得之功。乃力拒群言,决意以戴犬羊为君父也,吾不知其何心!终始重贵之廷[10],唯以曲媚契丹为一定不迁之策,使重贵糜天下以奉契丹。民财竭,民心解,帝昺厓山之祸[11],势所固然。毁夷夏之大防,为万世患;不仅重贵缧系[12],客死穹庐而已也[13]。论者乃以亡国之罪归景延广4],不亦诬乎?延广之不胜,特不幸耳;即其智小谋强,可用为咎,亦仅倾臬捩鸡徼幸之宗社[15],非有损于尧封禹甸之中原也[16]。义问已昭[17],虽败犹荣。石氏之存亡,恶足论哉!
  正名义于中夏者,延广也;事虽逆而名正者,安重荣也[18];存中国以授于宋者,刘知远也;于当日之俦辈而有取焉,则此三人可录也。自有生民以来,覆载不容之罪[19],维翰当之。胡文定传《春秋》而亟称其功[20],殆为秦桧之嚆矢与[21]?


  注释:
  [1]卢杞:字子良,唐滑州录昌(今河南滑县)人。以门荫入仕。德宗时,累官至门下侍郎、同门中书下平章事。他忌能妒贤,陷害大臣,搜括财货,任意榜棰,怨声载道。后贬死澧州。[2]李林甫:唐宗室,权臣。开元中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为人阴柔狡猾,为相十九年,厚结宦官、嫔妃,迎合玄宗意图,又排斥异己,使唐政日益败坏,酿成“安史之乱”。[3]刘知远:五代时沙陀人,世居太原,初从石敬瑭起兵。石敬瑭称帝,以功拜中书令,封太原王。后契丹灭晋,乃即帝位,国号汉,为后汉高祖。石敬瑭:即后晋高祖。后唐末,以军功封河东节度使。契丹南侵,石敬瑭为后唐末帝李从珂所疑,惧诛,乃用桑维翰谋,引契丹兵灭后唐,称臣于契丹,并割燕云十六州之地。[4]李从珂:后唐末帝,为明宗养子。初以功封潞王,后自立。为石敬瑭借契丹兵灭之。浅輭:浅薄软弱,輭,同“软”。[5]契丹:源于东胡,北魏时建国,五代初始强,改国号为辽。后被金所灭。[6]知远争之而不胜:以上史实见《资治通鉴后晋纪一》。王夫之《桑维翰论》即据之而发。[7]女直:即“女真”,古代少数民族名,五代时称女真,后属于辽,因避辽主耶律宗真讳,改称女直。后建立金朝,亡于蒙古。[8]胥:相与,皆。[9]尸:主。[10]重贵:石重贵,石敬瑭之侄。石敬瑭死,嗣位为出帝,始终媚事契丹。后为契丹所俘。[11]景昺:指南宋最末一个皇帝赵昺,迁厓山(今广东新会县南,也作崖山),元兵攻陷厓山,陆秀夫负帝昺投海死。[12]缧系:囚系。[13]穹庐:毡帐。[14]景延广:字航川。石敬瑭时官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石重贵时,加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都指挥使。主张对契丹称孙不称臣,契丹怒,景声言“晋朝有十万口横磨剑,翁若要战则早来”。契丹愈怒,举兵入侵,延广又闭壁不出。由此结怨。被出帝贬为河南尹。后被俘自杀。[15]臬捩鸡:石敬瑭之父。[16]尧封禹甸:意指中华。尧之封域,禹之治地。甸,治。[17]义问:或作“义闻”。[18]“事虽逆”二句:安重荣,后晋大将。石敬瑭称帝,拜成德军节度使。颇[岂页]觎皇位。又不满后晋屈膝于契丹,以为万世之耻。后起兵反晋,兵败而死。因其反晋,故说“事虽逆”。[19]覆载:指天地,天覆地载。[20]胡文定:名安国,字康侯,宋绍圣进士,南宋高宗时,官至给事中,谥文定。其所著《春秋传》中,屡称桑维翰功。[21]嚆(hāo)矢:响箭。箭未至而声先至,因喻事物的发端。



  王夫之(1619—1692),字而农,号薑斋,别号一壶道人、夕堂、梼杌外史等,学者又称为船山先生,湖南衡阳人。崇祯十五年(1642)举人。次年,张献忠攻下衡阳,招他作官,他不从。明亡,清军南下,他于衡山举兵抗清,失败后,南走桂林。瞿式耜荐于南明永历政权,被用为行人司行人。因母病当衡阳。南明政权亡,遂浪游于浯溪、郴州、耒阳等地,最后归隐于衡山之石船山,著书四十年以终。
  王夫之学识渊博,对天文、地理、历法、数学都有研究,尤精于哲学、经学、史学。他总结并发展了中国传统的唯物主义,是明末清初著名的哲学家、启蒙思想家。他善诗文,工词曲,散文充满战斗精神,文笔纵横捭阖,气概雄肆。其著作有一百多种,后人汇集为《船山遗书》,有三种版本,共收录了367卷。今岳麓书社出版有《船山全书》。
  本文选自《读通鉴论》卷二十九。桑维翰,字国侨,洛阳人。唐庄宗时进士,石敬瑭引为掌书记。清泰三年(936),石敬瑭叛唐,他主谋引契丹兵为助。石敬瑭即位,累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等。执政期间,又力主臣服契丹。本文极力鞭挞维桑翰,称他“祸及万世”,自他以后,由契丹而女真,由女真而蒙古,由蒙古而清(这句当然不便说明,自在不言之中),“贻祸无穷,人胥为夷”,其罪魁祸首就是桑维翰。文中对桑的不遗余力的讨伐,表现了王夫之强烈的民族气节。其借此鞭挞明末清初桑维翰一流的人物,是不言自明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2     标题: 山中与鲍若洲(清)刘嗣绾

  山中十日,庭树报秋,离形绝尘[2],旷如自远[3]。董子云[4],“俨然独处,唯山之意[5]”,仆始得之矣[6]。故人不见,城闉致隔[7],謦欬犹昨[8],景光迭新[9]。山木说君而不知[10],岭云我而夜班赠[11]?顾此天绘,惜无画图,足音窅然[12],使人失盼[13]。一日之感,采葛为劳[14] ,千秋之思,抚松成怆[15],以余多恨,能无眷眷[16]?山斋虽僻,亦足晏娱[17],钟声上云,檐翠下雨,冷泉咽其清梦,瘦竹摇其古魂。山鬼宜笑[18],时来牵萝;野狐工媚[19],乃复拜月。一灯荧然[20],辄堕遐想[21]:颇望足下,能来同之!昔人千里相思,犹复命驾[22],况仆与足下近在咫尺哉[23]!樵风载涂[24],朝暮可至。幸勿令山中人停琴而久思,支筇而长望也[25]。



  注释:
  [1]鲍若洲:事迹不详。[2]离形绝尘:离开一切形物,断绝一切尘俗。[3]旷如自远:自己要远远地离开。旷,远。[4]董子:董仲舒,西汉广川人,少治《春秋》,景帝时为博士 ,著有《春秋繁露》等。[5]“俨然”二句:见董促舒《春秋繁露山木颂》,意思是,自己庄重地独居于山中,思想中只有山水自然了。[6]得:体会。[7]城闉(yīn 音)城门。闉,古代瓮城的门。[8]馨欬(qǐng kài请忾 ):谈笑。[9]景光迭新:景物风光不断地更新。[10]说:同“悦”。[11]“岭云”句:化自南朝梁代陶弘景诗:“山中何所有,伶上有白云,只可自怡说,不堪特赠君。”[12]足音窅(yǎo 咬)然:怅然地失去了您的足音。[13]失盼:失望。[14]“一日”二句:《诗经王风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化用此诗之意,表示想念之殷切。[15]怆(chuàng创):悲伤。[16]眷眷:怀念。[17]晏娱:晏饮娱乐。[18]山鬼宜笑:《九歌山鬼》:“既含睇兮又宜笑。”原指山中女神,此指山中猿猴一类动物,故下文有“时来牵萝”句。[19]工媚:工于谄媚。[20]荧然:光亮微弱的样子。[21]遐想:远想,即幻想。[22]“昔人”二句:《世说新语》载,“吕安与嵇康友善,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命驾,命御者备车乘以便登程。[23]咫尺:比喻距离很近。古代称八寸为咫。[24]樵风:樵歌。涂:同“途”。[25]支筇(qióng 穷)倚仗。筇,竹仗。



  刘嗣绾(1762—1820),字醇甫,又字简之,号芙初。江苏阳湖人。嘉庆进士,曾任编修,在翰林院十余年。后来辞归主持东林书院。工诗及骈文,著有《尚堂集》。
  这封短信邀请鲍若洲游山,与王维《山中与斐迪秀才》用意相似。作者虽着力描绘山中景色之佳丽,但处处包含着对鲍若洲的思念之情。“山木说君而不知,岭云怡我而夜班赠”,“一日之感,采葛为劳;千秋相思,抚松成怆”,把对山中景色的描写和对朋友的思念结合起来,使山水草木也有了深厚的感情。最后以古人“千里相思,犹复命驾”做衬托,强调和自己近在咫尺的鲍若洲,更应该应邀前来游山了。一封邀请信,写得清新秀丽,情深辞茂,使人读了无法推辞,只有命驾赴约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2     标题: 上海强学会序(清)康有为

  天下之变岌岌哉[1]!夫挽世变,在人才;成人才,在学术;讲学术,在合群。累合什百之群,不如累合千万之群,其成就尤速,转移尤巨也。今者海内多故,天子怒焉悯忧[2],特下明诏搜求才识宏达及九能之人、一艺之士[3],而应诏者寡。固搜访之未逮欤?得无专门之学风未启,有以致之耶[4]?故患贫而理财,而专精农工商矿之学者无人;患弱而训兵,而专精水陆军及制造船炮之学者无人;乃至外国政俗亦寡有深通其故者,此所关非细故也[5]。
  顷士大夫创立强学会于京师,以讲中国自强之学,风雨杂沓[6],朝士鳞萃[7],尚虑未能布衍于海内。于是江海散佚,山林耆旧[8],益簪聚讲求,如汉之汝南,唐之东都,宋之洛阳,为士大夫所走集者[9]。今为上海,乃群天下之图书器物,群天下之通人学士,相与讲焉。尝考泰西所以富强之由,皆由学会讲求之力。《传》称“以文会友,以友辅仁[10]”。《记》称“敬业乐群[11]”。其以开风气而成人才,以应圣天子侧席之意[12],而济中国之变,殆由此耶?其乐从诸君子游乎?吾愿观其成焉。



  注释:
  [1]岌岌:危险的样子。[2]悯忧:愤懑、忧虑。[3]九能:古代统治者所理想的九种才能。一艺:儒家的六艺之一。[4]得无:莫非,是不是。[5]细故:小事。[6]杂沓:众多纷杂的样子。[7]鳞萃:群集。[8]散佚:闲散隐逸。耆旧:故老。[9]簪:疾速。汝南:郡名。东汉时汝南许劭、许靖俱有高名,为当时众望所归。其每月品评人物,有“汝南月旦评”之称。东都:唐以洛阳为东都,是都城长安以外的文化中心。宋之洛阳: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兄弟都是洛阳人,其学派称为洛派。欧阳修等人曾在洛阳结成诗社,文彦博、司马光等人亦结有“洛阳耆英会”。[10]“以文会友”两句:语出《论语颜渊》。[11]敬业乐群:语出《礼记学记》。[12]侧席:不正坐,比喻期待贤良。语见《后汉书章帝纪》。



  本文选自《晚清文选》,是上海强学会的成立宣言,刊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十月十八日的《申报》。康有为在发起成立北京强学会后,又发起成立上海强学会。当时任两江总督的张之洞表示支持强学会,并予以资助。因此,此文虽是康有为所写,发表时却署名张之洞。1917年康有为重登此序时,曾注明“代张南皮作”。(见汤志钧《戊戌变法人物传稿》上册)
  此序论述了成立上海强学会的必要性和宗旨。全文言简意赅,论述周详,极富鼓动性和感染力,可以和《京师强学会序》参照而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3     标题: 上某公书(清)梅曾亮

  久未肃启[1],歉然于中,伏计盛署就道,明公高识远度[2],必能坦然。惟顺时节宣[3],加意卫摄为重[4]。
  天之成就伟人,各有意度[5]。如陆敬舆[6]、李伯纪诸公[7],其困苦冤抑,百倍于闾巷之小民,而天不为悔,以为成其名而增重以天下后世之望者,与郭令公[8]、裴司空之功成名立无以异也[9]。太史公曰:“人能弘道[10],无如命何!”此犹有竞心焉[11]。若《淮南子》之言[12],则进乎是矣,“其操之也若发机[13],其纵之也若委衣[14],”此则命无知人何耳。
  不能默默,进其餍饫者为馈[15],伏惟亮察[16]。不宣[17]。



  注释:
  [1]肃启:恭敬地陈述,指通信问候。[2]明公:对有名位者的尊称。[3]节宣:劳逸有节制,以宣散其气,不使它壅塞在心里。[4]卫摄:保养。[5]意度:打算,安排。[6]陆敬舆:陆贽,字敬舆,唐代德宗时名臣,参与机谋,平定朱泚之乱。任宰相,遭裴延龄倾轧,罢相贬忠州,居忠州十年而死。[7]李伯纪:李纲,字伯纪,南北宋之交的名臣,抗金将领。他坚决主战,屡遭投降派排斥,高宗时任宰相七十天,即受谗害,闲置多年而死。[8]郭令公:郭子仪,唐肃宗时名臣。平安史之乱有功,累官太尉、中书令,进封汾阳郡王,人称郭令公、郭汾阳。德宗时尊其为尚父,功名富贵显赫一时。[9]裴司空:裴度,字中立,唐代宪宗时名臣。力主消除藩镇,平叛有功,由御史中丞升为宰相。御史大夫汉代时称司空。[10]弘道:扩大、发扬道。《论语卫灵公》:“人能弘道,非道弘人。”[11]竞心:竞争之心。[12]《淮南子》:书名。西汉淮南王刘安和他的门客所著。[13]发机:拨动弩的机关。弩是用机栝发箭的弓。发机比喻极迅速。[14]纵:放任。委衣:弃置衣裳。比喻极容易。《淮南子原道》原文是:“其纵之也若委衣,其用之也若发机。”[15]餍饫(yù):饱,喻为学的深入体会。馈:赠送。[16]伏惟:俯伏思维。旧时下对上有所陈述的敬辞,多用于书信,表希望。亮察:敬辞,犹言明鉴。希望对方谅解、体察。[17]不宣:不尽。常用于书信末尾。



  某公,指的是严禁鸦片输入、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林则徐。林因受投降派诬陷,1840年被革职,次年又流放新疆伊犁。这封信用古代名臣的困苦冤抑来进行安慰,又用“命无如人何”的旷达人生态度来加以勉励,纸短情深,含蓄而不失关切,同时也间接表达了自己的爱国感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3     标题: 上尹制府乞病启(清)袁枚

  枚历官有年,奉职无状;蒙明公恩勤并至[1],荐擢交加[2],虽停年之资格难回[3],而知己之深恩未报。人虽草木,必不谢芳华于雨露之秋;水近楼台[4],益当效涓滴于高深之世[5]。不意本月三日,故里书来,慈亲卧病,枚违养之余[6],已深踧踖[7],得信之后,愈觉惊疑。
  伏念枚东浙之鄙人也,世守一经,家徒四壁。对此日琴堂之官烛[8],忆当年丙舍之书灯[9]。授稚子之经,划残荻草[10];具先生之馔,撤尽环簪。余胆罢含[11],断机尚在[12];未尝不指随心痛[13],目与云飞[14]!
  自蒙丹陛之恩[15],得奉板舆之乐[16]。春晖寸草[17],养志八年[18]。然而萱爱家乡[19],种河阳而不茂[20];笋生冬日[21],觉梓里之尤甘[22]。客秋之莼菜香时[23],堂上之鱼軿返矣[24]。枚欲再行迎养,则衰年有恙,难涉关河;倘远讯平安,则隅坐无人,谁调汤药?在亲闱喜少惧多之日,实人子难进易退之时。瞻望乡关,何心簪笏[25]。
  夫人情于日暮颓唐之际[26],顾子孙侍侧而能益精神;儒生于方寸瞀乱之余[27],虽星夜办公而必多丛脞[28]。在朝廷无枚数百辈,未必遽少人才。在老母抚枚三十年,原为承欢今日。情虽殷于报国,志已决于辞官。第养之一言,固须臾所难缓;而终之一字,非人子所忍言。且高堂之年齿未符,或恐事违成例[29]。大府之遭逢难再,未免官爱江南。兹当五内焚如。忽尔三秋痁作[30]。思归无路,得疾为名。
  伏愿明公,念枚乌鸟情深[31],允其养亲之素志;怜枚犬马力薄,准以乞病之文书。实缘依恋晨昏[32],退而求息;非敢膏肓泉石[33],借此鸣高。得蒙篆摄有人[34],当即星驰就道。或老人见子,顿减沉疴;则故吏怀恩,还思努力。此日得归膝下,皆仁人之曲体鲰生[35]。他年重谒军门,如婴儿之再投慈母。



  注释:
  [1]恩勤:《诗经豳风鸱鸮》:“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朱熹注:“恩,情爱也;勤,笃厚也。”[2]荐擢交加:尹继善很欣赏袁枚的才能,曾保荐袁枚作高邮知州。[3]停年之资格:即北魏崔亮所创建的根据年资长短为任用标准的选官制度,称为“停年格”。这里指尹继善保荐袁枚作高邮知州,部驳不准。[4]水近楼台:宋俞文豹《清夜录》:“范文正公镇钱塘,兵官皆被荐,独巡检苏鳞不见录,乃献诗云:‘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公即荐之。”[5]涓滴:比喻微小的贡献。[6]违养:离开供养。[7]踧踖(cù jí):局促不安的样子。[8]琴堂:《吕氏春秋察贤》:“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后因谓县令的公署为“琴堂”。[9]丙舍:指正室旁的别室。[10]划残荻草:《南史陶弘景传》:“年四五岁,恒以荻为笔,画灰中学书。”[11]余胆:唐柳仲郢少时,母韩氏尝和熊胆丸,使夜咀咽以助勤。事见《南部新书》丁及《新唐书柳仲郢传》。后因以熊丸为贤母教子的典故。[12]断机:孟子年少废学,其母以刀断织进行教育。事见刘向《列女传》。[13]指随心痛:见钱谦益《徐霞客传》。[14]目与云飞:《旧唐书狄仁杰传》:“仁杰赴并州,登太行山,南望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所居,在此云下。’瞻望伫立许久,云移乃行。”[15]丹陛:皇宫中的红色台阶,借指皇帝。[16]板舆:古代老年人乘坐的代步工具。潘岳《闲居赋》:“微雨新晴,六合清朗,太夫人乃御板舆,升轻轩,远览王畿,近周家园。”后因指官吏在任奉养的父母。[17]春晖寸草:唐孟郊《游子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18]养志:承顺父母的心意,为孝顺之首。《孟子离娄上》:“此所谓养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19]萱:萱堂,指母亲。[20]种河阳而不茂:意谓萱草不愿像桃李一样在河阳生长。《白孔六帖》:“潘岳为河阳令,树桃李花,人号曰‘河阳一县花’。”[21]笋生冬日:《楚园先贤传》:“(孟)宗母嗜笋,冬节将至,时笋尚未生,宗入竹林哀叹,而笋为之出,得以供母。”(见《三国志吴书孙皓传》注引)[22]梓里:家乡。[23]“客秋”句:晋张翰在洛阳为官,见秋风起,因思念故乡的莼菜羹、鲈鱼脍,便弃官归里,事见《世说新语识鉴》及《晋书张翰传》。莼(chún):一名水葵,可以作羹。[24]鱼軿(píng):佩有信符的妇女乘坐的四周有障蔽物的车辆。这句指母亲由江宁任所返回故乡。[25]簪笏(hù):古代臣僚奏事,执笏簪笔(插笔于冠),故也称做官为簪笏。[26]日暮:喻年老。[27]瞀(mào)乱:紊乱。[28]丛脞(cuǒ):烦琐,细碎。[29]“且高堂”二句:当时一般成例,父母年过七十,始可辞官养亲。而当时袁母六十二岁,故云年齿未符,恐违成例。[30]痁(shān):多日发一次的疟疾叫“痁”。[31]乌鸟情深:谓乌鸟反哺之情。李密《陈情事表》:“乌鸟私情,愿乞终养。”[32]晨昏:《礼记曲礼》上:“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后因以晨昏指对父母的侍养。[33]膏肓泉石:指隐居之病。《旧唐书田游岩传》载:田游岩隐居箕山,高宗问他情况,他说:“臣泉石膏肓,烟霞痼疾。既逢圣代,幸得逍遥。”[34]篆摄:指代理官员。篆,指官印。[35]鲰(zhōu)生:原指浅薄无知的小人,后因作自谦之词,犹言小生。



  袁枚(1716—1798),字子才,号简斋,晚年又号随园老人,浙江钱塘(今杭州市)人。天资聪颖,十二岁中秀才,被目为神童。二十一岁时金鉷推举他参加博学鸿词科试,未中。乾隆三年(1738)中式顺天乡试,次年中二甲第五名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后放外任,先后去江南溧水、江浦、沭阳、江宁知县,有政声。座师两江总督尹继善荐其为高邮知州,部驳不准。适母病乞归养。乾隆十七年(1752),又曾赴陕西,未及一年,因父死守制,并上书求终养。十九年,三十九岁的袁枚,就退居在江宁的随园,日以诗文会友,并遍游江南佳山水。卒于嘉庆二年(1797)十一月十七日,以公历计,则是1798年1月3日。袁枚以诗歌著称,创性灵说,领袖诗坛,与赵翼、蒋士铨并称乾隆三大家。袁枚亦工散文、骈文,特别是他的碑志传记文最为精彩。他的著作等身,除了他自编的诗文集外,还有《随园诗话》、《随园琐记》、《随园尺牍》和《子不语》等。其诗文集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版周本淳标校本《小仓山房诗文集》。
  本文选自《小仓山房诗文集外集》卷五。尹制府,指尹继善,字元长,满州镶黄旗人。袁枚座师,当时任两江总督。总督亦称制军、制台,故称其官署为制府。袁枚于乾隆十二年(1747)任江宁知县时,母亲病重,就写了这封信给尹继善,请求准予辞职归养。这是袁枚首次辞官。信是用流行的骈文写的,感情真挚,叙事宛转,用典妥切。虽用四六,而句式颇多变化,读来音调铿锵,语言流转。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4     标题: 少年中国说(清)梁启超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超曰:恶,是何言[1]!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2];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3],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梁启超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梁启超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4]。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5]。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覆杂遝之盛事[6]。拿破仑之流于厄蔑[7],阿刺飞之幽于锡兰[8],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9],终而揽镜。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美人豪杰且然,而况于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拿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10]?
  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11]: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12];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13]。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而颓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14],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15]。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16]?呜呼,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17]!楚囚相对[18],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19]。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梁启超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如其老大也,则是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澌灭[20],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如其非老大也,则是中国为未来之国,即地球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欲断今日之中国为老大耶?为少年耶?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21]。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自百年以来也。完全成立者,壮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欧洲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而我中国在今日为少年国。
  夫古昔之中国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侯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婴儿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体之一二官支[22],先行长成。此外则全体虽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不胚胎时代,殷商之际为乳哺时代,由孔子而来至于今为童子时代。逐渐发达,而今乃始将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长成所以若是之迟者,则历代之民贼有窒其生机者也。譬犹童年多病,转类老态[23]。或且疑其死期将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全成立也;非过去之谓,而未来之谓也。
  且我国畴昔,岂尝有中国哉!不过有朝廷耳。我皇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者,则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24];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25]。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26];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27]。自余历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谓为一朝廷之老也则可 ,谓为一国之老也则不可。一朝廷之老且死,犹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谓中国者何与焉?然则,吾中国者,前此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尔。天地大矣,前途辽矣,美哉我少年中国乎!
  玛志尼者,意大利三杰之魁也[28]。以国事被罪,沈窜异邦。乃创立一会,名曰少年意大利。举国志士,云涌雾集以应之,卒乃光复旧物,使意大利为欧洲一雄邦。夫意大利者,欧洲第一老大国也。自罗马亡后,土地隶于教皇,政权归于奥国,殆所谓老而濒于死者矣。而得一玛志尼,且能举全国而少年之,况我中国之实为少年时代者耶?堂堂四百余州之国土,凛凛四百余兆之国民,岂遂无一玛志尼其人者!
  龚自珍氏之集有诗一章,题曰《能令公少年行》[29]。吾尝爱读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国民而自谓其国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国民而自知其国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谚有之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然则,国之老少,又无定形,而实随国民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吾见乎玛志尼之能令国少年也,吾又见乎我国之官吏士民能令国老大也,吾为此惧!夫以如此壮丽浓郁翩翩绝世之少年中国,而使欧西日本人谓我老大者何也?则以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几十年八股[30],非写几十年白折[31],非当几十年差,非捱几十年俸,非递几十年手本[32],非唱几十年喏[33],非磕几十年头,非请几十年安,则不能得一官,进一职。其内任卿贰以上,外任监司以上者[34],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备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则耳聋,非手颤,则足跛,否则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饮食步履视听言语,尚不能自了,须三四人在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责之以国事,是何异立无数木偶而使之治天下也!且彼辈者,自其少壮之时既已不知亚细亚、欧罗巴为何处地方,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犹嫌其顽钝腐败之未臻其极。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脑髓已涸,血管已塞,气息奄奄,与鬼为邻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畀于其手[35]。呜呼!老大帝国,诚哉其老大也!而彼辈者,积其数十年之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乃始得此红顶花翎之服色[36],中堂大人之名号[37],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毕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儿拾金一锭,虽轰雷盘旋其顶上,而两手犹紧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顾也,非所知也,非所闻也。于此而告之以亡国也,瓜分也,彼乌从而听之,乌从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既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38],奉申贺敬[39],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难办?呜呼!今之所谓老后老臣老将老吏者,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手段,皆具于是矣。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使走无常当医生,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以此为国,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岁而殇也[41]!
  梁启超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如僦屋者然[42],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43],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棰鞭之惨酷[44],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45],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46];奇花初胎,矞矞皇皇[47];干将发硎[48],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49];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少年中国,与国无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此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50]。作者自六岁时即口受记忆,至今喜诵不衰。自今以往,弃“哀时客”之名[51],更自名曰:“少年中国之少年”。
  作者附识[52]。
 
  注释:
  [1]恶(wū):感叹词,表示惊讶与否定。[2]惟:由于。[3]死海:西南亚著名的咸湖,在约旦与巴勒斯坦之间。潴(zhū):积水之处。[4]“浔阳江头”六句:概括白居易《琵琶行》诗意。[5]“西宫南内”六句:概括白居易《长恨歌》诗意,兼用元稹《行宫》中“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诗意。[6]“青门”四句:用汉初召平事。召平本为秦东陵侯,秦亡后为布衣,在长安城东南门(亦称青门)外种瓜,瓜味甜美,人称东陵瓜或青门瓜。珠履杂遝:形容贵客众多。[7]拿破仑:法兰西帝国国王拿破仑第一。1804年在法国即帝位并兼为意大利王,雄霸欧洲。1841年反法联军攻陷巴黎,拿破仑第一被流放于地中海的厄尔巴岛。厄蔑:即厄尔巴岛。[8]阿刺飞:当作阿拉比(约1839—1911),埃及民族解放运动的领袖。1881年发动政变,1882年领导起义军抗击英军。战败后被流放到锡兰(今斯里兰卡)。[9]抚髀(bì):抚髀而悲。典出《三国志蜀书先生纪》引《九洲春秋》。髀:大腿。[10]拿云:比喻志向高远。李贺《致酒行》:“少年心事当拿云”。回天:比喻能挽回事势。挟山超海:《孟子梁惠王上》:“挟泰山以超北海”。[11]畴昔:往日。[12]郅治:即至治。盛世的意思。[13]康乾:清康熙、乾隆。烜赫:声威盛大。[14]“昨日”两句:苏洵《六国》:“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15]兆:百万。注籍之奴:古代奴隶随主人改姓,列入主人户籍。[16]“老大”句:白居易《琵琶行》中诗句。[17]“凭君”两句:前句点化唐末曹松诗“凭君莫话封侯事”句;后句点化李璟《山花子》词“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句。[18]楚囚相对:见《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相视流泪。王导厉声说:“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19]“人命危浅”两句:见李密《陈情表》。[20]澌灭:灭掉。[21]完全成立之国:指近代资产阶级国家。[22]官支:器官与肢体。[23]转类:反而象。[24]文、武、成、康:周代兴盛时几个明君。[25]幽、厉、桓、赧(nǎn):周代衰亡时几个暴君庸主。[26]高、文、景、武:汉代兴盛时的四个君主。[27]元、平、桓、灵:元帝、平帝是西汉末代之君。桓帝、灵帝是东汉末代之君。[28]玛志尼(1805—18825):近代意大利独立运动的倡导者、活动家。当时意大利受法、奥的宰割,玛志尼创“少年意大利同盟”,失败后流亡国外,又组织新党,终于完成意大利统一事业。他与加里波地、喀富尔并称“意大利三杰”。[29]《能令公少年行》:龚自珍写于1821年。诗中说人们不要因年老而愁,要“与少年争光风”。[30]八股:八股文,明清考试的文体。[31]白折:清时试卷的一种。应朝考时用白折。[32]手本:清代门生见座师、下级见上级时所呈的名帖。[33]喏(rě):古人见面相揖时口头致敬的颂词。[34]卿:清代中央各部级的长官。贰:副长官。监司:清代通称各省的布政使、按察使及各道的大员。[35]畀(bì):给予。[36]红顶花翎:清代官员帽顶饰以红绢,在礼帽后面缀上孔雀翎,作为装饰。此为五品以上官员所戴。[37]中堂:宰相。[38]三头两省:闽粤方言,即三两省。[39]奉申敬贺:敬献上去作为贺礼。[40]走无常:迷信的说法,指阎王手下专门勾取人的灵魂的鬼差。[41]未及岁而殇(shāng):没有一岁而夭折。[42]僦(jiù):租赁。[43]庭庑(wǔ):庭院走廊。[44]烹脔棰鞭:泛指烹煎、宰割、鞭打、棍杖等酷刑。[45]河出伏流:《水经注河水》说:黄河发源之前,伏流地中。[46]吸张:收缩张开。[47]矞矞皇皇:形容光彩盛大。[48]干将:传说古代宝剑名。发硎:刀刃新磨。[49]“天戴其苍”两句:即天苍地黄。[50]岳武穆:岳飞,谥号武穆。[51]哀时客:作者笔名之一。[52]识(zhì):记。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4

译文:
  日本人称呼我们中国,一称作老大帝国,再称还是老大帝国。这个称呼,大概是承袭照译了欧洲西方人的话。真是实在可叹啊!我们中国果真是老大帝国吗?梁任公说:不!这是什么话!这算什么话!在我心中有一个少年中国存在。
  要想说国家的老与少,请让我先来说一说人的老与少。老年人常常喜欢回忆过去,少年人则常常喜欢考虑将来。由于回忆过去,所以产生留恋之心;由于考虑将来,所以产生希望之心。由于留恋,所以保守;由于希望,所以进取。由于保守,所以永远陈旧;由于进取,所以日日更新。由于回忆过去,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已经经历的,所以只知道照惯例办事;由于思考未来,各种事情都是他所未经历的,因此常常敢于破格。老年人常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常喜欢行乐。因为多忧愁,所以容易灰心;因为要行乐,所以产生旺盛的生气。因为灰心,所以怯懦;因为气盛,所以豪壮。因为怯懦,所以只能苟且;因为豪壮,所以敢于冒险。因为苟且因循,所以必定使社会走向死亡;因为敢于冒险,所以能够创造世界。老年人常常厌事,少年人常常喜欢任事。因为厌于事,所以常常觉得天下一切事情都无可作为;因为好任事,所以常常觉得天下一切事情都无不可为。老年人如夕阳残照,少年人如朝旭初阳。老年人如瘦瘠的老牛,少年人如初生的虎犊。老年人如坐僧,少年人如飞侠。老年人如释义的字典,少年人如活泼的戏文。老年人如抽了鸦片洋烟,少年人如喝了白兰地烈酒。老年人如告别行星向黑暗坠落的陨石,少年人如海洋中不断增生的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中矗立的金字塔,少年人如西伯利亚不断延伸的大铁路。老年人如秋后的柳树,少年人如春前的青草。老年人如死海已聚水成大泽,少年人如长江涓涓初发源。这些是老年人与少年人性格不同的大致情况。梁任公说:人固然有这种不同,国家也应当如此。
  梁任公说:令人悲伤的老大啊!浔阳江头琵琶女,正当明月萦绕着空船,枫树叶在秋风中瑟瑟作响,衾被冷得象铁,在似梦非梦的朦胧之时,回想当年在长安繁华的红尘中对春花赏秋月的美好意趣。清冷的长安太极、兴庆宫内,满头白发的宫娥,在结花如穗的灯下,三三五五相对而坐,谈论开元、天宝年间的往事,谱当年盛行宫内的《霓裳羽衣曲》。在长安东门外种瓜的召平,对着身边的妻子,戏逗自己的孩子,回忆禁卫森严的侯门之内歌舞杂沓、明珠撒地的盛况。拿破仑被流放到厄尔巴岛,阿拉比被幽禁在斯里兰卡,与三两个看守的狱吏,或者前来拜访的好事的人,谈当年佩着短刀独自骑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大地,浴血奋战在海港、大楼,一声怒喝,令万国震惊恐惧的丰功伟业,起初高兴得拍桌子,继而拍大腿感叹,最后持镜自照。真可叹啊,满脸皱纹、牙齿落尽,白发正堪一把,已颓然衰老了!象这些人,除了忧郁以外没有别的思绪,除了悲惨以外没有其他天地;除了萎靡不振以外没有其他精神寄托,除了叹息以外没有别的声息,除了等死以外没有其他事情。美人和英雄豪杰尚且如此,何况平平常常、碌碌无为之辈呢?生平的亲戚朋友,都已入于坟墓;日常起居饮食,依赖于别人。今日得过且过,匆匆哪知他日如何?今年得过且过,哪里有闲暇去考虑明年?普天之下令人灰心丧气的事,没有更甚于老大的了。对于这样的人,而要希望他有上天揽云的手段,扭转乾坤的本领,挟山跨海的意志气概,能还是不能?
  真是可悲啊,我们中国果真已经是老大帝国了吗?站在今天以纵览往昔,尧、舜和夏商周三代,是何等美好的政治;秦始皇汉武帝,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汉代唐代以来的文学,是何等的兴隆繁盛;康熙、乾隆年间的武功,是何等的盛大显赫。历史家所铺叙记载的,文学家所尽情讴歌的,哪一样不是我们国民少年时代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的陈迹呢!而今颓然衰老了!昨天割去五座城,明天又割去十座城,处处穷得鼠雀不见踪影,夜夜扰得鸡犬不得安宁。全国的土地财产,已成为别人怀中的肥肉;四万万父兄同胞,已成注名于他人户册上的奴隶,这难道不就象“老大嫁作商人妇”的人一样吗?可悲啊,请君莫说当年事,衰老憔悴的光阴不忍目睹!象束手待毙的楚囚相对,孤单地自顾垂危的身影,性命险危,可谓朝不保夕,国家成为等死的国家,国民成为等死的国民。万事已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一切都听凭他人作弄,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梁任公说:我们中国果真是老大帝国吗?这是今天地球上的一大问题。如果是老大帝国,那么中国就是过去的国家,即地球上原来就有这个国家,而今渐渐消灭了,以后的命运大概也差不多快完结了。如果不是老大帝国,那么中国就是未来的国家,即地球上过去从未出现这个国家,而今渐渐发达起来,以后的前程正来日方长。要想判断今日的中国是老大?还是少年?则不可不先弄清“国”字的涵义。所谓国家,到底是什么呢?那是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住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治理他们这块土地上的事情,自己制定法律而自己遵守它;有主权,有服从,人人是有主权的人,人人又是遵守法律的人,如果做到这样,这就可以称之为名符其实的国家。地球上开始有名符其实的国家,只是近百年以来的事。完全名符其实的,是壮年的事情。未能完全合格而渐渐演进成名符其实的,是少年的事情。所以我可以用一句话判断他们说:欧洲列国今天是壮年国,而我们中国今天是少年国。
  大凡古代中国,虽然有国家的名义,然而并未具备国家的形式。或是作为家族的国家,或是作为酋长的国家,或是作为封建诸侯的国家,或是作为一王专制的国家。虽种类不一样,总而言之,他们对于国家应具备的体制来说,都是有其中一部分而缺少另一部分。正如婴儿从胚胎变成儿童,他身体上一两种肢体器官,先开始发育形成,此外的部分虽已基本具备,但尚未能得到它的用处。所以唐虞尧舜以前为我国的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我国的乳哺时代,从孔子而来直至现在是儿童时代。逐渐发达,至今才开始将进入儿童以上的少年时代。他的发育成长之所以如此迟缓的原因,是历代的民贼阻碍遏止他生机的结果。犹如童年多病,反而象衰老的样子,有的甚至怀疑他死期就要到了,而不知道他全是因为没有完全成长没有名符其实的原故。这不是针对过去说的,而是放眼未来说的。
  况且我们中国的过去,哪里曾出现过所谓的国家呢?不过仅仅有过朝廷罢了!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自立于这个地球上既有数千年,然而问一问这个国家叫什么名称,则竟没有名称。前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的,都是朝廷的名称罢了。所谓朝廷,乃是一家的私有财产。所谓国家,乃是人民公有的财产。朝代有朝代的老与少,国家也有国家的老与少。朝廷与国家既是不同的事物,那么不能以朝廷的老少指代国家老少的道理就很明白了。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时代,是周朝的少年时代。至幽王、厉王、桓王、赧王时代,就是周朝的老年时代了。高祖、文帝、景帝、武帝时代,是汉朝的少年时代。至元帝、平帝、桓帝、灵帝时代,就是汉朝的老年时代了。自汉以后各代,没有一个朝代不具有少年时代和老年时代的。凡此种种称为一个朝廷老化是可以的,称为一个国家老化就不可以。一个朝廷衰老将死,犹如一个人衰老将死一样,与我所说的中国有什么相干呢。那么,我们中国,只不过以前尚未出现在世界上,而今才刚刚开始萌芽罢了。天地是多么广大啊,前途是多么辽阔啊,多么美啊我的少年中国!
  玛志尼,是意大利三杰中的魁首。因为国家的事被判罪,逃窜到其他国家。于是创立一个会,叫做“少年意大利”。全国有志之士,象云涌雾集一般响应他。最后终于统一复兴旧邦,使意大利成为欧洲一大强国。意大利,乃是欧洲的第一老大帝国。自从罗马帝国灭亡后,全国土地隶属于教皇,政权却归之于奥地利,这大概是所谓衰老而濒临于死期的国家了。但产生一个玛志尼,就能使全国变成少年意大利,何况我们中国确实处在少年时代呢!堂堂四百多个州的国土,凛凛然有四万万国民,难道就不能产生一个象玛志尼这样的人物吗!
  龚自珍诗集中有一首诗,题目叫《能令公少年行》。我曾经十分爱读它,喜欢体味它用意的所在。我们国民自己说自己的国家是老大的话,那便果真成老大了;我们国民自己了解自己的国家是少年,那便真是少年了。西方有句民间谚语说:“有三岁的老翁,有百岁的儿童。”那么,国家的老与少,又无确定的形态,而实在是随着国民人心的力量变化而增减的。我既看到玛志尼能使他的国家变成少年国,我又目睹我国的官吏士民能使国家变成老大帝国。我为这一点感到恐惧!象这样壮丽浓郁、风度优美举世无双的少年中国,竟让欧洲和日本人称我们为老大帝国,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掌握国家大权的都是老朽之人。非得吟诵几十年八股文,非得写几十年的考卷,非得当几十年的差使,非得熬几十年的俸给,非得递几十年的名帖,非得唱几十年的喏,非得磕几十年的头,非得请几十年的安,否则必定不能得到一官,提升一职。那些在朝中任正副部长以上,外出担任监司以上官职的,一百人当中,其中五官不全的,大概有九十六七人。不是眼瞎就是耳聋,不是手打颤就是脚瘸跛,再不就是半身风瘫,他自己自身的饮食走路、看东西、听声音、说话,尚且不能自己处理,必须由三四个人在左右扶着他挟着他,才能过日子,象这样而要叫他担负起国家大事,这与竖起无数木偶而让他们治理天下有什么两样呢!况且那些家伙,自从他少年壮年的时候就本已不知道亚细亚、欧罗巴是什么地方,汉高祖唐太宗是哪一朝皇帝,还嫌他愚笨僵化腐败没有到达极点,又必定要去搓磨他,陶冶他,等他脑髓已经干涸,血管已经堵塞,气息奄奄,与死鬼作邻居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交付在他手中。真可悲啊!老大帝国,确实是老大啊!而他们那些人,积聚了自己几十年的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才刚刚得到这个红顶花翎的官服,中堂大人的名号,于是使出他全副的精神,用尽他毕生的力量,以保持它。就象那乞丐拾到金子一锭,虽然轰隆隆的响雷盘旋在他的头顶上,而双手仍紧抱着他装钱的囊袋,其他的事情就不是他想顾及,不是他想知道,不是他想听到的了。在这个时候你告诉他要亡国了,要瓜分了,他怎么会跟从你听这些消息,怎么会跟从你相信这些消息!即使果真亡了,果真被瓜分了,而我今年已七十岁了,八十岁了,但只求这一两年之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地过了一世了!如果不得已,就割让两三个省的土地双手献上以示恭贺敬礼,以换取我几个衙门;卖几百万人民作为仆人奴隶,以赎取我一条老命,有什么不可?有什么难办?真是可悲啊!今天所谓的老后、老臣、老将、老吏,他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手段,全都在这里了。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让走无常来当医生,携着催命符以祝寿,唉,令人悲痛啊!以用这样的办法来统治国家,这哪能不老而将死呢,甚至我怕他未到年岁就夭折了。
  梁任公说:造成今天衰老腐朽中国的,是中国衰老腐朽人的罪孽。创建未来的少年中国的,是中国少年一代的责任。那些衰老腐朽的人有什么可说的,他们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日子不远了,而我们少年才是新来并将与世界结缘。如租赁房屋的人一样,他们明天就将迁到别的地方去住,而我们今天才搬进这间屋子居住。将要迁居别处的人,不爱护这间屋子的窗户,不清扫治理这间房舍的庭院走廊,这是俗人常情,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至于象我们少年人,前程浩浩远大,回顾辽阔深远。中国如果成为牛马奴隶,那么烹烧、宰割、鞭打的惨酷遭遇,只有我们少年承受。中国如果称霸世界,主宰地球,那么发号施令左顾右盼的尊贵光荣,也只有我们少年享受;这对于那些气息奄奄将与死鬼做邻居的老朽有什么关系?他们如果漠然对待这一问题还可以说得过去。我们如果漠然地对待这一问题,就说不过去了。假如使全国的少年果真成为充满朝气的少年,那么我们中国作为未来的国家,它的进步是不可限量的;假如全国的少年也变成衰老腐朽的人,那么我们中国就会成为从前那样的国家,它的灭亡不久就要到来。所以说今天的责任,不在别人身上,全在我们少年身上。少年聪明我国家就聪明,少年富裕我国家就富裕,少年强大我国家就强大,少年独立我国家就独立,少年自由我国家就自由,少年进步我国家就进步,少年胜过欧洲,我国家就胜过欧洲,少年称雄于世界,我国家就称雄于世界。红日刚刚升起,道路充满霞光;黄河从地下冒出来,汹涌奔泻浩浩荡荡;潜龙从深渊中腾跃而起,它的鳞爪舞动飞扬;小老虎在山谷吼叫,所有的野兽都害怕惊慌,雄鹰隼鸟振翅欲飞,风和尘土高卷飞扬;奇花刚开始孕起蓓蕾,灿烂明丽茂盛茁壮;干将剑新磨,闪射出光芒。头顶着苍天,脚踏着大地,从纵的时间看有悠久的历史,从横的空间看有辽阔的疆域。前途象海一般宽广,未来的日子无限远长。美丽啊我的少年中国,将与天地共存不老!雄壮啊我的中国少年,将与祖国万寿无疆!



  梁启超(1873—1929),字卓如,号任公,笔名有饮冰子、饮冰室主人等。广东新会人。光绪十五年(1889)中举人。次年拜康有为为师,开始学习今文经学、史学、西学及佛学。光绪二十一年(1895)三月,随同康有为联合各省举人一千多人上书清廷请求变法;七月发起并领导京师强学会,主办《中外纪闻》。次年,与黄遵宪等在上海创办《时务报》,任总撰述,写有六十多篇文章,感情强烈,条理明晰,“务为平易畅达。时杂经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束,学者竞效之,号新文体。”(《清代学术概论》)光绪二十四年(1898),参予戊戌变法,失败后流亡日本,先后奔走夏威夷、南洋、澳洲、美洲各地,创办《清议报》、《新民丛报》、《新小说》等期刊杂志,发表大量文章,宣传资产阶级启蒙思想,被称为“舆论之骄子”。其文章对文体改革起了推进作用,“新文体的(或名报章体)体制、风格,乃完全确立”(吴其昌《梁启超》)。1918年游历英、法等国二十多个名城,写成《欧游心影录》。晚年致力于学术研究。一生著述颇多。有《饮冰室合集》,1989年中华书局出版。近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有《梁启超诗文选注》,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有《新大陆游记》。
  本文选自《饮冰室合集》第一册,作于1900年、梁启超二十八岁时,是梁启超有代表性的“新文体”散文之一。梁启超在《清议报祝辞》中自述:“内容之重要者则……有《少年中国说》、《呵旁观者文》、《过渡时代论》等,开文章之新体,激民气之暗潮”,可见作者把此文视为开新体的代表作。
  全文以少年为喻,论述了作者以上中的“少年中国”的理想,即由中国少年所制出的“未来之国”,表达了作者改革现实,建立富强进步国家的改良主义思想。
  全文是少有的长篇大论,气势奔放、滔滔不绝,具体可分为五段。第一针对日本及欧西人称中国为“老大帝国”的谬论,提出全文的论点:“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第二段“先言人之老少”,以生动形象的比喻,说明二者的区别,归结到“国亦宜然”。
  第三段具体描述了老大堪伤之处。
  第四段从近代国家的概念,论中国在今日为“少年之中国”,“此前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
  第五段论少年中国被日本及欧西人称为“老大帝国”的原因,在于“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而“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希望经过少年努力,使中国富强进步,胜于欧洲,雄于地球。
  全文立论精辟,条理明晰,善用比喻、对比、排比句式等修辞手法,激情奔涌,形象真切,层层递进,极富感染力和鼓动性。这种文章在当时发表于报纸,是“别有一种魔力”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5     标题: 生员论(中)·(清)顾炎武

  废天下之生员而官府之政清,废天下之生员而百姓之困苏,废天下之生员而门户之习除,废天下之生员而用世之材出。
  今天下之出入公门以挠官府之政者,生员也;倚势以武断于乡里者[1],生员也;与胥史为缘[2],甚有身自为胥史者,生员也;官府一拂其意,则群起而哄者,生员也;把持官府之阴事,而与之为市者,生员也。前者噪,后者和;前者奔,后者随;上之人欲治之而不可治也,欲锄之而不可锄也。小有所知,则曰是杀士也,坑儒也。百年以来,以此为大患,而一二识体能言之士,又皆身出于生员,而不敢显言其弊,故不能旷然一举而除之也。故曰:废天下之生员而官府之政清也。
  天下之病民者有三:曰乡宦,曰生员,曰吏胥。是三者,法皆得以复其户[3],而无杂泛之差,于是杂泛之差,乃尽归于小民。今之大县至有生员千人以上者,比比也。且如一县之地有十万顷,而生员之地五万,则民以五万而当十万之差矣;一县之地的十万顷,而生员之地九万,则民以一万而当十万之差矣。民地愈少,则诡寄愈多[4],诡寄愈多,则民地愈少,而生员愈重。富者行关节以求为生员,而贫者相率而逃且死,故生员之于其邑人无秋毫之益,而有丘山之累。然而一切考试科举之费,犹皆派取之民,故病民之尤者,生员也。故曰:废天下之生员,而百姓之困苏也。
  天下之患,莫大乎聚五方不相识之人,而教之使为朋党。生员之在天下,近或数百千里,远或万里,语言不同,姓名不通,而一登科第,则有所谓主考官者,谓之座师;有所谓同考官者,谓之房师;同榜之士,谓之同年;同年之子,谓之年侄;座师、房师之子,谓之世兄;座师、房师之谓我,谓之门生;而门生之所取中者,谓之门孙;门孙之谓其师之师,谓之太老师。朋比胶固,牢不可解。书牍交于道路,请托遍于官曹,其小者足以蠹政害民,而其大者,至于立党倾轧,取人主太阿之柄而颠倒之[5],皆此之繇也[6]。故曰:废天下之生员,而门户之习除也。
  国家之所以取生员而考之以经文、论、策、表、判者,欲其明六经之旨,通当世之务也。今以书坊所刻之义,谓之时文[7],舍圣人之经典、先儒之注疏与前代之史不读,而读其所谓时文。时文之出,每科一变,五尺童子能诵数十篇而小变其文,即可以取功名,而钝者至白首而不得遇。老成之士,既以有用之岁月,销磨之场屋之中[8];而少年捷得之者,又易视天下国家之事,以为人生之所以为功名者,惟此而已。故败坏天下之人材,而至于士不成士,官不成官,兵不成兵,将不成将,夫然后寇贼奸宄得而乘之[9],敌国外侮得而胜之。苟以时文之功,用之于经史及当世之务,则必有聪明俊杰通达治体之士,起于其间矣。故曰:废天下之生员,而用世之材出也。


  注释:
  [1]武断于乡里:谓依仗权势在乡里横行霸道。《史记·平准书》:“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2]胥史:犹“胥吏”。官府中办理文书的小吏。[3]复其户:免除其一家的徭役赋税。[4]诡寄: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免税人的名下,以逃避田赋、差役,称为“诡寄”。[5]太阿:古代宝剑名。相传春秋时,楚王命欧治子、干将所铸。太阿之柄喻权柄。[6]繇:同“由”。[7]时文:明清时指科举考试的八股文。[8]场屋:即“科场”。考试士子的地方。[9]奸宄(guǐ):指为非作歹的人。

  顾炎武(1613—1682),初名绛,字忠清,自署蒋山佣,明亡后改名炎武,字宁人,号亭林,江苏昆山人,出身江南大族,少落落有大志,不与人苟同,耿介绝俗,与同里归庄相善,共同参加复社活动,有“归奇顾怪”之称。清兵南下,从昆山令杨永言等举兵抵抗,失败后,友人吴其沆死之,炎武与归庄得脱。其嗣母王氏不食死,遗言后人莫事二姓。炎武遂遍游南北诸省,结纳各地爱国志士,考察山川形势,图谋匡复明室。多次险遭陷害,并曾被捕入狱,得友人营救,才得出狱。他也多次拒绝与清廷合作,愿以身殉。晚年卜居陕西华阴,死于曲沃。
  顾炎武是明末清初的著名启蒙思想家,爱国学者。他在经学、音韵、史地、文学等诸多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被推为乾嘉学派的开山祖师。他认为:“凡文之不关于六经之指,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与人书》三)他的散文,也像他的诗一样,具有“风霜之气,松柏之质”。其著作极丰,著名的有《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音学五书》、《韵补正》、《日知录》、《亭林诗文集》等。其诗文经华忱之点校,题作《顾亭林诗文集》,由中华书局出版。
  本文选自《顾亭林诗文集·亭林文集》卷一。《生员论》凡三篇。这是中篇。生员,因唐代国学及州县学都规定学生的员额,故称生员。明、清时,凡经过本省各级考试取入府、州、县学的,都称为“生员”。本文尖锐地揭发了生员的弊害,提出废天下之生员而官府之政清、百姓之困苏、门户之习除、用世之材出,其矛头对准了封建社会末期的科举制度。其指责时弊,切实有力。废除生员后怎么取士?作者在下篇中作了回答。他主张废除的是以时文取士所产生的生员,则矛头也对准了八股文。他主张兼用辟举之法,其法虽也弊害百出,但由于时代局限,作者也不可能有根本上改变这种弊端的好办法。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5     标题: 圣哲画像记(清)曾国藩

  国藩志学不早,中岁侧身朝列,窃窥陈编,稍涉先圣普贤魁儒长者之绪。驽缓多病,百无一成;军旅驰驱,益以芜废。丧乱来平,而吾年将五十矣。往者,吾读班固《艺文志》及马氏《经籍考》,见其所列书目,丛杂猥多,作者姓氏,至于不可胜数,或昭昭于日月,或湮没而无闻。及为文渊阁直阁校理,每岁二月,侍从宣宗皇帝入阁,得观《四库全书》。其富过于前代所藏远甚,而存目之书数十万卷,尚不在此列。呜呼!何其多也!虽有生知之资,累世不能竞其业,况其下焉者乎!故书籍之浩浩,著述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尽欤也。要在慎择焉而已。余既自度其不逮,乃择古今圣哲三十馀人,命儿子纪泽图其遗像,都为一卷,藏之家塾。后嗣有志读书取足于此,不必广心博骛,而斯文之传,莫大乎是矣。昔在汉世,若武梁祠、鲁灵光殿,皆图画伟人事迹,而《列女传》亦有画像,感发兴起,由来已旧。习其器矣,进而索其神,通其微,合其莫,心诚求之;仁远乎哉?国藩记。
  尧舜禹场,史巨记言而已。至文王拘幽,始立文字,演《周易》。周孔代兴,六经炳著,师道备矣。秦汉以来,孟子盖与庄、苟并称。至唐,韩氏独尊异之。而来之贤者,以为可跻之尼山之次,崇其书以配《论语》。后之论者,莫之能易也。兹以亚于三圣人后云。
  左氏传经,多述二周典礼,而好称引奇诞;文辞烂然,浮于质矣。太史公称庄子之书皆寓言。吾观子长所为《史记》,寓言亦居十之六七。班氏闳识孤怀,不逮子长远甚。然经世之典,六艺之旨,文字之源,幽明之情状,粲然大备。岂与夫斗筲者争得失于一先生之前,姝姝而自悦者能哉!
  诸葛公当扰壤之世,被服儒者,从容中道。陆敬舆事多疑之主,驭难驯之将,烛之以至明,将之以至诚,譬若御驽马登峻坂,纵横险阻,而不失其驰,何其神也!范希文、司马君实遭时差隆,然坚卓诚信,各有孤诣。其以道自持,蔚成风俗,意量亦远矣。昔刘向称董仲舒王佐之才,伊、吕无以加;管、晏之属,殆不能及。而刘歆以为董子师友所渐,曾不能几乎游、夏。以予现四贤者虽未逮乎伊、吕,固将贤于董子。惜乎不得如刘向父子而论定耳。
  自朱子表章周子、二程子、张子,以为上接孔孟之传。后世君相师儒,笃守其说,莫之或易。乾隆中,闳儒辈起,训诂博辨,度越昔贤;别立徽志,号曰汉学。换有来五子之术,以谓不得独尊。而笃信五号者,亦屏弃汉学,以为破碎害道,(齿斤)(齿斤)焉而未有已。吾现五子立言,其大者多合于洙泗,何可议也?其训释请经,小有不当,固当取近世经说以辅翼之,又可屏弃群言以自隘乎?斯二者亦俱讥焉。
  西汉文章,如子云、相如之雄伟,此天地遒劲之气,得于阳与刚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刘向、匡衡之渊懿,此天地温厚之气,得于明与柔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仁气也。东汉以还,淹雅无惭于古,而风骨少聩矣。韩、柳有作,尽取扬、马之雄奇万变,而内之于薄物小篇之中,岂不诡哉!欧阳氏、曾氏皆法韩公,而体质于匡、刘为近。文章之变,莫可穷诘。要之,不出此二途,虽百世可知也。
  余钞古今诗,自魏晋至国朝,得十九家,盖诗之为道广矣。嗜好趋向,各视其性之所近,犹庶羞百味,罗列鼎俎,但取适吾口者,济之得饱而已。必穷尽天下之佳肴辩尝而后供一摆,是大惑也;必强天下之舌,尽效吾之所嗜,是大愚也。庄子有言:“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余于十九家中,又笃守夫四人者焉。唐之李、杜,宋之苏、黄,好之者十而七八,非之者亦且二三。余惧蹈庄子不解不灵之讥,则取足于是终身焉已耳。
  司马子长,网罗旧闻,贯串三古而八书,颇病其略;班氏《志》较详矣,而断代为书,无以现其会通;欲周览经世之大法,必自杜氏《通典》始矣。马瑞临《通考》,杜氏伯仲之间,郑《志》非其伦也。百年以来,学者讲求形声、故训,专治《说文》,多宗许、郑,少谈社、马。吾以许、郑考先王制作之源,杜、马辨后世因革之要,其于实事求是一也。
  先王之道,所谓修已治人、经纬万汇者,何归乎?亦曰礼而已矣。秦灭书籍,汉代诸儒之所掇抬,郑康成之所以卓绝,皆以礼也。杜君卿《通典》,言礼者十居其六,其议已跨越八代矣!有宋张子、朱子之所讨论,马贵与、王伯厚之所纂辑,莫水以礼为兢兢。我朝学者,以顾亭林为宗。国史《儒林传》□然冠首。吾读其书,言及礼俗教化,则毅然有守先待后,舍我其谁之志,何其壮也!厥后张蒿庵作《中庸论》,及江镇修、戴东原辈,尤以礼为先务。而秦尚书意曰,遂纂《五礼通考》,举天下古今幽明万事,而一经之以礼,可谓体大而思精矣。吾图画国朝先正遗像,首顾先生,次秦文恭公,亦岂无微旨哉!桐城姚鼐姬传,高邮王念孙怀祖,其学皆不纯于礼。然姚先生持论阁通,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也。王氏父子,集小学训信之大成,重乎不可见已。故以殿焉。
  姚姬传氏,言学问之途有三:曰义理,曰词章,曰考据。戴东原氏亦以为言。如文、周、孔、孟之圣,左、庄、马、班之才,诚不可以一方体论矣。至若葛、陆、范、马,在圣门则以德行而兼政事也。周、程、张、朱,在圣门则德行之科也,皆义理也。韩、柳、欧、曾、李、杜、苏、黄,在圣门则言语之科也,所谓词章者也。许、郑、杜、马、顾、秦、姚、王,在圣门则文学之科也。顾、秦于杜、马为近,姚、王于许、郑为近、皆考据也。此三十二子者,师其一人,读其一书,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若又有陋于此,而求益于外,譬若掘井九份而不及泉,则以一井为隘,而必广掘数十百井,身老力疲,而卒无见泉之一日。其庸有当乎?
  自浮屠氏言因果祸福,而为善获报之说,深中于人心,牢固而不可破。土方其占毕咿唔,则期报于科第禄仕;或少读古书,窥著作之林,则责报于遐迩之誉,后世之名;纂述未及终编,辄冀得一二有力之口,腾播人人之耳,以偿吾劳也。朝耕而暮获,一施而十报,譬若泊酒市脯,暄聒以责之贷者,又取培称之息焉。禄利之不遂,则激幸于没世不可知之名。甚者至谓孔子生不得位,没而俎豆之报,隆于尧舜。郁郁者以相证慰,何其陋欤!今夫三家之市,利析辎铁,或百钱逋负,怨及孙子;若通(外门内上四下袁)贸易,瑰货山积,动逾千金;则百钱之有无,有不暇计较者矣。商富大贾,黄金百万,公私流衍,则数十百结之费,有不暇计较者矣。均是人也,所操者大,犹有不暇计其小者;况天之所操尤大,而于世人毫末之善,日耳分寸之学,而一一谋所以报之,不亦劳哉!商之货殖同、时同,而或赢或细;射策者之所业同,而或中或罢;为学著书之深浅同,而或传或否,或名或不名,亦皆有命焉,非可强而几也。古之君子,盖无日不忧,无日不乐。道之不明,己之不免为乡人,一息之或懈,忧也;居易以俟命,下学而上达,仰不愧而偏不怍,乐也。自文王、周、孔三圣人以下,至于王氏,莫不忧以终身,乐以终身,无所于祈,何所为报?己则自晦,何有干名?惟庄周、司马迁、柳宗元三人者,伤悼不遇,怨排形于简册,其于圣贤自得之乐,稍违异矣。然被自借不世之才,非夫无实而汲汲时名者比也。苟汲汲于名,则去三十二子也远矣。将适燕晋而南其辕,其于术不益疏哉?
  文周孔孟,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社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三十二人,阻豆馨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6     标题: 师制服议(清)杭世骏

  自《檀弓》心丧之制定[2],于是门人之于夫子[3],若丧父而无服。然犹群居则绖[4]。汉夏侯胜死[5],窦大后为制服[6],以答师傅之恩。而东汉风俗,遂为制杖[7],同之于父。甚且有表师丧而去官,延笃[8]、孔昱[9]、李膺[10]、宣度[11]、刘焉[12]、王朗[13],其较著者也。而应劭尝讥之[14]。至晋定新礼,从挚虞之议[15],谓:“浅教之师,暂学之徒,不可皆为之服,或有废兴[16],悔吝生焉[17]。”于是无服之制,相沿至今,未之有易。
  杭子曰:甚乎,虞之教人以薄也!师者,匠成我以进德修业者也[18],于其死而等诸途之人,在人情为寡恩,在礼制为厥典[19]。钱教之师,暂学之徒,以之几圣学[20],较儒术,固不可同日语;然向者既有北面之义[21],民生于三而事如一[22],教不同而伦则同,为制服以厚俗也。若谓其浅教暂学,而预申废兴悔吝之说,浇季末俗[23],将遂有逆师畔教[24],藉口实于挚虞之议;而传道授业解惑之儒[25],竟至甘受菲薄而莫能以师道自立者[26]。故吾之议,谓师死不可以不制服。
  其制奈何?吊服加麻,三月除之,此魏玉肃[27]、郑称之礼也[28]。吊服加麻,既葬除之,此宋庾蔚之之礼也[29]。《礼》,大夫三月而葬,士逾月而葬。《春秋疏》云:逾月亦三月也。此五服之缌也[30]。其服奈何?朱子之丧[31],门人用缌麻,深衣而布缘[32]。何北山之丧[33],王鲁斋定议[34],玄冠端武加帛[35],深衣布带,加葛绖履[36]。金仁山易之为玄冠加帛[37],绖带方履。今可仿其意而变通之,玄冠绖带可也,三月不宴不听乐,三年心丧。


  注释:
  [1]制服:丧服。[2]檀弓:《礼》的篇名。心丧:在心里悼念。《檀弓》中规定老师死后,弟子“心丧三年”。[3]夫子:老师的尊称。《檀弓》载,孔子死,门人不知是否该穿丧服,弟子子贡说:“过去颜渊死,夫子就像悼念儿子,但不穿丧服。如今夫子死,我们要像悼念父亲,只是不穿丧服。”[4]绖(dié):丧期时结在头上或腰间的麻带。《檀弓》:“孔子之丧,二三子皆绖以出。群居则绖,出则否。”[5]夏侯胜:字长公,是今文尚书学“大夏侯学”的创始者,曾为汉昭帝皇后讲授《尚书》。他死后,昭帝后素服,以报师傅之恩。[6]窦太后:应为上官太后,即昭帝后。[7]制杖:丧杖,丧棒。服丧制礼中,有的规定居丧时手持丧棒,有的规定不持丧棒。为庶母、诸父丧,则制杖。[8]延笃:字叔坚,东汉人。因师丧而弃官,同时有五个侯府聘征他,皆不就。[9]孔昱:字元世,东汉灵帝时补洛阳令,以师丧弃官。[10]李膺:字元礼,东汉时人,以同郡荀淑为师。荀淑死,李膺时为尚书,上表请服师丧。[11]宣度:东汉时人,为老师张文明制杖。[12]刘焉:字君郎,东汉时人,以师丧辞官。[13]王郎:字景兴,三国时魏人,其师杨赐死,弃官服丧,不应征辟。[14]应劭:字仲远,东汉时人。著《风俗通义》三十卷,中有《愆礼篇》,大意指责当时人为师制杖,其师皆属权势声望之人,结果有的人亲属死了不服丧,却为师服丧,由此世风不正。[15]挚虞:字仲洽,西晋文学家。晋朝重新制定礼志,采纳了他不为师服丧的建议。[16]废兴:此指尊师与不尊师,犹言反复、变化。[17]悔吝:悔恨,悔不该。[18]匠成:造就,培养。[19]阙典:缺少制度、法制。阙,通“缺”。[20]几:近,引申为比较。[21]北面:学生敬师之礼。《汉书于定国传》:“定国乃迎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22]这句出自《国语•晋语》:“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23]浇季:风俗浇薄的朝代末。浇,薄。[24]畔:通“判”。[25]这句指当老师的。韩愈《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26]菲薄:轻视。[27]王肃:三国时魏经学家。王朗的儿子。[28]郑称:三国时魏国人。他与王肃关于师制服的观点大致相同,见唐杜佑《通典》。[29]庾蔚之:南朝宋人。著《礼论钞》。《通典》记载了他有关师制服的论述。[30]五服:丧服以亲疏为差等,共分为五种,即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缌(sī):缌麻,五服中最轻的一种。其服用细麻布制成,服期三月。[31]朱子:即南宋理学家朱熹。[32]深衣:古代诸侯、大夫、士家居所穿的一种衣服,上衣和下裳相连。布缘:用布镶边。[33]何北山:何基,字子恭,南宋理学家,人称北山先生。[34]王鲁斋:字会之,何基的学生。[35]玄:黑色。端:一种服装,又称玄端,黑布衣。武(hū):通“幠”,冠上的结带。帛:丝织物。[36]葛:葛布,俗称夏布。[37]金仁山:金履祥,字吉父,南宋理学家,人称仁山先生,是王鲁斋的弟子。


  杭世骏(1695—1772),字大宗,号堇浦,浙江仁和(今杭州)人。乾隆时举博学鸿词科,授编修,因主张“朝廷用人,宜泯满、汉之见”而罢官。晚年主讲粤东、扬州书院。学识渊博,长于史学及小学。有《道古堂文集》等。
  师制服,即为老师服丧的服饰,这在封建时代是很讲究的,属于礼教的一部分。文章对此作了历史性的回溯与考证,论点是“师死不可以不制服”,并提出了制服的具体形式。对今天的读者来说,这可作为一篇增长历史知识的古代风俗考来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6     标题: 石君砚铭(清)吴敏树

  石君,余砚也。昔在辛卯之岁[1],与亡弟半圃读书岳麓[2],以钱三万,取之友人家。砚体甚巨,形制古异,无他文饰,惟池旁有“停云馆”三字[3]。验其刻未工,盖谬为文待诏家物[4],以炫售者[5]。然砚故良石也。半圃喜学书,余以砚属之,颇贵之,未肯轻用。及亡,余痛此砚遂废无事,命工稍镌治之[6],摩去旧刻[7],常供之案间。一日久雨始晴,日光照书室,砚在盖下,喷沸有声。怪而启之,清水盈溢,以此益知其尤[8],愈宝爱之,以姓号之石君。余既无能遭遇发扬于世[9],而文字日颇有名,恐遂抱砚为庸人役,故作为是铭,将求善工而刻之其背。铭曰:
  年可寿若老彭[10],吾不以墨之汁而佐彼之觥[11];行可赠若班生[12],吾不以毫之颖而赆彼之程[13]。匪墨之私[14],匪毫之爱,恐污吾石君之生平。呜呼石君兮,吾与君铭。



  注释:
  [1]辛卯:指道光十一年(1831),作者乡试中举的前一年。[2]岳麓:山名。在湖南长沙市湘江西岸。[3]池:砚池,砚凹处。[4]文待诏:明代著名书画家文徵明,江苏吴县人,曾任翰林院待诏。是“吴中四才子”之一,其画风形成“吴门派”。停云馆是他的室号。[5]售:卖。[6]镌(juā):刻,凿。[7]摩:通“磨”。[8]尤:特异。[9]遭遇:遭逢时机、机遇,指仕途的腾达。[10]老彭:即彭祖,传说中的人物。姓篯名铿,生于夏代,据说活了八百多岁,因以彭祖为长寿的象征。[11]觥(gāng):古代酒器。此代指祝寿的宴席。[12]班生:班景倩,唐代人。他从扬州采访使的位置提拔到朝廷任大理少卿,倪若水给他饯行,说:“班公是行若登仙,吾恨不得为驺仆!”后用班生事比喻声名直上,升迁要位。[13]毫:毛笔。颖:指毛笔尖。赆(jìn):用财物给人送行。[14]匪:通“非”。私:舍不得,吝惜。下文“爱”亦同义。



  这篇器物铭借砚在盖下喷沸不平,喻自己的奇才不能发扬于世,同时以不用砚作庸俗文字的铭戒,表达自己不阿媚时俗的节操。处处以砚写人,石君风骨即是作者人品的写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6     标题: 矢津昌永《世界地理》序(清)吴汝纶

  矢津君去年游吾国,出所著《世界地理》书赠余,余倩学徒晓东文者译之[2],久而未出。今来日本,则矢津君已諈诿儿子启孙译竟[3],而属余为序。西学日新,后出者胜,矢津君地理学名家,所著书甚多,此编其后出者也。盖今世界能分土立名字者,六十有一国,矢津君皆能言其地域风俗物产。
  若国强弱,大率强者进取,弱者无如何,强者虽小必兴,弱者虽大必削;强者长驾远抚,弱者捧土地权利以赠送人;其尤冤苦,则弱者不自保,强者遥领之,谓之“领土”[4]。
  伟哉!飞列滨、特兰斯洼尔[5],弹刃之地耳,不甘为人领,奋起以犯强大国之锋[6],虽势不敌,要尽国雄也。特人喋血三载[7],竭强国智力所极,仅乃伏从之。呜乎,烈哉!惜其起撮土,不足自副其志,使特之君长若将率得席可为之势[8],有所凭藉,其所就可量也哉?印度、埃及故大国[9],后皆为他国领土,摇手转足不得。悲夫!悲夫!当其势之未变,彼故安坐拱默,自谓无患也,夫庸知刀俎之日伺其侧乎[10]!然使其时得如特之君相者持之,吾又知其必有异也。强弱之势,夫岂不以人乎哉?痛乎!悲夫!
  壬寅秋七月。



  注释:
  [1]矢津昌永:日本地理学家,当时日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世界地理》:原名《世界地理学》,1902年由吴启孙(吴汝纶之子,当时正在日本留学)译成中文在东京出版。现在北京图书馆有藏。[2]倩:请。[3]諈诿(chuí wěi):以事相嘱托。[4]领土:领地,属地,即殖民地。[5]飞列滨:即菲律宾,1565年被西班牙侵占,1896年曾爆发革命,1898年6月12日宣告独立,但不久又被美国占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沦于日本之手,战后重新独立。特兰斯洼尔:亦作脱兰斯哇尔、脱兰士洼,现译作德兰士瓦。1889年,当地人民进行了反占领的斗争,失败后,1902年成为英国的殖民地。现为南非东北部的一个省。[6]锋:刀锋,此处指武力。[7]特人:指特兰斯洼尔人民。喋血:血流遍地,形容死伤之多。[8]若:以及。席:依靠。[9]印度:十六世纪起,葡、法、英等相继侵入,1600年起英国逐步建立殖民据点,1849年占领全境。埃及:1882年被英国侵占。[10]刀俎:刀和砧板,宰割工具。


  本文写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作者去日本考察教育时。文章借谈世界地理,谴责帝国主义的殖民主义政策,并以极大的热情赞扬了殖民地人民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斗争精神。行文中流露了作者对民族衰亡的悲痛,希望激起民众的自强精神,表现了作者鲜明的反帝爱国的思想感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4 08:57     标题: 仕训·(清)傅山

  仕不惟非其时不得轻出,即其时亦不得轻出[1]。君臣僚友,那得皆其人也[2]。仕本凭一“志”字[3]。志不得行,身随以苟,苟岂可暂处哉[4]?不得已而用气,到用气之时,于国事未必有济,而身死矣。死但云酬君之当然者[5];于仕之义却不过临了一件耳[6]。此中轻重经权岂一轻生能了[7]?
  吾尝笑僧家动言佛为众生似矣[8]。却不知佛为众生,众生全不为佛,教佛独自一个忙乱个整死,临了不知骂佛者尚有多多少也。我此语近于沮溺一流,背孔孟之教矣[9]。当此时,奔逐于进泊天地[10],下皆不屑为沮溺矣,岂如此即皆孔孟耶?但囫囵略道之[11],尔辈顾素闻大义明矣[12],何必我口一一诛求[13]。运气当尔[14],若不达观,真正憋杀几个读书求志之人。须知志即在读书中寻之,不失为门庭萧瑟之风流也[15]。
  仕之一字,绝不可轻言。但看古来君臣之际,明良喜起[16],唐虞以后可再有几个[17]?无论不得君[18],即得君者,中间忌嫉谗间,能得终始乎?若裴晋公之遇唐宪宗[19],亦万一耳。

  注释:
  [1]“仕不惟”二句:做官不但在不应做的时候,不轻易出来做;即使在应该做的时候,亦不轻易出来做。仕:旧称做官为仕。[2]这句说:君臣僚友,哪能都是恰当的呀![3]这句说:作官为仕,本来凭的是一个“志向”。[4]“志不得”三句:志向不得实行,自己又随着人家苟且度日,这样岂能相处,哪怕暂时也不行。[5]这句说:通常认为为报答君王而死是理所当然的事。[6]这句说:但是对作官为仕而言,“死”只不过是临结束前的一件事罢了。[7]经权:经,规范,原则;权,权衡。轻重经权,权衡原则上的轻重。这二句说:为国家做事,每个行动都要在原则上衡量轻重,岂可一死了事?[8]这句说:我曾好笑僧人动不动就说佛为众生,能够轻生舍身,与作官用气一死相似,结果都是“于国事未必有济,而身死矣”。[9]沮溺:长沮和桀溺,古代两个劳动者。《论语·微子》记载:长沮,桀溺两个人在一起耕地,孔子和子路经过那里,他们对子路说:“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子路转告孔子后,孔子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易也。”作者这里说,我的上述主张,接近于长沮、桀溺的意见,而违背了孔孟的教义。[10]奔逐于进,指奔忙。逐,营求官位。干进,营谋官职地位。泊:通“薄”,茂密,迫近。[11]这句说:只笼统大略地说说。但:只。[12]顾:反顾,回顾。素:平素,平时。这句说:回顾一下平时所听说过的道理就明白了。[13]诛求——诛,责也。诛求,责求。[14]运气当尔——你碰到某种运气。[15]萧瑟——寂寞凄凉。风流——遗风。这句说:不失为清贫之家的遗风。[16]明良喜起:君王英明,忠良喜被起用。[17]唐虞:唐尧、虞舜,传说中的古代圣君。[18]这句说:且不谈不遇明君。[19]裴晋公:名裴度,唐朝闻喜人,字中立。在唐宪宗时先后任司封员外郎知制诰、门下侍郎平章事等职,很受唐宪宗重用。曾在平定淮蔡之乱中督诸军力战,擒吴无济,抚定共人。后策勋封晋国公,入知政事(相当于丞相)。万:万中求一,少见。

  本文论述了出仕之道:仕须有志,并要“得其时”,“得其人”,于“国事有济”,方可出仕,否则不可轻出。文章尖锐地抨击了封建官僚,不凭志,而纯“用气”、“以死酬君”的愚忠;并以佛为众生设喻,揶揄了封建皇帝和官僚“恤众拯民”的谎言;同时还辛辣地讽刺了以孔孟之道治天下,天下却尽是竞进贪婪之辈的丑恶现实;最后吏进一步揭露了官场的险恶、黑暗和腐败,忌嫉谗间,难以善始善终。当然作者由此得出的结论——只在读书中寻志,以保持“萧瑟门庭”的“风流”——是消极的,但这种沽身自好的主张,总比同流合污要高出一筹。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0     标题: 市声说(清)沙张白

  鸟之声聚于林,兽之声聚于山,人之声聚于市。是声也,盖无在无之。而当其所聚,则尤为庞杂沸腾,令听者难为聪焉。今人入山林者,闻鸟兽之声,以为是天籁适然,鸣其自乐之致而已。由市声推之,乌知彼羽毛之族,非多求多冀,哓哓焉炫其所有,急其所无,以求济夫旦夕之欲者乎?
  京师土燥水涩,其声噌以吰(1)。鬻百货于市者,类为曼声高呼,夸所挟以求售。肩任担负,络绎孔道,至于穷墟僻巷,无所不到。传呼之声相闻,盖不知几千万人也!祁寒暑雨,莫不自晨迄暮,不肯少休,抗喉而疾呼,以求济其旦夕之欲耳!
  苟谓鸟之呼于林,兽之呼于山者,皆怡然自得,一无所求,而人者独否,是天之恩勤(2)群类,予以自然之乐者,反丰于物而勒于人,此亦理之不可信者也。然使此千百万人者,厌其勤苦,且自悔不鸟兽若,尽弃其业而他业焉,将京师之大,阒然寂然,不特若曹无以赡其生,生民之所需,畴为给之?此又势之必不可着矣。顾使其中有数人焉,耻其所为,而从吾所好,则为圣贤,为仙佛,为贵人,为高士,何不可者。吾惜其自少至老,日夕为抗喉疾呼,而皇皇于道路以死者。甚矣,市声之可哀也。
  虽然,市者,声之所聚;京师者,又市之所聚也。揽权者市权,挟势者市势,以至市文章,市技艺,市恩,市诌,市诈,市面首(3),市颦笑:无非市者。炫其所有,急其所无,汲汲然求济其旦夕之欲,虽不若市声之哓哓然,而无声之声,震于钟鼓矣。甚且暮夜之乞怜无声,中庭之相泣有声,反不若抗声疾呼者之为其事而不讳其名也。君子之所哀,岂仅在市声也哉!
  嗟乎!有凤凰焉,而后可以和百鸟之声;有麒麟焉,而后可以谐百兽之声;有圣人焉,而后能使天下之人之声皆得其中,终和且平,而无噍杀嚣陵之患。四灵(4)不至,君子之所为致慨也。若曰厌苦人声,而欲逃之山林,以听夫无所求而自然之鸣焉,是鸟兽同群,而薄斯人之吾与也。


  注释:
  (1)噌吰(chēng hóng撑洪):象声词。喻音量宏大,如钟声。(2)恩勤:《诗豳风鸱鸮》:“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以“恩勤”称父母抚育子女的恩情和辛劳。此作“厚爱”解。(3)面首:男宠,男妾,男妓。明清二代均有“好男风”陋习,不只女的蓄面首。此处与下面“市颦笑”相对则不可引申。市颦笑指女性出卖色笑。(4)四灵:古以龙、凤、龟、麟称“四灵”。四灵出,兆示吉祥清明之世。



  沙张白(1626-1691),原名一卿 ,字介臣,号定峰,江阴(今江苏江阴)人。生前与魏裔介等交往。著有《定峰乐府》十卷, 另有《定峰文选》、《读史大略》等并传于世。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0     标题: 示诸生书(清)吴定

  道学之名,不见于经。自《宋史》创立道学之传[1],以尊濂、洛、关、闽诸贤[2],一时从其游者,罔非沐仁浴义[3],暗然为心性之谋[4],何其盛也!
  时代日迁,陵夷至于有明之季[5],高、顾讲学东林[6],士慕其道学之名而依附之者,未免伪君子厕其间张[7]。非若宋世伪学之禁之诬罔诸贤也[8],夫行而伪焉,欲之所以不古也;然行而伪焉,俗犹未尽不古也。何则?天下尚知道学之可贵而崇奉之,故群喜其名而思窃之也。至于怵然以道学为戒[9],而相与讪之[10]、笑之、挤排之,则风俗乃颓然不可收拾矣。夫教化之权,未尝不振于上,而草泽之下[11],无复有人焉宣上德意,明其道以倡率斯民,故俗之敝如此也。是则昔之君子,虑以其好名而托之[12];今之君子,虞其以被谤而去之[13]。
  吁,可畏哉!《齐丘子》曰[14]:“涧松所以能凌霜者,藏正气也;美玉所以犯火者[15],畜至精也。”士生于今,苟非毅然秉不惧不愠之操[16],吾知破方而就圆、毁直而为曲,以求免于今之世者相环矣[17]。非志愿使然,盖有所不获已也[18]。然则不居道学之名,而卓然蹈道学之实者[19],宁非今世豪杰之士哉!



  注释:
  [1]《宋史》:纪传体宋代史,元代脱脱、阿鲁图领衔编撰。首创《道学传》,以道学为判断是非标准。[2]濂、洛、关、闽:宋代理学的四大派,四名代表人物。濂:指濂溪先生周敦颐;洛指洛阳人程颢、程颐兄弟;关指关中讲学的张载;闽指闽中讲学的朱熹。[3]罔非:无非,无不。[4]暗然:隐晦地,私下。心性:中国哲学范畴。程朱理学认为“性”本身即天理,是客观的;“心”又包含了“性”,具有天赋观念(即理),但心与性仍有区别,如程颢提出“只心便是天,尽之便知性”的命题,认为知识与真理只须在人内心求得。[5]陵夷:同“陵迟”,如丘陵渐渐地平了,形容衰颓,衰落。[6]高、顾:明末东林党首领高攀龙和顾宪成。皆无锡人,万历进士。因反对魏忠贤,被革职回乡,聚众在无锡的东林院讲学。他们主要是批评朝政,借的却是讲道名义,因为东林书院是宋代理学人物杨时的讲学处。[7]厕:置身,参加。[8]伪学之禁:宋代庆夫子年间,韩侂胄执政,斥朱熹的道学为伪学,罢了朱熹的官,贬谪了朱熹的师友门生等五十九人,并规定凡任官填写履历,必须注明不习伪学,才能授职。又称“庆元党禁”。诬罔:虚构事实诬陷人。[9]怵然:恐惧貌。[10]讪:毁谤。[11]草泽:指在野,民间。[12]托:寄托,依傍。[13]虞:担心。[14]齐丘子:五代南唐人谭峭著《化书》,相传被南唐人宋齐丘盗为己作,故又名《齐丘子》。[15]犯火:不怕火烧。犯,抵触,冒犯。[16]愠:含怒,怨恨。[17]相环:互相围绕。[18]不获已:不得已。[19]卓然:突出地。蹈:实践。



  这篇文章教导学生不要随俗仰俯,要有涧松美玉般的坚强意志,不图虚名,不怕讪嘲排挤,“卓然蹈道学之实”。这里所说的道学,仍是程朱理学,文中对宋代理学昌盛时代的向往,对明清道学每况愈下的愤慨,无不反映了作者维护封建正统思想的立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1     标题: 室语(清)唐甄

  唐子居于内[1],夜饮酒,己西向坐,妻东向坐,女安北向坐,妾坐于西北隅,执壶以酌,相与笑语。唐子食鱼而甘,问其妾曰:“是所市来者,必生鱼也?”妾对曰:“非也,是鱼死未久,即市以来,又天寒,是以味鲜若此。”于是饮酒乐甚。忽焉拊几而叹[2]。其妻曰:“子饮酒乐矣,忽焉拊几而叹,其故何也?”唐子曰:“溺于俗者无远见,吾欲有言,未尝以语人,恐人之骇异吾言也。今食是鱼而念及之,是以叹也。”妻曰:“我,妇人也,不知大丈夫之事;然愿子试以语我。”
  曰:“大清有天下,仁矣。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妻笑曰:“何以谓之贼也?”曰:“今也有负数匹布或担数斗粟而行于涂者,或杀之而有其布粟,是贼乎,非贼乎?”曰:“是贼矣。”
  唐子曰:“杀一人而取其匹布斗粟,犹谓之贼;杀天下之人而尽有其布粟之富,而反不谓之贼乎?三代以后[3],有天下之善者莫如汉,然高帝屠城阳,屠颍阳[4],光武帝屠城三百[5]。使我而事高帝,当其屠城阳之时,必痛哭而去之矣;使我而事光武帝,当其屠一城之始,必痛哭而去之矣。吾不忍为之臣也。”
  妻曰:“当大乱之时,岂能不杀一人而定天下?”唐子曰:“定乱岂能不杀乎?古之王者,有不得已而杀者二:有罪,不得不杀;临战,不得不杀。有罪而杀,尧舜之所不能免也;临战而杀,汤武之所不能免也;非是,奚以杀为?若过里而墟其里[6],过市而窜其市[7],入城而屠其城,此何为者?大将杀人,非大将杀之,天子实杀之;偏将杀人,非偏将杀之,天子实杀之;卒伍杀人[8],非卒伍杀之,天子实杀之;官吏杀人,非官吏杀之,天子实杀之。杀人者众手,实天子为之大手。天下既定,非攻非战,百姓死于兵与因兵而死者十五六。暴骨未收,哭声未绝。目眦未干[9],于是乃服衮冕[10],乘法驾[11],坐前殿,受朝贺,高官室,广苑囿,以贵其妻妾,以肥其子孙,彼诚何心而忍享之?若上帝使我治杀人之狱,我则有以处之矣。匹夫无故而杀人,以其一身抵一人之死,斯足矣;有天下者无故而杀人,虽百其身不足以抵其杀一人之罪。是何也?天子者,天下之慈母也,人所仰望以乳育者也,乃无故而杀之,其罪岂不重于匹夫?”
  妻曰:“尧舜之为君何如者?”曰:“尧舜岂远于人哉!”乃举一箸指盘中余鱼曰:“此味甘乎?”曰:“甘”。曰:“今使子钓于池而得鱼,扬竿而脱,投地跳跃,乃按之椹上而割之[12],刳其腹[13],㓾其甲[14],其尾犹摇。于是煎烹以进,子能食之乎?”妻曰:“吾不忍食也。”曰:“人之于鱼,不啻太山之于秋毫也[15];甘天下之味,亦类于一鱼之味耳。于鱼则不忍,于人则忍之;杀一鱼而甘一鱼之味则不忍,杀天下之人而甘天下之味则忍之。是岂人之本心哉!尧舜之道,不失其本心而已矣。”
  妾,微者也;女安,童而无知者也;闻唐子之言,亦皆悄然而悲,咨嗟欲泣,若不能自释焉。



  注释:
  [1]唐子:唐甄自称。[2]拊(fǔ):轻击。[3]三代:指夏、商、周。[4]“然高帝”二句:高帝,指刘邦。《史记高祖本纪》载:“秦二世二年……沛公、项羽别攻城阳,屠之。”又“三年……南攻颍阳,屠之。”城阳:今山东鄄城县境。颍阳:今河南许昌市西南。[5]光武帝:指汉光武帝刘秀。屠城三百事见《后汉书耿弇传》:“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按:耿弇为光武帝刘秀的大将。[6]墟:使变成废墟。[7]窜:驱散,骚扰。[8]卒伍:原为周代军队的编制名称。五人为伍,百人为卒。后泛指军队,这里指士兵。[9]眦(zì):眼眶。[10]衮(gǔn)冕:天子的礼服礼帽。[11]法驾:天子的车驾。[12]椹(zhēn):同“砧”,砧板。[13]刳(kū):剖开。[14]㓾(xī):刮掉。[15]不啻(chì):不只。太山:即泰山。



  唐甄(1630—1704),初名大陶,字铸万,后改名甄,号圃亭,达州(今四川达县)人。顺治十四年(1657)举人,选长子(今属山西)县令,因与长官不合,任职十个月即弃官。后居苏州,生活颇窘迫,“炊烟屡绝,至采枸杞叶为食”,但仍著述不辍。著有《潜书》九十七篇。原名《衡书》,取“志在权衡天下”意,署名唐大陶。“后以连蹇不遇,更名《潜书》”。魏禧赞叹其书为“周秦之书也”。唐甄是清初进步思想家,他对当时贫富悬殊的现象极为不平,猛烈抨击君主专制制度。他反对宋儒的只讲心性不谈事功。其文能独抒己见,条理通达,语言遒劲,颇具特色。
  本文选自《潜书》下篇下。室语,谓在家里说的话。它通过与妻妾的对话,激烈地抨击了封建专制制度的罪恶,提了“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的尖锐命题。指出了大将、偏将、卒伍、官吏等滥杀无辜,实为天子所杀,天子为罪魁祸首。这种挟抨击,是极为大胆的。虽然在这一命题前,加了一句“大清有天下,仁矣”,好象清代不如此,这是为了避祸而不得不加的解脱语,并非真的作如是观。当然,由于时代局限,作者还见不到彻底消灭封建专制制度的途径,只能寄希望于“不失其本心”的尧舜一样的帝王的再世。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1     标题: 书《复社人姓氏》后(清)梅曾亮

  右《复社人姓氏》一卷[1],朱氏彝尊得之[2],而藏于曹氏寅者[3]。首顺天[4],次应天[5]、浙江、江西、福建、湖广[6]、广东、河南、山东、山西、四川,至少者广西一人,居其末,凡二千二百五十五人。其人其地,或辽远不相及,其名而可知者, 又不能十之一。呜呼,滥已!
  夫君子相游处,讲说道艺,名高则党众[7],党众则品淆。盖必有人为吾取怨于天下[8],而激吾以不能庇同类之耻,故有争。争则所以求胜之术,或无异乎小人,而所营救者,又不必皆君子,而君子遂为世之诟病[9]。传曰[10]:“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11]。”岂不谅哉[12]!当党祸方急时[13],娄东张氏走急卒京师[14],致书要人,起复周延儒[15],事乃解。夫延儒即不相,固无救于明之亡,而张氏之所以倾时相者[16],有异乎其祸党人者焉?
  余观《几社源流》一书[17],言明季甚夥[18],然颇疑过其实,范蔚宗传党锢也亦然[19]。夫汉与明皆受祸于宦竖[20],而东林与党锢偏受其名[21]。文人矜夸[22],能震动奔走天下,多浮语虚词,而有国者,或欲出全力以胜之,其计左矣[23]。
  然以一时之习尚,使后世渭士气不可伸,而明贤亦为之受垢,驯至清议不立[24],廉耻道消,庸懦无耻之徒附正论以自便,则党人者,亦不能无后世之责也夫!



  注释:
  [1]右:犹言“以上、前面”。古人书写从右到左,直排。[2]朱彝尊:见《寄谭十一兄左羽书》作者介绍。[3]曹寅:字子清,号荔轩,又号楝亭,清文学家,曾官江宁织造。为曹雪芹祖父。[4]顺天:府名,治所今北京。辖京师附近的河北部分地区。[5]应天:明代府名。治所今南京市。[6]湖广:省名。相当于今湖北、湖南。[7]党:团社的成员。[8]吾:犹“吾党”。[9]诟病:耻辱,引申为嘲骂指斥。[10]传(zhuàng)此指《论语》。[11]因:依靠。亲:亲近、了解的人。宗:主,可靠。二句见《论语学而》。[12]谅:信实。[13]党祸:党派斗争的祸害。这里指明思宗崇祯年间,复社成员与当朝权势的斗争。[14]娄东:江苏太仓县,因在娄江之东,故称。张氏:张溥,字天如,太仓人。崇祯进士,与张采等人继东林党而起,合并江南知识分子组织的若干文社,取兴复绝学之义,名“复社”。复社声势主要在崇祯中期,后曾受到南明政权马士英、阮大铖等奸党的打击,部分成员参加了抗清斗争。[15]周延儒:字玉绳,常州宜兴(今属江苏)人。崇祯三年(1630)为宰相,在官庸懦贪鄙,子弟家人在乡横行不法,民愤很大。崇祯六年遭排挤罢相。崇祯十四年,因为薛国观宰相与兵部尚书杨嗣昌勾结,把持朝政,排斥异己,张溥等复社成员欲打击其势力,就疏通关节重新扶助周延儒为相,获得成功。[16]倾:颠覆。时相:当时的宰相,指薛国观。[17]几社:与复社同时的一个文人组织。由夏允彝、陈子龙等人发起,入社者多为师生子弟,以会文讲学为主。明亡,其主要人物曾坚持抗清,不屈而死。[18]夥(huǒ):多。[19]范蔚宗:范晔,字蔚宗,南朝宋史学家。曾删取各家之作,著《后汉书》。党锢:东汉桓帝至灵帝时的宦官专权,世家大族李膺与太学生郭泰等联合,抨击宦官集团,受到诽谤和迫害。斗争几经反复,最后,李膺等百余人被杀,死徒废禁的有六七百人,有的人禁锢终身不许做官,历史上称为“党锢之祸”。《后当书》有《党锢传》。[20]宦竖:指宦官。竖,鄙贱的称呼。[21]东林:明万历、天启年间,无锡人顾宪成与高攀龙在东林书院讲学,议论朝政,企图重新稳定明政权,遭到以宦官魏忠贤为首的在朝权贵的迫害和杀戮。[22]矜夸:自夸,炫耀长处。[23]左:不适当,下策。[24]驯:渐进,渐渐地。清议:公开的评论。



  对于明末的知识分子团社东林党、复社、几社等,后人有个如何评价的问题。这些团社的宗旨都是为了推行改良,开放言路,反对宦官专权,以谋挽救明王朝的统治。其中的优秀人物都亲自投身于反宦官和抗清斗争中,留下可歌可泣的事迹。但“名高则党众,党众则品淆”,这些团社的成份非常复杂,斗争的策略也不尽善。这篇文章仅就复社而论,指出文人团社的弊端。评价历史的态度是客观的,论断也公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2     标题: 书《归震川文集》后(清)曾国藩

  近世缀文之士[2],颇称述熙甫,以为可继曾南丰、王半山之为文[3]。自我观之, 不同日而语矣[4]。或又与方苞氏并举,抑非其伦也[5]。
  盖古之知道者,不妄加毁誉于人,非特好直也[6],内之无以立城,外之不足以信后世,君子耻焉。自周诗有《崧高》[7]、《烝民》诸篇[8],汉有“河梁”之咏[9],沿及六朝,饯别之诗,动累卷帙[10]。于是有为之序者,昌黎韩氏为此体特繁,至或无诗而徒有序,骈拇枝指[11],于义为已侈矣。熙甫则未必饯别而赠人以序,有所谓贺序者、谢序者、寿序者,此何说也?又彼所为抑扬吞吐、情韵不匮者[12],苟裁之以义[13],或皆可以不陈。浮芥舟以纵送于蹄涔之水[14],不复忆天下有曰海涛者也,神乎?味乎?徒词费耳。
  然当时颇崇茁轧之习[15],假齐梁之雕琢[16]、号为力追周秦者[17],往往而有。熙甫一切奔去,不事涂饰,而选言有序,小刻画而足以昭物情,与古作者合符,而后来者取则焉[18],不可谓不智已。“人能弘道,无如命何!”——藉熙甫早置身高明之地,闻见广而情志阔,得师友以辅翼,所诣固不竟此哉[21]!



  注释:
  [1]归震川:即归当有光,字熙甫。见《梅伯言先生诔辞》注。[2]缀文:连续辞句成为文章,即作文。[3]曾南丰:曾巩,字子固,江西南丰人。王半山:王安石,号半山。二人都是“唐宋八大家”中的人物。[4]同日而语:犹言“相提并论”。[5]伦:同类。[6]特:只、仅。[7]《崧高》:《诗经大雅》篇名。朱熹《诗集传》认为是尹吉甫为申伯送行而作。[8]《烝民》:《诗经大雅》篇名。《诗集传》认为是尹吉甫为仲山甫送行而作。[9]河梁之咏:即最早见于《昭明文选》的李陵与苏武诗,因其中有“携手上河梁”的句子,故称河梁之咏。内容写离别送行。[10]帙(zhì):包书的套子,用布帛制成。故谓一套书为一帙。[11]骈拇枝(qí)指:喻多余无用的东西。《庄子骈拇》:“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骈拇,足拇指与第二指连为一体;枝指,手有六指。[12]匮(kuì):缺乏,不足。[13]裁:估量,判断。[14]芥舟:以小草为舟。《庄子逍遥游》:“蓬乱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小舟。”蹄涔:牛马蹄印中的积水。涔,雨水。喻范围极小,无以施展。《淮南子汜论训》:“夫牛蹄之涔,不能生鳣鲔。”[15]茁轧:指盲目拟古,使用生硬晦涩的词汇。欧阳修知贡举,举子刘几好为险怪之文,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欧阳修很生气,斥去不取。[16]齐梁:南朝齐梁间文风绮靡,重辞句雕琢。[17]周秦:指汉以前的古文。归有光所处的明嘉靖间,以王世贞为首的“后七子”主盟文坛,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形成拟古的风气,归有光正是与此相抗衡。[18]取则:效法,学习,取为榜样。[19]二句出自《史记》。见《上某公书》注。[20]藉:假使。[21]诣:至,指学业、成就所达的程度。



  归有光是明代“唐宋派”散文的代表人物,他作古文,原本〈六经〉,继承唐宋韩、柳、欧、苏等人的传统,不仅力矫了当时的盲目拟古风气,而且影响了清初文学,很得桐城派人士的崇尚。曾国藩这篇书跋,实际是对归的散文作了精当而客观的评价。他认为归文中无意义的序赠太多,题材狭窄,轮空不深广。如果撇开桐城派的“义理”标准不谈,这乃是十分中肯的批评。尤其是最后一段对归文“不事雕琢、能昭物情”的赞扬,正道着了归文的长处,也是“唐宋派”的积极意义和成就。当然,文中认为归有光比不上方苞,则是偏颇之论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3     标题: 书《郭玉传》后(清)龙启瑞

  《传》称玉为太医丞[1],多有效应,贫贱厮养[2],必尽其心力;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玉亦因有“四难”之说[3]。
  余尝读而病之[4],以谓玉特世俗者流[5],浅之乎为术者也[6]。玉诚能精其术以济世,则惟吾之所为而必其效[7],而何富贵贫贱之足易其志哉!玉惟不能内自决于必胜之术,故不能不震于外,而失其故智,不然,何以羸服变处[8],而一针即愈邪[9]?岂非技不能通乎道[10],其技固有时而穷邪?然人有疾而使医者不能自尽其意,则亦可危之甚者也。



  注释:
  [1]《传》:指《后汉书方术传》,里面记载了郭玉的生平。郭玉师事程高,学方诊六征之技,阴阳不测之术。和帝时,任太医丞。[2]厮养:为人服役,供使唤的人。[3]四难:郭玉说,他给贵者治病,贵者“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4]病:不满,责备。[5]特:只。[6]乎:于。[7]效:成效,疗效。[8]羸(léi)服:贫贱人的衣着。[9]邪(yé):疑问词,呢。[10]道:此指最高境界。



  龙启瑞(1814—1858),字辑五,号翰臣,广西临桂人,道光二十一年(1841)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太平天国军在广西起事时,龙启瑞总办广西团练,因功升侍读学士,累官至江西布政使。他师从梅曾亮,文论以桐城派诸前辈为宗,主张活用“义法”,工诗文,精通音韵。有《经德堂诗文集》。
  郭玉是汉和帝时名医,他为穷人治病又快又好,治疗贵者却很难奏效。作者抓住这点发议论,认为郭玉医术浅薄,未入医道,貌似过分的责难,实际也冷隽地针砭了所有贵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3     标题: 书《书永清张乞人事》后(清)赵佑

  嘉善周震荣宰永清[1],尝书张乞人事:张乞人,永清县南门外贫人也。父殁,行乞养母。止无庐舍,穴土为居[2]。会天大雪,知县魏继齐过其处,闻歌声出地中,怪之,左右曰:“张乞人也。”呼出,问之,答曰:“今日我母生辰,歌以劝餐耳[3]。”命车载其母子至官廨[4],继齐母馈其母大布及粟[5],继齐馈乞人钱十缗[6]。乞人叩头曰:“官母赐我母,不敢不受;官赐我,我不敢受。”继齐曰:“与其残杯冷炙[7],日夕沿门也?”答曰:“残杯冷炙,我母安之久矣,目无所污也[8]。我愚民,不知此十缗,官何所受之?我母年八十,我年六十有一,为官清白,百姓足矣。”继齐惭汗下,不复强授焉。为营室于城内金花巷,将命居之,乞人负其母去,不知所终。于是仁和老友赵佑,该而为书其后云:
  乞而孝,难已[9];乞而廉,尤难。观乞人之受官母赐,不受官赐,其真视万钟犹呼蹴哉[10]!惟孝,故能廉,不廉,不成其为孝也。虽然,乞人以乞养母,官以官养母,官母之赐乞母,何莫非官之有所受以安其母?乞人特推其安母之心[11],以重官母[12],亦善为官地也[13]。官盍徐省其向所受之,果克安母[14]、母之安之亦如乞母乎?则无独为乞人难也。则犹幸此一官之知惭也。



  注释:
  [1]嘉善:县名,属浙江。宰:主宰,任。永清:县名,今属河北。[2]穴土:挖土为穴。[3]劝餐:勉励人多吃饭。也用为劝人保重身体。[4]廨:办公的房舍。[5]大布:粗布。粟:小米,也泛指粮食。[6]缗(mín):穿线的绳子。此指成串的钱。[7]炙:烤肉。[8]污:耻辱。[9]已:表确定语气。[10]万钟:大量的粮食。钟:量器名。约相当六斛四斗。呼:呼喊。叱喝。蹴(cù):踢。《孟子•告子上》说,如果用轻蔑的态度叱喝着、用脚踢着把东西施舍给别人,叫化子也不会接受。[11]推:推重、看重。[12]重:尊重。[13]地:余地。[14]克:能。



  赵佑(1727—1800),字启人,号鹿泉,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乾隆进士。由编修历官左都御史,屡次主持科举考试,善于品评文章。有《清献堂集》。
  这篇读后感写得很巧妙,一半篇幅概述张乞人的故事,另一半发表感想,赞扬张乞人的孝和廉,而特别突出他的“廉”,对县官的“廉”表示怀疑;推论乞人不受官赐的原因,仍然落到县官的“廉”上。婉转曲折,看似写乞人,实是告戒为官者行孝必清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4     标题: 书《魏叔子集》后(清)王庆麟

  观叔子之文,最长人识见。叔子盛推朝宗[2],朝宗故当不及也。集太多,予欲录其精美者为一集,而薙去客游后作什之九以附焉[3]。
  嗟夫!使叔子足不下金精山,不爱浮誉,不受大腹贾金钱滥作文字[4],不急欲成集;益之岁年,演漾平迤[5],时而出之[6],庶几乎儒者之文矣。昌黎云[7]:“无慕乎速成,无诱于势利[8]”。有味哉!有味哉!



  注释:
  [1]魏叔子:魏禧。见《留侯论》作者介绍。[2]朝宗:侯方域。见《王猛论》作者介绍。[3]薙:同“剃”,削、删。客游:魏禧早年在家乡金精山隐居,三十九岁下山,客游苏州、杭州等地,与当时名流交往。[4]贾:商人。[5]演漾平迤:荡漾顺畅平适地向前流动,比喻文章自然流畅。演,水流。迤,延伸。[6]时:不定期,任何时候。昌黎:唐代文学家韩愈。[7]这二句话见韩愈《答李翊书》。速成:不努力而急于求成功。



  王庆麟,字畴祥,号希仲,又号澹渊,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县)人。嘉庆举人。任宣城教官,工古文,有《洞庭集》。
  作者嘉庆十九年(1814)乘船路过扬州,途中读《魏叔子集》,有感于魏叔子客死扬州附近的舟中,于是写下这篇精湛的跋言。文中肯定魏叔子的文学造诣,重在惋惜他未能舍弃浮名俗利,因而文章亦有糟粕。表达了思想纯正不滥作,文章才能精美的文学观点。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4     标题: 书杜袭喻繁钦语后(清)林纾

  吴人之归,有绮其衣者[2],衣数十袭[3],届时而易之。而特居于盗乡,盗涎而妇弗觉[4],犹日炫其华绣于丛莽之下[5],盗遂杀而取之。盗不足论,而吾甚怪此妇知绮其衣,而不知所以置其身。夫使托身于荐绅之家[6],健者门焉,严扃深居,盗乌得取?唯其濒盗居而复炫其装[7],此其所以死耳。
  天下有才之士,不犹吴妇之绮其衣乎?托非其人,则与盗邻,盗贪利而耆杀[8],故炫能于乱邦,匪有全者。杜袭喻繁钦曰:“子若见能不已[9],非吾徒也。”钦卒用其言,以免于刘表之祸[10]。呜呼!袭可谓善藏矣,钦亦可谓善听矣。不尔,吾未见其不为吴妇也。



  注释:
  [1]杜袭:字子绪,汉末战乱时曾投奔荆州牧刘表,认为刘表不值得辅佐,离去。后仕魏,官至大中大夫。繁钦:字休伯,以文章才辩得名,和杜袭同依附刘表,繁钦多次在刘表面前表现才能,杜袭告诫他说:“我们来到荆州,为的是藏身待时,如果你不停地表现自己,我就要和你绝交了。”繁钦听从了他的劝告,也离开了开荆州。事见《三国志魏志》。[2]绮:有花纹的丝织品。此作动词,使美丽。[3]袭:一套衣服。[4]涎:唾液。比喻垂涎般贪婪。[5]丛莽:草木。丛杂之地。此指盗贼出没之处。[6]荐绅:同“搢绅”,高级官员的装束,代指官宦。[7]濒:靠近。[8]耆:通“嗜”。[9]见:通“现”。[10]刘表:字景升,东汉远支皇族。汉末军阀混战时,任荆州牧,后病死,其子刘琮降于曹操。



  杜袭和繁秋是三国时善藏待时的才士,作者没有直接议论他们的事,却从一个比喻说起,论证在天下大乱时,炫耀才能必招杀身之祸,目的是告诫人们不要以才能被贪利嗜杀者所利用。最后才点到题目上,短篇之中,亦有波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5     标题: 书侯振东(清)胡天游

  振东,肃宁人[1]。家贫,去为县卒,事令安懋修。懋修治好猛[2],或杖人枉[3],色然[4],傍不可;数怒扑[5],不可如故。懋修阴异之。振东短眇[6],视若尪[7],特负胆勇,能人所不敢,虽贱隶乎[8],常咤喑思因事自立[9]。
  明之亡也,河北盗贼动数千。一日合攻肃宁,尤易其小[10],先播语守者:城破且屠。城中人多恐,独振东进说令曰[11]:“此喝我也[12],当固守。”与懋修意合。即日部众拒贼。城东北隅守弱[13],振东请当之。望见其渠坐马上[14],振东私计贼视守卒数倍[15],保否不可知,莫若先击杀渠,围且解。便走白令,手炮拟渠[16]。炮炸,伤振东股[17],股折,或劝其已,怒不肯,再发,果中渠。渠糜[18],余立奔散,城中出追贼,斩数十人。令以此益多振东[19],方厚赐之,然贼去未两日,而振东竟死。谓其人曰:“炮反激时,吾所忍死不仆,而必再举者,欲誓剪贼以全吾城故也[20]。”


  注释:
  [1]肃宁:县名,属河北省。[2]猛:严厉。[3]杖人:用杖打人。枉:冤枉。[4]色然:变色的样子。此指侯振东惊愕县令无故杖人不合事理。[5]数(shuò):频繁、屡次。扑:打。[6]短眇:矮小瘦弱。眇,通“秒”,微小。[7]尪(wāng):一种残疾。矮小而前胸突出,俗称为“鸡胸”。[8]乎:表感叹语气。[9]咤喑(yìn):慨叹声。咤,慨叹。喑,鸣声。[10]易:轻视。[11]说(shuì):劝说,献策。[12]喝(hè):恐吓。[13]隅(yú):角落。[14]渠:头目,首领。[15]视:比较,比。[16]炮:火炮。拟:瞄准。[17]股:大腿。[18]糜(mí):烂,此指粉身碎骨。[19]多:赞扬。[20]剪:尽,灭。


  本文记叙一名县卒智勇兼备,忍死卫城的故事。前面略写平时的正直倔强,正衬托了后面的流血献身,篇幅不枝不蔓,尤其第一段,字句短截而生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5     标题: 书黄侃《梦谒母坟图记》后(清)章炳麟

  蕲州黄侃少承父学,读书多神悟,尤喜音均[2],文词澹雅[3],上法晋宋。虽以师礼事余,转相启发者多矣。颇好大乘[4],而性少绳检[5],故尤乐道庄周。昔阮籍不循礼教[6],而居丧有至性[7],一恸失血数升。侃之念母,若与阮公同符焉[8]。录是以见士行不齐,取其近真者是。若其清通练要之学[9],幼眇安雅之词[10],并世固难得其比方[11],恐世人忘其闳美而以绳墨格之[12],则斯人或无以自解也。老子云:“常善救人,故无弃人[13]。”余每以是风侃[14],亦愿世之君子,共喻斯言。章绛记。



  注释:
  [1]黄侃:字季刚,号量守居士,湖北蕲春人。近代音韵训诂学家、文学家。师事章炳麟,历任北京大学、东南大学等校教授。[2]均:古“韵”字。[3]澹雅:平淡雅洁。[4]大乘:佛教派系之一。强调一切众生皆可成佛。[5]绳检:拘束,制约。[6]阮籍:字嗣宗,三国时魏文学家。蔑视礼教,崇尚老庄哲学。他虽然不拘于礼,但性至孝,母死时,正与人下棋。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7]至性:纯厚的性情,特指孝亲之情。[8]同符:符合。[9]练要:精练专一。[10]幼眇(yào miǎo):精微,微妙。安雅:此指文辞平顺闲雅。[11]比方:比较,比拟。此指不相上下的人。[12]绳墨:规矩。格:衡量,要求。[13]救:治。弃人:废人,无用的人。老子这句话原意是使贵贱各得其所,皆能发挥才用。[14]风:通“讽”,告诫。



  章炳麟(1869—1936),初名学乘,字枚叔,后改名绛,号太炎,浙江余杭人。近代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因参加维新运动被通缉,流亡日本。辛亥革命时任孙中山总统府枢密顾问。1924年脱离国民党,在苏州以讲学为业。晚年曾赞助抗日救亡运动。其哲学思想具有唯物主义倾向,后受佛教和西方主观唯心主义的影响。在文学、史学、语言学等方面,都有贡献。有《章氏丛书》。
  这篇跋记意在说明,性格无拘无束的人也有至孝的品德。尽管不那么循规蹈矩,只要不虚伪,有纯真的性情就非常可取。这实际是对黄侃为人品行的赞扬。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6     标题: 书剑侠事(清)王士祯

  新城令崔懋[1],以康熙戊辰往济南[2]。至章邱西之新店[3],遇一妇人,可三十余[4],高髻如宫妆,髻上加毡笠,锦衣弓鞋,结束为急装[6]。腰剑[7],骑黑卫极神骏[8],妇人神采四射,其行甚驶[9]。试问何人,停骑漫应曰[10]:“不知何许人。”“将往何处?”又漫应曰:“去处去。”顷刻东逝,疾苦飞隼[11]。崔云:“惜赴郡匆匆[12],未暇蹑其踪迹,疑剑侠也。”
  从侄鹓因述莱阳王生言[13]:顺治初,其县设某[14],解官银数千两赴济南[15],以木夹函之[16]。晚将宿逆旅[17],主人辞焉,且言镇西北里许有尼庵[18],凡有行橐者[19],皆往投宿。因导之往。方入旅店时,门外有男子著红帩头[20],状貌甚狞。至尼庵,入门,有廨三间[21],东向,床榻甚设[22];北为观音大士殿[23];殿侧有小门,扃焉[24]。叩门久之,有老妪出应[25]。告以故,妪云:“但宿西廨,无妨。”久之,持朱封鐍山门而入[26]。役相戒勿寝,明灯烛、手弓刀以待曙。至三更,大风骤作,山门砉然而辟[27]。方愕然相顾,倏闻呼门声甚厉[28],众急持械谋拒之[29]。廨门已启,视之,即红帩头人也。徒手握束香掷地[30],众皆仆。比天晓[31],始苏,银已亡矣。急往市询逆旅主人。主人曰:“此人时游市上,无敢谁何者[32],唯投尼庵客,辄无恙,今当往诉耳。然尼异人,吾须自往求之。”
  至则妪出问故。曰:“非为夜失官银事耶?”曰:“然。”入白[33]。顷之,尼出,命妪挟蒲团趺坐[34]。逆旅主人跪白前事。尼笑曰:“此奴敢来作此狡狯[35],罪合死。吾当为一决[36]!”顾妪入[37],牵一黑卫出,取剑背之,跨卫向南山径去。其行如飞,倏忽不见。
  市人集观者数百人。移时[38],尼徒步手人头驱卫返[39],驴背负木夹函数千金,殊无所苦。入门呼役曰:“来,视汝木夹函官封如故乎?”验之,良是[40]。掷人头地上,曰:“视此贼不错杀却否[41]?”众聚观,果红帩头人也。罗拜谢去[42]。比东归,再往访之,庵已空无人矣。
  尼高髻盛妆,衣锦绮,行缠[43],罗袜,年十八九好女子也[44]。市人云:尼三四年前,挟妪俱来,不知何许人[45]。尝有恶少夜入其室[46],腰斩掷垣外[47],自是无敢犯者。


  注释:
  [1]新城:县名,今属河北省。[2]康熙戊辰:即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3]章邱:即章丘,县名,今属山东省。新店:地名。[4]可:大约,大概。[5]锦衣:华美的带有彩色花纹的服装。弓鞋:旧时缠足女人所穿的鞋子。[6]结束:装束,打扮。急装:为便于行动,衣服装束得很紧。常指战士、武士装束。急,紧。[7]腰:腰间插着。动词。[8]黑卫:黑色的驴。卫,驴的别名。神骏:有精神,[9]驶:原意指马跑得快,引申为迅捷。[10]漫应:随意、不经心地回答。[11]隼(sǔn)鸟类的一科,飞得很快,凶猛异常。古人常称它为鹰类。[12]郡:此指济南府。[13]从侄:堂侄,堂兄弟的儿子。鹓(yuān):作者堂侄的名字。莱阳:县名,在今山东省东部。[14]役某:某个差吏。[15]解(jiè):押送,护送。[16]木夹:传递文书用的木制夹板。函:包,装。此指用木夹拼成方匣状,装官银。[17]逆旅:客舍,旅店。[18]尼庵:尼姑庵。[19]行橐(tuó):行李。橐,一种口袋。[20]帩(qiào)头:亦作“绡头”、“幧头”,古代男子束发的头巾。[21]廨(xiè):原指官吏办公的地方。此处作房屋解。[22]床榻:泛指卧具。榻是一种无顶无框的小床。[23]大士:佛教对佛和菩萨的称呼。[24]扃(jiòng):关锁。[25]妪(yù):妇人,多指老妇。[26]朱封:用红笔书写的封条。朱,朱砂,古代用来作书画颜料。鐍(jué):锁钥。此处作动词用。山门:寺庙门。[27]砉(xū):象声词,物体相碰声。辟:开。[28]倏(shū):疾速,忽然。[29]械:器械,用具。[30]束香:一束香,此指使人闻了产生昏迷的香。[31]比:及,到。[32]谁何:是谁?干什么的?引申为过问、干预。[33]白:告诉,禀报。[34]蒲团:草垫子,用以坐、跪。趺(fū)坐:僧人盘腿而坐的姿式。[35]狡狯(kuài):狡诈奸滑。[36]决:解决,了结。[37]顾:回头用目光示意。[38]移时:少顷,一段时间。[39]手:提着。[40]良是:确实是,真是。[41]却:时态助词,犹如了、掉、去。[42]罗拜:围绕着致礼。[43]行缠:绑腿布,古代男女都用。[44]好女子:美丽的女子。[45]何许:什么地方,何处。[46]恶少:品行恶劣的少年。[47]垣:墙。


  明清时,文人们大多喜欢根据传闻,加以想象虚构,创作笔记体的文言小说,王士祯的这篇小说就是如此。先后写了两位女剑侠,同样的衣饰丰采,同样的骑黑驴,疾行如飞,但前者略记,只留下一个特写镜头;后者稍详,可称为一个片断。读后感觉这两女似是一人,又仿佛不是一人。剑侠的行踪无迹,举止神奇,作者的行文也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非常飘逸。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6     标题: 书科尔沁忠亲王大沽之败(清)薛福成

  英吉利、法兰西,以咸丰七年冬十一月,攻陷广州,执总督叶名琛,久踞不退,注谋在改约章,索偿款,增商埠。自谓据城为质,必可如其所请,讲解以罢也。于是总督两广兼通商大臣者为侯官黄宗汉,宗汉亦承平文俗吏耳,盱衡厉色,操下如束湿薪。退驻惠州,既不激励兵练,筹克会城,又不与英使会议立约退师事。习见通商以来,主和者例干清议,挑衅者亦膺严谴,举凡驭远绥边,暨战守方略,惟以闭口不言,塞耳不闻为能。英使额尔金,久不得我要领,乃纠法、美二国,驶兵船北上。
  咸丰八年,夏四月,骤至大沽海口。大沽绿营兵素不练,多恇怯,一见敌船,惊溃。洋兵踞我南北岸炮台。直隶总督谭廷襄、提督张殿元等,皆以疏防获罪,遣戍监候有差。洋兵以大小轮船七,暨舢板船,驶入内河,直薄天津。额尔金等照会内阁:“此来非用兵,盖欲修好,请面见天子诉其事。”文宗特遣侍郎衔耆英谕止之,不能,耆英归,赐死。遂命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以钦差大臣视师通州,遣大学士桂良、尚书花沙纳,往议和约。英人多索偿款及商埠,许之恐伤国体,拒之虑挑强敌,乃以两江总督何桂清兼通商大臣,特派桂良、花沙纳驰赴上海,会同桂清,先与英人商定税则,再议约章,亦欲姑退之以纾近患,修戎备也。
  六月,英、法、美三国兵船退去。秋七月,王移军海口,修筑大沽、北塘营垒炮台,购巨炮分布要害,檄州县伐大木输之海堧,植丛桩水底以御轮船。又奏请调吉林、黑龙江、察哈尔及蒙古两盟马队,前后赴军者可五千骑。
  九年,春三月,辛未朔,怡亲王载垣驰赴天津,察勘海防事宜,桂良等在上海与额尔金商定税则。额尔金遣其弟卜鲁士率兵船北驶,声言将入京换约。桂良等告以“大沽设防,当进自北塘”。夏五月,庚寅,卜鲁士至拦江沙外。壬辰,遣其兵船闯入大沽海口,先觇形势,王故赢师以张之。癸巳,洋轮十七艘驶进鸡心滩,用炸炮摧断铁练。甲午,鼓轮直进,毁我防具,皆树红旗催战。直隶总督恒福,派员持天津道照会,告以:“桂相已由上海驰还,请移驻北塘口外,静待换约,否则暂令换约官数人,由北塘至天津。”英人摽使者,不受照会,开炮击我炮台,分遣步队蚁傅登岸。王挥鞭上马,督军鏖战,戒炮台同时开炮,沉毁数船,击杀登岸洋兵数百,生擒二人,英领队官伤股而坠,殒焉。洋轮入内河者,皆已中炮,不能驾驶,惟一艘遁至拦江沙外。是役也,英人狃于往岁海口之无备,且窥见台中炮力轻弱,未知我增置大炮也,贸然轻进。迨我炮击坏数船,洋兵相顾愕眙,心手瞀乱,纵炮骛击,多不能中。海潮方上,易进难退,仓卒不能出口。而我台了击敌船,蔑不中者,是以获捷。
  英船未人口者,留驻大沽以南,分向旅顺、威海卫、大连湾、大孤山,游泊测绘,皆海口形胜也。或在此购煤汲淡水,转若为寇济后路焉。疆吏营将闻之瞠然,咸谓:“荒岛无足扦者。”会英船粮且尽,始悉南驶。
  当英兵开战时,美使华若翰由北塘登岸,诣京师呈递国书,款以优礼,换约而返。华洋巨商知英人耻其败挫,必兴师报复,惧妨互市也,自议集捐白金二百万两,输偿英饷,沮其再举。于是英使、法使照会通商大臣何桂清:“若事事遵八年原约,即可罢兵。”桂清据以入告,得旨:“卜鲁士辄带兵船,毁我海口防具,首先背约,捐兵折将,实由自取,并非中国失信。所有八年议和条款,概作罢论。若彼自知悔悟,必于前议条款内,择道光年间曾有之事,无碍大体者,通融办理,令其有以回报本国,仍在上海定议,不得率行北来。倘再有兵船驶入拦江沙者,必痛加攻剿,毋贻后悔。”
  当是时,庙谟以获胜之后,欲改前约,冀英、法二国或就范围也。然犹申戒疆臣帅臣:“不得见敌辄先开炮,致碍和局。”又命留北塘一口,为通使议和地。顾北塘地势扼要,不亚大沽,明代防倭,已有炮台,康熙、道光年间,皆修葺之。迨王督办海防,营度于大沽、北塘之间,已二三年,北塘用帑百余万金,仅成南北三炮台。会有言宜纵寇登岸击之者,王心韪其说。旋奉旨:“撤北塘之备,退据大沽、营城,移其巨炮置大沽南北岸炮台。”营城距北塘陆路三十七里,水路七十里。议者谓:“御寇不于藩垣而于堂奥,失计已甚。”北塘绅士御史陈鸿翊密疏争于朝,不听。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在幕府,亦力争之,王狃于大沽之捷,谓:“彼以船来,不能多携马队,俟其登岸,我以劲骑蹙之,可以必胜。洋兵伎俩,我所深知,何足惧哉。”嵩焘以议论不合,遂辞去。
  十年夏,英将额尔金、法将葛罗,率轮船帆船共百艘入寇。复至大沽口,诇我设备严,惩前败不敢阑入。徐窥北塘之弛防也,遂移向北塘。先纵小火轮船至海岸,以铁链系巨桩,鼓轮拽之,须臾,桩则自拔,一桩去,复拔一桩,不二三日,而数百桩尽拔矣。
  六月,丁丑,英、法马步队各挽炮车登岸,先据炮台。官军犹以其来换约,不之御也。大吏派员持照会,请其使臣入都换约,不应。王整军以出,所部马队已调赴他军,不满五千,合京旗步队几及万人。英军马步可一万,法军八千。壬午,洋船由北塘进内港,我军驰往扼之,适值潮缩,船不能动,惧为我军所袭也,高悬白旗,示欲议和状,我军信之,不敢纵击,比潮长,洋兵出不意薄我师,我师被挫。洋兵由北而南,将逼大沽,抵新河,我军御之。洋兵先以七百人出战,王瞰其寡也,麾劲骑驰之,洋兵退,乘势蹴之,洋兵各执一枪,精利无前,数十步外即不能近,俄而七百人为一字阵,每人相去数十步,阵长数里,辂我马队三千,渐围渐迫,我军不能退,突围欲出,洋兵发枪无不中,我军如墙之颓,纷纷由马上颠陨。近世火器日精,临阵者,以俯伏猱进为避击之术,骑兵人马相依,占地愈多且高,遂为众枪之的,然后知枪炮既兴,骑兵难以必胜,或反足为累也。戊子,王师败绩于新河,收合马队,出者七人而已。精锐耗竭,势遂不支,退保唐儿沽。英、法军张甚,出全队攻军粮城,又攻副都统德兴阿之营于新河,皆陷之。大沽、北塘如左右户,新河复居大沽之背。是时,洋轮由北塘分向大沽,驾大炮拟我炮台以扼我前,步骑踞新河以鳅我后,大沽炮台益危,炮穴外向,不能反击。王所经理三载之工程,与数百万之帑金,悉置无用之地。王始悔纵敌登岸之非计,而事已不可挽矣。
  庚寅,我军复退,洋兵进踞唐儿沽。辛卯,奉朱谕云:“僧格林沁握手言别,倏逾半载,大沽两岸,正在危急,谅汝忧心如焚。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实在京师,稍有挫失,须退守津郡,自北而南,迎头截剿,万不可寄身命于炮台,以国家依赖之身,与丑夷拼命,太不值矣。南北岸炮台,须择大员代为防守。汝身为统帅,固难擅自离营,今有特旨,非汝畏葸,若不念大局,只了一身之计,殊负联心。握管凄怆,谆谆特谕,汝其懔遵。”壬辰,特派侍郎文俊、武备院卿恒棋,驰往北塘海口,伴送英、法二国使臣人都换约。
  秋七月,癸巳朔,上命大学士瑞麟、尚书伊勒东阿,统京旗马步官兵九千防通州。丁酉,黎明,洋兵攻大沽北岸石缝炮台,一开花弹飙入火药库,訇然震发,雷砰电飏,土崩石飞,炮台失陷,提督乐善死之,惟南炮台尚存。王念屡挫之后,精锐伤亡,南炮台孤立难持久。适奉密旨退防后路。乃撤营城及南炮台防兵,次于通州之张家湾,与瑞麟军相依护。庚子,以疏防故,夺王三眼花翎,领侍卫内大臣,镶黄旗满洲都统。洋兵进至天津,会和议屡讲不就,遂逼通州。
  八月,戊辰,光禄寺卿胜保,率偏师邀战于八里桥。胜保红顶黄褂,骋而督战,洋兵丛枪注击,伤颊坠马,师奔,瑞麟军闻风凶惧,宵溃,王军朝阳门外。己巳,天子以秋狝巡幸热河,洋兵纵火燔圆明园。甲申,王军亦溃,闻恭亲王在长新店,与瑞麟等皆往从之。英、法按军郭外,欲邀恭亲王主和议。恭亲王用恒棋居间排解,往复关说甚苦,浃两旬,和约始定。
  九月,壬寅,暨英人法人平。当是时,曾文正公国藩督师祁门,胡文忠公林翼驻军太湖,进剿粤寇,相持甚急。闻变,合疏奏请于两人中简派一人,率精兵万人入援。会和议成,乃不果行。英、法军以海口封冻为虞,皆于初冬退去。
  议者始悟咸丰七年广州被陷之后,未始不可善为讲解,内外大臣无一诸洋情者,遂于刚柔缓急取与操纵之诀,未能适中机宜,又或专为身谋,玩视大局,瞢然置之不理,使彼激而生变,纷纭者数年,局势乃弥棘矣。不然,则乘大沽挫敌之后,隐示转圜,倘得能者善为迎距,则八年原许之款,或可择其重者抽去一二,即使仍用前约,其愈于十年所定之款犹多。且敌情叵测,大沽、北塘与各海口皆当严备。夫濒海设防,犹在海驾舟也,舟之大数十丈,凿方寸之孔,纵水漏入,则全舟沉矣。寇一入口,内地震惊,防不胜防,彼且反客为主。又以津沽屏蔽京师,而能战之兵实不满万,亦觉军势过单,况骑队不敌枪队,更出人意计外乎。

  《第二次鸦片战争》(一)P597-617



  薛福成(1838.4.12-1894.7.21)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宾雁里人。出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父亲薛湘,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进士,历任镇江府学教授、湖南安福县令、浔州知府等职。长兄薛福辰,以举人出身得任工部员外郎、济东泰武临道、直隶通永道、左副都御史等职。二兄薛福同,同治元年举人。四弟薛福保,长期在山东巡抚丁宝桢幕府参与政务。
  薛福成幼时苦读经书,后因太平天国起义爆发,而受到强烈震动,决意弃八股试帖之学,而致力研究经世实学,以图报效国家。咸丰八年(1858年),中秀才。同年,薛福成去看望宦游湖南的父亲,适逢薛湘去世,薛福辰、薛福成兄弟二人为处理父亲身后诸事而滞留湖南一年余。十年(1860年),得知太平军已东下苏、常,兄弟二人匆匆赶回,不料全家已外出避难,几经艰辛找寻,终于在苏北宝应东乡找到家人。薛福成继续研读治世之学。
  同治四年(1865年)夏,两江总督曾国藩北上镇压捻军,沿途张榜招贤,薛福成闻讯后即写下八大对策、洋洋万言的《上曾侯书》,往行辕拜谒曾国藩。曾国藩读罢,击节称叹,深为薛福成所言改科举、裁绿营、师夷法的主张吸引,即延聘薛福成入幕。此后曾幕七年生涯,薛福成尤注重于兵事、饷事、吏事、文事,不时呈上一些改革时弊的策文,颇为曾国藩器重,被保为候补同知、直隶州知州并赏加知府衔。
  十一年(1872年)二月,曾国藩病死,薛福成去苏州书局任职。光绪元年(1875年),赴部引见,途中读到新帝即位后向天下求言的诏书,兴奋异常,挥毫写下了《治平六策》、《海防密议十条》万余言。主张应努力改善外交,将国际公法、中外条约刊发各州县;主张科举时应为精通洋务的人特设一科,使奇杰之士辈出;建议通过聘请洋员,派送人员留学,定制铁甲舰来发展海军。薛福成的上书陈言,引起朝廷的重视,不久,即采纳了陈言书中的意见而付诸实施,薛福成名闻朝野。丁宝桢、郭嵩焘等大员纷纷奏保薛福成出任驻外使节之职。直隶总督李鸿章也为薛福成的才能所折服,揽入麾下。
  光绪元年(1875年)下半年,薛福成入李鸿章幕府办理文案,运筹帷幄。次年,在与英国交涉马嘉理案时,薛福成写就《论与英使议约事宜书》上呈李鸿章,主张对英国的无理要求不应迁就,应以择要设防、组织团练、广张疑军、以多攻少的策略,应付英军可能会采取的军事行动。李鸿章非常欣赏,命薛福成随行参加与英国公使的谈判,并因其随办洋务出力而奏荐为知府。
  五年(1879年),“总税务司赫德喜言事,总署议授为总海防司”。薛福成深感事态严重,马上作《上李伯相论赫德不宜总司海防书》,认为如此,“则中国兵权饷权,皆入赫德一人之手”。并向李鸿章献计说,只有告诉赫德,如果他要担任总海防司,就必须放弃总税务司之职,亲自去海滨练兵,这样,赫德必不愿放弃总税务司之职,此事便可作罢。李鸿章觉得十分在理,便采纳了薛福成的建议,函告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依计而行,使赫德欲控制中国海军的图谋终未得逞。同年,薛福成写下了反映他洋务思想的《筹洋刍议》一书,认为中国已到了非要进行大变法、实行洋务不可的地步了。“世变小,则治世法因之小变;世变大,则治世法因之大变”。主张发展工商业,“夺外利以润吾民”。并提出了反不平等条约、防日俄入侵、改革关税等主张。薛福成将该书上呈李鸿章,李鸿章大为赞赏,分发官员传读。
  七年(1881年),薛福成署直隶宣化府,写下了《酌议北洋海防水师章程》,提出了对未来北洋海军的构想。后来,李鸿章就是根据他的设想来建立北洋海军的。次年,朝鲜大院君李昰应发动政变,薛福成向署理直隶总督张树声献计,尽快出兵朝鲜拘捕乱党魁首。张树声采纳了薛福成的建议,迅速平定了朝鲜之乱,使觊觎朝鲜的日本欲趁乱控制朝鲜的阴谋失败。薛福成因功晋升四品道员。十年(1884年)初夏,薛福成实授浙江宁绍台道,时中法战争爆发,薛福成加强防务,并指挥军民重创犯浙的法国军舰,因功加布政使衔。十二年(1886年)秋,薛福成将自己多年来的文稿整理成《浙东筹防录》,次年初又编成《庸庵文编》四卷。
  十四年初(1888年)秋,薛福成升任湖南按察使。翌年初春进京陛见时,被改派为出使英、法、意、比大臣。在驻欧使节任内,薛福成走访了欧洲许多国家,考察欧洲的工业发展,详细地研究了欧洲的政治、军事、教育、法律、财经等制度,开阔了视野,思想也日益改变。他认为西方富强已百倍于中国,中国应不懈地师法西方,建立“纠众智以为智、众能以为能、众财以为财”的私人公司等,并具体提出了“求新法以致富强”、“选贤能以任庶事”、“造机器以便制造”等二十一条“养民最要之新法”。薛福成将他在欧洲四年所闻所思详尽地作了日记,后据以编成《出使四国日记》。
  使欧期间,薛福成还参与众多具体外交事务,十八年(1892年)与英国就滇缅边界划分和通商条约问题进行了多次谈判,由于薛福成援引国际公约,刚柔并用,英国终于同意签订《续议滇缅界务商务条款》,中国收回了滇边部分领土和权益。此外,薛福成还以国际公法为依据,迫使英国政府同意中国在其属境内设立领事,这样,中国政府就在南洋、缅甸等处设立领事,保护当地华侨的权益。
  二十年(1894年),薛福成离任回国。五月二十八日到达上海。因一路辛苦劳累,又染上流行疫病,与六月十九日深夜病逝,终年五十六岁。
  薛福成一生撰述甚丰,著有《庸庵文编》四卷、《续编》二卷、《外编》四卷、《庸庵海外文编》、《筹洋刍议》十四卷、《出使四国日记》六卷、《续刻》、《庸庵笔记》、《出使奏疏》二卷、《出使公牍》十卷等书。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7     标题: 书李林孙事(清)梅曾亮

  郏县陈伯瑜[1],任侠士也。尝于巡抚某公座大言曰:“某某处教匪当起。”时乾隆六十年矣[2],天下乂安[3],座中皆搢绅先生大吏官属也[4],大哗以为妖人,嗾某公即座上执之[5]。伯瑜曰:“执我易易耳,若何者而释[6]!”无何,川楚贼果起[7],官吏皆惊,礼为上客。
  时贼众已蔓延,然未入河南界。河南路四通,轻徙鸟举[8],不可制,当事者尤是为忧。而浸淫闻贼自襄城来[9],文武吏皆他出守御,独布政使马慧裕[10],提空名守城,实无兵。用伯瑜计,得襄城李林孙,以五百人破贼襄城。时贼已大至,临水欲渡,闻伯瑜以二百五十人阅兵也,戏观之,未及战而后阵嚣[11],林孙以二百五十人出其背,贼前后相纷拏[12],杀伤过当,乃遁去[13]。
  林孙已破贼襄城,其乡兵声闻梁楚间[14],林岚乞其兵守卢氏[15]。贼帅张潮儿来攻,众号十万,可二三万[16]。岚卒不满二千,莫敢进。岚谢其众曰[17]:“公等皆林孙人,徒死无益。”指大树曰:“我官也,死是间耳。”众怒曰:“谁无面目者,致公为此言!今日战有不胜贼而生者,撞大石破脑死!”岚拜,众亦拜。遂战,贼几歼[18]。贼走且诟曰[19]:“我识若!我识若!”林岚者,河南省试用知县,后为安徽省同知[20]。
  有盖方泌三[21],为陕西商州州同,亦善使乡民。尝败,言笑如平常。众经曰:“见人父兄子弟死,反笑为!固不可解也[22]。”方泌曰:“贼小胜,骄矣,我报父兄子弟仇,战必胜,珍宝尽有之,我故乐而笑也。”众气振,夏战,乃大胜。方泌至前战地,呼亡者而哭曰:“好男子!不见吾杀贼而死也!”因伏地哭不能已,众皆哭。
  汪士鋆曰:“吾往来梁楚间,问所闻李林孙者,见之襄城逆旅中[23],年六十余矣,而温厚长者。”士鋆与言,言形势王相[24]、用兵奇正之道,皆不省[25]。曰:大豪杰无他,得人心耳。



  注释:
  [1]郏县:河南县名。[2]乾隆六十年:1795年。[3]乂(yǐ)安:太平安定。亦作“艾安”。[4]搢绅:高级官吏的装束,用为官名的代称。亦作“缙绅”、“荐绅”。[5]嗾(sǒu):使唤狗的声音。喻唆使,怂恿。[6]若:你、你们。[7]川楚贼:指四川、湖北等地的白莲教起义者。[8]轻徙鸟举:像鸟飞起来一样,轻易就可以迁移挪动。《史记主父偃传》:“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9]浸淫:积渐而扩及,渐进。襄城:县名,属河南。[10]布政使:官名。是督、抚的属官,专管一省的财赋和人事。[11]陈:同“阵”。[12]纷拏(rú):纷乱,混战貌。同“纷挐”。[13]遁:逃。[14]乡兵:封建时代的地方性武装。清代往往临时招募“乡勇”,镇压农民起义。[15]林岚:河北宛平人,当时为试用知县。卢氏:县名,属河南。[16]可:大约。[17]谢:告别,辞别。[18]几:近,差不多。[19]诟:骂。[20]同知:官名,清代为知府、知州的佐官。府的同知,称同知,州的同知,称州同。[21]盖方泌:字季源,以拔贡官陕西州判,川楚白莲教起义时,任商州(治所陕西商县)州同,因功擢台湾知府。[22]固:竖。此处犹言“实在”。[23]逆旅:旅舍。[24]王相:同“旺相”,阴阳家、术士的语言,得时、运气好称“旺相”。[25]省(xǐng):知觉,明白。



  教匪,是封建时代对起义农民的蔑称,因农民常用秘密宗教组织作号召来进行斗争。清嘉庆元年(1796)至十年的川、楚、陕白莲教大起义,就是这种性质的农民起义,也是此篇的人物活动背景。作者记叙的是被统治者利用民间侠士李林孙,以及地方官林岚、盖方泌。在批判作者封建立场的同时,也应该看到他笔下的人物或激或战,一笑一哭,无不狡诈奇诡,描写生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8     标题: 书鲁亮侪(清)袁枚

  己未冬(1),余谒孙文定公于保定制府(2)。坐甫定,阍启(3):“清河道鲁之裕白事(4)。”余避东厢,窥伟丈夫年七十许,高眶大颡(5),白须彪彪然(6),口析水利数万言。心异之,不能忘。
  后二十年,鲁公卒已久,予奠于白下沈氏(7),纵论至于鲁。坐客葛闻桥先生曰(8):鲁字亮侪,奇男子也。田文镜督河南严(9),提、镇、司、道以下(10),受署惟谨(11),无游目视者。鲁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13),即摄中牟(14)。鲁为微行,大布之衣(15),草冠,骑驴入境。父老数百扶而道苦之(16),再拜问讯,曰:“闻有鲁公来代吾令,客在开封(17),知否?”鲁谩曰:“若问云何?”曰:“吾令贤,不忍其去故也。”又数里,见儒衣冠者簇簇然,谋曰:“好官去可惜,伺鲁公来,盍诉之?”或摇手曰:“咄!田督有令,虽十鲁公奚能为?且鲁方取其官而代之,宁肯舍己从人耶?”鲁心敬之而无言。
  至县,见李貌温温奇雅(18)。揖鲁入曰:“印待公久矣。”鲁拱手曰:“观公状貌被服,非豪纵者(19),且贤称噪于士民,甫下车而库亏(20),何耶?”李曰:“某滇南万里外人也(21)。别母游京师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毕,泣。鲁曰:“吾暍甚(22),具汤浴我。”径诣别室,且浴且思,意不能无动。良久,击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23),非夫也。”具衣冠辞李。李大惊,曰:“公何之?”曰:“之省。”与之印,不受。强之曰:“毋累公。”鲁掷印铿然,厉声曰:“君非知鲁亮侪者!”竟怒马驰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谒两司(24),告之故。皆曰:“汝病丧心耶?以若所为,他督抚犹不可,况田公耶?”明早诣辕,则两司先在。名纸未投,合辕传呼鲁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铁色,盛气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余人,睨鲁曰(26):“汝不理县事而来,何也?”曰:“有所启。”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干笑,左右顾曰:“天下摘印者宁有是耶?”皆曰:“无之。”两司起立谢曰:“某等教敕亡素(27),致有狂悖之员(28)。请公并劾鲁,付某等严讯朋党情弊,以惩余官。”鲁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来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连夜排衙视事(29)。不意入境时,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见其人,知亏帑故又如是(30)。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誉,空手归,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归陈明,请公意旨,庶不负大君子爱才之心与圣上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为无可哀怜,则裕再往取印未迟。不然,公辕外官数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两司目之退。
  鲁不谢,走出,至屋霤外(31);田公变色(32),下阶呼曰:“来!”鲁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鲁头(33),叹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34),吾几误劾贤员。但疏去矣,奈何!”鲁曰:“几日?”曰:“五日,快马不能追也。”鲁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时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请赐契箭一枝以为信(35)。”公许之,遂行。五日而疏还。中牟令竟无恙。以此鲁名闻天下。
  先是,亮侪父某为广东提督,与三藩要盟(36),亮侪年七岁,为质子于吴(37)。吴王坐朝,亮侪黄裌衫,戴貂蝉待侧。年少豪甚,读书毕,日与吴王帐下健儿学嬴越勾卒、掷涂、赌跳之法(38),故武艺尤绝人云。




  注释:
  (1)己未:乾降四年(1739)。(2)孙文定公:孙嘉淦,字锡公,号懿斋,山西太原人。康熙进士,乾隆中官直隶总督、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卒谥文定。保定:府名、治所在今河北保定市。制府:清总督别称制军,故称总督府为制府。保定为直隶总督驻地。(3)阍:看门人。(4)清河道:道名,辖今河北正定、保定等地,兼管河务。此代指清河道道员。(5)颡(sǎng):额。(6)彪彪然:精神焕发貌。(7)白下:本名白石陂,在今江苏南京市金川门外。唐改金陵为白下,移治于白下故城,故金陵山称白下。清名江宁府,即今南京市。(8)葛闻桥:不详。(9)田文镜:初为汉军正蓝旗人,后奉旨改入正黄旗。康熙年间任福建长乐县丞,雍正年间先后官至河南山东总督,加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在任职间,惩贪除暴,不避嫌怨,但过于苛刻搜求,务以严厉相尚,河南民众深恨之。雍正十年(1732)卒,谥端肃。(10)提:提督。一省的军事长官。镇:总兵。管一镇军务。司:布政司、披察司、提学司。(11)受署:受命。(12)游目:随意观看。此形容恭敬小心的样子。(13)中牟:县名,今河南省中牟县。(14)摄:兼、代。此指代理。(15)大布:粗布。(16)道若:问候路途辛苦。(17)开封:府名,治所在今河南省开封市。清河南总督驻开封。(18)温温:温文、温和貌。(19)豪纵:豪奢放纵。(20)下车:《礼乐记》:“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后称初即位或到任为下车。(21)滇南:云南。(22)暍(yē):中暑,此指热。(23)依凡:照常规办事。(24)两司;即布政司、按察司。(25)辕:辕门。此指总督衙门。(26)睨(nì):斜视,表示轻蔑。(27)教敕亡素:平时没有教诫好。(28)狂悖:狂妄违逆。(29)排衙:官员陈设仪仗,使僚属依次谒见。(30)帑(tǎng):库金。(31)霤(liǜ):屋檐滴水之处。(32)变色:此针对前“面铁色”而言。(33)珊瑚冠:清总督帽饰以雕花珊瑚作顶。(34)微汝:没有你。(35)契箭:令箭。(36)三藩:清初,封吴三桂为平西王,守云南;尚可喜为平南王,守广东;耿继茂为靖南王,守福建,称三藩。康熙十二年(1673),清廷下令撤藩,吴三桂与耿继茂之子耿精忠、尚可喜之子尚之信相继叛,被清兵陆续击败。要盟,以势力逼迫结盟。(37)质子:以儿子为人质。(38)嬴越:嬴指秦国,嬴姓。越,越国。勾卒:春秋时军阵名。掷涂、赌跳:《资治通鉴齐纪》载齐明帝好于隧中“掷涂、赌跳”。注云:“涂,泥也。以涂泥相掷为乐也。跳,跃也。赌跳者、以跳跃高出者为胜。”这里指各项武技。




  译文:
  乾隆四年的冬天,我在保定直隶总督府拜见总督孙文定公。刚刚坐定,守门人进来报告,说:“清河道鲁之裕前来陈述工作。”我就到东厢房去回避,暗中看见这位魁梧的男子约七十多岁,大眼睛,宽额头,白胡须闪闪发光;讲述水利情况有条有理,洋洋数万言。我心中十分惊异,一直不能忘记。二十年后,鲁公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在南京沈氏家中停留,与友人畅论古今,谈到了鲁公,座中有位客人葛闻桥先生说:
  鲁之裕,字亮侪,是一位奇男子。当时田文镜任河南总督,为政严厉苛刻,提、镇、司、道及其下属,奉命守职,极其谨慎,在进见田文镜时,没有人眼睛敢东张西望。鲁公就在田文镜部下工作。
  有一天,田文镜命令鲁公去摘取中牟县李县令的官印,并就此代理县令。鲁公采取改装前去的办法,穿着粗布衣服,戴草帽,骑着驴子进入中牟县境。只见数百位老年人互相搀扶着在大路上叹苦发愁,鲁公走上去一再行礼讯问原因,回答说:“听说有位鲁公要来接替我们的县令,客人您在开封知道这事吗?”鲁公故意问:“你们问这个作什么?”回答:“因为我们县令贤明,不忍心让他离去之故。”又走了几里路,看见许多读书人聚集在一起商议:“好官走了可惜,等鲁公来,何不去向他申诉?”有人就摇手说:“咄!田总督早有命令,即使有十个鲁公,又有什么办法?何况鲁公正是取代李县令职位而来的,怎么肯自己不做官而让给别人呢?”鲁公听了,心里非常尊敬李县令,但没有做声。到了县衙,见李县令的相貌温良奇雅,他向鲁公作揖,请鲁公进去,说:“官印已经等公很久了!”鲁公也向他拱手回礼,说:“我看您的形状相貌,衣着服饰,并不是奢侈放荡的人,而且在读书人和老百姓中间,盛传着您的贤名,怎么会刚刚上任就亏空了国库呢?”李县令回答:“我,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云南人。与母亲分别后,在京师游学十年,才得到中牟县令之职,因此借了俸银迎母亲到来。母亲到了,却被弹劾去官,这是命啊!”话尚未讲完,哭了。鲁公说:“我一路来受了暑热,就准备热水,让我洗个澡!”说罢,就一直走到别的房间中去,一面洗澡,一面思索,内心不能不有所感动。想了很久,他举手敲浴盆中的水,发誓说:“如果按照常规行事,就不是大丈夫了!”于是他穿戴好衣帽向李县令告辞,李县令大惊,问道:“您到哪里去?”回答:“到省里去。”李交给他官印,他不接受;李县令坚决要给,说:“不要因为我而连累您!”鲁公将官印铿然一声掷在地上,厉声说:“您还不知道我鲁亮侪的为人!”竟拍马飞驰而去。全县的人民都焚香送他。
  到省以后,鲁公先去拜见布政司和按察司,禀告事情的前后经过。两司都说:“你犯了丧心病了吗?像你这样的做事,在别的总督巡抚面前尚且不许可,更何况是田公呢?”第二天早上,鲁公到衙门时,两司长官已经先在了。名片还没有投进去,全衙门已经在传呼鲁公入内。只见田公朝南而坐,脸色铁青,怒气很盛地在等着他,两旁排列着司、道以下文武官员十余人,田公斜着眼看鲁公说:“你不管县事而来,做什么?”鲁公答:“有事要报告。”问:“官印在哪里?”答:“在中牟县。”又问:“交给什么人?”答:“李县令。”田公一声冷笑,朝着左右看看说:“天下有这样去摘印的人吗?”都回答:“没有。”两司马上起立向田公认罪,说:“这是我们平时没有教诫,以致有这样狂妄背理的官员,请您将鲁之裕也一起撤职,把他交给我们,让我们来严厉审讯他们拉党结派作弊的罪行,以警戒其他官员。”鲁之裕脱下官帽,向前叩头,大声说道:“本来应当这样。只是让我讲明一下:我是一个贫寒的读书人,因为想谋求一官半职,所以来到河南。我能得到中牟县令之职,高兴非常,恨不能连夜就摆起仪仗,立即办理公事。没有想到一入县境,耳闻目睹李县令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竟这样好,士大夫对他也是一样;等见到他本人,知道他挪用银币又是这样的缘故。假如大人您已经知道他的情况而命令我去,我为了自己沽名钓誉,而空手归来,那是我的罪了。如果大人您不知道他的情况而命令我去,我回来向您说明这些原因,请示大人的意旨,这样或许可以不辜负大人爱才之心以及圣上主张以孝来治理天下的意旨。您若是认为李县令没有什么可以哀怜的,那么我再去取印也并不迟。不然,大人辕门外有数十名官员,都想求得一个官印而得不到,我是什么人,敢违拗您的旨意呢!”田公听了默然不言。两司给鲁公递眼色叫他退出。鲁之裕也不道谢,走了出去。刚走到屋簷外,田公变了面色走下台阶,呼叫鲁之裕:“回来!”鲁公之内跪下。田公又招呼他:“向前!”然后取下自己所佩戴的珊瑚冠戴在鲁公头上,叹息着说:“奇男子!这顶冠帽应该给你戴。没有你,我几乎错误地撤掉了贤官。可惜给皇上的奏章已经送出去了,没有办法了!”鲁公问:“几天了?”回答:“已经五天了,即使快马也追不上了。”鲁公说:“大人有恩,我能追还。我年轻时能一天走三百里;大人真要追还奏章,请赐给我一枝令箭作为信物!”田公应允了,于是鲁公马上就走。过了五天,奏章追还了。中牟县令最后太平无事。从此鲁公名闻天下。
  在此之前,鲁亮侪的父亲曾任广东提督,因受三藩胁迫,与他们结了盟。当时亮侪只有七岁,被作为人质押在吴三桂处。吴王上朝时,亮侪穿了件黄裌衫,头戴插有貂蝉的武官帽子侍立在旁。他年轻英豪,读书完毕,每天与吴王帐下的健儿学习古秦国、越国作战时所摆的军阵以及掷涂泥、赌跳跃等各种武技,所以他的武艺尤其超人一等。



  本文约作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
  鲁亮侪名之裕,湖北麻城人。康熙举人,官至直隶清河道,署布政使。鲁亮侪为人忠介梗直,急于赴难。本文只是举他在田文镜幕下受命摘中牟县令印一件事进行描述,绘影绘声地写他入中牟时的沉著与思虑,见田文镜复命时的慷慨大胆。全文以人物为中心,注重场景烘托。在节奏上忽而如黄河决堤,一泻而下;忽而又一波三折,纡徐委婉,读之回肠荡气,心骇神往,不由人不想到《史记》中“鸿门宴”、“荆轲刺秦王”等情彩片段。
  文章采取倒叙的手法,先写鲁亮侪的老年,再写中年,最后写少年。而前后两段都与文章的中心“摘印”密切关联。在写主要人物时,以两司以下官吏的畏葸阿谀作衬托,使得主要人物更为高大完美。这种写法,又与《左传》、《史记》一脉相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8     标题: 书明辽东经略熊公传后(清)全祖望

  明启、祯间[2],东事之坏中破竹之不可遏[3],一时大臣才气魄力足以搘拄之者[4],熊司马一人耳[5]。古称温太真挺挺若千丈松[6],虽磊砢从节,自是足用。司马之卞急忼厉[7],盖亦此种。用人者贵展其才,原不当使一二腐儒操白简以议其旁也[8]。
  关门再出[9],庙堂诸公忌其有所建白[10],乃以全不解兵之王化贞漫夸六万兵平辽[11],为之掣肘[12]。时江侍郎秉谦力陈[13]:经臣不得展布尺寸[14],反使抚臣得操节制之柄[15],必误国事。不幸言而中矣。江国者苟有人心[16],即寸斩抚臣以谢经臣[17],犹且不足。反以不能死绥罪之[18],是犹束乌获之手足[19],使力不胜匹雏者代之任重[20],及蹶而偾[21],则曰“是亦获有同咎”[22],可乎?
  爰书将定[23],枢辅孙公承宗[24]、大司寇乔公允升[25],太仆周公朝瑞[26]。刑曹顾公大章[27],绵援议能议劳之例[28],而太仆凡四上疏,裦如充耳[29]。独怪大司寇王公纪[30]、大中丞邹公元标[31]、都谏魏公大中[32],亦皆力持以为当死,是则予之所不能解者。
  有明三百年,以文臣能任边疆之事者,惟曾襄愍公铣并司马耳[33]。曾死于西,熊死于东,英雄之所遇一也!



  注释:
  [1]辽东经略:辽东即辽东都司,辖境相当于今辽宁省大部,治所在辽阳。经略,明代有重要军务时特设的武官名,负责一个地区的军务,职位高于总督。熊公:熊廷弼,字飞百,明江夏(今武汉市武昌)人。万历进士。曾两次经略辽东,力主寸土不让,固守边疆。因王化贞兵败,论死。[2]启、祯:明熹宗天启年间、明思宗崇祯年间。[3]东事:辽东的事务、局势。坏:衰败。此时清兵已占领辽东大部分土地,辽阳沦陷,经略袁应泰等皆战死,明廷始命令熊廷弼任辽东经略。[4]搘(zhī)拄:支撑,抵抗。[5]司马:春秋战国时掌管军政军赋。后世用作兵部尚书的别称。熊廷弼在经略辽东前,进兵部尚书,故称。[6]温太真:东晋名将温峤,字太真,此处温峤应是和峤,作者误记。《晋书和峤传》:“太傅从事郎中庾顗见而叹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磊砢(luǒ):树木多节而粗壮,比喻人的才能奇异。[7]卞急:急躁。忼:同“慷”,慷慨。厉:严厉。[8]白简:古时弹劾官员的奏章。[9]关门:指山海关。再出:再,第二次。再出谓熊廷弼第二次任辽东经略。[10]庙堂:朝廷。建白:对朝廷陈述意见或有所倡议。[11]王化贞:字肖乾,山东诸城人。万历进士。辽沈相继沦陷后,朝廷一方面任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一方面任王化贞为广宁(今辽宁北镇县)巡抚。王与熊在战略主张上有矛盾。王轻敌盲进,王出师而无功。熊要求朝廷制止王的轻率行为,王反而向朝廷夸口说,愿得六万众,一举荡平清兵。结果大败,广宁失守,王向熊痛哭,熊廷弼微笑说:“六万众一举荡平,竟何如?”漫夸:随意、不负责任地夸口。[12]掣肘:拉住别人的手臂。事见《吕氏春秋具备》。比喻从旁牵制别人的行动。[13]江侍郎:江秉谦,字兆豫,安徽歙县人。侍郎:官名,与尚书同为各部堂官。[14]经臣:经略一方军事的大臣。展布:施展、布置。[15]抚臣:安抚地方的大臣,指巡抚。巡抚与总督同为地方最高长官。节制之柄:指挥管辖的大权。[16]当国者:主持国家大权的人。[17]谢:认错,道歉。[18]死绥:军队败退时,奋力战死。绥,退军为绥。[19]乌获:战国时秦国大力士,据说他能举千钧之重。[20]匹雏:一只幼鸡。《孟子告天下》:“力不能胜一匹雏,则谓无力人矣。”[21]蹶(jué):倒,颠仆。引申为挫折,失败。偾(fèn):仆倒。引申为失败。[22]咎:错误,罪责。[23]爰书:即狱书,古代记录囚犯供词的文书。[24]枢辅:指掌管重要部门的辅佐之臣。孙承宗:字稚绳,河北高阳人,万历进士,为东阁大学士。他出关视察军队,请求朝廷宽恕熊廷弼死罪,遣戍边远地区。[25]大司寇:司寇为春秋战国时的官名,主刑法。此称刑部尚书。乔允升:字吉甫,洛阳人,刑部尚书,亦主张朝廷审讯,宽免熊廷弼之罪。[26]太仆:太仆少卿。周朝瑞:字思永,山东临清人。任太仆少卿,连续四次上疏,认为廷弼才可用,请令带罪守山海关。[27]刑曹:刑部官员。顾大章,字伯钦,江苏常熟人。任刑部主事。援引法律条文,认为王化贞当斩,廷弼当戍。[28]议能议劳:论才干,论功劳。[29]裦(yòu)如充耳:《诗经邶风旄丘》:“叔兮伯兮,裦如充耳。”裦,盛服。充耳,塞耳。意思是诸位大臣虽着盛服,却对意见充耳不闻。[30]王纪:字惟理,山西芮城人。曾上书弹劾阉党魏忠贤,主持公正,享有清名。[31]中丞:汉代为御史大夫的属官。明都察院的副都御史职与汉中丞略同。邹元标:字尔瞻,江西吉水人。官左都御史,有盛名。[32]都谏:都察院谏官。魏大中:字孔时,浙江嘉善人。后以反对魏忠贤下狱而死。[33]曾铣:字子重,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嘉靖进士。历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有胆略,善于用兵,立志收复河套。后受严嵩诬陷,诛死,追谥襄愍。



  全祖望(1705—1755),字绍衣,学者称其为谢山先生,鄞县(今属浙江)人。年轻时文章受到查慎行、方苞等人的推重和赏识。乾隆进士,初为翰林官,后受到权贵排斥,辞官回家。回乡后曾做过绍兴、广东等地的书院山长,从学的人很多。他为人正直,不谐流俗,学问非常渊博,尤好搜罗文献,表彰忠义,研治北宋末和南明的史事。有《鲒埼亭集》。
  熊廷弼是明末难得的文武之才。他治军能整束军纪,使边防巩固无失,督学能在学子们中间享有声望。可是因为生性刚直,功劳高,因而遭到权贵的忌恨,被枉加罪名,最后惨遭杀害,首级传示各地边防,当时人莫不嗟愤。这些在熊公的传记中都有记载,因此作者不再重述,而是仅就熊公冤死一事,开门见山地指出熊公是可以拘救危亡的唯一人才,当国者应该展其才而不听谗言;接着写朝廷恰恰不信任他,反而听信诽谤,乃至是非不分,归罪功臣;最后补写一笔,以所谓清流名臣也认为熊公不死,从而揭示出明末君主昏聩,朝纲败坏,所用非人的历史悲剧。
  文章叙事翔实而精炼,议论廖廖数语,却针砭有力,含意深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9     标题: 书潘荆山(清)袁枚

  潘荆山讳兆,吾浙孝廉也。静深有谋,浙闽总督满保辟入幕府[1]。
  康熙五十四年[2],台湾反,以立朱一贵为名。朱,农家子,幼养鸭为业,每叱鸭,鸭皆成伍,路不乱行。乡人异之。游民之无赖者倡为乱,拥一贵据南路[3],杀守备及官兵二百[4],总兵欧阳凯、副将许云讨贼战死[5],台湾陷。
  事闻,省城大震[6]。时漏下二鼓,满公不知所为,登荆山床为诀,哭声乌乌。荆山披衣起,笑曰:“公止哭,贼即平矣。台湾贼皆乌合,何能为?第兵机贵速,须尽此夜了之。”公曰:“如何?”曰:“公持印,荆山持笔,两侍儿供纸墨,群奴张灯听遣,足矣。”如其言,书一牒下中军曰:“发两标兵各千[3],五鼓集辕,旌旗、器械、战船缺者斩。”一牒下司、道曰:“运粮若干,集厦门听取[9],误者军法从事。”一牒下府、县曰:“明早部院出兵,送者斩。各吏民安堵毋动[10]。”荆山每书牒,笔飒飒如风雨。毕一纸,请公加印,印毕即发。未三鼓而部署定。荆山复解衣卧,咍台大鼾[11]。黎明拔营,行两日至厦门。
  时承平日久,兵不善橹桨,公忧之。荆山下令传呼曰:“凡海贾船能捐货载兵者,与五品官。”有一贾奋前,即褫守备蟒服与之[12]。继来者分给牌劄、豹豸绣补[13]。众贾大喜,争自棹船,船衔尾布列,兵依队而上,不敢哗,甲光耀日。五日抵鹿耳门[14],贼大怖,以为神兵从天而下,骇散无斗者,互相攻杀。守红毛城仅十六人[15],诛之。进剿竹箐城,禽朱一贵,槛车送京师[16]。兵不血刃,粮不支给,凡七日而台湾平。
  满公欲奏荆山功。荆山辞曰:“某性孏[17],非能吏事者也。贼平,仗国家威灵,不可贪天功。袭人爵[18],请事公终其身。”
  满公卒,潘复佐浙督李公卫,以名闻。



  注释:
  [1]浙闽总督:辖今浙江、福建二省,康熙时驻福州(今福州市)。满保:字九如,一字凫山,觉罗氏,正黄旗人。康熙三十三年(1694)进士。历官侍讲、祭酒,以礼部侍郎外任福建巡抚、浙闽总督。以平台录功加兵部尚书。[2]康熙五十四年:公元l715年。[3]朱一贵:明末福建长泰县人。明亡后居台湾,以养鸭为业。清康熙六十年(1721)夏初,联络黄殿、李勇、吴外等人率众起义抗清,各地纷纷响应,占领整个台湾,称中兴王,建元永和。是年6月,清廷派兵自闽、浙渡海镇压,起义军失败,朱一贵被俘,押解至北京被杀。[4]守备:一城之守将,位在都司下。[5]欧阳凯:福建漳浦人,官台湾总兵。以死事赠太子太保。副将:与总兵同为提督属下,总兵管镇,副将管协。许云:不详。[6]省城:指今福州市,为布政、巡抚等省机关驻地。当时台湾隶属于福建。[7]中军:古代行军以中军为发号施令的地方,主将亲自带领。清代督、抚、提、镇等带兵官部下首领也称中军。[8]标:清兵制,以三营为一标,以标统领之。[9]厦门:岛名,一名嘉禾屿、鹭屿,清设厅,即今福建厦门市。[10]安堵:安居,安定。《史记田单传》:“愿无虏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11]咍[hāi]台:睡觉时呼息的声音。《世说新语雅量》:许(璪)上床便咍台大鼾。”陆游《游山》:“酒市拥途观嵬峨,僧庐借榻寄咍台。”[12]蟒服:清代官员的服装,颜色为蓝色或石青,以金线绣蟒,蟒数自八至五,依官品数依次递降。褫(chǐ),剥。[13]牌劄:记功的牌子。豹豸绣补,清官员于服装前后心缀有图之绣像徽识,称补子。各品所绣不同,文官绣鸟,武官绣兽。豹为三品武官绣补,此处记录当有误。[14]鹿耳门:在今台湾鹿港,形如鹿耳,旧时为交通要道,清筑有炮台。[15]红毛城:即红毛楼,在今台南城内镇北坊,荷兰人建。[16]槛车:囚禁犯人的有栅栏的车。[17]孏:同“懒”。[18]人爵:爵位。《孟子告子》:“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



  康熙中叶,台湾知府王珍税敛苛虐,滥捕结会及伐山者二百馀人,处以极刑。台湾百姓极为愤慨,凤山县民黄殿等揭竿而起,奉朱一贵起兵,称朱一贵为明宗室后裔,以号召百姓。起义军发展很快,仅用了七天就占领了全岛,东南沿海大震。这篇文章记的是潘荆山力挽危局,助满保在短期内剿灭起义军的经过。
  文章先介绍事件缘起,再写朱一贵义军的气势与情况的危急,总督满保束手无策。经过这番渲染,然后让潘荆山登场,写他临危不乱,胸有成竹,从容调度,与满保成为鲜明对比。下一节又通过募商船一事写他的机智多谋。最后以省笔写读者意料之中的胜利。叙事井井有条,直捷明净。朱一贵起兵与失败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所以袁枚通篇文章把握着一个‘快”字,尤其是写潘荆山凋兵事,文笔更显得淋漓飞舞。民国年刊《清文评注读本》评云:“临变而措置裕如,荆山自是干才。文写得有声有色,不拘拘于法而法自合。世有讥先生文近小说家言者,蜉蝣撼树,多见其不自量也。”洵为的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09:59     标题: 书潘吴二子事·(清)顾炎武

 
  先朝之史皆天子之大臣与侍从之官承命为之而世莫得见其藏书之所曰皇史宬每一帝崩修实录则请前一朝之书出之以相对勘非是莫得见者人间所传止有太祖实录国初人朴厚不敢言朝廷事而史学因以废失正德以后始有纂为一书附于野史者大抵草泽之所闻与事实絶远而反行于世世之不见实录者从而信之万历中天子荡然无讳于是实录稍稍传写流布至于光宗而十六朝之事具全然其卷帙重大非士大夫累数千金之家不能购以是野史日盛而谬悠之谈徧于海内苏之吴江有吴炎潘柽章二子皆高才当国变后年皆二十以上并弃其诸生以诗文自豪既而曰此不足传也当成一代史书以继迁固之后于是购得实录复旁搜人家所藏文集奏疏怀纸吮笔早夜矻矻其所手书盈床满箧而其才足以发之及数年而有闻予乃亟与之交二子皆居江村潘稍近每出入未尝不相过又数年潘子刻国史考异三卷寄予于淮上予服其精审又一年予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0     标题: 书棚民事(清)梅曾亮

  余为董文恪公作行状,尽览其奏议[1]。其任安徽巡抚,奏准棚民开山事甚力[2]。大旨言[3]:与棚民相告讦者,皆溺于龙脉风水之说[4];至有以数百亩之山,保一棺之土。弃典礼[5],荒地利,不可施行。而棚民能攻苦茹淡[6],于丛山峻岭、人迹不可通之地,开种旱谷以佐稻粱;人无闲民,地无遗利,于策至便,不可禁止,以启事端。余览其说而是之[7]。
  及余来宣城[8],问诸乡人[9]。皆言:未开之山,土坚石固,草树茂密,腐叶积数年可二三寸;每天雨,从树至叶,从叶至土石 ,历石罅[10],滴沥成泉。其下水也缓,又水下而土石不随其下;水缓,故低田受之不为灾,而半月不雨,高田犹受其浸溉。今以斤斧童其山[11],而以锄犁疏其土,一雨未毕,沙石随下,奔流注壑涧中,皆填污不可贮水,毕至洼田中乃止,及洼田竭而山田之水无继者。是为开不毛之土而病有谷之田,利无税之佣而瘠有税之户也[12]。余亦闻其说而是之。
  嗟夫,利害之不能两全也久矣!由前之说,可以息事;由后之说,可以保利。若无失其利而又不至如董公之所忧,则吾盖未得其术也。故记之以俟夫习民事者[13]。



  注释:
  [1]董文恪:董教曾,字益甫,谥号文恪。行状:叙述死者生平事迹的文字。奏议:旧时臣子给皇帝进言的文书。[2]甚力:非常尽力。[3]大旨言:奏疏主要内容说。[4]告讦(jié):揭人隐私。龙脉风水:旧时关于山水地形的迷信说法。[5]弃典礼:违反典章制度的规定。[6]攻苦茹淡:棚民搭木棚而居,从事很苦的劳动,吃很差的食物。[7]是之:即同意他的意见。[8]宣城:今安徽宣城县。[9]问诸乡人:问之于当地人。[10]石罅(xià):石缝。[11]童:山无草木。[12]瘠:使贫困。[13]俟:等待。习民事者:熟悉民事的人。



  梅曾亮(1786—1856),字伯言,一字柏枧,江苏上元(今江苏省南京市)人。近代散文家。道光二年(1822)进士。道光二十九年告归,主持扬州书院讲席。年轻时喜作骈文,后拜姚鼐为师,致力于作古文,成为桐城派后期的重要作家,在当时文坛名声很盛。他的散文多为书序、碑传一类。但山水游记较有特色。林纾《慎宜轩文集序》评价“得桐城之嫡传者,惟上元梅曾亮。顾其山水游记,则微肖柳州。夫学桐城者,必不近柳州,而伯言能之,此非异也,……盖既深于文,固无所不可”。他也写有《书棚民事》等反映时事的散文。著作有《柏枧山房集》。
  本文选自《柏枧山房集》卷十。文章记载了有关安徽棚民开山一事的两种不同意见。作者认为这件事“利害之不能两全”,于是记下这两种意见,等待熟悉民事的人来解决。文章表现了作者关注民事的热情,同时也反映了史传文考信求实的传统。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0     标题: 书山东河工事(清)张惠言

  嘉庆二年[1],河决曹州[2],山东巡抚伊江阿临塞之[3]。伊江阿好佛,其客王先生者,故僧也,曰明心,聚徒京师之广慧寺,诖误士大夫,有司杖而遂之,蓄发养妻子。伊江阿师事之谨。王先生入则以佛家言耸惑巡抚,出则招纳权贿,倾动州县,官吏之奔走巡抚者,争事王先生;河工调发薪刍夫役之官[4],非王先生言不用也。不称意,张目曰:“ 奴敢尔,吾撤汝矣!”其横如此。
  内阁侍读学士蒋予蒲[5],王先生广慧寺之徒也,以母忧去官,游于山东,伊江阿延之幕中,相得甚,奏请留视河工,有旨许之。巡抚择良日筑坛于公馆之左,僧道士绕坛诵经者数十人,巡抚日再至,蒋学士、王先生从。及坛,蒋学士北面拜,巡抚亦北面拜。王先生冠毗卢冠[6],加沙偏袒[7],升坛坐。学士巡抚立坛下,诵经毕,乃去。如是者数月。河屡塞。辄复决。其明年正月,王先生曰:“堤所以不固,是其下有孽龙,吾以法镇之,某日,当合龙[8],速具扫[9]。”巡抚曰:“诺。”先期一日,扫具,役夫数百人,维扫以须。巡抚至,王先生佛衣冠,手铁长数寸,临决处,呗音诵经咒[10]。良久,投铁于河,又诵又投。三投,举手贺曰:“龙镇矣!”巡抚合掌曰:“如先生言。”明日,水大甚。巡抚命下扫,众皆谏,不许,扫下,数百人皆死。居数日,王先生又至,投铁者又三,扫又下,死者又数百人,堤卒不合。
  张惠言曰:余居江南,辄闻山东河工事,未审。及来京师,杂询之,多目击者。呜呼!佛氏之中人,至此极哉!书其事,使来者有所儆焉。
  王先生既蓄发,名树勋,以资入待选通判[11]。本扬州人,或曰常州之宜兴人。当其为僧时,故有妻子也。僧号嘿然。嘿然者,亦其未为僧时号。伊江阿谪戍伊犁,王先生送之戍所。闻其将归谒选云。



  注释:
  [1]嘉庆二年:1797年。[2]曹州:清代曹州府,约相当于今山东省荷泽地区。[3]伊江阿:满族人。官至山东巡抚。后因附和和珅,和珅下狱,被夺职,“又追论在山东日佞佛宽盗,命戍伊犁”(《清史稿》)。塞:堵塞。[4]刍:喂牲口的草。[5]内阁侍读学士:清代内阁官,掌收发本章,总稽翻译。蒋予蒲:河南睢州(今睢县)人。乾隆进士,曾任内阁侍读学士等官。在广慧寺受过戒。[6]毗卢冠:也作“毗罗帽”,僧帽的一种。[7]加沙:即“袈裟”,佛教徒的法衣。[8]合龙:治河时修筑堤坝,最后完成的合口工程叫“合龙”。[9]扫:通“埽”(sào),治河工程中用以护堤和堵口的器材。预先以柳、草或秫秸等捆扎而成,其大者杂以土石。[10]呗(bài)音:梵音赞颂。[11]通判:清代为府的僚属。[12]谒选:去吏部等候选派。



  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武进(今江苏常州市)人。嘉庆四年(1799)进士,授庶吉士,充实录馆纂修官。六年,任翰林院编修。七年卒,年仅四十二。张惠言早年治经学,尤深《易》、《礼》、擅词,为常州词派的创始人,论词强调比兴。散文则受桐城派的影响,是刘大櫆的再传弟子,但也在某种程度上突破了桐城“义法”的樊篱,与恽敬同为阳湖派的创始人。其经学著作有《周易虞氏义》等二十余种。文集有《茗柯文编》,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版黄立新校点本。收录了《茗柯文》和《茗柯词》。此外,还编有《词选》、《七十家赋钞》等书。
  本文选自《苟柯文集》三编。嘉庆二年,山东曹州黄河决口,清廷竟派一个颟顸无能的巡抚来堵决口,结果在堵口中一而再地牺牲了数百口河工的生命。这是对清代统治者凶残任性而又昏聩无能的揭露,是张惠言散文中的代表作。文章叙事简洁,惟妙惟肖地刻画出了昏聩而又专横的山东巡抚伊江阿和他的帮凶王树勋的丑恶形象。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1     标题: 书苏明允《辨奸论》后(清)管同

  苏明允《辩奸论》诋斥荆公[2],宋方勺《泊宅编》言其本末甚备[3]。顷见周密《浩然斋雅谈》[4],谓尝见陈振孙说[5],此论亦间及二程[6],此本臆说无凭[7],而近世辟宋儒者多喜道之[8],亦其谬矣。
  明允之卒,张方平为墓碣[9],特载此文为荆公而作,子瞻有谢书可考也[10]。当明允至京,盖在嘉祐[11]、治平之世[12],其时欧公既为介甫延誉[13],而潞公为相[14],又请不次擢用,以激奔竞之风[15]。故论曰,盖世之名而贤者有不知[16]。若明道、伊川,则自神、哲两朝始出仕,其于是论无一可合焉。夫面垢不洗,衣垢不浣者,介甫之实事[17],当其少年,尝见戒于韩魏公矣[18]。世岂有囚首丧面之二程也[19]?呜呼!道学之尊,犹天地日月也,纵使明允著论讥之,于二程亦何损?又况牵合臆决,绝不考其当时之事,彼振孙与密者,亦何心哉!



  注释:
  [1]苏明允:苏洵(1009—1066),字明允,北宋散文家,苏轼之父。[2]荆公: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封荆国公。北实政治改革家、文学家。[3]方勺:宋代人,他的笔记《泊宅编》共三卷,主要记载宋哲宗到徽宗时的朝野旧事遗闻。[4]周密:南宋文学家。《浩然斋雅谈》是他的笔记著作。[5]陈振孙:南宋人。他的《直斋书录解题》是历代典籍的提要目录。[6]二程:北宋理学奠基者程颢、程颐兄弟。程颢人称明道先生,程颐人称伊川先生。[7]臆说:想当然的主观言论,无根据之谈。[8]辟:排除,引申为驳斥。[9]张方平:字安道,号乐全居士,北宋人。反对王安石变法。[10]子瞻:苏轼字子瞻。有《谢张方平书》。[11]嘉祐:宋仁宗年号。[12]治平:宋英宗年号。[13]欧公:欧阳修。延誉:荐引、称扬。王安石早年得欧阳修的赏识,擢进士上第,欧还曾经荐他为谏官。[14]潞公:文彦搏,北宋名臣,曾任宰相,封潞国公。他“荐安石恬退,乞不次进用,以激奔竞之风”。后反对王安石变法。不次:不按一般的等级名次,即破格。[15]激:抨击。[16]盖世:超过、压倒一切。贤者:指欧、文二公。[17]实事:即确实、确切发生过的事情。《宋史王安石传》中记载有王安石不修边幅的事。[18]韩魏公:韩琦,北宋名臣,封魏国公。王安石曾在他手下任签判,每天夜里读书达旦,经常来不及洗漱就去办公。韩琦以为他夜里饮酒放逸,就告诫他:“君少年,无废书,不可自弃。”见《邵氏闻见录》。[19]囚首丧面:这是《辨奸论》中骂王安石的话。



  世传苏洵的《辨奸论》一文,曾经引起清代学者的争论与考证。焦点在于:反对宋代理学的人,把它作为理学在宋代已遭到驳斥的证据;维护宋儒理学的人,不能容忍这种观点,坚持认为它的矛头是指向王安石。管同是尊奉理学的,他自然站在后者的立场。不心而论,苏洵的原文不像是指斥理学家,又由于苏洵的《嘉祐集》里并没有这篇文章,因此多数人认为是伪作,用来攻击王安石的。管同此文证据并不充分(如以出仕先后为据),但振振有词,足见回护之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1     标题: 书五代史安重诲传后(清)方苞

  记事之文,惟《左传》、《史记》各有义法。一篇之中,脉相灌输而不可增损[2],然其前后相应,或隐或显,或偏或全,变化随宜,不主一道。《五代史安重诲传》总揭数义于前,而次第分疏于后[3],中间又凡举四事,后乃详书之[4]。此书、疏、谕、策体,记事之文,古无是也。
  《史记》伯夷、孟、荀、屈原传,议论与叙事相间,盖四君子之传[5],以道德节义,而事迹则无可列者。若据事直书,则不能排纂成篇,其精神心术所运,足以兴起乎百世者,转隐而不著。故于伯夷传叹天道之难知[6],于孟、荀传见仁义之充塞[7],于屈原传感忠贤之蔽壅[8],而阴以寓己之悲愤。其他本纪、世家、列传有事迹可编者,未尝有是也。重诲传乃杂以论断语。夫法之变,盖其义有不得不然者,欧公最为得《史记》法,然犹未详其义而漫效焉,后之人又可不察而仍其误邪?



  注释:
  [1]五代史:指欧阳修所修撰的《新五代史》。安重诲:五代后唐大臣,明宗时任兵部尚书等职。[2]脉:指文章的脉络线索。[3]分疏:分别阐述。《五代史安重诲传》先总说安重诲“恃功矜宠,威福自出,旁无贤人君子之助,其独见之虑,祸衅所生,至于臣主俱伤,几灭其族。”然后分别以事例说明这几个方面。[4]“中间”二句:《五代史安重诲传》在中间举出安重诲的四次过失“轻信韩玫之谮,而绝钱镠之臣;徒陷彦温于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严一出而知祥贰;仁矩未至而董璋叛。”然后分别详述这四件事。方苞认为这样写不合于史传的义法。[5]传(chuán船):流芳后世。[6]“故于伯夷传”旬:《史记伯夷列传》对伯夷事迹的叔述极为简略,而前后却有大段议论。在叙述伯夷“饿死于首阳山”后,司马迁有一段议论天道难知的话:“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7]“于孟、荀传”句:《史记孟子荀卿列传》第一段议论:“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慨叹战国之世好言利而不言仁义。按“仁义充塞”一语见于《孟子•滕文公下》,意为仁义的道路被阻塞。[8]“于屈原传”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论屈原之所以著《离骚》:“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



  此文中心,仍是谈“义法”问题。文中首先论《左传》、《史记》“义法”之精,指出为文应文气贯通,前后照应,富于变化,不主一道。接着批评欧阳修所作《五代史安重诲传》议论与叙事相间,不合记事文体的“义法”,认为传记文只有在可记之事甚少时才允许叙议相间。史传文大多通篇叙事,只在叙事完毕后,才附以论赞,但欧阳修所用叙议相间的写法,未必不可备一格。方苞的批评,未免有点绝对化,且与篇首所说“不主一道”相矛盾。把为文之“法”绝对化、程式化,“法”就会流于死法,方苞论“法”,正有此弊。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2     标题: 书孝妇魏氏诗后(清)方苞

  古者妇于舅姑服期[2],先王和情以立文[3],所以责其实也[4]。妇之爱舅姑,不若子之爱其父母,天也[5],苟致爱之实[6],妇常得子之半,不失为孝妇。古之时,女教修明[7],归于舅姑,内诚则存乎其人[8],而无敢显为悖者[9]。盖入室而盥馈[10],以明归顺;三月而后反马[11],示不当于舅姑而遂逐也[12]。终其身荣辱去留, 皆视其事舅姑之善否,而夫之宜不宜不与焉[13]。惟大为之防[14],此其所以犯者少也。
  近世士大夫百行不作[15],而独以出妻为丑[16],闾阎化之[17],由是妇行放佚而无所忌[18]。其于舅姑以貌相承而无勃谿之声者[19],十室无二三焉,况责以诚孝与?妇以类己者多而自证[20],子以习非者众而相安,百行之衰[21],人道之所以不立[22],皆由于此。
  广昌何某妻魂氏[23],刲肱求疗其姑[24],几死[25]。其事虽人子为之,亦为过礼;而非笃于爱者不能[26]。以天下妇顺之不修[27],非绝特之行[28],不足以振之;则魏氏之事,岂可使无传与?抑吾观节孝之过中者[29],自汉以降始有之,三代之盛[30],未之前闻也。岂至性反不若后人之笃与[31]?盖道教明,而人皆知夫义之所止也[32]。后世人道衰薄,天地之性有所壅遏不流[33],其郁而轨于一二人者[34],往往发为绝特之行,而不必轨于中道[35]。然用以矫枉扶衰[36],则固不可得而议也[37]。
  魏氏之舅官京师,士大夫多为诗歌以美之,予因发此义,以质后之人[38]。


  注释:
  [1]题目意思是:大家写了很多赞颂魏氏的诗,我因为这些诗再发点议论。[2]舅姑:公婆。妇女对丈夫父母的称谓。服期(jī):照丧礼规定穿戴一定的丧服以哀悼死者称“服”,服期即指服丧一年。[3]先王:此指以前制定丧礼的君王。称情以立文:《礼记三年间》:“三年之丧何也?曰:称情而立文。”意谓根据人的感情轻重来制定丧礼条文。[4]责:要求,督责。实:实际,实践。[5]天:天然,出于自然的。[6]致爱:最亲近,极爱。致,尽,极。[7]女教:即妇教,对妇女进行道德准则、行为规范方面的训诲、教化。修明:整饬完好、明朗清楚。[8]存:想念,关心。[9]悖(bèi):违反,违背道理。[10]盥馈(guàn kuì):盥,洗手,洗脸;馈,进食于人。[11]反马:春秋战国时,大夫以上嫁女,用车马送新娘到夫家,把马也留在夫家。三个月后,夫家表示认可这位新娘,才把马送回女家,叫做反马。[12]遂逐:马上赶走。封建时代丈夫离弃妻子称“休”、“逐”、“出”。[13]不与(yù):不在其内,不考虑。[14]惟:犹“以”,由于。大为:犹言“大行”,正确而重要的行为。防:防患,约束。[15]百行:犹言“百为”,多种行为。怍(zuò):惭愧。[16]出妻:离弃妻子。[17]闾阎:里巷的门,借指里巷、百姓间。化:转移、影响人心风俗。[18]放佚:放纵淫荡。[19]勃谿(xī)指家庭中的斗争、争吵。[20]自证:证明自己正确。[21]百行(xìng):各种优良的品德、善行。蔡邕《陈寔碑》:“兼资九德,总修百行。”又有“士有百行,孝敬为先”的说法。[22]人道:封建社会的为人准则、伦理道德和社会规范。[23]广昌:县名,今属江西省。[24]刲肱(kuī gōng):割臂上的肉。刲,割;肱,手臂,胳膊。[25]几:几乎,差一点。[26]笃:深厚,忠实。[27]修:修养,整治。[28]绝特:极度非凡,独特突出。[29]抑:连词,表转折,犹“然而”。节孝:节操、孝行。过中:超过了中庸的道德标准。中,不偏不倚,正合度。过中犹言过分。[30]三代:秦以前夏、商、周三代。[31]至性:纯厚的性情,一般特指孝亲之情。[32]所止:所在。[33]天地之性:即程朱理学所谓的天理,指仁、义、礼、智等纲常伦理。壅遏:阻塞,障碍。[34]郁:郁结。钟:聚,集。[35]中道:中庸之道。[36]矫枉:纠正过失,错误。[37]议:非议。质:就正,请评定。



  方苞(1688—1749),字凤九,号灵皋,晚号望溪,安徽桐城人。康熙四十五年(1706)进士。康熙五十年,因戴名世《南山集》案牵连入狱,两年后免死出狱,以“方苞学问天下莫不闻”受康熙特旨,入值康熙的秘书机构南书房,成为天子的近身辞臣。乾隆时官至礼部侍郎,晚年辞官归里。
  方苞年轻时专治古文,从事经学研究,这对他后来的思想和创作,影响很大。他在思想上崇尚程朱,所以他的散文多为经说及书序碑传之类。论文提倡“义法”,为“桐城派”创始人。散文风格是他散文理论的体现,严谨雅洁,不露激情,淳厚质朴。
  方苞为文主张“详者略,实者虚”,此文抓住魏氏刲肱疗姑一事,把表彰魏氏与端正世风、宏扬孝道说得极有关系,发大议论,做足文章。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2     标题: 书谢御史(清)吴敏树

  谢御史者[1],吾楚湘乡谢芗泉先生也[2]。当乾隆末,宰相和珅用事[3],权焰张。有宠奴常乘珅车以出,人避之,莫敢诘。先生为御史,巡城遇之,怒,命卒曵下奴,笞之。奴曰:“敢笞我!我乘我主车,汝敢笞我!”先生益大怒,痛笞奴,遂焚烧其车。曰:“此车岂复堪宰相坐耶!”九衢中[4],人聚观,欢呼曰:“此真好御史矣!”和珅恨之。假他事削其籍以归[5]。
  先生文章名一时,喜山水,乃遍游江浙,所至,人士争奉筇屐迎[6]。饮酒赋诗,名益高,天下之人,皆传称“烧车御史”。和珅诛,复官部郎以卒。
  及道光癸巳之岁[7],河南裕州知州谢兴峣[8],以卓异荐入都。裕州,御史之子,由翰林改官也。引见时,唱陈名贯毕[9],皇上问曰:“汝湖南人,作京语何也?”兴峣对言:“臣父谢振定,历官翰林御史,臣生长京师。”上悟曰:“尔乃烧和珅车谢御史之子耶?”因褒奖兴峣家世,勉以职事。明日,上语阁臣:“朕少时闻谢御史烧车事,心壮之。昨见其子来,甚喜。”未几,命擢兴峣叙州府知府[10]。方裕州入见时,吾乡人士在京师者,盛传天语,以为谢氏父子之至荣也,又幸芗泉先生之生于其乡而以相夸耀也。敏树得知其本末如此云。
  敏树又记在都时,有郎官当推御史者,语次[11],因举芗泉先生之事 。郎官谓曰:“芗泉负学问文章,又彼时请议尚重,故去官而名益高,身且便。今我等人材既弗如,而时所重者,独官禄耳,御史言事,轻则友人笑,重则恐触罪,一朝跌足,谁肯相顾盼耶?且家口数十,安所赖耶?”余无以进之。嗟呼!昔之士风人情,犹之今也。以裕州今日家世之荣,孰不欣羡而愿其有是?孰知当芗泉先生罢官时,同朝行辈中[12],必有相侮笑者,讥毁者,畏罪累而不敢附和者。其家人居室,必不如在官之乐者。且使先生官不罢,其进取抑未可量,一遭斥逐,终以不振,独气节重江湖间耳。然则先生之烧车之时,亦可谓计虑之不详尽者耶?



  注释:
  [1]谢御史:谢振定,字一之,号芗(xiāng)泉,湖南湘乡人,乾隆进士,嘉庆初官御史。著有《知耻堂集》。御史:清代行使纠察的官吏。[2]楚:湖南古属楚国。[3]和珅(shēn):清满洲正红旗人,姓钮祜禄,字致斋。乾隆时由侍卫迁户部侍郎兼军机大臣,执政二十余年,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封一等公。乾隆晚年对他极为倚重。任职期间结党营私招权纳贿,嘉庆继位后抄没家产,责令自杀。清代大学士实际行使宰相之权,故文中称他为“宰相”。[4]九衢:通衢大道。[5]削籍:除去官籍名姓,即革职。[6]筇(qióng):竹杖。屐(jī):登山用鞋的一种。筇和屐都是游历山水的用具。部郎:郎中,旧时政府各部尚书、侍郎、丞以下的高级部员。[7]癸巳:道光十三年(1833)。[8]裕州:州名。治所在今河南省方城县。[9]唱陈名贯:高声报告姓名、籍贯。[10]叙州府:治所在今四川省宜宾市,辖四川省大凉山及雷波县以东,富县以南,隆昌、兴文等县以西。[11]当推御史者:正推举为御史的人。语次:说话中间。次:中间。[12]行(hāng)辈:辈分,这里指地位相同的人。



  本文通过生动的描写,表现了谢振定不畏权贵,敢于执法的高尚品格。后来他虽遭和珅报复,免官还乡,但他的烧车事迹却久传不衰,从中可以看出人心向背。后面以一位“郎官当推御史者”的腐败言行相对照,对只重官位,只重身家之利的庸俗之辈,进行了抨击,十分有力。文中记道光皇帝与谢兴峣的对话也颇具情趣。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2     标题: 书杨氏婢(清)梅曾亮

  杨氏之寡妾,以贫故,不安于室,嫁有日矣[1]。未嫁前一夕,呼其婢不应者三,怒曰:“汝我婢也,何敢如是!”婢叱曰:“我杨氏婢耳,汝今谁家归者?曰我婢、我婢!”妾方持剪刀,落于地,起,环走房中。至天曙,呼其婢曰:“汝今竟何如?吾复为尔主矣。”婢叩头泣,妾亦泣,竟谢媒妁不行[2]。后将嫁其婢,婢曰:“人以我一言[3],故忍死至今,我亦终不去杨氏门。”亦不嫁。妾之夫,扬勤悫公锡绂子也[4]。



  注释:
  [1]有日:即将,不多几日。[2]谢:谢绝,辞拒。媒妁:媒人,介绍婚姻的人。[3]人:指杨氏妾。[4]杨锡绂:字方来,号兰畹,江西清江县人,雍正进士,累官至兵部尚书、漕运总督。卒谥勤悫(què)。



  这篇记叙文宣扬的是从一而终的封建妇教,作者完全站在褒扬称赞的立场。而我们今天通过一个普通婢女的言行,可以看到封建毒素害人至深。文章唯一可取处是它的人物描写,简练而神情举止毕肖。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3     标题: 书幼童观会事(清)李圭

  光绪二年七月初三日,我国在美肄业幼童一百十三人[1],随其师刘云房其骏,总局翻译邝容阶其照,又西师男女六人,自哈佛来费城观会。带领者为书院总管美人饶托鲁,寓会外阿拉司客馆。每日巳初进会[2],酉初回寓[3],其午餐即就会内饭馆,取便也。
  两馆接待颇殷,屋顶升黄龙旗,进出有乐人鼓吹,极尽冠冕堂皇。数日前,各处新报早已播传其事,至是复论及中国办法甚善。幼童聪敏好学,互相亲爱,见人礼数言谈彬彬然。有进馆方年余者,西语亦精熟。此次观会又增其识见,诚获益匪浅,云云。
  初四日,见诸童多在会院游览,于千万人中言动自如,无畏怯态。装束若西人,而外罩短褂,仍近华式。见圭等甚亲近,吐属有外洋风派。幼小者与女师偕行,师指物与观,颇能对答。亲爱之情,几同母子。
  初五日,晤刘、邝两君并总管饶君等于耕种院[4],诸童亦齐集,盖将往午餐也。因择其年较长者,询以此会究有益否?则云:“集大地之物,任人观览,增长识见。其新器善法,可仿而行之。又能联合各国交谊,益处甚大。我侪动身之先,馆师嘱将会内见闻,随意记载,回馆后各作洋文议论一篇,再译为华文。”问何物最佳?曰:“外国印字法,中国雕牙器。”问想家否?曰:“想也无益。惟有一意攻书,回家终有日耳。”问饮食起居何若?
  曰:“饮食似较洁净,起居有定时,亦有时必须行动,舒畅血气,尤却病良法也。”问各居停主人照料何若[5]?曰:“照料若其子弟。稍有感冒,尤关切,而哈地水土宜人,病亦少。”问何以作洋人装束?则曰:“不改装有时不方便。我侪规矩,惟不去发辫、不入礼拜堂两事耳。”言皆简捷有理,心甚爱之。西学所造。正未可量。
  闻西国作人,主意不尚虚文,专务实效。是以课程简而严,教法详而挚,师弟间情洽如骨肉。尤善在默识心通,不尚诵读,则食而不化之患除;宁静舒畅,不尚拘束,则郁而不通之病去。虽游览也,必就所见闻令作为文,是不徒游览,正用以励学,而审其智识也。且其不赏而劝,不怒而惩,则又巧捷顽钝之弊,亦无由以生。是诸幼童,孰有不就陶熔而成令器哉!
  然有谓:“中国不尚西学,今此幼童越数万里而往肄业,弗乃下乔木而入幽谷欤?”曰:“是非尔所知也。幼童之往业者,业其事为耳。我圣人之达道达德、三纲五常,此幼童固自有,亦固自在,不以业西人之事为而少有阙也[6]。且取长补短,原不以彼此自域。则今日翊赞宏图[7],有不当置西人之事为而弗取也。是道德纲常者,体也;兼及西人事为者,用也。必体用皆备,而后可备国家器使,此尤今之所不可不知者也。”
  初六日,邝、刘两君就饭馆请中餐,同席连幼童一百四十余人。申刻见美国伯理玺天德于总理会务官公署[8]。先是伯理玺天德临费城,知幼童至,甚喜,令总理官转言延见。见时,伯理玺天德起立堂中,哈税司及圭并日本会务官先进,握手相见毕,饶君带领幼童进内,亦皆握手而见,面谕数言。酉初回至大堂,令幼童皆坐,总理官及教习官数人,又一日本官,轮流升堂宣讲两国和好之义,并勉励其用心学习之语。每毕一人,诸童则拍掌蹈足,称赞一次。散时咸举手言别,有恋恋之情。盖明日清晨,即须回哈佛也。


  注释:
  [1]在美肄业幼童:1872年至1875年,靖政府每年派三十名十二岁至十五岁的少年赴美留学,学期十五年。平时分散住在哈佛市的美国家庭里,和美国孩子一起读书。每三个月内,有两个星期轮流到设在哈佛的“中国出洋总局”,专门学习中文功课。著名工程师詹天佑即是该批少年之一。肄业:学习。[2]巳初:九时。[3]酉初:十七时。[4]耕种院:美国费城“赛奇公会”(博览会)所建的陈列馆之一。[5]居停主人:我国幼童分住美国各绅士家里。[6]阙:缺。[7]翊赞:辅佐赞助。[8]申:十五时至十七时,申刻:应指十六时,与申初相对而言。美国伯理玺天德:格兰特(1822—1885),1869—1876年间两任美国总统,为费城百年纪念博览会开幕剪彩。


  本文选自《环游地球新录》卷三《游览随笔》中第十七节。文中记载了我国在美留学的幼童从哈佛到费城参观博览会的事。作者对美国教育幼童的课程内容、教学方法大加赞许,并发表议论说:中西结合,体(道德纳常)用(西人事为)皆备的人才,“而后可备国家器使”。此外,作者在《美国哈佛城》一节,也叙述了中国留美幼童学习、生活等情况,可与此文参照。这可以说是对中国公派留学情况的最早记载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3     标题: 述庵文钞序(清)姚鼐

  余尝论学问之事,有三端焉[2],曰:义理也[3],考证也[4],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5],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今夫博学强识而善言德行者,固文之贵也;寡闻而浅识者,固文之陋也。然而世有言义理之过者[6],其辞芜杂俚近,如语录而不文[7];为考证之过者,至繁碎缴绕[8],而语不可了当[9]。以为文之至美,而反以为病者[10],何哉?其故由于自喜之太过,而智昧于所当择也。夫天之生才,虽美不能无偏,故以能兼长者为贵。而兼之中又有害焉[11],岂非能尽其天之所与之量[12],而不以才自蔽者之难得与?
  青浦王兰泉先生,其才天与之,三者皆具之才也[13]。先生为文,有唐宋大家之高韵逸气,而议论考核,甚辨而不烦,极博而不芜,精到而意不至于竭尽。此善用其天与以能兼之才,而不以自喜之过而害其美者矣。先生历官多从戎旅[14],驰驱梁、益[15],周览万里,助威国家定绝域之奇功。因取异见骇闻之事与境,以发其瓌伟之辞为古文[16],人所未有。世以此谓天之助成先生之文章者,若独异于人。吾谓此不足为先生异,而先生能自尽其才,以善承天与者之为异也。
  鼐少于京师识先生,时先生亦年才三十,而鼐心独贵其才。及先生仕至正卿[17],老归海上,自定其文曰《述庵文钞》四十卷,见寄于金陵。发而读之,自谓粗能知先生用意之深。恐天下学者读先生集,第叹服其美而或不明其所以美,是不可自隐其愚陋之识,而不为天下明告之也。若夫先生之持集及他著述,其体虽不必尽同于古文,而—以余此言求之,亦皆可得其美之大者云。



  注释:
  [1]《述庵文钞》,清王昶所著。王昶,字德甫,号述庵,学者称兰泉先生,江苏青浦(今属上海)人;乾隆十九年进士,官至刑部右侍郎,著有《春融堂诗文集》六十八卷。[2]三端:三个方面。端,端绪,头绪。[3]义理:儒家所讲的道理,实际就是程朱理学历论之理,亦即方苞“义法”说中之所谓“义”。[4]考证:对史实、名物、文字等的考订、核查与分析,是清代汉学家研究古籍的主要方法。姚鼐生活的时期,考证之风正盛。姚鼐文中常称“考证”为“考覈(核)”。[5]相济:相辅相成。[6]过:过分。[7]语录:对口语的实录,不重文字修饰,古代记录授业、传道或言谈的文章称“语录体”,如《朱子语类》(记朱熹与门人问答的书)、《上蔡语录》(宋代曾恬记录谢良佐言论的书)。[8]缴绕:缠绕、纷杂。[9]不可了当:汉完没了。了当,了结。[10]反以为病:反而因此成了弊病。[11]害:坏,不足。[12]天之所与之量:指天分。[13]三者皆具之才:王昶通朱熹之书,兼及薛瑄、王守仁诸家之学,且长于考证,辑有《金石萃编》。于诗词古文也颇有造诣。[14]多从戎旅:长期随军征战。乾隆中叶,云贵总督阿桂率师攻缅甸,王昶曾请随军效力,后理藩院尚书温福代替阿桂,又以王为幕府,王后来还曾分别随温福、阿桂两次讨伐金川。[15]梁、益:古代州名,均在今四川省。[16]瓖:同“瑰”。瑰伟:奇伟,卓异。[17]正卿:清代有三品至五品卿之虚衔表示待遇,曰“正卿”。


  此文写于作者辞官后在江宁主持钟山书院时,这正是姚氏聚徒讲学,张大桐城古文旗号的时期。文中所论“义理”、“考证”、“文章”三者相济的观点,是姚氏散文理论极为重要的一个方面。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4     标题: 数峰亭记(清)戴名世

  余性好山水,而吾桐山水奇秀[1],甲于他县[2]。吾卜居于南山[3],距县治二十余里,前后左右皆平岗,逶迤回合[4],层叠无穷,而独无大山;水则仅陂堰池塘而已[5],亦无大流。至于远山之环绕者,或在十里外,或在二三十里外,浮岚飞翠[6],叠立云表。吾尝以为看远山更佳,则此地虽无大山,而亦未尝不可乐也。
  出大门,循墙而东,有平岗,尽处土隆然而[7]。盖屋面西南[8],而此地面西北,于是西北诸峰,尽效于襟袖之间[9]。其上有古松数十株,皆如虬龙[10],他杂树亦颇多有。且有隙地稍低[11],余欲凿池蓄鱼种莲,植垂柳数十株于池畔。池之东北,仍有隙地,可以种竹千个[12]。松之下筑—亭,而远山如屏,列于其前,于是名亭曰“数峰”,盖此亭原为西北数峰而筑也。计凿池构亭种竹之费,不下数十金[13],而余力不能也,姑预名之,以待诸异日。


  注释:
  [1]吾桐:指桐城,作者为桐城人,故称桐城为吾桐。[2]甲:冠,优。[3]卜居:择地而居.[4]逶迤(wēi yí威夷):绵延曲折。[5]陂(bēi卑):池塘。堰(yàn宴):人工筑坝蓄水的小水塘。[6]浮岚(1án兰):山里浮动的雾气。飞翠:好象在飞动的青山。[7]隆然:突起.[8]面:朝,面向。[9]“尽效”句,意谓西北诸峰,历历在目,有如近在怀抱之中。效:致。[10]虬(qiú求)龙:传说中有角的小龙。这里用以形容松树的形状盘曲如龙。[11]隙地:空闲的土地。[12]个:株。[13]金:一两银子曰一金。


  戴名世经过大半生奔波劳碌,积佣书授经所得,终于在年近五十岁时在家乡购置了一处小小的产业,暂对得以安居著书,並享受一点山林之乐。故此文流露出闲适安详之情,並无愤激之气。此文以清新简洁之笔,勾出远山环抱的清幽之境,颇能引人入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4     标题: 说钓(清)吴敏树

  余村居无事,喜钓游。钓之道未善也,亦知其趣焉。当初夏、中秋之月,蚤食后出门,而望见村中塘水,晴碧泛然,疾理钓丝,持篮而往。至乎塘岸,择水草空处投食其中,饵钓而下之,蹲而视其浮子,思其动而掣之,则得大鱼焉。无何,浮子寂然,则徐牵引之,仍自寂然;已而手倦足疲,倚竿于岸,游目而视之,其寂然者如故。盖逾时始得一动,动而掣之则无有。余曰:“是小鱼之窃食者也,鱼将至矣。”又逾时动者稍异,掣之得鲫,长可四五寸许。余曰:“鱼至矣,大者可得矣!”起立而伺之,注意以取之,间乃一得,率如前之鱼,无有大者。日方午,腹饥思食甚,余忍而不归以钓。见村人之田者,皆毕食以出,乃收竿持鱼以归。归而妻子劳问有鱼乎?余示以蓝而一相笑也。乃饭后仍出,更诣别塘求钓处,逮暮乃归,其得鱼与午前比。或一日得鱼稍大者某所,必数数往焉,卒未尝多得,且或无一得者。余疑钧之不善,问之常钓家,率如是。
  嘻!此可以观矣。吾尝试求科第官禄于时矣,与吾之此钓有以异乎哉?其始之就试有司[1]也,是望而往,蹲而视焉者也;其数试而不遇也,是久未得鱼者也;其幸而获于学官、乡举[2]也,是得鱼之小者也;若其进于礼部[3],吏于天官[4],是得鱼之大,吾方数数钓而又未能有之者也。然而大之上有大焉,得之后有得焉,劳神侥幸之门,忍苦风尘之路,终身无满意时,老死而不知休止,求如此之日暮归来而博妻孥之一笑,岂可得耶?夫钓,适事也,隐者之所游也,其趣或类于求得。终焉少系于人之心者,不足可欲故也。吾将唯鱼之求,而无他钓焉,其可哉?



  注释:
  [1]有司: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官吏及相应的的衙门称有司。[2]科举:初试指县试、府试,俗称考秀才,由府学教授、州学学正、县学教谕(合称“学官”)主持。乡举:秀才(诸生)参加乡试(省级考试),得中取为举人。[3]礼部:主管教育的部。举人进京会试,由礼部主持。考试中式,再经殿试,即成进士。[4]天官:吏部列六部之首,后世因以“天官”为吏部的通称。吏部掌全国官吏之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



  吴敏树(1805--1873),清代散文家。字本深,号南屏,湖南巴陵(今岳阳)人。道光举人,官浏阳县教谕。其文风接近桐城派。所著有《柈湖文录》、《柈湖诗录》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7 10:05     标题: 说京师翠微山(清)龚自珍

  翠微山者,有籍于朝[2],有闻于朝[3],忽然慕小,感慨慕高,隐者之所居也。
  山高可六七里,近京之山,此为高矣。不绝高,不敢绝高,以俯临京师也。不居正北,居西北,为伞盖,不为枕障也[4]。出阜城门三十五里,不敢远京师也。
  僧寺八九架其上,构其半,胪其趾[5],不使人无攀跻之阶,无喘息之憩;不孤巉[6],近人情也。
  与香山静宜园[7],相络相互,不触不背,不以不列于三山为怼也[8]。与西山亦离亦合[9],不欲为主峰,又耻附西山也。
  草木有江东之玉兰,有苹婆[10],有巨松柏,杂华靡靡芬腴[11]。石皆黝润,亦有文采也。名之曰翠微,亦典雅,亦谐于俗,不以僻俭名其平生也。
  最高处曰宝珠洞,山趾曰三山庵。三山何有?有三巨石离立也[12]。山之盩有泉[13],曰龙泉,澄澄然渟其间[14],其甃之也中矩[15]。泉之上有四松焉,松之皮白,皆百尺。松之下,泉之上,为僧庐焉,名之曰龙泉寺。名与京师宣武城南之寺同,不避同也。
  寺有藏经一分,礼经以礼文佛[16],不则野矣。寺外有刻石者,其言清和,康熙朝文士之言也。寺八九,何以特言龙泉?龙泉[辶只]焉[17]。余皆显露,无龙泉,则不得为隐矣。
  余极不忘龙泉也。不忘龙泉,尤不忘松。昔者余游苏州之邓尉山,有四松焉,形偃神飞[18],白昼若雷雨;四松之蔽可千亩。平生至是,见八松矣。邓尉之松放,翠微之松肃;邓尉之松古之逸[19],翠微之松古之直;邓尉之松,殆不知天地为何物;翠微之松,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也。



  注释:
  [1]京师:清王朝首都,今北京市。翠微山:在北京市西北约三十里。[2]籍:书册,此指登记注册。[3]闻(wèn):名誉、名声。[4]枕障:枕头和屏风。[5]胪(lú):陈列。趾:山脚。[6]孤巉(chán):独立高险。[7]静宜园:香山寺故址。乾隆十年(1745)秋重修后改名静宜园。[8]三山:香山、玉泉山、万寿山。怼(duì):怨恨。[9]西山:在北京市西北郊。[10]苹婆:亦称凤眼果,常绿乔木。[11]靡靡:草伏相依的样子。芬腴:众多丰满。[12]离立:并立。[13]盩(zhōu):山的曲折处。[14]渟:水停不动。[15]甃:此处指砌砖的水泥。中矩:合乎尺度。[16]礼:礼拜。文佛:佛经是文字组成的佛。[17][辶只](qì):弯曲。[18]形偃:形态下卧。[19]古之逸:像古代隐逸之士。


  龚自珍(1792—1841),字尔玉,又字璱人;更名易简,字伯定;又更名巩祚,号定庵,又号羽琌山民。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中举人;道光九年(1829)中进士。一生只任过内阁中书等微职。道光十九年(1839)辞官南归,二十一年(1841)暴卒于丹阳云阳书院。《清史稿》卷486、《清史列传》卷73均有传。
  他生当鸦片战争前夕,对清王朝由“治世”转为“衰世”的迹象有清醒的认识,著有不少政论文,指出清王朝制度的弊病,并提出改革的建议,笔锋犀利,议论精辟,震动人心,开创了士大夫“慷慨议天下事”的政治风气。他接受过经学《公羊》派的影响,又能借公羊学说陈述改革现实的主张,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评他:“好今文”、“往往引《公羊》义讥切时政,诋排专制”、“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他的杂记随笔文,也寓意深刻,别具一格。
  他的诗歌也著称一时,尤以《己亥杂诗》315首为代表。著作今有《龚自珍全集》,1959年王佩诤校、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辑。
  本文选自《龚自珍全集》第一辑。文章详细描绘了翠微山的地理位置特征和自然人文景观,表面处处说山,实际处处拟人,赋予翠微山一种人格特征。文中形象地刻画出清朝一类士大夫为官不高不低、与人不触不背、为文亦典亦俗、处世既仕又隐的形象,可以说是四面圆通、没有棱角的形象。
  最后作者强调翠微山令人不忘的四松,并将其与邓尉山的四松加以对比。邓尉山因相传汉时邓尉隐居于此而得名。邓尉山的四松也似乎具有古代隐士的风范,放逸不羁、神气飞扬、敢于藐视天地;翠微山的四松则显得庄重正直,虽缺少生气,却也是天地间不可缺少的。作者通过对比松树,刻画了隐于朝的士大夫形象和居远山的隐士形象,虽赞许生机勃勃的邓尉之松,也认为翠微之松不可缺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36     标题: 说居庸关(清)龚自珍

  居庸关者,古之谭夺者之言也[2]。龚子曰:“疑若可守然。”
  何以疑若守然?曰:出昌平州[3],山东西远相望,俄然而相辏相赴[4],以至相蹙[5],居庸置其间,如因两山以为之门,故曰疑若可守然。
  关凡四重。南口者,下关也,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十五里,曰中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上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八达岭,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盖自南口之南门,至于八达岭之北门,凡四十八旦,关之首尾具制如是[6],故曰疑苦可守然。
  下关最下,中关高倍之,八达岭之俯南口也,如窥井形然,故曰疑若可守然。
  自入南口,城甃有天竺字[7]、蒙古字。上关之北门,大书曰“居庸关”,景泰二年修[8]。八达岭之北门,大书曰“北门锁钥”[9],景泰三年建。
  自入南口,流水啮吾马蹄[10],涉之,㻜然鸣[11];弄之,则忽涌忽洑而尽态[12];迹之,则至乎八达岭而穷。八达岭者,古隰余水之源也[13]。
  自入南口,木多文杏[14]、苹婆[15]、棠梨[16],皆怒华[17]。
  自入南口,或容十骑,或容两骑,或容一骑。蒙古自北来,鞭橐驼[18],与余摩臂行。时时橐驼冲余骑颠,余亦挝蒙古帽[19],堕于橐驼前。蒙古大笑,余乃私叹曰:“若蒙古,古者建置居庸关之所以然,非以若耶[20]?余江左士也[21],使余生赵宋世,目尚不得睹燕赵[22],安得与反毳者相挝戏乎万山间[23]?生我圣清中外一家之世,岂不傲古人哉!”蒙古来者,是岁克什克腾[24]、苏尼特[25],皆入京诣理藩院马云[26]。
  自入南口,多雾若小雨,过中关,见税事焉。问其吏曰:“今法网宽大,税有漏乎?”曰:“大筐小筐,大偷橐驼小偷羊[27]。”余叹曰:“信若是,是有间道矣[28]。”
  自入南口,四山之陂陀之隙[29],有护边墙数十处,问之民,皆言是明时修。微税吏言[30],吾固知有间道出没于此护边墙之间。承平之世,漏税而已,设生昔之世,与凡守关以为险之世,有不大骇北兵自天而降者哉?
  降自八达岭,地遂平,又五里曰坌道[31]。



  注释:
  [1]居庸关:旧称军都关、荆门关,在北京昌平县西北部。是长城要口之一,明洪武元年(1368)修建,与紫荆、倒马合称“内三关”。[2]谭:同“谈”。居庸关建筑在居庸山上,两山夹峙,悬崖峭壁,形势险要,在《淮南子》等书中,古人已提到:天下九塞,居庸其一。[3]昌平州:治所在今北京市西北部的昌平县,离北京八十里。[4]俄然:突然。辏(còu):车轮的辐集中于毂上。引申为聚集。[5]蹙:迫促,局促。此处形容重叠,挤在一起。[6]具制:具体的体制、格局。[7]城甃(zhòu):城墙的砖石。天竺字:即印度文字。印度古称天竺。[8]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景泰为明代宗年号。[9]锁钥:意思是关键,要塞。[10]啮(niè):咬。引申为侵。[11]㻜(cōng)然:佩玉的响声。[12]洑(fú):水流回旋。[13]隰(xí)余水:古水名。即今榆河,又名湿余河,自居庸关南流,经过昌平县。[14]文杏:果木名。杏树的异种。[15]苹婆:果木名,俗称凤眼果。[16]棠梨:即杜梨。[17]怒华:怒放,花盛开。华,同“花”。[18]橐(tuó)驼:即骆驼。[19]挝(zhuā):击,打。[20]若:汝,你。[21]江左:江东。习惯上指长江东南沿岸地区。[22]燕赵:指河北地区。河北战国时有燕国、赵国。[23]反毳(cuì):反穿毛皮衣,即兽毛向外。此指蒙古等少数民族。毳,兽的细毛。[24]克什克腾:内蒙古旗名。在昭乌达盟西部,清代设旗。[25]苏尼特:内蒙古旗名。属锡林郭勒盟。[26]理藩院:清代官署名。掌管蒙古、西藏、新疆各地少数民族事务。交马:贡马。[27]这两句是谚语,形容偷漏税极多。[28]间(jiàn)道:偏僻的、很少有人知道的小路。[29]陂陀(pō tuó):倾斜不平貌。[30]微:无,非。[31]坌(bèn)道:道路名。



  龚自珍(1792—1841),一名巩祚,字璱人,号定庵,浙江仁和(今杭州)人。道光进士,曾任内阁中书、礼部主事。他是清代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在经学上,又是提倡“通经致用”的今文经学派的重要人物。思想激进,敢于揭露和批判黑暗现实,富有爱国热情。散文奥博纵横,思致深刻,自成一家。今人辑有《龚自珍全集》。
  这既是一篇简明的地理志,介绍了居庸关的位置走向、建筑文物和自然环境等概况,又用外族的归顺、间道的存在、城墙的失修隐然流露了险关不足恃的思想。行文非常别致,风格悠游独特,反复用“疑若可守然”和“自入南口”等句子,不仅清楚了条理,也强调了寄寓在客观描述中的深意。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36     标题: 宋双忠祠碑文并序(清)姚鼐

  东海朱使君[1],受命领两淮盐运司之次年[2],谒于江都城北宋制置使李公[3]、副都统姜公祠下[4]。乃进士民[5],告之曰:“当宋之季,自荆襄而下[6],城隳师歼[7],降死相继。伯颜之军南取临安[8],阿术之军北围扬州[9]。时维二公忠义坚固,竭力合众,以守兹城。临安既下,帝、后皆入于元[10],孤城势不可终全。二公卒不肯降屈其志,再却谢后之书;斩元使,焚其诏,以绝他虑,明身必死国家之难。昔蜀汉霍弋、罗宪据郡不降魏[11],及审知后主内附,然后释兵归命。世犹愍其所处[12],以为弋、宪欲守而无所向,异于君在怀有二心者也。若二公,当国破主降之后,效节于空位[13],致命不迁[14],卒成其义概[15],可以壮烈士之志而激懦夫之衷者,以视弋、宪何如哉?今天子褒礼忠节,虽亲与圣朝为敌,难而殒者,皆隆崇谥号[16],俾吏秩祀[17]。矧宋二公立身甚伟[18],而旧祠陊坏[19],岁久不修,其于朝廷奖忠尊贤之典,守吏以道导民之谊,甚不足以称。我将率先饬而新之[20]。”众皆曰:“愿尽力!”
  乾隆四十二年六月,既竣工,桐城姚鼐为之铭。辞曰:
  元雄北方,既脱金距[21],瞰视江淮,婴儿稚女[22]。谁固人心,奉彼弱主?力或不支,有气可鼓。二公堂堂,孤城在疆[23]。国泯众迁[24],谊不辱身;死为社稷[25],生岂随君。既得死所,安于床茵[26]。烈士搏膺[27],市人流涕,同庙扬州,以享以祭。五百斯年,其报匪懈。新堂炯炯,有翼其外[28]。神陟在天[29],明曜刚大[30]。思蠲厥心[31],来庭来对[32]。



  注释:
  [1]朱使君:朱孝臣,字子颖,号海愚,山东历城(旧属东海郡)人,姚鼐挚友。曾为泰安知府、两淮盐运使等。能画能诗,著有《宝扇楼诗集》等。[2]两淮盐运司:清代掌管淮南淮北地区盐政的机关,设在场州。[3]江都:扬州。制置使:宋代掌管边防军事、捍卫疆土的官吏。李公,李庭芝,字祥甫,南宋末两淮制置使,抵抗元兵南侵的民族英雄。[4]姜公:姜才,南宋末通州副都统,骁勇善战,与李庭芝共守扬州城,城破,英勇牺牲。[5]进:招来。[6]荆襄:荆州、襄阳地区(今湖北省)。[7]“城隳”句:城池被攻破,军队被歼灭。“隳”同“毁”。[8]伯颜:元大将,元世祖至元十一年(1274)领兵攻宋,自襄阳沿汉水入长江,至元十三年(1276)入临安((南宋都城,今杭州),俘谢太后及恭帝。[9]阿术:元大将。率兵攻南宋,破襄樊,至元十一年,从伯颜东下,伯颜军攻临安,阿术驻兵瓜洲,绝宋方两淮援军,至元十三年破扬州,杀李庭芝、姜才等。[10]帝、后:南宋恭帝赵显与谢太后。谢太后为南宋理宗皇后,名道清,度宗时尊为皇太后,1274年恭帝即位,尊为太皇太后,主国政,元兵攻入临安,他递表投降,并诏令坚守扬州的李庭芝投降,遭拒绝。[11]霍弋:字绍先,三国时为蜀建宁太守,安南将军,闻魏兵攻入成都,素服号哭,诸将劝降不听,后知后主刘禅降魏,乃降。罗宪:字令则,蜀汉太子舍人,守永安,后主降魏后,屡遭吴伐,拒守经年而降魏。[12]愍(mǐn敏):哀怜。[13]“效节”句:君位虽空,仍效力尽节。[14]致命:捐躯献身。不迁:坚定不移。[15]义概:舍生取义的气概。[16]溢号:人死后官方按生前事迹所予的称号。[17]秩祀:经常的祭祀。秩:常。按乾隆四十年十一月,乾隆为“风励臣节”,下诏“旌谥”明李抗清死节之臣史可法等一千六百余人。[18]矧(shěn审):况且。[19]陊(duò剁):通“堕”,败坏。[20]饬(chì斥):整顿。[21]金距:《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季氏介其鸡,郈氏为之金距。”以尖利的金属刺鸡距(鸡后爪)曰“金距”。元原为金国属地,“脱金距”指元已灭金国,不再受全国统治。[22]婴儿:指南宋恭帝。南宋灭亡时,恭帝年仅五岁,故称“婴儿”。稚女:弱女,指谢太后。[23]在疆:仍在宋的疆域里。[24]泯:灭亡。[25]社稷:国家。[26]床茵:棺中褥垫。[27]博膺:拍击胸膛。[28]翼:遮护。[29]陟:高。[30]曜:照耀。[31]蠲(juǎn捐):明。[32]对:答。



  清初,由于满人以异族入主中国,不但表现明末清初抗清斗争的著作遭到厉禁,即使有关历史上汉族士民反抗异族入侵的著作,也常在禁忌之列。这一情况,到乾隆后期始有所改变。乾隆四十年,鉴于清王朝的统治已经完全巩固,汉族士民的反清情绪已基本上消失,又由于旌表前代忠节之士,有利于促使臣民为清王朝尽忠守节,乾隆于是下诏“旌谥”明季抗清死节之臣史可法等一千六百余人。这是姚鼐写作此文的一个重要背景。此文表现宋末抗元民族英雄李庭芝、姜才事迹,确实可歌可泣,但并不说明姚氏有什么反清的民族意识。因此,姚氏类似的作品不可与戴名世的一些赞颂志节之士的作品同等看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37     标题: 送杜审舒归里序·(清)施闰章

  杜生审舒齐归[2],施子赆焉[3],司橐者以匮告[4]。杜生谢,且蹙额曰:“先生念我则至矣,然窃疑厚人而忘己也,意着太左计[5]。”施子曰:“若以我为过廉乎?予盖天下之贪夫也。子何敝敝然为我谋[6]?”杜生口呿色变[7],久之,曰:“从先生官三年矣,事大小罔弗知也[8]。所与交游,虚往实归者众矣,而先生橐中无长物[9]。以币进[10],则拒之惟恐不速。焦形槁颜[11],手校雠而口伊吾[12],夫子病矣[13]。如是而谓贪,将阳拒而明纳与[14]?敢问其说[15]。”
  施子曰:“噫!何子之泥于言贪也[16]!夫取而不能有者,非贪也;不取而有之、人不能夺焉者,贪之至也。庄子曰:‘君子内无饥寒之患,外无劫夺之忧。’子不见夫今之鼎食而覆餗者乎[17]?戕其躯[18],籍其家[19],以沈其宗者[20],比比矣[21]。其始不过竞筐篚之私[22],率以捐其所甚爱而不遑恤[23]。夫人捐其所甚爱,至于弃身家、舍妻子,谓之能贪则不可。予,鄙人也,未就事而先饮冰[24],其行若踬[25],其居若坠,其独处若群窥[26]。先人后己,亦夷亦惠[27],忧谗畏讥,补缺修弊,籝有一金而不知所置[28]。予盖患得患失[29],见鄙于尼父者也[30]。然而疾风震雷,守之晏如[31],饱食高坐,进退生徒。陟泰岱[32],观沧海[33],谒阙里[34],陈诗书。搜讨旧籍,累椟连车[35],寸缣尺楮[36],并蓄兼储。盗不睥睨[37],民不咒诅;人见不足,我见有余,此亦贪之至也。
  “且夫名浮其实者,德之欺也;勉乎其职而不能尽其道,事之末也[38]。吾目迷五色,而不蒙夫人之诮;行忝颇闵[39],而窃附有道之林。吾循孔氏之门墙而惴惴然,惧其不能入也。奉命而出,终事而归,所得侈矣,况敢自以为廉乎!子貌朴而志端,归而修业,亦务守其不可夺者已矣,何敝敝然为我谋?”
  杜生闻之喜曰:“吾乃知先生之所以为贪。”于是酌酒别去[40]。
  明日,次其语[41],追而送之济水之上[42]。


  注释:
  [1]杜审舒:作者的门生、弟子。里:故乡。[2]齐:代指山东。归:回故乡去。[3]赆(jìn)赠给人路费或礼物,表示送行。[4]司橐者:掌管钱财的人,此指家里的管家。司,主管。橐(tuó):袋子,钱袋。匮(kuì):缺乏,不足。[5]左计:不适当的计划,失策。[6]敝敝然:敝,通弊,弊弊然,形容辛苦经营貌。[7]呿(qū):张口貌。[8]罔:无,没有。[9]长(zhàng)物:多余的、过剩的东西。[10]币:缯帛,古人通常用作相互赠送的礼物,所以币成为礼物钱财的通称。[11]焦:干瘦。槁:枯。憔悴。[12]校雠(jiào chóu):查对、订正文字。伊吾:象声词,形容读书时口中念念有词。[13]病:辛苦疲惫。[14]与:疑问词,相当于“吗”。[15]说:说法,理由。[16]泥:拘泥。[17]夫(fú):用在句中的语气助词。鼎食:列鼎而食,指豪门贵族的奢侈生活。鼎,古代炊器,一般是圆形,三足两耳。覆餗(sù):《易·鼎》:“鼎折足,覆公餗。”餗,食物,谓鼎足坏了,食物从鼎里倒出来。后因喻力不胜任而败事。[18]戕(qiāng):杀害。[19]籍:没收财物入官。[20]沈:同“沉”,没,灭。宗:宗族,家族。[21]比比:处处,到处。[22]筐篚(fěn):盛物的竹器。方的称筐,圆的称篚。筐篚之私意谓微小的私利。[23]卒:终于,结果。不遑:来不及。遑,闲暇。恤:怜悯,可惜。[24]就事:从事,任职。饮冰:《庄子·人间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形容内心极度惶恐焦灼,要饮冰才能平静下来。[25]踬(zhì):跌倒。[26]群窥:很多人暗中偷看。[27]夷:伯夷。惠:柳下惠。这两人都是古代清高廉洁之士,常常并称为“夷惠”。[28]籝(yíng):筐笼一类的盛物竹器。[29]患得患失:出自《论语》。生怕得不到,得到了又生怕失去。患,忧愁,担心。[30]见鄙:被……轻视、鄙视。尼父(fǔ):对孔子的尊称。孔子字仲尼。父,表示尊敬。[31]晏如:安然。[32]泰岱:即泰山。泰山又名岱。[33]沧海:古代对东海的别称。[34]阙里:孔子的故宅。在今山东曲阜城内阙里街。[35]椟(dú):木柜,木匣。[36]缣(jiān):即缣素,供书画用的白色细绢。此处代指书画。楮(chǔ):木名。因皮可制纸,所以用作纸的代称。[37]睥睨(pì nì):侧目,斜视。[38]末:非根本的,微不足道的。[39]忝(tiǎn):谦辞。表示辱没他人,自己的愧。颜闵:颜回、闵子骞。两人都是孔子的学生,德行上并称。颜回安贫乐道,闵子骞很孝顺父母。[40]酌:斟酒,饮酒。[41]次:排列,编排,引申为编写记录。《史记·太史公自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42]济水:古水名。故道早已堙废,下游即今黄河的大清河、小清河。



  施闰章(1618—1683),字尚白,号愚山,又号蠖斋,安徽宣城人。清顺治六年(1649)进士。官刑部主事、山东学政、翰林院侍读等。能诗文,曾参与修《明史》,在当时诗坛上与宋琬齐名,人称“南施北宋”。有《施愚山文集》。
  这篇赠序,大量篇幅都在论说自己的“贪”,似乎与送人无关。仅结尾“归而修业,亦务守其不可夺者已矣”一句,使得全文豁然开朗,原来他是现身说法,谆谆教诲学生哩。君子要“贪”求道德修养、学问知识,这才是抢夺不去、永远拥有的财富。文中把正人君子的行为称为“贪之至”,反称钻营私利之人为“非贪”,出语惊人而又深具讽刺幽默。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37     标题: 送冯文子序(清)方苞

  往者,长洲韩公为吏部[1],听事而归,喟然叹。余问曰:“公何叹?”公曰:“昔有医者,与吾故且狎[2],吾叩焉,曰:‘人皆谓子之医能杀人,何也?’曰:‘非吾之医能杀人也,而吾不能不使之罢而死也[3]。吾固知吾术之不足以已其疾也,而不能不利其酬。不获已,以物之泛而缓者试焉[4]。其感之浅,而与吾方相中者,固尝有瘳矣[5]。其浸寻反覆[6],久而不可振者,吾心恻焉,而无可如何。’今某地告饥,上命发粟以赈,而大农持之下有司[7],核所伤分数。夫民之饥,朝不及夕,而核奏议赈,在三月之外,有不罢而死者乎?吾位在九卿,与其议而不能辨其惑,是吾负医者之责也。”
  余曰:“公所见,其显焉者耳。凡官失其职,而事堕于冥昧之中,皆足以使人罢而死,而特未见其形也。姑以所目击于州县者征之:水土之政不修,而民罢死于旱潦矣;两造悬而不听[8],情伪失端,而民罢死于狱讼矣;弊政之不更,豪猾之不锄[9],而民罢死于奸蠹矣。岂独残民以逞者,有杀之形见哉?先己而后民,枉下以逢上,其始皆曰:‘吾不获已。’其既皆曰:‘吾心恻焉,而无可如何。’此民之疾所以沉痼而无告也。”
  吾友冯君文子将令于礼县[10],为诗四章,自道其心与俗吏异。因举昔之所闻于韩公及相语者以告之。盖所望于良吏者,谓能已民之疾也,非徒不益之疾而已也。民之疾常伏于无形,而大吏之为民疾者,复多端而难御。令之职,环上下而处其中,下以致民之情,而上为之蔽。虑于下者不详,则为民生疾而不自觉;持于上者不力,将坐视民之罢死而无如何,其术不可不素定也[11]。君,韩公之门人也,能因是而自审其所处,则韩公之言,庶几其不旷也夫。


  注释:
  [1]长洲:今江苏省苏州市。韩公:韩菼,字元少,长洲人。康熙会试、殿试皆第一,授翰林院修撰。历任侍讲、侍讲学士、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礼部尚书等职。吏部:据朱彝尊所撰墓碑,韩菼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调吏部右侍郎,仍参翰林院学士事。故称“吏部”。[2]狎:亲昵。[3]罢:通“疲”。[4]物:指药物。[5]瘳(chōu):病愈。[6]浸寻:指病情渐渐加深。[7]大农:大司农。古代九卿之一,掌谷货。这里是户部尚书的别称。[8]两造:诉讼中的双方。[9]豪猾:强横不守法度的人。[10]礼县:今属甘肃省。[11]素定:事先确定。


  方苞(1668—1749),字凤九,一字灵皋,号望溪,江南桐城(今属安徽)人。父仲舒,善诗。康熙三十八年(1699),方苞应江南乡试第一名。四十五年(1706),应礼部试,成进士第四名,但未及殿试,因母病归侍。五十年,戴名世因《南山集》一书获罪,方苞因为该书作序,被投入刑部狱,论死。得李光地力救,得释,以白衣入直南书房。未几,改直蒙养斋,编校乐律历算诸书。后又充武英殿修书总裁。雍正时,授左中允,三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又充一统志馆总裁,皇清文颖馆副总裁。乾隆元年(1736)再直南书房,充三礼义疏馆副总裁,擢礼部右侍郎。后因年老多病,辞官归里。
  方苞是清代桐城派古文的创始人,尊奉程朱理学和唐宋散文,提倡古文要重“义法”,文字要“雅洁”。他自己的散文,就写得简练雅洁,开创了清代古文的新面貌。姚鼐说:“望溪先生之古文,为我朝百余年文章之冠,天下论文者无异说也。”(《集外文序》)所著有《望溪先生文集》十八卷,《集外文》十卷,《集外文补遗》二卷,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版刘季高校点本《方苞集》。
  本文选自《方苞集集外文》卷八。冯文子将去礼县当县令,方苞写了这篇赠序。序以医生治病杀人为例,劝勉冯文子为官要能“已民之疾”,即以州县长官来说,要从修水土、听狱讼、更弊政、锄豪猾入手,否则就像为了一己之小利的庸医那样杀人。文章设喻精巧,论述平实而透彻,把那些为官失职而推托“吾不获已”的“先己而后民,枉下以逢上”的官僚们作了入木三分的刻画,也体现了方苞关心民间疾苦的精神境界。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38     标题: 送顾宁人北游序·(清)归庄

  余与宁人之交,二十五年矣。其他同学相与,或二十年,或十余年,盖未尝有经岁之别也。今于宁人之北游也,而不能无感慨焉。
  宁人故世家,崇祯之末,祖父蠡源先生暨兄孝廉捐馆[1],一时丧荒,赋徭猬集[2],以遗田八百亩典叶公子,劵价仅当田之半,仍靳不与[3]。阅二载,宁人请求无虑百次,仍少畀之[4],至十之六,而逢国变。
  公子者,素倚其父与伯父之势,凌夺里中,其产逼邻宁人,见顾氏势衰,本畜意吞之。而宁人自母亡后,绝迹居山中不出,同人不平,代为之请,公子意弗善也。适宁人之仆陆恩得罪于主,公子钩致之,令诬宁人不轨,将兴大狱,以除顾氏[5]。事泄,宁人率亲友掩其仆,执而棰之死。其同谋者惧,告公子。公子挺身出,与宁人讼,执宁人囚诸奴家,胁令自裁。同人走叩宪副行提[6],始出宁人。比刑官以狱上,宁人杀无罪奴,拟城旦[7]。宪副与公子年家[8],然心知是狱冤,又知郡之官吏[9],上大下小,无非公子人者,乃移狱云间守[10],坐宁人杀有罪奴,拟杖而已。公子忿怒,遣刺客戕宁人。宁人走金陵[11],刺客及之太平门外,出之,伤首坠驴,会救得免。而叛奴之党,受公子指,纠数十人,乘间动宁人家,尽其累世之传以去。
  宁人度与公子讼,力不胜,则浩然有远行。而同人之知宁人者,携尊榼送之[12]。酒半,归子作而言曰[13]:“宁人之出也,其将为伍员之奔吴乎[14]?范雎之入秦乎[15]?吾辈所以望宁人者不在此。夫宣尼圣也[16],犹且遭魋畏匡[17];文王仁也,不殄厥愠[18]。宁人之学有本,而树立有素,使穷年读书山中,天下谁复知宁人者?今且登涉名山大川,历传列国,以广其志而大其声施。焉知今日困厄,非宁人行道于天下之发轫乎?若曰怨仇是寻,非贤人之志;别离是念,非良友之情。”于是同人曰“善”,请歌以壮其行,而归子为之序。

  注释:
  [1]蠡源:顾顺芳,字实甫,万历进士,官至左青坊左赞善。工诗,有《宝庵集》。捐馆:舍弃所居之屋舍,即死的婉称。[2]猬集:像刺猬毛一样聚集。[3]靳:吝惜。[4]畀(bì):给予。[5]“适宁人之仆”五句:全祖望《顾先生炎武神道表》载此事说:“顾氏有三世仆曰陆思,见先生日出游,家中落,叛投里豪。丁酉,先生四谒孝陵归,持之急,乃欲告先生通海。”[6]宪副:这里指省级机构主管刑狱的副长官。行提:行文提取。[7]城旦:原为秦汉时的一种刑罚名。“昼日伺寇虏,夜暮筑长城”。这时指流放或徒刑。[8]年家:同年登科。[9]郡:借指府。昆山属江苏府。[10]云间:松江的古称,这里指清代的松江府。[11]金陵:今江苏南京市。[12]尊榼(kē):古代的盛酒器名。[13]归子:作者自称。[14]伍员之奔吴:伍员之父奢,兄尚都被楚平王杀害,员奔吴,后伐楚报父兄之仇,掘平王墓,鞭尸三百。[15]范雎之入秦:战国魏人。初事魏中大夫须贾,从贾使齐,被诬通齐,魏相魏齐使舍人笞雎,雎佯死得脱,后入秦为相。[16]宣尼:指孔子。汉元始元年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后因称孔子为“宣尼”。[17]遭魋(tuī):《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畏匡:《论语·子罕》:“子畏于匡。”畏:拘囚。[18]不殄(tiǎn):不断绝。愠(yùn)怒:《孟子·梁惠王下》:“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归庄(1613—1673),一名祚明,字尔礼,又字玄恭,号恒轩,昆山(今属江苏)人。明代文学家归有光曾孙。明末,与顾炎武一同参加复社。清兵渡江,曾参与昆山人民的反清斗争。失败后一度改僧装亡命,后仍回昆山,隐居乡野,佯狂玩世。晚年以卖文画为生,穷困以终。归庄与同里顾炎武相善,有“归奇顾怪”之称。其诗充满爱国思想与民族气节。散文气势雄浑,笔力酣畅。他的《恒轩诗集》及文集《悬弓集》、《恒轩文集》都已散佚。今先后有中华书局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汇录整理本《归庄集》十卷行世。
  本文选自《归庄集》卷三。作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时归庄四十五岁,顾宁人即顾炎武,事迹见本书顾炎武介绍。顾炎武避仇北游,文中已有详细说明。但更深的一层,是为了结纳各地爱国志士,考察山川形势,图谋匡复明室。故文中归庄点明寻仇“非贤人之志”,激励他把今日的困厄,成为“行道于天下”的开端。这是知己之言。文章也揭发了封建社会中豪强的横行乡里、巧取豪夺的凶恶面目,也具有认识价值。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38     标题: 送黄蒙九序(清)张裕钊

  《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嘿或语[1]。”孟子之称孔子,则曰:“可以止则止,可以仕则仕[2]。”君子之仕不仕,唯其可焉尔[3],未尝有所意于其间,曰吾必为此与必为彼也。
  然吾观伊尹师保太甲[4],周公相成王[5],其君臣之遇至矣。伊尹既反太甲于桐,则复政而告归;周公营洛邑成[6],作诰亦孳孳以明农为言[7]。即至后世所号称名臣,身居显列,而累疏求退,见于史牒者[8],往往而是。盖贤者之于世,虽是心不能一日以忘,至其于富贵宠利,则泊乎一无与于其身[9],而不以毫发为吾重轻[10]。故其仕也,则能外势荣,明得丧,一惟其职与其志之所必为。一有不合,则奉身而去,若脱屣耳。
  后之君子,其仕也,非尽欲行其志也,大都以其荣与利者也。故得志则泰然其自恣,恤乎若恐失之[11];不得志则展转怫㥜[12],侘焉若不可以终日[13]。一唯时之荣若悴为迁贸[14],而进退乃无一可者。其志先乱,中无所为自得者以御其外也。其遂沉溺,不亦宜乎?
  同年友黄君蒙九[15],以知府官江南,尝管征榷国通州[16],摄海州[17],皆有能名,众谓蒙九且显矣。一旦与决然假归[18],上官留之不可得,江南之官吏,皆称以为难,唯裕钊亦以是伟蒙九也。虽然,君子之出处,要惟其志之无累,岂徒以迹之显晦为隆污哉[19]?今蒙九之去,吾未知其于志果有所不得行,浩然决去,以求得其所自谦只邪[20]?抑尚有所不获已[21],而于心固未能以自释者邪?蒙九且行,索裕钊一言为赠,裕钊为书此,还以叩之。



  注释:
  [1]嘿:同“默”,不语。这三句话出自《易系辞》。[2]止:停止,此指退居不仕。二句见《孟子公孙丑上》。[3]尔:“而已”的合音。犹“耳”。[4]伊尹:商初的大臣。名伊,尹是官名。他辅佐商汤灭夏桀,后又任商王太甲的相。太甲不理国政,被他放逐到桐(地名,汤的葬地),三年后太甲悔过,他又把太甲接回复位,自己却辞职告归。师保:教养,教导。[5]周公:姬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北),称周公,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他摄政。[6]洛邑:即今河南洛阳。周公营建洛邑作为东都。[7]诰:即洛邑建成后,作《洛诰》,诰是古代的一种文体。孳孳:同“孜孜”,努力不懈,不怠倦。明农:是《洛诰》里的话。明,勉。农:农事。[8]史牒(dié):史册。牒,书板。[9]泊:淡泊。[10]毫发:毛发,形容些许,细微。[11]恤(xù):忧虑。[12]展转:形容卧不安席,忧思萦牵的样子。怫(fú)㥜:悒郁不安,心情不舒畅。[13]侘(chà):失意貌。[14]若:或。悴:憔悴。此处与“荣”相对,指失意。迁贸:变易,改变。[15]同年:明清时称乡试或会试同榜登科者。[16]征榷(què):税收,管专利专卖。通州:州名,治所在今江苏南通市。[17]摄:代理。海州:州名,治所在今江苏连云港市海州镇。[18]假归:请假回家。这里是辞官的委婉说法。[19]隆污:高低。原指地形,此处指品行。[20]慊(qiè):满足,惬意。[21]不获已:不得已,不满足。此暗指私利的不满足。



  这篇赠序送人辞官归乡,把古今出处进退的大道理阐述一番,目的是要说明引退的动机必须纯正,所以文章最后有机灵活宛转的一问,既表示了对友人引退动机的怀疑,又起到了劝戒的作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39     标题: 送黎莼斋使英吉利序(清)张裕钊

  泰西自前古不通中国[2],洎明中叶[3],利玛窦、艾儒略之徒以其术游内地[4]。国朝开统,圣祖仁皇帝嘉西洋历算之精,特旌导之[5]。于是来者益众,闽粤濒海之区,市舶稍稍集矣。百有余年至于道光之际,而海疆始有兵革之事。其后国家怀柔绥服[6],一务兼容并包,远抚长驾[7],威德覃于遐裔[8],是以殊域辐凑[9],通互市,结盟约者至五十有余国。泰西人故擅巧思,执坚仞[10],自结约以来数十年之间,益镌凿幽渺[11]。智力锋起角出[12],日新无穷。其创造舆舟兵械火器暨诸机器之工,研极日星纬曜水火木金土石声光气化之学[13],上薄九天,下缒九幽[14],剥剔造化[15],震骇神鬼,申法警备[16],确若金石[17],发号施令[18],疾驰若神。又以其舟车之力,空极六合四远[19],五大洲之地,无所不洞豁,徜徉四达,竞相师放[20],精能俶诡[21],甚盛益兴,天地剖泮以来所未尝有也[22]。
  盖尝论天地之化,古今之纪[23],天人相与构会[24],阴阳以之摩荡[25],穷则变,变则通,而世运乃与为推移。上古人民鸟兽杂处,巢窟之居,毛血之食,羽革之衣,圣人者作[26],立君臣上下,兴修礼乐制度,备物制用,通变宜民,递相损益[27],天下文明。虞夏殷周之世,称极盛焉。同道衰,而至于秦,一革除先王之法,封建、井田、学校、典礼、文物扫地俱尽[28],更立新制,卒汉唐之世,不能易也。唐末之乱以讫五季[29],辗转迁贸[30],尽移其故,田赋、兵制、选举、学术、俗化与西汉以来泮涣殊绝[31]。宋明以还,承而用之,而蒙古及圣清之有天下,混一华裔,方制数万里,土宇昄章[32],跨越百代。若今日,其尤世变之大且剧乎?天实开之,人之所不能违也。
  而当世学士大夫,或乃拘守旧故,犹尚鄙夷诋斥,羞称其事,以为守正不挠。乌乎!司马长卿有言;“鹪[明鸟]已翔于廖廓,而罗者犹视夫薮泽[33]。”岂非惑欤?夫以学士正人之不习乎此,于是当事乃一切以求能习知此者而任之,则其所得,乃皆庸猥污下贾竖舆隶之流[34],稍能通彼语言与一二琐事者也。如彼等者,乌足以任此?适足为远人之所嗤而已矣。
  迩者,一二远识之士,稍知二者之弊,议欲得俊异志节之彦[35],相与精求海国之要务,以筹备边事。盖强本折冲尊主庇民之计[36],诚莫先乎此。而朝廷方简重臣[37],通使诸外国,使遐迩中外[38],益通达无阻。于是黎君莼斋,自州牧授三等参赞,从使英吉利。将行,问赠言于裕钊。夫觇国之道[39],柔远之方,必得其要,必得其情。得其要,得其情,而吾之所以应之者,乃知所设施。且即吾所为乘时顺天[40],承敝易变,使民不倦者,神而明之,利而用之,亦可以得其道矣。莼斋之贤,其必能心喻乎此,以俟异时受国家之重,而副海内之望也。它日归,吾将从而讯之。



  注释:
  [1]黎莼斋:黎庶昌(1837—1897),字莼斋,贵州遵义人,历任驻英、法、德、日参赞,回国后官至川东兵备道。他是桐城派后期作家之一,著有《拙尊园丛稿》,编有《续古文辞类纂》。他出任驻英参赞在光绪二年(1876)。[2]泰西:极西,指欧美西方各国。[3]洎(jì):到。[4]利玛窦:意大利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明朝万历年(1582)来中国,在广东、北京等地传教,为在华耶稣会教士首领。曾与中国一些士大夫有所交往,介绍过西方自然科学知识,译著有《几何原本》(与徐光启合译)、《天学实义》等。艾儒略:意大利传教士,明万历三十八年来中国,在江苏、山西、福建等地传教,著有《几何要法》、《职方外纪》等。[5]旌导:表彰使突出。[6]怀柔:用关怀笼络使其柔顺服从。绥服:安抚使其归服。[7]远抚长驾:对遥远之地进行安抚以便遥控。[8]覃:延,伸延。遐裔:边远之地。以上数句将清政府对外妥协投降政策说成是“怀柔绥服”、“兼容并包”等,都是在曲意维护清政府的尊严。[9]辐凑:车辐集于车毂,比喻人或物向心。[10]坚仞:也写作“坚忍”,指坚持不懈。[11]镌凿:刻凿,引伸为深入探寻。[12]锋起角出:指智力如刀锋兽角那样尖锐有力。[13]纬:行星的古称。曜:对日、月及太阳系五行星的总称。[14]缒:物系于绳下坠,此处指深入。[15]造化:自然界。[16]申:表明,这里有实施的意思。[17]确:坚固。[18]“发号”二句:指电报之迅捷。[19]六合:指天地上下及东西南北四方。四远:四方极远之地。[20]放:通“仿”。[21]俶(chù)诡:奇异。[22]剖泮(pàn):开辟形成。[23]纪:世代,这里有时代发展之意。[24]构会:沟通交会,互相感应。古人认为自然与人能互相干预,灾害、收成,祸福都是天人感应的结果。[25]“阴阳”句:古人认为自然界的现象都是由于阴、阳二气流荡搏击形成的。[26]作:兴起,出现。[27]递相损益:意思是说,礼乐制度世代相承而根据需要常有增减。[28]封建:天子分封王侯进行统治的制度。典礼:礼仪。[29]五季:指唐后梁唐晋汉周五代。[30]迁贸:变迁。[31]泮涣:消融散失。[32]土宇昄(bǎn)章:领土广大而光明。昄:大。[33]司马长卿:司马迁。引文见《难蜀父老》。鹪[明鸟](míng):传说中的神鸟,此处泛指鸟类。渊薮:鱼类、兽鸟聚居之地。[34]贾竖:对商人的贱称。舆隶:轿夫。[35]彦:有修养的士人。[36]折冲:抵御敌人。[37]简:同“柬”,选择。[38]遐迩:远近。[39]觇:察看。[40]所为:所谓。




  张裕钊(1823—1894),字廉卿,湖北武昌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之一。道光二十六年举人,官至内阁中书,在南京、武昌、保定等地主持过书院。曾师事曾国藩,与黎庶昌、薛福成、吴汝纶并称“曾门四弟子”。他有较强的爱国思想,希望在不触动帝制的前提下改良政治,使国家富强起来。著有《张廉卿先生文集》等。
  本文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出发,强调了变革和学习。作者认为,在西方科技发达、世变剧烈的情况下,反对拘守旧故,主张向西方学习科学技术,以达到富国强兵与西方抗衡的目的。作者借黎庶昌出使英国的机会,给以赠言,谆谆告语,情深意长,表达了他改革求新的思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39     标题: 送刘函三序(清)方苞

  道之不明久矣,士欲言中庸之言[1],行中庸之行,而不牵于俗[2],亦难矣哉。苏子瞻曰[3]:“古之所谓中庸者,尽万物之理而不过;今之所谓中庸者,循循焉为众人之所为[4]。”夫能为众人之所为,虽谓之中庸可也。自吾有知识,见世之苟贱不廉[5],奸欺而病于物者[6],皆自谓中庸,世亦以中庸目之。其不然者[7],果自桎焉[9],而众皆持中庸之论以议。
  其后燕人刘君函三令池阳[9],困长官诛求[10],弃而授徒江淮间,尝语余曰:“吾始不知吏之不可一日以居也[11]。吾百有四十日而去官[12],食知甘而寝成寐,若昏夜涉江浮海而见其涯,若沈疴之霍然去吾体也[13]。”夫古之君子不以道徇人[14],不使不仁加乎其身。刘君所行,岂非甚庸无奇之道哉[15]?而其乡人往往谓君迂怪不合于中庸[16],与亲呢者则太息深[矉把左边的目换成日][17],若哀其行之迷惑不可振救者。虽然,吾愿君之力行而不惑也。
  无耳无目之人,贸贸然适于郁栖坑阱之中[18],有耳目者当其前,援之不克[19],而从以俱入焉,则其可骇诧也加甚矣。凡务为挠君之言者[20],自以为智,天下之极愚也,奈何乎不畏古之圣人贤人,而畏今之愚人哉?刘君幸藏吾言于心,而勿以示乡之人,彼且以为诪张颇僻[21],背于中庸之言也。


  注释:
  [1]中庸:儒家的道德观念,指处世做人要取不偏不倚的态度。[2]牵:拘泥。俗:世俗之鄙见。[3]苏子瞻:苏轼,字子瞻。宋朝著名文学家。[4]循循:顺从而不敢有所违背。这句意为,当今人们之所谓中庸,只不过是顺从世俗的行为,与古人所说的中庸不同。[5]苟贱不廉:苟且卑贱不讲廉耻。[6]病于物:为物所病,即陷于贪求物欲而不能自拔。[7]其不然者:指不同于上述“苟贱不廉”的人。[8]自桎:自己约束自己,坚守节操。[9]令:这里用为动词,做县今。“令池阳”即做池州县令。池阳:清代池州宋时为池阳郡,故称池州为池阳,清池州治所在今安徽省贵池县。[10]困:苦,苦于。诛求:勒索。[11]吏之不可一日以居:不可一日作官。居:任,作。[12]“吾百有”句:我当了一百四十天的官就辞掉了。[13]沉疴(ē阿,又读kē棵):久治不愈的重病。霍然:忽然。[14]徇(xùn殉):曲从。这句意为古代品格高尚的人不丧失原则以曲从于人。[15]甚庸无奇:很平常,没有什么奇特之处。[16]乡人:同乡之人。迂怪:迂腐怪涎。[17]矉(pín频):同颦,皱眉头。[18]贸贸然:蒙昧不明的样子。适:到,这里意为掉进。郁栖(qī期):粪池,污秽之地。[19]援:救助。不克:不成。[20]挠:扰乱,阻挠。[21]诪(zhōu州)张:欺诳。颇僻:歪门邪道。


  在方苞的文集中,直接指斥时政的作品很少,间或有所指斥,也比较含蓄,不露锋芒。此文就是较含蓄地批评吏治的一篇作品。刘函三“困长官诛求”,弃官授徒,并声言吏“不可一日以居”,去官为民,“食知甘”,“寝成寐”,如释重负。从一个廉直之士对官场的厌弃态度,反映了官场的腐坏。文中对以苟贱奸欺为“中庸”,廉直者反被讥为“迂怪”的世风,也进行了批评。可见方苞对时弊的态度,虽不如戴名世那样疾恶如仇,却还是比较清醒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39     标题: 送刘孟涂南归序(清)陈用光

  盂涂与用光,同出姬传先生之门。嘉庆癸亥[2],余自里北行,过安庆谒先生[3],时往六安,未得见[4]。见孟涂,留数日,纵论古今,意气伟然可畏。时重九雨中,孟涂治具邀余登大观亭[5],还憩敬敷书院。树木萧飒,秋声翛然[6],与言身世事,多可感者。既别去,十年不相见,闻孟涂游江西、粤东,诗、古文日益进,名日益盛,则益以慕且畏焉。今年孟涂来应京兆试,落解[7],将南旋,为余言曰:“家贫,不能不客游,游则恐妨其所学。今且当陟嵩、华[8],登衡岳[9],循楚而归东,揽西湖、天目之秀,而息影敝庐以终[10],习先生之所传者[11]。科名之得失,姑听之,不介吾意也。”亲闻其言,虽悲其不遇,而弥壮其志之不懈也。
  往戊辰年[12],余从姚伯昂编修处[13],得先生与海峰先生书,言将乞假归养,益缮治古文学以诲诱后进[14]。盖先生四十三岁而乞归,此其前一年书也。以先生之学,居京师,犹足不得究心于学,归数十年而始就韩、欧之业[15]。若用光者,其学识何敢望先生之万一,而汩没于车尘马足间[16],虽日讽文史,间亦尝有所论著,而以言学,以致道,其有愧于居肄之百工者多矣[17]。然则身累之难遣,而有志之士,天之爱之而卒使能成其业者,其亦有数存乎其间耶[18]?或者曰:古人即事即学[19],若必绝人事而冥心息虑[20],以求其所为道,非儒者之学也。是故然。虽然,用志不纷,乃凝于神,出见纷华而悦,入闻道义而亦悦,则予夏以为病[21]。与人事为缘[22],而慎其所靡[23],则固无异于居肆也[24]。余固用志纷而未能战胜者,因孟涂之乐习静,乃述其言以送其行,既以自警,且以坚孟涂之意云。



  注释:
  [1]刘孟涂:即刘开。[2]癸亥:嘉庆八年(1803)。[3]安庆:清代安徽省治所,今安庆市。先生:指姚鼐。[4]六安:清代州名,今为县,在安徽省西部。[5]治具:准备酒食。[6]翛(xiáo肖)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7]落解:落第,没有考中。[8]陟嵩、华:登嵩山、华山。[9]衡岳:即衡山,古称“南岳”,在湖南省南岳县境。[10]息影敝庐:在自己家里退隐闲居。息影:身息则影亦息,这里指退隐。敝庐:对自己住房的谦称。[11]“习先生”句:研习姚鼐所传的古文之学。[12]戊辰:嘉庆十三年(1808)。[13]姚伯昂:姚元之,宁伯昂,桐城人,嘉庆进士,曾任编修,官至左都御史,著有《竹叶亭杂诗稿》。[14]缮治:整理研究。[15]韩欧之业:韩愈、欧阳修所从事的古文事业。[16]汩没:沉沦,埋没。[17]居肆之百工:居住在街市店铺里的手工业劳动者。《论语子张》:“百工居肆,以成其事。”[18]数:命运。[19]“古人”句:古人一边从事于政事,一边学习。即:从事。[20]冥心息虑:排除杂念,专心致志。[21]“出见纷华”三旬:《史记礼书》: “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悦),入闻夫子之道而乐, 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溃于失教,被服于成俗哉。”[22]缘:缘分,机缘。为缘:发生关系。[23]靡:分散。[24]以上三句意为:如果不与人世事务相远离,尽管小心谨慎,不分散心力,仍然象生活在市肆当中,免不了要受影响的。



  陈用光(1767—1835),字硕士,一字实思,江西新城人。嘉庆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后任日讲起居注官、文渊阁直阁事、国史馆纂修总纂、礼部左传郎等职,为道光皇帝所器重。在方苞以后的桐城派文人中,是最为官运亨通的一个。青年时期即为姚鼐弟子。其文能严格遵守桐城“义法”,为梅曾亮等所推重。著有《太乙舟文集》、《衲被录》等。《清史稿》有传。
  陈用光、刘开都是姚鼐弟子,为姚鼐打出文派旗帜后的第一代传人。此文表现他们之间的同门关系,以及他们对姚鼐所传古文之道的特别尊崇,代表着姚门弟子的共同态度,可见姚鼐影响之大。由此开端,直到清末,桐城文派始终讲究师承关系,具有很强的宗派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0     标题: 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清)龚自珍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都察右都御史林公既陛辞[2],礼部主事仁和龚自珍则献三种决定义[3],三种旁义[4],三种答难义[5],一种归墟义[6]。
  中国自禹、箕子[7]以来,食货[8]并重。自明初开矿,四百余载,未尝增银一厘。今银尽明初银也,地中实,地上虚,假使不漏于海[9],人事火患[10],岁岁约耗银三四千两,况漏于海如此乎?此决定义,更无疑义。汉世五行家[11],以食妖、服妖占天下之变[12]。鸦片烟则食妖也,其人病魂魄[13],逆昼夜[14]。其食者宜缳首诛[15]!贩者、造者宜刎脰诛[16]!兵丁食宜刎脰诛!此决定义,更无疑义[17]。诛之不可胜诛,不可绝其源;绝其源,则夷不逞[18],奸民[19]不逞;有二不逞,无武力何以胜也?公驻澳门[20],距广州城远,夷筚[21]也,公以文臣孤入夷筚。其可乎?此行宜以重兵自随,此正皇上颁关防[22]使节制水师意也。此决定义,更无疑义[23]。
  食妖宜绝矣,宜并杜绝呢羽毛之至[24],杜之则蚕桑之利重,木棉之利重,蚕桑、木棉之利重,则中国实[25]。又凡钟表、玻璃、燕窝之属,悦上都之少年[26],而夺其所重者[27],皆至不急物也,宜皆杜之。此一旁义。宜勒限使夷人徙澳门[28],不许留一夷。留夷馆一所,为互市之栖止[29]。此又一旁义。火器[30]宜讲求,京师火器营[31],乾隆中攻金川[32]用之,不知施于海便否?广州有巧工能造火器否?胡宗宪《图编》[33],有可约略仿用者否?宜下君吏议,如带广州兵赴澳门,多带巧匠,以便修整军器。此又一旁义。
  于是有儒生送难者[34]曰:中国食急于货,袭汉臣刘陶[35]旧议论以相抵。固也,似也,抑[36]我岂护惜货,而置食于不理也哉?此议施于开矿之朝,谓之切病[37];施之于禁银出海之朝,谓之不切病。食固第一,货即第二,禹、箕子言如此矣。此一答难。于是有关吏送难者曰:不用呢羽、钟表、燕窝、玻璃、税将绌[38]。夫中国与夷人互市,大利上在利其米,此外皆末也。宜正告之曰:行将关税定额,陆续请减,未必不蒙恩允[39],国家断断不恃榷关所入[40],矧[41]所损细所益大?此又一答难。乃有迂诞书生[42]送难者,则不过曰为宽大而已,曰必毋用兵而已[43]。告之曰:刑乱邦用重典[44],周公[45]公训也。至于用兵,不比陆路之用兵,此驱之,非剿之也;此守海口,防我境,不许其入,非与彼战于海,战于艅艎[46]。伏波将军则近水,非楼船将军,非横海将军也[47]。况陆路可追,此无可追,取不逞夷人及奸民,就地正典刑[48],非有大兵阵之原野之事,岂古人于陆路开边衅之比也哉[49]?此又一答难。
  以上三难,送难者皆天下黠猾游说[50],而貌为老成迂拙者也。粤省僚吏中有之,幕客[51]中有之,游客[52]中有之,商估[53]中有之,恐绅士中未必无之,宜杀一儆百[54]。公此行此心[55],为若辈[56]所动,游移万一[57],此千载之一时,事机一跌,不敢言之矣!不敢言之矣[58]!古奉使之诗曰:“优心悄悄,仆夫况瘁[59]。”悄悄者何也?虑尝试[60]也,虑窥伺也,虑泄言也。仆夫左右亲近之人,皆大敌也[61]。仆夫且[62]忧形于色,而有况瘁之容[63],无飞扬之意[64],则善于奉使之至也。阁下其绎此诗[65]!
  何为一归墟义也。曰:我与公约,期公以两期期年[66],使中国十八行省银价平[67]。物力实,人心定,而后归报我皇上。《书》[68]曰:“若射之有志[69]。”我之言,公之鹄[70]矣。



  注释:
  [1]钦差大臣:由皇帝临时任命授予特别权力办理重大事件的官员。侯官:旧县名,今福建省闽侯县东北。林公:对林则徐的尊称。林则徐(1785—1850年),字少穆,福建侯官人,爱国主义者,鸦片战争中抵抗派的首领。1838年任湖广总督时,力主禁烟,他曾上书皇帝,义愤地指出:鸦片流毒天下,为害甚大,如果仍不禁止,数十年之后,国内“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随后被任命为钦差大臣赴广州查禁鸦片。序:这里指为送行而写的文章,是古代论说文的一种体裁。[2]兵部尚书:官名。这是林则徐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后加领的官衔。后部是清朝中央政权的六部之一,主管全国军事的机构。尚书是对各部长官的称谓。都察院:清朝主管监察、弹劾的机关。都察院长官为左都御史,右都御史是总督和巡抚的加衔。陛(bì闭)辞:向皇帝辞行:帝王宫殿的台阶。[3]礼部主事:官名。礼部是清朝中央政权六部之一,主管国家典章制度、祭祀、学校、科举和接待四方宾客等事务。主要是部中主办文稿的中级官员。龚自珍当时是礼部主客司主事。决定义:决定性的意见,即建议必须做的事。[4]旁义:参考性的意见。[5]答难义:驳斥反对派的意见。[6]归墟义:归结性的意见。归墟:语见《列子•汤问》,原指海水最深的地方,后人每引此比喻事物的结果。[7]箕子:商朝奴隶主遗族,名胥余,纣王的伯父,被封在箕,故称箕子。[8]食货:食,泛指农业生产。货,指货币及金银布帛等可以代替货币流通的财物。相会箕子所写的《洪范》篇中所说的“八政”其中“一曰食,二曰货”。[9]漏于海:流出海外。[10]人事火患:人事和自然灾害的耗损。[11]五行家:我国古代把水、火、木、金、土五种物质称为五行,用它来解释自然和社会现象,带有朴素的唯物主义因素,后经儒家子思、孟轲等篡改歪曲,成为唯心主义的说教。这里说的汉代五行家指董仲舒及其一伙。龚自珍在《乙丙之际塾议一》一文中,曾指斥汉代儒家的五行说是妖言。他在这里是借题发挥,以说明鸦片危害的严重。[12]食妖、服妖:指怪异的食物和服装。占:用迷信的方法判断吉凶祸福。[13]病魂魄:精神萎靡。[14]逆昼夜:颠倒昼夜,指吸食鸦片的人生活规律反常。[15]缳(huán环)首诛:绞刑。[16]刎脰(wěn吻dòu豆)诛:斩首。[17]龚自珍主张严刑禁绝鸦片,这充分体现出他的法治精神,是同顽固派鼓吹的以“仁”治烟的儒家反动路线针锋相对的。[18]夷(yí移):本是古代东方部落的名称,后引申为对外国人和国内少数民族的通称。这里是指贩卖鸦片的英国侵略者。不逞:这里指心怀不满,妄图侵犯、捣乱。[19]奸民:指私运鸦片的奸商。[20]公驻澳门:实际上林则徐驻广州仅在道光十九年七月二十六日到澳门巡视过一次。澳门:地名,在广东省珠江口西侧。1553年(明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殖民主义者强行占住,后来并不断扩大范围。鸦片战争前,澳门成为英国侵略者囤积、偷卖鸦片的巢窟。鸦片战争后,葡萄牙殖民主义者乘机侵占澳门。[21]夷筚(bì毕):指清政府限定外国商人居留的地方。筚:用荆竹树枝编成的篱笆。[23]关防:大印。[24]龚自珍预见到,严禁鸦片是一场激烈的斗争,必然引起国内外鸦片贩子的破坏,英国侵略者甚至可能冒险挑起战争,所以他提醒林则徐“宜以重兵自随”,认为没有武力做后盾就不能取得禁烟的胜利。他坚决反对外国侵略的爱国主义思想,在当时是很可贵的。[25]呢:呢绒。羽毛:指羽毛一类高级织制品,如羽缎等。[26]实:殷实,富足。龚自珍认为杜绝鸦片和各种奢侈品进口,发展国内的蚕丝、棉花等农业生产国家就会富足。这些主张具有一定的资本主义倾向,在当时对于促进新的生产关系因素的发展和抵御外国资本主义的侵略,是有进步意义的。[27]悦:喜欢,这里有“取悦于……”的意思。上都:京都。少年:这里指豪门阔少,公子哥儿。[28]所重者:这里主要指白银。[29]勒限:勒令限期。徙(xǐ洗):迁移。[30]“留夷馆一所”二句:龚自珍反对输入鸦片和奢侈品,但并不反对正当的对外贸易,这同顽固派奉行的“闭关自守”不同。夷馆:外国人的会馆。互市:互相贸易。栖(qī期)止:指居住、停留的地方。[31]火器:用火药点放的武器,指枪炮。[32]火器营:清代京师禁卫军之一,有火器装备,因此称火器营。[33]乾隆中攻金川:指乾隆时对大小金川的两次用兵。乾隆:清高宗年号。金川:四川省西北部大小金川流域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即今大渡河上游金川、小金等地。[34]胡宗宪《图编》:胡宗宪,明朝兵部右侍郎,嘉靖年间,多次平定倭寇对沿海的侵扰,著有《筹海图编》。这是一部筹划海防驻守和制造兵器的军事资料,附有沿海布防形势战船武器等图样。[35]送难者:指反对禁烟的人。[36]刘陶:后汉谏义大夫。据《后汉书刘陶传》记载,当时连年饥荒,有人上书给皇帝说:“货轻钱薄,故致贫困,宜改铸大钱”。刘陶却认为“当今之忧不在于货,在于民饥……故食为至急”。刘陶当时主张发展农业生产是正确的。龚自珍揭露反动儒生的阴谋,指出这些儒生引用刘陶的话,其目的并不是要发展农业生产,而是企图阻止禁烟,反对禁止白银外流。[37]抑(yì亦):然而。[38]切病:切中弊病,正中要害。[39]绌(chù促):减少。[40]恩允:指皇帝准许。封建社会等级森严,皇帝或上级官吏答应臣民的某些请求,被称为恩允。这是封建地主阶级的法权思想,是为巩固封建等级制服务的。[41]不恃榷关所入:顽固派以“税将绌”来反对禁烟和禁止输入奢侈品,龚自珍在此给予驳斥。榷(què确)关:征收关税。[42]矧(shěn沈):何况。[43]迂诞书生:指反动儒生。迂诞:迂腐荒唐。[44]“不过曰为宽大而已”二句:这里龚自珍揭露了顽固派和反动儒生奉行儒家路线,鼓吹以“仁”治烟的反动说教。[45]刑乱邦用重典:语见《周礼•秋官》。龚自珍引用这句话,是为他的对内严禁鸦片、对外用武力抗击侵略者的政治主张找理论根据,也是对顽固派鼓吹的所谓“仁慈”、“宽大”、“毋用兵”等投降卖国的谬论的驳斥。[46]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是西周初期著名的奴隶主贵族政治家。[47]艅艎(yúhuáng余皇):一种木船,这里指战船。[48]伏波、楼船、横海:都是汉代将军的名号。汉武帝征吕嘉(南越王相)时封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封杨仆为楼船将军。汉武帝征东越王余善时,封韩说为横海将军。龚自珍提及这三个将军,是告诉林则徐,这次禁烟如果被迫使用武力,吸宜在海口进行自卫防御,驱逐入侵之敌,和伏波将军出征情况相似,而不同于楼船将军的大规模海上作战和横海将军的跨海远征。[49]正典刑:依法判处死刑。[50]开:挑起。边衅(xìn信):边疆战争。[51]黠(xiá峡)猾:狡猾,奸诈。游说(shuì税):这里有到处空发议论、投机取巧的意思。[52]幕客:指官僚、将领所聘请的谋士、助手之类的人物。[53]游客:指没有固定职位,专门在官僚权贵间奔走游说谋利的人。[54]商估:即商人。[55]杀一儆百:这表明龚自珍同顽固派斗争的决心。儆:警戒。[56]此心:指林则徐禁烟的决心。[57]若辈:那些人。[58]游移万一:稍微有点犹豫、动摇。[59]这是龚自珍对禁烟前途的关心,也是对林则徐的激励。[60]“忧心悄悄”二句:出自《诗•小雅•出车》。龚自珍引用这两句诗,比喻林则徐奉命到广州禁烟,责任重大。悄悄:小心翼翼。仆夫:御车的人,这里指随从人员。况:甚,很。瘁(cuì悴):憔悴。[61]尝试:指左右人员旁敲侧击进行游说,动摇禁烟决心。[62]“仆夫左右亲近之人”二句:暗指林则徐周周同僚中,大都是反对禁烟的人,要他提高警惕。[63]且:如果。[64]容:面容。[65]飞扬之意:兴奋得意,指傲慢轻敌的神情。[66]阁下:书信常用的对人尊称。绎(yì易):寻究事物的来龙去脉,这里指认真领会。[67]两期:两个。期(jī基)年:一整年。[68]十八行省:清朝时国内曾高有十八个行省。平:稳定。[69]《书》:《尚书》,是我国奴隶制时代的官方文告和政治论文的汇编。[70]若射之有志:语见《尚书盘庚上》,意思是象射箭那样有个明确的目标。[71]鹄:(gǔ古):箭靶子。



  译文: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林公已经辞别了皇上,礼部主事仁和龚自珍谨献上三项决定性的意见,三项参考性的意见,三项驳斥反对派的意见和一项归结性的意思。
  中国自从夏禹、箕子以来,对农业和货币都同样重视。自从明朝初年开银矿,到现在已有四百多年,但没有增加过一厘银子,现在用的白银都是明初的银子。地下蕴藏的银矿是很丰富的,但国内流通的白银却大为减少了。即使白银没有外流,由于人事和自然灾害,每年大约也要损耗银子三四千两,何况又这样大量地外流呢?这是决定性的意见,是毫无疑问的。汉代的五行家,把当时社会上在食物和服装方面出现的怪异现象称为食妖、服妖,用来判断天下将会发生什么变化。鸦片烟就是食妖,那些吸食鸦片的人,往往是精神萎靡,昼夜颠倒。因此,对于那些吸食鸦片的人应该处以绞刑;贩卖和制造鸦片的人应该砍头;兵士吸食鸦片的也应该砍头;这是决定性的意见,是毫无疑问的。但杀是杀不尽的,也不可能杜绝鸦片的来源,如果要杜绝它的来源,外国人又会心怀不满而力度侵犯,坏人也会心怀不满而起来作乱。对这两种心怀不满的人,没有武力怎么能够取得胜利呢?您去驻守澳门远离广州,那是外国人居留的地方,您以一个文官孤身深入,能行吗?所以您应多带军队,这正是皇上颁授大印使您能够指挥调动海军的原因。这是决定性的意见,是毫无疑问的。
  吸食鸦片烟应该禁绝,还应同时杜绝呢绒等商品的输入,杜绝了这些东西,我国蚕桑的收入就会增加,棉花的收入也会增加。蚕桑、棉花的收增加了,中国就会富足。还有,象钟表、玻璃、燕窝之类的商品,只能取悦京都那些豪门阔少,却夺去了他们的白银,这些都是绝不急需的物品,应该一起杜绝。这是一项参考性的意见。应限期叫外国人迁到澳门,不许留下一个。只留一所商馆,作为外国人通商居住的地方。这又是一项参考性的意见。武器应该力求精良,京师的火器营所用的武器乾隆年间攻打金川时使用过,不知道用在海防是否合适?广州有能够制造武器的高明工匠吗?胡宗宪的《图编》有没有一些可以参考采用的地方?这些问题应该交给改正的官吏去讨论。如果带领广州军队去澳门,要多带一些高明的工匠。以便修整武器。这又是一项参考性的意见。
  有些儒生反对说:中国农业问题比货币问题更急迫。这是搬用汉朝大臣刘陶的旧论来对抗和狡辩。刘陶的话当然是对的,儒生的话有貌似有理,然而我难道只重视货币,而置农业生产于不顾吗?儒生的这种议论用在开矿的年代,可以说是讲到点子上,但用在禁止白银外流的今天,就不合时宜了。农业固然是第一位的,货币是占第二位的。夏禹和箕子都说过这样的话。这是一项驳斥反对派的意见。又有一些管理关税的官员反对说:如果不让呢绒、钟表、燕窝、玻璃等而下之东西进口,税收将会减少。其实中国人和外国人做买卖,最有利是买他们的大米,其他物品都是无关重要的。应该正告他们:就要将关税定额,逐渐请求减少,未必得不到皇上的答应。一个国家的经济绝对不能依赖关税的收入。何况这样做损失很少,而益处甚大。这又是一项驳斥反对派的意见。还有那些迂腐荒诞的书生的反对,都不过是说对敌人要宽大和不要用武力罢了。应该告诉他们:惩罚作乱的邦国要用重法,这是周公的遗训。至于用兵,同在陆地上不同,是驱逐敌人,不是围歼敌人;是守住海口,保卫我们的海防,不准敌人入侵,并不是要和敌人在海上作战,在船上作战。这只要象伏波将军那样,在近海防守,不必象楼船将军和横海将军那样在海上作战。何况在陆地上作战可以追击,而在近海防守不用追击,逮捕那些为非作歹的外国人和坏人,就地正法,并不是用庞大的军队在野外摆开阵势来作战,怎么同古代在陆地上挑起边界冲突相比呢?这又是一项驳斥反对派的意见。
  提出以上三项反对言论的,都是社会上狡猾奸诈,招摇撞骗,貌似老成而实际都是迂腐愚拙的人。广东的官吏中有这样的人,幕僚中有这样的人,说客中有这样的人,商有中有这样的人,恐怕绅士中也未必没有这样的人,应该杀一儆百。您这次前往禁烟的决心,如果被这些人所动摇,稍为有一点犹豫的话,那么这个千载之一时的机会,就会失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不堪设想了!
  古时候描写奉命出使的诗有这样说的:“出使的人忧虑重重,随从人员面带愁容。”担心什么呢?担心有人旁敲侧击、游说阻挠,担心有人窥测方向、伺机破坏,担心有人言语不慎、泄露机密。因为接近随从的人,都可能是敌人。如果他的随从人员都心怀戒惧,而且形容消瘦,没有兴奋得意的神情,那就是最善于出使的人了。请您认真领会这首诗的含义吧!什么是归结性的意见呢?我和您约定,期望您用两年的时间,使国内十八行省的银价平稳,物资充实,人心安定,然后向皇上报告。《尚书》说:“象射箭那样有个明确的目标。”我所说的,就是您所要达到的目的啊!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0

本文是龚自珍于公元1839年1月(道光十八年十一月)即鸦片战争的前夕写给林则徐的。
  十九世纪以来,西方资产阶级拿鸦片作为侵略中国的工具。在鸦片战争前的四十年间,英国鸦片贩子运入中国的毒品就达四十多万箱,严重地摧残中国人民的健康,并大量地掠夺走中国的白银。在封建地主阶级和外国资本主义日益残酷的剥削下,广大劳动群众生活越来越困苦。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趋尖锐。因此,鸦片问题已成为当时严重的政治和社会问题。民族危机的上升和东南沿海地区广大群众不断进行的禁烟斗争,使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围绕着鸦片问题的论争形成两派:以林则徐、龚自珍为代表的地主阶级革新派,坚决主张禁烟;而以穆彰阿、琦善为首的一批与鸦片贸易有密切关系的官僚大地主顽固派,却极力破坏禁烟。禁烟与反对禁烟的对立,实际上是爱国主义与卖国主义的对立和斗争。这是当时儒法两条路线斗争的主要内容之一。清朝道光皇帝只是在财政困难和遍及全国的禁烟呼声的压力下,才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去广州查禁鸦片的。
  为了支持禁烟,龚自珍在林则徐即将出发前送给他这篇序。在序中龚自珍继承法家的法治精神和爱国主义思想,痛斥官僚大地主顽固派奉行的所谓以“仁”治烟的儒家投降卖国路线,坚决主张禁绝鸦片,反对外国资本主义的侵略。主要内容是:一、他提出对贩烟、制烟和吸食的人要晋升刑镇压,对破坏禁烟的贪官污吏和反动儒生,要“杀一儆百”,不能讲“仁慈”、“宽大”。二、他认为严禁鸦片必然会引起英国侵略者的破坏和捣乱,甚至冒险挑战起战争。为了对付侵略者,“无武力何以胜也”,所以要设置重兵,加强海防,做好反侵略的准备,这是保卫国土,不是什么“开边衅”。三、在对外贸易的问题上,他主张维持正当的贸易关系,但反对输入无关国计民生的奢侈品;认为国家的富足要靠保护民族经济,发展农业生产,而绝不可依赖关税收入。四、在序的末尾,他激励林则徐要下定决心,抓紧这个难得的时机,争取禁烟的胜利,使中国出现“银价平、物力实、人心定”的局面。
  龚自珍这些爱国主义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人民群众的要求和愿望,因而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1     标题: 送王进士之任扬州序(清)汪琬

  诸曹失之[2],一郡得之,此十数州县之庆也。国家得之,交游失之,此又二三士大夫之憾也。吾友王子贻上。年少而才。既举进士,于甲第当任部主事[3],而用新令,出为推官扬州,将与吾党别。吾见憾者方在燕市[4],而庆者已翘足企盼,相望江淮之间矣。王子勉旃[5]!事上宜敬,接下宜诚,莅事宜慎[6],用刑宜宽。反是罪也。吾告王子止此矣。
  朔风初劲,雨雪载途,摇策而行[7],努力自爱。
 

  注释:
  [1]王进士:即王士祯,见《吴顺恪六奇别传》作者介绍。[2]诸曹:指朝廷各部门。部之下设曹,因通称各部司官。[3]甲第:科举考试的等第。明清时分三甲。主事:各部所属司官的最低一级。[4]燕市:指京师。[5]旃(zhān):语助词。[6]莅(lì):临事。[7]策:马鞭。


  汪琬(1624—1691),字苕文,号钝庵,长洲(今江苏吴县)人。顺治十二年(1655)进士。官户部主事、刑部郎中。康熙时举博学鸿词科,授编修。参加《明史》的修订,因病辞归,隐居太湖尧峰山,专心著述,人称尧峰先生。他的散文与魏禧、侯方域齐名,有《尧峰文钞》等。
  汪琬和王士祯一同考中进士,汪留在京师任户部主事,王出任扬州推官,汪写了这篇赠序为王送行。以公论,极力勉励友人上任,以私论,送友未免遗憾。文章简洁而摇曳生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1     标题: 送王篛林南归序(清)方苞

  余与篛林交益笃[1],在辛卯、壬辰间[2]。前此,篛林家金坛[3],余居江宁,率历岁始得一会合[4],至是余以《南山集》牵连系刑部狱[5],而篛林赴公车[6],间一二日必入视余。每朝餐罢,负手步阶除[7],则篛林推户而入矣。至则解衣盘薄[8],谘经诹史[9],旁若无人。同系者或厌苦,讽余曰:“君纵忘此地为圜土[10],身负死刑,奈旁观者姗笑何。”然篛林至则不能遽归[11],余亦不能畏訾謷而闭所欲言也。
  余出狱,编旗籍[12],寓居海淀,篛林官翰林,每以事入城,则馆其家[13]。海淀距城往返近六十里,而使问朝夕通[14],事无细大,必以关忧喜相闻。每阅月逾时[15],检篛林手书,必寸余[16]。戊戌春[17],忽告余:“归有日矣。”余乍闻,心忡惕[18],若暝行驻乎虚空之迳[19],四望而无所归也。篛林曰:“子毋然。吾非不知吾归子无所向,而今不能复顾子,且子为吾计,亦岂宜阻吾行哉?”篛林之归也,秋以为期[20],而余仲夏出塞门[21],数附书问息耗而末得也[22]。今兹其果归乎?吾知篛林抵旧乡,春秋佳日,与亲懿游好[23],徜徉山水间,酣嬉自适,忽念平生故人,有衰疾远隔幽燕者,必为北向惆然而不乐也。



  注释:
  [1]笃:深厚。[2]辛卯:康熙五十年(1711),是年方苞以“《南山集》案”牵连入狱。壬辰:康熙五十一年。[3]金坛:今江苏省金坛县。[4]率:大率,通常。[5]系:拘囚、囚禁。[6]公车:汉代以公家车马送应举者,后世即以“公车”为入京应试之代称。[7]负手:反背着手。除:台阶。[8]盘薄:盘腿而坐。[9]谘(zī姿):商讨。诹(zōu邹):询问。[10]圜土:监狱。[11]遽:急,立即。[12]编旗籍:清代对犯人的一种处罚,即把释放犯人间户籍编入军队,加以管制。方苞出狱后,家属族人几十口,均遣送北京编入旗籍。[13]馆:住宿。[14]使问:被派传送信件及口头问侯者。[15]阅月:经过一月。[16]寸余:指信件达寸余厚。[17]戊戌:康熙五十七年(1718)。[18]忡(chōng冲)惕:忧虑不安。[19]暝行:夜行。驻:停留。[20]期:行期。[21]出塞门:指去长城以外的热河行宫。[22]息耗:消息。[23]亲懿:至亲。游好:交游的好友。



  王篛(ruò若)林,一作王若霖,金坛(今江苏省金坛县)人,为方苞挚友。文中写作者与王篛林的友情,特别举出自己在患难中,王与之反而“交益笃”,足见王立身之正直。后段写王离京时作者的情绪,在依恋中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孤寂之感。方苞在“《南山集》案”中被牵连入狱,不但没有被杀,反而受到入值南书房的特殊“恩宠”,这实际上是康熙的一种羁縻笼络汉族士人的策略。方苞虽为天子近身辞臣,但举家被迫编入旗籍,实际并未脱去“罪臣”的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挚友远别,他自然会更加“惆然不乐”了。
  方苞的抒情散文,多冷静而不激烈,但由于情感真挚,虽以冷静书之,仍有感人的力量,此文就具有这样的特点。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2     标题: 送吴筱轩军门序(清)张裕钊

  光绪六年,国家以索取伊犁地,再遣使至俄罗斯[1]。议未决,于是征调劲旅,分布诸边为备,命宿将统之。而山东登、莱、青诸郡[2],三面阻海,其燕台尤当番舶往来要隘[3]。有诏命山东巡抚周公督办山东军务,而以浙江提督吴公副焉[4]。
  吴公于时方留防江南,且行,谓裕钊:吾实驽下,不任是。又始至,人与地不相习,吾之心实惴惴焉。吾早夜以思,尽吾力之所能为,其济若否[5],则听之。吾以诚自处,而以谦处人,劳则居先,而功则居后,若是义免乎[6]?
  裕钊曰:大哉乎!《易》“中孚”、“谦”及“明夷”[7],其辞皆曰“利涉大川”[8],以实心任事,事无大必济,能下人者,众附顺功集焉。公诚率是言而允蹈之[9],奉以终始[10],宁惟山东[11],虽以济天下可也。天下之患,莫大乎任事者好为虚伪,而士大夫喜以智能名位相矜[12]。自夷务兴[13],内自京师,外至沿海之地,纷纷藉藉,译语言文字,制火器,修轮舟,筑炮垒,历十有余年,糜帑金数千万[14],一旦有事,责其效,而茫如捕风。不实之痼[15],至于如此。海外诸国,结盟约[16],通互市[17],帆樯错于江海[18],中外交际,纠纷错杂,阗咽胶轕[19],国家宿为怀柔包荒[20],以示广大,虽元臣上公[21],忍辱含垢,一务屈己。而公卿将相大臣,彼此之间,上下之际,一语言之违,一酬酢之失[22],刻绳互竞[23],忿恨懻伎[24],莫肯先下[25]。置国之恤[26],而以胜为贤,挞于市而谇于室,忘其大耻而修其小忿,何其不心竞者欤[27]?国之所以无疆,外侮之所以日至,其不以此钦?今公之所称,故乃一反是,异乎今之君子者矣。中丞周公,故与裕钊旧也,裕钊夙知之。其执诚与谦,宜亦与公同。二公协恭同德[28],揖志以辑东土[29],裕钊挢首而䀎成功之有日[30]。
  公行矣!公之往,其驻师必于登州。吾闻登州城闉之上[31],有蓬莱阁焉,自昔海右雄特胜处也。异日者公与周公大功告成,海隅清晏[32],裕钊虽老矣,犹思蹇裳往从二公晏集于斯阁[33],称述今日之言,而券其信[34],俾倪东海之上[35],凭槛而举一觞。虽二公,其亦韪裕钊为知言乎[36]?其为乐岂有极乎?



  注释:
  [1]“光绪六年”三句:同治十年(1871)夏,沙皇俄国政府趁中亚浩罕汗国头目古柏侵扰我新疆之机,悍然出兵侵占我伊犁地区。清政府多次交涉。俄方均拒绝撤军。光绪元年(1875),左宗棠督办新疆军事,率兵讨伐阿古柏。光绪三年,新疆平定,次年,清政府派祟厚赴俄谈判收回伊犁事,并于光绪五年在沙俄胁迫下签订了不平等的《里瓦几亚条约》,丧失伊犁西南、南部及南疆北疆边境大片领土。由于朝野强烈反对,清政府拒绝批准此约。光绪六年,复派曾纪泽赴俄谈判,最后俄方不得不同意修改祟厚所订条约,签订了《中俄伊犁条约》,此约虽较崇厚所订条约减少了领土的丧失,但仍为一不平等条约。[2]登:登州府,辖今山东省蓬莱、黄县、栖霞、招远、莱阳等地,治所在蓬莱。莱:莱州府,辖今山东省掖县、即墨、平度、海阳等地,治所在掖县。青:青州府,辖今山东省益都、临朐、广饶、博兴、寿光、潍县、昌邑、诸城等地,治所在益都。[3]燕台:即烟台。烟台为当时山东重要商港。番舶:我国旧时对来华的外国商船的通称,亦称“夷舶”。[4]吴公:吴长庆字筱轩,安徽庐江人,曾参与镇压太平国革命,官至广东水师提督,后曾驻师朝鲜。[5]济:成功。若:或者。[6]免:免于失败。[7]“《易》‘中孚’”句:“中孚”、“谦”、“明夷”均为《易》卦名。[8]“利涉大川”:《易》中多次出现此语,意为宜于渡过江河,引伸为能渡过难关。但“明夷”卦爻辞并无“利涉大川”一语。[9]率:遵循。允蹈:真诚地实行。[10]奉:遵行。[11]宁惟:“不宁惟是”之略语,意为不仅,岂止。“宁”字无义。[12]黔:自以为高明。[13]夷务:国际事务。鸦片战争后,帝国主义的武装侵略打破了中国闭关自守的状态,此后凡与外国战争、谈判、通商等事,俱称“夷务”。[14]糜:糜费,耗费。帑(táng倘)金:国库所藏金银。[15]痼:顽症。[16]结盟约:当时中外所订条约,实际上都是不平等条约,谈不上平等的盟约。[17]通互市:开展中外贸易,实际上是按不平等条约向帝国主义开放商埠。[18]错:交交错往来。[19]阗咽:充满,阻塞。胶轕(gé格):交错纠缠。“阗咽胶轕”形容中外交际的繁杂纷纭。[20]怀柔:中国古代的一种对外政策,即使用和平的手段笼络异邦,使之归附。包荒:语出《易泰》,原意为度量宽宏,对于地处荒远者都能容受而不歧视抛弃。后转意为宽容、谅解。实际上清政府在帝国主义侵略者面前总是妥协退让,丧权辱国,所谓“怀柔包荒”,乃是一种“为尊者讳”的说法。[21]元臣:首辅大臣。[22]酬酢(zuò作):古时宴会上主向客敬酒叫“酬”,客向主敬酒叫“酢”,后即以“酬酢”指朋友之间的酒食往来。[23]刻绳:发明文字以前,人们以刻划木石或结绳记事,“刻绳”在这里意为牢记在心,耿耿于怀。[24]懻忮(jì zhì记至):忌恨。[25]下:退让。[26]恤:忧虑。[27]心竞:以贤德相胜。《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臣不以心竞而力争。”[28]协恭:协力奉行。恭:奉行。[29]揖:同“一”,“揖志”意为同心同德。辑:原意为协调驾车的马匹的行动,引申为治理,管理。[30]挢(jiǎo角)首:抬头。眄(miǎn免):望。“挢首而眄”意为抱着希望而抬头远望。[31]闉(yīn因):古代城门外层的曲城。[32]海隅:沿海地区。[33]褰(qiān千)裳:提起衣襟,形容赶路的样子。[34]券(quàn劝):证明。[35]俾倪(bì nì逆):同“睥睨”,侧目而视。[36]韪(wěi纬):是,肯定。



  张裕钊(1823—1894),字廉卿(一作濂卿),湖北武昌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之一。咸丰元年举人,官至内阁中书,主持过江宁、湖北等地的书院。曾师事曾国藩与黎庶昌、薛福成、吴汝纶并称“曾门四弟子”。张裕钊生活在帝国主义沦中国为半殖民地地位,清统治集团极为腐败,屡屡丧权辱国的时代。他作为一个正统的封建知识分子,与上层统治集团有着较多的联系,是正统皇权的坚决拥护者,而对国家的贫弱屈辱,也耿耿于心,希望能在不触动帝制的前提下有所改良,使国家富强起来。他的这种思想,颇能代表后期桐城派作家的一般思想面貌。
  张裕钊于散文创作主张“雅健”而不失“自然之趣”,主张“意”、“辞”、“气”、“法”的统一而以“意”为主,并以“因声求气”为学习散文创作的重要途径,基本上不离桐城派文论的传统。他的散文长于议论、写景,雅洁平实,但缺乏劲健之气。他既不满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欺凌,又要维护极度腐败而误国害民的朝廷的尊严,他就不能慷慨陈词,大声疾呼。这一点,也可以说是后期桐城派作家的通病。
  著有《张廉卿先生文集》。《清史稿》有传。
  此文揭露清统治集团腐败误国,颇为中肯。文中一则指出“任事者”只好虚名,不务实际,“一旦有事,责其效,而茫如捕风”。同时又指出,一班“公卿将相大臣”,大敌当前,却忙于内讧。致使国防弛废,外侮日至。作者勉励吴长庆“实心任事”,与同僚“协恭同德”,保卫国防,以使“海隅清晏”,语重心长,反帝爱国之情,极其恳切。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3     标题: 送夏进士序(清)龚自珍

 
  乾隆中,大吏有不悦其属员者[2],上询之,以书生对。上曰:“是胡害?朕亦一书生也[3]。”大吏悚服[4]。呜呼,大哉斯言!是其炳六籍[5]、训万祀矣[6]。
  嘉庆二十二年春[7],吾杭夏进士之京师[8],将铨县令[9],纡道别余海上[10]。相与语,益进,睟然愉[11],谡然清[12],论三千年史事,意见或合或否,辄咍然以欢[13]。余曰:“是书生,非俗吏。”海上之人以及乡之人皆曰:“非俗吏!”之京师,京师贵人长者识余者[14],皆识进士,亦必曰非俗吏也。
  虽然,固微窥君[15],君若惧人之訾其书生者[16],又若有所讳夫书生者[17],暴于声音笑貌焉[18]。天下事,舍书生无可属。真书生又寡,有一于是,而惧人之訾己而讳之耶?且如君者,虽百人訾之,万人訾之,啮指而自誓不为书生,以喙自卫[19],哓哓然力辩其非书生[20],其终能肖俗吏之所为也哉[21]?为之而不肖,愈见其拙,回护其拙[22],势必书生与俗吏两无所据而后已[23]。噫!以书生之声音笑貌,加之以拙,济之以回护[24],终之以失所据。果尔,则进士之为政也,病矣!
  新妇三日,知其所自育[25];新官三日,知其所与[26]。予识进士十年,既庆其禄之及[27],于吾里有光,而又恐其信道之不笃,行且一前而一却也。于其行,恭述圣训[28],以附古者朋友赠行之义[29]。



  注释:
  [1]夏进士:夏璜,钱塘(今杭州)人。嘉庆进士。精通历史,是龚自珍十六岁时就结识了的朋友。[2]大吏:指省一级的官员。[3]朕:皇帝自称。据《东华录》载,乾隆皇帝初年,各省的督抚参奏所属官员的奏折里,经常有“某某人是书生,不能胜任”的话,乾隆说:“读书是为了致用,我只担心人当不起书生的称呼,怎能以书生相戒呢?要以书生为戒的话,我从小读书宫中,实在也是一个书生。”[4]悚(sǒng):恐惧。[5]其:将。炳:光明,显著。六籍:六经。[6]祀:年。[7]嘉庆二十二年:公元1817年。[8]杭:杭州府。[9]铨(quán):量才授官。去吏部听候选派,授以官职。[10]纡(yū)道:绕道。纡,曲折。海上:指上海。此时龚自珍父亲任上海道司,龚还不曾入仕,在上海探望父亲。[11]睟(suì):润泽貌,多指神色温润清和。[12]谡(sù):挺峻有力的样子。[13]咍(hāi):快乐,欢笑。[14]长者:指显贵者。[15]固:必,认真。微窥:暗中观察。[16]訾(zǐ):诋毁,非议。[17]讳:隐瞒,避忌。夫(fǔ):语助词,无义。[18]暴(pù):显露。[19]喙(huì):原意是鸟兽的嘴。借指人的口。[20]哓哓(xiāo):争辩声。[21]肖:类似,像。[22]回护:曲意袒护。[23]两无所据:二者都没有根据,站不住,指二者都不像。[24]济:助。[25]自育:自我修养,道德教育。[26]与:心许,赞同。这里指政见、主张等。[27]禄:官吏的俸给。[28]圣训:天子的教诲。[29]附:附从。《荀子非相》:“故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史记孔子世家》载,老子给孔子送行,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



  友人将要担任吏职,赠序以鼓励,用皇上也自称为书生的事实来鼓励友人。要友人不自卑书生的称呼,不怕嘲笑,保持书生的本色而不混同于俗吏之流。“天下事,舍书生无可属”这样的话,出自具有进步思想和热情的龚自珍之口,是鼓励他人,又何尝不是自信自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4     标题: 送姚姬传南归序(清)刘大櫆

  古之贤人,其所以得之于天者独全,故生而向学,不待壮而其道已成。既老而后从事,则虽其极日夜之勤劬[2],亦将徒劳而鲜获。姚君姬传,甫弱冠而学已无所不窥[3],余甚畏之[4]。姬传,余友季和之子,其世父则南青也[5]。亿少时与南青游,南青年才二十,姬传之尊府方垂髫未娶[6]。太夫人仁恭有礼[7],余至其家,则太夫人必命酒,饮至夜分乃罢[8]。其后余漂流在外,倏忽三十年[9],归与姬传相见,则姬传之齿已过其尊府与余游之岁矣。明年,余以经学应举[10],复至京师。无何,则闻姬传已举于乡而来[11],犹未娶也。读其所为诗赋古文,殆欲压余辈而上之,姬传之显名当世,固可前知。独余之穷如曩时[12],而学殖将落[13],对姬传不能不慨然而叹也。
  昔王文成公童子时[14],其父携至京师,诸贵人见之,谓宜以第一流自待。文成问何为第一流,诸贵人皆曰:“射策甲科[15],为显官。”文成莞尔而笑[16],“恐第一流当为圣贤。”诸贵人乃皆大惭。今天既赋姬传以不世之才[17],而姬传又深有志于古人之不朽[18],其射策甲科为显官,不足为姬传道;即其区区以文章名于后世,亦非余之所望于姬传。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19],以尧舜为不足为,谓之悖天[20],有能为尧舜之资而自谓不能,谓之漫天[21]。若夫拥旄仗钺[22],立功青海万里之外[23],此英雄豪杰之所为,而余以为抑其次也[24]。
  姬传试于礼部[25],不售而归[26],遂书之以为姬传赠。


  注释:
  [1]姚姬传:姚鼐字姬传。[2]极:穷尽。勤劬(qú渠),勤劳,劳苦。[3]商弱冠:刚刚二十来岁。甫:方始,刚刚。弱冠:《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4]畏:敬畏,敬服。[5]世父:伯父。南青:姚范字南青,学者称薑坞先生,乾隆进士,授编修,著有《援鹑堂笔记》等。姚鼐早年受教于姚范。[6]尊府:父亲。垂髫(tiáo条):古时称儿童下垂的头发为垂髫,后引伸为童年。[7]太夫人:指姚鼐的祖母。[8]夜分:夜半。[9]倏(shū书)忽:迅速,很快。[10]以经学应举:刘大櫆曾被举荐参加博学鸿辞科考试。[11]无何:不久。举于乡:乡试中举。乡试亦称省试,是在省城举行的科举考试,诸生(秀才)俱可赴考,考中者为举人。[12]曩(nǎng囊上声):过去,先前。[13]学殖:指学问的积累增长。殖:加多,增长。[14]王文成:王守仁,明朝著名哲学家,教育家,浙江余姚人,曾在故乡阳明洞中筑室,世称阳明先生,死后谥文成。[15]射策甲科:考中进士。射策:原为汉代考试方法之一,办法是把问题写在“策”(竹简)上,按难易分甲乙两科,被考试者取策,回答策上所写问题,射策甲科,中者为“郎”(官称)。明清通称进士为甲科,举人为乙科。[16]莞(wǎn晚)尔:微笑的样子。[17]不世之才:不是每世都有的人材,稀有的人才。[18]不朽:古人谓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19]人皆可以为尧舜:语出《孟子告子下》。[20]悖天:违背天理。[21]漫天:不尊重天理。[22]拥旄(máo毛)仗钺(yuè月),举着旗子,拿着武器。[23]立功青海:泛指到边疆杀敌立功。[24]抑:还是。[25]试于礼部:指会试。清代科举考试在京城举行的会试由礼部主持。[26]不售:不成功,未考中。


  姚鼐二十举于乡,至京赴会试,不第,刘氏为文以赠。姚氏《祭刘海蜂先生文》谓“贱子既冠,于京复见,先生以执手,为我磋叹,嗣学古人,以任道期,亹亹(wěi委,勉)其文,以赠吾离”,即指此文。文中可见刘、姚的亲密关系以及刘对姚的推重,其间也多少流露了一点老大无成的感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4     标题: 送张廉卿序(清)吴汝纶

  孙况、扬雄[2],世传所称大贤,其著书,皆以成名乎后世。而孙卿书称说春申[3],《法言》叹安汉公之懿[4],皆干世论之不韪[4],载而以告万世者。世以此颇怪之。吾则以谓凡著书者,君子不自得于时者之所为作也[6]。凡所以不自得者,君子之道不枉实以谀人[7],而当世贵人在势者必好人谀己。十人谀之,一人不谀,则贵人恶其傲己[8],十人者恶其异己,贵人与贵人比肩于上[9],十人与十人比肩于下,上恶其傲,下恶其异,虽穷天地横四海,而无与容吾身,吾且于书也何有[10]?于此有一在势者,虽甚恶之,而犹敬乎其名而不之害伤,则君子俯嘿而就容焉[11],而以成吾书。而是人也,虽敬乎其名,固前知其不谀己也,闻有书,则就求而亟观焉[12]。察其褒讥所寓,得其疑且似者,且曰:此谤我也,此怨非我也。则从而龆、齮龁之矣[13]。盖必其章章然称道叹羡我也[14],夫乃始慭置而相忘焉[15]。彼君子也,其志洁,其行危,共不枉实而谀人,众者于天下后世。及其为书,则往往诡辞谬称,谲变以自乱[16],以为吾意之是非,后有君子读吾书而可以自得之矣,安取彼訔訔察察者为[17]?磋夫!此殆君子所遭之不幸,其用意至可悲。而《诗》三百篇所为主文而谲谏[18],孔子之《春秋》所为定、哀之际微辞者也[19]。楚两龚、孔北海、祢正平之徒[20],背而易之,乃卒会祸殃,至死不悟,岂不哀哉!
  二子之书,意其在此,吾既推而得之,会吾友张 廉卿北来,乃为书告之。复书日:“子言殆是也。”盖自廉卿之北游,五年于兹,吾与之岁相往来,日月相问讯,有疑则以问焉,有得则以告焉,见则面相质,别则以书,每如此。今兹湖北大吏走书币[21],因李相国聘廉卿而南[22],都讲于江汉[23]。廉卿,今世之孙、扬也。见今贵人在势,皆折节下贤,不好人谀己,其所遭,孙、扬远不如。其北来也,自李相国以下,皆尊师之。老而思欲南归,而湖北君所居乡,其大吏又慕声礼下之如此。吾知廉卿可以直道正辞[24],立信文以垂示后世[25],无所不自得者。独吾离石友[26],无以考道问业,疑无问,得无告,于其归,不怏怏也。因取所意于古而尝质于君者,书赠之,以为别。



  注释:
  [1]张廉卿:即张裕钊。[2]孙况:即战国时想家、文学家荀况,汉人避宣帝(刘询)讳,改“荀”为“孙”,后人时亦沿用。扬雄:西汉末思想家、文学家, 著有《太玄》、《法言》等书。[3]“孙卿”句:战国时楚人黄歇号春申君,楚考烈王时为令尹。《荀子成相篇》以春申君为“大儒”之列,与孔子、柳下惠(展禽)并提,说“世之愚,恶大儒,逆斥不通孔子拘,展禽三绌,春申道缀基毕输。”荀子曾因春申君之力为兰陵令,在其著作中这样称说春申君,尽管其时春申君已死,仍有阿谀之嫌。[4]“《法言》”句:安汉公即王莽。汉平帝元始元年,以王莽为太傅,号安汉公。扬雄在王莽秉政时官为大夫,校书天禄阁,他在《法言》里称赞王莽说:“周公以来,未有汉公之懿也。”(《法言孝至》)懿(yì易):美德。[5]干世论之不韪(wěi委):犯了世论所不容的错误。不韪:不对,错误。[6]不自得:不得已。[7]枉实:歪曲事事。[8]傲:轻慢。[9]比肩:并肩,引申意为处于同等地位而相互结成势力。[10]于书也何有:何有于书,还能写什么书呢?[11]俯嘿:低头无语。“嘿”同“默”。以上四句实际上也是指荀况、扬雄的处境。作者认为,春申君、王莽虽恶荀况、扬雄,但“犹敬乎其名而不之害伤”,因此荀、扬得以容身而有所著作。[12]亟(jí吉):迫切。[13](齮)龁(yǐ hé以何):咬,引申意为伤害。[14]章章然:亦作“彰彰然”,明显地。[15]慭(yìn印):愿。[16]谲(jué决)变:诡诈。这句意为故意说假话以混淆自己真正的意思。[17]訔訔(yín银):争讼貌。察察,分辨。[18]“《诗》三百篇”句:《毛诗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主文:主于文辞,即以描绘形象为主。谲谏:劝谏时隐约其辞,不直言指摘。[19]“孔子”句:《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鲁定公、鲁哀公与孔子同时,故孔子修《春秋》对这两位同时的君主从不直言批评,而是把贬意隐含在言辞之中。[20]楚两龚:龚胜字君宾,龚舍字君倩,西汉末楚地人,相友善,坚节操,世称“楚两龚”。王莽专权,龚胜归隐乡里,王莽征之,他以“岂一身事二姓”拒不出,绝食而死。孔北海:孔融字文举,曾任北海相,时称孔北海,为人持才负气,以著文讥刺曹操,为操所杀。祢正平:祢衡字正平,性刚直,以当众辱骂曹操,为操遣送荆州刘表处,刘表复转送江夏太守黄祖处,卒为黄祖所杀。[21]走书币:送来书信和路费。[22]李相国:即李鸿章,安徽合肥人,清末淮军军阀,积极镇压太平军、捻军。后又从事洋务运动,建立北洋海军。对外一贯妥协投降,曾代表清政府与英、法、俄、日等国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是中国近氏史上媚外卖国的典型人物。时李鸿章以大学士兼直隶总督,故称相国。[23]都讲:学舍书院的主持人。[24]直道正辞:以正直之道,坦率之辞著书,不必象荀况等人那样“谲变以自乱”了。上面几句对“见今贵人”李鸿章的称颂,实是地道的谀辞,很不足取。[25]信文:诚实不欺之文。[26]石友:情谊坚如金石的朋友。



  吴汝纶(1840—1903),字挚甫,安徽桐城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之一。同治间进士,长期充任曾国藩、李鸿章幕僚,历官深州、冀州知州,主讲保定莲池书院。光绪二十四年(1898)京师大学堂创立,被聘为总教席,未就任,即赴日本考察教育,归国后不久病死。吴氏作为正统的封建知识分子,在当时形势下,其基本立场是拥护帝制,主张改良,支持洋务运动,特别是在文化教育的改良方面,更多所注意。
  吴汝纶的散文长于议论,说理周详,行文平质老练,不以文采气势取胜。著有《桐城吴先生全书》。《清史稿》有传。
  此文一则叹君子“不枉实以谀人”则不容于世,无法著书立说;一则恨有权势的贵人只好别人“谀己”,最怕别人批评,专在别人的著作中去找影射,查怨谤,并加以迫害。这是对当时社会黑暗的一个方面的反映。但在文章后面又对李鸿章等当今“贵人”,多有谀词,则很不足取。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5     标题: 送张先生序(清)贺涛

  经词质,诗独烂然而华,楚人既侈其体以为赋[1],而贾谊[2]、司马相如、枚乘[3]、扬雄、班固、张衡之伦[4],用以荐功风时[5],抒怀愫[6],状物变,益瑰放诡怪而不可穷。承效者多沿用为体。其弊也,庞芜而纤伪[7]。
  后韩愈氏急起而持之,汰繁抑浮,一归于朴,群天下学者,惟韩之从,自汉迄唐,旷数百年,而文章始复于古。习传之既久,或孤抱韩氏之谊法[8],而不敢他有所涉,其弊也,意固而言俚。国朝姚姬传氏,篆录古文[9],益以楚辞汉赋,其说既美矣。曾文正公取其说而益恢之[10],以自治其文,而宋后数百年沿用之体,于是始变。
  汉文伟丽矣,而所谓质者固在也,本流汩焉耳[11]。韩文简朴矣,而汉文气体固在也,末流靡焉耳[12]。韩氏振汉氏之末流反之古[13],曾公振韩氏之末流反之汉。先生师曾公,尝取姚氏所篆录而独说其辞赋以示学者。涛既蒙不弃,以为可与兹事,而数进以闳肆之境[14],夫闳肆之境,舍先生所说,固莫由达也。而孰思之而莫窥其涯[15],于先生之归也,敬以问之。



  注释:
  [1]侈:扩大。[2]贾谊:西汉文学家,曾为长沙王太傅、梁怀王太傅。散文宏大雄辩,以《过秦论》等最为著名。辞赋以《鵩鸟赋》为代表作。[3]枚乘:西汉辞赋家,与司马相如并称“枚马”,大赋的代表作家。[4]张衡:东汉科学家、文学家。文学作品以抒情小赋见长,也有《二京赋》等大赋。[5]荐:献,进。风:通“讽”。[6]怀愫:情怀。愫,诚意,真情。[7]庞:大。芜:杂乱。[8]谊:通“义”。[9]篆:(zuàn)录:编辑汇录。姚鼐编有《古文辞类篆》,七十五卷,选录战国至清代的古文词赋,依文体分为十三类。[10]恢:扩大,发扬。[11]汩:扰乱,淹没。[12]靡:败。[13]反:同“返”,回复。[14]闳肆:即“闳中肆外”,指文章内容丰富,文笔又能发挥尽致。韩愈《进学解》:“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15]孰:同“熟”。



  贺涛,字松坡,河北武强县人。光绪进士,官刑部主事,有文集。
  张先生,即张裕钊。作者给张送行,字面上是说向张请教,实际内容却是恭维曾国藩、张裕钊等桐城派末期人物,说他们是继韩愈之后振兴古文的功臣,这当然不符合事实。反映出作者在文学观上的偏见,也见出桐城派在清代确有极大的影响。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5     标题: 送周石生序(清)梅曾亮

  为言官,于朝廷求言如不及之时,奋白笔书盈尺之纸[1],为国家陈民俗所急、及封疆郡县吏能否得失之所宜[2],朝入而夕报可[3]。所言非,则天下受其病;即所言当,而天子为之发信臣,封密诏,官驰吏奔,往返万余里,自畿辅及山海下县[4],惴惴然不知雷霆斧钺之所向[5]。其关于人心轻重如此。非出公忘私,尽扫刮同异恩怨,屏置城府外[6],不足称朝廷委任寄耳目之意[7]。即出于公无私,而不能远览情事,洞合内外[8],一旦投身事中,地亲势迫[9],违变不得如意料,始谓然叹立言之不可易[10]。虽贤者亦往往有是。
  吾友石生,自幼同书砚,识其性情,今数十年无少变异。忠恕纯白[11],文圆质方[12],不激不随。故为言官者今四年矣,所建白皆益事就功[13]。不悄矜懻中伤[14]、及断烂无情实之言[15],塞言责以自快[16]。天子嘉之,特授为兰州道[17],封疆之任,兆其基焉。而君夷然充然[18],无稍喜戚于其心。盖昔所见之言者,今且自实之,故有深念而无夸容。而君之言事也,必度之己所能为与不能为,故有定心而无惊色。公之属也[19],明之充也,以行政庇民,计有余矣。
  君将行,告曾亮曰:“赠必以言。”乃书君所能于前者以征其后[20]。



  注释:
  [1]白笔:古代官员上朝执笏板,笏头置白笔,以便有事记于笏板。这里意思是陈述大事的笔。[2]封疆:即“封疆大吏”,明清时对总揽一省或数省军政大权的总督、巡抚的称谓。也称为疆臣、疆吏。[3]报可:告知得到批准、认可。此句指朝廷非常重视言官的奏章。[4]畿(jī)辅:京都周围附近的地区。下县:属县。指郡治以外的各县。也指等级最低的县,犹言“小县”。[5]惴惴(zhuì):恐惧不安。雷霆:形容朝廷密诏的威严。斧钺:两种兵器。喻刑法严酷。[6]城府:喻令人难以揣测的用心。[7]称:符合,相符。耳目:言官是朝廷的耳目,为朝廷了解下情,监察百官。[8]洞合:洞察,融合。[9]地亲:相距很近。亲,近。此指言官与皇帝很接近。[10]易:更改。[11]忠恕:宽厚仁慈。纯白:纯正高洁。[12]文:外表、形式。质:内心、本质。[13]建白:陈述意见或有所倡议。建,建议。白,说明。[14]矜(jìn):骄傲自负。懻(jì):刚愎强直。[15]断烂:破碎,杂乱。[17]兰州:府名。道:清代设分守道、分巡道,是省以下、府和州以上的监察区,其长官称道员。[18]夷然:平静貌,充然:充实貌。[19]属:归属,具有。[20]征:验证,证明。



  友人周石生由言官转任地方道员,作者赠言送行,远从言官职责写起,说得悚然可畏,更加见出周君为言官的才干,也是对他新任地方道员的勉励。文章长句很多,一气呵成,举重若轻,转折收尾也毫不费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6     标题: 送左未生南归序(清)方苞

  左君未生与余未相见[1],而其精神、志趋、形貌、辞气[2],早熟悉于刘北固、古塘及宋潜虚[3],既定交,潜虚、北固各分散。余在京师、及归故乡,惟与未生游处为长久[4]。北固客死江夏[5],余每戒潜虚:当弃声利[6],与未生归老浮山[7]。而潜虚不能用。余甚恨之[8]。
  辛卯之秋[9],未生自燕南附漕船东下[10],至淮阴[11],始知《南山集》祸作,而余已北发[12]。居常自怼曰[13]:“亡者则已矣,其存者,遂相望而永隔乎!”己亥四月[14],余将赴塞上,而未生至自桐[15],沈阳范恒庵高其义[16],为言于驸马孙公[17],俾偕行以就余。既至上营,八日而孙死[18],祁君学圃馆焉[19]。每薄暮,公事毕,辄与未生执手溪梁间[20],因念此地出塞门二百里,自今上北巡建行宫始二十年[21],前此盖人迹所罕至也。余生长东南,及暮齿[22],而每岁至此涉三时[23],其山川物色[24],久与吾精神相凭依,异矣。而未生复与余数晨夕于此[25],尤异矣。盖天假之缘,使余与未生为数月之聚;而孙之死,又所以警未生而速其归也[26]。
  夫古未有生而不死者,亦未有聚而不散者。然常观子美之诗[27],及退之、永叔之文[28],一时所与游好,其入之精神;志趋、形貌、辞气若近在耳目间,是其人未尝亡而其交亦未尝散也。余衰病多事,不可自敦率[29],未生归与古塘各修行著书,以自见于后世[30],则余所以死而不亡者有赖矣[31],又何必以别离为戚戚哉[32]!


  注释:
  [1]左君未生:作者挚友。[2]志趋:志向和情趣。趋,同“趣”。[3]刘北固:作者挚友。古塘:刘捷,古塘,怀宁人。康熙举人。曾为年羹尧幕僚。为人重义气,轻财货。望溪先生因《南山集》案放逮,古塘相送北上,失去了会试机会,以后就不再应试。宋潜虚:作者友人。生平未详。[4]游处:朋友往来相处。[5]客死:死在外乡。江夏:清湖北武昌府治,今属武昌县。[6]声利:名誉和利禄。[7]浮山:在安徽桐城县东。详见《再至浮山记》注。[8]恨:遗憾。[9]辛卯:康熙五十年(1711)。[10]燕:今河北省一带地区。附漕船:搭乘漕运的船。[11]淮阴:今江苏省淮阴市。[12]北发:指从江宁县狱被解送北上京师。[13]怼(duì对):怨恨。[14]已亥:康熙五十八年(1719)。[15]至自桐:自桐城来到。[16]沈阳:今辽宁省沈阳市。范恒庵:沈阳人,望溪先生朋友,生平不详。[17]附马孙公:指孙承运,辽东人。其先将军思克为国家干城,又平噶尔丹立功。承运少年尚公主,故称附马。生平未甚读书,然性朴实,待人宽厚,闻过则改。于康熙五十八年五月卒。[18]上营:地名。原属热河,今属河北省。孙:指孙承运。[19]祁君学圃:祁学圃,白山人。生平不祥。馆:使居住下来。[20]溪梁:溪上小桥。[21]令上:当今皇帝,指康熙帝。行宫:在京城以外的供皇帝出行时使用的宫殿。此指承德“避暑山庄”。[22]及暮齿:到晚年。齿,代指年岁。[23]三时:夏至后的半个月。头时,三日;中时,五日;三时,七日。[24]物色:指风景、人物、风俗、习惯等。[25]数(shuò):屡次,经常。[26]速:催促。[27]子美:杜甫,字子美。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有《杜工部集》。[28]退之:唐韩愈,字退之。工古文,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有《昌黎先生文集》。永叔:宋欧阳修,字永叔。唐宋八大家之一。有《欧阳文忠集》。[29]敦率:指遵循古道[30]修行:砥砺道德品行。自见: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语出司马迁《招任安书》:“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31]死而不亡:指把人的精神、志趋、形貌、辞气写入书中,传之后世,则人虽死亦犹不死。[32]戚戚:忧伤的样子。《论语述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本文写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左未生,桐城人,明赠太子少保忠毅公左光斗的孙子,方苞挚友。未生听说方苞由于《南山集》案牵连下狱,乃北上探望。及至京师,方苞已经获释。相聚数月后,未生将南归,方苞写此序文相送。
  文章回忆与未生交游的历史,并述在祸乱中,未生不忍活着的朋友尚永远离散,远来探视,足见两人感情的深厚,在相聚的日子里,晨夕相处,感情融洽。最后,望未生归去著书立说,流传后世,让自己也能借此死而不亡。这些感情深挚的话是很感动人的。
  方苞“送序”诸文,常娓娓叙述交游过程中的琐琐小事,以见互相间的深挚感情,使人很受感动。本篇也是如此。最后一段,慨叹人生不能不死,交不能不散。然而著之文取,则可不死不散。愿未生著书自见,朋友亦将赖以不亡,虽直抒胸臆,但也非常委婉动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6     标题: 随园记(清)袁枚

  金陵自北门桥西行二里,得小仓山。山自清凉胚胎(1),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蜿蜒狭长,中有清池水田,俗号干河沿。河未干时,清凉山为南唐避暑所,盛可想也。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2),西南曰莫愁湖(3),北曰钟山(4),东曰冶城(5),东北曰孝陵(6),曰鸡鸣寺(7)。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康熙时,织造隋公当山之北巅构堂皇(8),缭垣牖,树之荻千章(9)、桂千畦,都人游者翕然盛一时,号曰隋园,因其姓也。后三十年,余宰江宁,园倾且颓弛,其室为洒肆.舆台嚾呶(10),禽鸟厌之,不肯妪伏(11),百卉芜谢,春风不能花。余恻测然而悲,问其值,曰三百金。购以月俸。茨墙剪阖,易檐改涂。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12),为设宦窔(13)。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皆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而莫之夭阏者(14),故仍名曰随园,同其音,易其义。
  落成叹曰:“使吾官于此,则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则日日至焉。二者不可得兼,舍官而取园者也。”遂乞病,率弟香亭、甥湄君移书史居随园(15)。闻之苏子曰(16):“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然则余之仕与不仕,与居兹园之久与不久,亦随之而已。夫两物之能相易者(17),其一物之足以胜之也。余竟以—官易此园,园之奇可以见矣。
  己巳三月记(18)。



  注释:
  (1)清凉:山名,在南京市西。又名石头山。山上昔建有清凉夺,南唐建有清凉道场。传为避暑官。寺已废。胚胎:此指小仓山为清凉山余脉。(2)雨花台:在南京市中华门外。相传梁天监中云光法师讲经于此,感天雨花,因名。(3)莫影湖:在南京市水西门外,相传为南齐时莫愁女居处而名。然奠愁湖之名实始见丁宋代。(4)钟山:在南京市中山门外。又名金陵山、紫金山、蒋山、北山。是南京主要山脉。(5)冶城:故址在南京市水西门内朝天宫附近,相传吴王夫差冶铁于此,故名。(6)孝陵:在南京市中山门外钟山南麓,为明太祖朱元璋陵墓。(7)鸡鸣寺:在南京市区北鸡鸣山,梁时与此始建同泰寺,后屡毁屡建。明洪武时在其旧址建鸡鸣寺。(8)堂皇:广大的堂厦。(9)荻:即“楸”。落叶乔木,干直树高。“树之荻千章”是说楸树千株,章通橦,大木林。(10)舆台:地位低贱的人。嚾呶,叫喊吵闹。(11)妪伏:原指鸟孵卵,引申为栖息。(12)蓊(wěng)郁:茂盛浓密貌。(13)宦(yí)窔(yǎo):房屋的东北角与东南角。古代建房,多在东南角设溷厕,东北角设厨房.此即代指这些设施。(14)夭阏(è):《庄子•逍遥游》。“背负青天而莫之天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夭谓折,阏为阻塞之意。此指没有改变山原来的形势。(15)香亭:袁枚弟袁树。湄君:袁枚外甥陆建,字湄君,号豫庭。(16)苏子:宋朝大文学家苏轼。下引文见苏拭《灵壁张氏园亭记》。(17)相易:互换。(18)己巳:乾隆十四年(1749)。


  《随园记》写于乾隆十四年(1749年)。乾隆十年(1745),袁枚买下了原江宁织造隋赫德的隋园。加以葺治,改名随园。乾隆十三年(1748),他辞官居园中。从此以后,退出仕途,徜徉于山水烟霞之中,吟诗作文,结交士子权贵,几达半个世纪。
  随园的兴建,主要出自建筑家武龙台的手笔,但全园的布局均出自袁枚的策划。这篇园记没有细讲园景,只是记叙治园的经过与取园名“随”的涵义,而这些正是随园布局的主导思想。袁枚后来又作了多篇记文,主要也是记述自己享受山水之乐的感受及因此而产生的对人世变化的喟叹。
  这篇记文,先历叙园的地理位置,显得郑重之至。接着便处处扣住“随”字,写葺园的经过与自己的趣味,表现洒脱放任的处世观,充满了初得园的喜悦及对将来悠游林下的生活的憧憬。
  袁枚的记游一类文章与他的传记文不同,一是力求简洁,一是注重铺陈场景与刻绘人物。这种相体运笔的方法,正是对韩愈、柳宗元散文作法的继承。



  随园记补充讲义
  一、引起动机(一)重要参考网站
  (二)清代散文发展概况自从明朝末年以来,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古文家们怀着匡时济世的抱负和亡国易代的悲痛,奋发挥毫,感时而作。一时之间,文坛上名手四起,雄文如林。当时的散文风格,多的是正气凛然之作。1.清初三先生: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2.清初三大家:侯方域、魏禧、汪琬3.桐城派:桐城派古文是清中叶最著名的一个流派,主要作家方苞、刘大槐、姚鼐都是安徽桐城人,桐城派因此而得名,为文讲究义法:方苞《左忠毅公逸事》4.乾隆三大家:三大家是指乾隆年间著名的三大诗人袁枚,赵翼和蒋士铨5.阳湖派:恽敬、张惠言6.湘乡派:曾国藩
  (三)亭台名胜1.中国园林介绍(1)宗旨历朝各代的各种私家园林所表现的内容与特色都有一个共同不变的主旨,就是对自然美的追求与表现。随着时代的发展,所展现的自然美从浅拙到精邃,审美观从粗放、华丽到深远、清幽,欣赏的方式从外向到内心的直觉感悟,形成了中国园林在表现自然美中寄托情怀的传统特色。
  (2)历代重要园林A.商周的囿:我国园林起源于商末的“囿”。“囿”最初是圈养禽兽供帝王狩猎用的
  B.秦汉的阿房宫、上林苑:汉代苑囿已具备有园林供人观赏和娱乐的功能了,只是此种园林的景象和内容尚局限在满足帝王的物质占有欲与生活享受欲的水准上
  C.魏晋南北朝私家园林:西晋石崇的金谷园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罚依金谷酒数”
  D.唐朝:王维的辋川别业与白居易的庐山草堂
  王维辋川别业不到东山向一年,归来才及种春田。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优娄比丘经论学,伛偻丈人乡里贤。披衣倒屣且相见,相欢语笑衡门前。
  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王维积雨辋川庄作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灾。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王维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E.北宋:绍兴沈园《陆游与唐婉》F.明代:王献臣拙政园G.清代:红楼梦大观园à袁枚随园
  (3)亭台名胜记类文章一览表
  (四)题文深究-易经随卦随卦为易经中的第十七卦。第十七卦“泽雷随卦”:随有随从,前后相随,跟随之意。随卦会随着时间,环境或人物而改变,不会坚持已见,会随遇而安。
  二、作者浅介(一)个性通脱放达、风流不羁袁枚《所好轩记》:“好味,好色,好葺屋,好游,好友,好花竹泉石,好珪璋彝尊、名人字画,又好书。”
  (二)文学理论1.袁枚论文(1)为文不应受“道统”的限制,应根据自己的“天性所长”,“从一面深造”。(2)骈散同源共根,理应并重互用。
  2.袁枚论诗(1)主张“性灵”:个人主观性灵的真实表现袁枚《随园诗话》:“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2)作诗不可以无我:写出属于自己的真实情感,不可因袭仿真。袁枚《论诗》:“但肯寻诗便有诗,灵虚一点是吾师。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
  三、课文分析(一)本文脉络
  (二)重要修辞*单句排比  1.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  2.构堂皇,缭垣牖。  3.树之“萩千章,桂千畦”。  4.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
  *复句排比 1.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 2.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为设宧窔。 3.使吾官于此,则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则日日至焉。
  *句中对  1.茨墙剪阖。  2.易檐改涂。  3.丰杀繁瘠。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7     标题: 孙征君传(清)方苞

  孙奇逢,字启泰,号钟元,北直容城入也[2]。少倜傥[3],好奇节,而内行笃修[4];负经世之略,常欲赫然著功烈[5],而不可强以仕。年十七,举万历二十八年顺天乡试。
  先是,高攀龙、顾宪成讲学东林[6],海内士大夫立名义者多附焉[7]。及天启初,逆奄魏忠贤得政,叨秽者争出其门[8],而目东林诸君子为党。由是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缪昌期次第死厂狱[9],祸及亲党。而奇逢独与定兴鹿正、张果中倾身为之[10],诸公卒赖以归骨,世所传“范阳三烈士”也[11]。
  方是时,孙承宗以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经略蓟、辽[12],奇逢之友归安茅元仪及鹿正之子善继皆在幕府[13]。奇逢密上书承宗,承宗以军事疏请入见[14]。忠贤大惧,绕御床而泣,以严旨遏承宗于中途。而世以此益高奇逢之义。台垣及巡抚交荐屡征[15],不起,承宗欲疏请以职方起赞军事[16],使元仪先之,奇逢亦不应也。其后畿内盗贼数骇,容城危困,乃携家入易州五公山[17],门生亲故从而相保者数百家,奇逢为教条部署守御[18],而弦歌不辍。
  入国朝[20],以国子祭酒征[21],有司敦趣[22],卒固辞。移居新安[23],既而渡河,止苏门百泉[24]。水部郎马光裕奉以夏峰田庐[25],逆率子弟躬耕,四方来学,愿留者,亦授田使耕,所居遂成聚[26]。
  奇逢始与鹿善继讲学,以象山、阳明为宗[27],及晚年,乃更和通朱子之说[28]。其治身务自刻砥[29],执亲之丧,率兄弟庐墓侧凡六年。人无贤愚,苟问学,必开以性之所近[30],使自力于庸行[31]。其与人无町畦[32],虽武夫悍卒工商隶圉野夫牧竖[33],必以诚意接之,用此名在天下,而人无忌嫉者。方杨、左在难,众皆为奇逢危,而忠贤左右皆近畿人,夙重奇逢质行,无不阴为之地者[34]。
  鼎革后[35],诸公必欲强起奇逢,平凉胡廷佐曰[36]:“人各有志,彼自乐处隐就闲,何故必令与吾侪一辙乎[37]?”居夏峰二十有五年,卒,年九十有二。河南北学者,岁时奉祀百泉书院,而容城与刘因、杨继盛同祀[38],保定与孙文正承宗、鹿忠节善继并祀学宫,天下无知与不知,皆称曰夏峰先生。
  赞曰:先兄百川闻之夏峰之学者,征君尝语人曰:“吾始自分与杨、左诸贤同命[39],及涉乱离,可以犯死者数矣,而终无恙,是以学贵知命而不惑也。”征君论学之书甚具,其质行[40],学者谱焉[41],兹故不论,而独著其荤荤大者[42]。方高阳孙少师以军事相属[43],先生力辞不就,众皆惜之,而少师再用再黜,讫无成功,《易》所谓“介于石,不终日”者[44],其殆庶几耶[45]。


  注释:
  [1]孙征君:孙奇逢字启泰,一字钟元,明清之际学者,明亡后隐居,清廷屡征不出,与黄宗羲、李颙并称三大儒,著有《理学宗传》、《夏峰先生集》等。征君称朝廷征聘不出的隐士为“征君”,“又称“征士”。[2]北直:即北直隶。旧称直属国都的地区为直隶。明永乐迁都北京后,以直属北京的地区为北直隶,直属“留都”南京的地区为南直隶。北直隶包括今北京、天津及河北大部、河南、山东小部地区。容城:今河北省容城县。[3]倜傥(tì tǎng替倘):豪放洒脱。[4]内行:居家的言行。笃修:诚恳而美好。[5]著功烈:行显赫的功业。[6]高攀龙:字存之,无锡人,明万历进士,天启时因反对魏忠贤被革职,讲学无锡东林书院,为东林党领袖之一,后魏忠贤派人往捕,投水死。顾宪成:字叔时,无锡人,万历进土,官至吏部郎中,后被革职,与高攀龙等同讲学于东林书院,世称“高顾”,亦为东林党领袖之一。[7]名义:名节。[8]叨“通“饕”,贪焚。叨秽者:指贪官污吏。[9]杨涟:字文儒,号大中,应山(今湖北省应山县)人,曾上疏数效忠贤二十四大罪,被逮下狱,死于狱中。左光斗:见前《左忠毅公逸事》注[1]。魏大中:字孔时,嘉善(今浙江省嘉善县)人,因疏劾魏忠贤下狱,死狱中。缪昌期:字当时,江阴(今江苏省江阴县)人,为魏党诬陷被捕,死于狱中。[10]鹿正:明末文学家鹿善继之父,定兴(今河北省定兴县)人。曾倾家营救杨涟、左光斗,时称鹿太公。张果中:字子度,新城(今河北省新城县)人。杨、左之狱起,孙奇逢、鹿正及张果中商议,募捐得数千金,入京营救,杨、左死狱中,营救未成。后周顺昌被捕,孙又筹金数百加以营救,周顺昌死,孙乃以筹金为办丧事。[11]范阳:古郡名,辖区相当今北京大部,及天津、河北保定部分地区。容城、定兴、新城俱属古范阳郡。烈士:古时指有志功业,壮怀激烈之士为烈士,与今义不同。[12]孙承宪:字稚绳,高阳(今河北省高阳县)人,万历进士,天启初,以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经略蓟、辽(包括顺天、保定、辽东等地),后为魏忠贤排挤去职。祟帧十一年清兵攻高阳,孙率家人守城拒敌,城破自杀。经略:明代有重要军务时,特设经略,负责一个地区的军务。[13]茅元仪:字止生,归安(今浙江省吴兴县东南)人。鹿善继:字伯顺,定兴人,明末文学家。万历进士,曾支持东林党人的斗争。明亡,清兵攻定兴,城陷被害。著有《无欲斋诗抄》等。[14]疏请入见:上疏请求进京见驾。[15]台垣:台院,即御史。当时御史黄宗昌、巡抚张其平等,都上奏章推荐孙奇逢。交荐屡征:交相推荐,屡次征聘。[16]职方:官名。当时在兵部设职方司,掌管疆域地图等。赞:辅助。[17]易州:古州名,治所在今河北省易县。五公山:在易县西。[18]教条:劝谕性的条规。[19]弦歌:古代读诗,用王琴瑟伴奏者称“弦歌”,后即泛指儒家的礼乐文化教育。[20]国朝:古人称本朝为国朝,此指清朝。[21]国子祭酒:学官名,为旧时最高学府国子监的主持人。[22]敦趣(cù促):即敦促。[23]新安:旧县名,治所在今河北安新县。[24]百泉:在河南辉县西北的苏门山麓,为休养游览胜地。[25]水部郎:工部属员,掌水利等事。马光裕:字绳诒,山西安邑(今运城县)人。奉:奉送。夏峰:苏门山诸峰之一。[26]聚:村落。[27]象山:陆九渊字子静,江西金溪人,曾讲学于象山(在今江西省贵溪县西南),世称象山先生,南宋哲学家。陆九渊也讲理,但不承认程朱所讲的客观绝对的“天理”,而主张“心即理”,是一种主观唯心主义的哲学思想。阳明: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今浙江省余姚县)人,曾居故乡阳明洞中,世称阳明先生,明代哲学家。王守仁继承发展了陆九渊的学说,强调“心明便是天理”,否认心外有理,提倡“致良知”,认为封建伦常道德观念,都是人生而有之的禀性(即“良知”)。王阳明的这种主观唯心主义学说在明中后期形成学派,影响很大。[28]和通:融和贯通。朱子:朱熹字元晦,号晦庵,婺源(今江西省婺源县)人。南宋理学家,主张存在客观绝对的“天理”,而“天理”的内容又不外三纲五常;主张“存天理,灭人欲”,以维系封建的纲常秩序。朱熹的学说源于北宋程颢、程颐的学说,故与二程之学合称“程朱理学”,在明清时代被尊为官力哲学,影响极大。[29]刻砥:刻苦磨炼。[30]开:启发。[31]庸行:日常行事。[32]町畦(tīng qí厅其):界限。“无町畦”意为不摆架子。[33]牧竖:牧童。旧称童仆曰“竖”。[34]阴为之地:暗中为他留下余地,不过分逼迫。地:地步,余地。[35]鼎革:改旧换新,旧时多指改朝换代,此处指明亡清立。[36]平凉:今甘肃省平凉县。[37]吾侪(chái柴):我辈。[38]刘因:字梦吉,号静修,容城人,宋元之际学者,著有《静修集》。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容城人,嘉靖进士,以纠劾严嵩被害。[39]分:料想。[40]质行:品质操行。[41]谱:记述。[42]荦荦(1uò洛):分明。[43]孙少师:即孙承宪。少师一般为大官加衔,并无实职。[44]“介于石,不终日”:语出《易•豫》。“介于石”,《说文通训定声》认为“介”假借为“扴”,《朱子语类》:“介于石,言两石相摩击而出火之意。”[45]殆:大概。庶:差不多。该句意为孙承宗的遭遇大概就近似《易》所用“介于石,不终日”吧。


  此文表现孙奇逢不畏权奸势焰的刚直正义的品格和明亡后拒不仕请的志行,也多少寄寓着作者的民族感情。文中颂扬孙坚持陆、王、朱子之学,立身孝义,则表现了作者的封建正统思想。
  方苞倡言“义法”,尤为讲究剪裁取舍,对人物传记,更强调去粗取精,舍其“末迹”,著其大节,以精当的材料,表现人物主要的精神品格。对于记人记事之文,这确是一个可取的原则。此文及以上叙陈驭虚、钱澄之事迹等文,均取此原则。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7     标题: 所好轩记(清)袁枚

  所奸轩者,袁子藏书处也。袁子之好众矣,而胡以书名?盖与群好敌而书胜也(1)。其胜群好奈何?曰:袁子好味,好色,好葺屋,好游,好友,好花竹泉石,好珪璋彝尊(2)、名人字画,又好书。书之好无以异于群好也,而又何以书独名?曰:色宜少年,食宜饥,友宜同志,游宜晴明,宫室花石古玩宜初购,过是欲少味矣。书之为物,少壮、老病、饥寒、风雨,无勿宜也,而其事又无尽,故胜也。
  虽然,谢众好而暱焉(3),此如辞狎友而就严师也,好之伪者也。毕众好而从焉,如宾客散而故人尚存也,好之独者也。昔曾皙嗜羊枣(4),非不嗜脍炙也,然谓之嗜脍炙,曾皙所不受也。何也?从人所同也。余之他好从同,而好书从独,则以所好归书山固宜。
  余幼爱书,得之苦无力。今老矣,以俸易书,凡清秘之本(5),约十得六七。患得之,又患失之。苟患失之,则以“所好”名轩也更宜。



  注释:
  (1)敌:相比。(2)珪璋:都是古代的玉器。彝尊:古代青铜器中的礼器。这里珪璋彝尊尊代指古玩、古董。(3)暱:同“昵”,亲近。(4)曾皙:孔子的弟子,鲁国南武城人,名蒧。曾参的父亲。羊枣:一种果子,熟时色黑,似羊屎。曾皙嗜羊枣事,见《孟子尽心》下篇。(5)清秘之本:指读书人珍藏的好本子。



  乾隆十九年(1754),袁枚彻底脱离官场,隐居小仓山下的随园。随园经过他的几度修葺,颇具规模。这篇文章是他为自己在随园的藏节处所好轩写的一篇记录文。
  袁枚十分爱好读书,从他的《黄生借书说》中,我们知道他从小因为家贫,家中没有藏书,借书也很不容易,自从步入仕途后,购买了大量图书,什袭珍藏。爱书本是读书人普遍具有的品德,在这儿可不必深谈。这篇文章中值得注意的是,袁枝在谈爱书时,公开宣称自己还“好味、好色、好茸屋”等,这在当时却是大大出格的事。明代末年,中国的社会曾经开放过一阵子,食、色被当时的思想家肯定,并列为人生的二大需要。但到了清代,在士大夫阶层中,程朱理学窒欲思想又占了上风,像袁枚这佯敢于公开自己这方面爱好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由此可见他思想的积极开放的一面。
  袁枚的散文最大特点是不拘一格。从题目上来说,这篇文章应当是记其轩,但袁枚不记其轩而在轩名“所好”上发挥。全文如抽丝剥茧,层层深入。先谈自己喜欢书,次谈书与别的玩好器物的不同之处,说明书值得爱,也表明了自己怎么样爱书;最后才点名为什么只把书轩取名为“所好”。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8     标题: 台洲墓表(清)曾国藩

  呜呼!惟我先考先妣,既改葬于台洲之十三年,小子国藩,始克表于墓道。
  先考府君讳麟书,号竹亭。平生困苦于学,课徒传业者,盖二十有余年。国藩愚陋,自八岁侍府君于家塾。晨夕讲授,指画耳提[1],不达则再召之,已而三复之。或携诸途,呼诸枕,重叩其所宿惑者[2],必通彻乃已。其视他学童亦然,其后教诸少子亦然。尝曰:“吾固钝拙,训告若辈钝者,不以为烦苦也。”府君既累困于学政之试,厥后挈国藩以就试,父子徒步橐笔[3],以干有司[4]。又久不遇,至道光十二年,始得补县学生员。府君于是年四十有三,应小试者十七役矣[5]。吾曾氏由衡阳至湘乡五六百载,曾无人与于科目秀才之列[6],至是乃若创获[7],何其难也!
  自国初徙湘乡,累世力农,至我王考星冈府君,乃大以不学为耻。讲求礼制,宾接文士,教督我考府君,穷年磨厉[8],期于有成。王考气象尊严,凛然难犯。其责府君也尤峻,往往稠人广坐,壮声呵斥。或有所不快于他人,亦痛绳长子[9],竟日嗃嗃[10],诘数愆尤[11]。间作激宕之辞,以为岂少我耶[12]?举家耸惧。府君则起敬起孝,屏气负墙,踧踖徐进[13],愉色如初。王考暮年大病,痿痹暗哑[14],起居造次[15],必依府君。暂离则不怡,有请则如响[16],然后知夙昔之备责府君,盖望之厚而爱之笃,特非众人所能喻耳。
  咸丰二年,粤贼窜湘,围攻长沙。府君率乡人修治团练,戒子弟讲阵法、习技击。未几国藩奔母丧回籍,奉命督办湖南团练。明年,又奉命治舟师,授剿湖北。府君僻在穷乡,志存军国。初令季子国葆,募勇讨贼,既又令三子国华、四子国荃,募勇北证鄂[17],东征豫章[18],粗有成效。而府君遽以咸丰七年二月四日弃养。阅一年而国华殉难于三河[19]。又四年而国葆病殁于金陵。朝廷褒恤、并予美溢[20]。而国藩与同荃,遂克复安庆[21]、江宁两省[22]。早事有天幸,然亦赖先人之教,尽驱诸子执戈赴敌之所致也。
  初,国藩以道光闲官京师,恭遇覃恩[23],封王考暨府君皆为中宪大夫,祖妣暨先母皆为恭人。逮咸丰间,四遇覃恩,又得封赠三代,皆为光禄大夫,妣皆一品夫人。今上嗣位,四遇覃恩,又以战绩,兄弟谬膺封爵。于是曾祖府君儒胜、王考府君玉屏暨府君,皆封为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侯爵,曾祖妣氏彭、祖妣氏王、先妣氏江,仍封一品夫人,呜呼!叨荣至矣。
  江太夫人为湘乡处士沛霖公女,来嫔曾门[25],事舅姑四十余年。饎爨必躬[26],在视必恪[27],宾祭之仪,百方检饬。而子男五人,女四人,尺布寸缕,皆一手拮据[28]。或以人众家贫为虑,太夫人曰:“某业读,某业耕,某业工贾,吾劳于内,诸儿劳于外,岂忧贫哉?”每好作自强之言,亦或谐语以解劬苦。咸丰二年六月十二日疾卒,九月二十二日,葬于下要里宅后。府君以七年闰五月初三日,葬于周壁冲。至九年八月某日,并改葬于台洲之猫面脑。
  府君有弟二人,仲曰上台,年二十有四而殁。府君视病年余,管治医药,旁皇达旦[29]。季曰骥云,推甘让善[30],老而弥恭。无子,以国华为之嗣,后府君三年而殁。女四人,其二先卒,其二继逝。诸子今存者,惟国藩与国潢、国荃三人。诸孙七人,曾孙七人。
  于是略述梗概,以著先人懿德,垂荫无穷[31]。而小子才薄能鲜,忝窃高位,兢兢焉惟不克负荷是惧云。



  注释:
  [1]指画:用手指点比划。耳提:擒着耳朵灌输教诲。形容教诲殷勤恳切。[2]宿惑:旧有的、过去的疑难问题。[3]橐(tuó)笔:指文墨,笔墨。橐,袋子,可用来装书籍。[4]干:求取。[5]小试:亦称“小考”。清代童生应考生员(秀才)之试的习称。役:事。此处指科考的场次。[6]与(yù)参与,进入。[7]若:如此。创获:首次获取。[8]磨厉:同“磨砺”。磨刀使锐利。引申为磨炼。[9]痛绳:极力地纠正、指责。[10]嗃嗃(hè):严酷貌。[11]诘数:责问数落。愆尤:过错。[12]少:轻视。[13]踧踖(cù jí):恭敬而局促不安的样子。[14]痿痹:四肢萎弱,关节风湿麻木。暗(yīn)哑:说不出话,哑巴。[15]造次:仓促,匆忙。[16]响:回声。比喻赞同,应和。[17]鄂:湖北省。[18]豫章:江西省的别称。[19]三河:镇名。在今安徽庐江县北。1858年,太平军与举一反三军激战大捷,击毙曾国华、李续宾等清军将领。[20]谥(shì):赠予称号。曾国华谥愍烈,曾国葆谥靖毅。[21]安庆:当时安徽省治所。[22]江宁:江苏省治所南京。[23]覃恩:广布恩泽。多指帝王对臣下普行封赏或赦免。覃,延及。[24]叨:谦词,辱承,承受。[25]嫔(pín):嫁。[26]饎(xī):炊熟。 [27]在视:察视,过问。《礼记文王世子》:“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28]拮据:操作劳苦。[29]旁皇:同“彷徨”,心神不宁。[30]推甘让善:谦恭厚道,把好处让给别人。[31]垂阴:留下庇护保佑后代的恩德。



  比起《大界墓表》,这篇为父亲写的墓表较具体生动些,尤其首二段记叙科考艰难和父子关系,都很见人物性格。另外的一半篇幅历数举家投身军伍,几世殊荣,不仅落入墓表虚美的老套,更不可取的是,以屠杀太平军而取得高官厚禄,不以为耻,反而极力炫耀。我们今天应当从反面去认识和思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8     标题: 太乙舟山房文集序(清)梅曾亮

  见其人而知其心,人之真者也。见其文而知其人,文之真者也。人有缓急刚柔之性,而其文有阴阳动静之殊。譬之查、梨、橘、柚[2],味不同而各符其名,肖其物;犹裘、葛、冰、炭也[3],极其所长[4],而见其所短。使一物而兼众味与物之长,则名与味乖[5],而饰其短,则长不可以复见,皆失其真者也。失其真,则虽接膝而不相知。得其真,虽千百世上,其性情之刚柔缓争见于言语行事者,可以坐而得之。盖文之真伪,其轻重于人也固也此[6]。
  新城礼部侍郎陈公[7],为古文学得于桐城姚姬传先生[8],扶植理道[9],宽博朴雅,不为刻深毛挚之状[10],而守纯气专[11],主柔而不可屈[12]。不为熊熊之光、绚烂之色,而静虚澹淡,若近而若远,若可执而不停[13]。盖其德性粹正,得之天而襮其真于外者[14],于文其大端也。
  道光十五年秋,公薨,人无知不知,皆喟然曰:“古君子不存于今,然公独其形质亡耳。”浩浩然随流平进[15],而不攓撅于升降也[16];家贫屡空,而不戚戚于丰殖也。见一善而亟下之[17],乐称道之,忘年位之尊与善之。非在己也[18]。庄庄乎不自枉以导人[19],而不龈龈于崖岸也[20]。虽没世后,读其文如见其生平言语行事。嗟夫!是岂可以伪为之哉。
  夫公之学固出于姚先生,而文不必同然。前于先生者,有方望溪侍郎,刘海峰学博[21],其文亦皆较然不同。盖性情异,故文亦异焉;其异也,乃其所以为真欤!
  公之薨也,子兰第以遗令定文于曾亮[22],故谨序之。昔尝见语曰[23]:“尊公太夫人遗事幸示余[24],相为作墓表也[25]。”言诺犹在,今乃序遗文于公,其尤可感也夫。



  注释:
  [1]太乙舟山房文集:桐城派作家、姚鼐弟子陈用光文集名。陈用光,字硕士,山东新城人。[2]查:即山楂,又名红果。[3]裘:皮衣;葛:有葛布做的夏衣。[4]“极其所长”二句:意为:把长处用到极尽,就会显出其短处。如裘衣的长处在于保暖,适于冬天,而其短处也正在它保暖,不宜于夏天穿用。[5]乖:乖违,不一致。[6]固:必,必定。[7]陈公:即陈用光,道光间曾为礼部侍卫郎(礼部副长官)。[8]姚姬传:姚鼐,字姬传。[9]理道:指儒家理学。[10]刻深毛挚之状:苛刻严峻,剑拔弩张之状。毛挚:猛禽捕取飞鸟时,常要将羽毛张开,故称“毛挚”。[11]守纯气专:操守纯正,志气专一。[12]主柔而不可屈:为文以阴柔为主,柔中有刚。桐城派论文章风格,分刚柔两种,姚鼐首倡其论,后期桐城作家多遵之。[13]若可执而不停:好像能把握而又因游荡把握不住。以上数句形容陈用光的文章风格与意境。[14]襮(bó):暴露。[15]平进:并进。[16]攓撅(qiān guì):无礼计较。[17]亟下之:急忙屈尊而礼下之。下:屈己待人。[18]非:过失。[19]自枉:自己曲意掩饰自己。导:引导,影响。[20]龈龈:争辩的样子。崖岸:高峻的山崖堤岸,用以形容态度高傲。[21]学博:学官,刘大櫆曾做教谕(县学官)。[22]遗令:留下指示的话。定义:审定文集。[23]见语:对我说。见:被,加。[24]幸:非分得到。尊公太夫人:指梅曾亮的父母。[25]墓表:刻在石碑上表彰死者的碑文。旧文体之一。



  本文论文章写作,强调要表现“人之真”,即表现作者的真性情,这涉及到了创作的个人风格问题。文章的个人风格,来自个人真情实感的描写,不弄虚作假,不矫揉造作。从这个观点出发,作者评论陈用光及方苞、刘大櫆、姚鼐的文章风格,指出方、刘、姚虽属同一流派,其风格却又“较然不同”,“盖性情异,故文亦异焉;其异也,乃其所以为真欤!”这种见解和分析方法都有独到之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9     标题: 谭嗣同传(节选)(清)梁启超

  谭君,字复生,又号壮飞,湖南浏阳人。少倜傥,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侠,善剑术。父继洵,官湖北巡抚。幼丧母,为父妾所虐,备受孤孽苦[1],故操心危,虑患深,而德慧术智日增长鵶[2]。弱冠,从军新疆,游巡抚刘公锦棠幕府[3]。刘大奇其才,将荐之于朝,会刘以养亲去官,不果。自是十年,不往于直隶、新疆、甘肃、陕西、河南、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浙江、台湾各省,察视风土,特色豪杰。然终以巡抚君拘谨[4],不许远游,未能尽其四方之志也。
  自甲午战事后[5],益发愤提介新学。首在浏阳设一学会,集同志讲求磨砺,实为湖南全首新学之起点焉。时南海先生方介强学会于北京有度上海[6],天下志士,走集应和之。君乃自湖南溯江,下上海,游京师,将以谒先生,而先生适归广东,不获见。余方在京师强学会,任记纂之设[7],始与君相见,语以南海讲学之宗旨,经世之条理,则感动大喜跃,自称私淑弟子[8],自是学识更日益进。时和议初定[9],人人怀国耻,士气稍振起,君则激昂慷慨,大声疾呼。海内有志之士,睹其丰采,闻其言论,知其为非常人矣。
  以父命就官为候补知府,需次金陵者一年[10],闭房养心读书,冥探孔、佛之精奥,会通群哲之心法,衍驿南海之宗旨,成《仁学》一书。又时时至上海与同志商量学术,讨论天下事,未尝与俗吏一相接。君常自谓:“作吏一年,无异入山。”
  时陈公宝箴为湖南巡抚,其子三立辅之,慨然以湖南开化为己任。丁酉六月[11],黄君遵宪适拜湖南按察使之命;八月,徐君仁铸又来督湘楚。陈公父子与前任学政江君标,乃谋大集豪杰于湖南,并力经营,为诸省之倡。于是聘余及某某学堂教习,召某某归练兵,而君亦为陈公所敦促,即径官归,安置眷属于其浏阳之乡,而独留长沙,与群志士办新政。于是湖南倡办之事,若内河小轮船也,商办矿务也,湘粤铁路也,时务学堂也,武备学堂也,保卫局也,南学会也,皆君所倡论擘画者[13],而以南学会最为盛业。设会之意,将合南部诸省志士,联为一气,相与讲爱国之理,求救亡之法,而先从湖南一省办起,盖实兼学会与地方议会之规模焉。地方有事,公议而行,此议会之意也;每七日大集众而讲学,演说万国大势及政学原理,此学会之意也。于时君实为学长,任演说之事。每会集者千数百人,君慷慨论天下事,闻者无不感动。故湖南全省风气大开,君之功居多。
  今年四月,定国是之诏既下[14],君以学士徐公致闰荐,被征,适大病,不能行。至七月,乃扶病入觐,奏对称旨[15]。皇上超擢四品卿衔军机章京[16],与杨锐、林旭、刘兴第同参预新政,时号为“军机四卿”。参预新政者,犹唐、宋之参知政事,实宰相之职也。皇上欲大用康先生,而上畏西后[17],不敢行其志。数月以来,皇上有年询问,则令部理衙门传旨;先生有所陈奏,则著之于所呈书之中而已。自四卿入军机,然后皇上与康先生之意始能少通,锐意欲行大改革矣,而西后及贼臣忌益表,未及十日,而变已起。
  初,君之始入京也,与言皇上无权。西后阻挠之事,君不之信。及七月二十七日,皇上欲开懋勤殿设顾问官,命君拟旨,先遣内侍持历朝圣训授君[18],传上言谓康熙、乾隆、咸丰三朝,有开懋勤殿故事,令查出引入上谕中,盖将以二十八日亲往颐和园请命西后云。君通朝,乃告同人曰:“今而知皇上之真无友矣!”至二十八日,京朝人人咸知西后与帝之不相容矣。二十九日,皇上召见杨锐,遂赐衣带诏[19],有“朕位几不保,命康与四卿及同志速设法筹救”之语。君与康先生捧诏恸哭,而皇上手无寸柄,无所为计。时诸将之中,惟袁世凯久使朝鲜,讲中外之故,力主变法。君密奏请皇上结以恩遇,冀缓急或可救助,词极激切。八月初一日,上召见袁世凯,特赏侍郎。初二日复召见。初三日夕,君径造袁所寓之法华寺,直诘袁曰:“君谓皇上何如人也?”袁曰:“旷代之圣主也。”君曰:“天津阅兵之阴谋[20]。君知之乎?”袁曰:“然,固有所闻。”君乃直出密诏示之曰:“今日可以救我圣主者,惟在足下,足下欲救则救之!”又以手自抚其颈曰:“苟这欲救,请至颐和园首仆而杀仆[21],可以得富贵也。”袁正色厉声曰:“君以袁某为何如人哉?圣主乃吾辈所共事之主,仆与足下,同受非常之遇,救护之责,非独足下。若有所教,仆固愿闻也。”君曰:“荣禄密谋,全在天津阅兵之举。足下及董、聂三军[22],皆受荣所节制,将挟兵力以行大事。虽然,董、聂不足道也;天下健者,惟有足下。若变起,足下以一军敌彼二军,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23],肃宫廷,指挥若定,不世之业也。”袁曰:“若皇上于总后时疾驰入仆营,传号令以诛奸贼,则仆必能从诸君子之后,竭死力以补救。”君曰:“荣禄遇足下素厚,足下何以待之?”袁笑而不言。袁幕府某曰:“荣贼并非推心待慰帅者[24]。昔某公欲增慰帅兵,荣曰:‘汉人未可假大兵权。’盖向来不过笼络耳。即如前年胡景桂参劾慰帅一事[25],胡乃荣之私人,荣遣其劾帅,而已查办昭雪之以市恩。既而胡即放宁夏知府,旋升宁夏道,皮乃荣贼心计险极巧极之处,慰帅岂不知之!”君乃曰:“荣禄固操、莽之才,绝世之雄,待之恐不易易[26]。”袁怒目视曰:“若皇上在仆营,则诛荣禄如杀一狗耳!”因相与言救上之条理甚详。袁曰:“今营中枪弹火药,皆在荣贼之手,而营、哨各官,亦从属旧人。事急矣!既定策,则仆须急归营,更选将官,而设法备贮弹药,则可也。”乃丁宁而去。时八月初姑夜漏三下矣[27]。至初五日,袁复召见,闻亦奉有密诏云。至初六日,变遂发。
  时余方访君寓,对坐榻上,有所擘画,而抄捕南海馆之报忽至,旋闻垂帘之谕[28]。君从容语余曰:“昔欲救皇上,既无可救,今欲救先生,亦无可救。君已无事可办,惟待死期耳!虽然,天下事知其不可而为之,足下试入日本使馆谒伊藤氏[29],请致电上海领事而救先生焉。”余是夕宿于日本使馆,君竟日不出门以等捕者。捕者既不至,则于其明日入日本使馆,与余相见,劝东游,且携所著书及诗文辞稿本数册、家书一箧托焉。曰:“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可卜,程婴。杵臼,月照、西乡[30],吾与足下分任之。”遂相与一抱而别。初七、八、九三日,君复与侠士谋救皇上,事卒不成。初十日,遂被逮。被逮之前一日,日本志士数辈苦劝君东游峮砂听,再四强之,君曰:“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卒不去,故及于难。君既系狱,题一诗于狱壁曰:“望门投宿思张俭[31],忍死须臾待杜根[32]。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33]。”盖念孷民。以八月十三日斩于市。春秋三十有三。就义之日,观者万人,君慷慨,神气不变,时军机大臣刚毅监斩,君呼刚前曰:“吾有一言。”刚去不听,乃从容就戮。呜呼烈矣!



  注释:
  [1]孤孽苦:费行简《近代名人小传》:“谭继洵素宠妾,嗣同以嫡出,因不得父欢。”[2]“操心危”三句:见《孟子尽心》:“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3]弱冠:男子二十岁。刘锦棠:晚清有名将领。[4]巡抚君:尊称谭嗣同的父亲。[5]甲午战事:1894年(清光绪二十一年)发生的中日战争。[6]南海先生:康有为。[7]记纂之役:编辑工作。[8]私淑弟子:指未能直接受教,因仰慕其人而尊奉其为师的学生。[9]和议初定:指1895年清廷派李鸿章到日本马关议和,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长约》。[10]需次:按先后班次等待替补。[11]丁酉:指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12]桑梓:家乡的代称。语见《诗经小雅》。[13]擘(bó)画:筹划、安排。[14]国是:即国事。定国是之诏:即决定国家大计的诏书。指1898年6月11日(戊戌年四月二十三日)光绪帝颁发明定国是上谕,表示变法决心。[5]觐:见皇帝。奏对称旨:奏章、答话合乎皇帝的心愿。[16]超擢:超级提拔。军机:军机处,清代总管军政大事的最高官署。章京:清代军职多称章京,是满语的译音。[17]西后:慈禧太后(1835—1908)。[18]懋(mào)勤殿:清代皇帝读书的地方。内侍:太监。历朝圣训:以往几代皇帝的遗训。[19]衣带诏:密诏。[20]天津阅兵之阴谋:慈禧和她的亲信。直隶总督荣禄密谋,定于十月底(农历九月初),在她与光绪帝同往天津阅兵时,乘机以武力胁迫光绪退位。[21]首仆:告发我。[22]董、聂:董福祥与聂士成的军队。[23]清君侧:肃清君主身边的坏人。[24]尉帅:袁世凯,字尉亭,又统帅军队,故称。[25]“胡景桂”句:光绪二十二年(1896)御使胡景桂上奏章弹劾袁世凯克扣军饷。[26]操、莽:曹操、王莽。不易易:不容易。[27]漏三下:打三更。[28]垂帘之谕:慈禧太后宣布重新执政的旨谕。[29]伊藤氏: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30]程婴、杵臼:春秋时晋国大夫赵朔的门客。事见元杂剧《赵氏孤儿》。月照:日本德川幕府末期的一个和尚,与西乡隆盛是好友。他们为推翻幕府,到处宣传,后被迫自杀。西乡遇救,终于实现了志愿。[31]张俭:东汉张俭因弹劾权贵侯览,被侯下令追捕。张俭在逃亡途中望门投宿,为人们所国情接纳。这里以比康有为等出亡的人。[32]杜根:东汉杜根曾上书邓太后,要求将政权交给已经长大的皇帝。邓太后令人逮捕、处死他。他诈死三日,逃入山中,邓太后被诛后才回到家乡。[33]两昆仑:指康有为和侠客王五。比喻两人形象高大如昆仑山。一说指康有为和谭嗣同。去者指康有为,留者指谭嗣同自己。


  本文选自《戊戌政变记》,是作者为戊戌六君子所写的《殉难六烈士传》之一,作于1898年(清光绪二十四年)即戊戌政变发生的当年。
  这篇传记详细记叙了谭嗣同的生平事迹,特别是他提倡新学。参预变法以至戊戌政变后以身殉志、从容就义的经过,歌颂了谭嗣同一心变法救国、不惜流血牺牲的精神。全文选材略得当,描写人物语言生动传神,恰能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如写谭嗣同与袁世凯对话的场面,形象地表现了谭嗣同的直率坦诚和袁世凯的奸诈狡猾;写变法失败后,谭嗣同甘愿为变法流血的豪言壮语,落地的声,震撼人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49     标题: 汤琵琶传·(清)王猷定

  汤应曾,邳州人[1],善弹琵琶,故人呼为汤琵琶。贫无妻,事母甚孝。居有石楠树[2],构茅屋,奉母朝夕。幼好音律,闻歌声辄哭。已学歌,歌罢又哭。其母问曰:“儿何悲?”应曾曰:“儿无所悲也,心自凄动耳。”
  世庙间[3],李东垣善琵琶,江对峰传之,名播京师。江死,陈州蒋山人独传其妙[4]。时周藩有女乐数十部[5],咸习其技,罔有善者,王以为恨。应曾往学之,不期年而成。闻于王,王召见,赐以碧镂牙嵌琵琶,令著宫锦衣[6],殿上弹《胡笳十八拍》[7],哀楚动人。王深赏,岁给米百斛,以养其母。应曾由是著名大梁间[8],所至狭邪[9],争幕其声,咸[女甲]昵之。然颇自矜重,不妄为人奏。
  后征西王将军招之幕中,随历嘉峪、张掖、酒泉诸地[10]。每猎及阅士[11],令弹塞上之曲。戏下颜骨打者[12],善战阵,其临敌,令为壮士声,乃上马杀贼。一日至榆关[13],大雪,马上闻觱篥[14],忽思母痛哭,遂别将军去。
  夜宿酒楼,不寐,弹琵琶作觱篥声,闻者莫不陨涕。及旦,一邻妇诣楼上曰:“君岂有所感乎,何声之悲也?妾孀居十载,依于母,母亡,欲委身,无可适者,愿执箕帚为君妇。”应曾曰:“若能为我事母乎[15]?”妇许诺,遂载之归。
  襄王闻其名,使人聘之,居楚者三年。偶泛洞庭,风涛大作,舟人惶扰失措,曾匡坐弹《洞庭秋思》[16],稍定。舟泊岸,见一老猿,须眉甚古,自从箐中跳入篷窗[17],哀号中夜,天明,忽抱琵琶跃水中,不知所在。自失故物,辄惆怅不复弹。
  已归省母,母尚健,而妇已亡,惟居旁坯土在焉[18]。母告以妇亡之夕,有猿啼户外,启户不见。妇谓我曰:“吾迟郎不至,闻猿啼,何也?吾殆死,惟久不闻郎琵琶声,倘归,为我一奏于石楠之下。”应曾闻母言,掩抑哀痛不自胜。乃取它琵琶,夕陈酒浆,弹于其墓而祭之。自是猖狂自放[19],日荒酒色。
  值寇乱,负母鬻食兵间[20]。耳目聋瞽[21],鼻漏,人不可迩[22]。召之者,隔以屏障,听其声而已。所弹古调百十余曲,大而风雨雷霆,与夫愁人思妇,百虫之号,一草一木之吟,靡不于其声中传之,而尤得意于《楚汉》一曲,当其两军决战时,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徐而察之,有金声、鼓声、剑声、驽声、人马辟易声[23],俄而无声。久之,有怨而难明者,为楚歌声;凄而壮者,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24],别姬声[25],陷大泽[26],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声[27]。使闻者始而奋,既而怒,终而涕泪之无从也。其感人如此。
  应曾年六十余,游荡淮浦[28],有桃源人见而怜之[29],载其母同至桃源,后不知所终。
  轸石王子曰:古今以琵琶著名者多矣,未有如汤君者。夫人苟非有至性,则其情必不深,乌能传于后世乎?戊子秋[30],予遇君公路浦[31],已不复见曩者衣宫锦之盛矣。明年复访君,君坐土室,作食奉母,人争贱之,予肃然加敬焉。君仰天呼曰:“已矣,世鲜知音,吾事老母百年后,将投身黄河死矣。”予凄然,许君立传。越五年,乃克为之[32]。呜呼!世之沦落不偶而叹息于知音之寡者,独君也乎哉?

  注释:
  [1]邳(pī)州:今江苏邳县。[2]石楠:亦称“千年红”,蔷薇科观赏植物。叶可入药。[3]世庙:好明世宗朱厚熜。世宗为其庙号。[4]陈州:其治今河南淮阳县。蒋山人:与上文的李东垣、江对峰事迹均不详。[5]周藩: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朱橚,封为周王,这里是指他的后代。[6]宫锦衣:宫中特制的锦缎衣。[7]《胡笳十八拍》:曲名,相传汉末蔡琰所作。[8]大梁:战国魏都,今河南开封。[9]狭邪:指娼妓所居处,即妓院。[10]嘉峪、张掖、酒泉:均在今甘肃省。[11]阅士:检阅军队。[12]戏下:同“麾下”。[13]榆关:山海关。[14]觱篥(bì lì):古乐器名,状如胡笳,由龟兹传入。[15]若:你。[16]匡坐:正坐。[17]丛箐:丛生的细竹。篷窗:船窗。[18]坯(pī)土:墓丘。[19]猖狂:谓肆意妄行。[20]鬻(yù)食:谓卖技为生。[21]瞽:眼睛。[22]迩:接近。[23]辟易:惊退。[24]项王:指项羽。悲歌慷慨:指项羽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一曲。事见《史记·项羽本纪》。下写项羽事均见此纪。[25]别姬声:指别虞姬之声。[26]陷大泽:指项羽听信了田父骗他的话,陷入大泽中,因此汉军能追上他。[27]余骑蹂践争项王:项羽自刎后,“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相王,相杀者数十人”。[28]淮浦:故城在今江苏涟水县西。[29]桃源:今属湖南省。[30]戊子:清世祖顺治五年(1648)。[31]公路浦:地名,在江苏淮阴城西。[32]克:能。

  王猷定(1598—1662),字于一,号轸石,江西南昌人。明拔贡生。为人倜傥自豪,性好奇,有辩才。史可法征为记室。入清,绝意仕进,日以诗文自娱。晚年寓居浙中西湖僧舍,与宋琬尤相投契。猷定善古文,酷嗜两汉、八家之文。著有《四照堂集》。
  本文选自《四照堂集》卷四。文作于清顺治十年(1653)。汤琵琶应曾,为作者友人,琵琶演奏家。他具有音乐的天才,加上名师指点,成了一代名师。但在封建社会中,他的地位低下,空负一身本领,也只能沉沦而终。作者对他的遭遇,寄予了极大的同情与感慨。文章写汤的演奏琵琶,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堪称妙文。作为传记,文中也引进了小说的笔法,带有传奇色彩。这与作者性好奇,以及清初传记文深受小说影响有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50     标题: 唐人万首绝句选序(清)王士祯

  渔洋山人撰宋洪氏《唐人万首绝句》[1],既成,或问曰:“先生撰唐人绝句,意何居[2]?”应之曰:“吾以它唐《乐府》也[3]。”
  曰:“绝句也[4],而谓之《乐府》[5],何也?”曰:“《乐府》之名,其来尚矣[6]。世谓始于汉武[7],非也。按《史记》高祖过沛诗《三侯之章》[8],又令唐山夫人为《房中之歌》[9];《西京杂记》又谓戚夫人善歌《出塞》、《入塞》、《望归》之曲[10],则《乐府》实始汉初。武帝时,增《天马》、《赤蛟》、《白麟》等十九章,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11],集《五经》之士,相与次第其声[12],通知其意[13],而《乐府》始盛。其云武帝者,托始焉尔。东汉之末,曹氏父子兄弟[14],雅擅文藻[15],所为《乐府》[16],悲壮奥崛[17],颇有汉之遗风。降及江左[18],古意寖微[19],而《清商》继作[20],于是《楚调》、《吴声》、《西曲》、《南弄》[21],杂然兴焉。逮于有唐,李、杜、韩、柳、元、白、张、王、李贺、孟郊之伦[22],皆有冠古之才[23],不沿齐、梁,不袭汉、魏,因事立题[24],号称《乐府》之变[25]。然考之开元、天宝已来,宫掖所传[26]、梨园弟子所歌[27]、旗亭所唱[28]、边将所进,率当时名士所为绝句尔。故王之涣‘黄河远上’[29]、王昌龄‘昭阳日影’之句[30],至今艳称之。而右丞‘渭城朝雨’流传尤众[31],好事者至谱为《阳关三叠》[32]。他如刘禹锡、张祜诸篇[33],尤难指数。由是言之,唐三百年以绝句擅场[34],即唐三百年之《乐府》也,而子又奚疑?”
  宋洪文敏公迈[35],常集唐人绝句至万首,经进孝宗御览[36],褒赐优厚。予少习是书,惜其踳驳[37],久欲为之刊定而未暇也。归田之五载,为康熙戊子,乃克成之,而以问答之语次为序。序所不及者,凡例具之云[38]。渔洋老人王士祯序。


  注释:
  [1]撰(xuǎn选):通“选”。[2]意何居:用意何在。[3]它(tuō拖):犹“彼”。[4]绝句:诗体名,全诗四句,有五言绝句与七言绝句之分。[5]乐府:原为音乐机关名称。《史记乐书》:“高祖崩,令沛得以四时歌舞宗庙。孝惠、孝文、孝景无以增更,于乐府习常隶(肄)旧而已。”又《汉书礼乐志》也记载:“高祖乐楚声。故《房中乐》,楚声也。考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按此,这种乐府机关,在汉高祖时已设立。王士祯谓《乐府》之名其来尚”,或本此。然其所谓《乐府》,则指《乐府》诗。[6]尚:久远。[7]始于汉武:《汉书礼乐志》:“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赵代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谓乐府始于汉武,本此。王士祯指明此说非是。[8]三侯之章:即《大风歌》。按《史记高祖本纪》载,汉十二年,汉高祖刘邦经过故乡沛,置酒沛宫,召故人、父老、子弟饮酒。发沛中儿童百二十人,教他们歌唱。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云:“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按“兮”与“侯”古音同,故称《三侯之章》。[9]房中之歌:歌曲名,汉高祖姬唐山夫人作,即《安世房中歌》。歌辞见《汉书礼乐志》。[10]西京杂记:书名,凡六卷,梁吴均著。戚夫人:汉高祖夫人。[11]协律都尉:乐府官职名,主管制乐。[12]次第其声:谓编列歌曲次序。[13]通知其意:谓表明歌词之意。通知,通晓。[14]曹氏父子兄弟:谓曹操与其二子曹丕和曹植,都是东汉末建安时代的诗人。[15]雅善文藻:谓专长于作诗。文藻,文章采华。[16]所为乐府:谓曹氏父子所作的乐府歌行。按“乐府”原为机关名称,后遂以乐府所保存下来的这部分诗歌,称作《乐府诗》,或简称《乐府》。后世文人颇有仿作。传留下来的曹操的诗,几乎全是《乐府》体。其著名作品,有《薤露行》、《蒿里行》、《苦寒行》等。[17]奥崛:深奥突出。谓诗的风格秀拔出众。[18]江左:指六朝,即吴、东晋、宋、齐、梁、陈,都建都江左。[19]寖(qìn沁):渐。[20]清商:即《清商曲》,《乐府》古调名,配合清乐器如琴、瑟、琵琶等歌唱。内又分《楚调曲》、《吴声歌》、《西曲歌》、《江南弄》等曲调。[21]楚调:即《楚调曲》,据郭茂倩《乐府诗集》载,其词有《白头吟》、《怨歌行》等。吴声:即《吴声歌》,简称《吴歌》。其中著称的诗歌,有《子夜歌》、《碧玉歌》等,一般是恋歌。西曲:即《西曲歌》,产生于长江上游荆襄之地,曲中多是抒写商女送别丈夫之情。著称的诗歌,有《石城乐》、《估客乐》等。南弄:即《江南弄》,曲中著称的诗歌,有《采莲曲》、《朝云曲》等。[22]李:李白。杜:杜甫。韩:韩愈。柳:柳宗元。白:白居易。张:张籍,中唐诗人,字文昌,吴兴人,善作《乐府》体,与王建齐名。世称“张王”。著有《张司业集》。王:王建,字仲初,颍川人。工《乐府》体,著有《王司马集》。李贺:字长吉,昌谷(今河南省宜阳)人,著有《昌谷集》。孟郊:武康(今浙江武康)人,字东野。韩愈评论他的诗格高出于魏晋。著有《孟东野集》。[23]冠古之才:高过前人的才能。冠,为首。[24]因事立题:原在魏晋时文人仿作《乐府》体,尚沿用古题,所作内容与原题不一致。至唐人作歌行,才因事立题,表明作品内容。如李白《长干行》、白居易《琵琶行》等。[25]乐府之变:《乐府》诗的变体。[26]宫掖:掖,宫中旁舍,妃嫔所居。故称宫廷为“宫掖”,亦称“掖庭”。[27]梨园弟子:《唐书礼乐志》:“明皇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号称皇帝梨园弟子。宫女数百,亦称梨园弟子。”后遂以“梨园弟子”为演唱艺人的代称。[28]旗亭:酒楼。[29]黄河远上:指王之涣《出塞》。原诗为:“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30]昭阳日影:指王昌龄《长信宫》诗。原诗为:“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31]渭城朝雨:指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原诗是:“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亦称《渭城曲》。[32]阳关三叠]后人将《渭城曲》谱入乐曲,作送别之歌。把末句“西出阳关无故人”反复歌唱,称为《阳关三叠》,亦称《阳关曲》。[33]刘禹锡:中唐诗人,字梦得,彭城人,善作《乐府》体诗,如《竹枝词》、《柳枝词》等。张祜:中唐诗人,字承台,清河人,善作《宫词》著名。[34]擅场:压倒全场,胜过众人。杜甫《冬日洛城》诗:“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35]洪文敏公迈:洪迈,谥号文敏。[36]经进:把所编选诗文,进给皇帝御览,称“经进”。[37]踳((chǔn蠢)驳:舛谬错乱。按洪迈编《万首唐人绝句》,凡一百卷,每卷百首。其中五言绝句二十五卷,七言绝句七十五卷。末附六言绝句一卷,三十七首。诗采自唐代诸家诗文集,旁及传记、小说等,为唐人绝句之总汇。但滥入一些非唐人的作品,并有割截律诗为绝句的现象。排列次序,也无定规,一人作品,往往分置数处。王士祯谓其“踳驳”,指此。[38]凡例:《唐人万首绝句选》有“凡例”十二则,列于本书卷首。


  《唐人万首绝句》,书名,亦称《万首唐人绝句》,宋洪迈辑。王士祯从中选出若干首,编成《唐人万首绝句选》。本序说明选诗的宗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50     标题: 题登高图(清)施补华

  重九[1],佳节也;登高,胜会也;饮酒,乐事也。亲旧在异方者,幸此一日之聚焉。然七人之中,唯凌子官于山东[2],自余六人皆客也[3]。夫客者,西东北南靡定耳[4],则此一日之聚,亦不能岁以为常。且七人者,年各不同,自今之重九,人自数其齿以至于尽[5],凡得重九若干日,重九而游者若干日,游于某丘某水,与之游者某人,皆不可知,唯此一日之聚为现在焉。慨其难常,幸其现在,此其作图之意乎?
  虽然,庄生有言: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彼一日之聚,忽然以逝者,亦岂图之所能存?盖人必有其不亡者,而后凡所作为依之以存焉。古人一日之聚,传于令者多矣,谓迹不足存,而存焉者阿也?
  七人者,泉唐赵瞳、仁和蒋其章、乌程施补华、朱毓广、归安凌绂曾、山阴汤震、上元臧大勋。图者曈,记者补华。己丑九月[6]。



  注释:
  [1]重九:农历九月九日为重阳节,古人有登高、饮酒。赏菊等风俗习惯。[2]凌子:即下文的凌绂曾,浙江归安(今吴兴)人。[3]自余:其余,其他。[4]靡(mǐ):不,无。[5]齿:年龄。[6]己丑:清光绪十五年(1889)。



  施补华(1836—1890),原名份,字均父,浙江乌程(今吴兴县)人。同治庚午年(1870)举人,官山东补用道员。有《泽雅堂古文》、《岘佣说诗》等。
  重阳佳节,友人登高聚会,既作了图,还为图题记,这可以抒发画笔所难以表达的意思,“慨其难常,幸其现在”,以求永久不亡的纪念。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1 08:51     标题: 题塞上吟卷(清)钱谦益

  岁云暮矣。白衣补衲坐竹窗木榻上[1],挑灯读《塞上吟卷》。云旗雷东,猎猎然从空而下,如骠姚将军率轻勇骑[2],弃大军趋利,转战过焉支山。又如昆阳城西[3],震呼动天地,屋瓦皆飞,虎豹股战。快矣哉!已而更阑吟罢,佛火青荧,刁斗无声,木鱼徐响,然后知此诗中边声猛气,适足助老夫禅观也。
  作者娄江王紫涯氏,其人挽十石弓,执丈二矛,磨盾鼻草檄[4],笔墨横飞,临阵作壮士歌;功成,和竞病诗。老夫坐长明灯下,只用尔时一味水观消受耳。[5]
  ——《有学集》



  注释:
  [1]白衣补衲:作者自谓。[2]骠姚将军:霍去病先官骠姚校尉,后官骠骑将军。此疑作者误记。[3]昆阳:古县名,在今河南叶县,新莽地皇四年(23),刘秀在此歼灭王莽主力军。[4]盾鼻:盾牌把手。此句谓,在盾牌的把手上磨墨写檄文。[5]水观:佛家指坐禅时观水而得正定。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常熟(今同江苏)人。万历进士,崇祯初官礼部待郎,坐事削籍归。福王时为礼部尚书。后降清,授礼部侍郎。有《初学集》、《有学集》。萧士玮评其文“锋銛芒坚,感慨淋漓”(《读牧翁集》),钱澄之谓“波澜曲折,矩度安详”,“惜其词胜而义掩”(《书有学案后》)。
  作者晚年一方面佞于佛,另一方面依然保持着世俗意识,表现出双重的精神特性。在审美方面,他敏锐的艺术鉴赏能力一如既往,然而又不时趋入佛学虚寂之境。本文即述其以批评家和信佛者两种身份吟阅诗作的不同感受。当他以批评家的眼光阅读作品时,不由为诗中豪健的气概兴奋而称快,当他以参佛的态度回味诗作时,“诗中边声猛气”仅成为他“禅观”之助而已,此刻他与佛家的区别,只在于一以观水而得正定,一以观诗而得正定,二者殊途同归。
  文中生色之笔,其一为形容《塞上吟卷》的风貌特征作者连用两个比喻,即霍去病率领精锐抗击匈奴和刘秀军大战王莽主力的雄悍壮伟、惊心动魄的场面,以描述诗作雄快豪健的阳刚风格。其二是为诗作者写影。“挽十石弓,执丈二矛”,赞其伟力过人,然尚止于绘形,“磨盾鼻草檄,笔墨横飞,临阵作壮士歌”,则文豪勇士,形神兼具,呼之可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38     标题: 题吴温叟清溪泛月图(清)李详

  缪艺风先生为人伦领袖[2],海内谈士,依以扬声[3]。余与温叟、白石,同馆礼卿观察所[4],获侍艺老,奉手受教。日招余三人及江宁程君一夔,赁一小艓子[6],沿缘青溪之间,垂柳蘸波,云景半繄[7],窗纳远岫[8],风吹虚襟。已而月上半规[9],渐映四际,林鸟振毳[10],游鱼跃空,置身虚明,皭然不滓[11]。还饮于金陵春[12],越醖引满[13],吴语膎怀[14],肤寸肴脩[15],味逾方丈[16]。集后数日,白石即景为图,追模未失[17],赠之温叟。
  臧弆数年[18],顷者装池[19],属为小记。时艺风雠校中书[20],往来京辇[21];礼翁、白石,先后凋丧;一夔久不相闻;余则栾栾衔恤[22],老病慵疏;温叟辽落寡欢[23],栖止未定。追念前尘,恻怆人世,不觉涕之横集也。



  注释:
  [1]清溪:一作青溪,发源于江苏南京市钟山西南,穿过市区流入秦淮河,长十余里,因屈曲弯绕,世称九曲青溪。[2]缪艺风(1844—1919):缪荃荪,字筱珊,号艺风,江苏江阴县人,以进士入翰林。近代藏书家、校勘家。曾主钟山等书院讲席,创办江南图书馆,京师图书馆。人伦:各类人,人们。[3]这两句出自汉末孔融《与魏太祖论盛孝章书》。谈士,指谈文史的人。[4]礼卿:即后文所说“礼翁”,姓蒯,名光典,字礼卿,安徽合肥人。观察:清代对道员的尊称。[5]奉手:原意是恭敬地捧着长者的手,《礼记曲礼》:“长者与之提携,则两手奉长者之手。”此处引申为恭敬。[6]艓(dié):小船。[7]景:同“影”。繄(yì):遮蔽。[8]岫(xiù):峰峦。[9]半规:半圆。[10]毳(cuì):鸟兽的细毛。此指羽毛。[11]皭(jiào):洁白,干净。滓(zī):污。[12]金陵春:酒店名。[13]越醖:绍兴酒。浙江绍兴古属越州。[14]膎怀:即“惬怀”,称心,满意。膎(xiè),音转为“惬”。[15]扶寸:亦作“肤寸”。一指为寸,四指宽为肤,喻极小的面积、空间。侑脩(xiū):肉脯,干肉。[16]方丈:一丈见方。《孟子尽心下》:“食前方丈。”谓菜肴罗列之多。[17]追模:回忆并描摹。[18]臧:通“藏”。弆(jǔ):收藏。[19]装池:装潢,装裱。由于书画边缘装饰绫锦,其本身如池,故名。[20]雠(chóu)校:校对考正。中书:中书省即古时的秘书省,掌图籍。缪艺风此时管理京师图书馆,故名中书。[21]京辇(niǎn):皇帝的车子叫辇,所以京城称“京辇”,双称辇下。[22]栾栾:瘦瘠貌。衔恤:含忧。此时作者正遭家庭丧事。[23]辽落:辽远旷绝。此指相距很远。[24]前尘:旧事,过去的事。



  李详(1858~1931),近代散文家、学者。字审言,江苏兴化人。贫而好学,尤嗜《文选》。先后受知于黄体芳、王先谦两学使。应聘为两江总督端方江楚译书局分纂,与词人况周颐分撰《陶斋藏石记释文》。后受安徽布政史沈曾植聘,在安庆存古学堂教史学兼文选学。辛亥革命后,客居上海,一度为东南大学国学教授。因不满现实,同情遗老,欲“仿永嘉流人之名,录海上羁旅之士”,曾发表征文事启,拟纂《海上流人录》(尹炎武《朱李二先生传》)。年过六十始回乡,曾任《重修兴化县志》主稿,出藏书设审言图书馆于宗祠。著有《文心雕龙补注》、《杜诗证选》、《韩诗证选》、 《述学笺》、 《学制斋骈文》、《槐生丛录》、《拭觚脞语》等。
  图上记载的是过去的悠闲游乐,与今日相比,更觉江山不老,人事已非。它的写景十分清幽淡雅,抒情无限低徊。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38     标题: 田间先生墓表(清)方苞

  先生姓钱氏,讳澄之,字饮光,苞大父行也[2]。苞未冠[3],先君子携持应试于皖[4],反,过枞阳[5],宿家仆草舍中。晨光始通,先生扶杖叩门而入。先君子惊。问曰[6]:“闻君二子皆吾辈人[7],欲一观所祈向[8],恐交臂而失之耳[9]。”先君子呼余出拜,先生答拜,先君子跪而相支柱[10],为不宁者久之。因从先生过陈山人观颐[11],信宿其石岩[12]。自是,先生游吴越,必维舟江干[13],招余兄弟晤语连夕,乃去[14]。
  先生生明季世。弱冠时[15],有御史某[16],逆阉余党也,巡按至皖[17],盛威仪,谒孔子庙,观者如堵[18]。诸生方出迎,先生忽前,扳车而揽其帷[19],众莫知所为。御史大骇,命停车,而溲溺已溅其衣矣[20]。先生徐正衣冠,植立[21],昌言以诋之[22],驺从数十百人[23],皆相视莫敢动,而御史方自幸脱于逆案[24],惧其声之著也,漫以为病颠而舍之[25]。先生由是名闻四方。
  当是时,几社、复社始兴[26],比郡中[27],主坛坫与相望者,宣城则沈眉生[28],池阳则吴次尾[29],吾邑则先生与吾宗涂山及密之、职之[30]。而先生与陈卧子、夏彝仲交最善[31],遂为“云龙社”以联吴淞,冀接武于东林[32].先生形貌伟然,以经济自负[33],常思冒危难以立功名。及归自闽中[34],遂杜足田间[35],治诸经,课耕以自给[36],年八十有二而终。所著《田间诗学》、《田间易学》、《庄屈合诂》及文集行于世。
  先君子闲居,每好言诸前辈志节之盛,以示苞兄弟。然所及见[37],惟先生及黄冈二杜公耳[38]。杜公流寓金陵,朝夕至吾家。自为儿童,捧盘盂以侍漱涤,即教以屏俗学,专治经书、古文,与先生所勖[39],不约而同。尔时虽心慕焉,而未之能笃信也,及先兄翻然有志于斯,而诸公皆殁,每恨独学无所取衷[40],而先兄复中道而弃余。每思父兄长老之言,未尝不自疚夙心之负也。
  二杜公之殁也,苞皆有述焉,而先生之世嗣,远隔旧乡,平生潜德隐行[41],无从而得之,而今不肖之躯,亦老死无日矣。乃姑志其大略,俾兄子道希以告于先生之墓[42];力能镌之[43],必终碣焉[44]。乾隆二年十有二月望前五日[45],后学方苞表。



  注释:
  [1]田间先生:钱澄之,字饮光,号田间,桐城人,明末清初学者,文学家。明末曾与陈子龙、夏允彝等结社,要求政治改良。明亡后参加南明隆武、永历政权的抗清事业,授庶吉士,宫至编修、知制诰。永历政权覆亡后,曾削发为僧,名西顽,隐居家乡著书立说,能诗文,有些作品表现了眷怀明室的感情。著作有《田间诗学》、《所知录》、《田间诗集、文集》等。[2]大父:祖父。行(hánng杭):辈。[3]未冠:未满二十岁,未成年。古代男子年及二十岁时加冠,表示成年,加冠时举行一定的仪式,叫“冠礼”,故不满二十岁称“未冠“。[4]皖:今安徽科称皖,这里指当时的安徽省桐城安庆。[5]枞阳:今安徽省枞阳县,旧属桐城。[6]问:此为田间先生问。[7]吾辈人:指如同我辈一样读书做学问的人。[8]祈向:祈求向往,即志向。[9]交臂:把臂。“交臂失之”,意为已在眼前,却又当面错过。[10]支柱:扶持。[11]过:探访。山人:隐士。这句言跟着钱饮光去访问隐士陈观颐。[12]信宿:连宿两夜。[13]维舟江干:系船于江岸,干,岸边。[14]连夕:到晚上。[15]弱冠:《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16]御史:明代负责出外巡视的官名。[17]巡按:巡行考察。[18]堵:墙。这里形容围观的人多。[19]扳(pān):与“攀”通。[20]溲(sǒu搜)溺:小便。这句言钱饮光往御史衣服上洒尿,以当众辱之。[21]植立:毅然挺立。[22]昌言:无所忌讳地直言。[23]驺(zōu邹)从:古时达官贵人出行时前后侍从的骑卒。[24]逆案:崇祯初曾打击魏忠贤阉党,把阉党篡权定为“逆案”。[25]颠:通“癫”,精神病。[26]几社:明末江南一批讲求气节的士大夫继东林党之后成立的文社,为首者为陈子龙、夏允彝等,以诗文指斥时弊。明亡后,许多成员成为抗清志士。复社:明末张溥、张采等合并几社等江南文社组成,清初被取缔。[27]比(bì必)郡:比邻的郡县。[28]宣城:即今安徽省宣城县。沈眉生:沈寿民字眉生,宣城人,明末诸生,与杨维斗、刘伯宗。沈昆铜、吴应箕称为“复社五秀才”。明亡后,隐居讲学以终。[29]池阳:池州,即今安微省贵池县。吴次尾:吴应箕字次尾,贵池人,明末文学家,复社中坚之一。清兵破南京后,曾参加抗清军事活动,后被捕不屈死。著有《楼山堂集》等。[30]涂山:见前《左忠毅公逸事》注。密之、职之:方密之、方职之,俱桐城人,均为方苞同宗。[31]陈卧子:陈子龙字卧子,早大樽,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县)人,明末文学家,为几社发起人之一。清兵破南京后,参与组织抗清军事斗争,后被捕,乘隙投水死。能诗词,曾被誉为明诗殿军。著有《陈忠裕公全集》。夏彝仲:夏允彝字彝仲,松江华亭人,祟帧进土,几社发起人之一,南京陷落后投水而死。[32]接武:足迹相连,意为继承前人事业。武,足迹。东林:东林党,晚明以江南士大大为主组成的政治集团,为首者为顾宪成、高攀龙、杨涟、左光斗、周顺昌等,主张广开言路,改革政治。天启时,宦官魏忠贤专权,东林党人遭到残酷迫害,左光斗、同顺昌等遭杀害,但东林党人始终正气凛然,未曾妥协。[33]经济:经世济民,治理国家。[34]归自闽中:钱澄之参与南明隆武、永历政权的抗清斗争,奔走于福建、广东等地。斗争失败后,回到桐城隐居。[35]杜足:断绝足迹,意为隐居田间,不与外界来往.[36]“课耕”句:教授学生以维持生活。[37]所及见:所能见到的。[38]黄冈,今湖北省黄冈县。二杜公:杜濬字于皇,号茶村,其弟杜岕,字苍略,号些山,湖北黄冈人,均为诸生,与方苞祖父为挚友。杜濬为清初诗人,明亡后寓居江宁,家贫,有人欲代请免征“房号银”(房税),国耻居官绅之列,坚决拒绝,并致书劝友勿出仕清延作“两截人”,故二杜均以气节而闻名。[39]勖(xù绪):勉励。[40]取衷:取法,就正。[41]潜德隐行:未加宣扬,人所不知的德行。[42]兄子道希:方苞胞兄方舟之子方道希。[43]镌(juān捐):刻。[44]碣(jié洁):墓碑。这里作动词用,意为立碑。[45]望:阴历每月十五日称“望日”。



  方苞与戴名世所以能成为挚友,不但由于文学上的同好,也有共同的民族意识的基础。方氏少时,其父就常对他讲“诸前辈志节之盛”,几社、复社诸人的抗清大节,对他不无影响。此文为抗请志士钱澄之立传,就寓合着民族感情。但方苞活动在抗清斗争浪潮已经低落的时代,他的民族感情本来就不如戴名世强烈,加之“《南山集》案”后,他成为惊弓之鸟,即使有民族感情,也不敢公然表露了。此文写钱澄之事迹,突出写他在明季与“逆阉余党”斗争等事,而对钱氏最为重要的参与南明政权在福建等地从事抗清斗争的事迹,却只给了含含糊糊的“及归自闽中”一句话,这恐怕就不是出于讲究剪裁取舍的“义法”的需要了。对钱澄之,方苞心中确有许多想说的话没敢说出来。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39     标题: 帖嘲(清)沈起凤

  陈小梧,家里之专诸里[1]。负才傲物[2],多所凌折[3]。一日,有人投帖[4]于门,视之,“年眷同学[5]弟某拜”也。讶其素无半面[6],何以来此?而客已金顶华服[7],闯然而入。兴趣手一拱,竟登上座。陈叩其邦族[8],客曰:“仆浙之归安人[9]也。遍觅雅流[10],未曾一睹。今闻小友[11]高才,故尔奉访[12]。”言竟[13],抵掌捋须[14],笑傲自若[15]。
  陈睨视[16]而笑曰:“嘻,异哉!世有一字不通之辈,而能知我高才,可谓咄咄怪事。”客戄然[17]曰:“仆虽不才,与汝邂逅萍踪[18],何便知我一字不通,而公然嫚骂[19]?”陈曰:“人之不通,岂在谈文数典[20]?即以君名帖论之,何曾道着一字?”客请其说,陈曰:“君虽遥遥华胄[21],而我家数代明农[22],从未挂名仕籍,‘年’之一字,于义何属?至于指称曰‘眷’,我与贵族实无一点葭莩亲[23]。则此字亦属可删。君游浙学,我隶属吴庠[24],‘同学’二字,全然附会。我年仅三十有二,而君须髩皆苍[25],自称曰‘弟’,无乃[26]太谦。适见君入来,举手一拱,即登宾位,长揖且未之有,何言‘拜’乎?试思此一行名帖中,有一字解得去否?谓君不通,确有明征[27],何曾嫚骂?”客曰:“汝真少不更事[28],此名帖之俗例耳。”陈曰:“君以俗例待我,尚欲觅雅流于在下哉。”拂袖竟入,客彷徨久之,收蓁名帖,踉跄[29]而出。
  铎曰[30]:“制贵通今[31],礼宜从俗[32],况命帖之箋[33]者乎?乃竟以此贻笑[34],始知正平先生[35],刺中字灭,怀而不投[36],大有卓识。”



  注释:
  [1]专诸里:在今苏州城内。相传为春秋时刺吴王僚的专诸的故里,故名。[2]负才傲物:依仗着才气而轻视别人。[3]凌折:欺凌侵犯。[4]帖:即名帖,犹今之名片。[5]年眷:即同年。科举时同年考中的人称同年。[6]素无半面:向来汉有半面之交,即素不相识。[7]金顶华服:戴着饰金的帽子,穿着华丽的衣服。[8]叩其邦族:询问其籍贯家世。[9]“仆浙”句:我是浙江归安县人。仆,自谦之辞。归安,县名,在今浙江吴兴县。[10]“遍觅”句:到处寻访高雅之士。觅:寻访。雅流,高雅之士。[11]小友:年长者称可敬佩的年青人为小友。[12]“故尔”句:因此前来拜访。[13]竟:完毕。[14]抵掌捋(lǚ吕)须:拍着手掌捋着胡须,是傲然自若的样子。[15]笑傲自若:谈笑自得,态度傲慢。[16]睨(nì逆)视:斜着眼睛看,表示轻蔑。[17]戄(jué觉)然:敬畏的样子。[18]邂(xiè械)逅(hòu后):不期而会。萍踪:浮萍在水中飘泊不定,因称无定的行踪为“萍踪”。这里应为萍水相逢的意思。[19]嫚骂:同“漫骂”。[20]谈华数典:即谈论文学与历史典故。[21]华胄:显贵者的后代。[22]明农:普通农民。明农,即萌农,“萌”与“氓”通。[23]葭(jiā家)莩(fū孚):本为芦苇里的薄膜,多用来比喻疏远的亲戚。[24]吴庠(xiánɡ祥):吴地县学。庠,古代学校名。[25]须髩(bín宾)皆苍:胡须和鬓发都花白了。髩,同“鬓”。苍,花白颜色。[26]无乃:岂非。[27]明征:即明证。[28]少不更事:年轻而不懂世事。不更事,缺少生活经历。[29]踉(liànɡ亮)跄(qiànɡ呛):走路跌跌撞撞的样子。[30]铎曰:《谐铎》模仿《史记》和《聊斋》的体例,每篇之后,均有“铎曰”,说明作意和对故事的评价。[31]制贵通今:一切制度法规贵在适应今天的现实情况。[32]礼宜从俗:礼仪应服从当地的风俗。[33]命帖之箋:写名片用的箋纸,这里指名片。[34]贻笑:让人耻笑。[35]正平先生:东汉人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气尚刚傲,曹操召为鼓史,怒而骂之,后被黄祖所杀。[36]“刺中”二句:名片上的字迹都磨光了,还是不愿意轻意给人。刺,名帖。



  沈起凤(1741—?),字桐威,号[上艹下宾]渔,江苏吴县人。乾隆三十三年举人,酷爱音律,编有传奇剧本三十余种,为当时著名的戏曲家之一。
  本篇选自沈起凤《谐铎》。铎,本为金口木舌之铃,上古传布政令时,用以警众的工具。本书取名《谐铎》,含有“寓庄于谐,借以劝惩”的意思。书中的内容,多取材于现实,表现了作者对现实的不满。文字恣肆流畅,每事之后,附以评论,表明写作用意,对读者理解文意,有一定参考价值。
  客人的一张名片和几个求见动作,从“礼宜从俗”的角度来看,本来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却招来了负才自傲的陈小梧的百般奚落,最后,他置来客于不顾,“拂袖竟入”。作者在具体描写中,生动地刻划了一个负才傲物,盛气凌人的知识分子形象。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0     标题: 亭林先生神道表(清)全祖望

  顾氏世为江东四姓之一,五代时由吴郡徒徐州(1),南宋时迁海门(2),已而复归于吴,遂为昆山县(3)之花浦村人。其达者,始自明正德(4)间曰工科给事中广东按察使司佥事溱,及刑科给事中济。刑科生兵部侍郎章志,侍郎生左赞善绍芳及国子生绍芾,赞善生官荫生同应,同应之仲子曰绛,即先生也。绍芾同吉,早卒,聘王氏,未婚守节,以先生为之后。
  先生字曰宁人,乙酉(5)改名炎武,亦或自署曰蒋山佣,学者称为亭林先生。少落落有大志,不与人苟同,耿介绝俗。其双瞳子中白而边黑,见者异之。最与里中归庄(6)相善,共游复社(7)相传有“归奇顾怪”之目。于书无所不窥,尤留心经世之学。其时四国多虞,太息天下乏材以至败坏,自崇祯己卯(8)后,历览《二十一史》(9),十三朝《实录》(10)、天下图经(11)、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有关于民生之利害者随录之,帝推互证,务质之今日所可行,而不为泥古之空言,曰《天下郡国利病书》(12);然犹未敢自信,其后周流西北且二十年,遍行边塞亭障,无不了了而始成。其别有一编曰《肇域志》(13),则考索利病这馀,合图经而成者。予观宋乾、淳(14)诸老,以经世自命者,莫如薛艮斋(15),而王道夫、倪石林(16)继之,叶水心(17)尤精精悍,然当南北 分裂,闻而得之者多于见,若陈同甫(18)则皆欺人无实之大言,故永嘉、永康之学(19)皆未甚粹,未才若先生之探原竟委,言言可以见之施行,又一禀于王道而不少参以功利之说者也。最精韵学,能据遗经以珔六朝唐人之失,据唐人以正宋人之失,欲追复三代以来之音,分部正帙而究其所以不同,以知古今音学之变。其自吴才老(20)而下,廓如也,则有曰《音学五书》(21)。性喜金石之文(22),到处即搜访,谓其在汉唐以前者,足与古经相参考,唐以后者,亦足与诸史相证明,盖自欧、赵、洪、王(23)后,未有若先生之精者,则有曰《金石文字记》(24)。晚益笃志《六经》,谓古今安得别有所谓理学者,经学即理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25)者,而邪说以起不知舍经学,则其所谓理学者禅学(26)也。故其本朱子(27)之说,参之以慈溪黄东发《日抄》(28),所以归咎于上蔡、横浦、象山者甚峻(29),于同时诸公,虽以苦节推百泉、二曲(30)以经世之学推梨洲(31),而论学则不合,其书曰《天下指南》(32)。或疑其言太过,是固非吾辈所敢遽定,然其谓经学即理学,则名言民。而《日知录》三十卷(33),尤为先生终身精诣之书,凡经史之粹言具在焉。盖先生书尚多,予不悉详,但详其平生学业之所最重者。
  初太安人(34)王氏之守节也,养先生于襁保中。太安人最孝,尝断指以辽君姑(35)之疾。崇祯九年,直指王一鹗请旌于朝(36),报可。乙酉之夏,太安人六十,避兵常熟之郊,谓先生曰:“我虽妇人哉,然受国恩(38),果有大故,我则死之。”于是先生方应昆山令杨永言(38)之辟,与嘉定诸生吴其沆(39)及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扶王永祚(40),以从夏文忠公(41)于吴,江东授公兵部司务(42)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先生与庄幸得脱,而太安人遂不食卒,遗言后人莫事二姓。次年闽中(43)使至,以职方郎(44)召,欲与族父延安推官咸正赴之(45),念太安人尚未葬,不果。次年,几豫吴胜兆之祸(46),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
  先生虽世籍江南,顾其姿禀颇不类吴会人,以是不为乡里所喜,而先生亦甚厌裙屐(47)浮华之习。尝言:“古之疑众者,行伪而坚(48),今之疑众者,行伪而脆,了不足恃。”既抱故国之戚,焦原毒流(49),日无宁晷。庚寅(50),有怨家欲陷之,乃变衣冠作商贾,游京口(51),又游禾中(52)。次年,之旧都拜谒孝陵(53),癸已(54)再谒,是冬又谒而图焉。次年,遂侨居神烈山下(55),遍游沿江一带,以观旧都畿辅(56)之胜。顾氏有三蕊仆曰陆恩,见先生日出游,家中落,叛投里豪。丁酉(57),先生四谒孝陵归,持之色刀,乃欲告先生通海(58),先生亟往禽之,数其罪,湛之水。仆婿复投里豪,以千金贿太守,求杀死先生,不系讼曹,而即系之奴之家,危甚。狱日急,有为先生求救于[][](59)者,[][]欲先生自称门下而后许之,其人知先生必不可,而俱失[][]之援,乃私自书一刺以与之,先生闻之,急索刺还,不得,列揭于通衢以自白。[][]亦笑曰:“宁人之卞也!“曲周路舍人泽溥(61)者,故相文贞公振飞了也。侨居洞庭之东山(62),识兵备使者,乃为诉之,始得移讯松江(63)而事解。于是先生浩然有去志,五谒孝陵始东行,垦田于章丘这长白山下(64)以自给。戊戌(65),遍游北都诸畿甸(66),直抵山海关(67)外,以观大东(68)。归至昌平(69),拜谒长陵(66)以下,图而记之。次年再谒。既而念江南山水有未尽者,复归,六谒孝陵。东游直至会稽(71)。次年,复北谒思陵(72)。由太原、大同以入关中(73),直至榆林(74)。是年,浙中史祸(75)作,先生之故人吴、潘二子(76)死之,先生又幸而脱。甲辰(77),四谒思陵。事毕,垦田于雁门(78)之北,五台(79)之东。初先生之居东也,以其地湿,不欲久留,每言马伏波(80)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欲居代北(81)。尝曰:”使吾泽中有牛羊千,则江南不足怀也。“然又苦其地寒,乃但经营创始,使门人辈司之,而身出游。丁未(82)之淮上。次年自东入京师。莱之黄氏,月奴告其主所作诗者(83),多株连,自以为得,乃以吴人陈济生所辑《忠义录》(84),指为先生所作,首(85)之,书中有名者三百馀人。先生在京闻之,驰赴山东自请勘(86),讼系半年,富平李因笃(87)自京师为告急于有力者,亲至历下(88)解之,狱始白。复入京师,五谒思陵。自是还往河北诸边塞者几十年。丁巳(89),六谒思陵,始卜居陕之华阴(90)。初先生遍观四方,其心耿耿耿未下,谓“秦人(91)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王征君山史筑斋延之(92)。先生置五十亩田于华下供晨夕,而东西开垦所入,别贮之以备有事。又饵沙苑蒺藜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凡先生之游,以二马二骡,载书自随。所至厄塞,即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或与平日所闻不合,则即坊肆中发书而对勘之。或径行平原大野,无足留意,则于鞍上默育诸经注疏,偶有遗忘,旵即坊肆中发书而熟复之。
  方大学士孝感熊公(93)之自任史事也,以书招先生为助,答曰:“愿以一死谢公,最下则逃之世外。”孝感惧而止。戊午(94)大科,诏下,诸公争欲致之,先生豫令诸门人这在京者辞曰:“刀绳具在,无速我死!”次年大修《明史》,诸公又欲行荐之,贻书叶学士訒庵(95),请以身殉得免。或曰:“先生谓钓名者也。今夫妇人之失所天也,从一而张,之死靡慝(96),其心岂欲见知于人?若曰盍亦令人强委禽(97)焉,而力拒之以明节,则吾未之闻矣。”华下诸生请讲学,谢之曰:“近日二曲亦徒以讲学故得名,遂招逼迫,几致凶死,虽曰威武不屈,然而名之为累,则已甚矣!又况东林覆辙(98),有进于此者乎?”有求文者,告之曰:“文不关于经术政理之大,不足为也。韩文公起八代衰(99),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后》诸篇,而一切谀墓 这文不作,岂不诚山头号(100)乎!今犹未也。”其论为学,则曰:“请君关学(101)之馀也。横渠、蓝田(102)之都,以社为先,孔子尝言博我以文,允之以礼,而刘康公(103)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运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佐料则君子为学,舍礼何由?近来讲学之师,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都不肃,方将赋《茅鸱》(104)之不暇,何问其馀!寻以己未(105)出关,观伊洛(106),历嵩少(107),曰:“五岳(108)游其四矣。”会年饥,不欲久留,渡河至代北,复还华下。先生即负用世之略,不得一遂,而反至每小试之,垦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随寓即饶足。徐尚书乾兄弟(109),甥也,当其未遇,先生振其乏。至是鼎贵,为东南人士宗,四方从之者如云,累书迎先生南归,愿以虽业居之,且为买田以养,皆不至。或叩之,答曰:“昔岁孤生,飘摇风雨,今兹亲串,崛起云霄,思归尼父之辕(110),恐近伯鸾这灶(111);且天仍梦梦,世尚滔滔,犹吾大夫(112),未见君子(113),徘徊渭川(114),以毕馀年足矣。”
  庚申(115),其安人卒于昆山,寄诗挽之而已。次年,卒于华阴,无子,徐尚书为立从孙洪慎以承其祀。年六十九。门人奉动脉瘤归葬昆山之千墩。高弟吴江潘耒(116)收其遗书,序而行之,又别辑《亭林诗诗文集》十卷,而《日知录》最盛传。历年渐远,读先生之书者虽多,而能言其大节者已罕,且有不知而妄为立传者,以先生为长洲人,可哂也。徐尚书之冢孙涵持节粤中,数千里贻书,以表见属,予沉吟久之。及读五高士不庵之言曰:“宁人身负沉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诉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而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已甚,安得掉首故乡,甘于客死!噫,可痛也!”斯言也,其足以表先生之墓矣夫。其铭曰:先生兀兀(117),佐王之学。云雷经纶(118),以屯(119)被缚。渺然高风,廖天一鹤。重泉拜母,庶无愧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1

注释:
  (1)吴郡:古郡名,治所在今江苏苏州,徐州:今属江苏。(2)海门:今属江苏,在长江口北岸,顾炎武《顾氏谱系考》云:“宋南渡时,讳庆者自滁徙海门县之姚刘沙(自注:今崇明县)。”(3)昆山市:今属江苏。(4)正德:明武宗朱厚照年号(1506—1521)。(5)乙酉:清顺治二年(1645)。(6)归庄(1613—1673):明末清初文学家,一名祚明,字尔礼,又字玄恭,号恒轩,昆山人。归有光的曾孙。为明末复社成员,曾参加抗清斗争。善书画,工文辞,有《归庄集》。(7)复社:明末由江南地区士大夫知识分子所组成的政治集团,主张改良政治,拯救明朝。清兵南下时,部分成员曾参加抗清斗争。清顺治九年(1652)被清政府取缔。(8)崇祯己卯:崇祯十二年(1639)。(9)《二十一史》:明嘉靖时校刻的史书,在宋人《十七史》之外,加宋、辽、、金、元四史。(10)实录:编年史的一种体裁,专记某一皇帝统治时期的大事。(11)图经:文字外附有图画的书籍,此指附有地图的地理志。(12)《天下郡国利病书》:一百二十卷,详细记录了各地疆域、形胜、水利、兵防、物产、赋税等资料。(13)《肇域志》:现存传钞本,不分卷,着重记述各地地理形势和山川要塞,附有地图。(14)乾、淳:宋孝宗赵㫪年号乾道(1165—1173)和淳熙(1174—1189)。(15)薛艮庆:薛季宣(1134—1173),字士龙,号艮斋,南宋哲学家。治学讲求事功,反对空谈性命,为“永嘉学派”先声。(16)王道夫:王自中(1134—1199),字道甫,学者称厚轩先生。倪石林:名朴,字文卿,学者称石陵先生。(17)叶水心:叶适(1150—1223),字正刚,学者称水心先生,南宋哲学家。主张功利之学,反对朱熹的性理之学,是南宋“永嘉学派”的集大成者。(18)陈同甫:陈亮(1143—1194),字同甫,学者称龙川先生,南宋思想家,治学注重事功,反对空谈义理。(19)永嘉永康之学:南宋永嘉学派,创于吕祖谦,其代表人物薛季宣、陈傅良、叶适、均为永嘉(今浙江温州)人,故名,南宋永康学派,又名浙学,为永康(今属浙江)人陈亮所创立,故名。(20)吴才老:吴棫(约1100—1154),字才老,宋代学者。著有《韵补》五卷,分古韵为九部,并提出古韵通转这说,为后来研究古韵的垂危驱。(21)《音学五书》:三十八卷,包括《古音表》二卷,《易音》三卷,《诗本音》十卷,《唐韵正》二十卷,《音论》三卷。(22)金石之文:指古代在钟鼎碑碣上刻的文字。(23)欧、赵、洪、王:欧阳修著有《集古录跋尾》,赵明诚著有《金石录》,洪适著有《隶释》、《隶续》,王俅蔷薇 有《啸堂集古录》,都是研究金石之文的著作。(24)《金石文字记》:六卷,所录汉以来碑刻凡三百余种。(25)理学:指宋代儒家哲学思想,也称性理学、道学,多附会经义而说天人性命之理。(26)禅学:指佛教禅宗教理,重在人心自悟。(27)朱子:朱熹(1130—1200),字元晦,一字仲晦,号晦庵,()翁,婺源(今属江西)人宋代著名理学家。(28)黄东发:黄震(1213—1280),字东发,慈溪(今属浙江)人,南宋学者,著有《黄氏日钞》九十五卷。(29)上蔡:指谢良佐(1050—1103),程门弟子,上蔡(今属河南)人,学者称上蔡先生,横浦:指张九成(1092—1159),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宋代学者,著有《横浦集》故称,象山:指陆九渊(1139—1193),字子静,自号存斋、象山翁,金溪(今属江西)人学者称象山先生,南宋哲学家。(30)百泉:即孙奇逢(约1584—约1675),字启泰,号钟元,容城(今属河北)人,学者称夏峰先生,明清这际儒学名士,与李颙、黄宗羲齐名,并称“清代三大儒”。二曲:即李颙(1627—1705),字中孚,号二曲。周至(今属陕西)人,学者称二曲先生,清初理学家。(31)梨洲:即黄宗羲(1609—1695),字太冲,号南雷,余姚(今浙江)人,学者称梨洲先生。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朴学大师。(32)《下学指南》:一卷,主张通经致用。(33)《日知录》:三十二卷,为顾炎武“稽古所得”,随时札记“的意在经世致用的著作,内容广泛,考证精祥。(34)太安人:是明清时代给朝廷命官之母或祖母的封号,此指顾炎武的之母。(35)君姑:丈夫的母亲。(36)直指:朝廷使者。旌:表彰。(37)国恩:指上文请旌于朝事。(38)杨永言:字岑立,昆明人,任昆山知县。清兵至,与顾炎武、归庄、吴其沆等拒守,事败为僧。(39)嘉定:今属上海市。吴其沆:字同初,嘉定县学生员,居昆山。顺治二年七月初六日,清兵攻陷昆山城,他抗敌守城,不屈而死。(40)郧:郧阳,在今湖北。王永祚:曾为明郧阳巡抚、都御史,李自成入襄阳,分攻属邑,他遁走。归昆山,领导抗清义军。约同各路分攻苏州、南京、杭州及沿海各地,但因攻苏州军先溃,牵动全局民而失败。(41)夏文忠公:夏允彝。(42)江东:指南明福王(朱由崧)政权,后部司务:明代中央政权各部均置司务厅司务,主省署抄目,出纳文书。(43)闽中:指南明唐王(朱聿键)政权。(44)职方郎:为兵部属官。(45)推官:为各府属官,专管一府弄狱。咸正:姓顾,字端木,号觙庵,昆山人,大学士顾鼎臣曾孙。为延安府推官。丙戌(顺治三年)四月,自关中归,闻唐王立于闽,草密匝匝疏,附寄舟山黄斌卿,托共转达,为逻卒所获,以告清吴淞提督吴胜兆,吴秘不发。丁亥四月,吴密谋反清,事泄失败,密疏遂发,逮至金陵,为洪承畴所杀。(46)吴胜兆:本明将,后降清,为吴淞提督,密度反清,事败被捕,死天狱中。(47)裙屐:裙是下裳,屐是木鞋,六朝贵游子弟的衣着,这里指不懂政务只知逸乐的贵族子弟。(48)行伪而坚:行为虚伪而且固执。《荀子•宥坐》载孔子诛少正卯列举五大罪状,其中两条是“行僻而坚,言伪而辩。”(49)焦原:枯焦的大地。毒浪:比喻遭蹂躏。(50)庚寅:清顺治七年(1650)。(51)京口:今江苏镇江。(52)禾中:即“嘉禾,今浙江嘉兴。(53)旧都:指南京。孝陵:明太祖朱元璋陵墓。(54)癸巳:清顺治十年(1653)。(55)神烈山:明孝陵所在之山,即南京紫金山。《明史•礼志十四》:“嘉靖十年,名孝陵曰神烈山。“(56)畿辅:京城地区,这里指南京。(57)丁酉:清顺治十四年(1657)。(58)通海:指与沿海一带郑成功反清义军有联系。(59)[][]:此人为钱谦益。(60)卞:急躁。(61)曲周:在今河北。路舍人泽溥,路振飞长子,会中书舍人。唐王朱聿键隆武元年(清顺治二年)拜路振飞为太子太保,吏部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明代大学士宰相这职,因称“故相”。(62)洞庭:山名,在江苏太湖中,有东、西二山,东山主峰为莫厘峰。(63)松江:今属上海市。(64)章丘:今属山东。长白山:据《济南府志》,又名会仙山,山中云气长白,跨连四县之界,在章丘东北。按王蘧常《顾亭林诗集汇注》附《诗谱》,列垦田事于康熙四年(1605),云:“置田舍于章丘大桑家庄。先是,章丘人谢世泰负先生资,至是以田产偿焉。”可备参考。(65)戊戌:清顺治十五年(1658)。(66)北都:指北京。畿甸:京城地区。(67)山海关:今属河北。(68)大东:指极东之地。(69)昌平:今属北京市。(70)长陵:明成祖(朱棣)的陵墓。昌平有明代皇帝陵墓十三座,称十三陵。(71)会稽:今浙江始兴。(72)思陵:明思宗(朱由检)的陵墓。(73)太原、大同:均属今山西。关中:古代称函谷关以西、散关以东、武关以萧关以南为关中,相当于今陕西。(74)榆林:今属陕西。(75)浙中史祸:浙江乌程人庄廷鑨刊刻明史,书中流露了思明反清情绪,康熙二年(1663)清政府下令将其族人、作序人、参校者、卖书者、买书者、地方官七十余人全部诛杀。(76)吴潘二子:指吴炎、潘柽章。(77)甲辰:沮康熙三年(1664)。(78)雁门在今山西代县北。(79)五台:在今山西。(80)马伏波:马援(前14—后49),东汉人,封伏波将军。(81)代北:代州以北,今山西北部一带。(82)丁未:清康熙六年(1667)。(83)莱:莱州,治所在今山东掖县。黄代有奴告其主所作诗者:顾炎武佚文《与人书》:“姜元衡者,莱州即墨县故兵部尚书黄公家仆黄宽之孙,黄瓒之子,本名黄元衡,揭告其主原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黄培,见任浦江县黄坦、见任凤阳府推官黄贞麟等一十四人逆诗一案,于(康熙)五年六月奉旨发督抚亲审。”(84)陈济生所辑《忠义录》:顾炎武《与人书》:“姜元衡揭告其主黄培、黄坦、黄贞麟等一十四人逆诗一案,事历三载,初无干涉。忽于今正月三十日抚院审时禀称:有《忠节录》即《启祯集》一书,陈济生所作,系昆山顾宁人到黄家搜辑发刻者。咨行原籍逮证。”陈济生,字皇士,长洲(今江苏苏州市)人,官至太仆寺丞,辑有《启祯诗选》(即《天启崇祯两朝遗诗》),收入三百零七人,其凡例说:“是选以人为重,人以节义为主。”(85)首:告发。(86)勘:审问。(87)李因笃:字天生,又字子德,富平(今属陕西)人,明庠生,清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词授检讨。深于经学,著《诗说》,顾炎武称之曰:“毛,郑有嗣音矣。”(88)历下:今山东济南市。(89)丁巳:清康熙十六年(1677)。(90)华阴:在今陕西。(91)秦人:指关中一带的人,关中为古秦地。(92)王山史:王弘撰,字无异,一字山史,明诸生。清康熙十七年,以博学鸿词征,不赴。顾亭林尝寓居其家。(93)大学士:为内阁长官,起草诏令,批答奏章,实掌宰相之权。孝感:今属湖北。熊公:熊刚履(1635—1709),清朝大臣,理学家。(94)戊午:清康熙十七年(1678)。(95)讱庵:叶方蔼,字子吉,号讱庵,昆山人。康熙十七年充《明史》总裁。(96)之死靡慝(特有拼音):至死不改变。语出《诗经•鄘风•柏舟》。(97)委禽:下聘礼。(98)东林:东林党,明万历年间由江南士大夫组成的政治集团。东林党人议论朝政,主张改革,遭到在翰权贵的嫉恨,多人受打击迫害。(99)韩文公:韩愈。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八代指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100)山斗:泰山北斗,喻因德高望重或成就卓越而为大众所敬仰的人。(101)关学:北宋唯物主义思想家张载所创理学学派。因张载长期在陕西省关中地区讲学,名。(102)横渠:指张载。张载家居横渠(今属陕西眉县)。蓝田:指吕大临为蓝田(今属陕西)人,初学于张载,后从程颐等游,与谢良佐、游酢、杨时并称“程门四先生”。(103)刘康公:即王季子,春秋时周王朝卿士。以下引语见《左传•成公十三年》。(104)《茅鸱》:古逸诗篇名,内容讽刺不敬。据《左传•襄公二十八年年》载,鲁国叔孙穆子用这首诗来讽刺齐国庆封不敬和不知礼。(105)己未:清康熙十八年(1679)。(106)伊河,河河,均在今河南。(107)嵩少:少室山,均在今河南。(108)五岳:中国五大名山的总称,即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会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109)徐尚书乾学兄弟:指徐乾学、徐元文,顾炎武外甥。(110)思归尼父之辕:想让孔子的车驾回来,尼父、指孔子。(111)伯鸾之灶:东汉梁鸿(伯鸾)少孤独钦,邻人先炊,让他就热灶都煮食,他婉言谢绝。见《东观汉记》。(112)犹吾大夫:春秋时代,齐国崔杼杀了国君齐庄公,陈文子避难来到别的国家,所看到的执政者都和崔杼一样,说“犹吾大夫崔子也”。语出《论语•公冶长》。(113)未见君子:语出《诗•召南•草虫》:“未见君子,忧心忡忡。”(115)庚申:清康熙十九年(1680)。(116)高弟:高足弟子。潘耒(1646—1708):字次耕,又字稼堂,吴江(今属江苏)人,清代学者。(117)兀(wù务):用心勤苦的样子。(118)云雷经纶:比喻贤才善于闯红灯用恩泽与刑与刑罚来治理国家。语出《易•屯》:“雷,屯,君子以经纶。”但与原意稍有不同。(119)屯(有拼音谆):六十四卦之一,有艰难,艰险的意思。《易•屯》:“屯,刚柔始交而难生。”。


  神道表这种文体,主要用来记载死者事迹,并刻在死者墓道(神道)前的石碑上。古来神道表、墓表、墓表、墓碑文,多为应酬。“谀墓”之作,但全祖望这篇《亭林先生神道表》却中一篇有血有肉的文字,简要而又鲜明地记述了明清之际著名思想家和朴学大师顾炎武的一生,讴歌了他崇高的民族气节,表彰了节经世致用与孜孜不倦的治学精神,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对他深厚的崇敬之情,是一篇十分优秀的人物传记。
  全文可分为六段。
  第一段顾炎武籍贯、先世。文章首先交代顾氏为江东世族,明正德以来先祖多人仁明,表明这样的家庭正是培植他的民族意识的良好土壤。
  第二段正面铺开,从顾氏的名、字、号,说到他的志趣、学术。“少落落有大志”是一篇之目,顾炎武的一生是为实现他的报国之志而劳苦奔波的一生,也是壮志难酬,赍志以殁的悲剧的一生。复社是一个具有鲜明扶明意识的政治团体,文中于青年时代只提到与归庄同游复社,点明了顾炎武的政治倾向。接着记顾炎武的为学及著作。“尤留心经世之学”一语,首先揭出“经世”二字,经摄本段,同时也概括了朴学大量顾炎武毕生治学的主要精神,说明顾氏为学,重视的是治理国家社会的学问,而不是虚浮不实,空六部书,所作评价都极精当。第一部《天下郡国利病书》,强调其中所录均为“关于民生之利害者”,并“务质之今日所可行”。第二部《肇域志》,是在“考利病之馀,合图经而成。”第三部分《下学指南》提出经学即理学,而离开经学的所谓“理学”只不过是“禅学”,表现了顾炎武殚毕生精力所写成,全书包含了作者所有的“经史这粹言”。在介绍这六部书时,除突出顾炎武的“经世”目的外,还强调了他的“勤”,如“周流西北且二十年,遍行边塞亭障,无不了了而始成”;强调了他的“精”,说他“最精韵学”,对金石之文“未有若先生之精者”,《日知录》“尤为先生终身精诣之书”。同时通过精当的比较,强调了这些著作在学术的价值和地位。
  第三段,记明清之际事。文章先从太安人王氏着笔,从她的孝写到她的忠,“遗言后人莫事二姓”,表现了她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而对顾炎武,只记他在清兵南下时的出处进退,十分简约。通过对太安人的记述,含蓄而有力地衬托了顾炎武的高尚气节与抗清意识。
  第四段,写顾炎武在明亡之后,为图恢复或避狱祸,遍游大江南北、关河内外,六谒孝陵复六谒思陵,最后定居华阴。“既抱故国之戚,焦原毒浪,日无宁临晷”,写出了时局的艰难、人民的憔悴和怀念故国的哀痛;怨家陷害,诗狱牵连,使他的人生旅途充满艰险;多次谒陵,几处垦田经营,又表明了他复明之志耿耿不灭;出游时常“载书自随”,“所至厄塞,即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并常发书“对勘”,则表现了他治学的勤奋和踏实。这段写他出游,时间跨度几十年,空间距离数千里,但记述井井有条,来去分明,中间插记他的言语,都是画龙点睛之处,展示了顾炎武的内心世界,使他的形象更加血肉丰满。
  第五段,记顾炎武的辞聘和拒荐。首先是三次放弃举荐为字的机会,不嵊位,不求名。“从一而终”的自白,表明了他心存明室,不事二姓;一死谢之的决心,则反映了他意志的坚强。对于讲学求文的请求他也一概加拒,一则亲戚接济的辞谢,也都体现了他通经致用而不“以聚徒立帜为心”的高尚人格,为学精神以及耿介绝俗、自主自立的鲜明个性。
  第六段,顾炎武之死及后事安排,其中着重写作者是遵嘱作表,从而引出王不庵之言,借以作出对顾炎武一生的总论。“宁人身负沉痛,思大揭其亲这志于天下”,“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诉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后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已甚”,评论非常精当。时人确有视顾炎武为“多闻博迷”的大学问家,但这机关报看法产东全面甚至未抓住主要的方面顾炎武更为可贵的是他的拳拳爱国之心和崇高的民族气节,这才是他的真面貌、真精神。最后的铭文谓期期艾艾王佐之才,但未能施展,一生遭遇艰难,流露出作者无限的惋惜和沉痛之情。
  全祖望生当康乾盛世,却要著文表彰明清之际富有崇高民族气节的抗清复明的英杰,下笔殊非易事。但作者却处理得非常恰当。“少落落有大志”,“其时四国多虞,太息天下乏材以至败坏”,“既抱故国之戚”,“志在四方”,“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等句,反复交代了顾炎武的政治态度。文章行文委婉含蓄,虽未涉一“清”字,但意思是清楚明白的。
  顾炎武既是富有民族意识的节义之士,又是大学问家。文章对这两方面的记述描写,构成了两条线索,分别展开又互相交错。第二段记他的学问与著述,而以“尤留心经世之学”笼罩之;第四段记仓皇出游与谒陵,又以“载书自随”并常发书“对勘”作结;第五段写辞聘拒荐,中间却又穿插畅论为学。这些地方,两条线索都交织得很好。
  文章语言可用“简洁”二字概括,干净利索,不枝不蔓,记事为主,兼有记言,人物语言均出现在关键之处,将人物观点或心态揭出,使叙事文字大大增辉。此外,文章用词像是信手拈来,行文流畅而无刻凿痕迹,于朴实处显示出一往深情,有很强的感染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1     标题: 通蔽(清)方苞

  誉乎己[1],则以为喜,毁乎己[2],则以为怒者,心术之公患也[3];同乎己,则以为是,异乎己,则以为非者,学术之公患也。君子则不然。誉乎己,则惧焉:惧无其实而掠美也[4];毁乎己,则幸焉:幸吾得知而改之也,同乎己,则疑焉:疑有所蔽而因是以自坚也[5];异乎己,则思焉:去其所私以观异术[6],然后与道大适也[7]。
  盖称吾之善者,或谀佞之虚言也[8];非然,则彼未尝知吾之深也。吾行之所由,吾心之所安,吾自知之而已。若攻吾之恶,则不当者鲜矣[9],虽与吾有憎怨,吾无其十或实有四三焉[10]。与吾言如响[11],必中无定识者也[12];非然,则所见之偶同也。若辨吾之惑,则不当者鲜矣。理之至者,必合于人心之不言而同,然好独而不厌乎人心[13],则其为偏惑也审矣[14]。
  吾友刘君古塘[15],行直而清。其为学常自信而不疑,心所不可[16],虽古人之说不苟为同也[17],而好人之同乎己。夫古人之说,不能强吾以苟同,而欲人之同乎己,非心术之蔽乎?知君者,犹以为自信之过也;不知者,将以为有争气也[18]。君与吾离群而素居久矣[19],会有所闻[20],书以质之。


  注释:
  [1]誉:称赞。乎:于。[2]毁:指责,批评。[3]心术:治心之术。[4]掠美:掠取别人之美名或成就以为己有。[5]“疑有”句:意谓别人赞同自己,应该有所怀疑,怀疑是否自己有什么见不到的地方,而因别人的赞同又更加坚持自己的谬见。蔽:蒙蔽,迷惑。[6]私:一己之见。异术:与自己的观点不相同的学术观点。[7]道:这里指儒家的思想体系。[8]谀佞:阿谀谄媚。[9]当(去声):恰当,中肯。鲜(xiǎn显):少。[10]“吾无”句:谓跟我有憎怨的人批评我的毛病,即使我不会有十分,也会有十之四三的。[11]与吾言如响:意为他人的话象我说话的回声一样,我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响,回响,回声。[12]无定识:无一定见解,人云亦云。[13]“然好独”:谓坚持一己之见而不问是否合于人心。厌(yā压),适合。[14]审:清楚、明白。[15]刘古塘:刘捷,字古塘,怀宁(今安徽省怀宁县)人,方苞挚友。[16]不可:不赞成。[17]不苟为同:不无原则地随意赞同。[18]争气:争强好胜之气。[19]离群而索居:离开同伴而孤独地生活。《礼记檀弓上》:“吾离群而索居,亦已久矣。”郑玄注:“群,谓同门朋友也;索,犹散也。”[20]会:恰巧。


  所谓“通蔽”,即开通心术的蒙蔽,其立意所在,是告诉人们对于毁誉异同应有的态度。喜誉恶毁,喜同恶异,只能听赞扬,只能听与自己相同的意见,听不得批评,听不得与自己不同的意见,这就是“心术之蔽”。正确的态度,应该是闻过则喜,闻誉则忧,闻同则疑,闻异则思。方苞一生重友情,但看到朋友有缺点,也能直书相告,这种精神值得肯定。
  此文用语简洁,说理透彻,很能发人深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1     标题: 同里顾氏梅林记·(清)朱鹤龄

  同里环湖泊之秀,多故家士族。元末倪元镇、杨廉夫辈尝游憩其地[2],遗迹至今存焉。东偏有园林一区,故顾氏之居也。老梅铁干几二百株,中有高丘矗上,可十余丈。登其巅,则庞山、九里诸湖皆在指顾,风帆、沙鸟灭没烟波,邨坞、竹树历历可数。当花发时,高高下下,弥望积雪,清香闻数里外。
  居其侧者,章子两生、顾子仲容。余昔寓同里,与二子为文酒会,晨夕过从。每至春日暄妍,香风馥郁,必提壶造其地,痛饮狂歌,不烛跋不止,翩翩致足乐也。不十余年,仲容举进士,宦游去。余复徙居邑城,键户不出。萍踪离合,感慨系之,盖不过梅林者三十余年矣。
  今春避兵,栖泊兹土,因与两生至其处,则园林已数易主矣。东阡西陌皆非旧径,推老梅尚存百余株,亭亭发秀,冷艳迎人。鼻观嫣香,沁入肺腑,慨然与两生追数旧游,怳如噩梦[3]。自变故以来,风俗之古今、墟井之盛衰、友朋之生死聚散,其尚有可问者乎?当日与里中数子对案操觚[4]、飞扬跋扈之气不可遏抑,而今于何有?素发历齿[5],已亦自憎其老丑,而况后生乎?计自兹以往,或十年,或二三十年,此老梅必尚有婆娑如故者,而否与子安得西山之药,驻颜续算?然则人寿之不如草木者多矣,而犹不深省于石火电光之说[6],岂非庄生之所大哀乎?
  请与老梅约:嗣后每岁花发时,吾两人必携豚蹄,载醇酎,狂歌痛饮,追复旧欢;送皓魄于夕阳,依清棻而发咏[7];以嬉暮齿[8],以遣流光。梅花有灵,当必一笑而许我也。

  注释:
  [1]同里,地名,在今江苏吴江县城东。[2]倪元镇:倪瓒,字元镇,无锡人。[3]怳,同“恍”。仿佛。[4]操觚(gū姑):作文。觚,通“䉉”,古代写字用的木简。[5]素发历齿:头发变白,牙齿稀疏。[6]石火电光:佛家语,比喻生命的短暂。[7]清棻(fēn分):散发清香的树木。棻,香木名。[8]嬉暮齿:使晚年得到娱乐。

  本篇不是普通的游记,而是以风景作为触发媒介,抒写胸臆。作者本为明诸生,甲申国变后弃去,生平与顾炎武等相友善。历经兵火离乱、陵谷变迁,面对美丽风景,作者心情非一般赏玩者可比,沉痛的故国旧物之思尽寓其中,无限悲慨,写得淋漓。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2     标题: 桐城文录序(清)方宗诚

  桐城文学之兴,自唐曹孟徵、宋李伯时兄弟[2],以诗词翰墨,名播千载。及明三百年,科第、仕宦、名臣、循吏[3]、忠节、儒林,彪炳史志者,不可胜书。然是时风气初开,人心醇古朴茂,士之以文名者,大都尚经济,矜气节[4],穷理博物,而于文则未尽雅驯[5],以复于古。郁之久,积之厚,斯发之畅。逮于我朝,人文遂为海内宗,理势然也。盖自方望溪侍郎、刘海峰学博、姚惜抱郎中三先生相继挺出,论者以为侍郎以学胜,学博以才胜,郎中以识胜,如太华三峰[6],矗立云表。虽造就面目各自不同,而皆足继唐宋八家文章之正轨,与明归熙甫相仲伯。乌呼!盛哉!然余又尝总观桐城先辈文,三先生外,其前后及同时者,无虑五六十家。虽不足尽登作者之堂,而其各有所得,堪以名家者复数人。其余或长经术,或优政事,或论学论文,记忠记孝,亦足以广见闻,备掌故[7]。
  今夫言天文者,以日月为明,而恒星之熹微,亦未能或遗也;言地文者,以海岳为大,而泉石之幽窈,亦未能或略也;今世之言人文者[8],以唐宋八家、明归熙甫为斗极矣[9],而李翱、皇甫湜、孙樵、晁无咎、唐顺之、茅坤之撰著[10],亦未尝不流布于后世也。然而,文胜则质表,巨帙重编,而于事理无关切要,徒乱学者之耳目,纷后人之心志,则又不可不精别慎择,以定其指归。
  曩者,康熙间何存斋、李介须辑《龙眠古文》数十卷[11],大抵多明人之文也。咸丰壬子春[12],余与友人戴存庄论吾桐之文,以我朝为盛。然物胜则必反其本,然后可以久而不敝。天地之气运,流行不能自己,畜久则必盛,盛久则必靡,亦理之势然也。去其靡以救其弊,岂非乡后进者之责与?因相与取诸先辈文,精选得数卷,大约以有关于义理、经济、事实、考证者为主,而皆必归于雅驯。其空文无理论,或虽有事理则文鄙倍者[13],不录。按时代以分卷次,其大家或数卷至十余卷,其足名一家者,或数卷至一卷,而杂家则数人一卷以附之。
  自城陷后[14],藏书之家,多被焚掠,心所知者,尚有数人,无可访问。存庄又被贼祸,客处怀远。自伤孤陋,无同力者,深恐此书中废,使数百年文献无征,则亦古之网罗放失保残守缺者之罪人也。避地鲁谼[15],友人方宗屏为访得数人文补入之;今年授经东乡[16],萧生敬孚又为访得数家集,皆为补选,于是遗逸者盖鲜矣。
  夫学问之道。非可囿于一乡也。然而流风余韵,足以兴起后人,则惟乡先生之言行为最易人。而况当兵火之后,文字残缺,学术荒陋,使听其日就澌灭[17],而不集其成,删其谬,俾后之人有所观感而则效焉,其罪顾不重与?
  昔者,孔子编《诗》而附《鲁颂》[18],删《书》而附《费誓》[19],因《鲁史》以作《春秋》[20],其惓惓于宗国文献如此[21],是亦学者所当法也。今纂初成,将有山左之行[22],因以稿本归敬孚而属其益加搜访校订以成之,爰书其义例于左云[23]。
  咸丰八年秋八月[24],柏堂逸民方宗诚撰[25]。



  注释:
  [1]《桐城文录》:戴钧衡与方宗诚合编的一部桐城派文选,收明末清初钱澄之至清代后期戴钧衡共八十三家文,全书七十六卷,保存了桐城乡土文献。[2]曹孟徵:曹松,字孟徵,舒州(今安徽省潜山县)人,唐昭宗光化间进士,能诗。潜山与桐城为邻县,古代同属庐江郡,所以作者以曹松为桐城文学始祖。李伯时:李公麟,字伯时,舒城人,北宋画家、书法家。舒城与桐城古代也同为庐江郡。[3]循吏:旧时指遵理守法的官吏。[4]矜(jīn):注重,重视。[5]雅驯:讲究文采修辞。[6]太华:即华山,古称西岳。[7]掌故:前人事迹传说。[8]人文:泛指社会文化,此处主要指文章。[9]斗极:北斗星与北极星,有时专指北斗星。[10]李翱:字习之,唐朝散文家,曾从韩愈学古文。皇甫湜(shí):字持正,唐散文家,也曾向韩愈学古文。孙樵:字可之,唐末散文家。晁补之,字无咎,北宋散文家,受苏轼赏识,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唐顺之:字应德,人称荆川先生,明散文家,与归有光同为“唐宋派”作家。茅坤:字顺甫,号鹿门,明“唐宋派”散文家。[11]《龙眠古文》:桐城文人文集名,桐城县有龙眠山,故有此称。[12]咸丰壬子:咸丰二年(1852)。[13]鄙倍:浅陋背理。[14]城陷:指太平天国农民军1853年2月攻克桐城。[15]鲁谼(hóng):在桐城县境内。[16]东乡:在桐城县境内。[17]澌(sī)灭:毁灭净尽。[18]“孔子”句:相传《诗经》为孔子编成,“鲁颂”是《诗经》中“颂”的一部分,共四篇,内容都是歌颂鲁僖公的。孔子是鲁国人,因而特地把它编入《诗经》中。[19]《费誓》:《尚书》中关于鲁国的一篇历史文献。是周初周公旦长子伯禽封于鲁地,为进攻淮夷、徐戎的一篇出师誓词。[20]“因《鲁史》”句:相传孔子作《春秋》是以鲁史官编的《鲁史》为基础写成的。《春秋》是一部周朝史书,用鲁国史编年。[21]惓惓:同“拳拳”,用意恳切。宗国:原指同姓诸侯诸国,此处指孔子本国。[22]山左:旧指山东。因山东在太行山以东。[23]爰( yuán):于是。该文后附有“义词”,本书未录。[24]咸丰八年:1858年。[25]逸民:隐居之人。



  方宗诚(1818—1888),字存之,号柏堂,安徽桐城人,为方东树从弟。诸生(秀才)。曾任枣强(今河北枣强县)县令,创敬义书院,官至安徽学政。曾从学于方东树,从事经学研究和古文创作。著有《柏堂文集》、《柏堂经说》等。
  本文系统论述了桐城散文的发展源流,文章指出:方苞、刘大櫆、姚鼐“继唐宋八家文章之正轨”,强调了桐城派的文统之所在。本文论选文标准,概括了桐城派文论的基本内容,即方苞的“义法”说和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三统一的观点。此外又强调了“经济”,即文章经时济世的作用。经时济世的思想,方、刘、姚的文论中已经涉及,但加以强调则是从曾国藩开始,后期桐城派作家都较重视,这是因为鸦片战争后,中国社会的矛盾十分尖锐复杂,要求作家为现实服务。桐地派后期作家写了不少爱国忧民的文章,与“经时济世”的创作思想有重要关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3     标题: 万斯同先生传〔清〕钱大昕

  万先生斯同字季野,鄞人。高祖表,明都督同知。父泰,明崇祯丙子举人,鼎革后以经史分授诸子,各名一家。先生其少子也,生而异敏,读书过目不忘。八岁在客坐中背诵扬子《法言》,终篇不失一字。年十四五取家所藏书遍读之,皆得其大意。余姚黄太冲寓甬上,先生与兄斯大皆师事之,得闻蕺山刘氏之学,以慎独为主、以圣贤为必可及。是时甬上有五经会,先生年最少,遇有疑义,辄片言析之。束发未尝为时文,专意古学,博通诸史,尤熟于明代掌故,自洪武至天启实录皆能闇诵。尚书徐公乾学闻其名招致之,其撰《读礼通考》,先生予参定焉。
  会诏修《明史》,大学士徐公元文为总裁,欲荐入史局,先生力辞,乃延主其家,以刊修委之。元文罢,继之者大学士张公玉书、陈公廷敬、尚书王公鸿绪,皆延请先生有加礼。先生素以明史自任,又病唐以后设局分修之失,尝曰:“昔迁、固才既杰出,又承父学,故事信而言文。其后专家之书,才虽不逮,犹未至如官修者之杂乱也。譬如入人之室,始而周其堂寝匽湢,继而知其蓄产礼俗,久之其男女少长性质刚柔、轻重贤愚无不习察,然后可制其家之事。若官修之史,仓卒而成于众人,不暇择其材之宜与事之习,是犹招市人而与谋室中之事也。吾所以辞史局而就馆总裁所者,唯恐众人分操割裂,使一代治乱贤奸之迹暗昧而不明耳。”又曰:“史之难言久矣!非事信而言文,其传不显。李翱、曾巩所讥魏晋以后,贤奸事迹暗昧而不明,由无迁、固之文是也。而在今则事之信尤难,盖俗之偷久矣,好恶因心,而毁誉随之,一家之事,言者三人,而其传各异矣,况数百年之久乎!言语可曲附而成,事迹可凿空而构,其传而播之者,未必皆直道之行也;其闻而书之者,未必有裁别之识也。非论其世、知其人而具见其表里,则吾以为信而人受其枉者多矣。吾少馆于某氏,其家有列朝实录,吾读而详识之。长游四方,就故家长老求遗书,考问往事,旁及郡志邑乘、杂家志传之文,靡不网罗参伍,而要以实录为指归。盖实录者,直载其事与言而无所增饰者也。因其世以考其事、核其言而平心察之,则其人之本末十得其八九矣。然言之发或有所由,事之端或有所起,而其流或有所激,则非他书不能具也。凡实录之难详者,吾以它书证之,它书之诬且滥者,吾以所得于实录者裁之,虽不敢谓具可信,而是非之枉于人者鲜矣。昔人于《宋史》已病其繁芜,而吾所述将倍焉,非不知简之为贵也,吾恐后之人务博而不知所裁,故先为之极,使知吾所取者有可损,而所不取者必非其事与言之真而不可益也。”
  建文一朝无实录,野史因有逊国出亡之说,后人多信之,先生直断之曰:“紫禁城无水关,无可出之理,鬼门亦无其地。《成祖实录》称:‘建文阖宫自焚,上望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中使出其尸于火中,还白上。’所谓中使者,乃成祖之内监也,安肯以后尸诳其主?而清宫之日,中涓嫔御为建文所属意者逐一毒考,苟无自焚实据,岂肯不行大索之令耶?且建文登极二三年,削夺亲藩,曾无宽假,以至燕王称兵犯阙,逼迫自殒。即使出亡,亦是势穷力尽,谓之逊国可乎?”由是建文之书法遂定。
  在都门十余年,士大夫就问无虚日,每月两三会,听讲者常数十人。于前史体例贯穿精熟,指陈得失,皆中肯綮,刘知几、郑樵诸人不能及也。马、班史皆有表,而《后汉》、《三国》以下无之,刘知几谓“得之不为益,失之不为损。”先生则曰:“史之有表,所以通纪传之穷,有其人已入纪传而表之者,有未入纪传而牵连以表之者,表立而后纪传之文可省,故表不可废。读史而不读表,非深于史者也。”
  康熙壬午四月卒,年六十,所著《历代史表》六十卷、《纪元汇考》四卷、《庙制图考》四卷、《儒林宗派》八卷、《石经考》二卷,皆刊行。又有《周正汇考》八卷、《历代宰辅汇考》八卷、《宋季忠义录》十六卷、《六陵遗事》一卷、《庚申君遗事》一卷、《群书疑辨》十二卷、《书学汇编》二十二卷、《崑崙河源考》二卷、《河渠考》十二卷、《石园诗文集》二十卷,予皆未见也。乾隆初,大学士张公廷玉等奉诏刊定《明史》,以王公鸿绪史稿为本而增损之,王氏稿大半出先生手也。
  ——选自《四部丛刊》本《潜研堂文集》



  译文:
  万斯同先生字季野,是鄞县人。他的高祖万表,是明朝的都督同知;父亲万泰,是明朝崇祯九年的举人,清朝代明以后他把经史之学分别传授给几个儿子,让他们各自专攻一门。万斯同先生是万泰的小儿子,生下来就异常聪敏,读书过目不忘。八岁时曾当客人的面背诵扬雄的《法言》,全篇不差一字。十四五岁时把家里的藏书全都拿来阅读,都能领会其中的主要意思。余姚黄宗羲先生住在宁波,万斯同先生与哥哥万斯大都拜他为老师,学到蕺山刘宗周先生的学说,就是以“慎独”为主,认为圣人贤人的道德学问是能赶得上的。当时宁波有个五经会,其中万斯同先生年龄最小,但每遇到讨论中有疑难的地方,他总是几句话就能把疑难分析明白。他青少年时没有作过八股文,专心学习经史诗赋,通晓历代史书,对明代的制度人物尤其精通,从洪武朝到天启朝的实录都十分熟悉。尚书徐乾学听到他的名声,把他请到自己身边。徐乾学撰写《读礼通考》,万斯同先生协助参加定稿。
  正逢诏令修撰《明史》,大学士徐元文任总裁,想推荐万斯同先生进入明史馆任职,他极力推辞,于是徐元文就聘请他住在自己家里,把修订编纂的事委托给他。徐元文离职,继任他职务的大学士张玉书、陈廷敬、尚书王鸿绪,都聘请万斯同先生,礼节待遇也更加优厚。万斯同先生一向把撰写明代的历史视为己任,又恐怕重犯唐代以后开设史馆、分头修撰而造成的失误,曾说:“以前司马迁、班固才能既杰出,又继承了父辈的学问,所以叙事翔实而语言富有文采。此后史家私撰的史书,才学虽然比不上司马迁、班固,但还不至于象官修的史书那样杂乱。修史好比一个人到别人的家里去,开始周历熟悉他家的厅堂、寝室、坑厕和浴室,继而了解知道他家的积蓄、产业、礼节和习惯,时间久了他家男女老少性格气质的刚强柔弱、地位高下和智能贤愚,没有不了解和熟悉的。这样以后,才能裁断他们家的事务。象官修的史书,匆忙修成于众人之手,对参与修史的人无暇选择他们才能是否适宜和职事是否熟习,这就象招呼一个过路人来与他商量家中的事一样。我所以要辞去明史馆的职务而接受邀请寓居于总裁家的原因,只是怕众人分操其事、互相割裂,使一代的治理与变乱、贤人与奸贼的事迹昏暗而不明罢了。”他又说:“史书的难修这种说法是由来已久了呵!不是记事翔实而且富于文采,它的流传是不会广泛的。这就是李翱、曾巩所讥笑的魏晋以后,贤人与奸贼的事迹之所以昏暗不明,是由于没有司马迁、班固的文采的缘故啊。但是在今天则以记事的翔实为更难,原因在于苟且马虎的风气由来已久了,喜欢和讨厌随心所欲,而抨击和称赞也就跟着来了,一个人的事迹,由三个人来撰写,因而他的传记也就各不相同了,更何况长达几百年的历史呢!言论可以歪曲附会来编造,事迹可以凭空想象来虚构,那些传播言论和事迹的人,不一定都是走正道的君子;那些根据传闻而加以记载的人,未必有辨别判断的识见。不去议论世事的得失、鉴别人物的优劣从而完整地看到他的外表和内里,那么我认为是事实但别人受它歪曲的例子是很多的了。我小时候求学于某家,他家有明代的各朝实录,我把它熟读而详记了。长大后游历四方,到旧时官宦人家向老人们请求借读前朝的书籍文稿,考察和询问往事,广及州县方志和各家私撰的记载,无不在搜罗参考之列,但总的来说还是以实录为宗旨。因为实录是直接记载事实和言论而没有什么增删修饰的。根据他所处的时代来考查他的事迹、核对他的言论,公平地考察这些言行,那么这个人的生平始末详情十分中能得到八九分了。但是言论的发表或者另有缘故,事情的开端也许别有起因,而在它流传的过程中可能又有变化,那就非得依据其他书的记载不能全部搞清了。凡是实录中难以求其详情的,我用别的书作佐证;别的书歪曲失实的,我用从实录中得到的材料加以判断,虽然不敢说结论全部可信,但是非被人歪曲的事是很少的了。过去人们对《宋史》已经嫌它繁琐芜杂,但我记述的将比它还要增加一倍,这不是我不知道简约的可贵,而是恐怕后人力求广博而不知应该有所剪裁,所以先走极端,使他们知道我所收取的还有可以删减之处,而我所不取的都必定不是真实的事迹与言论,从而更加不可增益。”
  明代建文帝一朝没有实录,野史于是有建文帝逊国出亡的说法,后人大都相信。万斯同先生直截了当地判断说:“紫禁城没有水关,所以没有从水关逃出的道理,鬼门也没有这个地方。《成祖实录》记载:‘建文帝合宫自焚,皇上望见宫中烟火四起,急忙派遣太监前往救火,到那儿已经来不及,太监从火中搬出他的尸体,回来报告皇上。’所谓太监,是成祖的太监,怎么肯把建文帝皇后的尸体来欺骗他们的主子?而且清宫的时候,原先被建文帝所亲信的宦官嫔妃逐个遭到毒刑拷问,如果没有自焚的确实根据,成祖怎么肯不下大肆搜捕的命令呢?而且建文帝登上皇位的二三年内,削夺近亲藩王的势力,一点也没有宽恕容忍,以至于燕王起兵攻占京城,自己被迫自尽。即使是逃亡,也是势穷力尽,可以称这为逊国吗?”从此《明史》里关于建文帝的记载办法就决定了。
  在北京十几年,士大夫们没有一天不来请教,每个月参加两三次讲解学问的聚会,听讲者经常有几十个人。他对于前朝史书的体例融会贯通十分熟悉,指点陈述各史的优缺点,都说中要害之处,即使是刘知几、郑樵等史学家都比不上他。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都有表,可《后汉书》、《三国志》以下的史书都没有,刘知几说:“有表说不上有益处,无表也说不上有损失。”万斯同先生则说:“史书的有表,是为了贯通本纪、列传记述的不足,有已写入本纪、列传再在表中加以记载的人物,也有没有写入本纪、列传而因史事牵涉在表中加以记载的人物,表编成之后,本纪、列传的文字就可以省略了,所以表在史书中不可废除。读史书而不读表,不是深入研究历史的人。”
  万先生康熙四十一年逝世,享年六十。他所著述的《历代史表》六十卷、《纪元汇考》四卷、《庙制图考》四卷、《儒林宗派》八卷、《石经考》二卷,都刻印行世。又著有《周正汇考》八卷、《历代宰辅汇考》八卷、《宋季忠义录》十六卷、《六陵遗事》一卷、《庚申君遗事》一卷、《群书疑辨》十二卷、《书学汇编》二十二卷、《昆仑河源考》二卷、《河渠考》十二卷、《石园诗文集》二十卷,我都没有见到。乾隆初年,大学士张廷玉等奉诏令定稿刻印《明史》,用王鸿绪的《明史稿》为基础而加以增删,王鸿绪的《明史稿》一大半是由万斯同先生编撰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3     标题: 亡弟云松事状(清)吴敏树

  亡弟讳庭树,字云松,别自号半圃,巴陵县学生。以道光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卒[1],年三十。明年二月初五日,葬于近里彭仙塘祖茔之旁。妻李氏,子昌煊。女二人,适本县何氏、郭氏。孙期坛、期埏。
  先君子研田公,行善于家乡,有上元梅郎中曾亮为表墓。子三人,长先兄石林先生,讳友树,附贡生[2]。次即敏树。亡弟季也,为三叔父宗海公后。先兄出前母氏[3],年最长。而吾母为先君之继室,生敏树,又最晚。弟少敏树二岁。兄弟三人虽异出,年相差,至相笃爱。用名后三叔,父母皆已早卒,实无所为异产别居者。及先兄卒,母氏念诸侄与余兄弟年相若[4],且指众或难处[5],乃命析产半以畀四侄[6],而敏与弟共其半焉,乡人惊为义事。
  敏树颇好书,不解家人生计,弟独任之,纤毫不以相关。及有所欲物,或他有所费,无多少则无不得者。弟又绝有干才,处置毕,惟相与怡怡母亲之侧[7]。又从余读书,为文字。喜艺花木[8],辟小园为楼,临之可三里外望洞庭,花树绕楼下,两人读且卧其中,名楼曰“听雨”,取韦苏州诗语也[9]。当时兄弟相顾,以为此乐可长有,人世间他可喜事,即不如志,亦不足为有无矣。及余丙申会试归[10],而弟已病,则急为延医远地,又相从就医长沙,日夜守视之,疾竟不起[11]。敏树盖自是丧精失魄,茫然视天地,独哭荒山中,凡三四年而仅能自活也。惟时先母七旬望八之年,孤侄才二龄,而又当强其所不能,以治米盐、牛豕、田谷之务。往时所欲学而为者,中遂废弃。春官试亦不能上[12],而意气消耗,终已不可复振,凡以余弟之故。
  呜呼!非敏树之有性情[13],能厚于其同气而然也,惟余弟之贤而蚤死[14],所以困余者,岂非其命也夫!初,弟为叔父后,有遗资钱千贯[15],弟所当独得。而不愿有私财,乃以创为族人义学之塾,尚有余,病时顾我,愿以积置义田[16],赡族人之贫者。及弟死,余检其籍,则所与假贷,皆姻戚不能促偿。而籍首自注,所以放息将为义田之语。余读之痛而不知所为。先是义塾因旧有公田[17],稍增益之,以起其事,乃还族人田而自专其责。而弟所欲为义田赡族人者,至今未能就也。弟之葬也,余未为志,其地域已隘,而余终当相就,欲别择地,而自营圹偕焉。近经兵乱不暇,而弟子孙又颇宜善以葬家之说[18],意未可迁易之,遂定于此。呜呼!亦余之命也夫!
  咸丰丁巳之春[19],寓家长沙。遇孙芝房待读[20],与言吾弟为人,及余亲兄弟不幸早相失,所以为憾者。待读文章高世,顷年罹其两弟之戚[21],盖能以类怜余而知其情者,因请表于亡弟之墓,而为之状如此。谨状。



  注释:
  [1]道光十六年:1836年。[2]附贡生:贡生名目之一。科举制中,生员一般隶属本府、州、县学,若考选升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3]前母:即大母,庶子称父亲的嫡配妻子。[4]诸侄:此指作者大哥的儿子们。[5]指:手指。[6]畀(bì):给,付与。[7]怡怡(yí):和悦貌。[8]艺:种植。[9]韦苏州:唐代诗人韦应物,曾官苏州刺史。韦诗中有“山馆夜听雨”的句子。[10]丙申:即道光十六年。[11]起:病愈。[12]春宫:即礼部的通称。[13]性情:旧指本性。[14]同气:指兄弟。蚤:通“早”。[15]遗资:遗产。[16]义田:旧时某些地主置田产,取其租入,救济族人。义学也同此类,免费收读族人子弟。[17]公田:封建时代同宗族集资的田产,所收入用为宗族公益事务,如祭祀、办学等。[18]葬家:此指选择葬地的风水家。[19]丁巳:咸丰七年(1857)。[20]孙芝房:孙鼎臣,字子余,号芝房。官翰林院侍读。[21]罹(lí):遭遇不幸的事。戚:忧伤。



  文中记叙亡弟生平,几乎全是琐屑轶事,点点滴滴,情真语挚,亡弟善良的心地和持家的能干都从中表现出来。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4     标题: 亡妻龚氏圹铭(清)彭绩

  乾隆四十三年九月朔[2],彭绩秋士具舟载其妻龚氏之柩,之吴县九龙坞彭氏墓[3],翌日葬之[4]。龚氏讳双林。苏州人,先世徽州人[5]。国子生讳用鏊之次女[6],处士讳景骙之冢妇[7]。嫁十年,年三十,以疾卒,在乾隆四十一年二月之十二日。诸姑兄弟哭之[8],感动邻人。于是彭绩始知柴米价,持门户,不能专精读书。期年[9],发数茎白矣。铭曰:
  作于宫[10],息土中,嗟乎龚。



  注释:
  [1]圹铭:墓志铭。圹,坟穴,坟墓。[2]乾隆四十三年:公元1778年。朔:夏历每月初一日。[3]之:往、到。吴县:江苏吴县,清代与长州同为苏州府治所。[4]翌(yì)日:明天,第二天。[5]徽州:府名。治所在安徽省歙县。[6]国子生:即监生,肄业于国子监的人。讳:对死者名字的称呼。[7]冢妇:嫡长子之屯。冢,嫡长。[8]姑:丈夫的妹妹,即小姑。[9]期(jī):年,一年。[10]宫:房屋,此指家庭,室内。



  彭绩(1742—1785),字秋士,长州(今江苏苏州)人。品行高洁,穷困以布衣终身。彭绍升为其族子。有《秋士先生遗集》。
  此文特别之处在不记死者生平事迹,而用数语描写生者的窘迫痛苦,以见出死者的孝顺贤惠,持家艰辛。简洁而有余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4     标题: 王船山遗书序(清)曾国藩

  王船山先生遗书,同治四年十月刻竣,凡三百二十二卷。国藩校阅者,民记章句)四十九卷,《张子正蒙注》九卷,《读通鉴论》三十卷,《宋论》十五卷,《四书》、《易》、《诗》、《春秋》诸经稗疏考异十四卷,订正讹脱百七十馀事。军中鲜暇,不克细细全编,乃为序曰:
  昔仲尼好语求仁,而推言执礼。孟氏亦仁礼并称,盖圣王所以平物我之情,而息天下之争,内之莫大于仁,外之莫急于礼。自孔孟在时,老庄已鄙弃礼教。杨墨之指不同,而同于贼仁。厥后众流歧出,载籍焚烧,微言中绝,人纪紊焉。汉儒掇拾遗经,小戴氏乃作记,以存礼于什一。又千余年,宋儒远承坠绪,横渠张氏乃作《正蒙》,以讨论为仁之方。船山先生注《正蒙》数万言,注《礼记》数十万言,幽以究民物之同原,显以纲维万事,弭世乱于未形。其于古昔明体达用,盈科后进之旨,往往近之。
  先生名夫之,字而农,以崇祯十五年举于乡。目睹是时朝政,刻核无亲,而十大夫又驰鹜声气,东林、复社之徒,树党代仇,颓俗日蔽。故其书中黜申韩之术,嫉朋党之风,长言三叹而未有已。既一仕桂藩,为行人司。知事终不可为,乃匿迹永、郴、衡、邵之间,终老于湘西之石船山。
  圣清大定,访求隐逸。鸿博之士,次第登进。虽顾亭林、李二曲辈之艰贞,征聘尚不绝于庐。独先生深(外门内必)固藏,追焉无与。平生痛诋党人标谤之习,不欲身隐而文著,来反唇之讪笑。用是,其身长邀,其名寂寂,其学亦竟不显于世。荒山敝榻,终岁孽孽,以求所谓育物之六,经邦之礼。穷探极论,千变而不离其宗;旷百世不见知,而无所于悔。先生没后,巨儒迭兴,或攻良知捷获之说,或辨易图之凿,或详考名物,训访、音韵,正《诗集传》之疏,或修补三礼时享之仪,号为卓绝。先生皆已发之于前,与后贤若合符契。虽其著述大繁,醇驳互见,然固可谓博文约礼,命世独立之君子已。
  道光十九年,先生裔孙世全始刊刻百五十卷。新化邓显鹤湘皋实主其事。湘潭欧阳兆熊晓晴赞成之。咸丰四年,寇犯湘潭,板毁于火。同治初元,吾弟国荃乃谋重刻,而增益百七十二卷,仍以欧阳君董其役。南汇张文虎啸山、仪征刘毓嵩伯山等,分任校雠。庀局于安庆,蒇事于金陵。先生之书,于是粗备。后之学者,有能秉心敬恕,综贯本末,将亦不释乎此也。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5     标题: 王刚节公家传跋尾(清)王拯

  英吉利重犯定海[2],城亡之日,王刚节公锡朋,及定海镇总兵葛公云飞[3],处州镇总兵郑公国鸿[4],同日殉。余尝读葛公年谱而为之志。今读上元梅先生为王公家传,言二公当日事大略同。独葛公年谱言公守晓峰岭[5],葛公守土城[6];此言公守土城,而葛公守晓峰。余志与梅先生传,皆据两家状以书,而有此牴牾。何哉?考城之陷,实自晓峰,两家子弟,岂心有恶乎是,而故为舛讹者欤[7]?抑皆不亲目当日事,而传闻失实欤?当二公之殉,大臣奏言葛公死东岳宫,乃据当日谍报所言[8]。东岳宫在土城,葛公死实转战至竹山门,定海县民徐宝求尸以归,其言宜信;而谍者第知城危时[9],葛公在东岳宫,则以为城陷战亡,必死其处耳。然则葛公之守土城,于此乃益有征[10]。且以定海本镇兵,而当土城之冲,于事理亦宜然。然此皆不足论。
  论其大者,则二公皆非所谓折冲疆场[11],有死难不可夺之节者哉?且晓峰之陷,徒以未得炮耳。持饥疲数千之卒,捍悬海之危城[12],当敌大队,譬犹徒手以搏豺虎,久必力尽而自毙。世岂有咎其为豺虎所爪噬之一臂[13],指而以为不死者乎?夫何足讳而为之掩也。
  始定海既复,夷䑸泊海壖[14],夷人登岸,杂市贾贸易,钦差大臣裕谦[15],执谍者二人,愤割剥焉,而张其皮城门,夷闻大恨。闻人言,公力战时中贼炮伤一足,乃陷于贼。贼效裕公所为而糜尸[16]。呜呼!岂不尤惨烈哉!三镇同战殁,而公尸未归,则或此言其可信也。
  司马迁曰:“人皆有一死,而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17]彼轻重得矣[18]。则或一决而死,或菹醢而死[19],等死耳。乃吾观古忠臣烈士,当其被祸尤烈,则后之人尤感激焉。抑独何欤[20]?夫人之心,必有所之[21],彼之于利禄名位者,日颠倒于膏梁文绣[22],酣豢惨怡悦[23],人见之者且将厌焉,而彼方泰然自以为得也。忠臣烈士,崎岖险难,或展转刀锯鼎镬之间[24]。浅夫陋人,攒眉蹙额,以谓大戚,至相悲涕。亦安知夫受之者不必甘焉。如人奔走于尘暍[25],倏然而清风,出浮云,以游乎埃壒之表[26],犹夫利禄名位之徒之泰然方自以为得耶?孔子曰:“求仁而得仁”[27],人能各得其所欲得,又何憾焉。
  公任寿春[28],尤得军士心,寿春天下雄师,骁勇善战,公所将数百人至定海[29],多从战殁,罕生归者。吾故因读公传,论传所不及而并著之,以备史官采录云。



  注释:
  [1]王刚节:王锡朋,字樵慵,顺天府宁河县(今河北省宁河县)人。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第二年九月,英军二次攻占定海,王锡朋以寿春镇总兵守卫定海(在浙江舟山群岛南部),因孤立无援,英勇战死,谥刚节。《王刚节公家传》,梅曾亮撰,收《柏舰山房文集》中。跋尾:即“跋”,是写在书籍或文章后面,以说明著作成因、写作过程、发表评论为主的一种文章体裁。[2]英吉利重犯定海:1840年7月英军第一次攻占定海,衙因疾病流行和当地人民反抗而撤退。1941年9月25日英军再次进攻定海,总兵葛云飞、郑国鸿、王锡朋率五千守军,激战六昼夜,相继战死,定海失守。[3]葛云飞:浙江山阴(今绍兴)人,字雨田,道光武进士,死谥壮节。[4]郑国鸿:字云堂,湖南凤凰厅(今凤凰县)人,死谥忠节。[5]晓峰岭:在定海县西南。[6]土城:在定海城关。[7]舛(chuǎn)讹:差错。[8]谍报:向上级报告的情报。[9]第:但,只。[10]征:证明,验证。[11]折冲疆场:在战场冲锋陷阵。[12]悬海:隔海。悬:悬绝。定海在舟山群岛,与陆地悬隔。[13]爪噬(shì):抓咬。噬:咬。[14]䑸(zōng):船舰。海壖(ruǎn):靠近海岸的海水。[15]裕谦:清末蒙古镶黄旗人,原名裕泰,博罗忒氏,字鲁山,嘉庆进士。1840年署两江总督,次年二月受命钦差大臣,赴浙江负责海防。九月定海陷落,英军于十月进攻镇海,裕谦率兵四千抗敌,镇海陷落,投水而死。[16]糜其尸:砍碎尸体。[17]“司马迁曰”:语出司马迁《报任少卿书》。[18]彼轻重得矣:指司马迁论死之轻重得宜。[19]醢:肉酱。[20]独:语气词,相当“其”。[21]必有所之:改写有一定的欲望。[22]颠倒:反复,在这里有沉迷、沉溺之意。膏梁:美味食品。文绣:华美漂亮的衣服。[23]酣豢:酒肉。豢:食谷之兽。[24]刀锯鼎镬(huò):皆古代刑具。[25]尘暍(yè):风尘暴热。[26]埃壒(ài):尘埃。壒:尘埃。[27]求仁得仁:求仁德而得仁德,意为要求得到了满足。[28]寿春:旧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寿县。[29]将:带领,率领。



  鸦片战争时期,桐城派许多作家出于爱国热情,积极支持反侵略的斗争,姚莹、梅曾亮、鲁一同、王拯等,都曾写过反对侵略,赞颂抗敌将领和悼念阵亡将士的诗文。梅曾亮为定海保卫战中英勇牺牲的王锡朋写了《王刚节公家传》,王拯在该文基础上又写了本“跋尾”,热情歌颂了王锡朋等人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并借司马迁死有轻有重的名言,斥责了达官贵人“日颠倒于膏梁文绣”的腐败行为。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5     标题: 王猛论·(清)侯方域

  唐荆川曰[2]:“王猛者,苻坚之谋臣也[3]。”此可谓得猛之著矣。猛处天下分崩之时,其志未尝不在中原,及其不得已而见用于异国,犹惓惓不能忘晋[4],盖识大义者也。呜呼!三代而下[5],乱世之臣识大义者,诸葛亮、王猛而已。亮始终心乎汉者乎[6],猛始终心乎晋者也。然亮仕于汉而为汉,人之所知也;猛仕于秦而为晋,人之所不知也,吾故舍亮而论猛。
  当猛之隐于华阴也,姚氏[7]、石氏多雄略之主[8],岂不能出而性之?以为是氐[9]、羌僭窃者[10],而非其志也。志不肯轻出,而又无以自达于晋,故宁隐焉。
  逮夫桓温入关[11],而后喜可知矣。被褐而谒[12],扪虱而谈[13],讵偶然哉[14]!温见之而与论三秦之豪杰[15],既而曰:“江东无君比也[16]。”盖温且心折于猛矣[17]。乃温还而猛不从,何欤?呜呼!猛,英雄也,温,亦英雄也,天下英雄之与英雄,可一望而知。猛从温,则温必大用猛。然而温欲篡晋,其从之,则荀彧[18]、郭嘉之下者也[19]。不从,温又必杀猛。天下英雄之相爱而相用也,出于诚。然而英雄之杀英雄、与其见杀于英雄者,则必皆出于万不得已,苟有可以择之而可以全之,断不相强也[20]。故此时猛不难于舍温;温亦不难于舍猛。温欲篡晋,猛之所知也;猛必不从温篡晋,亦温之所知也,然猛自是始无望于晋也驻!
  晋偏安江左[21],仅有一桓温足以有为,而又不可以从。大军一还,彼崤[22]、渑[23]、函谷之间,岂复尚有奉正朔[24]、袭冠带之日哉[25]?其出而相苻坚者[26],猛之不得已也。一出而强兵富国,扩疆启宇,勋绩烂然[27],说者以为符坚之管仲[28]。是固猛之生平所裕如也[29],不足异也。垂没而告苻坚曰[30]:“晋正统相承,上下辑睦[31],非所可图[32]。臣死之后,愿无以晋为念。”而后其本怀见矣。故吾以为猛者非仅仅功名之人也。
  然则猛盍并不仕秦[33]?曰:“猛之才高于诸葛亮,而澹泊宁静不及[34],即其治素也,亦以英气为之,而多不可耐。使亮不遇先主则必不仕吴魏者[35],亮之所能也。猛不遇晋则并不仕秦者,非猛之所能也。
  然而当猛之时,可以为晋难者[36],莫秦若也,猛存,则以秦存晋。猛亡,犹欲以秦存晋。是则吾之所为识大义者也[37]。


  注释:
  [1]王猛:字景略。晋朝北海剧(今山东省昌乐县西)人。东晋桓温率师伐前秦入关中,王猛往见,扪虱而谈天下大势。后为前秦苻坚的谋士,很受器重,官至宰相。临终时,认为东晋无隙可乘,劝苻坚不宜攻晋,但未被采纳。[2]唐荆川:唐顺之,字应德,人称荆川先生,明代散文家。[3]苻(fú)坚:十六国时期前秦皇帝,先后攻灭前燕、前凉等国,统一了北方大部分地区,与东晋抗衡。[4]惓惓:同“拳拳”,诚恳,深切之意。[5]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6]乎:前一个“乎”义同“于”,第二个“乎”表疑问。[7]姚氏:十六国时羌族首领姚弋仲父子,姚弋仲降晋,为六夷大都督。其子姚襄叛晋,次子姚苌杀苻坚,建立后秦。[8]石氏:石勒,羯族人,十六国时后赵的建立者,占据河北一带。[9]氐(dǐ):古族名,前秦就是氐人所建。[10]僭(jiàn):超越本分,冒充上级。[11]桓温:字元子,东晋明帝的女婿,晋永和年间率军进入关中伐前秦,以军粮不足而退。后为大司马,专擅朝政。[12]被褐:穿着粗麻的短衣。[13]扪(mén):执持,捉。[14]讵(jù):岂。[15]三秦:指关中。[16]江东:泛指长江以南。[17]折:折服。[18]荀彧(yù):字文若,汉末跟随曹操,有计谋,任尚书令,后国反对曹操称魏公,被迫饮药自杀。[19]郭嘉:字奉孝,由荀彧推荐级曹操,多谋善断。[20]强:勉强。[21]江左:江东。[22]崤(yáo)崤山,在河南省西部。[23]渑(miǎn):水名,在河南省渑池县西。[24]正朔:原意是一年的第一天。正,一年的开始。朔,一月的开始。改朝换代,须重定正朔,因此通称帝王颁布的历法。[25]袭:沿用。[26]相(xiàng):任宰相。[27]烂然:灿烂,光明。[28]管仲:管夷吾,春秋时齐桓公的卿相,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时第一个霸主。[29]裕如:宽绰,从容不费力。[30]垂没:临终。[31]辑睦:和睦。[32]图:谋取,设法对付。[33]盍:为何,何故。[34]澹泊:恬静无欲。宁静:安定清静。诸葛亮《戒子书》:“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35]先主:三国时蜀主刘备。[36]难(nàn):敌,仇怨。[37]所为:所谓,认为。


  侯方域(1618—1655),字朝宗,河南商丘人。明末与方以智、陈贞慧。冒襄齐名,称“四公子”,曾参加反宦官权贵的斗争。明亡后,应顺治八年河南乡试,中副榜。他诗文兼擅,当时被称为“国初三大家”之一。散文才气奔放,别具一格。有《壮悔堂文集》、《四忆堂诗集》。
  王猛在晋朝是隐居不出的名士,后来又做了前秦的谋臣,官至宰相。本文从尊正统的思想、两雄不能并峙的客观形势、以及王猛的为人性格等方面力陈王猛事秦是为了存晋,并把王猛与诸葛亮并论,认为他是识大义的忠臣。此论虽然牵强离奇,但作为翻案文章,它能自圆其说,笔力也矫健腾挪。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7     标题: 为司徒公与宁南侯书·(清)侯方域

  顷待罪师中[2],每接音徽[3],嘉壮志,又未尝不叹以将军之材武,所向无前,而掎角无人[4],卒致一篑遗恨[5]。今凶焰复张[6],堕坏名城,不下十数,飞扬跋扈,益非昔比。虽然,天厚其毒[7],于斯极矣。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一时阃外士锐马腾有如将军者乎[8]?忠义威略有如将军者乎[9]?久于行阵[10],熟悉情状,有如将军者乎?然则今日所称为熊罴不二心者[11],舍将军其谁?
  老夫曩者仓卒拜命[12],固以主忧臣辱,金革之义[13],不敢控辞[14]。亦缘与将军知契素深[15],相须如左右手,倘得凭先声[16],歼渠俘馘[17],实千载一时。不谓六年患难[18],病疢已笃[19],更遭家变[20],痛毁之过,遂致癃废[21]。爱以采薪之忧[22],未毕尽瘁[23]。顾念高厚[24],未由报塞[25],惟愿将军贾其余勇[26],灭此朝食[27],是则十五年旧部所以不忘老夫,而老夫借手以答万一[28],犹之其身耳矣。勉旃勉旃[29]。
  乡土丧乱,已无宁宇,阖门百口[30],将寄白下[31]。喘息未苏,风鹤频警[32],相传谓将本驻节江州[33],且扬帆而前。老夫以为必不然,即陪京卿大夫亦共信之。而无如市井仓皇,讹以滋讹[34],几于三人成虎[35]。
  夫江州,三楚要害[36]、麾下汛防之冲也[37]。郧、襄不戒[38],贼势鸱张[39],时有未利。或需左次以骄之[40],储威夙饱,殚图收夏[41],在将军必有确画[42]。过此一步,便非分壤[43],冒嫌涉疑,义何居焉。若云部曲就粮[44],非出本愿,则尤不可。朝廷所以重将军者,以能节制经纬[45],危不异于安也;荆土千里[46],自可具食,岂谓小饥动至同诸军士仓皇耶?甚则无识之人,料麾下自率前驱,伴送室帑[47]。“匈奴未来,何以家为[48]!”生平审处[49],岂后嫖姚[50]!或者以垂白在堂[51],此自纲纪奉移内郡[52],何必又旌聿来相宅[53]。况陪京高皇帝弓剑所藏[54],禁地肃清,将军疆场师武,未取进止,讵宜展觐[55]?语云“流言止于智者”,若将军今日之事,其为流言,又不待智者而决之矣。
  惟是老夫与将军,义则故人,情实一家。每闻将军奏凯献捷,报效朝廷,则喜动颜色,倾耳而听,引席而前[56],惟恐其言之尽也。或功高而不见谅,道路之中,发为无稽,则辄掩耳而走,避席而去,蹙乎其不愿闻也[57]。顷者浪语[58],最堪骇异,虽知其妄,必以相告。将军十年建竖,中外倚赖,所当矜重,以副人望[59]。郭汾阳功盖天下[60]。势极一时,而国体所关,呼之未尝不来,遣之未尝不去,当其去来,若不自知其大将也。同时临淮[61],亦与齐名,其后势位之际,稍不能忘,偃蹇蹉骎[62],乃至偏较不复禀承[63]。此无他,功名愈盛,责备愈深。善处形迹[64],昭白宜早。惟三思留意焉。不宣。



  注释:
  [1]司徒公:侯方域父亲侯恂曾任户部尚书,清代俗称户部尚书为大司徒。宁南侯:指左良玉。见《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注。[2]待罪:等待治罪。谦辞。崇祯十五年(1642),李自成军围攻开封时,明政权因侯恂对左良玉有恩,起用侯恂,督左良玉等七师援救开封。不久朝廷有变,不让他赴左良玉等师。在此信之后不久侯恂下狱。[3]音徽:乐器,音声,比喻音讯,言论。[4]掎(jǐ)角:捕兽时拉住脚叫掎,抓住角称角。后喻夹击敌人。[5]一篑(kuì):一筐土。篑,盛土的竹器。成语有“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喻功业因只差最后一步而未实现。[6]凶焰:指李自成起义军的攻势。以下一层文字都是对起义军的看法,反映了作者的封建正统立场。[7]毒:罪恶,祸害。[8]阃(kǔn)外:郭门之外。指在城外执行军事任务,亦称负有重大军任的人。[9]威略:威武有谋略。[10]行阵:行伍,队伍。[11]熊罴(pí):熊、罴都是猛兽,喻勇猛武士。不二心:一心,喻忠诚。《尚书·康王之诰》:“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12]老夫:侯恂自称。曩(nǎng):以往,从前。仓卒:匆忙。拜命:接受任命,指督师之事。[13]金革:兵革,兵器甲铠的总称,引申指战争。[14]控辞:告辞,推辞。[15]契:合。素:向来。[16]先声:指左良玉先前树立的声威。[17]渠:大。封建时代称武装反抗者的首领。馘 (guó):古代战争中割取敌人的左耳,用以计功。[18]六年患难:崇祯九年,侯恂遭宰相温体仁排斥,下狱论死,至崇祯十四年才出狱。[19]疢(chèn):病。笃,重。[20]家变:家庭灾变。崇祯十五年,起义军破商丘,侯恂父、妻及儿媳等人皆死。[21]癃废:疲病不能任事。癃,手足不灵活的病。[22]爰(yuán):乃,于是。采薪:《孟子·公孙丑下》:“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意谓有病不能上山打柴,是当时士大夫称病的婉词。[23]尽瘁:尽心力。瘁,劳累。[24]顾念:思念关顾。[25]报塞:报答,尽责。[26]贾(gǔ):卖。成语有“余勇可贾”,意谓勇气充分,绰绰有余。[27]灭此朝食:消灭这些敌人再吃早饭。语出《左传·成公二年》,后常用来形容斗志坚决,信心十足。[28]借手:借助别人的力量。[29]旃(zhān):犹“之”,语气助词。[30]阖(hé)门:指全家。阖,总,全部。[31]白下:南京的别称。[32]风鹤:前秦苻坚的军队与东晋交战失败,听到风声鹤唳,误以为是晋兵来临。后形容传闻使人惊慌失措。[33]驻节:驻扎。江州:江西九江。[34]讹:谣言,谎言。[35]三人成虎:城市中本来没有虎,如果有三个人说有虎,大家都会信以为真。语出《战国策·魏策》。[36]三楚:古地区名。此指长江中游一带。[37]麾(huī)下:在主帅的军旗之下,原指部下,又用作对将帅的尊称。汛防:驻防巡逻。汛,“讯”,盘问。[38]郧:郧阳,府名,治所在今湖北郧县。襄:襄阳,府名,治所在今湖北襄樊市。左良玉原是驻镇襄阳。[39]鸱(chī)张:嚣张,凶猛,像鸱张开翅膀。鸱,鹞鹰。[40]左次:《易经》:“师左次,无咎。”意思是行师用兵之法,欲右方高,突左,左方就要次之下之。这里犹言“退让一步”。[41]殚(dān):竭尽。[42]确画:明确肯定的筹画。[43]分壤:分界,界限。[44]部曲:军队编制和称呼。指队伍。就粮:就近吃粮。[45]经纬:治理,使之有秩序。[46]荆土:指湖北地区。[47]室帑:家人,妻子儿女,帑,通“孥”,妻儿。[48]这两句是西汉名将霍去病说的话。汉武帝曾为他建造府第,他拒绝说:“匈奴未灭,无以为家!”[49]审处:审慎处置。[50]嫖姚:原意是勇健轻捷貌。霍去病曾官嫖姚校尉。[51]垂白:须发将白,此指老年人。[52]纲纪:管理一家事务的仆人,如管家之类。内郡:内地。此指南京。[53]双旌:唐代制度,节度使初授,朝廷赐与双旌双节。这里指守镇一方的大将、队伍、仪仗等,代指左良玉。聿(yù):语助词,无义。相:相看,察看。[54]高皇帝:指明太祖朱元璋。弓剑所藏:指皇帝的陵寝之地,皇家陵墓所在。传说黄帝葬桥山,山崩,仅存剑和鞋。又传说黄帝骑龙仙去,小臣攀附欲上,致使帝堕弓。[55]讵(jù):岂。展觐(jìn):朝见天子。这是非常客气地称左良玉率兵进留都的行为。[56]引高:挪动坐位。[57]蹙(cù):局促不安。[58]浪语:任意乱说。[59]副:相称,符合。人望:众人所属望。亦指声望。[60]郭汾阳:唐代名将郭子仪,封汾阳郡王。玄宗时平安史之乱有功。[61]临淮:唐代名将李光弼,封临淮郡王。平安史之乱有功。[62]偃蹇(yǎn jiǎn):骄傲,傲慢。蹉骎:失意。[63]偏较:将佐的称呼。禀承:接受意旨。李光弼出镇徐州时,拥兵不朝,诸将田神功等人不再接受他的指挥,李光弼愧恨成疾而卒。[64]形迹:行为迹象。



  这是作者以其父侯恂名义劝阻左良玉进驻南京的信。崇祯十六年(1643),左良玉因惧怕李自成起义军,以“清君侧”讨伐马士英为名,率兵东下,驻扎九江,又声言军队缺粮,将就食金陵。此时大批官绅商贾皆避起义军和清兵之难集于南京,怕左军一到肆行劫掠,而马士英之流更怕左以兵夺权,在这种局势下,侯方域的信就关系重大了。
  信一开头就赞扬左良玉忠诚不二,国家倚重,再述旧情,言外旧部报效朝廷就是不忘老夫。有了这两层以义以情的铺垫,再进入劝喻,逐条驳疑所谓进京理由,最后以历史名臣武将事迹重申劝喻之意,丝丝入扣,情、义、理兼熔。据说当时熊明遇是请侯亲自去九江面说左的,似当即在熊的官署挥笔而书,付信使驰送左,左得书乃止,可见此信的说服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7     标题: 为学一首示子侄彭端淑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吾资之昏,不逮人(1)也;吾材(2)之庸,不逮人也;旦旦(3)而学之,久而不怠焉(4),迄乎成(5),而亦不知其昏与庸也。吾资之聪,倍人(6)也;吾材之敏(7),倍人也;屏弃(8)而不用,其与昏与庸无以异也(9)。圣人(10)之道,卒于鲁也传之(11)。然则昏庸聪敏之用,岂有常哉(12)?
  蜀之鄙(13)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贫者语(14)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15),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16)?”曰:“吾一瓶一钵(17)足矣。”富者曰:“吾数千年来欲买舟(18)而下,犹未能(19)也。子何恃而往?”越明年(20),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21)。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僧之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22)不如蜀鄙之僧哉!
  是故聪与敏,可恃而不可恃也(23);自恃其聪与敏而不学者,自败者(24)也。昏与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与庸而力学不倦者,自力者(25)也。
  (1)资—资质,天资。昏—愚鈍。不逮(代dāi)人—不及别人。(2)材—才能。(3)旦旦—天天。(4)怠—懒惰。焉—语尾助词。(5)迄乎成—直到成功。(6)倍人—高出别人。(7)敏—敏捷,能干。(8)屏(bǐng)弃—放弃。(9)其与昏与庸无以异也—那末和天资愚印、才能平凡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10)圣人—品德学问远远超出常人的杰出人物,这里是指孔子。(11)卒—终于。于—由。鲁—迟钝,指孔子的弟子曾参。《论语先进》:“参也鲁。”这句说:孔子的道统,终于由天资不高的曾参传了下来。(相传孔子之道传给曾参,再由曾参传给子思,然后由子思传给孟子。)(12)岂—难道。这句说:那末愚笨平庸和联明能干(对于一个人)所起的作用,难道是不变的吗?(13)蜀—现在四川省。鄙—边境,偏僻的地方。(14)语—告诉。(15)之—往,去。南海—指浙江省的普陀山(我国的佛教胜地之一)。(16)子—您,古时对人的敬称。这句说:您凭什么前去?(17)瓶、钵(bō) —和尚盛饮食的用具。(18)买舟—雇船。(19)犹未能—还不能够实现。(20)越明年—到了明年。越,及。(21)有惭色—感到羞愧。(22)—顾—还,反而。(23)可恃而不可恃也—又可以依靠又不可以依靠的。(24)自败者—自甘失败的人。(25)自力者—自求上进的人。


  [作者介绍] 彭端淑,字乐斋,清四川丹棱人。雍正十一年(1733)进士,历任吏部郞中、顺天(现在北京市)乡试同考官、广东肇罗道等职。后辞官家居,主讲四川锦江书院,卒年十八岁。著有《白鹤堂诗文集》。
  [说明] 这篇文章以四川两个和尚朝南海的故事作比喻,生动而扼要地论述了难与易、聪敏与昏庸之间的辩证关系。作者指出,难与易、联系与昏庸都是可以转化的。转化的条件就是人们的主观努力。好学不倦,则天资不高的人也会突破“昏”“庸”的限制而有所成就;反之,即使天资很高也无济于事。最后勉励人们勤学苦学习,自求上进,颇有积极意义和启发作用。
  彭端淑(1699-1779年),字乐斋,号仪一,清代四川丹棱县人,清代四川的著名文学家,与李调元、张问陶一起被后人并称“清代四川三才子”。
  彭端淑十岁即能写时文,乡人说他从小聪慧异常,其实他并不是靠先天的才气,主要在于后天格外的勤奋踏实好学。
  清雍正年间,彭端淑考取进士,授吏部主事,后曾任吏部郎中、顺天乡试同考官等职。此时,他与其弟彭肇殊、彭遵泅都在京师,并都以文知名当时,在当时文学界有“丹棱三彭”之称,当时人们誉“三彭”为“四川三才子”。但“三彭”中只有最为著名的彭端淑名列“清代四川三才子”。
  清乾隆年间任广东肇罗道员,有政绩,受当地民众称颂。在看透官场中黑暗和倾轧后,“宦途不满意”,于是彭端淑辞官归蜀。
  回家乡后,彭端淑致力于古文辞的研究,同时在四川锦江书院主讲,开始了他一生中“诲人不倦”的教学生涯。此时,他很后悔过去热衷功名,误入仕途,所以他全身心投入教育事业,直至生命的终止。他用广博的学识专心于教书育人,声望渐大,许多学生慕名来投,其中就包括李调元。
  除了教学外,彭端淑文学造诣颇高,他一生苦心诗文创作,在当时的文学界里就很有名气。彭端淑文章笔力刚劲,气势浑厚,激昂奋进,常给人以鼓舞和教益。彭端淑一生著述较多,但大多已经散失。现在我们能够知道的有《白鹤堂文集》、《雪夜诗谈》、《晚年诗稿》等,其中《白鹤堂文集》最为有名,议论小品文《为学一首示子侄》(简称《为学》)即出于本书。
  1779年,八十一岁的彭端淑去世。今天四川彭山县尚有彭端淑的坟台遗址。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8     标题: 潍县署中寄弟墨第一书(清)郑燮

  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2],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与也[3]?千古过目成诵,孰有如孔子者乎?读《易》至韦编三绝[4],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微言精义[5],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6]。虽生知安行之圣,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7]。东坡读书不用两遍,然其在翰林读《阿房宫赋》至四鼓[8],老吏苦之,坡洒然不倦。岂以一过即记,遂子其事乎!惟虞世南、张瞧阳、张方平[9],平生书不再读,迄无佳文。
  且过辄成诵,又有无所不诵之陋。即如《史记》百三十篇中,以《项羽本纪》为最,而《项羽本纪》中,又以“钜鹿之战”、“鸿门之宴”、“垓下之会”为最。反复诵观,可欣可泣,在此数段耳。若一部《史记》,篇篇都读,字字都记,岂非没分晓的钝汉!更有小说家言,各种传奇恶曲[10],及打油诗词[11],亦复寓目不忘,如破烂厨柜,臭油坏酱,悉贮其中,其龌龊亦耐不得[12]。


  注释:
  [1]潍县:即今山东潍县。署:官署,县衙门。[2]方寸:指心。[3]与我何与也:对于我能得到什么呢?第一个“与”,同“于”。第二个“与”,给与。[4]《易》:指《易经》。韦编三绝:连接竹简的皮绳断了多次。《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晚年喜《易》,读《易》韦编三艳。[5]微言:隐微不显之言。精义:精微深刻的意义。[6]穷:尽。[7]“虽生知”二句:虽然是生来聪明行动自由的圣人,也不能不下苦功夫刻苦钻研。[8]翰林:即翰林院。《阿房宫赋》:赋篇名,唐人杜牧作。四鼓:四更。[9]虞世南:唐太宗时任秘书监,唐太宗称其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为“五绝”,著有《北堂书钞》•张瞧阳:张巡,唐•南阳人。安禄山反,巡与许远死守瞧阳,城陷,骂贼被杀。张方平:宋代南京人。少聪明过人,书过眼不再读。举进士,为著作郎。神宗时累官参知政事,著有《乐全集》。[10]传奇:唐时称小说为传奇,宋以诸宫调为传奇,元称杂剧为传奇,明以戏曲之长者为传奇。此泛指一般戏曲。[11]打油诗词:指通俗的诗词。据《升庵外集》载:唐人张打油《雪诗》:“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笼。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12]龌龊(wò chuò 卧辍):脏。信中列举正反典型例子,用事实说话,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这封信主要谈读书之法,是作者教导后学的经验之谈,对我们读书学习仍有指导意义。
  作者首先对一般人称赞的“过目成诵”,提出异议,认为“过目成诵”是最不济事的,然后列举孔子、苏东坡为例,说明他们对于好书、好文章反复阅读、仔细钻研,遂心领神会,终于成为大学者、大诗人,写出流传千古的文章和诗篇。而那些只靠过目成诵,书不再读的人却写不出好的文章和诗篇。
  作者还提出读书要抓住关键,不能不分主次,胡子眉毛一起抓。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对于书籍,不能“篇篇都读,字字都记”,只有抓住最精美的文章,反复阅读,深入钻研,才能统其关键,一通百通。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8     标题: 畏庐文续集序(清)姚永概

  文各肖其人之性情以出,而后其言立。古之善为文者,性情万变,面目亦万变,不相似也。其相似者,法焉出于一轨而已。虽其纯杂高下至不同,要无伪度存乎中[2]。后世之士,涂饰藻采以为工,征引详赡以为博[3],方且不足以自信,又乌足信千百世不知谁何之人乎?文章之不能反古,其道多端,而此其大要也。
  宣统庚戌[4],余始识闽县林畏庐先生于京师。及壬子、癸丑[5],共事大学堂[6],既而皆不合以去。临别赠余文,且媵以画[7]。今年又同应徐君之聘,教授正志学校中。畏庐长余十四岁,弟视余,余亦以兄事之,每有所作,辄出相示,违覆而不厌[8],故余知畏庐深,其性情真古人也。畏庐名重当世,文集已尝印行,人士争购取,虽取法韩、柳,而其真不可掩阏[9]。一日手巨帙示余,且曰:吾两人志业颇同,叙吾文者,非子奚属?余发而读之,竟日夕累欷不可止[10]。私念与畏庐生际今日,五六十年来,所闻见,多古人未尝有,独区区守孤诣于京师尘壒之中[11],引迹自远,白首辛勤,日与群童习,博金钱以豢妻孥[12],甘心而不悔,然则序畏庐之文,不我属义将谁属也?



  注释:
  [1]《畏庐文续集》:林纾散文集名。[2]伪度:虚情假意。度:胸襟,怀抱。[3]赡:丰富。[4]宣统庚戌:宣统二年(1910)。[5]壬子、癸丑:1912、1913年。[6]大学堂:即京师大学堂,今北京大学的前身。[7]媵(yìng应):赠送。[8]违覆:回覆。[9]掩阏(è饿):掩盖阻遏。[10]果:累次,一再。欷(xī希):叹息。[11]区区:意同“拳拳”,忠诚专一。守孤诣:固守自己独到之见而不与人合。壒(ài爱):尘埃。这句话表现了辛亥革命后一些遗老的心境。[12]孥(nú奴):儿女。



  姚永概(1866—1923),字叔节,安徽桐城人,姚莹之孙。光绪十四年举人。曾任安徽高等学堂教务长,师范学堂校长。辛亥革命后,曾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北京正志学校教务长。著有《慎宜轩诗文集》。
  作者论散文创作不应假藻饰,炫学问,要表现性情之真,“无伪度存乎中”。此论对于散文写作确是卓见。但文中所抒写的性情,则是一种遗老的情调,所表现的作者与林纾的关系,也颇有一点涸辙之鲋,相孺以沫的味道。说明桐城派此时确已走上了穷途末路。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9     标题: 文木先生传(清)程晋芳

  先生姓吴氏,讳敬梓,字敏轩,一字文木,全椒人[1]。世望族,科第仕宦多显者,先生生而颖异,读书才过目,辄能背诵。稍长,补学官弟子员[2]。袭父祖业,有二万余金。素不习治生,性复豪上,遇贫即施,偕文士辈往还,饮酒歌呼穷日夜,不数年而产尽矣。
  安徽巡抚赵公国麟闻其名[3],招之试,才之,以博学鸿词荐[4],竟不赴廷试,亦自此不应乡举[5],而家益以贫。乃移居江城东之大中桥,环堵萧然[6],拥故书数十册,日夕自娱。窘极,则以书易米。或冬日苦寒,无酒食,邀同好汪京门、樊圣谟辈五六人,乘月出城南门,绕城堞行数十里[7],歌吟啸呼,相与应和。逮明,入水西门,各大笑散去,夜夜如是,谓之“暖足”。余族伯祖丽山先生与有姻连[8],时周之[9]。方秋,霖潦三四日,族祖告诸子曰:“比日城中米奇贵,不知敏轩作何状。可持米三斗,钱二千,往视之。”至,则不食二日矣[10]。然先生得钱,则饮酒歌呶[11],未尝为来日计。
  其学尤精《文选》,诗赋援笔立成,夙构者莫之为胜。辛酉、壬戌间[12],延至余家,与研诗赋,相赠答,惬意无间。而性不耐久客,不数月,别去。生平见才士,汲引如不及。独嫉时文士如仇[13],其尤工者,则尤嫉之。余恒以为过,然莫之能禁。缘此,所遇益穷。与余族祖绵庄为至契[14]。绵庄好治经,先生晚年亦好治经,曰:“此人生立命处也。”
  岁甲戌[15],与余遇于扬州,知余益贫,执余手以泣曰:“子亦到我地位,此境不易处也,奈何?”余返淮,将解缆,先生登船言别,指新月谓余曰[16]:“与子别,后会不可期。即景悢悢[17],欲构句相赠,而涩于思,当俟异日耳。”时十月七日也,又七日而先生殁矣。先数日,裒囊中余钱[18],召友朋酣饮。醉,辄诵樊川“人生祇合扬州死”之句[19],而竟如所言,异哉!
  先是,先生子烺已官内阁中书舍人[20],其同年王又曾毂原适客扬[21],告转运使卢公[22],殓而归其殡于江宁[23]。盖享年五十有四。所著有《文木山房集》、《诗说》若干卷。又仿唐人小说为《儒林外史》五十卷,穷极文士情态,人争传写之。子三人,长即烺也,今官宁武府同知[24]。
  论曰:余平生交友,莫贫于敏轩。抵淮访余,检其橐[25],笔砚都无。余曰:“此吾辈所倚以生,可暂离耶?”敏轩笑曰:“吾胸中自有笔墨,不烦是也。”其流风余韵,足以掩映一时[26]。窒其躬[27],传其学,天之于敏轩,倘意别有在,未可以流俗好尚测之也。



  注释:
  [1]全椒:今属安徽省。[2]弟子员:汉代称太学生为弟子员。明清称县学生员为弟子员。[3]赵公国麟:赵国麟,字仁圃,山东泰安人。康熙进士。乾隆间累官至文渊阁大学士。[4]博学鸿词:科举考试的一种名目。这里指清乾隆二年(1737)举行的一次。[5]乡举:乡里举荐。[6]环堵:四周的土墙。陶渊明《五柳先生传》:“环堵萧然,不蔽风日。”[7]城堞(dié):城墙。堞,城上如齿状的矮墙。[8]丽山先生:程丽山,与程廷祚(绵庄)是同辈,事迹不详。[9]周:通“赒”,救济。[10]不食:这里指断炊。[11]歌呶(náo):歌喧。[12]辛酉、壬戌:指乾隆六、七年(1741—1742)。[13]时文:科举应试之文。明清时指八股文。[14]绵庄:程廷祚,字启生,号绵庄。乾隆初以诸生召试鸿词科,未入等。自此遂不应乡试,闭户穷极以终。[15]甲戌:乾隆十九年(1754)。[16]新月:初出的月亮。[17]悢悢(liàng):惆怅。[18]裒(póu):聚集。[19]樊川:唐代诗人杜牧,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晚年官至中书舍人,居长安城南樊川别墅,后世因称“杜樊川”。所引诗句见《纵游淮南》。[20]烺(lǎng):吴烺,字荀叔,号杉亭。吴敬梓长子。中书舍人:明清时掌书写诰敕等事。[21]同年:科举时同榜考取的人。王又曾:字受铭,号毂原,浙江秀水人。乾隆进士,官刑部主事。著有《丁辛老屋集》、[22]转运使卢公:指两淮盐运使卢见曾。见曾字抱孙,号雅雨,山东德州人。时官两淮都转盐运使。[23]殓:给死者穿着入棺。殡:埋葬。江宁:今江苏南京市。[24]宁武府:今山西宁武。同知:知府的副职。[25]橐(tuó):盛物的袋子。[26]掩映:遮掩衬托。[27]窒:遏制。躬:身体,引申为本身。



  程晋芳(1718—1784),初名廷鐄,字鱼门,号蕺园,安徽歙县人,徙居江都(今江苏扬州市)。家世殷富,好学,喜藏书。乾隆七年(1742)召试,授内阁中书。十七年成进士,授吏部主事,迁员外郎,荐为四库全书馆纂修官。书成,擢翰林院编修。四十九年,乞假游西安,卒于关中。晋芳曾学古文于桐成刘大櫆,问经义于程廷祚,与袁枚等唱和。晚年专心治经,经学著有《礼记集释》、《诸经答问》、《春秋左传翼疏》、《诗毛郑异同考》、《尚书古文解略》、《尚书今文释义》及《周易知旨编》等。诗文作品有《蕺园诗》、《勉行堂文集》等。
  本文选自《勉行堂文集》卷六。文木先生就是著名的讽刺小说《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这是吴敬梓的好友程晋芳为吴写的传。这篇传记生动地描绘了吴敬梓“未可以流俗好尚测之”的相当特殊的性格特点:他“倾酒歌呼穷日夜”,不为来日计;苦寒无酒食,邀同好绕城暖足;嫉时文之士如仇,尤工者又嫉之等等,为我们了解《儒林外史》的创作提供了相当生动而又珍贵的作者史料。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49     标题: 问说(清)刘开

  君子之学必好问,问与学,相辅而行者也。非学无以致疑[1],非问无以广识,好学而不勤问,非真能好学者也。理明矣,而或不达于事[2];识其大矣,而或不知其细。舍问[3],其奚决焉[4]?贤于己者,问焉以破其疑,所谓就有道而正也[5]。不如己者,问焉以求一得,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也。等于己者,问焉以资切磋,所谓交相问难,审问而明辨之也[6]。
  《书》不云乎:“好问则裕。”[7]孟子论求放心[8],而并称曰“学问之道”,学即继以问也。子思言尊德性而归于“道问学”[9],问且先于学也。古之人虚中乐善[10],不择事而问焉,不择人而问焉,取其有益于身而已。是故狂夫之言,圣人择之[11];刍荛之微,先民询之[12]。舜以天子而荀以匹夫,以大知而察及迩言[13],非苟为谦[14],诚取善之宏也[15]。三代而下,有学而无问。朋友之交,至于劝善规过足矣;其以义理相咨访[16],孜孜焉唯进修是急,未之多见也,况流俗乎?
  是己而非人[18],俗之通病。学有未达,强以为知,理有未安,妄以臆度,如是,则终身几无可问之事。贤于己者,忌之而不愿问焉;不如己者,轻之而不屑问焉;等于己者,狎之而不甘问焉[19]。如是,则天下几无可问之人。人不足服矣,事无可疑矣,此唯师心自用耳[20]。夫自用,其小者也。自知其陋而谨护其失[21],宁使学终不进,不欲虚以下人,此为害于心术者大[22],而蹈之者常十之八九。
  不然,则所问非所学焉。询天下之异文鄙事以快言论[23],甚且心之所已明者,问之人以试其能,事之至难解者,问之人以穷其短。而非是者,虽有切于身心性命之事,可以收取善之益[24],求一屈己焉而不可得也[25]。嗟乎!学之所以不能几于古者[26],非此之由乎!且夫不好问者,由心不能虚也;心之不虚,由好学之不诚也。亦非不潜心专力之故,其学非古人之学,其好亦非古人之好也。不能问,宜也[27]。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圣人所不知,未必不为愚人所知也,愚人之所能,未必非圣人之所不能也。理无专在[28],而学无止境也。然则问可少耶?《周礼》:“外朝以询万民。”[29]国之政事,尚问及庶人。是故贵可以问贱,贤可以问不肖[30],而老可以问幼,惟道之所成而已矣[31]。孔文子不耻下问,夫子贤之[32]。古人以问为美德,而并不见其有可耻也,后之君子反争以问为耻。然则古人所深耻者,后世且行之而不以为耻者多矣。悲夫!



  注释:
  [1]致疑:有疑问。[2]不达于事:不能用于实际。[3]舍:通“捨”,除去。[4]其奚决焉:怎样做出决断呢?[5]就有道而正:向有道的人请教以正是非。《论语学而》:“子曰: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6]审:详查,细究。[7]好问则裕:《尚书仲虺之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裕:宽,广博。[8]“孟子”句:《孟子告子上》:“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求其失掉了的本心、善心。放:放失。[9]子思:战国初期哲学家,孔子之孙,名伋。相传《礼记》中的《中庸》、《表记》、《坊记》是他的著作。《礼记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意为祟尚道德,必须通过好问求学来达到。[10]虚中乐善:虚心并乐于学习他人的长处。“中”通“衷”,内心。[11]“狂夫”二句:《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听了,认为这话有可取之处。[12]“刍荛”二句: 《诗大雅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刍荛(chú ráo除饶):割草打柴的人。先民,古代贤人。[13]“以大知”句:《礼记中庸》:“子曰,舜其大知(智)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迩:近,浅近。[14]非苟为谦:並非随便表示谦虚。苟:苟且,随随便便。[15]取善之宏:广为吸取别人的长处。[16]咨访:咨询,询问。[17]流俗:《孟子尽心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朱熹注:“流俗者,风俗颓靡,如水之下流,众莫不然也。”后泛指世俗或世俗之人。[18]是己而非人:肯定自己而否定别人。[19]狎(xiá匣):亲近,亲热。[20]师心自用:以自己的心为师,只相信自己的意见,只按自己的意见行事。“师心自用”有褒贬两义:褒义为自有主见,不随意附和,不模仿蹈袭;贬义为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一般用为贬义。[21]谨护:小心谨慎地维护。[22]心术:《管子七法》:“实也、诚也、厚也、施也、度也、恕也、谓之心术。”心术即心意的动向和性质。[23]异文鄙事:奇特的记载,低级无聊的事情。[24]取善:吸取长处。[25]屈己:指屈躬下问。[26]几于古:接近古人。[27]宜:理所当然。[28]理无专在:真理不能为一人专有。[29]外朝以询万民:到朝门外边去征求民众的意见。语见《周礼小司寇》:“小司寇之职,掌外朝之政,以致万民而询焉。”[30]不肖:不贤。[31]惟道之所成:只要对于道德学问有所帮助。[32]“孔文子”二句:孔文子:春秋时卫国大夫,姓孔名圉(yǔ雨),谥文。《论语公冶长》:“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夫子:对孔子的尊称。



  刘开(1784—1824),字方来,一字东明,号孟涂,安徽桐城人,诸生。喜交游,不重科举,终生未仕,专心从事古文写作与研究。姚藏著名弟子之一,颇为姚鼎所倚重,谓“此子他日当以古文名家,望溪、海峰之坠绪,赖以复振,吾乡幸也。”可惜早卒,桐城文家常以为恨。于散文写作提倡继承前人传统,主张“以汉人之气体运八家之成法,本之以六经,参之以周末诸子”,然后变而出之,“则之于一家之言”。所写散文明白晓畅,能纵横,有才气,工古文,亦工骈体。著有《刘孟涂集》。《清史稿》有传。
  此篇论虚心好问的美德,从“虚中乐善”,好问而“有益于身”,和“师心自用”,不好问而“害于心术”这正反两方面论述,说理颇为透辟。特别是强调凡真理所在,都要虚心求教,不应分贤愚贵贱老少,所论极是,无论个人修养还是治学,都可以从中吸取教益。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0     标题: 无斋记(清)刘大櫆

  天下之物,天则无忧,而有则有患。人之患,莫大乎有身,而有室家即次之。今夫无目,何爱于天下之色?无耳,何爱于天下之声?无鼻无口,何爱于天下之臭味?无心思,则任天下之理乱、是非、得失,吾无与于其间,而吾事毕矣。
  横目二足之民,瞀然不知无之足乐[1],而以有之为贵。有食矣,而又欲其精,有衣矣,而又欲其华;有宫室矣,而又欲其壮丽。明童艳女之侍于前,吹竽之筑陈于后,而既已有之,则又不足以厌其心志也[2]。有家矣,而又欲有国;有国矣,而又欲有天下;有天下矣,而又欲九夷八蛮之无不宾贡[3];九夷八蛮无不宾贡矣,则又欲长生久视,万历祀而不老[4]。以此推之,人之歆羡于宝贵佚游,而欲其有之也,岂有终穷乎?古之诗人,心知其意,故为之歌曰:“隰有萇楚[5],猗傩其枝[6],夭之沃沃[7],乐子之无知[8]。”夫不自明其一身之苦,而第以萇楚楚可怜 之无知为乐,其意虽若可悲,而其立言则亦既善矣。
  余性颛而愚,于外物之可乐,不知其为乐,而天亦遂若顺从其意。凡人世之所有者,我皆不得而有之。上之不得有驰驱万里之功,下之不得有声色自奉之美,年已五十余而未有子息。所有者,惟此身耳。呜呼!其亦幸而所有之惟此身也,使其于此身之外而更有所有,则吾之苦其将何极矣;其亦不幸而犹有此身也,使其并此身而无之,则吾之乐其又将何极矣。
  旅居无事,左略右史[9],萧然而自足。啼饥之声不闻于耳,号寒之状不接于目,看碟以为无知,而因以为可乐,于是“无”名其斋云。



  注释:
  [1]瞀然:愚昧不明。[2]厌:满足。[3]九夷八蛮:泛指中国四周各民族。《后汉书东夷传》:“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又《礼记王制》正义引李巡《尔雅》注,八蛮为“天竺、咳首、僬侥、跛踵、穿胸、儋耳、狗轨、旁春。”今本《尔雅》只有“六蛮”。[4]万祀:万年,商代称年为“祀”。[5]隰(xí席):低下的湿地。萇(cháng长)楚:植物名,又名羊桃、猕猴桃,蔓生,花赤色,果实似家桃。[6]猗傩(ē nuò阿挪):同婀娜。轻盈柔美的样子。[7]夭(yāo妖):少壮。沃沃:肥美而有光泽。[8]子:指萇楚。知:知觉。以上诗句出于《诗经桧风隰有萇楚》。[9]左图右史:《新唐书杨绾传》:“独处一室,左右图史。”意为以书为伴。“图”、“史”皆指书。



  刘氏一生不得志,至老年仍子然一身,故不无孤寂之感。文中写的是“无知”之乐,抒的却是潦倒之情。文章先写世人贪得无厌,不知“有则有患”,后写自己“所有者,惟此身也”,不知“外物之可乐”,因以“无”名其斋,构思精巧,富有意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0     标题: 吴江两节妇传(清)戴名世

  吴江两节妇者[1],农家女也。姓许氏,家城西之石里村,长适张文达[2],次适周志达。岁乙酉[3],大清兵南下,公卿皆薙发迎降,浸寻及于吴江[4]。文达固以负贩为生[5],至是从明之一二遗臣起事,荷戈为小卒,战败不屈死。其家不知其存亡,使志达往侦之[6],亦被执,令薙发,不从,遂见杀。是时长年二十九,次年十九,相与号泣,备寻其夫尸。会溽暑[7],尸积城下者累累,皆糜烂不可辨识,乃已。
  长既丧其夫,又无舅姑[8],其兄欲迎之归,谢曰[9]:“吾夫虽死,然此固夫家也,义不可以归宁母氏。”次事其姑甚谨,姑怜而散嫁之,涕泣被面谢曰[11]:“新妇所以不死者[12],将代吾夫以事其母,讵可失节他适?”久之,姑得疾,且危,赖妇以存者又七年。及姑濒死,诀日:“我死,依而姊居。”既丧,家财归于周氏子弟,遂依姊以居;各处—室,各奉其夫之主而祀之。两人固农家女,善治田,共种田三亩以自给;舍旁有隙地,度可容两棺,为生圹以待死[12]。吴俗多淫祠[13],好佛,妇人贫无依者,多为尼[14]。有一老尼,教两人薙发以从其教[15]。长曰:“不可!妇人之发,奈何与男子同去之?”次曰:“吾夫以不薙发死,而吾反薙之,何以见否夫于地下?”岁甲戌[16],长年八十,次年七十,尚躬耕如曩时[17]。乡之人悲之,请闻于有司,以旌其门[18]。两入泣且谢曰:“吾姊妹不幸遭多难,廉耻自爱,何旌之有也?且又无后,将旌之以为谁荣乎?”乡之人卒不能强也。
  赞曰:吾尝读《顺治实录》[19],知大兵之初入关也,淄川人孙之獬即上表归诚[20],且言其家妇女俱已效国装[21]。之獬在明时,官列于九卿[22],而江淮之间一介之士[23]、里巷之氓[24],以不肯效国装死者,头颅僵仆,相望于道而不悔也。呜呼!彼孙氏之妇女,视许氏二女何如哉?


  注释:
  [1]吴东:县名,今属江苏省。[2]适:嫁。[3]乙酉:顺治二年(1645)。[4]浸寻:逐渐。[5]负贩:负载货物随处贩卖,即做小买卖。[6]侦:了解,打听。[7]会溽暑:正值天气潮热。溽(rù入):湿气熏蒸。[8]舅姑:公婆。[9]谢:拒绝。[10]被面:掩面。[11]新妇:古代称儿媳为新妇。[12]生圹:人未死时预先准备好的墓穴。圹(kuàng旷):墓穴。[13]淫祠:滥建祠庙。[14]尼:尼姑。[15]薙发以从其教:剃去头发,出家为尼。“教”指佛教。[16]甲戌:康熙三十三年(1694)。[17]曩时:昔时。[18]旌(jīng京):旌表。封建时代官方给予谨守礼教道德者的一种荣誉,一般都要建牌坊或挂匾于门。[19]《顺治实录》:“实录”为中国历代所修每个皇帝统治时期的编年大事记。《顺治实录》为顺治期间的大事记。[20]孙之獬(xiè谢):淄川(今山东省淄川县)人明天启进士,官至侍讲,清兵入关后投降,因练勇守城有功,擢礼部右侍郎,旋以兵部尚书衔招抚江西,后为人弹劾夺职。[21]效国装:仿效满族装束。[22]九卿:封建时代中央政府的九名高级官,各代所指不一,明代以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为九卿。[23]介:与“芥”通,芥菜籽贱而小,故常以“一芥”喻低微贫贱之人或微小事物。[24]氓(méng蒙):百姓。


  在宋、元以后的古代作家文集中,多有“节妇”,“烈女”传。这些文章,一般都是宣传封建的节烈观,露骨地维护旧礼教的。在众多的“烈妇”传中,戴名世此文却是相当独特的一篇。在此文中,封建的节烈观固然有所表现,但作者所着重表现的,是人民群众对清王朝暴政的抗争精神。农家女许氏姐妹的丈夫,一在抗清武装斗争中战死,一因抗拒剃发令而被杀,这样,二女为夫守节,就不能看作单纯出自节烈现;她们后来的拒不剃发,固然是因为不愿为尼,却也有承继丈夫反清之志的意思。作者把她们作为坚持民族气节的劳动妇女来写,流露了强烈的民族感情。“赞语”揭出明时官列九卿的孙之獬“上表归诚”,举家妇女“俱效国装”,以之与“一介之士,里巷之氓,以不肯效国装死者,头颅僵仆,相望于道而不悔”相对照,盛赞人民群众的反清斗争,面对可耻变节的冠带之流表示了极大的鄙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1     标题: 吴顺恪六奇别传(清)王士祯

  海宁孝廉查伊璜继佐[2],崇祯中名士也[3]。尝冬雪,偶步门外,见一丐避庑下[4],貌殊异,呼问曰:“闻市中有铁丐者,汝是否?”曰:“是。”曰“能饮乎?”曰:“能。”引入发醅[5],坐而对饮。查已酩酊[6],而丐殊无酒容[7]。衣以絮衣[8],不谢,径去。
  明年,复遇之西湖放鹤亭下,露肘跣行[9]。询其衣,曰:“入夏不须此,已忖酒家矣。”曰:“曾读书识文字乎?”曰:“不读书识字,何至为丐!”查奇其言,为具汤沐而衣履之[10]。询其氏里[11],曰:“吴姓,六奇名,东粤人[12]。”问:“何以丐?”曰:“少好博[13],尽败其产,故流转江湖。自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敢以为污!”查遽起[14],捉其臂曰:“吴生海内奇士,我以酒徒目之,失吴生矣[15]!”留与痛饮一月,厚资遣之。
  六奇者,家世潮阳[16],祖为观察[17],以摴蒱故[18],遂为窭人[19]。既归粤,寄食充驿卒[20]。稔知关河厄塞形势[21],会王师入粤[22],逻者执六奇[23],六奇请得见大帅言事。既见,备陈诸郡形势,因请给游札数十通[24],散其土豪。所至郡县,壁垒皆下,帅上其功。十年中,累官至广东水陆师提督[25]。
  孝廉家居,久不记忆前事,一旦有粤中牙将叩问请谒[26]致吴书问,以三千金为寿,邀致入粤。水行三千里,供帐极盛[27]。度梅岭,己遣其子迎候道左。所过部下将吏,皆负籣[29]、抱弩矢为前驱。抵惠州,吴躬自出迎,导从杂沓[31],拟于侯王。至戟门[32],则蒲伏泥首[33],登堂,北面长跪[34],历叙往事,无所忌讳。入夜,置酒高会[35],身行酒炙[36]。歌舞妙丽,丝竹迭陈[37],诸将递起为寿[38],质明始罢[39]。自是留止一载,装累巨万[40]。复以三千金为寿,锦绮、珠贝、珊瑚、犀鋗之属[41],不可訾计[42]。
  查既归数年,值吴兴私史之狱[43],牵连及之。吴抗疏为之奏辩,获免于难。初,查在惠州幕府,一日游后圃。圃有英石一峰[44],高二丈许,深赏异之。再往,已失此石。问之,用以巨舰载至吴中矣[45]。今石尚存查氏之家。


  注释:
  [1]吴顺恪(què):吴六奇,字鉴伯,别字葛如,卒谥顺恪。广东丰顺县人。明末行丐吴越间。后依附南明桂王朱由榔,为总兵,清兵攻克潮州时,他投降,做清军的向导,招降了很多郡县。清朝擢他为潮州总兵,经常与郑成功交战,升为广东水陆师提督。死后叙功加官太子太保。[2]海宁:县名,今属浙江省。孝廉:明清时对举人的称呼。查伊璜:名继佐,浙江海宁人,明崇祯十六年(1643)举人。明亡后,改名省,或隐姓名称左尹。工书画。[3]崇祯:明思宗年号。[4]庑(wǔ):堂周围的廊屋。[5]发醅(pēi):打开酒坛。醅,未滤的酒。[6]酩酊(mǐng dǐng):大醉貌。[7]殊:很,极。[8]衣:给……衣服穿。动词。[9]跣(xiǎn):赤脚。[10]汤沐:汤,热水,用以浴身;沐,洗头发。汤沐犹言沐浴、洗澡。[11]氏里:姓氏籍贯。[12]东粤(yuè):广东。古称广东、广西为两粤。[13]博:赌博。[14]遽(jù):匆忙,急。[15]失:错过,失去。[16]家世:家庭的世业或门阀。此处犹言故乡。潮阳:广东省县名。[17]祖:祖父。观察:清代对道员的尊称。道员,清布政司、按察司分管各道的官员。[18]摴蒲(chū pú):又作“樗蒲”。原为古代的博戏,后泛指赌博。[19]窭(jù):贫寒。[20]驿卒:担任驿站差役的士卒。驿,供递送公文的人或来往官员暂住的处所。[21]稔(rěn)知:熟悉。[22]王师:清朝的军队。[23]逻者:巡逻兵。[24]游札:空白的、可以任意填写的札子。札,由上司给下级的官方文书。通:份,篇。量词。[25]累官:连接升官。[26]一旦:他日,有一天。牙将:古代中下级军官。[27]供帐:陈设帷帐等用具以供宴会和行旅的需要。[28]梅岭:即大庚岭,在江西、广东两省边境。[29]籣(lán):装弓箭的器具,形如木桶。[30]惠州:州名,治所在今广东省惠阳县东。[31]导从:在前开路和在后跟随的。杂沓:从多杂乱貌。[32]戟门:古代宫门立戟(一种兵器),唐代三品以上官员也可以在私门立戟,后因称显贵之家的大门为戟门。[33]蒲伏:同“匍匐”,伏地。泥首:叩头至地。[34]北面:古代以面向南为尊位,面向北为下位。向北而坐表示谦虚。长跪:直身而跪,表示庄重、尊敬。[35]高会:盛会,盛宴。[36]酒炙(zhì):酒菜。炙,烤肉,此外泛指菜肴。[37]丝竹:丝,弦乐;竹,管乐,合指音乐。[38]递起:一个接一个起身。[39]质明:天亮时。[40]装:行装。[41]犀象:犀牛角和象牙,皆珍宝。[42]訾(zì)计:估量,计算。訾,限量。[43]吴兴:县名,属浙江。私史之狱:即庄廷鑨明史狱,是清代著名文字狱之一。吴兴盲人庄廷鑨招集学人编辑《明书》,为补明崇祯一朝政事,语多指斥满清,又不用清帝年号,只书南明年号,后被人告发,庄廷鑨戮尸,庄氏家属和为书写序、校阅,买书、卖书、刻字、印刷的人,分别处以死刑或流放。查继佐曾为此书校阅。因此牵连在内。[44]英石:美如玉的石。[45]吴中:泛指春秋时吴国领地,大致在今江浙一带。此指查继佐家乡海宁县。



  王士祯(1634—1711),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今山东桓台县)人。清顺治进士,官至刑部尚书。文学上以诗词著名,论诗推崇盛唐,创“神韵”说,有《带经堂全集》。
  吴六奇是降清的南明将领,这篇别传撇开他的仕宦生涯,只记载他“知恩图报”的佚事传闻,从而巧妙地叙述了吴六奇从乞丐跃身为提督的传奇身世,塑造了一个性豪荡、知诗书、熟地理、有韬略的奇士形象。有人考证,六奇为丐时遇识查继佐,事实上没有这回事。但这是笔记小说类的文学作品,本来也不可作为史实对待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2     标题: 吴他山诗序(清)戴名世

  余游四方,往往闻农夫细民冶情冶思之所歌谣[1],虽其辞为方言鄙语,而亦时有意义之存。其体不出于比、兴、赋三者[2]。乃知诗者,出于心之自然者也。世之士多自号为能诗,而何其有意义者之少也?盖自诗之道分为门户[3],互合訾謷[4],意中各据有一二古人之诗以为宗主,而诋他人之不能知。是其诗皆出于有意,而所为自然者,已汩没于分门户争坛坫之中[5],反不若农夫细民倡情冶思之出于自然,而犹有可观者矣。又其甚者:务为不可解之辞[6],而用事则取其僻[7],用字则取其奇,使人茫然不知所谓,而不知者以博雅称之。以此为术,而安得有诗乎?此诗之一变也。
  他山吴氏,年近八十矣,杖而访我于姑苏寓舍[8],因相与论诗。余曰:“君之诗,宗何代乎?曰:“否。”“僻事以为奥[9],奇字以为古乎?”曰:“否。”“然则君之诗可观矣。”因出以示余。余为择别其合者若干首[10]。他山晼晚不遇[11],策杖行吟[12],时时惧其诗之不传,盖犹不能忘情于名者。余与世论诗多不合,而独喜他山所见略与余同,而他山顾欲得余言以为重。盖众昔读书山中,时当初夏,百鸟之噪于檐际者不绝也。一日,黄鹂来,为数啭[13],百鸟皆喑,已而争逐使之去[14],复相与音鸣如故。余也方为黄鸟之远去,而他山犹欲争名于燕雀啁啾之间乎[15]?他山曰:“吾以待之后也。”因书而归之[16]。


  注释:
  [1]细民:小民,普通百姓。倡(chàng唱):同“唱”、冶:装饰、形容。[2]体:体式。比、兴、赋:古典诗歌创作的三种手法。汉代《毛诗序》总结《诗经》的创作,提出“六义”:风、赋、比、兴雅、颂。“斌”指直叙其事,“比”指比喻,“兴”指通过联想、暗喻或咏他物以发其端来表现作者的思想感情。[3]门户:宗派。[4]訾謷(zǐ áo紫熬):诋毁。[5]坛坫(diàn店):古时盟会的场所。争坛坫意为争盟主,争首领的地位。[6]务:必定,一定。[7]用事:运用史事典故等。僻:偏僻不常见。[8]杖:拄着拐杖。[9]奥:深奥。[10]合者:指合于吴他山关于诗的见解的,即没有宗主、不奥不奇者。[11]晼(wǎn宛)晚:太阳刚下山的光景,比喻年老。不遇:被了解,因而不得进用。[12]策杖行吟:拄着拐杖,走着路吟诗。[13]啭;宛转好听的鸟鸣。[14]争逐:争相追逐。[15]啁啾(zhōu jiū周纠):鸟鸣的声音。[16]归(kuì溃):通“馈”,赠给。


  戴名世不以诗名,但对诗歌创作也有不少精辟的见解。戴氏论诗,与其论文有一致之处,即力主“自然”,认为诗应“出于心之自然”,反对为了取名声争坛坫而有意为诗。有意为诗,必然流于无病呻吟,矫揉造作,模拟剽窃。作者对于劳动人民的诗歌给予了特别的赞许,认为当时诗坛上那些假货远不如“农夫细民”之作,这也足见作者艺术眼光之超卓。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3     标题: 吴同初行状·(清)顾炎武

  自余所及见,里中二三十年来号为文人者,无不以浮名苟得为务,而余与同邑归生独喜为古文辞[1],砥行立节,落落不苟于世,人以为狂[2]。已而又得吴生。吴生少余两人七岁,以贫客嘉定[3]。于书自《左氏》下至《南北史》[4]。无不纤悉强记。其所为诗多怨声,近《西州》、《子夜》诸歌曲[5]。而炎武有叔兰服,少两人二岁;娣子徐履忱少吴生九岁,五人各能饮三四斗。五月之朔,四人者持觥至余舍为母寿[6]。退而饮,至夜半,抵掌而谈,乐甚,旦日别去。余遂出赴杨公之辟,未旬日而北兵渡江[7],余从军于苏,归而昆山起义兵,归生与焉。寻亦竟得脱,而吴生死矣。余母亦不食卒。其九月,余始过吴生之居而问焉,则其母方茕茕独坐,告余曰:“吴氏五世单传,未亡人唯一子一女。女被俘,子死矣!有孙,二岁,亦死矣!”余既痛吴生之交,又念四人者持觥以寿吾母,而吾今以衰绖见吴生之母于悲哀其子之时[8],于是不知涕泪之横集也。
  生名其沆,字同初,嘉定县学生员。世本儒家,生尤夙惠,下笔数千言,试辄第一。风流自喜,其天性也。每言及君父之际及交友然诺,则断然不渝。北京之变[9],作大行皇帝、大行皇后二诔[10],见称于时。与余三人每一文出,更相写录。北兵至后,遗余书及记事一篇,又从余叔处得诗二首,皆激烈悲切,有古人之遗风。然后知闺情诸作,其寄兴之文,而生之可重者不在此也。
  生居昆山,当抗敌时,守城不出以死,死者四万人,莫知尸处。以生平日忧国不忘君,义形于文若此,其死岂顾问哉?生事母孝,每夜归,必为母言所与往来者为谁,某某最厚。死后,炎武尝三过其居,无已,则遣仆夫视焉。母见之,未尝不涕泣,又幾其子之不死而复还也[11]。然生实死矣!生所为文最多,在其妇翁处[12],不肯传;传其写录在余两人处者,凡二卷。


  注释:
  [1]归生:归庄。见《送顾宁人北游序》的作者介绍。[2]人以为狂:全祖望《顾先生炎武神道表》:“最与里中归庄相善,……相传有归奇顾怪之目。”[3]嘉定:县名。在昆山东,今属上海市。[4]《左氏》:指《左传》。《南北史》:指唐代李延寿所撰的《南史》和《北史》。[5]《西州》、《子夜》:指《西州曲》和《子夜曲》,都是南朝乐府民歌,多哀愁之音。亦即后文所说的“闺情诸作”。[6]觥(gōng):古代的一种酒器。[7]北兵:指清兵。[8]衰绖(cuī dié):古代的丧服。绖,古代居丧期时结在头上或腰间的麻带。[9]北京之变:指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自缢死。[10]大行皇帝:臣下因讳言帝死,故称“大行”,谓一去不返。帝、后死而停棺未葬者称“大行皇帝”、“大行皇后”。诔:哀悼死者之文。[11]幾:希望。[12]妇翁:岳父。


  本文选自《顾亭林诗文集·亭林文集》卷五。吴同初名其沆,作者挚友,抗清而死。行状,是记述死者生平行事的文章。这篇行状记述了一位风流倜傥。誓赴国难、抗清而死的志士形象。文章为志同道合的挚友而作,故作者的感时忧国、悲友痛母之情凝聚于笔端,如悲咽的溪水,潺潺地流淌出来。深沉凝重、质朴悲凉,感人至深。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5     标题: 吴云台哀辞(清)吴敏树

  吴云台之殁于京邸也[1],以庚戌四月[2]。今年壬子,余来京师,每过长沙邸下,未尝不悲云台也。云台为人,状貌才气,皆过绝于人[3]。自其少年,人莫不意其飞腾,云台亦厚自负。既屡踬场屋[4],晚乃得乡举,犹自冀得一旦遭逢至大官,立功名以取重于世,不知其遂穷以死也。然云台才实高,为歌诗得杜骨法[5],纵横老健,大类元遗山[6],近今诸子不论也。借其以贫故,颠倒所为[7],不得一意尽力于文章。行身往往不自顾惜,蒙山之訾垢[8],亦不能无恨,独其意气豪俊,可悲也。其生平所与交游,始皆与尽欢,后多稍疏避以去[9],独余犹以故意遇之[10]。其殁也,余在浏阳[11],既为诗以畀之[12],又欲为之铭以遗其孤,而不果,故作为哀辞,以卒余交友之义,且见云台之梗概云。其辞曰:
  四海来萃兮[13],求闻于京;客穷而死兮,万千以赢[14]。嗟若君之才貌兮,胡不究乎公卿[15]?绝命旅邸兮,无人哭声;棺敛无资兮[16],众合以营。惟乡人之仕者兮,多君与之平生[17],终归君于南湘兮[18],翳惟君之才名[19]。我时在于浏阳兮,接赴使而魂惊[20],疑梦寐之来告兮,心恍惚而难明。思廿载之游处兮,自岳麓之始盟。谓君之必速飞兮,翔天路之遐征[21]。人时命固难知兮,终溘死而无成[22]。岂骨相之不侯兮[23],睹犀角之丰盈[24]。文章之在人兮,若树花而鸟鸣,虽吐奇以惊世兮,固素士之所轻。我来京师兮,馆舍行经,悲君之死此兮,视宿草而涕倾[25]。已焉哉!君已死其蔑有知兮[26],聊此辞以当铭。


  注释:
  [1]京邸:在京都的住所,此指长沙邸,即长沙会馆,供湖南籍的同乡旅居。[2]庾戌:道光三十年(1850)。下文“壬子”是咸丰二年(1852)。[3]过绝:超过。绝,过。[4]踬(zhì):绊倒,引申为不顺利。场屋:科举考场。[5]杜:唐代大诗人杜甫。[6]元遗山:金代诗人元问好,字裕之,号遗山。诗词风格悲壮沉郁,多伤时感事之作。[7]颠倒:错乱。此指事务烦乱。[8]訾(zǐ)诟:毁谤,辱骂。[9]稍:逐渐。[10]故意:故人的情意,旧情。[11]浏阳:湖南县名。[12]畀(bǐ)给予,付与。[13]萃(cuì):草丛生貌。引申为聚集。[14]赢:过度。[15]究:达到。[10]敛:通“殓”,给尸体穿衣下棺。[17]与:交往。平生:往常。[18]南湘:湘江之南。湖南省最大河流名湘江。[19]翳(yī):犹“惟”,只,是。惟:由于,因为。[20]赴:讣告,报丧。[21]遐:远。[22]溘(kè):忽然。[23]骨相:骨骼相貌。古代相士根据人的骨相特征来测算人的命运。[24]犀角:额角骨,额角丰满是富贵王侯的骨相。[25]宿草:隔年的草。《礼记檀弓上》:“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意思是为亡友悲哀一年就可了。这里反用其意,表示悲哀无尽。[26]蔑:无。


  吴云台是始终没能步入仕途,结果贫困而殁的读书人,这篇哀辞的同情惋惜之意是显而易见的。尤其在勾勒吴君的人生、性格悲剧时(如“惜其以贫故”一层),曲折委婉写来,着墨不多,却能使读者也为之悲哀。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6     标题: 吾庐记(清)魏禧

  季子礼[1],既倦于游,南极琼海[2],北抵燕,于是作屋于勺庭之左肩[3],曰:“此真吾庐矣!”名曰:“吾庐”。
  庐于翠微址最高,群山宫之[4],平畴崇田[5],参错其下,目之所周,大约数十里,故视勺庭为胜焉。
  于是高下其径,折而三之。松鸣于屋上,桃、李、梅、梨、梧桐、桂、辛夷之华[6],荫于径下,架曲直之木为槛[7],垩以蜃灰[8],光耀林木。
  客曰:“斗绝之山[9],取蔽风雨足矣。季子举债而饰之,非也。”或曰:“其少衰乎!其将怀安也。”
  方季子之南游也,驱车瘴癞之乡[10],蹈不测之波,去朋友,独身无所事事,而之琼海。至则飓风夜发屋,卧星露之下。兵变者再,索人而杀之,金铁鸣于堂户[11],尸交于衢[12],流血沟渎。客或以闻诸家,家人忧恐泣下,余谈笑饮食自若也。及其北游山东,方大饥,饥民十百为群,煮人肉而食。千里之地,草绝根,树无青皮。家人闻之,益忧恐,而季子竟至燕。
  客有让余者曰[13]:“子之兄弟一身矣,又唯子言之从。今季子好举债游,往往无故冲危难,冒险阻,而子不禁,何也?”余笑曰:“吾固知季子之无死也。吾之视季子之举债冒险危而游,与举债而饰其庐,一也。且夫人各以得行其志为适。终身守闺门之内,选耎趑趄[14],盖井而观,腰舟而渡[15],遇三尺之沟,则色变不敢跳越,若是者,吾不强之适江湖。好极山川之奇,求朋友,揽风土之变,视客死如家,死乱如死病,江湖之死如祍席[16],若是者,吾不强使守其家。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17]’。夫若是者,吾所不能而子弟能之,其志且乐为之,而吾何暇禁?”
  季子为余言,渡海时舟中人眩怖不敢起,独起视海中月,作《乘舟渡海歌》一首。兵变,阖而坐,作《海南道中诗》三十首。余乃笑吾幸不忧恐泣下也。
  庐既成,易堂诸子[18],自伯兄而下皆有诗;四方之士闻者,咸以诗来会,而余为之记。


  注释:
  [1]季子礼:魏礼,字和公。与兄际端及禧齐名,故更为伯子、叔子,季子以自号。喜慷慨,工诗文,足迹几遍天下。年五十,始倦游返于翠微,构室而居。著有《魏季子集》。[2]琼海:今海南岛。[3]勺庭:魏禧自己在翠微峰的居室名。左肩:左首。[4]宫:围绕,屏障。[5]平畴崇田:高高低低的田地。[6]华:通“花”。[7]槛:栏杆。[8]垩(è):涂刷。蜃灰:蚌壳烧成的灰。[9]斗绝:即“陡绝”。[10]瘴癞:同“瘴疠”,指山林温热地区所流行的恶性传染病。[11]金铁:指兵器。[12]衢:四通八达的大路。[13]让:责备。[14]选耎(xùn ruǎn):怯懦不前。趑趄(zī jū):且行且却,徘徊不前的样子。[15]腰舟:古人把葫芦系在腰间,用以渡水,故称“腰舟”。[16]祍(rèn)席:床席。[17]“孔子曰”二句:语见《孟子滕文公下》:“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其语当为孟子语。意谓有志之士不怕弃尸山沟。[18]易堂诸子:指“易堂九子”等诸先生。


  魏禧(1624—1680),字冰叔,一字叔子,号勺庭,江西宁都人。年十一,补县学生。明亡,隐居翠微峰。年四十,出游江浙一带,广泛结交隐逸之士。康熙十七年(1678),诏举博学鸿词,以疾辞。有司催就道,不得已至南昌,称疾笃,乃放归。后二年卒,魏禧及其兄际端,弟礼,并有文名,被称“宁都三魏”。三魏与彭士望、林时益、李腾蛟、丘维屏、曾灿、彭任七人讲学于宁都翠微峰之易堂,提倡古文实学,世称“易堂九子”。魏禧喜读史,尤好《左传》及苏洵文。其文“凌厉雄杰”,为世所称。著有《魏叔子文集》等。
  本文选自《魏叔子文集》卷十六。是魏禧为其弟魏礼的“吾庐”写的居室记。记中既写了“吾庐”的得名与景物,而篇幅更多的则是在写其弟的为人,以及自己对其弟的培养与希望。作者主张通过艰险的环境来锻炼,才能成为有用之材,不能“终身守闺门之内”,作“遇三尺之沟,则色变不敢跳越”的懦夫。这对我们今天仍有启示作用。文章讲究起伏变化,反映当时的社会面也广,含意也发人深省。


  译文:
  季子魏礼,已经对四方飘游的生活感到厌倦了:他曾经南面直到海南岛,北面到河北一带,于是筑屋于勺庭的左角,说:“这才真是我安身的地方了!”便名为“吾庐”。
  吾庐在翠微峰上位址最高,群山围绕着它,高高低低的田地,交错其下,极目四望,大约有几十里,所以要比勺庭幽美。
  他又顺应地势,将小径折成三段。松声迎风鸣于屋上,桃、李、梅、梨、梧桐、桂、辛夷这些花叶,掩映于径下,用曲直不一的木条做成栏杆,涂上了蚌壳灰,它的光泽便闪烁在林木之间了。
  有人说:“筑屋于陡峭的山上,只要能遮蔽风雨就够了,季子却借债来布置,实在不值得。”也有人说:“大概季子的意志有些衰颓了吧,因而想过过安逸的生活。”
  当季子南游的时候,车子奔驰在瘴气郁结的异乡,身冒不测的风险,远离朋友,独个儿无所作为,就此前往海南岛。到了那里,一夜之间大海风便将房屋吹毁,只得躺在露天之下。又碰到两次兵变,老百姓被乱兵搜寻到就遭杀害,刀剑之声响彻门庭,尸体堆积在大街上,鲜血流注于沟道。有的人把消息告诉家里,家里人吓得哭了,我却象平日一样谈笑吃喝。后来他又北游山东,恰巧逢到大荒年,灾民成群结队,煮人肉充饥。千里之内,连草根树皮都食尽了,家里人听到后,更加害怕,可是季子竟然还能到达河北。
  有人责备我说:“您和季子是同胞兄弟,他又事事都听您的话,现在季子喜欢借债远游,常常受到意外的灾难,您为什么不加阻止?”我笑着说:“我原知季子是不会死的呀!我看季子的借债冒险而远游,和他的借债布置屋子是一样道理;而且人都以能实现自己志愿为舒畅。如果他只想毕生终老于内室之中,连走一步路也瞻前顾后、似进非进,盖上井盖才敢看井,系着腰舟才肯渡水,一见三尺宽的沟,立即大惊失色不敢跳越,象这样的人,我决不会强使他到江湖之上。反之,如果性喜纵情于奇山异水,寻访良朋好友,吸取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把死在外地看作死在家里,死在变乱中看作死于疾病,死在江湖间看作死在床席上一样,象这样的人,我决不会强使他坐守在家里。孔子说:‘有志气的人是连死在山沟里也毫不顾虑的。’象这样的行动,我自己虽然做不到而子弟们却能做到,并且正是出于他们的志趣乐于做去,我连赞成都来不及怎么还能阻止呢?”
  季子还对我说过:渡海时同船的人都被风浪颠簸得头晕心惊不敢起床,唯有他起而赏览海上月色,还作了一首《乘月渡海歌》。兵变时,他也镇定地闭门而坐,作了三十首《海南道中诗》。我听了,便暗笑自己幸亏没有象家里人那样吓得哭泣。
  吾庐筑成后,易堂的各位人士,从我大哥以下都写诗纪念,各地文士得知后,也都以诗篇来聚会,我就写了这篇《吾庐记》。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6     标题: 武季子哀辞(清)方苞

  康熙丙申夏,闻武君商平之丧[1],哭而为墓表,将以归其孤[2]。冬十月,孤洙至京师[3],曰:“家散矣;父母、大父母、诸兄七丧,蔑以葬[4],为是以来。”叩所学,则经书能背诵矣。授徒某家,冬春间数至,假唐、宋诸家古文自缮写。首夏[5],余出塞,返役,而洙死已浃日矣[6]。
  始商平友子三人[7],余皆见其孩提以及成人[8],长子洛为邑诸生,卒年二十有四。次子某,年二十有一,将受室而卒。洙其季也。亿洙五六岁时,余过商平,常偕群儿喧聒左右。少长,抱书从其父往来余家。及至京师,则干躯伟然。余方欲迪之学行以嗣其宗[9],而遽以羁死[10]。有子始二岁。
  商平生故家,而窭艰迫厄视细民有甚焉[11]。又父母皆笃老烦急[12],家事凌杂,米盐无几微[13],辄生瑕衅[14],然卒能约身隐情以尽其恩,而不愆于义[15]。余每叹其行之难也。而既赢其躬[16],复札其后嗣[17]。呜呼:世将绝而后乃繁昌者,于古有之矣,其果能然也邪?
  洙卒子丁酉十月十日[18],年二十有一,稿葬京师郭东江宁义冢[19]。余志归其丧[20],事有待,先以鸣余哀。其辞曰:
  嗟尔生兮震愆[21],罹百忧兮连延[22],蹇孤游兮局窄[23],命支离兮为鬼客[24]。天属尽兮茕茕[25],羌地下兮相从[26]。江之干兮淮之汭[27],繄先灵兮日延企[28]。魂朝发兮暮可投,异生还兮路阻修[29]。孺子号兮在室,永护呵兮无失[30]。


  注释:
  [1]武君商平:武商平名文衡,溧水县岁贡生。方苞之兄百川的好友。[2]归:通“馈”。赠送。孤:死了父亲的孩子。[3]洙:武洙,武商平的三儿子。[4]蔑:无。[5]首夏:初夏。[6]浃日:十日。见《国语楚》下:“远不过三月,近不过浃日”《注》:“浃日,十日也。”[7]友:有。姚鼐《古文辞类纂》作“有”。[8]孩提:婴幼儿,《孟子尽心》上:“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注:“孩提,二三岁之间,在襁褓,知孩笑,可提抱者也。”[9]迪:启发。嗣其宗:继承武氏的宗族。[10]遽:突然。[11]窭艰:贫困。《诗邶风北门》:“终窭且贫,莫知我艰。”朱熹《集传》“窭者,贫而无以为礼也。”郑《笺》“艰,难也。”迫厄:生活窘迫。视:比。细民:小百姓。[12]笃老:年纪很老。《汉书疏广传》:“(广)上书乞骸骨,上以其笃老,皆许之。”烦急:心情烦躁不安。[13]几微:很少一点。[14]瑕衅:等于说矛盾。瑕,玉之疵。衅,瑕隙。[15]愆于义:违反道义。《左传定公十年》:“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16]赢:瘦弱。[17]札:夭死曰札。见《左传昭公四年》:“民不夭札”《注》:“短折为夭,夭死为札。”[18]丁酉:康熙五十六年(1717)。[19]稿葬:用草裹尸埋葬。意思是草率地埋葬。义冢:掩埋客死者、无主尸体的公墓。[20]志归其丧:决意把他的遗体运回家乡。[21]震愆:遭逢盛大的灾祸。[22]罹:遭受。百忧:种种忧患。连延:一个接一个地连绵不断。[23]蹇:发语词,通“謇”。局窄:犹局促、窘迫。[24]命:命运。支离:乖蹇。鬼客:他乡之鬼。[25]天属:亲属。《庄子山木》:“林回弃千金之壁,负赤子而趋。……或曰……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疏》:“赤子亲属也。”后世称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为天属。茕茕:孤独的样子。[26]羌:发语词。相从:相随。[27]汭:河流的隈曲处。[28]繄:发语词。延企:伸颈以望。曹植《闲居赋》:“登高丘以延企。”[29]异生:指魂魄。阻修:阻隔而遥远。[30]护呵:犹呵护。呵禁守护。


  本文写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记述家境贫寒的武季子,不幸又客死京师,只留下一个两岁的孤儿,情况十分悲惨。文笔委婉曲折,参差有致,催人落泪。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6     标题: 物外清游(清)王韬

  余羁旅香海,闭门日多,罕与通人名士交接[2]。读书之暇,惟与包榕坊孝廉作物外游,临水登山,别饶胜趣。
  最近为博物院,中藏西国书籍甚夥,许人入内繙阅。舆地之外,如人体、机器、无不有图,纤毫毕具。院中鸟兽虫鱼、草木花卉,神采生新,制造之妙,殆未曾有。
  院旁即观剧所,西人于此演剧奏乐伎,大抵搬运之术居多,神妙变化,奇幻不可思议。
  英人所设书院三所:早“保罗书院”,主其事者曰宋美;曰“英华书院”,主其事者曰理雅各;曰“大英书院”,主其事者曰史安。皆许俊秀弟子入而肄业,学成则备国家之用,或荐之他所。“保罗书院”与会堂毗连一带,修竹萧疏,丛树阴翳,细草碧莎,景颇清寂。每至夕阳将下,散步其间,清风徐来,爽我襟袖,辄为之徘徊不忍去。
  中环房舍尤精,多峻宇雕墙,飞甍画栋。所设阛阓[3],多绝大贸易,衢路亦开广,故不若上环之甚嚣尘上[4]。近临水滨,有自鸣钟甚巨,声闻十许里外。
  “博胡林”相距较远,为西人避暑所居,雾阁云窗,穷极华美、四周环植树木,杂以名花,绿荫缤纷,绮交绣错;中庭流泉㶁㶁[5],喷薄而出;室内湘帘棐几[6],玉碗晶杯,入坐其中,几忘盛夏,不必雪藕调冰、浮瓜沉李也[7]。理君于课经余闲[8],时招余往,作竟日流连。一榻临风,凉飚飒至,把卷长吟,襟怀闲旷,余谓此乐虽神仙不啻也[9]。理君不敢独享,必欲分饷,真爱我哉!
  距数十武有蓄水池[10],澄波数顷,彻底可鉴;旁设兵舍,有专司之人。盖恐人投毒物于清流者也。港人饮水多仰给于此,虽遇旱干,亦无害饮食,德沾被广焉[11]。
  “博胡林”左右,所有西商别墅,多由渐拾级而上。建屋诸式,均各异观。雉堞周遭[12],层台轩敝,隐然若防敌国。西人于居家,亦讲求武备如此。其屋或在山腰,或踞山脊,造其巅而远望焉,四顾苍茫,浩无涯涘[13],冈峦若垤[14],海水若盂,船舰横排,具有行列,亦可扩胸襟而豁眼界矣。附近有仿日本屋宇,纸窗竹栏,亦复雅洁可喜。香港素无蚊,惟其地多长丰草,夕间安睡,颇有蚊患,亦一憾事。
  再由此曲折而登,更上一层,则为山顶。小屋数椽[15],窗明几净,守者所居。户外高矗一竿,上悬旗帜。外埠有船至,则一旗飘扬于空中,从下瞻之,了然可识。余曾至悬旗处当风而立,掷手中巾于地,仍复飘回。守者谓:无论何风,必向内而吹,亦一奇也。
  远客来游此间,必住公墅。公墅广袤数十亩,杂花异卉,高下参差;惜无亭榭楼台为之点缀,殊逊于中国园囿耳。每日薄暮,踆乌将落[16],皓兔旋升[17],乘凉逭暑者翩然而来[18]。雾縠云裳[19],蕉衫纨扇,或并肩偶语,或携手偕行,殊觉于此兴复不浅。此亦旅舍之闲情,客居之逸致也。



  注释:
  [1]物外:世外,超脱于世俗之外。清游:清净之游,不受外物干扰。[2]通人:学识渊博的人。[3]阛阓(huì):街市。[4]甚嚣尘上:人声喧嚷,尘土飞扬。[5]㶁㶁(guó):流水声。[6]棐(fěi)几:用榧木做的几。[7]浮瓜沉李:语出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后人习用为夏日游宴之词。[8]理君:指理雅各(James Legge),英国汉学家,英华书院院长。当时正着手将中国的四书五经译为英文,处到王韬的帮助。[9]不啻(chì):不异于。[10]武:古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11]被:及。[12]雉堞:泛指墙。[13]涘(shì):水边。[14]垤(dié):小山丘。[15]椽:指房屋间数。[16]踆(qūn)乌:传说太阳中的乌鸦,代指日。[17]皓兔:代称月亮。[18]逭(huàn)暑:避暑。[19]縠(hú):轻纱。



  本文选自《漫游随录》。王韬于1862年(同治元年)逃往香港。当时香港成为英国殖民地仅二十多年,王韬在《漫游随录》中描写了香港的街市景观和风气变化,如“香港羁踪”篇提到:“香港本一荒岛,山下平地距海只寻丈。西人擘画经营,不遗余力,几于学精卫之填海,效愚公之移山”。这篇题为“物外清游”,主要描写作者闲游香港所见到的建筑景观。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4 15:57     标题: 西城别墅记(清)王士祯

  西城别墅者,先曾王王父司徒府君西园之一隅也[1]。
  初,万历[2]中府君以户部左侍郎乞归养[3],经始此园于里第之西南[4],岁久废为人居[5],唯西南一隅小山尚存。山上有亭,曰石帆[6]。其下有洞,曰小善卷[7]。前有池,曰春草池。池南有大石横卧,曰石丈山。北有小阁,曰半偈阁[8]。东北有楼五间,高明洞豁[9],坐见长白诸峰[10]。前有双松甚古。曰高明楼。楼与亭皆毁于壬午之乱,唯松在焉。
  康熙甲子,予以少詹事兼翰林侍讲学士,奉命祭告南海之神,将谋乞归侍养祭酒府君[11],儿涑念予归无偃息之所[12],因稍葺所谓石帆亭者[13],覆以茅茨[14],窗槛皆仍其旧,西*
  而东首[15],南置三石,离立曰三峰。亭后增轩三楹[16],曰樵唱。直半偈阁之东偏,由山之西修廊缭绍,以达于轩阁。由山之东,有石坡陀[17],出亭之前,左右奔峭[18],嘉树荫之,曰小华子冈。冈北石蹬下属于轩阁,其东南皆竹也。南有石蹬,与洞相直。洞之右以竹为篱,至于池南。篱东一径出竹中,以属于蹬[19],曰竹径。其南限重关内外皆竹,榜“茂林修竹”四大字[20],岌岌飞动[21],临邑邢太仆书也。楼既久毁,葺之则力有不能,将于松下结茅三楹[22],名之曰“双松书坞”。西园故址尽于此。
  出宸翰堂之西[23],有轩南向,左右佳木修竹。轩后有太湖巨石,玲珑穿漏,曰大椿轩。轩南室三楹,回廊引之,曰绿萝书屋。其上方广,可以眺远,曰啸台。薜荔下垂,作虬龙拏攫之状[24],百余年物也。是为西城别墅。
  予尝读李文叔《洛阳名园记》[25]、周公谨所记《吴兴园圃》[26],水石亭馆之胜,甲于通都[27],未几,已为樵苏刍牧之所[28]。而先人不腆敝庐[29],饱历兵燹[30],犹得仅存数椽于劫灰之后[31],岂非有天幸欤?
  予以不才被主知,承乏台长[32],未能旦夕归憩于此。聊书其颠委[33],以为之记,示吾子孙,俾勿忘祖宗堂构之意云。
  或笑之曰:“是蕞尔者[34],何以记为[35]?”予曰:“非然也。释氏书言维摩诘方丈之地[36],能容三万二千师子座[37];第三禅遍净天上,六十人共坐一针头听法。能作如是观,安在吾庐之俭于洛阳、吴兴乎[38]?”因并书之。



  注释:
  [1]先曾王王父司徒府君:《尔雅释亲》:“父之考为王父。”又曾祖为曾祖王父。按曾王王父,同曾祖王父,即曾祖父之称。王士祯曾祖父名之垣,明嘉靖壬戌进士,历官户部左侍郎,赠户部尚书。司徒,原周代地官名,为六卿之一,掌邦教。清代俗称户部尚书为大司徒。府君,子孙对先祖的尊称。[2]万历:明神宗年号。[3]乞归养:旧时做官的人请退职,称“乞归养”。归养,养亲之义。[4]经始:开始营造。《诗经大雅灵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5]岁久废为人居:谓西园岁久荒废,已居住了人家。[6]石帆:亭名。[7]小善卷:善卷,洞名。按《明一统志》载,善卷洞在宜兴国山东南。洞宽广坐千人,壁刻佛像。小善卷取名于此。[8]半偈(qì气)阁:阁名。按“偈”,义为休息,通“憩”。[9]洞豁:开朗。[10]长白:长白山,在邹平县南。[11]祭酒府君:王士祯父名与敕,顺治元年拔贡,累封国子祭酒。[12]儿涑(sù速):王士祯大儿名启涑。偃息,休息。[13]葺:修补。[14]茅茨:用茅草、芦苇盖的屋顶。[15]西*
  (kāo)而东首:谓石帆亭坐西朝东。*
  ,指亭背。[16]轩:有窗槛的小房。楹:计屋数的单位,一列为一楹。[17]坡陀:同“陂陀”,倾斜不平貌。[18]奔峭:陡起直立。[19]属(zhǔ主):接连。[20]榜:匾题。[21]岌岌(jí及):高貌。[22]结茅:筑盖茅屋。[23]宸(chén晨)翰堂:堂名。[24]拏(ná拿)攫(jué决):以爪疾取。虬龙拏攫,形容薜荔苍藤老劲的样子。拏,“拿”的异体字。[25]洛阳名园记:书名,记洛阳别墅十九所。宋李革非著。革非字文叔,宋济南人。[26]周公谨:周密,字公谨,先世济南人,南宋时迁居潮州。[27]甲于:冠于,占第一。[28]樵苏刍(chú除)牧之所:打柴放牧的场所,谓其地荒芜景象。刍牧,牲畜吃草。[29]先人不腆(tiǎn)敝庐:谓祖上留下来的简陋房舍。腆,丰厚。[30]兵燹(xiǎn险):战火。[31]劫灰:本为佛家语,后常借指被兵火烧毁的残余。[32]承乏:旧时官吏常用的谦词,意谓官员缺乏,暂由自己担任其职位。《左传成公二年》:“敢告不敏,摄官承乏。”[33]颠委:犹“颠末”,始末。[34]蕞(zuì最)尔:小貌。蕞尔者,指西城别墅。[35]为:语助词,同“乎”。[36]释氏书:称佛经。佛家祖为释迦牟尼,因称佛经为释氏书。维摩诘:人名,释迦牟尼在世时的一个居士。[37]师子座:佛座。上雕狮子。师,同狮。[38]俭:少,不及。


  本文选自《蚕尾集》卷六,记述新城县渔洋故居西城别墅的规模及变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3     标题: 西郊观桃花记·(清)朱鹤龄

  吾邑城隍偪仄[1],独西郊滨太湖,野趣绵旷,士女接迹。
  出西门约里许,为江枫庵。庵制古朴,开士指月熏修之所也[2]。折而南一里,为石里村。桑麻翳野,桃柳缀之,黄花布金,温黂炙日[3]。昔嘉靖中,乡先生陆公居此地。陆公治行有声,今遗构尚存,止小听事三间耳。
  又南则桃花弥望,深红浅红、错杂如绣者,梅里村也。地多梅花,十年前,余犹见老干数百株,名流觞咏,每集其下,今多就槁。里人易种以桃,争红斗绯,缤纷馥郁,园田鸡犬,疑非人间。奚必武陵路谿畔始堪避秦哉?
  迤逦而行数百武,为朴园。园中有墩,可以四眺。隆万间[4],高士张朴所居。张工画,颇能诗。邑令徐公尝看梅来访,屏驺从,倾壶觞,日暮列炬前导,人折花一枝以归。茂宰风流,升平盛事,今不可复睹矣。
  又南数十武,有庵,庵名独木。万历中,忽有梓木浮太湖而来,木广二十围。里人异之,锯为栋梁,结构具足,供大士其中[5]。至此为桃花艳胜处。花皆映水,两岸维百余株,艳冶如笑,醉面垂垂,暖晕熏人,落英满袖。为咏唐人“向日分千笑,迎风共一香’之句。低回久之,循庵而西,即太湖滨也。是日晴澜如镜,万顷无波。遥望洞庭西山,雾霭朦胧,明灭万状。坐盘石,灌尘巾,意洒然适也。回首桃林,如霞光一片,与暮烟争紫,恨无谢脁惊人语,写此景物耳。
  吾因是有感矣:昔徐武宁之降吴江城也,其兵自西吴来,从石里村入此,青原绿野,皆铁马金戈蹴踏奔腾之地也。迄今几三百年,而谋云武雨之盛犹仿佛在目。经其墟者,辄寤叹彷徨而不能去,况陵谷变迁之感乎哉!计三四十年以来,吾邑之朱甍相望也[6],丹轂接轸也[7],墨卿骚客相与骈肩而游集也,今多烟销云散,付之慨想而已。孤臣之号,庶女之恸,南音之戚,至有不忍言者矣!惟此草木之英华与湖光浩皛,终古如故。盖盛衰往复,理有固然,彼名人显仕,阅时雕谢[8],而不能长享此清娱者,余犹得以樗栎废材[9],翫郊原之丽景[10],延眺瞩于芳林。向之可感者,不又转而可幸也哉!然则兹游乌可以无记?
  时同游者,周子安节,顾子樵水,余则朱长孺也。

  注释:
  [1]偪,同“逼”。[2]开士,对僧人的敬称。[3] 温黂(fén坟)炙日:麻子被日光晒得暖暖的。黂,麻子。[4]隆万:隆庆,明穆宗年号(1567—1572)。万历,明神宗年号(1572—1619)。[5]大士:菩萨。[6]朱甍(méng蒙):红漆的屋栋,指称豪门显贵的房舍。[7]丹轂(gǔ古):红漆的车轂,指士大夫乘坐的车子。[8]阅时:过时。雕,通“凋”。[9]樗栎(chùlì处利):樗和栎,两种无用之材。比喻才能低下。[10]翫,同“玩”,游赏。

  朱鹤龄(1606—1683),江苏吴江人,字长孺。明诸生。颖敏好学,初专力词赋,尝笺注杜甫、李商隐诗。入清,屏居著述,晨夕不辍,行不识途,坐不知寒暑。人或以为愚,遂自号愚庵。著述甚富,有《愚庵诗文集》及《读左日钞》等。
  本篇按观游次序组织结构,却不呆板拙滞。文章第一句便点明出游观花的欲望。由于所居之城逼仄,殊少野趣,滨于太湖的西部就成为心神向往之地。作者怀着浓郁的赏玩心绪出城,沿途所见,一一拾得笔底,然后落在桃花胜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4     标题: 希腊游记(节选)(清)康有为

  希腊岛地域甚奇[1],大半几周以海,号称半岛,而突出二千里,广数百里,故几同海国矣。且凹凸杈枒,又有无数岛屿辅之。其中剖地为二,有内海以交通,故吞吐山海,牙角崎嵚[2],不可思议。
  吾自雅典乘汽车至可连士易汽船[3],穿内海二千里,至北极之可孚岛[4],群山连亘,突兀起伏,变化波峭,雄秀奇妙,亭亭媚妩,宇内少有其比,惟意大利、那威及吾江浙与日本间稍近之。其在北者稍粗豪,群山奔走,龙飞凤舞。至极南之端,以渐淘汰其粗,则秀美而稍特,独臻其胜,东坡诗所谓“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矣[5]。况又与海波相映带,遥遥二千里,如美人照镜,罗袜凌波。而雅典都邑,三面半环山,惟西南一角临海,尚有小冈障焉。以山为郭,中开数十里平原,而郭中冈阜耸起,皆山石嵯峨,绝无平迤冗沓者。北有崇山中穿至城中,突起石冈,高十余丈,曰“厄岌坡利士冈”[6],为京城之镇,气象駊騀[7]。古寺庙议院胜迹,多在其颠麓[8],王宫在其前。
  吾乘马车登冈颠而望全城,侧睨海波,俯瞰邑野,群山嵯峨而合抱,海水喷激而飞扬。西南一冈,为囚索格底之狱[9],冈外海角名“沙林士”,即昔战拒波斯,大坏波人军舰数百艘,大流士王逐遁[10]。夫以百万之师船,临蕞尔小国之京邑[11],而雅典能以数百万之众破之,用以保其文明,导扬光大,而传于欧土,雅人虽文乎?其武功之盛,惟项羽以三万人,破章邯百万之师可比之[12]。嗟乎,岂非山川奇秀,吞吐海波,有以致之耶!
  迄今登冈顾盼,古堂遗庙,败堵危墙,壮丽遗模,林立可指,郁郁多在,历世多祀,垂二千余年,金石不刊,巍峨犹昔,尚想其制作之伟盛,政俗之风流,令人慕仰徘徊,摩娑感慨于不尽[13]。盖雅典人以美为大义,夫美者情之所爱乐,号称圆首方足含识之论[14],孰有好恶而憎美者?墨子至仁矣,然尚俭太过,庄子以为其道太觳[15],失天下之心,天下不堪,故去王远。孔子以人为道,故以文为尚,是以其道能行。盖文者美也,美之为义,于文之中,又充实华妙中于人心焉。盖文之至矣,安得不为天下后世师乎?
  盖雅典之山川至美,又有海波浩荡之,故其人之物义理[16],以美为尚。夫人类之生,多本于山川之观感,如生于沙漠及卫藏地[17],虽有聪明俊智之灵,岂能为文美之制作乎!中华、印度皆大陆,巴比伦、埃及皆江流[18],其人文美之好尚,必不如海波潏渺之岛国,为尤华妙矣。况希腊后起,兼有埃及、巴比伦、亚述、非尼士之文明[19],易于踵事增华乎[20]!故雅典之文明,皆雅典之地为之,非人力所能强致也。今虽枯山瘠陆,广地不毛,而它日气运转旋,必有复荣之候,雅典重生,未必无日,但必非今日,而在千数百年后耳!
  厄岌坡利士冈,全石,顶平麓峭,古迹大者,萃聚于是。四千年前,巴拉士觐始作庙冈颠,古名诘伋比亚。车至山上稍平,即为庙门,历崇阶七百级,乃至颠。左右廊门如二柱,迫住迦拉厘所作,在西历前四百四十年,当吾春秋末也。左为厄天拿观,石壁颇完好。前廊四柱,盖纪三战功之观也。一胜波斯,一胜玛拉章,一胜斯巴达。于此俯望,城闉广密[21],山海雄奇,最胜矣。
  入正门之左为噫叻地庙,古祀雅典之首王者,左有五柱,横楣尚完,前后半垣颓,惟前亭四柱,刻人像为之甚精,今欧洲宫室伟丽者,刻柱为像,即仿此也。此行数十步,至高平顶处,为扒地嫩庙,堂皇宏壮,方广十余丈,每行十八柱,柱皆伟大莹滑,盖雅典之最瑰构矣。各庙皆用文石极精,皆取材于编梯利觐大山,盖冕呢华第八所作也。此为雅典最高处,周望都邑,山海尤胜,如京师之煤山,钱塘之吴山,吾粤之秀山,桂林之独秀山,福建之乌石山矣[22]。此庙数千年犹完好,其稍坏者则数百年,郅那华人来攻,炮弹所败者也[23]。吾徘徊览眺,感不能言矣。议院亦在此冈麓,今会坏矣。以冈为基,仅存石址十数级,甚峻。上平台,正面左五级,右三级,又左右为议屋,此院虽坏,而基址完好,盖大地民权国会之先师,最为可珍,亦以此为基者也。登此乎如见梭伦诸贤抵掌高议之丰采焉[24]。
  希腊以富级为议员之例,虽似不平,然亦权利义务之至论也。且贫民为农工者,未必通政治,若平等行之,恐成暴民之政。今南美共和国多大乱,惟智利以富级为政独能治,盖师希腊也。然共和民权,只易行于小国,故卢梭谓[25]:“共和政宜行于二万人之国。”故希腊之能创民权政治者,实即希腊能之,若吾中国之大,虽有圣者善政,必不能创此义。盖希腊蕞尔,已分十二国,国小而民寡,又多富民秀民。地僻于海岛易守,国小则易于交通,民寡则易于聚集,富民秀民多,则其势平等,而难以一人行专制。即如今者,瑞士以二十二乡合国,只立议长,不设民主,而能治安也。又如意之非尼士、佛罗炼士、郅那华,德之汉堡、伯雷问、吕壁[26],皆自然创立民主国,亦以地小民寡故耳。
  若吾中国,自黄帝时即已征服万国而统一之,泱泱大陆[27],比于全欧。假令立民主乎?则道路不通,纪纲不立,中国反不能强,不能安,而为人所弱,或分乱成多国久矣、数百里小岛与数万里形势至反,故政法亦至反,惟其相反,是以各得其宜。若今日之宜行国会,实因物质发明,铁路电线之缩地为之,此又与旧地相反,而政亦宜反矣。或者徒以近事责古人,则未知事势也。然民权国会公理也,义之至也,势所必行也,但待其时耳。今乃其时,于是希腊之政法,遂为法于天下。
  环厄岌利士冈之上,分为罗马戏场,在西历前四百五十年,曰:“噫罗爹士厄的哥士”,高五层,自冈足至颠,今其下三四层,多有存者,列如城门,尚百数十户,皆圆拱式,石壁巍峨,刻画精工,其规模之大,令人惊叹。其旁为绥士庙,十二柱甚完而壮,柱上横楣亦完好。庙旁为希腊大戏场,乃西历前五百三十年,亦依山为之,其零石断碣败柱无数,有石几甚完好,石多刻像,多完好而精美者。其巴孤士酒神石十二像,坐立跪各精妙,摩娑不尽。
  议院冈外之石冈,横亘如平台,削石成壁,古为狱室,其梁之孔犹在,即囚索格底死是间。狱开三户,中户大,左右长方户,有铁柱,左方户十三柱,二横,中户十五柱,四横,右方作铁栅可开,其中以现成石室为狱室,阴阴袭人,想见索先生之惨也。抑索先生为学不厌,诲人不倦,明其明德,至今数千年,尚放大光明。人谁不死?如索先生亦何尝死乎。索像奇瑰,而头甚大,匹布缠身,行滕缠足,希腊之服,几似印度,太不文明,故罗马从之,亦极不文明,盖地太热故也。
  有文石大戏场,长六百五十丈,层高一百三十五级,可坐四万八千人,乃西历前三百五十年者。其旧石多为突人取去,今新修之费凡三兆。嗟乎!希腊二千余年前之戏场,宏壮已如此,今全国各地戏场,纽约巴黎至大,仅坐二万人,无有能坐其人数之半者。而彼在远古时,合群之大,行乐之盛,已如此,诚令后人惊艳。盖欲致地方之美盛,非大行地方自治不为功,尊而优之,俨成国体,当其沃土近江海者,其盛不可思议。观于意之非尼士、佛罗炼士,德之汉堡而可推矣。吾国土地既大,而州县之治最与相反,盖县官至卑,科举太少,受治数重,而不能自立,民愚而卑,日趋陋僿乔野[28],亦与自治之小国成反比例也。
  道有华表,屹然数丈,下方中六角,柱上平台,又上作数尺,柱花为三足碟,铁栅护之。是何物哉?则戏园赏物之盛具也。一戏之美至微矣,表之于众以荣之,盛饰其华表以重之,其效如此。然而美术之精,即由此起,人民之乐利,亦由此生,遂以音乐戏曲为全欧导师,余波及于大地矣。
  中国以尚俭为俗,必恶其为淫乐无度矣。相反甚远,无得而称焉。盖以农为国者,必尚劳俭;以工商为国者,必尚奢乐。而大陆国必以农立,海岛国易以工商著,亦根于地势不得已也。惟人道进化,必以文明为尚,文明则必以奢乐为表,若以少数豪贵,最极奢乐,则有败亡之虑,故君子戒之。然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若与民同乐,举国皆富,凡民皆乐,同能审美以致文,则公理之至也,非奢也。今万国并较,若以尚俭为俗,其道太觳。吾中国宫室道路,皆不修饰,器用若窳[29],徒令人轻笑,比于野蛮,无治术甚矣。
  众拉觅碑长方丈许,有盖,制似中国。盖上刻巨石兽如熊,下护石壁,二千余年完好无少缺,文亦存,真可宝也,其旁碑柱屹然无数,雅典古物,以此为最珍异矣。
  非罗拍皮士华表三层,下大上小,以一大石为之。中有横象,刻人马,顶为二龛,左圆大者一象盘坐,首断矣。右方者象垂足,石与刻皆精美甚。
  风神塔六角,崇二丈,下三阶,顶数尺,刻人物,画甚完好而精美。其象逼真欲飞,余石皆磨滑晶莹。
  右三事皆二千余年至完好精美者。



  注释:
  [1]希腊:位于欧洲巴尔干半岛南端,与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保加利亚、土耳其相毗邻,东临爱琴岛,西接地中海。1396年被土耳其占领,1830年独立,成立希腊王国。[2]崎嵚:高峻不平。[3]雅典:希腊首都,古希腊文明发源地。可连士:今译科林斯。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北的一个城市。[4]可孚岛:即克基拉岛,位于希腊西北角。[5]“端庄”两句:出自苏轼《和子由论书》诗。[6]厄岌坡利士冈:今译阿克罗波利斯山,高152米,为早期雅典的天然中心,公元前580年,山上建起了雅典娜神庙及其他宗教建筑,形成颇具规模的圣地。公元前480年,大部分建筑被入侵的波斯人摧毁。公元前5世纪,雅典人用40年时间用白色大理石重建了阿克罗波利斯山的全部建筑,其中有举世闻名的帕台农神庙(本文译为“扒地嫩庙”)。公元前338—前332年,山下造起会堂、大䂴廊、竞技场(文中为罗马戏场),扩建了迪奥尼苏斯剧场。[7]駊騀(pǒ ě):高大的样子。[8]颠麓:山麓的顶端。[9]索格底:今译苏格拉底(前469—前399),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被奴隶主民主派囚于狱中,由法庭判以死刑。[10]大流士:大流士一世(公元前522—前486年在位),波斯国王。公元前499年,他派舰队远征雅典,为风暴所毁。公元前490年再次出征,在马拉松被雅典人击败。[11]蕞尔小国:极小的国家。[12]“惟项羽”二句:指项羽破秦军于巨鹿一事。[13]摩娑:抚摸。[14]圆首方足:指人类。[15]太觳(què):磁瘠薄。《庄子天下》:“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16]物:选择。[17]卫藏地:即西藏地区。[18]巴比伦:古代“两河流域”最大城市。在今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之南。[19]亚述:古代东方奴隶制国家。非尼士:即威尼斯。意大利东北部的城市。[20]踵事增华:继续前人的成就,并加增饰,有所提高。[21]城闉(yīn):城墙。[22]煤山:北京景山。吴山:在浙江杭州西湖东南。秀山:广州市北面的越秀山。独秀山:桂林的独秀峰。[23]郅那华:意大利的热那亚。[24]梭伦:(公元前约638—559):古雅典政治改革家主诗人。[25]卢梭(1712—1778):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26]佛罗炼士:意大利的伦罗伦萨。伯雷问:德国柏林。吕壁:德国莱比锡。[27]泱泱:宏大的样子。[28]陋僿乔野:意为浅陋、虚饰、粗野。[29]窳(yǔ):粗劣,不坚实。



  本文选自《康南海文集》。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逃亡海外,漫游北美和欧洲各国,历时十二年,1908年由土耳其往游希腊。这篇游记便详细描述了古希腊首都雅典的地理环境、名胜古迹,并在叙事与写景中,不时引发议论感慨。作者认为地理环境与文明风尚有内在联系:“雅典之文明,皆雅典之地为之”;提出了“共和民权,只易行于小国”的政治见解,并时时与“泱泱大陆”的中国对比。尽管作者的政治见解有偏颇之处,但也表现了作者作为政治家的深刻敏感之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4     标题: 析廉(清)林纾

  廉者,居官之一事,非能廉遂足尽官也[1]。六计尚廉[2],汉法,吏坐脏者,皆不得为吏[3]。鄙意此特用以匡常人。若君子,律身固已廉矣,一日当官,忧君国之忧,不忧其身家之忧,宁静澹泊,斯名真廉。若夫任气以右党[4],积偏以断国[5],督下以诿过[6],劫上以迁权[7],行固以遂祸[8],挑敌以市武[9],朘民以佐欲[10],屏忠以文昏[11],其人日㤄然自直其直以为廉[12],夫公孙弘、卢杞之廉岂后欤[13]?
  君子不名之廉者[14],国贼也。贼幸以廉自冒,劫君绝民覆国,恶可因其冒廉而宽之?矧若人者[15],吾又安知其不外糠籺而内粱肉也[16]?贪财为贪,贪权贪势尤贪。权势所极,货由之入[17],官属者慑之矣,国人者慑之矣,暮夜之事即知[18],而谁言之?虽其人盛言默财[19],而饷之财者[20],犹将饰之曰义,矧起居酬应,廉不去口,又恶敢不归之以廉?呜呼!载金帛而即豺虎,宁舍人而取金帛乎[21]?则亦将谓豺虎为廉乎?然则,劫君绝民覆国之廉,直豺虎耳。吾恐无识方以豺虎为廉[22],故取而析之。



  注释:
  [1]“非能”句:并不是只要廉洁就能够当好官。[2]六计:古代考察官吏的六条标准。《周礼天官冢宰上》:“以听官府之六计,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辨。”按这里的“廉”都是“考察”的意思,并无“廉洁”之意。[3]“汉法”二句:《汉书景帝记》:“吏受所监临以饮食免,重。”颜师古注:“帝以当时律条,吏受监临赂遗饮食,即坐免官爵,于法太重。”可知当时对官吏贪赃受贿,处罚极严。[4]右:同“佑”,照顾,庇护。“右党”意为庇护自己的同党。[5]“积偏”句:凭其固执的偏私之见决断国事。[6]“督下”句:督责下级以推诿自己的过错。[7]“劫上”句:威逼君主把权力转移到自己手中。[8]“行固”句:行为固执而酿成祸乱。[9]“挑敌”句:挑动敌人而招来战争。[10]“朘民”句:剥削老百姓来满足自己的贪欲。朘(juān捐):剥削。[11]“屏忠”句:排斥忠直之士来掩饰自己的昏庸。文:动词,掩饰。[12]㤄(pèi配)然:愤然。疑“㤄”当作“沛”,理直气壮。自直自其直:自己估价自己。后“直”通“值”,前一“直”字为动词,估价。[13]公孙弘:西汉菑川(今江苏省邳县西南)人,字季,少为狱吏,后因通文法吏治被汉武帝任为丞相,旧史家多认为他阳奉阴违,忌贤妒能。卢杞,唐滑州灵昌(今河南省滑县西南)人,宁子良,唐德宗建中时为宰相,以阴险贪酷著称。[14]不名:不屑称道。[15]矧(shěn审):何况。若人:这样的人,指“以廉自冒”者。[16]籺(hé):米麦的粗屑。“糠籺”意指粗食。[17]“权势”二句:权势大了,钱财因此也就来了。[18]暮夜之事:指暗中做的那些贪赃受贿之事。[19]黩(dú独):贪污。[20]饷:赠送。[21]“宁舍人”豺虎会不吃人而去取金帛吗?比喻有些人虽不贪钱财,却利用权势残害百姓。作者认为这种人比一般的贪官污吏还要可恶。[22]无识:没有见识人的。



  林纾(1852—1924),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冷红生,福建闽县(今福州)人,桐城派末期代表作家。光绪八年举人,曾任教于京师大学堂,参加过改良主义运动,但其基本立场是拥护封建帝制的。清亡后,以遗民自居,坚持旧文化,反对新文化运动,为守旧派代表人物之一。
  林氏散文清通流丽,一些作品在清末古文中算得上是佳作,但新文化运动兴起后,他以文言为反对新文化的武器,却充分表现了保守立场。林氏不通外语,却依靠他人口述,用文言文翻译欧美等国小说一百七十余种,其中不少为世界名著,对中外文化交流起过好的作用。
  林纾一生著作颇丰,散文有《畏庐文集》、《二集》、《三集》,诗有《闽中新乐府》、《畏庐诗存》,文论有《春觉斋论文》、《文微》、《韩柳文研究法》,小说有《金陵秋》、《官场新现形记》、《冤海灵光》、《劫外昙花》、《剑胆录》、《京华碧血录》等,笔记有《技击余闻》、《畏庐琐记》、《畏庐漫录》,还有传奇数种。《清史稿》有传。
  此文主旨在揭露封建官场中“以廉自冒”、欺世盗名者的丑恶行为及其危害性。作者认为,“忧君国之忧,不忧其身家之忧”,才是真正的廉;贪权贪势,害民误国的人,即使不贪金帛,也算不得廉。再说,这样的欺世之徒,也不可能不贪金帛,“权势所极,货由之入”,他们不可能不干“黩财”的事。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5     标题: 息争(清)刘大櫆

  昔者孔子之弟子,有德行,有政事,有言语、文学[1],其鄙有樊迟[2],其狂有曾点[3]。孔子之师,有老聃[4],有郯子[5],有苌弘[6]、师襄[7],其故人有原壤[8],而相知有子桑伯子[9]。仲弓问子桑伯子[10],而孔子许其为简[11],及仲弓疑其太简,然后以雍言为然。是故南郭惠子问于子贡曰[12]:“夫子之门,何其杂也?”呜呼!此其所以为孔子欤?
  至于孟子乃为之言曰:“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13],杨墨之言不息,孔子之道不著,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当时因以孟子为好辩。虽非其实,而好辩之端,由是启矣。唐之韩愈,攘斥佛老,学者称之。下逮有宋[14],有洛、蜀之党[15],有朱、陆之同异[16]。为洛之徒者,以排击苏氏为事;为朱之学者,以诋諆陆子为能[17]。吾以为天地之气化[18],万变不穷,则天下之理,亦不可以一端尽。昔者曾子之一以贯之[19],自力行而入;子贡之一以贯之,自多学而得。以后世观之,子贡是,则曾子非矣。然而孔子未尝区别于其间,其道固有以包容之也。夫所恶于杨墨者,为其无父无君也;斥佛老者,亦日弃君臣,绝父子,不为昆弟夫妇[20],以求其清净寂灭.如其不至于是,而吾独何为訾謷之[21]?大盗至,肢箧探囊[22],则荷戈戟以随之,服吾之服,而诵吾之言[23],吾将畏敬亲爱之不暇。今也操室中之戈而为门内之斗,是亦不可以已乎?
  夫未尝深究其言之是非,见有稍异于己者,则众起而排之[24],此不足以论人也。人貌之不齐,稍有巨细长短之异,遂斥之以为非人,岂不过战?北宫黝[25]、孟施舍[26],其去圣人之勇盖远甚,而孟子以为似曾子、似子夏[27],然则诸子之迹虽不同, 以为似曾子、似子夏可也。居高以临下,不至于争,为其不足与我角也。至于才力之均敌[28],而惟恐其不能相胜,于是纷坛之辩以生。是故知道者[29],视天下之歧趋异说[30],皆未尝出于吾道之外,故其心恢然有余[31];夫恢然有余,而于物无所不包,此孔子之所以大而无外也。


  注释:
  [1]文学:指熟悉古代文献。《论语先进》记叙了孔子十个学生的特长,分为德行、政事、言语、文学四类。[2]鄙:质朴、浅薄。樊迟:名须,字子迟,孔子的学生。[3]狂:偏激狂妄。在《论语》中多指志向远大而不切实际。曾点:字晳,孔子的学生。[4]老聃:即老子,春秋战国时楚国苦县人,道家始祖。据说孔子曾向老子请教过礼。[5]郯(tán)子:春秋时小国的诸侯,孔子曾向他请教过做官。[6]苌(cháng)弘:春秋时周敬王大夫,孔子曾经向他请教过乐。[7]师襄:也称师襄子,春秋时卫国的乐官。传说孔子曾经向他学琴。[8]原壤:鲁国人,孔子的老朋友。据说他母亲死了,孔子去帮他治丧,他却站在棺材上唱歌。孔子骂他“老而不死,是为贼”,但却仍然与他来往。[9]子桑伯子:名字仅见于《论语雍生》,生平不详。[10]仲弓:冉雍,字仲弓,孔子的学生。[11]简:简约,不烦琐。《论语雍也》记载,冉雍向孔子了解子桑伯子这个人,孔子说还可以,他办事很简约,冉雍说如果平时态度一贯简单马虎,治理政事不是会太简单从事吗?孔子认为冉雍说得对。[12]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子的学生。[13]杨:杨朱,春秋末战国初魏人。相传他反对墨子的“兼爱”和儒家的论理思想,主张“贵生”、“重己”。墨:墨翟,墨子,墨家创始人。主张“兼相爱、交相利”,反对战争,反对儒家的礼乐。此处所引孟子的话节录自《孟子滕文公下》。[14]逮:及、到。[15]洛、蜀之党:宋哲宗元祐年间朝廷党派名称。洛党指程颐(洛阳人)为首的党派,蜀党指苏轼(四川人)为首的党派。[16]朱:朱熹。陆:陆九渊。二人都是南宋著名哲学家,因学术观点的不同引起辩争。[17]诋諆(qī或jī):诋毁。[18]气化:古代哲学术语。指阴阳之气(物质本原)化生万物。[19]曾子:曾参,孔子的学生。一以贯之:《论语里仁》记载孔子的话:“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意思是说,曾参啊,我的学说可以用一个根本的原则贯穿起来。至于这个根本的原则是什么,孔子没有说,他的学生们也就名自揣摩着去寻求。[20]昆弟:兄弟。昆,兄。[21]訾謷:非议、诋毁。[22]胠(qù)箧:撬开箱箧。胠,撬开。探囊:把手伸进口袋里。指偷盗。[23]诵:说,语言上使用。[24]排:排挤、排斥。[25]北宫黝:姓北宫,名黝,战国时齐国人。[26]孟施舍:生平不详。[27]子夏:卜商,字子夏,孔子的学生。这里所引用的是《孟子公孙丑》上的话,北宫黝和孟施舍都是孟子认为有勇的人,北宫黝培养勇气的方法是,对别人寸步不让,事事都要求胜过别人,孟子认为他像子夏全面钻研,懂得很多。孟施舍培养勇气的方法是,没有胜利的把握也无所畏惧,一往无前,孟子认为他像曾子对道的专一。[28]均敌:相等,分不出上下。敌,相匹敌。[29]道 :宇宙万物的本原、本体。[30]歧趋:不同的、分离的方向。此犹言分支流派。[31]恢然:弘大、宽阔貌。


  刘大櫆(1698—1779),字才甫,一字耕南,号海峰,安徽桐城人。诸生,雍正时两举副贡生,乾隆间应博学鸿词、举经学,皆报罢。晚年任安徽黟县教谕,后归里。一生以文才著称,不散文“桐城派”的代表人物。早年游学京师,文章为方苞所赞赏,姚鼐是他的学生。其文论强调神气、音节、字句的统一,重视散文的艺术表现,因而他的文章长于气势,富有文采,颇像唐代韩愈的风格。有《刘海峰诗文集》。
  息争,意思是停止辩争。作者所生活的乾隆年间,文化领域里的汉、宋之争已经开始,并且两派的门户对立愈演愈烈。汉学家们以求实的精神研究古籍,希望能够“通经致用”,反对宋儒的空谈性理;宋学家们以程朱学为旗帜,宣扬道统和“明理”,反对汉学的考据、训诂。其实致用与明理实质并无大的区别,都是为了维护和巩固封建统治,刘大櫆是崇仰宋学的桐城派代表人物,他喊出”息争“的口号,指责当时的派别之争是“操室中之戈而为门内之斗”,提倡“包容”,显然也是有感而发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5     标题: 习惯说(清)刘蓉

  蓉少时,读书养晦堂[1]之西偏一室。俯而读,仰而思;思有弗得,辄起绕室以旋。室有洼,径尺,浸淫[2]日广。每履之,足苦踬焉。既久而遂安之。
  一日,父来室中,顾而笑曰:“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命童子取土平之。后蓉复履其地,蹶然以惊,如土忽隆起者;俯视,地坦然,则既平矣。已而复然,又久而后安之。
  噫!习之中人[3]甚矣哉!足之履平地,而不与洼适也;及其久,则洼者若平;至使久而即乎其故,则反窒焉而不宁。故君子之学,贵乎慎始。



  注释:
  [1]养晦堂:刘蓉居室名,在湖南湘乡。[2]浸(qīn侵)淫:渐渐扩展。[3]中(zhòng众)人:击中、深入于人。



  刘蓉(1816--1873),清代文学家。“蓉”一作“容”。字孟蓉,号霞仙。湖南湘乡人。诸生出身。曾在乡办团练,从曾国藩在江西与太平军作战。同治元年(1862)任四川布政使,同年石达开军入川,奉命赴前敌督战。石大败,自投清营,他将其槛送成都,酷刑处死。次年调升陕西巡抚,督办全陕军务。后为张宗禹所部西捻军所败,革职回家。著有《养晦堂诗文集》、《思耕录疑义》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5     标题: 峡江寺飞泉亭记(清)袁枚

  余年来观瀑屡矣,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1),则飞泉一亭为之也。
  凡人之情,其目悦,其体不适,势不能久留。天台之瀑,离寺百步,雁宕瀑旁无寺。他若匡庐(2),若罗浮(3),若青田之石门,瀑未尝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从容以观,如倾盖交(4),虽欢易别。
  惟粤东峡山,高不过里许,而磴级纡曲,古松张覆,骄阳不炙。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为一。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已。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纵横丈馀,八窗明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人可坐可卧,可箕踞(5),可偃仰,可放笔研,可瀹茗置饮(6),以人之逸,待水之劳,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7)。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
  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与之对枰。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顷之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来索余序。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天籁人籁(8),合同而化。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亭之功大矣!
  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正对南山,云树蓊郁,中隔长江,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泊岸来此寺者。僧告余曰:“峡江寺俗名飞来寺。”余笑曰:“寺何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僧曰:“无征不信(9)。公爱之,何不记之!”余曰:“诺。”已遂述数行,一以自存,一以与僧。



  注释:
  (1)决舍:丢开、离别。(2)匡庐:即庐山,又名匡山,在今江西省九江市南。山多巉岩峭壁、飞泉怪树。著名的瀑布有开先寺瀑等。(3)罗浮:山名,在广东博罗县境内东江之滨,相传罗山自古有之,浮山由海浮来,与罗山并体,故名。山有朱明、桃源等十八洞天,白水漓、水帘洞等九百多处飞瀑幽泉。(4)倾盖交:盖指车盖。谓路上碰到,停车共语,车盖接近。常指初交相得,一见如故。邹阳《狱中上书》:“谚云: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5)箕踞:两腿伸直岔开,形如簸箕。古人正规场合盘腿而坐,箕踞是很随便的姿式。(6)瀹茗:烹茶。(7)九天银河:指瀑布。语本李白《观庐山瀑布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8)天籁银河:天籁指自然界的音响;人籁本为古代竹制乐器,后泛指人所发出的声音。语出《庄子齐物论》:“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9)无征不信:语出《礼记》:“无征不信,不信民不从。”征,同“证”,证明。



  文章作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时袁枚往广东肇庆探望弟弟袁树,途经峡江寺。
  峡江寺在广东清远县城北中宿峡后峡山上,建于南朝梁武帝时,初名正德寺。又传轩辕黄帝二庶子太禺与仲阳化为神人,将安徽舒城上元延祚寺在一个风雨之夜飞携此处,故又名飞来寺。寺后有飞泉亭。亭临水崖,疏槛面江,众木蓊郁,游人稀少。
  游记最忌平均用笔,拉杂而书,犹如流水帐、日程表、好的游记善于发掘景色独特之处,从主观上去认识与适应客观世界,使读者相会于心。峡山飞泉,正如袁枚文中所说,没有什么奇特,难与天台、雁荡瀑布比肩。但袁枚通过自己的感受,从“游趣”出发,挖掘平淡中的奇异,舍瀑布而记亭,逐一展示亭的好处:先写亭能遮阴,得从客观瀑;接写亭的环境,以景物衬托亭的幽雅;再写亭子本身,“闭窗瀑闻,开窗瀑至”,可自由自在地在亭内休憩赏玩,从而又引出在亭内下棋、吟诗之悠闲容与。这样,全文通灵活透,完美地把风景的秀丽与游人的心理结合消融在一起。宣扬了以逸待劳,以旁观的态度欣赏风云变幻,而又愿把自己与天地同化的思想,有丰富的哲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6     标题: 先妣事略(清)张惠言

  先妣姓姜氏,考讳本维[2],武进县学增维广生[3]。其先世居镇江丹阳之滕村,迁武进者四世矣。先妣年十九,归我府君[4]。十年,凡生两男两女,殇其二[5],惟姊观书及惠言在;而府君卒,卒后四月,遗腹生诩[6]。是时先妣年二十九,姊八岁,惠言四岁矣。
  府君少孤.兄弟三人,资教授以养先祖母[7]。先祖母卒,各异财[8],世父别赁屋居城中[9]。府君既卒,家无一夕储。世父曰:“悟弟不幸以殁,两儿未成立,是我责也。”然世父亦贫,省啬口食[10],常以岁时减分钱米,而先妣与姊作女工以给焉[11]。惠言年九岁,世父命就城中与兄学,逾月时乃一省归[12]。一日暮归,无以为夕飨[13],各不食而寝。迟明[14],惠言饿不能起,先妣曰:“儿不惯饿惫耶?吾与而姊而弟时时如此也[15]。”惠言泣,先妣亦泣。时有从姊乞一钱[16],买糕啖惠言[17]。比日昳[18],乃贳贷得米[19],为粥而食。惠言依世父居,读书四年,反,先妣命授翊书。先妣与姊课针黹[20],常数线为节,每晨起,尽三十线,然后作炊。夜则燃一灯,先妣与姊相对坐,惠言兄弟持书倚其侧,针声与读声相和也。漏四下[21],惠言姊弟各寝,先妣乃就寝。
  然先妣虽不给于食,惠言等衣履,未尝不完;三党亲戚吉凶遗问之礼[22],未尝阙[23];邻里之穷乏来告者[24],未尝不佽恤也[25]。先是,先祖早卒,先祖妣白太孺人恃纺绩以抚府君兄弟[26],至于成人,教之以礼法孝悌甚备[27],里党称之以为贤[28]。及先妣之艰难困苦一如白太孺人时,所以教惠言等者,人以为与白太孺人无不合也。
  先妣逮事白太孺人五年,尝得白太孺人欢,于先后委宛备至[29],于人无所忤[30]。又善教诲人,与之居者,皆悦而化。姊适同邑董氏[31],其姑钱太君[32],与先妣尤相得,虚其室假先妣居,先妣由是徙居城中。每岁时过故居,里中诸母争要请[33],致殷勤,惟恐速去。及先妣卒,内外长幼无不失声,及姻亲之臧获皆为流涕[34]。
  先妣以乾隆五十九年十月十八日卒,年五十有九。以嘉庆二年正月十二日,权葬于小东门桥之祖茔[35],俟卜地而窆焉[36]。府君姓张氏,讳赡宾,字步青,常州府学廪膳生。世居城南郊德安里。惠言乾隆丙午科举人[37],诩武进县学生,为叔父后。观书之婿曰董达章,国子监生。
  呜呼!先妣自府君卒,三十年更困苦惨酷,其可言者止此,什伯于此者[38],不可得而言也。尝忆惠言五岁时,先批日夜哭泣,数十日,忽蒙被昼卧,惠言戏床下,以为母倦哭而寝也。须臾族母至,乃知引带自经[39],幸而得苏。而先妣疾,惠言在京师,闻状驰归,已不及五十一日。呜呼!天降罚于惠言,独使之无父无母耶?而于先妣何其酷也!



  注释:
  [1]先妣:对已故母亲的称呼。[2]考:称已故的父亲。[3]增广生:生员的一种,即岁科考试在一等前列者,比廪生略低。[4]府君:子孙对其先世的尊称,这里指作者父亲。[5]殇(shāng) :未成年而死。[6]遗腹:妻子在丈夫生前怀孕,丈夫死后生下的孩子。[7]资:取资,凭借。[8]异财:分财产,分家。[9]赁:租。[10]省啬:节省,啬惜。[11]女工:针线活。[12]归省:回家探亲。[13]飧(sūn):简单的饭食。[14]迟(zhǐ)明:侵晨,将近天明。[15]而:通“尔”。[16]从姊:堂姐。乞:给,与。[17]啖(dàn):吃,给人吃。[18]昳(dié):午后日偏斜。[19]贳(shì):租借,赊欠。[20]课:规定时间和数额工作。黹(zhǐ):做针线,刺绣。[21]漏:古代滴水计时的仪器。此指时间。[22]三党:父族、母族和妻族。遗(wèi)问:赠送和问候。[23]阙:通“缺”。[24]告:请求。[25]佽(cì):帮助。[26]太孺人:犹言“太夫人”。详见《张皋文墓志铭》注。[27]悌(tì):敬爱、顺从兄长。[28]里党:乡党,邻里。[29]先后:兄弟之妻互相的称谓,犹“妯娌”。[30]忤:违逆、抵触。[31]适:嫁。[32]太君:古代官员之母的封号,后用以尊称他人的母亲。[33]要:通“邀”。[34]臧获:奴仆。[35]权:姑且,暂时。[36]卜:选择。窆(biǎn):落葬,安葬。[37]丙午:指乾隆五十一年(1786)。[38]什伯:十倍百倍。伯,亦作“佰”。[39]自经:自缢,勒死。



  这篇记叙文中的母亲在贫困线上挣扎,含辛茹苦地抚育儿子,教子有道,处家有方,与人为善,是一位勤劳贤惠的普通女性。文中所流露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深情,所歌颂的平凡而伟大的母爱,足以打动人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6     标题: 先考行状(清)吴敏树

  先考研田府君既殁之二十年[2],不肖中子敏树,欲有表于其墓,既以请于户部郎中、上元梅先生伯言,而许为之文矣。谨具列里居世次,先人之性行事迹,大略如状。
  我吴氏上世,明初曰伏一公者,始自南昌徙来巴陵之南乡,十有四传而至府君。我高大父府君讳书泰[3],曾大父府君讳宅揆,大父府君讳传经。是生先考研田府君兄弟三人,府君次居长[4]。始吾家故贫,先大父之世起有资产,为里中富家。
  府君始读书,即笃信宋儒之学,期必行之于身。尝扁于其塾曰“学四字[5],”而为之序以自励,取朱子淳熙入对时答人语也[6]。为文章,理致深厚,朴而不华。试有司[7],辄不利,年三十,尚困童子试中。时昆明钱公沣为湖南学使,待士严,府君当入场,人拥失屦[9],觅屦乃复入。钱公怒其迟,退之不令入,既而召之,府君叹曰:“所以就试者,为进其身也。岂可受辱如此哉?”而先大父年且老,家务多,府君遂弃举子业,佐大父治家,家益起。
  初,府君年九岁,而先大母胥太孺人卒,继大母孙太孺人,又继大母李太孺人,府君事之,皆尽诚孝。而大父昆弟三人,仲季两大父皆早卒,府君待诸孤弟,尤有恩礼。然自敏树生时,府君年已五十有一,其前者皆不得见而尽知之矣。顾自其微有知识之日,日趋侍府君于家,而仰其容貌,则见其温然以和,又俨然以庄也[10]。其于兄弟也,与吾仲父异母以生,同居以及老,未尝有一言之相责望也[11]。吾季父早世,季母守节嫠居[12],其于府君,未尝有一事之不然于其意者也。其于子孙也,爱而教之,加意以抚之,然未敢有不敬恭于其侧者也。其日接于乡之人也,虽妄少年,未有不肃然于其坐者也。
  呜呼!此其外之大略可见者也,抑其行事,犹有能道者焉。吾乡家有赢谷者[13],多积头谷。头谷者,人质贷其谷[14],加息以偿。至来岁春夏间,除其息,仍以本谷贷。而吾家所积头谷,盖盈万石矣[15]。嘉庆癸酉之秋[16],府君与仲父谋曰:“吾田产足可业也,而积谷又多,遂积而不已,以多财遗子孙,吾惧其为不义也。今岁颇不登[17],贷者艰偿,不如放之,此两利也。”仲父以为然,而所贷出谷万石,尽放出,不复收。然府君平时治家纤啬[18],不忍妄费一钱,人或疑其吝,及是放谷万石,一乡尽惊。有称颂于府君前者,则徐应之曰:“吾年老力衰,计自逸耳[19]。”然自后府君果益少事,惟观览书史自娱。尤喜钞书[20],积巨册,首尾端楷若一,无违误者。素善饮酒,乃益召诸昆弟劝饮,未尝至甚醉,酒后滋益恭[21]。时时自锄菜畦,树瓜果,及课佣人治田,必尽其法。子孙读书,训课甚勤[22],不多望以进取。敏树年十七时,补县学生,训之曰:“汝今为学校中士人矣,士者行义,必可观也,可不勉乎?”临终,戒子孙曰:“愿后世不失为读书善人,富贵非所望也。”
  自府君之殁二十年间,乡之人往往有叹而言者曰:“厚矣先生之教我也,我奉其教,以有今日之安也。”又有言者曰:“某某婚丧不举,往贷于先生,必得所求焉,不以其贫故疑难之也。某与某讼[23],以厚质请贷[24],则不得焉。又力劝谕而已之[25]。凡先生之行皆此类也。”又有言者曰:“昔先生之存,乡之长者常有所听闻善言,以教戒其子弟,少年之为非者不敢肆,今不然矣。”呜呼!此皆府君之实也。
  府君讳达德,字怀新,别自号曰研田,太学生按察司照磨职衔[26],以子敏树候补教谕[27],得赠修职郎。生于乾隆乙亥八月二十二日[28],殁于道光乙酉正月二十日[29],享年七十有一。即以其年十一月初五日,葬横板桥之新阡,直家南十里[30]。府君元配、吾前母罗太孺人,生吾伯兄友树,附贡生。继配吾母徐太孺人,生吾姊,适刘氏。次即敏树,道光壬辰举人[31],大挑二等[32],候补教谕。次吾弟庭树,县学生。孙男八人:昌烈、昌煜、昌耀、昌辉、贻孙、庆孙、似孙、雨孙。曾孙男十二人:坦、坚、均、圭、墉、坦、垕、堂、城、坤、域、堪。今吾伯兄与吾弟皆已卒世,
  敏树幸侍养老母,无能进取,以图显扬,惟思托贤人之文章,垂先型于不朽。谨状其实,以侯文焉。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不肖中子敏树谨状。



  注释:
  [1]先考:对已故父亲的称呼。行状:亦称行述、事状。述死者生平,供作墓志铭的参考材料。[2]府君:子孙对先世的尊称。[3]高大父:高祖,曾祖父的父亲。[4]次:名次,排行。[5]扁:通“匾”,题字横牌。这里用如动词。塾:东西两侧的堂屋,亦可指书房。[6]朱子:朱熹。淳熙:南宋孝宗年号。淳熙年间,朱熹被荐为江西提刑,到朝廷奏事,有人对他说:“‘正心诚意’一类的字眼,皇上不爱听,你小心不要提及!”朱熹说:“吾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入对:进朝廷回答皇帝的询问。[7]有司:官吏。此指考官。[8]钱沣:见《南园诗存序》。[9]屦(jù):麻、葛制成的鞋。[140]俨然:庄严、庄重貌。[11]责望:责怪抱怨。[12]嫠(lí):寡妇。[13]赢:多余。[14]质贷:借贷。[15]石(dàn):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16]嘉庆癸酉:1813年。[17]登:熟,收成好。[18]纤啬:计较细微,非常省俭。[19]自逸:自我寻求快乐。[20]钞:誊写。[21]滋益:更加。[22]训课:教训、考核。[23]讼:诉讼,打官司。[24]质:抵押物。[25]劝谕:劝告,使之理解。[26]照磨:官名,主管文书的对照磨勘。这里的“照磨职衔”和下文的“修职郎”皆虚衔。[27]教谕:学官名。即县学教员。[28]乾隆乙亥:公元1755年。[29]道光乙酉:公元1825年。[30]直:当,在。通“值”。[31]道光壬辰:道光十二年(1832)。[32]大挑:清制,三科以上会试不中的举人,挑取其中一等的以知县用,二等的以教职用,六年举行一次。



  作者托梅曾亮为自己父亲作墓表,因此,写了这篇较为详细的行状。文中按一般格式叙述父亲的生平,又用他人的议论来强调父亲的人品善行,表现的是一般的“显亲扬名”的封建思想。不过此文文风朴实,很少溢美之词,则是可取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6     标题: 先母邹孺人灵表(清)汪中

  母讳维贞。先世无锡人[1],明末迁江都凡七支,其六皆绝,故亡其谱系。父处士君鼐,母张孺人。处士授学于家,母暇日于屏后听之,由是墪中诸书皆成诵。张孺人蚤没[3],处士衰耗[4],母尽心奉养,抚二弟有恩,家事以治。
  及归于汪[5],汪故贫。先君子始为赘婿[6],世父将鬻其宅[7],先主无所置[8]。母曰:“焉有为人妇不事舅姑者[9]。”请于处士君,割别室奉焉。已而世叔父数人皆来同爨。先君子羸病不治生[10],母生子女各二,室无童婢,饮食衣屦,咸取具一身,月中不寝者恒过半。
  先君子下世,世叔父益贫,久之散去。母教女弟子数人,且缉屦以为食[11],犹思与子女相保。直岁大饥,乃荡然无所托命矣。再徙北城,所居止三席地[12],其左无壁,覆之以苫[13]。日常使姊守舍,携中及妹,傫然匄于亲故[14],率日不得一食[15]。归则藉藁于地,每冬夜号寒,母子相拥,不自意全济,比见晨光,则欣然有生望焉。迨中入学宫[16],游艺四方[17],稍致甘旨之养[18]。母百病交攻,绵历岁年,竟致不起。呜呼痛哉!
  母忠质慈祥,生平无妄言,接下以恩,多所顾念。方中幼时,三族无见恤者[19],母九死流离,抚其遗孤,至于成立。母禀气素强。不近医药。计母生七十有六年,少苦操劳,中苦饥乏,老苦疾疢[20];重以天属之乖[21],人事之湮郁[22],盖终其身鲜一日之欢焉。论其摧剥[23],金石可销[24],况于血气。故吾母虽以中寿告终[25],不得谓其天年之止于是也。呜呼!生我之恩,送死之戚,人所同也;家获再造,而积苦以陨身,行路伤之,况在人子,呜呼痛哉!以乾隆五十二年七月辛丑朔卒[26],明年三月戊寅合葬于先君子之墓[27]。其哀子中泣血为表曰:
  呜呼!汪氏节母,此焉其墓。更百苦以保其后[28],后之人尚保其封树[29]。



  注释:
  [1]无锡:今属江苏省。[2]处士:有德行学问而不仕的读书人。这里指汪中的外祖父邹鼐。[3]蚤:通“早”。[4]衰耗:耗尽精力而身体衰弱。[5]归:指女子出嫁。[6]先君子:称故世的父亲。汪中父汪一元,幼而体弱,入县学,以卖文教学为生。卒于乾隆十四年(1749)。[7]世父:大伯父,即汪一元的长兄。[8]先主:指祖先的神祖牌。[9]舅姑:丈夫的父母。[10]治生:治理生计。[11]缉屦:编织草鞋。[12]三席地:三张席子大小的地方。[13]苫(shān):用茅草编成的覆盖物,这里指用来作墙壁。[14]傫(lěi)然:颓丧的样子。匄:同“丐”,乞求。[15]率日:整天。[16]迨:及。入学宫:谓考中秀才。[17]游艺:《论语述而》:“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指礼、乐、射、御、书、教六艺。后因泛指学艺。汪中的游艺,实指作幕客、卖文以谋生。[18]甘旨:指美味的食物。[19]三族:指父族、母族、妻族,这里泛指同宗和至亲。[20]疾疢(chèn):疾病。[21]天属:直系亲属。这里暗指汪一元弟兄的无赖,也暗指汪中初娶的孙氏,能诗文而不能操作,母逼使离婚。[22]湮郁:阻塞。[23]摧剥:犹言摧残。[24]金石可销:枚乘《七发》:“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25]中寿:《庄子盗跖》:“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汪母七十六岁,年近八十,故称中寿。[26]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七月辛丑朔:按本年七月初一为丙寅,非辛丑,且七月亦无辛丑日。或疑七月当为十月之误。[27]三月戊寅:三月十六日。[28]更:历。[29]封树:聚土为坟叫封,植树为标记叫树。



  本文选自《述学遗补》。孺人,明清时为七品官的母亲或妻的封号,也因之成为对妇人的尊称。灵表,就是墓表,也称神道表。本篇是汪中为其亡母写的墓表。汪中早孤,家世贫寒,自觉成才,离不开其母的抚养和教导,对其母的感情更为深切。灵表中历叙其母“少苦操劳,中苦饥乏,老苦疾疢”的辛劳不幸的一生,情真意切,真实感人。在骈文家汪中的笔下,是一篇别具一格的作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7     标题: 闲情记趣(节选)〔清〕沈复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虾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虾蟆,鞭数十,驱之别院。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吴俗呼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余扫墓山中,检有峦纹可观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间,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巉岩凹凸,若临江石矶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萝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邱壑,若将移居者然。一夕,猫奴争食,自檐而堕,连盆与架顷刻碎之。余叹曰:“即此小经营,尚干造物忌耶!”两人不禁泪落。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写松柏或梅菊,工隶书,兼工铁笔。余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年有半。楼共五椽,东向,余居其三。晦明风雨,可以远眺。庭中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廊有厢,地极幽静。移居时,有一仆一妪,并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且无拘束,不嫌放纵。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过。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陞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考对为会。每会八人,每人各携青蚨二百。先拈阄,得第一者为主考,关防别座。第二者为誊录,亦就座。余作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行立构思,不准交头私语。对就后投入一匣,方许就座。各人交卷毕,誊录启匣,并录一册,转呈主考,以杜狥私。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者即为后任主考,第二者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者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免罚十文,过限者倍罚。一场,主考得香钱百文。一日可十场,积钱千文,酒资大畅矣。惟芸议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花影能如人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甚宝之,各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二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味。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未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藉,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颓,余思粥,担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问曰:“今日之游乐乎?”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
  ——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校点本《浮生六记》



  译文:
  回想我童年的时候,能够对着太阳张开眼睛,明察秋毫,见到极小的东西,必定细细去观察它的纹路,所以常常得到事物之外的趣味。夏日的蚊子声音象雷鸣,我心里把它比作成群的仙鹤在天空飞翔。心里这么想,成千成百的蚊子果然变成仙鹤了。我抬起头看,脖子都硬了。我又让蚊子留在帐子里面,慢慢地吸口烟喷出来,叫蚊子冲烟飞鸣,当作青云中的白鹤观看,果然就象鹤唳云端一样,令人怡然称快。我又常在土墙凹凸的地方,或是花台小草丛杂的地方,蹲下身子,与花台一般高,定神仔细观察,以丛草作为树林,以小虫和蚂蚁作为野兽,以泥土凸的作为山丘,凹的作为山谷,神游其中,怡然自得。有一天,见到有两个小虫在草里斗,看得正高兴的时候,忽然有个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原来是一只癞虾蟆,舌头一吐,两个小虫就被它吞了进去。我年纪小,正看得出神,不觉吓得叫了起来。定了定神,捉住这只癞虾蟆,鞭打了数十下,驱逐去别的院子。年纪大了回想这件事,两个小虫之所以相斗,大概是图奸不从。古话说“奸近杀”,虫大概也如此吧。小时爱干这些事,卵被蚯蚓哈气(吴语叫阳物为卵),肿得小便出不来。女佣捉只鸭子,撑开鸭嘴哈气,一失手,鸭子摇着颈脖做出吞噬的样子,我惊骇大哭,一时传为笑柄。这都是童年时候的闲情。
  我去山中扫墓,拾取有那种纹路好看的石子,回来同芸姊商量:“宣州石用油灰叠起放在白石盆里,取它的色匀。本山的黄石虽然古朴,要是也有油灰,放在白石盆里则黄白相间,斧凿痕迹全露,怎么办?”芸姊说:“挑选劣质的石头捣碎成末,乘湿糁在油灰粘接处,干燥后颜色可能相同。”照她的话,用宜兴长方窑盆,叠起一峰,左低右高,背作横方纹,仿倪云林叠石法,山势高低险峻,象临江的石矶。空出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种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了几天方才告成。到深秋时节,茑萝蔓延满山,象藤萝那样悬挂在石壁上,花开得红彤彤的。白萍也露出水面盛开。红白相间,神游其中,象是登上了蓬莱仙岛。安置在簷廊下,与芸姊品题:这里适宜设置水阁,这里适宜建立茅亭,这里适宜凿六字叫“落花流水之间”;这里可以居住,这里可以垂钓,这里可以眺望。二人胸中的丘壑,就象立刻将要住上去一样。一天夜间,两只猫儿抢食,从屋簷摔下来,连盆与架顷刻粉碎。我叹道:“这点小经营,难道触犯上天之忌吗?”两人不禁泪下。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于画松柏梅菊,工隶书,兼长篆刻。我寄居在他家的萧爽楼,一年有半。这座楼共有五椽,朝东,我住三椽。阴晴风雨,可以远眺。庭园有木犀一株,清香逗人。楼有廊有厢,地极幽静。移居的时候,有一男仆和一老年女佣,女佣还带了她的小女儿。男仆会做衣服,女佣能纺绩。于是芸姊刺绣,女佣纺绩,男仆则做衣服,作为日常费用。我向来好客,小饮必行酒令。芸姊能做出花费不多的菜肴,瓜蔬鱼虾,一经芸姊的手,便有意想不到的风味。朋友知道我穷,每每出点酒钱,来我这里作竟日叙。我又爱清洁,地无微尘,而且没有拘束,不嫌放纵。朋友们象梁上的燕子,自去自来。芸姊总能筹措酒钱,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轻放过。
  萧爽楼上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署时事,八股时文,打牌掷骰。犯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作会考对对子。每会八人,每人各带二百制钱。先拈阄,得第一的做主考,监督他人。第二名做誊录,也有座位。其余的做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好印章。主考出题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只许站立或行走构思,不准交头接耳。对好后投入一个匣内,方许就座。各人交卷完毕,誊录开匣,另钞一册,转呈主考,杜绝徇私。十六个对子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的即为后任主考,第二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的罚钱二十文,取一联的免罚十文,超出时限的加倍罚。一场考下来,主考得香钱百文。一天可考十场,积钱千文,酒钱足够了。芸姊参加,大家公议为官卷,准许就座构思。
  杨补凡为我夫妇画载花小影,神情毕肖。当夜月色很佳,兰花影爬上粉墙,别有幽致。王星澜酒后兴致大发,说:“补凡能为你写真,我能为花图影。”我笑道:“花影能如人影吗?”星澜取张白纸铺在墙上,就着兰影,用墨浓淡涂抹。第二天再看,虽不成画,但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姊视如珍宝,各人都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两个处所,菜花黄的时候,苦于没有酒家小饮;要是带酒盒去,对花冷饮,又殊无意味。有说就近找个酒家的,有说看好花回来再饮的,但是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事。大家议论不定。芸姊笑道:“明天大家只需带好酒钱,我自能担炉火来。”大家笑道:“好!”众人走了,我问道:“你果真自己带去?”芸姊道:“非也。我看见市内卖馄饨的,担子锅灶全都齐备,何不雇他前往。我先烹调齐整,到那里再一下锅,茶酒两便。”我说:“酒菜是方便了,但是缺少烹茶的器具。”芸姊说:“带一只砂罐去,用铁叉串住罐柄,拿掉铁锅,把砂罐悬在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是很方便吗?”我拍手说好。街头有个姓鲍的,卖馄饨为业,花百文钱雇他的担子,约定明天午后。鲍欣然答应。明天看花的人都来了,我告诉他们这个办法,一致叹服。午饭后出发,还带了席垫。到南园,选择在柳阴下团坐。先煮茶吃,然后暖起酒热起菜。那天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不久酒暖了菜热了,坐地大嚼。挑馄饨担的人也不俗,拉他一同饮酒。游人见了无不羡慕我们想得别致。吃得杯盘狼藉,大家陶陶然的,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尽,我想吃粥,挑担的就去买米煮起,吃得饱饱的回来。芸姊问道:“今日之游乐乎?”大家齐说:“不是夫人之力办不到啊!”大笑而散。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7     标题: 萧孝子祠堂碑文(清)姚鼐

  萧孝子讳日曂,江都人。其母朱氏,病且殆,孝子刲胁割肝[1],使妇虞氏和药进母,母愈而孝子死。
  世之学者,言不敢以亲遗体行危殆为孝[2],是固然也。抑纣之时[3],微了去之[4],比干死而箕子奴[5],而皆为仁。武王伐暴救民[6],伯夷耻食周粟,而皆为圣。君子行岂必同乎?今夫小人之为不善,非不闻有礼谊廉隅之介也[7],出于情所不自胜,则溃藩篱[8],荡防检而不顾[9]。夫君子之为善,亦若小人之为不善也,发于至善而不可抑遏,岂寻常义理辞说之所能易哉?故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10]?”
  孝子既丧,虞氏谓母初愈,不当使闻悲恸,乃匿语姑曰[11]:“日曂商出耳。”殡孝子他室[12],奠则麻衰绖而哭孝子[13],入则常服而进食药。孝养十余年,姑死,虞氏守节以终。虞氏诚贤妇,然亦孝子行足感动之,以成其德。土患欲行道不能必于妻子者,观于虞氏,可自反矣。
  孝子事在康熙时,墓在梅花岭东[14],邑人祠之于基侧。盐运使辽东朱使君至[15],修整词宇,桐城姚鼐为铭之曰:
  亲吟于席,子优弗宁。亲偃然死,子欲无生。亲蹶然起[16],而坼子形[17]。犹全九鼎[18],碎彼缶罂[19]。何究何思?一决于诚。志存身灭,夫岂徇名?德衰恩薄,以忍为贞[20]。千世万世,徕读此铭[21]。



  注释:
  [1]刲(kuī):割取。[2]遗体:人是父母所生,因称自己身体为父母遗体。《礼记祭义》:“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3]抑:表转折,犹“然而”。纣:商代的最后一位君主,亦称帝辛。残暴无道,被周所灭。[4]微子:名启,纣王庶兄。数谏纣王不听,遂出走。[5]比干:商代贵族,纣王诸父。力谏纣王,被剖心而死。箕子:名胥馀,商代遗族,纣王诸父。谏纣王而不听,便披散头发装疯,被纣王降为奴隶。孔子称微子、比干、箕子为殷商的“三仁”。[6]武王:周武王,姓姬名发,西周王朝的建立者。[7]谊:通“义”。廉隅:本意是有棱角,喻人品行端方,有志节。廉,边。隅,角。介:节操,独特的品行。[8]藩篱:篱笆,围栅。喻界限,约束。[9]荡:毁坏。防检:防备,约束,制止。[10]此句出自《论语述而》,后多用适如心愿的意思。[11]匿:隐瞒。[12]殡:殓而未葬。古时停棺于屋内,过些时候择吉日下葬。[13]衰绖(cuī dié):丧服。衰,丧服胸前所缀长六寸、宽四寸的麻布。绖,缠围在头上、腰间麻制绳带。[14]梅花岭:见全祖望《梅花岭记》。[15]朱使君:朱孝纯,字子颖,汉军旗人。曾任两淮盐运使。[16]蹶(guì):急遽貌。[17]坼(chè):裂开。此指残毁。[18]九鼎:传说夏禹铸九鼎象征九州,三代时奉为传国之宝。后喻分量之重。这里指母亲的生命。[19]缶(fǒu):盛酒的瓦器,小口大腹。罂(yīng):形同缶,比缶大的盛酒器。这里喻孝子的生命同缶罂般轻贱。[20]忍:残酷,狠心。贞:正。[21]徕:同“来”。



  孝子为了治疗母亲的疾病,竟割下肝脏自残身亡,这是极愚昧和残忍的行为,作者却把它当作至诚至孝的典型来赞扬,连此书的编选者也津津乐道这是“我国民特性”,足见封建思想的劣根性与顽固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8     标题: 小港渡者(清)周容

  庚寅冬[1],予自小港欲入蚊川城[2],命小奚以木简京书从[3]。时西日沉山,晚烟萦树,望城二里许,因问渡者:“尚可得南门开否?”渡者熟视小奚,应曰:“徐行之,尚开也,速进则阖[4]。”予愠为戏[5]。趋行及半,小奚仆,束断书崩,啼,未即起,理书就束,而前门已牡下矣[6]。
  徐爽然[7],思渡者言近道[8]。天下之以躁急自败、穷暮而无所归宿者,其犹是也夫[9],其犹是也夫!


  注释:
  [1]庚寅:清顺治七年(1650)。[2]蛟川:水名,指晋代周处斩蛟的荆溪,在江苏宜兴县南。[3]小奚:童仆。木简:木板。[4]阖:合,关。[5]愠(yùn):含怒。[6]牡下:上锁。牡,门闩,锁簧。[7]爽然:默然自失貌。[8]道:哲理。[9]其:犹“殆”,表拟议或推测。夫:语助词,表疑问或感叹。


  周容(1619—1679),字茂三,一字鄮(mào)山,浙江鄞县人。明亡后不仕清朝,剃发为僧,周游天下。后因要奉养老母又还俗。清廷开博学鸿词科,朝臣有人荐他应试,他以死力拒,不赴试。全祖望说他“几于每饭不忘故国,黍离麦秀之音,读之令人魂断。”有《春酒堂遗书》。
  这篇短文以小见大,所发的感慨也许是针对明末仓猝召募义师、最终未能挽救败局的历史教训。但在今天看来,它更像一则寓言,揭示了“欲速则不达”的深刻哲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8     标题: 小云山记(清)王夫之

  湘西之山,自耶姜并湘以东[1],其复数十[2];以北至于大云[3]。大云之山遂东,其陵乘十数[4],因而曼衍[5],以至于蒸、湘之交[6]。大云之北麓有溪焉,并山而东[7],以汇于蒸。未为溪之麓,支之稚者[8],北又东,其复十数,皆渐伏而为曼衍。登小云,复者皆复,而曼衍尽见,为方八十里,以至于蒸、湘之交,遂逾乎湘。南尽晋宁之洋山[9];西南尽祁之岳侯题名[10];东尽耒之武侯之祠[11],东北尽炎帝之陵,陵酃也[12];北迤东尽攸之燕子巢[13]。
  天宇澄清,平烟幂野4],飞禽重影,虹雨明灭,皆迎目授朗于曼衍之中。其北则南岳之西峰,其簇如群萼初舒,寒则苍,春则碧,以周乎曼衍而左函之,小云之观止矣。春之云,有半起而为轮囷[15],有丛岫如雪而献其孤黛[16]。夏之雨,有亘白[17],有漩澓[18],有孤袅[19],有隙日旁射,耀其晶莹。秋之月,有澄淡而不知微远之所终。冬之雪,有上如暝,下如月万顷,有夕灯烁素[20],悬于泱莽[21]。山之观,奚止也?
  小云之高,视大云不十之一也。大云之高,视岳不三十之一也[22]。岂啻大云[23],岳之视所能度越此者[24],唯祝融焉[25],他则无小云若。盖小云者,当湘西群山之东,得大云之委[26],而临曼衍之首者也,故若此。是故湘西之山,观之尤者,逮乎小云而尽。
  系乎大云而小者,大云庞然大也。或曰:“道士申泰芝者,修其养生之术于大云 ,而以小云为别馆[27],故小之。”虽然,尽湘以西,终无及之者。自麓至山之脰[28],皆高柯丛樾[29],阴森葱蒨[30]。陟山之巅,则古木百尺者,皆俯以供观者之极目。养生者去[31],僧或庐之[32]。庐下莳杂花[33],四时萦砌[34]。右有池,不雨不竭。
  予自甲辰始游[35],嗣后岁一登之,不倦。友人刘近鲁,居其下,有高阁藏书六千余卷,导予游者。


  注释:
  [1]耶姜:也作“邪姜”,即大云山,又名白云山,为南岳衡山七十二峰之一。湘:指湘江。[2]复:指重重叠叠的一个又一个山岭。[3]至于大云:谓到大云山为止,再北就没有高山了。[4]陵乘:指高度超越大云山的。[5]曼衍:连绵不绝。[6]蒸、湘之交:蒸水为湘水支流,至衡阳入湘江。其交即在衡阳市石鼓。[7]并山:沿着山脚。[8]支:支流。稚:指小水。[9]晋宁:古县名,在今湖南资兴市。晋时曾称晋宁。[10]祁:古县名,故治在今湖南祁阳东南。岳侯:岳飞。[11]耒:古县名,在今湖南耒阳。武侯:诸葛亮。[12]陵酃(líng):炎帝陵地酃县(今湖南)。[13]攸:攸县,在今湖南省。燕子巢:即燕子山。山有燕子岩,岩有燕子洞。[14]平烟:谓广阔的云雾。幂(mì):笼罩。[15]轮囷:盘曲有样子。[16]岫(xiù):峰峦。献:显露。黛:青黑色。这里谓高出云间的少数山峦呈现青黑色。[17亘白:连着一片白色。[18]漩澓(fù):水流回旋。这里形容雨被大风所卷,回旋降落。[19]孤袅:孤零零的袅袅细雨。[20]烁素:闪烁地照在洁白的生绢上。[21]泱(yāng)莽:无限的空间。这里指天空。[22]岳:这里指南岳衡山。[23]岂啻(chì):岂但,不仅。[24]度越:估计能超过的。[25]祝融:祝融峰,为衡山主峰之一。[26]委:委任,派遣。[27]别馆:客馆。[28]脰(dòu):颈,脖子。喻半山以上。[29]高柯:高大的树枝。樾(yuè):树荫。[30]葱蒨(qiàn):形容树色青绿。[31]养生者:指上文所说的道士。[32]庐:居住,寄居。[32]莳(shì):栽种。[34]砌:台阶。[35]甲辰:指康熙三年(1664)。


  本文选自《王船山诗文集薑斋文集》卷二。这是一篇游记,但却不是某一次的记游,而是综合性的、概括性的,而且是鸟瞰式的记游,在游记中别有特色。小云山在湖南邵阳市东南,衡阳、祁阳之间,大云山在东边,也就是作者的家乡。不过作者四十六岁始去游览,就被它的美景所吸引,以后就每年去一次了。文中极写小云山之美,美在可以观赏湘西山水全貌,美在春云、夏雨、秋月、冬雪之变化无穷。作者或记叙、功描写、或议论,写来得心应手,堪为游记佳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9     标题: 谢南冈小传(清)恽敬

  谢南冈,名枝仑,瑞金县学生。贫甚,不能治生[1]。又喜与人忤,人迹避去,常非笑之。性独善诗,所居老屋数间,土垣皆颓倚,时闭门,过者闻苦吟声而已。会督学使者按部[2],斥其诗置四等,非笑者益大哗。南冈遂直。盲三十余年而卒,年八十三。
  论曰:敬于嘉庆十一年自南昌回县[3]。十二月甲戌朔[4],大风寒。越一日乙亥,早起,自扫除蠹书[5],一册堕于架,取视之,则南冈诗也,有郎官为之序[6]。序言秽腐,已掷去;既念诗未知如何,复取视之,高邃古涩[7],包孕深远。询其居,则近在城南,而南冈己于朔日死矣。南冈遇之穷不待言;顾以余之好事,为卑官于南冈所籍已二年。南冈不能自通以死[8],必死后而始知之,何以责居庙堂、拥麾节者不知天下士耶[9]?古之人居下则自大修而不求有闻,居上则切切然恐士之失所[10],有以也夫!



  注释:
  [1]治生:指经营家业。[2]督学使者:或称提督学政,是清代派往各省的教育行政长官。按部:巡查所部地区。[3]嘉庆十一年:嘉庆为清仁宗年号,十一年为1806年。[4]十二月甲戌朔:十二月初一。用干支记日,那天是甲戌日。朔,指初一。[5]蠹(dù)书:被蠹虫蛀坏的书。[6]郎官:指尚书省六部诸曹司郎中、员外郎为郎官。[7]古涩:古奥典雅。涩:不浮华。[8]自通:自己登门求见。[9]居庙堂:指在朝中作大官的人。拥麾节:指在朝外作大官的人。麾,指挥军队的旌旗;节,符节,使臣的凭信。[10]切切然:忧思的样子。



  本文选自《大云山房文稿初集》卷三。谢南冈是江西瑞金县的一位穷秀才,但由于性格狷介,诗又不为人所识,以致目盲,困顿而死。作者其时正任瑞金县知县,在谢死后才发现了他的诗才,非常感叹,就引发了这篇小传。小传一般内容简洁,但谢南冈更无功业可记,作者又不认识他,故内容就更简洁了,把重点放在论上。论是作者对自己居官失职的自责,态度恳切,出自内心,非泛泛之论可比,文字也写得很深沉。又能寥寥几笔,把谢南冈的个性与处境勾画得很清楚,可见作者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09     标题: 新修吕仙亭记(清)吴敏树

  岳州城南吕仙之亭[1],当南津港口[2]。古所称㴩湖者[3],水反入为㴩[4]。城东南诸山之水,自南津西北趋湖,湖水起,则东南入山,尽十余里皆湖也。故山水之胜,亭兼得之。由亭中以望,凡岳阳楼所见[5],无弗同者,而青苍秀映之状,幽赏者又宜之。至于为月夜泛舟之游,无风波卒然之恐,唯亭下可也。
  唐张说为岳州刺史[5],与宾僚游燕,多在南楼及㴩湖上寺,见其诗中[7],南楼即岳阳也[8]。寺今尚存,而亭踞其左阜稍前[9],相去才数百步,寺之胜已移于亭矣。然岳阳楼之居城近,自唐以来,名贤学士,皆登而赋诗其上,播于古今[10],盛矣。亭之兴后于楼,其去城且三里,四方之客过郡,既登楼,莫亭之问[11],以此不若楼之有名天下。而基高以敞,亦复其上为楼,有连房容饮席及卧宿[12],逾于岳阳;而远市嚣,少杂游,亦处地之善也。吕仙者,世所传洞宾仙人,一号纯阳子,唐末人,其踪迹故事,在岳州者颇多,盖尝有《三醉》之诗[13],故岳阳楼塑其仙像。又有城南遇老树精之语[14],则此亭所为作。按范致明《岳阳风土记》[15],城南白鹤山有吕仙亭,亭之始自宋时也,后乃增大之云。
  余自少时性乐放远[16],入郡多寓亭下[17]。近更兵乱[18],亭毁矣,道士李智亮募赀而复之。智亮有才能,楼加其层,广亦过旧,亭廊旁廓[19],历岁克成,以余之夙于此也,求为之记。
  余惟神仙之事茫哉,孰从而知之?扬子云曰[20]:“仙者,无以为也。有与无,非问也。”秦汉之君,以求仙荒游[21],卒无所遇;唐士大夫喜饵金石[22],多为药误。小说载唐时仙者甚多,皆妄陋无称[23],而纯阳氏之名,独雅而著。余观张说岳州诸诗[24],屡有言神仙者。时未有纯阳氏[25],而岳之湖上,固传有仙人往来之语矣,非得隐人高士,出没江湖间,人乃目之为仙与?抑湖上诸山,磊磊浮波面,若近而远,令人有海上蓬莱之思乎[26]?盖神仙不可学,而意亦不能无之。若山川奇异幽远之乡,使出世之士俯仰其间[27],必将有恍惚从之者[28]。果有与无,俱不足论也。
  余昔在亭,见老张道人者,炼形最久[29],能以气自动其两耳,后竟以老死。而其徒方东谷者,不学为仙,独能饮酒,余至则与之皆醉。吾闻吕仙仙于酒者[30],今智亮其为仙耶?为酒耶?余虽老,不喜入城,犹愿得游处其下,如往时也。



  注释:
  [1]岳州:旧府名,治所在今湖南岳阳市。吕仙:即吕洞宾,名喦(一作岩),号纯阳子,相传为唐代京兆人,一说为河中府(今山西永济县)人。唐武宗时两次考进士不中,浪游江湖,曾隐居终南山修道。相传他曾在江淮斩蛟、岳阳弄鹤、客店醉酒。又称吕祖,俗称八仙之一。[2]南津港:在岳阳城南五里,西通洞庭湖,可以停船。[3]㴩(yōng)湖:岳阳湖名,一名“翁湖”。[4]水反入为㴩:湖水流出又回流入湖的现象称“㴩”。这是解释湖名的来历。[5]岳阳楼:岳阳名胜,唐张说始建,高三层,在洞庭湖边。因宋范仲淹《岳阳楼记》而著名。[6]张说:字道济,一字说之,洛阳人,唐睿宗时劝用太子李隆基监国(代管国事),李隆基(玄宗)宗即位,官中书令,封燕国公,后贬为岳州刺史。能写诗,著有《张燕公集》,其诗以在岳阳时所作较有特色。[7]见其诗中:张说在岳阳写有《岳州燕别潭州王熊》、《㴩湖山寺》、《送梁六》等诗。[8]岳阳:此处指岳阳楼。[9]左阜:左边土山。阜,土山。[10]播:传播,流传。[11]问:询问,访问。[12]连房:相连的房屋。[13]《三醉》之诗:吕洞宾绝句名。诗中有“三入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之句。[14]老树精:吕洞宾诗《闲题》有“惟有城南老树精,分明知道神仙过”之句。[15]范致明:北宋建安(今福建省建瓯县)人,字晦叔,所著《岳阳风土记》多记该地郡县沿革,古迹存亡等。[16]放远:放达任性。[17]郡:岳阳古称巴陵郡。[18]更(gēng):经过。[19]旁廓(kuò):向旁边扩展。[20]扬子云:西汉文学家扬雄,后面引语见《法言君子》。[21]“秦汉之君”二句:秦始皇、汉武帝曾多次派人到海上求仙。[22]喜饵金石:喜欢信用金石之药。饵:食,服用。金石:即金丹,古人用丹砂炼成的丹药,认为服用之后能长生不老。[23]妄陋无称:荒诞鄙陋,无可称述。称:称述,赞许。[24]“余观”二句:如张说诗《送梁六》诗句:“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此类诗很多。[25]“时未有”句:因吕洞宾生于晚唐,比张说晚出。[26]蓬莱之思:蓬莱在山东半岛海边,常有海市蜃楼出现,古人以为是仙境。蓬莱之思即神仙之思。[27]出世之士:脱离世间缚束的人。[28]从:追寻。[29]炼形:以吐纳呼吸等修仙方法锻炼身体。[30]仙于酒:因酒而成仙。



  吴敏树(1805—1873),字南屏,湖南巴陵(今岳阳市)人。道光十二年举人,曾任浏阳(今湖南浏阳县)训导。后辞官专门从事古文写作,游京师,常与梅曾亮、朱琦、王拯等桐城作家研讨古文及经学。他与曾国藩交往也较深。文章学归有光、方苞。曾责怪姚鼐建立文章派别,但曾国藩及后世都把他归入桐城派。所作散文清新流畅,享有文名,著有《柈湖文集》。
  本文为作者晚年家居时所作。岳阳名胜,君山、岳阳楼多为人知,吕仙亭则知者很少。此文记吕仙亭及周围山水之胜,用语不多,却颇能动人游兴,后半论神仙之有无,力辟神仙之谬,但又认为仙事可以不学,而神仙之意亦不可无。表现了作者晚年远离尘世,闲情自适之志,这里是作者辞官以后的精神面貌的写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0     标题: 媭砧课诵图序(清)王拯

  《媭砧(1)课诵图》者,不材拯官京师日(2)之所作也。拯之官京师,姊刘(3)在家,奉其老姑(4),不能来就弟养(5)。今姑殁(6)矣,姊复寄食宁氏姊(7)于广州,阻于远行。拯自始官日,畜志南归,以迄于今,顚顿荒忽(8),琐屑自牵(9),以不得遂(10)其志。
  念(11)自七岁时,先妣(12)殁,遂来依姊氏。姊适(13)新寡,又丧其遗腹子,煢煢(14)独处。屋后小园,数丈余,嘉树(15)荫之。树阴有屋二椽(16),姊携拯居焉。拯十岁后,就塾师学,朝出而暮归。比(17)夜,则姊恒执女红(18),篝(19)一灯,使拯读其旁。夏苦热,辍(20)夜课。天黎明,辄拯起,持小几,就园树下读。树根安二巨石:一姊氏捣衣为砧,一使拯坐而读。日出,乃遣入塾。故拯幼时,每朝(21)入塾读书,乃熟于他童。或夜读倦,稍逐于嬉(22),姊必涕泣,告以母氏劬劳劳瘁死(23)之状;且曰:“汝(24)今弗勉学,母氏地下戚(25)矣!”拯哀惧,泣告姊:“后无复为此言。”
  呜呼!拯不材,年三十矣。念十五六时,犹能执一卷就姊氏读,日惴惴(26)于奄思忧戚之中,不敢稍自放逸。自二十出门,行身居业(27),日即荒怠。念姊氏教不可忘,故为图以自警,冀(28)使其身依然日读姊氏之侧,庶(29)免其墮弃之日深,而终于无所成也。
  道光二十四年甲辰(30)秋九月。为之图者,陈君名铄(31),为余丁酉同岁生(32)也。



  注释:
  (1)媭(须xū)——古代楚人称姐叫媭,这里意思就是姐姐。砧(珍zhēn)——捣衣石。(2)不材——作者自谦之词。官京师日——在京城做官的时候。(3)姊刘——嫁给刘家的姐姐。(4)姑——婆婆(丈夫的母亲)。(5)不能来就弟养——不能到我这里来受我的赡养。(6)殁——死。(7)宁氏姊——嫁给宁家的姐姐。(8)颠顿荒忽——颠沛困顿、神思不定的意思。荒忽,同“恍惚”。(9)琐屑自牵——自己被一些零散细微的事所牵累。(10)逐——实现,达成。(11)念——想到。(12)先妣——已死的母亲。(13)适——恰好,刚才。(14)煢(穷qióng)——孤独貌。(15)嘉树——美好的树木。(16)櫞(船chuán)——放在梁上支架屋面和瓦片的木条。这里引伸为“间”的意思。(17)比(臂bì)——等到。(18)女红(工gōng)——指妇女所从事的纺织、刺绣、缝纫等功作。红,同“工”。(19)篝(勾gōu)一灯——点着盏灯火。篝,竹籠。这里是点燃的意思。(20)辍(绰chuò)——中止,停止。(21)朝(招zhāo)——早辰。(22)稍逐于嬉——稍微贪求游玩。逐,追求。嬉,游玩。(23)劬(瞿qú)劳瘁(翠cuì)死——劳累憔悴而死。(24)汝——你。(25)戚——忧愁,悲伤。(26)惴惴——忧惧貌。(27)行身居业——意思就是在社会上立身行事。(28)冀——希望。(29)庶——庶几,差不多。(30)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道光,清宣宗年号。甲辰——道光二十四年的干支。(31)铄——读朔(shuò)。(32)丁酉同岁生——丁酉(1837)同年(即同科考中的人)。



  王拯(1815—1876)原名锡振,后改名拯,字定甫,号少鹤,广西马平人。幼年丧父,家境贫苦,由母亲和姐姐做针线补贴生活。道光二十一年(1814)举进士,授户部主事,充军机章京,官至通政使。拯擅长古文,著有《龙壁山房集、诗集》、《茂陵秋雨词》等。
  作者从小就死去父亲和母亲,家境较为贫困,他的童年生活,主要由于姐姐的教导与督促,因此,姐弟间也就具有一种特别亲密的感情。后来到三十岁时,他已经在京城做官,一面感于自己的学业日益荒怠,一面又回想到这段童年的受教生活,便请人绘了一幅图画,并写了本文作为纪念和鞭策。这篇文章和蒋士铨的《鸣机夜课图》一样,反映了我国古代妇女对于子弟童年时代的学业以至品德教育的重视,从而收到家庭教育方面的良好效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0     标题: 徐光启传·(清)查继佐

  徐光启,字子先,号玄扈。南直上海[1]人也。先世从宋南渡。祖母尹,以节[2]闻。
  光启幼矫挚[3],饶英分[4]。尝雪中蹑城雉[5],疾驰,纵远跳。读书龙华寺[6],飞陡[7]塔顶,呋顶盘[8]中,与鹳争处,俯而嘻。
  其为文层折[9]于理、于情,进凡思五六指,乃祝笔[10]。故读之者不辞凡思五六指,猝未易識,而实可试诸行[11]。往往顾盼[12]物表,神运千仞之上[13]。
  以北雍拔顺天首解[14]。甲辰[15]。成进士。选庶常[16]。
  好论后事,以为先能守而后占。约以二首[17]:曰求精,曰责实。会万历[18]末年,庙谟[19]府于体例,臣劳颓于优尊[20],此四字可呼沉寐[21]。后数十年,长计[22]无过此,光启甫释褐[23],一口裕之也[24]。
  授简计[25]。分礼闱[26],与同官魏南乐不协[27],移病[28]归,田于津门[29],盖欲身试屯田法,因就间疆[30]理数万亩。后草《农政全书》十二卷[31]以闻,本此。
  历左春坊坊左赞善[32]。奉敕封庆藩[33],尽却餽遗[34]。
  时方东顾[35],四偺进兵[36]。光启疏上:“此法大谬!”策[37]杨经略镐必败,且曰:“杜将军[38]当之,不复返矣!”及全覆[39],叹曰:“吾姑言之,而不意其或验也。”……
  改训兵通州[40],以詹事府兼河南道御史[41]。甫就事,又以安家、更番[42]二议不协,事不就。会神庙崩[43],予千回籍[44]。
  天启改元[45],辽警[46]。起光启知兵[47]。一再投书辽抚熊廷弼[48], 有曰:“人皆天之劳子[49]。其所厚予[50]者,劳之更甚。愿深体此意,于烦恼中得大安慰。今日之计,独有厚储守器,精讲守法,而善用火炮为最良。”且曰:“足下欲空沈阳之城[51]并兵合势,亦无不可。第断[52]不宜以不练之卒,浪营城外[53],致丧锐气,寒[54]城守。”盖自廷弼受命而东,其指[55]在守,与光启颇合。只以庙无成画[56],议论绉沓,群以党事相左[57],挠廷弼者众。未几,沈、辽[58]相继失守。光启曰:“吾言之,而又不意其或验也。”请急用前法,坚壁广宁[59]。时复以经、抚委任不专[60],战、守无据。而光启练兵、除器之说,徒令舌敝,无补大坏[61]。台抨[62],疾归[63]。
  癸亥[64]即家拜礼部右侍郞,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纂修《神庙实录》[65]时魏珰[66]用画。南乐广微以通谱[67]势张,意引光启为重,固不应[68]。益忤,嗾台臣论劾[69],闲住。
  崇祯初[70]起原官,补经筵讲官。疏请讲筵井参论哈军国重大事宜,及古今沿革利弊[71]。以劳加太子宾客[72],充《熹宗实录》副总裁[73]。
  时揷偤虎墩兔儿子宣、大[74],上《忕时》一疏,有曰:“用寡、节费,臣言之屡矣。请但与臣精兵五千,唯臣所須[75]毋或牵沮[76]。试要害不验,臣执其咎[77]。验则以次递增,然亦不得踰三万。一当十,可三十万也。”不果用,改本部左[78]。
  十一月,遵代不守[79],都城惊甚。光启应召平台[80],曰:“臣故言之而不意其或验也。”急请晋升垛[81]守,毖火器,走勅招徕[82]。
  督师袁崇焕自辽左[83]人援,倖战[84]辄败。
  及事定,请终练兵、除兵器之说,不果用。升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协理詹事府事。
  辛未[85]八月,大凌河[86]兵覆。光启疏万全之策,有云:“用战以为守,先步而缓骑,宜聚不宜散,宜精不宜多。”陈车营之制甚悉。条秦中有曰:“速召孙元化于登州[87]。”此议行,后可无吴桥之变[88]。不果。
  时廷臣酷水火[89],光启中立,不逢[90]党,故此置若忘之。独天子知其学主自尽[91],将[92]之以诚,不任气,特手勅以原官兼东阁[93]大学士,参预机务。
  时督师孙承行边[94]老谢事[95],上意光启继之。光启亦自意可尽展其所为,卒不果。进太子太保[96]。兼文渊阁[97]没事书如故。代享太庙[98],释奠先师[99]。
  八月,病,乞休,不许,慰问特至。病剧,犹请以山东参政李天经终历右[100],诫[101]家人“速上《农政全书》,以毕吾志。”卒,年七十有二[102]赠少保[103],谥文定;以《农政》一书,有裨邦本[104],加赠太保,并两廕[105]。
  光启宽仁果毅,淡[106]泊逢好,生平务有用之学,尽绝诸嗜好。博方、坐论,无问寝食[107]。尝曰:“富国必以本业,强国必以正兵。”大指率以退为进,曰:“此先子‘勇退’[108]遗教。”因权之[109]诸大政,无不以此。遂于治历、明农、盐屯、火政、漕河[110]等,咸所究治。
  先是,二年[111]五月日蚀,钦天监推算刻数不合[112]。光启受命监修历事[113],与西洋龙华民、汤若望[114]等精心测验,上《历书》前后共三十一卷[115]。大约按地南北,差其后先,以交食[116]不误为准。
  所为农书,计十二目[117],而终以以荒政。其议屯田,以垦荒为第一义,立虚、实二法招徕之[118]。其议盐法也,归重禁私,剖悉明畅。至论火攻,不惟[119]其攻,惟其守。曰:“以大胜小,以多胜寡,以精胜粗,以有捍卫胜无捍卫。”
  独于漕议[120],谓:“漕能使国贫,漕能使水费,漕能使河坏。”国贫者,东南五倍而致一西北,坐而靡之[121]。水费者,自淮以北,涓滴为漕用,则滋[122]田者寡。河坏者,会通河横绝禹河故道[123],万世不能为利。治河易决,必以准望[124]为主,使地形[125]水势,了然于中,则经、经[126]而治之之法,可以施矣。且曰:“我可待河[127],而河不能为我难[128]。”则兼采支运[129]之意,以节次[130]之。诸议杂见志中[131]。
  盖四十年耳治目营,指画口授,惟此;他无及也。
  宦邸萧然[132]敝衣数袭[133]外,著述手草[134],尘束[135]而已。启居约啬[136],如寒士,门无杂宾,不设姬媵[137],厅事至不能旋马[138]。训子孙毋空期明日[139]:“期明日,则今日是作梦之日。以梦废今日,而明日不醒,当奈何?”夙从主退[140],作解[141]。且曰:“吾儿可倖,吾孙其不免矣[142]。”其审以天道也夫[143]!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1

注释:
  [1]南直:南直隶的简称。明代称直属于京师的地区为直隶。自明成祖永乐初建都北京(今北京市)后,又称直属于北京的地区为北直隶,直属于南京(今南京市)的地区为南直隶。南直隶辖区相当于现在的江苏、安徽两省。上海:今上海市。[2]节:守节。[3]矫挚(治zhì):矫健勇猛。挚,通“鸷”,凶猛。[4]饶:富于。英分:天分。[5]蹑(聂niè):轻步爬登。雉(志zhì):“雉堞”的简称。城上矮墙。[6]龙华寺:在上海市西南郊。[7]陟(秩zhì):登高。[8]趺(肤fǖ):盘膝而坐。顶盘:塔建筑的顶部分有盘,称作“顶盘”。[9]层折:一层一层地转折。[10]进凡思五六指,乃祝笔:深入思考,总要想到五六层意思,才开始动笔。指,借为“旨”。祝,属。[11]这句说:读他的文章,要不辞辛苦,一再深思,虽然仓猝之间还不能体会,可是文中所说的事,实际上是可以试验施行的。[12]顾盼:警觉。[13]仞:古时以周尺八尺为“仞”。千仞:八尺。这句意思说:他能够立在很高的高度来思考事物。[14]北雍:北直隶的国子监(太学)。雍,“辟雍”的省称,太学。顺天:顺天府,今北京市。首解:就是“解元”,乡试第一名的称呼。徐光启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举顺天乡试第一。[15]甲辰:万历三十二年(1604)。[16]庶常:“庶吉士”的另称。明代在翰林院高吉士官,选进十之优于文学、书法者担任。[17]约以二言:归结为两句话。[18]万历:明神宗年号(1573—1620),其最后一年,自八月起,改称泰昌元年,为光宗年号。[19]庙谟:国政。[20]臣劳:大臣的职事。颓:败坏。优尊:养尊处优。[21]此四字:指“求精”、“责实”。可呼沉寐:可以唤醒沉睡。[22]长计:上策。[23]甫:刚才。释褐(赫hè):换去布衣穿上官服,指考中进士(旧制新进士到太学行“释褐”礼)。褐,粗布衣服。[24]一口裕之也:(徐光启)一句话就充分地把它说出来了。[25]简讨:翰林院的官名,职位次于编修。“简”原作“检”,因避明思宗朱由检的讳,改为“简”字。徐光启于万历三十五年(1607)任翰林院简讨。[26]礼闱:担任考试官。因为考试进士的事务由礼部的管理,故称“礼闱”。徐光启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任考官。[27]魏南乐:就是魏广微。因他是南乐(今河北南乐)人,故称为魏南乐。为人狡猾,没有气节,宦官魏忠贤得势后,他以同乡、同姓依附于魏忠贤,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与机务,更加谄附忠贤,陷害好人。崇祯初年,削夺官职。不协:不合。[28]移病:移书称病,即上书请病假。[29]津门:天津。徐光启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八月托病请假,赴天津屯垦。[30]间疆:边地、荒地。[31]《农政全书》共分十二个部分,计六十卷。这里所说的“十二卷”,实际上是“十二门”。[32]春坊:太子官的称呼。有左、右春坊。赞善:太子官属的名称。有左、右赞善。徐光启在万历四十五年(1617)任左春坊左赞善职。[33]敕:皇帝的诏令。庆藩:庆王。[34]奉命册立诸王,照例受到赠礼。庆王援例送二百金及币、仪等物给徐光启,光启都退还了。于此可见他的廉洁。[35]万历四十六年(1618),清兵攻占抚顺,明朝东疆紧张。[36]明廷派杨镐(号hào)经略辽东。杨领兵十三万,分四路进兵:马林帅北路军,杜松帅西路军,刘綎(厅tīng)帅东南路军。这种布置,战绩很长,兵力分散,在战略上是很失策的。[37]策:预料。[38]杜将军:杜松。[39]杜松的部队出抚顺,沿浑河左岸进苏子河谷,至新宾西吉林崖,中清兵埋伏,全军覆没,杜松战死。刘綎军也相继大败,明军全线溃退。这时是万历四十七年(1619)三月。[40]训兵:练兵。通州:北通州,今北京市通县。[41]詹事府:管理太子家庶务的衙门。设詹事、少詹事职。徐光启于万历四十七年(1619)九月升詹事府少詹事职。河南道:辖河南府(府治在今洛阳)及汝州(今河南临汝)。御史:监察官。[42]更番:军队调访。[43]神庙崩:明神宗在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去世。[44]予告:旧时朝廷官员年老归家称“予告”。籍:原籍。[45]天启:明熹宗年号,元年为公元1621年。[46]辽警:(清军入侵)辽东边防告警。[47]这句说:起用徐光启参与军务。知,主管。[48]熊廷弼:字飞百,江夏(今湖北武昌)人。杨镐被清军打败后,代镐经略辽东。[49]劳子:劳苦的儿子。[50]予:给。[51]辽阳:今辽宁省辽阳市。[52]海、盖四州:海州卫(今辽宁海城县)、盖州卫(今辽宁盖平县)、复州卫(今辽宁复县)、金州卫(今辽宁金县)。[53]第:但是。断:决人计。[54]浪营城外:轻率地布防在城外。[55]寒:使单薄。[56]指:宗旨、规划。[57]庙:朝廷。成画:确定的计划。[58]党事:党派的意见。左:违。[59]沈、辽:沈阳、辽阳。[60]广宁:今辽宁北镇县。[61]经、抚:经略、巡抚。当时院落经略为熊廷弼,广宁巡抚为王化贞。按理王化真应受熊廷弼的节制,但因委任不专,王化贞不听熊廷弼的指挥。熊主守,王主攻。[62]大坏:大局的败坏。[63]台:御史台的简称。抨:抨击。[64]疾归:称病辞归。[65]癸亥:明熹宗天启三年(1623)。[66]《神庙实录》:即《神宗实录》。“实录”是记载一朝帝王史事的官书,在一个帝王的去世后编修。[67]魏珰(当dāng):指魏忠贤。珰,本是帽子上的一种装饰,宦官所戴的帽,饰有金珰,故以“珰”为宦官的别称。[68]南乐广微:指魏广微。通谱:同姓通谱,表示是一家人。参见前注[27]。[69]固不应:徐光启坚持不与魏广微等同流合污,互相勾结。[70]嗾(sǒu)台臣论劾:指使那些御史弹劾(徐光启)。[71]崇祯初:崇祯元年是公元1628年。这时,明思宗登位,歎除弊政,斥魏忠贤,起用忠正大臣。[72]经筵:讲经官和帝王联讲认经史。称为经筵。[73]这句说:上奏章建议,在经筳中除了时论经史外,同时也评论目前军国大事和古今政治沿革利弊。[74]太子宾客:官名。职务是对太子进行调整护和规谏。[75]副总裁:副总编辑。[76]插:蒙古部落插汉(也写作“察罕”)的简称。居住在原察哈尔地区。偤:偤长。虎墩兔:插汉部族打来孙的四世孙,很为强悍,有时率领他的部族犯明产疆,有时又与清军火敌。宣、大:宣化、大同。虎墩兔犯宣、大,是崇祯元年(1628)事。[77]唯臣所须:让我来安排用途。须,需用。[78]牵沮:牵制和阻碍。[79]执:担任。咎(救jiù):过失。[80]改本部左:改任礼部左侍郞。前面说,“拜礼部右侍郞”,故这里的“本部”指“礼部”。[81]遵化不守:崇祯二年(1629)十一月,清军攻下长城在北京紫禁城内。[82]垛(朵duǒ):土堆的防御工事。[83]毖(避bì):谨慎,这里指妥善准备。[84]走勅:派人持令奔走。招徕:搜集散兵和逃亡的老百姓。[85]袁崇焕:明末名将。以兵部尚书职督师蓟(河北)、辽(辽东)。辽左:辽东。[86]倖战:徼幸作战。[87]辛未:崇祯四年(1631)。[88]大凌河:指大凌河城,在辽宁锦江县东四十里(现在是大凌河店,沈、山铁路经过它),明初所建。明末,清兵屡在此处与明军作战,至崇祯四年攻下后,城墙被清军毁掉。[89]孙元化:江苏嘉定人,天启举人。徐光启的学生,精通西洋火器。崇祯初年,任登、莱巡抚。登州:登州府,位在山东半岛东端,治所当今山东蓬莱县。[90]吴桥之变:崇祯四年(1631)十月,登、莱巡抚孙元化的部下鋀州游击孔有德,率部属千余人循陆路赴宁远卫(今辽宁兴城县)增援,闰十一月,行至吴桥(今河北吴桥县),逢大雪,无所得食,发生兵变。史称“吴桥之变”。[91]酷水火:意思是说:斗争得很严重、残酷,有如水火不相容。[92]逢:逢迎。[93]自尽:自己尽自己的能力。[94]将:将事,即办事的意思。[95]东阁:明朝的大学士都带殿、阁的头衔,其中之一是东阁。[96]孙承宗:字稚绳,高阳人,明末名将,通晓边事。天启初年,累官兵部尚书,自请以原官督理辽东防务。行边:督理边防事务。[97]老谢事:年老请求退休。[98]太保:位望高重的官职,为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之一。[99]文渊阁:明朝皇家藏书阁名。[100]享:祭祀。太庙:帝王的祖庙。释奠:设置酒食来祭祀。先师:孔子。代表朝廷祭祀太庙与先师,是德高望重的表征。[101]李天经:精通算法、天文。初为山东参政,后任光禄寺卿。与徐光启、李之藻及西洋人龙华民、汤若望等同修《崇祯历书》。完成修订历法的事务,[102]诚:叮嘱。[103]年七十有二:“二”原作“三”,今依各种传记资料和《后乐堂徐氏家谱》订正。[104]少保:也是位望高理的官职,为三少(少师、少傅、少保)之一。[105]裨:益。邦本:国家的根本。[106]两廕(印yìn):两代借廕庇而叙官。廕,同“荫”。旧时的制度凡是子孙因先世的勋劳而鍂叙官职的,称为廕。[107]澹:同“淡”。[108]无间:没有间隔。这各大说;不管睡眠和吃饭时候,都不忘记研讨富国强兵的学问。[109]先子:称去世的父亲。徐光启的父亲名思诚,字怀西。勇退:勇于退让。就是“不争先”的意义。[110]权之:权衡于。[111]火攻:用火器(指火炮)作战。漕河:水运叫做“漕”。明朝北都的官粮、军粮,都依赖大运河从东南运来,故称大运河为“漕河”。[112]二年:“二”原误作“元”,据徐光启《治历疏稿》及《明史·庄烈帝本纪》、《明史·历志》校改。[113]钦天监推算刻数不合:崇祯二年五月朔(1629年6月21日),日蚀。钦天监依《大统历》推算蚀三分二十四秒,依《回回历》推算蚀五分五十二秒,都不合。徐光启依西洋历法预推:顺天府(今北京市)蚀二分多一点,应天府(今南京市)蚀八分多一点,琼州(今海南岛海口市)全蚀,大宁(今内蒙古平泉县北)以北不蚀。证验下来,完全符合。[114]光启受命监修历事:崇祯二年五月朔日食,钦天监依旧法推算不合后,礼部奏请修改历法,推徐光启、李之藻和西洋人龙华民等任其事。崇祯帝即予批准。徐光启就开设历局,翻译历书,并进行观测。[115]龙华民:Nicolaus Longobardi,意大利西济利亚人,生于1559年,卒于1654年。1579年来华。译有《地震解》等书。汤若望:Adam Schallvon Bell,日尔曼人。生于1591年,卒于1666年。1622年来华。译有《浑天仪说》、《交食历指》等天文、历法书甚多。[116]上《历书》前后共三十一卷:历局所上《历书》,前后五次,总数一百三十七卷。这里写“三十一卷”,是不完全的统计。[117]交食:日、月蚀。太阳和月亮同在黄道和白道的交点附近某一范围之内,便会发生日、月蚀,故称日、月蚀为交食。[118]计十二目:《农政全书》分十二个部分,就是:农本、田制、农事、水利、农器、树艺、蚕桑、蚕桑广类(讲木棉和麻)、种植、牧养、制造、荒政。[119]立虚、实二法招徕之:招徕民众垦荒,徐光启建议虚、实二法:虚法是给以爵、禄,爵是虚名,禄是垦者自己耕种的果实,也是虚的;实法则为在科举考试制度中,另立屯额乡试,给以特殊的科名机会,借此来鼓励人口繁密的地方移民屯垦。[120]惟:谋,考虑。[121]漕议:徐光启著《漕河议》(文见《明经世文编》卷四百九十一)],讨论漕河的利害,并建议治黄河的对策。因为漕河的一段夺去了黄河故道。[122]靡:靡费。这句说:国家贫困的原因,就是由于漕运运费太大,西北一地坐在那里靡费了东南大量的财富。[123]滋:灌溉。[124]会通河:即今山东省东平县安山镇到临清市之间的运河。元世祖至元二十六年(1289)开筑,全长二百五十余里,上连御河(今卫河),下接泗水;引汶水通航。禹河故道:相传夏禹所治河(指黄河)的下游老路,当在山东东平境。“禹河故道”四字原残缺,据《漕河议》补。[125]准望:古代的地理学和测量学名词,就是“方位”。[126]地形:“形”字原残缺,所《漕河议》补。[127]经、权:永久办法和临时措施。《漕河议》说:“定形为经,时变为权。”[128]我可待河:“我”、“河”两字原残缺,据《漕河议》补。[129]而河不能为我难:徐光启的治河主张是:不可以急于求功。但不急则影响到漕运,将使北都发生粮食恐慌。所以要采用“支运”的办法,来解决两者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解决后,那末就形成“我可待河,而河不能为我难”了。[130]支运:漕河分段驳接运输,叫做“支运”;与一船直运叫做“长运”的相对而言。[131]节次:调度。[132]志:《罪惟录》的一部分是“志”,有《天文志》、《历志》、《屯田志》、《漕志》、《兵志》等。这句说:徐光启的各种奏议,杂见于各“志”中。[133]宦邸:官邸。萧然:寂寞得很。[134]敝衣:破旧的衣服。袭:套。[135]手草居:即起居。约啬(涩sè):简朴。[136]姬媵(应yìng):侍妾。[137]厅事:厅堂。旋马:转过马来。这是形容厅堂的狭小。[138]毋(吴wú)空期明日:不要放松今天,而空推托到明天。[139]夙:向来。主退:主张退让。就是前面所说的“此先予‘勇退’遗教”。[140]作解:作有解说。这篇文章现在不存。[141]这句是徐光启的预言。意思说:到了他的孙子一辈,便免不了要做亡国奴了。[142]审:果真。这句是作者查继佐的感慨。意思说:(徐光启不幸而言中,后来明朝亡于清了。)难道这果真是天意吗?[143]疏(庶shù):我国古书的一种体裁。它的意义是疏通或说明。《甘藷疏》就是“甘藷浅说”的意思。

  查继佐,字伊璜,浙江海宁人。生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卒于清康熙十五年(1676)。崇祯六年(1633)举人。南明鲁王授以职方主事。明亡后,不再出仕。晚年辟敬修堂于杭州的铁冶岭,著书其中,学者称敬修先生。
  查继佐在北都倾覆(崇祯甲申,即1644年)以后,就立志编写明朝一代的历史,经历二十九年,至康熙十一年(1672)完成,名为《罪惟录》,全书分纪、志、传三体,共一百零二卷。在撰著期中,于康熙元年(1662)遭庄氏(廷鑨)史狱,牵连被捕,后由广东提督吴六奇营救出狱,仍不舍前志,写成全书。但鉴于史祸,不敢传布。原稿历经秘密保存,幸未散佚,至1936年才由涵芬楼影印行世。清代官修的《明史》,由于撰写时趋避忌讳,史料价值很受影响。《罪惟录》虽是私人所撰国史,但是多存遗文逸事,足以订补《明史》的地方极多。
  查继佐所作《徐光启传》,在《罪惟录》卷十一下《经济诸臣列传》中,叙事及概括徐光启的政治与学术成就,远远超过《明史》卷二百五十一的本传。徐光启是一位爱国的科学家,在明末东疆危急的时代,曾迭筹练兵抵御外患。可是《明史》因为这些触犯忌讳,只是草草表过。查继佐在撰写《罪惟录》时,系故国之思,故特别着眼于徐光启的战略思想和高尚风格,而能以生动的笔触,栩栩如绘地把它描写出来。
  这篇传记中有少数的纪年错误,又《罪惟录》原稿因保存年久,遭虫鼠啮伤,间有缺字。现在考查有关的材料,加以订补,均在注文中说明。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2     标题: 徐霞客传·(清)钱谦益

  徐霞客者,名弘祖,江阴梧塍里人也。高祖经,与唐寅同举,除名。寅尝以倪云林画卷偿博进[1]三千,手迹犹在其家。霞客生里社,奇情郁然,玄[2]对山水,力耕奉母。践更繇役[3],蹙蹙如笼鸟之触隅,每思飏去。年三十,母遣之出游。每岁三时[4]出游,秋冬觐省,以为常。东南佳山水,如东西洞庭、阳羡、京口、金陵、吴兴、武林、浙西径山、天目、浙东五泄、四明、天台、雁宕、南海落迦,皆几案衣带间物耳。有再三至,有数至,无仅一至者。
  其行也,从一奴或一僧、一仗、一襆被,不治装,不裹粮;能忍饥数日,能遇食即饱,能徒步走数百里,凌绝壁,冒丛箐,扳援下上,悬度绠汲[5],捷如青猿,健如黄犊;以崟岩这床席,以溪涧为饮沐,以山魅、木客、王孙、貜父[6]为伴侣,儚儚粥粥[7],口不能道;时与之论山经,辨水脉,搜讨形胜,则划然心开。居平未尝鞶帨为古文辞[8],行游约数百里,就破壁枯树,燃松拾穗,走笔为记,如甲乙之簿,如丹青之画,虽才笔之士,无以加也。
  游台、宕还,过陈木叔小寒山[9],木叔问:“曾造雁山绝顶否?”霞客唯唯。质明已失其所在,十日而返。曰:“吾取间道,扪萝上龙湫,三十里,有宕焉,雁所家也。扳绝磴上十数里,正德间白云、云外两僧团飘尚在[10]。复上二十馀里,其颠罡风逼人,有麋鹿数百群,围绕而宿。三宿而始下。”其与人争奇逐胜,欲赌身命,皆此类也。已而游黄山、白岳、九华、匡庐[11];入闽。登武夷,泛九鲤湖[12];入楚,谒玄岳[13];北游齐、鲁、燕、冀、嵩、雒;上华山,下青柯枰[14],心动趣归,则其母正属疾,啮指相望也[15]。
  母丧服阕,益放志远游。访黄石斋[16]于闽,穷闽山之胜,皆非闽人所知。登罗浮,谒曹溪,归而追及石斋于云阳。往复万里,如步武耳。繇终南背走峨眉,从野人采药,栖宿岩穴中,八日不火食,抵峨眉,属奢酋阻兵[17],乃返。只身戴釜,访恒山于塞外,尽历九边厄塞[18]。归,过余山中,剧谈四游四极,九州九府[19],经纬分合,历历如指掌。谓昔人志星官舆地[20],多承袭傅会;江河二经[21],山川两戒[22],自纪载来,多囿于中国一隅。欲为昆仑海外之游,穷流沙而后返。小舟如叶,大雨淋湿,要之登陆,不肯,曰:“譬如磵泉暴注,撞击肩背,良足快耳!”
  丙子[23]九月,辞家西迈。僧静闻愿登鸡足礼迦叶[24],请从焉。遇盗于湘江,静闻被创病死,函其骨,负之以行。泛洞庭,上衡岳,穷七十二峰。再登峨眉,北抵岷山,极于松潘。又南过大渡河,至黎、雅[25],登瓦屋、晒经诸山[26]。复寻金沙江,极于犛牛徼外[27]。由金沙南泛澜沧,由澜沧北寻盘江[28],大约在西南诸夷境,而贵竹[29]、滇南之观亦几尽矣。过丽江,憩点苍[30]、鸡足。瘗静闻骨于迦叶道场,从宿愿也。
  由鸡足而西,出玉门关数千里,至昆仑山,穷星宿海[31],去中夏三万四千三百里。登半山,风吹衣欲堕,望见方外黄金宝塔。又数千里,至西番,参大宝法王[32]。鸣沙以外,咸称胡国,如迷卢、阿耨诸名[33],由旬[34]不能悉。《西域志》称沙河阻远,望人马积骨为标识,鬼魅热风,无得免者,玄奘法师受诸磨折,具载本传。霞客信宿往返,如适莽苍[35]。还至峨眉山下,托估客附所得奇树虬根以归。并以《溯江纪源》一篇寓余,言《禹贡》岷山导江,乃泛滥中国之始,非发源也。中国入河之水为省五,入江之水为省十一,计其吐纳,江倍于河,按其发源,河自昆仑之北,江亦自昆仑之南,非江源短而河源长也。又辨三龙大势[36],北龙夹河之北,南龙抱江之南,中龙中界之,特短;北龙只南向半支入中国,惟南龙磅薄半宇内,其脉亦发于昆仑,与金沙江相并南出,环滇池以达五岭。龙长则源脉亦长,江之所以大于河也。其书数万言,皆订补桑《经》郦《注》[37]及汉、宋诸儒疏解《禹贡》所未及,余撮其大略如此。
  霞客还滇南,足不良行,修《鸡足山志》,三月而毕。丽江木太守偫糇粮[38],具笋舆以归。病甚,语问疾者曰:“张骞凿空[39],未睹昆仑;唐玄奘、元耶律楚材[40]衔人主之命,乃得西游。吾以老布衣,孤筇双屦,穷河沙,上昆仑,历西域,题名绝国,与三人而为四,死不恨矣。”余之识霞客也,因漳人刘履丁[41]。履丁为余言:“霞客西归,气息支缀[42],闻石斋下诏狱,遣其长子间关[43]往视,三月而反,具述石斋颂系状[44],据床浩叹,不食而卒。”其为人若此。
  梧下先生[45]曰:“昔柳公权记三峰事[46],有王玄沖者,访南坡僧义海,约登莲花峰,某日届山趾,计五千仞为一旬之程,既上,煹烟为信”。海如期宿桃林[47],平晓,岳色清明,伫立数息,有白烟一道起三峰之顶。归二旬而玄沖至,取玉井莲[48]落叶数瓣,及池边铁船寸许遗海,负笈而去。玄沖初至,海渭之曰:“兹山削成,自非驭风凭云,无有去理。”玄沖曰:“贤人勿谓天不可登,但虑无其志尔。”霞客不欲以张骞诸人自命,以玄沖拟之,并为三清[49]之奇士,殆庶几乎?霞客纪游之书,高可隐几。余属其从兄仲昭雠勘而艳情之,当为古今游记之最。霞客死时年五十有六。西游归以庚辰六月,卒以辛巳正月,葬江阴之马湾[50]。亦履丁云。


  注释:
  [1]博进:赌博所输的钱。《汉书·陈遵传》:“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颜师古注:“进者,会礼之财也,谓博所赌也。”[2]玄:默。[3]践更:受钱代人服徭役。[4]三时:指春、夏、秋三季。[5]悬度绠汲:以悬索度山谷,攀绳登山,如绠之汲水。[6]木客:传说中的山中怪兽,形体似人,爪长如鸟,巢于高树。王孙:猴子的别称,貜(jué决)父:马猴。[7]儚(méng萌)儚:昏昧的样子。粥(yù玉)粥:谦卑的样子。[8]鞶帨(pán shuì盘税):大带与佩巾,比喻华丽的藻饰。扬雄《法言·寡见》:“今之学者,非独为之华藻也,又从而绣其鞶帨。”故以鞶帨为雕章凿句。[9]陈木叔:陈函辉,原名炜,字木叔。崇祯进士,授靖江知县,明亡后从鲁王航海,已而相失。入云峰山,作绝命词十章,投水死。小寒山:陈函辉所居之地,其自号小寒山子。[10]正德:明武宗年号(1506—1521)。团瓢:圆形草屋。[11]白岳:山名,在安徽休宁县西四十里。九华:安徽九华山。匡庐:即庐山。[12]九鲤湖:在福建仙游县东北,相传有何姓兄弟九人炼丹于此,后各骑一鲤仙去,故称。[13]玄岳:武当山之别名。[14]青柯坪:在华山谷口内约十公里处。[15]啮指:《搜神记》载:曾子从仲尼在楚万里而心动,辞归问母,母曰:“思尔啮指。”后用以表达母亲对儿子的渴念。[16]黄石斋:黄道明,明福建漳浦人。天启进士,崇祯时官至少詹事,南明弘光朝任礼部尚书,后于福建拥立唐王,拜武英殿大学士,战败被捊至南京,不屈死。[17]奢酋:奢崇明。本苗族,世居四川永宁,为宣抚司。明嘉宗时募川兵援辽,崇明等遂反,进围成都,国号大梁,后由朱燮元平定其乱。[18]九边:明代北方的九处要镇,即包括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山西、固原。[19]四游:《太平御览》卷三六引纬书《尚书考灵异(曜)》:“地有四游,冬至地上,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下,南至东复三万里;春秋分,则其中矣。”四极:四方极远之地。《尔雅·释地》:“东至于泰远,西至于邠国,南至于濮铅,北至于祝栗,谓之四极。”按泰远至祝栗皆为古代传说中极远处国名。九州:《尔雅·释地》列举冀、豫、雍、荆、扬、兖、徐、幽、营等州为九州。九州州名,《尚书·禹贡》、《周礼·夏官·职方氏》、《吕氏春秋·有览始》、《汉书·地理志》与《尔雅·释地》各书说法不一。后用以泛指中国。九府:谓九方的宝藏和特产。《尔雅·释地》列举东方、东南、南方、西南、西方、西北、北方、东北及中央出产之美者,是为九府。[20]星官:星宿天象的总称,指天文。舆地:地理。[21]江河二经:长江、黄河两条干流。徐霞客《溯江纪源》:“江、河为南北二经流,以其特达于海也。”[22]两戒:唐代一行和尚提出的我国地理现象特征。北戒相当于今青海、陕北、山西、河北、辽宁一线;南戒相当于四川、陕南、河南、湖北、湖南、江西、福建一线。[23]丙子:崇祯九年(1636)。[24]鸡足:山名,在云南宾川西北。迦叶:摩诃迦叶,华言饮光胜尊。本事外道,后归佛教,释迦死后,传正法眼藏,为佛教长老。尝持僧伽梨衣人鸡足山。[25]黎、雅:黎州(今四川汉源)、雅州(今四川雅安)。[26]瓦屋:山名,在四川荣经县东南。晒经:山名,在四川越西县东北,山有广口,相传唐玄奘曾晒经于此,故名。[27]犛牛徼外:出产犛牛的边远地区。[28]盘江:有南盘江、北盘江,均发源于云南沾益。徐霞客著有《盘江考》。[29]贵竹:即贵筑,县名,其地今入贵阳市。[30]点苍:山名,一名大理山,在今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中部。[31]星宿海:在青海省鄂陵湖以西,为黄河源散流地面而形成的浅湖群,罗列如星,故名。[32]西番:即西藏。大宝法王:元世祖尊西藏喇嘛教萨迦派首领八思巴为大宝法王,明代因之。[33]迷卢、阿耨:皆西域国名。[34]由旬:梵语里程单位,约当军行一日的行程,或言四十里,或言三十里,或言十六里,因山川不同致行里不等。[35]信宿:再宿。莽苍:空旷貌,此指郊野。语出《庄子·逍遥游》:“适莽苍者三飡而返,腹犹果然。”[36]龙:旧时指山形地势逶迤曲折似龙,故谓山脉曰龙。三龙之说,见徐霞客《溯江纪源》。[37]桑《经》:相传《水经》为汉代桑钦所撰,故称。郦《注》:指郦道元所作《水经注》。[38]木太守:明云南丽江府知府。洪武十六年,以木德为知府。木德从征有功,子孙世袭此职。偫(zhì志)储备。糇(hóu猴)粮:干粮。[39]张骞:汉武帝时人,封博望侯,首先为汉沟通西域诸国。凿空:开通道路。[40]耶律楚材:字晋卿,辽皇族,初仕金,后为元重臣,曾随元太祖出征西域。[41]刘履丁:字渔仲,明末以诸生应辟召,擢郁林州知州。[42]支缀:勉强支持连缀其气息。[43]间关:展转跋涉。[44]颂(róng容 )系:有罪入狱而不加刑具。颂,同“容”,谓宽容。[45]梧下先生:作者自称。[46]柳公权:字诚悬,唐著名书法家。三峰:指莲花峰、落雁峰、朝阳峰。其记王玄沖登莲花峰事,见《小说旧闻记》,载涵芬楼本《说郛》卷四九。又见于唐皇甫枚《三水小牍》,文字大同小异。[47]桃林:桃林坪,在华山谷口以南五里。[48]玉井莲:韩愈《古意》:“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华山记》:“山顶有池,生千叶莲花。”[49]三清:道家以为人天两界之外,别有三清,即玉清、太清、上清,为神仙居住之地。[50]庚辰:明崇祯十三年(1640)。辛巳:崇祯十四年。陈函辉《徐霞客墓志铭》:“霞客生于万历丙戌(十四年,1586),卒于崇祯辛巳,年五十有六,以壬午(崇祯十五年,1642)春三月初九日,卜葬于马湾之新阡。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3     标题: 序意赠西垣(清)吴敏树

  乡之人日接于余前者,皆非余之人也,而人亦皆不喜就余,以余非其人也。余之人者,四垣是也。西垣亦独喜就余,则余亦西垣之人也。其不然哉!其不然哉!
  前年,四垣归自京师,馆于余从弟伯乔之家[1],违余后仅数十丈许[2],朝夕往来,相乐也。今春余往京师,还以夏六月,西垣复乐甚,而道余去后所以思余者:忽欲有所言,仰天而望之,无可告语者,足将举,无所如往[3],辄废然止[4]。甚哉,西垣之思余也!往年西垣在京师盖久矣,余思之亦如此,西垣岂知之乎?今余益家居不出,而西垣明春又当入都,别余以去,余之思又将甚也。然余今兹自京师往返[5],所通知识及从来故人[6],与居虽相得,无若西垣者。西垣为人,乐易善交过于余[7],然得如余者岂多乎?其亦不能无思也。
  嗟夫!余与西垣之年,今兹各四十,古所称“强而仕”者[8],谓其人所问学,既自有成就矣,当及其未衰,有效于吾君,有劳于斯人,未可苟以便其身而已也。余既当侍养老亲,又自料才力不能为用于世、其身之不可复进而遂止焉。西垣其勉之哉!若仅以其私谋也,则洞庭之滨[9],吾与子侪而渔之[10],亦乐矣。



  注释:
  [1]馆:寓居。此指在人家教书。[2]违:距离。[3]如:往,去。[4]废然::沮丧失望的样子。[5]今兹:今年,兹,年。[6]知识:相认识的人。[7]乐易:和乐平易。《荀子荣辱》:“安利者常乐易。”[8]强而仕:即“强仕”。《礼记曲礼》:“四十曰强,而仕。”意思是四十岁的人智力体力皆强,可以出仕。因称四十岁为“强壮之年”。[9]洞庭:湖名。我国第二大淡水湖,在湖南北部,作者家乡巴陵即在洞庭湖旁。[10]侪(chái):等,同。



  吴敏树(1805—1873),字本深,号南屏,湖南巴陵(今岳阳市)人。道光举人,官浏阳县训导。后辞官专治古文。游京师,常与梅曾亮、王拯等人研讨古文及经学。散文接近桐城派,他自己却不满于人们把他归于桐城派。有《柈湖文集》。
  毛文翰,字彦翔,是作者自少年时起就结为知己的朋友,两人生辰同年月。西垣家却贫,常为人课童子谋衣食,很不容易中了乡举,仍想考取进士。此文作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为西垣赴京会试而写,文中可见发自肺腑、自然流露的莫逆之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3     标题: 选古文小品序(清)廖燕

  大块铸人(1)缩七尺精神于寸眸之内,呜呼,尽之矣!文非以小为尚,以短为尚,顾小者大之枢,短者长之藏也。若言犹远而不及,与理已至而思加,皆非文之至也。故言及者无繁词,于至者多短调。巍巍泰岱,碎而为嶙砺沙砾,则瘦漏透皱见矣;滔当月黄河,促而为川渎涧,则清涟潋生矣。盖物之散者多漫,而聚者常敛。照乘粒珠(2)耳,而烛物理远,予取其远而已;匕首寸铁耳,而刺人尤透,予取其透而已。大狮搏象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小不可忽也;粤西有修蛇,蜈蚣能制之,短不可轻也。

  注释:
  (1)大块:大自然。《庄子大宗师》:“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亦可作天地,即造化解。铸:铸造。(2)照乘粒珠:古时一车四马为一乘,照乘珠,光亮能照明车辆的宝珠。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4     标题: 训三儿拱书(清)林则徐

  字谕拱儿知悉[1] :尔年已十三矣!余当尔年,已补博士弟子员[2]。尔今文章尚未全篇,并且文笔稚气[3],难望有成。其故由于不专心攻苦所致[4]。昨接尔母来书,云尔喜习画。夫画本属一艺,古来以画传名者,指不胜屈[5]。不过泰半是名士高人[6],达官显宦[7],方足令人敬慕。若胸中茅塞未开[8],所画必多俗气,只能充作画匠耳。若欲成画师,须将腹笥储满[9],诗词兼擅,薄有微名,则画笔自必超脱,庶不被人贱视也。



  注释:
  [1]字:指书信。谕:告诉、分咐。旧时常用于上级对下级或长辈对晚辈。[2]博士弟子员:汉武帝设博士宫,置弟子五十人,令郡国选送:唐以后称生员为博士弟子。[3]文笔稚气:文章不成熟。稚气,孩子气。[4]攻苦:刻苦攻读。[5]指不胜屈:屈指数不过来,言其极多。[6]泰半:同“太半”,即过半。[7]达官显宦:旧时指地位高声势显赫的官吏。[8]茅塞未开:心里好像有茅草堵塞着愚味无知。[9]腹笥储满:肚子里装满学问,形容饱学。笥,盛物的竹器。



  此信谆谆告诫儿子要专心致志,刻苦读书。对于如何成为名画家,强调必须是名士高人,达官显宦,才能令人敬慕。靠社会地位捞取画名,未免俗气。但认为只有学问渊博,诗词兼擅,才能成为画苑高手,却很有见地。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4     标题: 阎典史传(清)邵长蘅

  阎典史(1)者,名应元,字丽亨,其先浙江绍兴人也,四世祖某,为锦衣校尉(2),始家北直隶之通州(3),为通州人。应元起掾史(4),官京仓大使(5)。崇祯十四年,迁江阴(6)县典史。始至,有江盗百艘,张帜乘潮阑入内地,将薄城,而会县令摄篆旁邑(7),丞、簿选愞怖急(8),男女奔窜。应元带刀鞬出,跃马大呼于市曰:“好男子,从我杀贼护家室!”一时从者千人。然苦无械,应元又驰竹行呼曰:“事急矣,人假一竿,值取诸我。”千人者,布列江岸,矛若林立,士若堵墙。应元往来驰射,发一矢辄殪一贼。贼连毙者三,气慑,扬帆去。巡抚(9) 状闻,以钦依都司掌徼巡县尉(10),得张黄盖,拥纛,前驱清道而后行。非故事(11),邑人以为荣。久之,仅循资迁广东英德县主簿,而陈明选代为尉。应元以母病未行,亦会国变(12),挈家侨居邑东之砂山(130。是岁乙酉(14)五月也。
  当是时,本朝定鼎改元二年矣。豫王(15)大军渡江,金陵(16)降,君臣出走。弘光帝(17)寻被执。分遣贝勒(18)及他将,略定东南郡县。守士吏或降或走,或闭门旅拒(19),攻之辄拔。速者功在漏刻,迟不过旬日,自京口(20)以南,一月间下名城大县以百数。而江阴以弹丸下邑,死守八十馀日而后下,盖应元之谋居多。
  初,薙发令(21)下,诸生(22)许用德者,以闰六月朔悬明太祖御容于明伦堂(23),率众拜且哭,士民蛾聚(24)者万人,欲奉新尉陈明选主城守。明选曰:“吾智勇不如阎君,此大事,须阎君来。”乃夜驰骑往迎应元。应元投袂(25)起,率家丁四十人,夜驰入城。是时城中兵不满千,户裁及万,又饷无所出。应元至,则料尺籍(26),治楼橹(27),令户出一男子乘城,馀丁传餐(28)。已乃发前兵备道(29)曾化龙所制火药火器贮堞楼,已乃劝输巨室,令曰:“输不必金,出粟、菽、帛、布及他物者听。”国子上舍(30)程璧首捐二万五千金,捐者麕集。于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罂,铅丸、铁子千石,大炮百,鸟机千张,钱千万缗,粟、麦、豆万石,他酒、酤、盐、铁、刍、藁称是。已乃分城而守:武举黄略守东门,把总(31)某守南门,陈明选守西门,应元自守北门,仍徼巡四门。部署甫定,而外围合。
  时大军薄城下者已十万,列营百数,四面围数十重,引弓仰射,颇伤城上人。而城上礧炮、机弩,乘高下,大军杀伤甚众。乃驾大炮击城,城垣裂。应元命用铁叶裹门板,贯铁絙护之,取空棺实以土,障隤处。又攻北城,北城穿。下令:“人运一大石块,于城内更筑坚垒。”一夜成。会城中矢少,应元乘月黑,束藁为人,人竿一灯,立陴聣(32)间,匝城,兵士伏垣内,击鼓叫噪,若将缒城斫营者。大军惊,矢发如雨,比晓,获矢无算。又遣壮士夜缒城入营,顺风纵火,军乱,自蹂践相杀死者数千。
  大军却,离城三里止营。帅刘良佐拥骑至城下,呼曰:“吾与阎君雅故,为我语阎君,欲相见。”应元立城上与语。刘良佐者,故弘光四镇(33)之一,封广昌伯,降本朝总兵者也。遥语应元:“弘光已走,江南无主,君早降,可保富贵。”应元曰:“某明朝一典史耳,尚知大义。将军胙土分茅(34),为国重镇,不能保障江淮,乃为敌前驱,何面目见吾邑义士民乎?”良佐惭退。
  应元伟躯干,面苍黑,微髭。性严毅,号令明肃,犯法者,鞭笞贯耳(35),不稍贳。然轻财,赏赐无所吝。伤者手为裹创,死者厚棺敛,酹醊(36)而哭之。与壮士语,必称好兄弟,不呼名。陈明选宽厚呕煦(37),每巡城,拊循(38)其士卒,相劳苦,或至流涕。故两人皆能得士心,乐为之死。
  先是,贝勒统军略地苏、松(39)者,既连破大郡,济师来攻。面缚两降将,跪城下说降,涕泗交颐。应元骂曰:“败军之将,被禽不速死,奚喋喋为!”又遣人谕令:“斩四门首事各一人,即撤围。”应元厉声曰:“宁斩吾头,奈何杀百姓!”叱之去。会中秋,给军民赏月钱,分曹携具,登城痛饮,而许用德制乐府《五更转曲》,令善讴者曼声歌之。歌声与刁斗、笳吹声相应,竟三夜罢。
  贝勒既觇知城中无降意,攻愈急;梯冲(40)死士,铠胄皆镔铁,刀斧及之,声铿然,锋口为缺。炮声彻昼夜,百里内,地为之震。城中死伤日积,巷哭声相闻。应元慷慨登陴,意气自若。旦日,大雨如注,至日中,有红光一缕起土桥,直射城西。城俄陷,大军从烟焰雾雨中蜂拥而上。应元率死士百人,驰突巷战者八,所当杀伤以千数。再夺门,门闭不得出,应元度不免,踊身投前湖,水不没顶。而刘良佐令军中,必欲生致应元,遂被缚。良佐箕踞乾明佛殿,见应元至,跃起持之哭,应元笑曰:“何哭?事至此,有一死耳!”见贝勒,挺立不屈。一卒持枪刺应元贯胫,胫折踣地。日暮,拥至栖霞禅院,院僧夜闻大呼“速斫我”不绝口。俄而寂然。应元死。
  凡攻守八十一日,大军围城者二十四万,死者六万七千,巷战死者又七千,凡损卒七万五千有奇。城中死者,无虑五六万,尸骸枕藉,街巷皆满,然竟无一人降者。
  城破时,陈明选下骑搏战,至兵备道前被杀,身负重创,手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或曰阖门投火死。
  论曰:《尚书序》(41)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42)。”而后之论者,谓于周则顽民,殷则义士。夫跖犬吠尧(43),邻女詈人(44),彼固各为其主。予童时,则闻人啧啧谈阎典史事,未能记忆也。后五十年,从友人家见黄晞所为死守孤城状,乃摭其事而传之。微夫应元,固明朝一典史也,顾其树立,乃卓卓如是!呜呼!可感也哉!


  注释:
  (1)典史:官名,知县的属官,掌管缉捕、监狱。如无县丞、主簿,则典史兼领其职。(2)锦衣校尉:明代掌管侍卫、缉捕、刑狱的官署锦衣卫的下属军吏。(3)北直隶之通州:即今北京通县。(4)掾(yuàn院)史:古代地方官长手下的属吏。(5)官京仓大使:明代户部掌管京城所设仓场的官员。(6)江阴:今属江苏。(7)摄篆旁邑:到他县代理县令职务。(8)丞、簿:县丞、主簿,均为知县的属官。选愞(xùn ruǎn训软)怖急:怯懦恐惧。(9)巡抚:官名,总揽一省的军民政务。(10)以软依都司掌徼(jiào叫)巡县尉:以皇帝的命令加阎典史都司职衔,掌管全县巡察缉捕的县尉职务。(11)非故事:没有先例。(12)国变:指明朝亡。(13)砂山:在江阴县城东南约三十里。(14)乙酉:南明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1645)。(15)豫王:即和硕豫亲王,名多铎,于顺治二年五月率清军渡过长江。(16)金陵:指南京弘光政权。(17)弘光帝:南明福王朱由崧。(18)贝勒:清封爵名,位在郡王下、贝子上,此处系指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19)旅拒:聚众抗拒。(20)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21)薙(tì剃)发令:薙,通“剃”。顺治二年,清兵攻入南京,强迫汉族男子剃发留辨,改为满族装束,违者处死。(22)诸生:入学取得生员资格的人,俗称秀才。(23)明伦堂:县学的正殿。(24)蛾(yì蚁)聚:蛾,同“蚁”;像蚁聚在一处,言其人数之多。(25)投衭(mèi妹):甩动衣袖的奋发之状。(26)料尺籍:整理军中的文书簿籍。(27)治楼橹:修整守城的器具。(28)传餐:传送食物。(29)兵备道:官名,明代于各省重要地方设整饬兵备的道具。(30)国子上舍:即明代国子监的监生。上舍指班级较高的士子,借用宋代旧称。(31)把总:武官名,在千总之下。(32)陴聣(pí ní皮尼):城上女墙。(33)弘光四镇:南明弘光帝时,分江北为四镇,分别由刘良佐、黄得功、高杰、刘泽清驻守。(34)胙(zuò坐)土分茅:胙,赐。古代帝王分封功臣土地,用白矛裹着泥土授予被封者,象征授予土地及权力。这里是说刘良佐受命镇守一方,上有封爵的大官。(35)贯耳:以短箭插耳示众,为古代军队国的刑罚。(36)酹醊(lèi chuò泪绰):以酒浇地而祭。(37)呕煦(xǖ xù须续):和悦可亲的样子。(38)拊循:抚慰。(39)苏、松:苏州、松江两府所属各地。(40)梯冲:攻城用的云梯与冲车。(41)《尚书序》:指《尚书》中《多士》一篇的序。(42)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全句是说西周灭殷以后,把不服从周朝的殷人迁到成周这个地方,以防止他们叛乱。成周,古地名,要今河南洛阳市东北。周成王时,周公旦曾筑城于此。(43)跖犬吠尧:比喻人臣各为其主。跖,古代传说中的大盗名;尧,古代传说中的贤君。语见《战国策齐策六》。(44)邻女詈人:《战国策秦策一》:“楚人有两妻者,人誂其长者,长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誂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曰:‘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我詈人也。’” 詈,咒骂。誂(tiǎo),引诱。


  译文:
  阎典史,名应无,字丽亨,祖上是浙江绍兴人。高祖父某,担任锦衣校尉,方才移居北直隶的通州,成了通州人。阎应元开始任公职是当掾史,做过京仓大使。崇祯十四年(1641)年,调任江阴县典史。刚到任,正碰上江上的强盗驾着数百艘船,张挂着旗帜乘涨潮侵入内地,将要迫近江阴县城。恰巧又逢本县县令到别的县里去代理政事,县丞、主簿既胆怯又无决断,束手无策,居民四处奔逃。阎应元带着刀箭赶出来,在街上策马飞驰,大声呼喊:“是好汉的,跟我一起去杀强盗,保卫亲人!”不一会,身边就集聚了上千人。但苦于没有兵器。阎应元又飞驰到竹行前高喊:“情况十分紧急,每人先借一根毛竹,货款将来由我统付!”这一千人排列在江岸,手持毛竹如刀枪林立,人靠人像一道长墙。阎应元来回地飞马射击,发一箭,便射死一个强盗,一连射死三人。强盗的气焰被压了下去,扯上帆逃走了。巡抚写文状向上报告退江盗的情况,用皇帝的名义让阎应元参同都司的官衔,执掌巡回检查的县尉职权,外出可以乘车加黄盖,打大旗,由引路士卒清除道路而后通过。这是惯例中所没有的待遇,当地人都引以为荣。长久以后,他却还是只按照资历转升为广东英德县主簿,陈明选代替了他的县尉职务。阎应元因为母亲生病没能赶去赴新任,又逢国家发生变故,便带着家人寄居在江阴城东的砂山。当时是乙酉年(1645)五月。
  那时,清朝已夺取明政权改变年号到了第二年。豫王多铎的大军渡过长江,金陵城投降归顺,南明君臣出逃。不久,弘光帝朱由崧被俘获。豫王分别派遣贝勒和其他将领攻占东南地区的郡县。各地的南明守将有的投降,有的逃走。有的关闭城门聚众抵抗,也是一攻即破,快的就在当天,慢的也不过十日。自京口以南地区,一个月内被攻占的名城大县数以百计。而江阴这座偏僻小县城,坚守了八十多天才被攻下,这主要是靠阎应元的谋略。
  当初,清军颁布薙发令,诸生许用德就在闰六月初一,将明太祖画像悬挂在明伦堂,率领众人叩拜痛哭,儒生百姓蜂拥而来,多达万人,打算拥戴新县尉陈明选主持县城守备。陈明选说:“我的智勇比不上阎君。这是大事,一定要阎君来才行。”于是连夜飞马赶去迎请阎应元。阎应元拂袖而起,立即带领家丁四十人,连夜飞驰入城。当时城里士兵不足一千,居民也只有万户,而且粮饷尚无着落。阎应元进了城,便整理军中文件簿籍,修建城防工事,下令每家出一名男子登城守卫,剩余的男子为军中送饭。然后取出前任兵备道曾化龙制造的火药火器,贮存在城楼上。随后动员富有人家捐送,传令说:“捐送不一定都是金钱,捐粮食、布匹听便。”国子上舍程璧带头捐献二万五千金。捐送者成群拥到。于是被围的县城里有了火药三百罐,铅丸、铁子一千石,大炮百门,鸟机一千张,钱一千万贯,米、麦、豆等粮食一万石,其他如酒类、盐铁、草料也储备充足。接着命令专人把守各城防区:武举黄略守北门;把总某守南门;陈明选守西门;阎应元自守北门,并兼管巡察四门。刚刚布置停当,城外清军包围圈已合拢。
  这时迫近城下的清军已达十万,扎下营盘上百,四面包围了数十层。清军拉弓向城上发射,伤了不少守城的人。而城上礧炮、机弩居高向下发射,也杀伤了大量清军。清军驾起大炮轰击城墙,城上的矮墙被炸裂。阎应元命令用铁叶裹着门板,穿上大铁索挡住裂口,再用泥土装在空棺材里,堵在倒塌处。清军又攻北城,北城被攻破。阎应元下令每人搬一块大石头在城内重新筑起坚固的墙垒,一夜之间就完工。碰上城中缺箭,阎应元乘着无月的黑夜,用禾稈扎成人形,每个草人竹竿上挂一盏灯,竖立在女墙之间,环城围绕。让士兵伏在城上矮墙后,击鼓呼喊,佯装要缒下城去偷袭的样子。清军十分惊慌,向城上发射如雨点般的密箭。到拂晓,得到的箭不计其数。他又派壮士夜里缒下城潜入清营,顺风放火,清军乱作一团,自相践踏残杀,死了好几千。
  清军后退,离城三里停下安营。攻城主帅刘良佐由骑兵簇拥着来到城下,向城上守军呼喊:“我和阎君是老朋友,替我告诉阎君,我想要见他。”阎应元站在城上和他说话。刘良佐,是以前弘光朝的四镇之一,被封为广昌伯,投降清朝的总兵。他远远地对阎应元说:“弘光帝已经逃走,江南再没有国君,您及早投降,可以保证富贵荣华。”阎应元回答说:“我不过是明一个小典史,还能明晓大义。将军你受土封侯,身为国家的重镇,不能守住江淮,却甘做敌人的马前卒,有什么脸来见我们城里深明大义的士民呢?”刘良佐惭愧地转身走了。
  阎应元身材魁梧,苍黑面孔,微有胡须。性格严厉刚毅,号令严明整肃。对于犯法的人,该用鞭笞贯耳的刑法,便绝不宽饶。但他轻财重赏,毫不吝惜。亲自为受伤者包扎伤口,为死者备上等棺木敛葬,并洒酒于地哭祭。和壮士说话,一定称呼“好兄弟”,而不直呼其名。陈明选宽厚和悦,每次上城巡察,安抚慰劳部下,看到他们的劳苦之状,有时甚至流出眼泪。所以两人都能深得人心,士卒们乐意以死来报答。
  在此之前,领兵在苏州、松江一带攻城占地的贝勒,连破大郡之后,这时也以自己的军队增援攻城清军。贝勒把两员降将反绑,让他们跪在城下劝降。两员降将一面劝说,一面痛哭,满脸涕泪。阎应元骂道:“吃败仗的家伙,给敌人俘虏了不快点死掉,干什么还啰里啰苏!”贝勒又派人宣令:“只要杀掉四门首先起事的各一人,我们就撤去包围。”阎应元高声回答:“宁可斩我的头,凭什么要杀害老百姓!”喝令传话的清卒滚开。当时正逢中秋节,阎应元发给军民赏月钱,军民们分头结伴带着器具,登上城楼痛饮。许用德创作了五更转曲,请善于歌唱的人引长声调歌唱。歌声和刁斗声、笳吹声交织在一起,过了三夜才告结束。
  贝勒已经察城中无投降之意,攻城更加紧急。使用云梯、冲车的敢死队,盔甲都是用镔铁制作的,刀斧一碰上就叮铛作响,锋口都被碰缺。炮声日夜响个不停,百里之内,大地因此而震动。城中伤亡一天天增加,街巷上哭声到处可以听见。阎应元斗志昂扬地登上城楼,神情气度一如平日。清晨,下起倾盆大雨,到中午,有一缕红光从土桥方向升起,直射向城西。不一会,城墙倒塌,清军从烟火雾气中冒雨蜂拥而上。阎应元率领百名敢死队,四处出击进行了八次巷战,与他们遭遇的清兵被杀伤上千人。再要夺取城门,城门紧闭,冲不出去。阎应元料想已不能幸免,跃起投入前湖,但湖水太浅,淹不没头顶,因而自杀不成。而刘良佐又传令清军,一定要生擒阎应元,因此他终于被俘。刘良佐在乾明佛殿上傲慢地两手按膝伸腿而坐,一见阎应元被押来,立即从席上跃起,扶住他痛哭。阎应元笑道:“有什么可哭的呢?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只有一死而已。”阎应元看见贝勒,挺身站立,不肯弯腰。一名清兵用长枪刺穿阎应元的小腿,小腿折断,阎应元跌倒在地。黄昏时,阎应元被一群清兵押送到栖霞禅院。夜间,院里的僧人不断听到高喊声:“快点杀掉我!”一直不停口。后来听不见了,原来阎应元已气绝身亡。
  双方在江阴城攻守作战共八十一天。围城的清军二十四万,战死的六万七千,死于巷战的又有七千,共损失士卒七万五千有余。城中战死的军民,大约有五六万,尸体纵横堆积,满街都是,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向清军投降。
  城被攻破时,陈明选跳下马来用短兵器作战,到兵备道衙门前被杀。他身上多处负伤,手里还紧握着刀,靠在墙壁上僵立着并不倒下。另有一种传说:陈明选一家是投火集体自杀的。
  我的体会是:《尚书多士》序中说:“周公建好了成周,把殷朝的顽民迁往那里。”但是,后世谈论这件事的人,认为他们对周朝来说是顽民,对殷朝来说就是义士。盗跖的狗看见尧这样的圣君也会狂咬,邻居的女子会骂挑逗她的男子,他们当然是各自维护主人的利益。我小时候就听说人们谈起阎典史的事便赞佩不已,但已记忆不清楚了。过了五十年,在朋友家看到黄晞写的关于江阴军民死守孤城的文章,就从中采取素材写成这篇传记。阎应元这个小人物,原来不过是明朝的一个典史,但看他的立功树节,却如此超凡入圣。啊,真是令人感动!


  邵长蘅(1637--1704),清诗人。一名衡,字子湘,别号青门山人,武进(今属 江苏)人。诸生。能诗文。客于江苏巡抚宋荦幕,选王士罭及宋荦诗,编为《二家诗钞》。所著有《青门簏稿》、《旅稿》、《剩稿》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5     标题: 阳曲傅先生事略(清)全祖望

  朱衣道人者,阳曲傅山先主也。初字青竹,寻改字青主,或别署曰公之它[2],亦曰石道人,又宇啬庐。家世以学行师表晋中[3]。先生六岁,啖黄精[4],不乐谷食,强之[5],乃复饭。少读书,上口数过,即成诵。顾任侠[6],见天下且丧乱,诸号为荐绅先生者[7],多腐恶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气节,不肯少与时媕婀[8]。
  提学袁公继咸为巡按张孙振所诬[9],孙振故奄党也[10]。先生约其同学曾公良直等诣匦使[11],三上书论之[12],不得达,乃伏阙陈情[13]。时抚军吴公甡亦直袁[14],竟得雪,而先生以是名闻天下。马文忠公世奇为作传[15],以为裴瑜、魏劭复出[16]。已而曹公任在兵科[17],贻之书曰:“谏宫当言天下第一等事,以不负故人之期。”曹公瞿然[18],即疏劾首辅宜兴及骆锦衣养性[19],直声大震。
  先生少长晋中,得其山川雄深之气,思以济世自见[20],而不屑为空言。于是蔡忠襄公抚晋[21],时寇已亟[22],讲学于三立书院,亦及军政、军器之属。先生往听之,曰:“迂哉,蔡公之言,非可以起而行者也[23]。”甲申[24],梦天帝赐之黄冠[25],乃衣朱衣[26],居上穴以养母。次年,袁公自九江羁于燕邸[27],以难中诗贻先生[28],曰:“晋士惟门下知我最深[29],盖棺不远,断不敢负知己,使异日羞称友生也[30]。”先生得书恸哭曰[31]:“公乎,吾亦安敢负公哉!”甲午[32],以连染遭刑戮[33],抗词不屈[34],绝粒九日[35],几死。门人有以奇计救之者,得免。然先生深自咤恨[36],以为不如速死之为愈[37],而其仰视天、俯画地者并未尝一日止[38]。凡如是者二十年。
  天下大定[39],自是始以黄冠自放[40],稍稍出土穴与客接。然间有问学者,则告之曰:“老夫学庄列者也[41],于此间诸仁义事,实羞道之,即强言之,亦不工。”又雅不喜欧公以后之文[42],曰:“是所谓江南之文也[43]。”平定张际者[44],亦遗民也,以不谨得疾死。先生抚其尸哭之曰:“今世之醇酒妇人以求必死者,有几人哉!鸣呼,张生!是与沙场之痛等也。”又自叹曰:“弯强跃骏之骨[45],而以占毕朽之[46],是则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灭者矣[47]!”或强以宋诸儒之学问[48],则曰 :“必不得已,否取同甫[49]。”
  先生工书,自大小篆、隶以下[50],无不精。兼工画。尝自论其书曰:“弱冠学晋唐人楷法[51],皆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山墨迹[52],爱其圆转流丽,稍临之,则遂乱真矣[53]。”已而乃愧之曰:“是如学正人君子者,每觉其觚棱难近[54];降与匪人游[55],不觉其日亲者。松雪何尝不学右军[56];而结果浅俗,至类驹王之无骨[57],心术坏而手随之也[58]。”于是复学颜太师[59]。因语人学书之法: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君子以为先生非止言书也。
  先生既绝世事,而家传故有禁方[60],乃资以自活。其子曰眉,字寿髦,能养志[61]。每日樵于山中,置书担上,休担则取书读之。中州有吏部郎者[62],故名士,访先生。既见,问曰:“郎君安往[63]?”先生答曰:“少需之[64],且至矣。”俄而有负薪而归者,先生呼曰:“孺子,来前肃客[65]!”吏部颇惊。抵暮,先生令伴客寝,则与叙中州之文献[66],滔滔不置,吏部或不能尽答也。诘朝[67],谢先生曰:“吾甚惭于郎君。”先生故喜苦酒,自称老蘗禅[68],眉乃自称曰小蘗禅。或出游,眉与先生共挽车[69],暮宿逆旅[70],仍篝灯课读经、史、骚、选诸书[71]。诘旦,必成诵始行,否则予杖[72]。故先生之家学,大河以北,莫能窥其藩者[73]。尝批欧公《集古录》曰[74]:“吾今乃知此老真不读书也[75]。”
  戊午[76],天子有大科之命[77],给事中李宗孔、刘沛先以先生荐。时先生年七十有四,而眉以病先卒,固辞,有司不可。光生称疾,有司乃令役夫舁其床以行[78],二孙侍。既至京师三十里,以死拒,不入城。于是益都冯公首过之公[79],公卿毕至。先生卧床,不具迎送礼,蔚州魏公乃以其老病上闻[80],诏免试,许放还山[81]。时征士中报罢而年老者[82],恩赐以官。益都密请以先生与杜征君紫峰[83],虽皆未豫试[84],然人望也[85]。于是亦特加中书舍人以宠之[86]。益都乃诣先生曰:“思命出自格外,虽病,其为我强入一谢[87]。”先生不可。益都令其宾客百辈说之[88],遂称疾笃,乃使人舁以入。望见午门[89],泪涔涔下[90]。益都强掖之使谢[91],则仆于地。蔚州进曰:“止、止,是即谢矣。”次日遽归,大学上以下,皆出城送之。先生叹曰:“自今以还,其脱然无累哉[92]!”既而又曰:“使后世或妄以刘因辈贤我[93],且死不瞑目矣。”闻者咋舌[94]。及卒,以朱衣黄冠殓[95]。著述之仅传者,曰《霜红龛集》十二卷,眉之诗亦附焉。眉诗名《我诗集》,同邑人张君刻之宜兴。
  先生尝走平定山中,为人视疾,失足堕崩崖,仆夫惊哭曰:“死矣!”先生旁皇四顾[96],见有风峪甚深[97],中通天光,一百二十六石柱林立,则高齐所书佛经也[98]。摩挲视之[99],终日而出,欣然忘食。盖其嗜奇如此。惟顾亭林之称先生曰[100]:“萧然物外,自得天机[101]。’予则以为是特先生晚年之踪迹[102],而尚非其真性所在。卓尔堪曰[103]:“青主盖时时怀翟义之志者[104]。”可谓知先生者矣。
  吾友周君景柱守太原,以先生之行述请[105],乃作事略一篇致之,使上之史馆[106]。予固知无生之不以静修自屈者[107],其文当不为先生之所唾[108];但所惭者,未免为江南之文尔[109]。



  注释:
  [1]傅先生:傅山(1607—1684),阳曲(今属山西)人,明遗民,别字、别号有二十多个。通经史诸子及佛道之学,工诗文、书画及金石篆刻,精医学,尤擅妇科。[2]别署:另外署名,即别号。[3]家世:即家庭几代人的状况。师表:表率,榜样。这里作动词用。晋中:指古晋国之地,山西省。[4]啖(dàn):吃。黄精:一种草本植物,根茎为补药,古人认为久服能延年益寿。[5]强(qiǎng)之:勉强他。[6]顾:但是。[7]荐绅:同“搢(jìn)绅”。搢,插;绅,大带。插笏板于绅,是官员的装束,因称上层人物为搢绅。[8]媕婀(ān ē):曲意顺从,圆通处世。[9]提学:官名。明初设儒学提举司,管理所属州县学校和教育行政。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江西宜春人,崇祯七年(1634)任山西提学佥事。巡按:官名。明朝于各省置巡按御史一人,负责纠察官吏。张孙振:时为山西巡按,因为请托袁继咸不遂,就诬陷袁贪赃,袁因而下狱。省里许多读书人到京替袁喊冤,山西巡抚吴甡向朝廷奏明真相,袁复官,张孙振谪戍。[10]奄党:指以太监魏忠贤为首的集团。奄,同“阉”。[11]诣:往,到。匦使:管接受章疏的官,指通政司的通政使。匦(guǐ),小箱子。原是唐朝设置以收受民间意见的。[12]讼:申诉冤情。[13]伏阙:跪在皇宫前。阙,皇宫前左右对立的高建筑物,代指皇宫、朝廷。陈情:陈述实情。[14]抚军:即巡抚。吴甡(shēn):字鹿友,兴化(今属江苏)人。万历进士。崇祯七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官至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直袁:认为袁有理。直。有理,正直。[15]马世奇:字君常,江苏无锡人。崇祯进士。廉洁好义,李自成破北京,世奇自缢死。谥文忠。[16]裴瑜、魏劭:皆东汉末年人。河东太守史弼拒绝权贵请托,遣宦官侯览诬陷,被逮入京,吏人莫敢近之,唯有裴瑜送史弼,以正义鼓励史弼。又有魏劭变卖家产,诈为家僮,贿赂侯览,使史弼得以减刑。[17]曹公:指同学曹良直。兵科:明设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掌规谏,补阙拾遗,稽查六部百司之事。[18]瞿然:惊视的样子。[19]首辅:首相,宰相。宜兴:指宜兴人周延儒,字玉绳,万历状元。崇祯十四年(1641)为中极殿大学士,同宰相职。崇祯十六年,曹良直疏劾周延儒十大罪状,皇帝令周自尽。骆养性:湖北嘉鱼人。掌锦衣卫事。清多尔衮入北京,骆养性降清。[20]自见:表现自己。见,同“现”。[21]蔡忠襄公:蔡懋德,字维立,江苏昆山人。万历进士,崇祯十四年任山西巡抚。十七年太原城被李自成攻陷,自缢死。谥忠襄。[22]寇:指李自成农民起义军。亟(jí):急。[23]起而行:坐着说话,站起来就可以行动,意思是重实际,不空谈。[24]甲申:崇祯十七年(1644)。是年李自成破北京,清兵入关。[25]黄冠:道士的冠,黄色。[26]朱衣:道士服装。[27]羁:拘系。燕邸:在北京的住所。燕,代指北京。崇祯十五年,袁继咸以江西湖广总督驻扎九江。清顺治二年,清兵南下。九江帅左良玉卒,众推其子梦庚为帅。梦庚引兵至湖口降清,袁继咸被俘获,押至北京,不屈被杀。[28]难中:危难中,指囚禁。[29]门下:弟子,学生。[30]友生:旧时师长对门生自称的谦词。[31]恸(tòng):大哭。[32]甲午:清顺治十一年(1654)。[33]连染:受到牵连。有人密告傅山现南明政权相通,因而被捕入狱。[34]抗词:据理直言。[35]绝粒:绝食。粒,谷粒。[36]咤恨:愤怒,愤恨。[37]愈:较好,胜过。[38]仰视天、俯画地:原意是有所筹划的样子,此处表示极度的悲愤。[39]天下大定:指南明势力被彻底消灭。[40]自放:自己甘心放纵闲散。[41]庄列:庄子与列子,先秦道家代表人物。[42]雅:平素,向来。欧公:宋文学家欧阳修。[43]江南之文:江南地区的文风向来有浮华不实的讥评。傅山《序西北之文》:“东南之文概主欧(阳修)、曾(巩),西北之文不欧曾。”[44]平定:县名,今属山西。张际:字维遇,傅山友人。傅山有《书张维遇志状后》,肯定了张际不仕清朝,于酒色中求死的精神与战死沙场相同。[45]弯强:拉强弓。跃骏:跨骏马。[46]占毕:读书。占,视;毕,简册。[47]《庄子外物》载,周朝人苌弘遭谗害,死于蜀,蜀人收藏了他的血,三年而化为碧玉。这里表示雄心凝固,精诚永远不灭。[48]宋诸儒:此指宋代理学家程颢、朱熹等人的学说,多讲性命天理,玄远不切实际。[49]同甫:陈亮,字同甫,南宋永康(今属浙江)人。好谈兵法,注重事功,反对程朱理学的不切实际。[50]大小篆:大篆是晚周时的字体。小篆是秦国通行的字体。此后陆续出现隶书、楷书、草书、行书等体。[51]弱冠:二十岁。弱,年轻。冠,行冠礼,表示成人。[52]松雪:元赵孟頫,字子昂,号雪松道人,著名书法家。本是宋宗室,宋亡,在元朝任翰林学士承旨。香山:当作“香光”。明朝著名书法家董其昌,字玄宰,号香光。傅山《作学示儿孙》诗自注:“偶得赵子昂、香光诗墨迹,爱其圆转流丽,遂临之。”[53]乱真:真假难分,逼真。[54]觚(gū)棱:原指宫殿上转角处的瓦脊,比喻为人方正有棱角。[55]匪人:行为不正当的人。[56]右军:晋代著名书法家王羲之,字逸少,官至右军将军,世称王右军。[57]驹王:梁任昉《述异记》载:徐国君主徐驹王生下来时有筋而无骨。此处用“无骨”形容书法笔画虚弱无力。[58]心术坏:此指赵孟頫在元朝做官。[59]颜太师: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字清臣,官至太子太师。[60]禁方:治病的秘方。[61]养志:培养不慕虚荣名利的志向。[62]中州:泛指今河南一带地方。[63]郎君:对别人儿子的敬称。[64]少需:等一会。需,须,待。[65]肃客:拜见客人。肃,手至地,如作揖。[66]文献:指典籍与贤才。朱熹注《论语八佾》:“文,典籍也;献,贤才也。”[67]诘朝:明晨。下文:“诘旦”亦同。[68]老蘗(bò)禅:意思是修行吃苦的老和尚。蘗,一种落叶乔木,树皮味苦,可入药。[69]挽车:拉着药车。《清史稿傅山传》:“山常卖药四言,与眉共挽一车,暮抵逆旅。”[70]逆旅:旅店。[71]篝灯:置灯烛于笼中,以防风吹。课读:按规定的内容和分量阅读。骚:《楚辞》。选:《昭明文选》。经、史、骚、选是古代读书人的基础书籍。[72]予杖:用棍子打。[73]藩:藩篱,篱笆。喻门墙、边际。[74]批:评点,批阅。《集古录》:欧阳修所著《集古录跋尾》,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研究石刻文字的专书。[75]真不读书:清潘永因《宋稗类钞•博识》载宋代刘敞说:“好个欧九(欧阳修排行九),极有文章,可惜不甚读书。”[76]戊午:康熙十七年(1678)。[77]大科之命:康熙十七年,为了笼络明朝遗民,网罗当世宿学,诏命开博学鸿词科,让各省举荐有学问的名士赴京应试。[78]舁(yú):抬。[79]益都:县名,今属山东。冯公:冯博,字孔博,益都人。顺治进士,当时任文华殿大学士。[80]蔚州:今河北省蔚县。魏公:魏象枢,字环极,蔚州人。顺治进士,当时任户部侍郎。上闻:上报皇帝。[81]还山:称隐士回家。[82]征士:旧称曾经皇帝征聘而不肯受职的隐士,又称“征君”。报罢:没有录取。[83]请以:以……请。杜紫峰:杜越,字君异,号紫峰,河北容城人。明诸生,入清不仕,讲学以终。[84]豫试:参加考试。[85]人望:众人所仰望,指有名望的人。[86]中书舍人:官名。属内阁中书科。[87]其:表希望的语气词。[88]百辈:上百人。辈,同类。说(shuì):劝说。[89]午门:北京紫禁城正门。[90]涔涔(cén):泪流不止的样子。[91]掖:以手承腋下,搀扶。[92]脱然:轻松、解脱的样子。其:表推测的语气词。[93]刘因:字梦吉,号静修,元初河北容城人。元代至元年间被征召入朝,授右赞善大夫,不久即辞官回家。刘因毕竟是做了官的,所以傅山不愿意后人把他等同于刘因。[94]咋舌:惊恐而不敢出声。[95]殓:给死者穿衣服入棺。[96]旁皇:同“彷徨”,徘徊,逗留。[97]风峪:通风的山洞。[98]高齐:南北朝时北齐,其皇室姓高,故称“高齐”。[99]摩挲(suō):用手抚摸。[100]顾亭林:即顾炎武,号亭林。[101]萧然:清静闲散貌。天机:纯洁的本性。这句话出自顾炎武《亭林文集广师》。[102]特:只是。[103]卓尔堪:字子立,自号宝香山人,清初诗人。有《近青堂集》。[104]翟(zhái)义:汉朝人。王莽称帝时,翟义为东郡太守,起兵讨莽,兵败而死。这句话见于卓尔堪《明末四百家遗民诗》中的傅青主小传。[105]行述:也称“行状”,述说死者家世、生卒年以及一生事迹的文章,供写史或写墓志的人参考。[106]史馆:国史馆,属翰林院。[107]静修:刘因。自屈:委屈自己。这句话非常婉转,意谓傅山决不降清仕清的气节我已充分了解。[108]唾:吐口水,表示极端鄙视。[109]这句是谦逊之辞,意谓这篇文章内容单薄,不足以表现傅山的一生。


  事略,传记文的一种体裁,记述某人一生中值得流传的事迹,具有史料价值。全祖望应太原府知府周景柱之托写此文,不愧为史学大家的手笔。本文按时间顺序来记叙,歌颂傅山任侠敢言、胸怀大志不喜空谈、坚苦持节不仕清朝的品格,同时又间插记叙傅山的学识、书法、家教等,而这几方面也处处与品格气节紧密关联,使得行文有变化起伏,加上所选事迹无论巨细都真实感人,所以这篇篇幅较长的文字读起来生动自然,毫无累赘之感。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5     标题: 杨千木文稿序(清)方苞

  自周以前,学者未尝以文为事,而文极盛;自汉以后,学者以文为事,而文益衰。其故何也?文者,生于心而称其质之大小厚薄以出者也[2];戋戋焉以文为事[3],则质衰而文必敝矣。
  古之圣贤,德修于身,功被于万物,故史臣记其事,学者传其言,而奉以为经,与天地同流。其下如左丘明、司马迁、班固,志欲通古今之变[4],存一王之法[5],故纪事之文传。荀卿、董傅守孤学以待来来者[6],故道古之文传。管夷吾、贾谊达于世务,故论事之文传。凡此皆言有物者也,其大小厚薄,则存乎其质耳矣。魏、晋以降,若陶潜、李白、杜甫,皆不欲以诗人自处者也,故诗莫盛焉。韩愈、欧阳修,不欲以文士自处者也,故文莫盛焉。南宋以后,为诗若文者皆勉焉以效古人之所为,而虑其不似,则欲不自局于蹇浅也能乎哉?
  时文之于文,尤术之浅者也,而其盛行于世者如唐顺之、归有光、金声[7],窥其志,亦不欲以时文自名。吾友杨君千木,才足以立事,义足以砥俗,听其言,观其貌,不知其为文士也。及出其所为时文,则穷理尽事,光明磊落,辉然而出于众,盖其心与质之奇,不能自秘者如此。既为论定,因发其所以,使学者知所务焉。


  注释:
  [1]杨千木:杨三炯字千木,浙江省诸暨县人,方苞好友。[2]称:相称,相副。质:作者的气性品质。[3]戋戋(jiān煎):浅薄。[4]通古今之变:司马迁自谓其著《史记》“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报任少卿书》)[5]一王之法:《史记太史公自序》引壶遂的话:“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一王”意为一代王朝,指周王朝。[6]董傅:董仲舒,西汉儒家大师,广川(今河北省枣强县东)人,著有《春秋繁露》、《董子文集》,因其曾为江都相和胶西相,相有辅佐之责,故后世称“董傅”。孤学:指儒学。《汉书董仲舒传赞》:“仲舒遭汉秦灭学之后,六经离析,下帷发愤,潜心大业,今后学者有所统一。”[7]唐顺之:字应德,江苏省武进县人,人称荆川先生,明代散文家,著有《荆川先生文集》。金声:字正希,安徽休宁人。明末抗清义军首领。祟帧进士,官庶吉士,后辞职归。南京失陷,他与江天一起兵抗清,隆武帝任为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清军破绩溪,他与江天一被浮,在南京被杀。


  此文主要论“言有物”,认为“文者,生于心而称其质大小厚薄以出者也。”文学作品首先是作者思想品格的表现,心胸所蓄,不吐不快,发而为诗为文;不是为当诗人而写诗,为成文家而作文,于是“诗莫盛”,“文莫盛”。心中无物,为了成诗人文家之名而写诗作文,只能在形式上抄袭模仿,是不会有出息的。这样的见解,在今天看来,仍然是很有价值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6     标题: 杨维岳传(清)戴名世

  杨维岳,字五奠,一字伯峻,庐州巢县人也[1]。生而孝谨[2],好读书,毅然自守以正。尝以文见知于郡守[3]。一日往谒[4],适富民有犯法者,守教维岳为之代请[5],可得金数百。维岳谢曰:“犯罪自有公法。使此人不当罪[6],而维岳受其金,则不祥[7],使此人当罪,以维岳故贳之[8],是以私爱而挠公法也[9]。维岳兢自守[10],惧无以报德,其敢以是为公累[11]?”郡守由是益敬重之。尝读书至忠孝大节,往往三复流涕。慕文文山之为人也[12],画像祀之。
  崇祯中,陕西盗起[13],都御史史可法巡抚淮扬[14]。维岳曰:“此当代伟人也,不可以不见。”乃徒步诣军门往谒[15]。可法故好士,一见奇之。居无何[16],寇益急,诏天下勤王[17]。时可法已拜南京兵部尚书[18],尚书以府库虚耗,军资竭,兵不得出,伸檄谕天下捐赀救国[19]。维岳棒檄泣曰:“国事如此,吾何以家为!”即毁家以为士民倡[20]。而人皆无应者。
  崇祯十七年,上崩于煤山[21].维岳闻之,北面痛哭,累昼夜不能寝食。时福王世子即位南京[22],改明年为弘光元年,维岳条列时务十三事[23],上陈当事[24]。未一岁,北兵渡江[25],京师溃,而史可法以大学士督师扬州[26],城破死之。维岳泣日:“国家养士三百年,以身殉国,奈何独一史公!”于是设史公主[27],为文祭之而哭于庭。家人进粥食,麾之去[28];平日好饮酒,亦却之。曰:“践土而思禹功[29],食栗而思稷德[30];吾家世食胶庠之泽[31],今值国事如此,饮食能下咽乎?“居三日,北兵至,下令薙发[32]。维岳不肯。人谓先生:“曷避诸[33]?”维岳曰:“避将何之[34]?吾死耳!吾死耳!”其于对之泣,维岳曰:“小子!吾生平读书何事?一旦苟全幸生,吾义不为,吾今得死所矣[35],小子何泣焉?”人有来劝慰,偃卧唯唯而已[36]。搜先人遗文,付其子曰:“当谨守之。”乃作不髡永诀之辞以见志[37]。凡不食七日,整衣冠,诣先世神主前,再拜入室,气息仅存。亲属人来观者益众,忽张目视其子曰:“前日见志之语,慎毋以示世也[38]。”顷之遂卒[39]。是岁弘光元年七月二十九日也,年五十六。闻者莫不为之流涕,私谥为文烈公[40]。


  注释:
  [1]庐州:庐州府,府治在今安徽省合肥市。巢县:即今安徽省巢县,当时为庐州府辖县之一。[2]孝谨:孝顺父母.[3]郡守:即知府。[4]谒(yè叶):拜见。[5]代请:代为求情。[6]使:假使。[7]不祥:不吉利。[8]贳(shì世):赦。[9]挠:干扰、破坏。[10]兢兢:小心谨慎,兢兢业业。[11]其:岂。累:连累。该句意谓:岂敢因替富人求情而连累您循私枉法。[12]文文山:文天祥,号文山,宋朝末年民族英雄,以坚持抗元,被俘不屈而著于青史。[13]陕西盗起:指李自成等为首的明末农民起义。封建统治阶级诬农民起义为“盗贼”。[14]史可法(160l—1645):字宪之,明末河南祥符(今开封)人。崇祯进士。因镇压农民起义军,累迁右佥御史、南京兵部尚书。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灭明朝,他在南京拥立福王,督师扬州,抵抗清兵,城破被俘,不屈被杀。[15]军门:驻军营地之地。古代行军时,常于扎营之地树两旗杆为门。[16]无何:没有多久。[17]勤王:封建社会当皇权受到威胁时,起兵援救皇室叫勤王。[18]市京兵部尚书:明初定都南京,明成祖迁都北京后以南京为留都,并仿中央设各部。史可法因巡抚淮扬有功,升任南京兵部尚书。[19]檄(xí席):古代官府用以征召、晓喻、或征讨的文书。赀(zī资),钱财。[20]倡:倡导。[21]“上崩”句:1644年3月,李自成军攻克北京,崇祯帝朱由检自缢于煤山(今景山)。崩:皇帝死称崩。[22]福王世子:福王即朱常洵,为李自成军攻克洛阳后处死,其世子(王的嫡长子)朱由崧逃往淮安,继承福王称号,于顺治元年(1644)即位南京,建立南明政权,次年改元弘光.[23]条列:按条列举。[24]当事:当权者。[25]北兵:指请兵.戴名世在这里对清兵称“北兵”,而不称“大清兵”,是对清廷表示不敬。[26]大学土:官名,明后期相当于相位。清兵南下时,史可法任南明王朝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督:指挥。[27]主:死者的牌位称“主”。[28]麾(huī挥):挥手,表示不让接近。[29]践:踩。禹功:大禹治水之功。该句意渭,大禹治水,使土地免于洪水之灾。踩在土地上要追念大禹之功。[30]粟:谷子,这里泛指粮食。稷(jì季):稷神,传说远古时代历山氏之子名农,能植百谷,后祀以为神。以上两句表示不忘先朝功德,是含有民族感情的话。[31]胶庠:旧时对官立学校的通称。《礼旧•王制》:“周人养国老于东胶,养庶老于虞庠。”古代称大学为“胶”,一般乡学为“庠”。达句意谓:吾家历来享受国家教养的恩泽。[32]薙:“剃”的异体字。顺治元、二年,清政府一再下薙发易服令,令汉人薙发留辫,不从者“杀勿赦”,当时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语。[33]曷(hé何):何不。诸:之乎。[34]何之:哪里去。[35]死所:死得其所。[36]唯唯:对劝慰者客气而简单的答话,犹言“好的,好的”。[37]髡(kūn坤):古代剃去男子头发的一种刑法。[38]毋(wú无):不要[39]顷之:不一会儿。[40]私谥:封建时代帝王、贵族、文武大臣等死后,出朝廷根据死者的生平事迹给予一定的称号,叫做谥。私谥是指不是朝廷赐予而由民间人士给予谥号。


  在戴名世的散文中,史传文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对明季抗清人士的传述,用力最多。他常以极大热情为这些人物立传,用艺术的手法再现他们的精神风采。通过这些传记,可以更清楚地感受到戴氏强烈的民族感情和反清立场。此文记杨维岳哭祭史可法,抗拒剃发令,志节不移,死而后已,足见民族大义;文末大书南明弘光年号,直犯清廷之大不韪,更表明作者是不承认清王朝的正统地位的。
  应该指出,戴名世的民族立场,常常是出自封建的正统观念。这使得他在赞扬明清之际的志节之土时,常常要强调他们的“忠孝大节”。戴氏对明末农民起义是仇视的。此文污称农民起义为“盗”为“寇”,激赏杨维岳“毁家”以“捐赀救国”,都表现了作者的封建正统立场。
  戴名世的史传文,与一般正史的“列传”不同,他对人物事迹不作流水账式的罗列,而是抓住人物事迹的关节之处着重记叙,突出表现人物的思想性格。对重要事迹,也不作纯客观的平铺直叙,而在绘声绘形的记叙中着重表现人物的内在感情。此文记杨维岳抗拒剃发令绝食而死的情节,就具有感人的力量。在这方面,戴名世显然继承了司马迁《史记》传记文学在艺术上的特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6     标题: 叶妪冢铭(清)朱彝尊

  叶妪者,乳予于襁褓者也。予生四龄,妪归。归九年,浙东西大旱[1],飞蝗蔽天,岁饥,人相食。而妪之夫适死,因就食予家。
  予家自先太傅文恪公以宰辅归里[2],家无储粟。先大父继之[3],益以廉节自砺,知楚雄府事还,力不能具舟楫。至是,先大父已卒。先处士安度先生家计愈窘[4],尝至绝食。从祖讳大定[5],通判成都[6],以蜀江米四斛贻处士。米色殷而粝[7],食之咽喉若中鱼骨。妪不得饱,乃流涕辞去。十年之中凡五嫁,而无辄贫。尝语人曰:“安得十郎骤富,使我老不复更嫁乎?”其言可悯如是。十郎,谓予也。
  妪年七十有一而死,死之日,后无益贫。予妻为典衣买棺以殓。越明年,予在济南,闻而哀之,资其夫钱若干,俾往瘗焉[8]。寄之以铭曰:
  妇人五嫁,理则不可,贫则驱之,否谁依者?伤哉贫乎,乃至辱其身乎!


  注释:
  [1]浙东西大旱:此事发生在明崇祯十三年(1640),时作者十二岁。[2]文恪公:指作者的曾祖父朱国祚。国祚字兆隆,明万历十一年(1583)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历任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摄本部尚书事。后入东阁,以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加少傅致仕。卒赠太傅,谥文恪。[3]大父:祖父,指国祚长子朱大竞。由荫生除授都察院照磨,擢工部主事。坐事获遣。思宗时又出任云南楚雄知府。因奔母丧回籍,卒于家。[4]处士安度先生:指其父朱茂曙。未仕,故称处士。学者称其为“安度先生”。[5]从祖:指祖父的兄弟。[6]通判成都:成都府通判,分掌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7]殷而粝(lì):赤黑而粗糙。[8]瘗(yì):埋葬。


  本文选自《曝书亭集》卷七十九。为奶妈写墓铭,而且为嫁了五次的奶妈写墓铭,这在充斥着表彰忠孝节义的文人集中是罕见的。若不是作者身受过贫困的煎熬是写不出也不敢写的。这对封建吃人礼教所宣扬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无疑是一个冲击,虽然作者还没有根本跳出封建礼教的束缚。文章悼叶妪之贫,也叹封建社会中以廉节自砺的官吏的清分,对封建社会也有认识价值。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6     标题: 夜游孤山记(清)邵长蘅

  余至湖上,寓辋川四可楼已半月[1]。辋川者,家学士兄戒庵别业也[2]。楼面孤山,暑甚,未能往。七夕后五日,雨过微凉,环湖峰峦,皆空翠如新沐。望明月上东南最高峰,与波溶漾[3],湖碧天青,万象澄澈。余游兴跃然,偕学士,呼小艇,渡孤山麓。从一奚童[4],登放鹤亭[5],徘徊林处士墓下[6]。已舍艇,取径沮洳间[7],至望湖亭[8]。凭槛四眺,则湖圆如镜,两高、南屏诸峰[9],回合如大环。盖亭适踞湖山之中,于月夜尤胜。亭废,今为龙王祠。西行过陆宣公祠[10],左右有居人数十家,灯火隐见林薄[11]。
  并湖行二里许[12],足小疲,坐泠桥石阑[13]。学士指点语余曰:“宋贾似道后乐园废址[14],在今葛岭[15];又记称水竹院在西泠桥南[16],左挟孤山,右带苏堤[17],当即此地。”嗟乎!岚影湖光[18],今不异昔,而当时势焰之赫奕[19],妖冶歌舞亭榭之侈丽,今皆亡有[20],既已荡为寒烟矣!而举其姓名,三尺童子犹欲唾之。而林逋一布衣,垂六百余年,遗迹顾今尚存,何耶?相与慨叹久之。孤山来,经僧舍六七,梵呗寂然[21],惟凤林寺闻钟声寥寥也。作记以游之明日。


  注释:
  [1]辋(wǎng)川:作者族兄邵远平的别墅名。取意于唐代诗人王维的“辋川别业”。四可楼:辋川别墅中的楼名。[2]戒庵:名邵远平,字吕璜,号戒庵,又号戒三。清康熙进士。官光禄少卿,试鸿博,授侍读,至少詹事致仕,因其曾官侍读学士。故称其为“学士”。[3]溶漾:波光浮动的样子。[4]奚童:童仆。[5]放鹤亭:在孤山北,为宋代隐士林逋放鹤处。元朝至元间,余谦修葺林逋墓,于山下建梅亭,郡人陈子安于其旁筑放鹤亭。[6]林处士:指林逋,安君复,杭州钱塘人,初游江淮间,后归隐杭州西湖之孤山,二十年不入城市。不娶,种梅养鹤以自娱,因有“梅妻鹤子”之称。工书画,善诗。著有《林和靖诗》。[7]沮洳(jù rù):低温之地。[8]望湖亭:在孤山。[9]两高:指武林山上的南高峰和北高峰。南屏:西湖南边的南屏山。[10]陆宣公祠:在孤山南,祀唐代陆贽。贽字敬舆,苏州嘉兴人。大历进士,德宗时官至中书侍郎、门下同平章事。谥宣,故称宣公。[11]林薄:草木丛杂的地方。[12]并:沿着。[13]西泠桥:一名西林,在孤山下,为孤山到北山的必经之地。[14]贾似道:字师宪,台州(治所在今浙江临海)人。其姊为宋理宗贵妃,是理宗、度宗时祸国害民的权奸。[15]葛岭:在西湖北边。因东晋葛洪曾在此炼丹,故名。[16]水竹院:贾似道所筑楼观,植竹千竿。[17]苏堤:宋代苏轼修筑的堤,为西湖十景之一。[18]岚影:山影。[19]赫奕:显赫。[20]亡:同“无”。[21]梵呗:佛教作法事时的赞唱之声。


  邵长蘅(1637—1704),一名衡,字子湘,别号青门山人,武进(今江苏常州市)人。十岁补诸生,因事除名。后入太学,科场失利,归江南。江苏巡抚宋荦聘致幕中。长蘅好游,自壮至老,足迹将半天下。工诗,尤致力于古文辞。其散文继承唐顺之、归有光传统,取法于唐宋诸大家,为时论所称。著有《青门全集》,包括《青门簏稿》、《青门旅稿》、《青门剩稿》等。
  本文选自《青门旅稿》卷四。孤山,在浙江杭州西湖中,是西湖胜景之一。陈玉璂《邵山人长蘅传》中说长蘅“尤爱武林湖山,数往游。其族兄戒庵学士故有别业在西湖,每至必延居之,累月然后返。常欲结庐孤山放鹤亭侧,与处士卜邻。”这“处士”就是指宋代隐士诗人林逋。可见作者对西湖美景的流连,及其安于清贫、不幕利荣的人生态度。本文则以夜游西湖孤山以寄慨。前半重在写景抒情,把月下的湖山写得清静高朗,来渲染烘托林逋的高洁品格。后半重在寄慨,用贾似道与林逋作比,寄托了深远的感叹。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7     标题: 乙丙之际塾议三(清)龚自珍

  客问[2]龚自珍曰:子之南也[3],奚[4]所睹?曰:异哉!睹书狱者[5]。狱如何?曰:古之书狱也以狱[6],今之书狱也不以狱。微独[7]南,邸抄[8]之狱,狱之衅[9]皆同也,始狡不服[10]皆同也,比[11]其服皆同也,东古南北,男女之口吻神态皆同也,狱者之家,户牖[12]床几器物之位皆同也。吾睹一。
  或释褐而得令[13],视狱自书狱[14],则府[15]必驳之,府从则司[16]必驳之,司从则部[17]必驳之。视狱不自书狱,府虽驳,司将从,司虽驳,部将从。吾睹二。
  视狱自书狱,书狱者之言将不同,曰:臣所学之不同,曰:臣所聪[18]之不同,曰:臣所思虑之不同。学异术,心异脏也[19]。或亢或逊[20],或简或缛[21],或成文章语中律令[22],或不成文章,语不中律令,曰:臣所业[23]于父兄之弗同。部有所考,以甄核[24]外,上有所察,以甄核下,将在是矣。今十八行省之挂仕籍者[25],语言文字毕[26]同。吾睹三。
  曰:是有书之[27]者,其人语科目京官来者[28]曰:京秩官[29]未知外省事宜,宜听我书。则唯唯[30]。语入赀来者[31]曰:汝未知仕宦[32],宜听我书。又唯唯。语门荫来者[33]曰:汝父兄且慑[34]我。又唯唯。尤力持[35]以文学名之官曰:汝之学术文义,懵[36]不中当世用,尤宜听我书。又唯唯。今天下官之种类,尽此数者,既尽驱[37]而师之矣。强之乎?曰:否,既甘[38]之矣。吾睹四。
  佐杂[39]书小狱者,必交[40]于州县,佐杂车此人矣。州县之书狱者,必交于府,州县畏此人矣。府之书狱者,必交于司道,府畏此人矣。司道之书狱者,必交于督抚,司道畏此人矣。督抚之上客[41],必纳交[42]于部这吏,督抚畏此人矣。吾睹五。
  其乡之籍同,亦有师,其教同,亦有弟子,其尊师同,其约齐号令同。十八行省皆有之,豺踞而鸮视,蔓引而蝇孳[43]亦有爱憎恩仇,其相朋[44]相攻,声音状貌同。官去弗与迁也,吏满弗与徙也,各行省又大抵同。吾睹六。
  狎[45]富久,亦自富也。狎贵久,亦自贵也。农夫织女之出,于是乎共之,宫室车马衣服仆妾备[46]。吾睹七。
  七者之睹,非优、非剧、非酲、非疟、非鞭、非箠、非符、非约[47],析四民而五,附九流而十[48],挟而执事而颠倒下上[49]。哀哉,谁为之而一至此极哉[50]!



  注释:
  [1]乙丙之际:乙亥年与丙子年之间,即嘉庆二十年至二十一年。塾议:书塾中的议论,这是一种谦词,指不成熟的意见。本文又题为《治狱》,即论办理案件。[2]客问:以问答形式引起议论的文章,常常用“客问”、“客曰”之类的词语来设问,跟着用回答来抒发自己的意见,并不一定有谁在发问。[3]子:指龚自珍。之南:之字作动词,相当于“到南方去”。[4]奚(xī西):什么。[5]书狱:办理刑事案件,如叙述案情,提出判决意见等。书狱者:主办刑事案件的人,这里指专门为地方各级官署办刑事案件的幕僚,称为刑名师父,简称刑幕。[6]以狱:根据案件的实际情况。[7]微独:不单是。[8]邸抄:与“邸钞”同义,见《明良论四》注。[9]衅:争端。[10]服:服罪,认罪。[11]比:到了。[12]户牖(yǒu友):门窗。[13]或:有些人。释褐(hè喝):脱去粗布衣服换上官服。得令:得到县令的职位。[14]视狱:审理案子。自书狱:亲自拟稿处理案件。[15]府:知府一级的官吏。[16]司:各省的按察司,省一级的司法机关。[17]部:在京的刑部,清朝中央一级的司法机关。[18]聪:听。[19]心:作动词,思考。脏:心脏,此处引申为心中想的东西。[20]亢(kàng抗):高昂,这里作偏重解。逊:谦抑,这里作偏轻解。[21]缛(rù入):繁。[22]中(zhòng众):符合。律令:法律条令。[23]业:从事,学习。[24]甄(zhēn针)核:审查。[25]十八行省:这里泛指全车各地,见《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注。挂仕籍:在官员名册上登记,指出仕做官。[26]毕:完全。[27]书之者:即“书狱者”。[28]科目京官者:中过科举,担任过京官,再外放当地方官的人。[29]秩:官吏的职位和品级。京城里的官,叫京秩官。[30]唯唯:是是。[31]入赀(zī资)来者:捐纳得官的,即用钱买官的人。[32]仕宦:当官,这里指做官的窍门。[33]门荫来者:靠祖上的功劳,循例做官的人。[34]慑:惧怕。[35]持:控制,挟持。[36]懵(měng猛):糊涂。[37]驱:趋向,行进。[38]甘:心甘情愿。[39]佐杂:佐是知县、知府等地方官员的辅助官,如通判、县丞等,其品级略低于主官,但不是纯粹的属员。杂,指不在九品官阶以内的小官。[40]交:串通,勾结。[41]上客:贵宾,这里指督府级的幕僚。[42]纳交:通过行贿送礼进行勾结。[43]“豺踞而鸮视”二句:龚自珍以辛辣愤激的笔调,形象地描绘幕僚这种特殊势力上下勾结,左右串通,盘根错节,到处为非作歹的丑恶嘴脸。鸮(xiāo消):猫头鹰。孳(zī资):滋生,繁殖。[44]朋:勾结。[45]狎:亲近,这里是巴结的意思。[46]“农夫织女之出”三句:这里龚自珍揭露了封建官僚、地主阶级残酷剥削“农夫织女”,过着奢侈腐化生活的事实,体现了作者对劳动人民一定程度一的同情。共:分享,占有。[47]这句话是龚自珍用以说明幕僚们的胡作非为和横行霸道,已不是一时一地、偶然的现象,而是根深蒂固的一种社会势力。这里所用的“优”、“剧”等八字都作动词。优、剧:指艺人演唱、做戏。酲(chéng呈)、疟:指喝醉酒、患疟疾。鞭、箠(chuí垂):指受鞭笞、摊棍子。符、约:指订合同、立契约。[48]“析四民而五”二句:这里作者把“书狱者”排除在“四民”、“九流”之外,指出他们不是士、农、工、商而是寄生虫,表现了他对这类人物的极其憎恶,并以此揭露封建官僚制度的腐朽。析:分开。附:附属。[49]挟:操纵,挟持。执事:官吏。[50]谁:暗指清王朝最高统治者。清朝雍正、乾隆等皇帝为了加强其专制统治,都扶植幕僚势力。雍正曾下令要吏部对“称职”的幕僚授以官位。这里是暗示皇帝应对幕僚专擅司法权力的黑暗现象负责。一:是加强语气的副词。



  译文:
  有位客人问我龚自珍:你到南方去,看到了些什么呢?我说:奇怪呀!我看到一些办理刑事案件的人。是怎样办案的呢?
  我说:古代纪录案件是根据实情来写的,现在却不是根据实情来写。不仅南方是这样,京报上登载的也是这样,所有案件双方争执的情况相同,当事人开始时狡赖不认罪的情况相同,后来服罪的情况也相同,不论东西南北,不论男女,当事人的口吻、神态都相同。出事现场的门窗、床铺、台凳、用具的位置都相同。这是我看到的第一种情况。
  一些新当县官的人,如果根据案情亲自拟稿判案,必定受到知府的驳回;知府同意了,省按察司一定又驳回;按察司同意了,京师刑部也一定驳回。如果不是根据案情亲自拟稿判案,那么,即使给知府驳回了,省按察哈尔司会同意原判;给省按察司驳回了,京师刑部也会同意原判。这是我看到的第二种情况。
  根据案情亲自拟稿判案,办案人写的判词就会不相同。为什么呢?有的说,这是由于我后研究的不同;人的说,这是由于我所听来的不同;也有的说,这是由于我所考虑的不同。这又是为什么呢?学不同的内容,考虑问题自然就不一样了。写的判词有的偏重,有的偏轻,有的简单,有的详细,有的条理分明,合乎法令,有的条理凌乱,违反法令。他们说:我从们兄那里学的,本来就不相同啊。京师刑部要有所考查,用来审核外官,上级要有所观察,用来审核下级,根据的材料就在这里了。然而现在十八省当官的,语言和文字却完全相同。这是我看到的第三种情况。
  所以这样,是因为有了专门办案件的幕僚,这些幕僚对科举出身的京官到地方任职的人说:你们京官不懂外省的事情,应该听我的话办案。这些官只好连声答应:是是。幕僚对用钱买官做的人说:你们不懂当官这一套,应该听我的话办案。这些同样连声回答:是是。幕僚对凭借祖宗功劳当上官的人说:你们的父兄还怕我三分。这些官员孔明连声回答:是是。幕僚不定期极力挟持以文学知名而当官的人,说:你们的学问和文章昧于事理,不合当世所用,尤其要听我的话办案。这些官员也连声答应:是是。现在天下的官吏,就是这几种了,他们都赶着去拜幕僚为师了。是强迫这样做的吗?不。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这是我看到的第四种情况。
  佐杂一级办案的小幕僚,必定勾结州县一级的官员,佐杂一级的官员便害怕他们了。州县一级办案的幕僚,必定勾结知府一级的官员,州县一级的官员便害怕他们了。知府一级办案的幕僚必定勾结司道一级的官员,知府一级的官员便害怕他们了。司道一级办案的幕僚,必定勾结督抚一级的官员,司道一级的官员便害怕他们了。督抚一级办案的幕僚,必定勾结刑部一级的官员,督抚一级的官员便害怕他们了。这是我看到的第五种情况。
  幕僚们的籍贯相同,也有教师教育内容相同,也有学生,尊重教师的态度相同,他们的规则和号令也相同。十八行省都有这种幕僚,他们象豺狼那样盘踞各地,象猫头鹰那样虎视眈眈,象毒藤那样到处伸展,象苍蝇那样遍地繁殖。他们有自己的爱、憎、恩、仇、互相勾结或互相攻击,语言和态度都一样。地方官离职时,他们并不跟着走,地方官三年任满时,他们也不跟着走,这种情况,各省又大概相同。这是我看到的第六种情况。
  这些幕僚,巴结富人的时间长了,自己也就富起来巴结权贵的时间长了,自己也就有权势。农民种的粮,织女织的布,都被他们分占去了,他们的楼房、车马、衣服、奴仆和小老婆都齐备了。这是我看到的第七种情况。
  我看到的这七种情况,不是唱歌作戏临时表演,不是醉酒患病神志不清,不是鞭揍棍打不得不做,也不是束于契约身不由己。这些人是从士、农、工、商四种人中间分出来的第五种人,是附在九流后面的第十流,他们挟持操纵各级官吏而颠倒了上下级的关系。可悲啊,是谁造成这样极端腐败的局面呢!



  这是龚自珍于1815年至1816年(嘉庆二十年至二十一年)间所写的一组政论文中的一篇。文中作者采用问答形式,揭露了清王朝的各级司法部门的黑暗现象,刻画了刑名师爷(办案件的幕僚)勾结各级官吏朋比为奸,操纵把持弄狱,残暴地压榨和迫害劳动人民的罪恶行径。文章最后一段,从幕僚这一特殊政治势力的形成和专横跋扈,说明封建政治制度已经极度腐朽,并且隐约地指出造成这种腐败局面的正是清王朝最高统治者。这篇文章表现了龚自珍敏锐的政治目光和不畏强暴的斗争精神。
  封建王朝的司法部门是地主阶级镇压人民的专政工具。龚自珍当然不可能对当时的司法制度作出深入的分析批判;但是,他对幕僚专擅司法权力这一黑暗、腐朽的政治现象所作的大胆揭发,也可以激起人们对腐败的封建政治制度的愤恨,这是有进步作用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6 09:17     标题: 乙丙之际著议第六(清)龚自珍

  自周而上,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学也;一代之学,皆一代王者开之也[2]。有天下,更正朔[3],与天下相见,谓之王。佐[4]王者,谓之宰[5]。天下不可以口耳喻[6]也,载之文字,谓之法,即谓之书,谓之礼,其事谓之史。职以其法载之文字而宣之士民者[7],谓之太史[8],谓之卿大夫。天下听从其言语,称为本朝、奉租税焉者[9],谓之民。民之识立法之意者,谓之士。士能推阐本朝这法意以相诫语者[10],谓之师儒[11]。王之子孙大宗[12]灵为王者,谓之后王。后王之世之听言语奉租税者,谓之后王之民。王、若宰、若大夫、若民相与以有成[13]者,谓之治,谓之道。若士、若师儒法则先王、先冢宰[14]之书以相讲究者,谓之学。师儒所谓学有载之文者,亦谓之书。是道也,是学也,是治也,则一而已矣[15]。
  乃若师儒有能兼通前代之法意[16],亦相诫语焉,则兼综之能[17]也,博闻之资也。上不必陈于其王,中不必采于其冢宰、其太史大夫,下不必信于其民。陈于王,采于宰,信于民,则必以诵本朝之法,读本朝之书为率[18]。
  师儒之替[19]也,源一而流百[20]焉,其书又百其流焉,其言又百其书焉。各守所闻,各欲措[21]之当世之君民,则政教之末失[22]也。虽然,亦皆出于其本朝之先王。是故司徒之官之后为儒[23],史官之后为道家老子氏[24],清庙之官之后为墨翟氏[25],行人之官之后为纵横鬼谷子氏[26],礼官之后为名家邓析子氏、公孙龙氏[27],理官之后为法家申氏、韩氏[28]。
  世之盛也,登于其朝[28],而习其揖让[29],闻其钟鼓[30],行于其野[31],经于其庠序[32],而肄其豆笾[33],契[34]其文字。处则为占毕弦诵[35],而出[36]则为条教号令,在野则熟其祖宗之遗事,在朝则效忠于其子孙。夫是以齐民不敢与师儒齿[37],而国家甚赖有士。及其衰也,在朝者自昧[38]其祖宗之遗法,而在庠序者犹得据所肄习以为言,抱残守阙[39],纂一家之言[40],犹足以保一邦、善一国。孔子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又曰:“吾不复梦见周公。”[41]至于夏礼商礼,取识[42]遗忘而已。以孔子为儒而不高语前哲王[43],恐蔑本朝以干戾也[44]。
  至于周及前汉,皆取前代之德功艺术[45],立一官以世之[46],或为立师[47],自《易》、《书》大训杂家言[48],下及造车、为陶、医、卜、星、祝、仓、庾之属[49],使各食其姓之业[50],业修其旧[51]。此虽盛天子之用心,然一代之大训不在此也[52]。
  后之为师儒不然。重于[53]其君,君所以使民[54]者则不知也;重于其民,民所以事君者则不知也。生不荷耰锄[55],长不心吏事[56],故书雅记[57],十窥[58]三四,昭代[59]功德,瞠目[60]未睹,上不与君处,下不与民处。则是士则别有士之渊薮[61]者,儒则别有儒之林囿[62]者,昧王霸之殊统、文质之异尚[63]。其惑也,则且援古以剌今,嚣然有声气矣[64]。是故道德不一,风教不同,王治不下究[65],民隐不上达[66]。国有养士之赀[67],士无报国之日。殆夫[68],殆夫!终必有受其患者,而非士之谓夫[69]?



  注释:
  [1]著议:书面的议论。本文朱之榛刻本题为《治学》,即论做学问。[2]“自周而上”五句:作者提出,一个朝代的政治就是这个朝代的学术,这个政治与学术关系的观点是可贵的;但他又认为一代的学术是由帝王所开创,这是唯心主义英雄史观。治:治国方法亦可解释为政治,但与我们今天讲的“政治”这一概念含义并不完全相同。[3]更正(zhēng征)朔:正,是一年的开始,朔,是一月的开始。正朔,就是一年头一天开始的时候。更正朔,就是改变历法。封建时代每当改朝换代就要改变历法。[4]佐:辅助。[5]宰:古代官名。周代的宰,掌管王家的内外事务。[6]以口耳喻:当面讲话使大家知道。[7]职以:以……为职务。宣之士民:向士民宣布。[8]太史:官名。周代的太史掌管记载史事、编写史书、起草文书、兼管国家典籍和天文历法。[9]本朝:称某个朝代为本朝,以表示自己是该朝的臣民。奉:交纳。[10]推阐:进一步阐述。诫语:教诚。[11]师儒:这里指能够阐述国家法令条文的内容,并用它来教化民众的读书人。[12]大宗:这里指王的嫡长子孙。[13]有成:治理国家有成效。[14]冢(zhǒng肿)宰:周代官名,辅佐王治理全国,相当于后世的宰相。[15]“是道也”四句:龚自珍认为,“道”、“学”、“治”三者关系是统一的,这是进一步说明“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学的论点。一:一致,统一。[16]乃若:假如。兼通:同时精通。[17]兼综之能:多方面的才能。[18]“则必以诵本朝之法“二句:这里作者借称述周代以前师儒,提出了“诵本朝之法,读本朝之书”的口号,体现了他继承法家厚今薄古的思想传统,同儒家的厚古薄今是针锋相对的。诵:述说。率(shuài帅):标准。[19]替:衰废。[20]百:泛指其多。[21]措:用。[22]末失:末世的过错。[23]司徒之官之后为儒:司徒之官,指唐虞时代主管教化的官。儒,指儒家学派。此说出自《汉书艺文志》:“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其实,儒家最早的代表人物,是顽固地维护奴隶制的孔丘。[24]史官之后为道家老子氏:老子,相传是春秋末期人,他是下层没落奴隶主的思想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氏,对别人的尊称。此说出自《汉书艺文志》:“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25]清庙之官之后为墨翟氏:清庙之官,即主管祭祀的官。墨翟,即墨子,墨家的创始人。此说出自《汉书艺文志》:“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26]行人之官之后为纵横鬼谷子氏:行人之官,即主管外交的官。纵横,指战国时的纵横家,是当时各国从事政治外交活动的谋士。鬼谷子,战国时人,相传隐于鬼谷,因以为姓号。据说是纵横家张仪、苏秦的老师。此说出自《汉书艺文志》:“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27]礼官之后为名家邓析子氏、公孙龙氏:礼官,即主管礼制的官。名家,战国时期的一个学派,法家的同盟军。邓析子,即邓析,春秋时人,著有《竹刑》,主张法治,是当时法家代表人物之一(旧列于名家)。公孙龙,战国时名家代表人物。此说出自《汉书艺文志》:“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28]理官之后为法家申氏、韩氏:理官,即法官。申氏,指战国时法家申不害,他主张法治,着重谈“术”,是法家中的术治派。韩氏,即韩非,他是战国末期杰出的法家思想集大成者。此说出自《汉书•艺文志》:“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以上都是讲古代各学派的起源,龚自珍以此来说明学派与政治的紧密联系。必须指出,先秦各种学术流派,是当时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产物,《汉书》的说法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29]登于其朝:到朝廷,即做官。[30]揖(yì医)让:古代君臣、宾主相见的礼节。此指礼。[31]钟鼓:乐器。此指乐。[32]行于其野:指不做官。[33]经:用功。庠(xiáng详)序:古代乡学的名称。[34]肄(yì异):学习。豆笾(有拼音bāin边):古代祭祀或宴会时盛果品等用的竹器。这里指礼仪。[35]契(qì气):雕刻。古代未有纸之前,文字是用刀刻在木片或竹片上的。这里是著书立说的意思。[36]处:指未当官时。占毕:即看书学习。占通“觇”(chān掺),看。毕,古书的简册。弦诵:指古时配乐诵诗。[37]出:出仕当官。[38]齐民:平民。齿:并列,相比。[39]昧:不了解。[40]阙:同“缺”。[41]纂:同“撰“。一家之言:自成体系的著作。[42]孔子丘这两句话出自《论语》。第一句原文是:“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意思是周朝的礼乐制度借鉴于夏商两代,那是多么美好呀,我赞成周朝的。第二句原文是:“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意思是我不再梦见周公已经很久了。[44]识(zhì志):记。[45]高语:赞颂。前哲王:指周代以前的贤明帝王。[46]蔑:轻蔑。干戾(lì立):犯罪。[47]德功:道德(指意识形态)方面的成就。艺术:技艺方面的本领。[48]世之:世代相传。[49]立师:设立教师。[50]《易》、《书》大训:《易经》、《尚书》的主旨。杂家言。各种学派的学说。[51]为陶:制造陶器的人。卜:算命的人。星:利用星象搞迷信活动的人。祝:管庙堂祭祀的人。仓、庾(yǔ羽):管理仓库的人。属:类。作者把讲解《易》、《书》和各家党派有学说的人看得比从事生产劳动的人高一等,又把从事生产劳动的“造车”者、“为陶”者与从事迷信职业的“卜”、“墨”、“祝”列为一起,反映了他的剥削阶级的偏见。[52]食其姓之业:干祖先的行业以谋生。[53]修:从事。旧:指家传的行业。[54]“此虽盛天子之用心”二句:意思是使上述这些人继承祖业以谋生路,虽然是盛世帝王的意图,但盛世帝王的主要意图并不在这里,而是在于“诵本朝之法,读本朝之书”。[55]重于:“被……尊重”的意思。[56]使民:统治人民。[57]荷耰(yōu忧)锄:从事农业劳动。荷:拿。耰、锄:农具。[58]吏事:做官的事。[59]雅记:指经书正史。[60]窥:看。[61]昭代:圣明的朝代,指本朝。[62]瞠(chēng撑)目:瞪着眼睛。[63]渊薮(sǒu叟):鱼和兽类聚集处。这里指群集之处。[64]林囿(yòu又):树木丛聚之地。这里也指群集之处。[65]王霸之殊统:旧指用王道或霸道得天下的不同传统。文质之异尚:指重文或重质的不同风尚。儒家说三代有尚文(崇尚形式)和尚质(崇尚内容)的不同。[66]“其感也”三句:这里龚自珍一语道破了反动儒生开历史倒车,“援古刺今”的罪恶目的。惑:惑乱人心。[67]究:尽,贯彻。[68]隐:痛苦。达:通。[69]赀:同“资”。[70]殆夫:危险呀![71]这一段是全文的重点。在这里龚自珍既痛斥反动儒生“援古刺今”,惑乱人心的罪行,又批判当时一般读书人不懂历史,不懂治国方法,完全脱离政治的学风。他期望读书人改变这种“国有养士之赀,士无报国之日”的状况,以便为国效劳。



  译文:
  周朝以前,一代的政治,就是一代的学术;一代的学术,都是一代的帝王开创的。得了天下,更改了历法,登上了王位,就称为王。辅助帝王的,称为宰相。天下之大,民众之多,治理国家不能只凭当面口说使人人知道,把它写成文字,就叫做法,也叫做书,叫做礼所记载的事叫做史。负责把法写成文字又传达到一般读书人及民众中去的,叫做太史,叫做卿大夫。听众帝王的话,称他的朝代为本朝并交纳租税的人,叫做民众。民众中能理解国家所订阅的法律条文的,叫做士。士之中能推论说明国家的法律条文并用它来教育民众的,叫做师儒。帝王的嫡系长子长孙继承王位的,叫做后王。后王时服从朝廷统治向朝廷交纳租税的,叫做后王之民。王与冢宰、与大夫、与民众共同治理好国家的,就是政治,也叫做道。王与士、与师儒学习先王的前代宰相的书并共同研究治国方法的,叫做学术。师儒的学术写成文字的也叫做书。不过这种道,这种学术,这种政治,都是一致的罢了。
  假如师儒也有能够精通前代的法律意图并用来教育民众的,那是他具有广博的知识和多方面的才能。他不必向皇上陈述,不必希望宰相、太史、大夫加以采纳,也不必要求民众相信。向皇上陈述的,希望宰相采纳的,要求民众相信的,那一定要以述说本朝的法律制度,研读本朝的书为准则。
  周代的师儒衰废之后,便从一个源头中产生出许多学派,流传着许多著作,传播着许多言论。各人都坚持自己的主张,要当朝的君民加以采用,这是周代末世政治教化的过失。虽然如此,那些主张也还是来源于本朝的先王时代。所以司徒之官的后代继承者儒家学派,史官的后代继承者是道家学派老子,清庙之官的后代继承者是墨家学派墨子,行人之官的后代继承者是纵横家鬼谷子,礼官的后代继承者是名家学派邓析和公孙龙,理官的后代继承者是法家学派申不害和韩非。
  周代以前的师儒,在盛世时代,他们在朝廷当官的,就学礼学乐,不当官而在民间的,就在乡学里用功,学习礼仪,著书作文。总之,他们不当官就读书学习,当了官就宣传教令条文,在民间就熟记先王留下的传统,在朝廷就效忠于当朝的国王。所以民众不敢与师儒并列,国家也很信赖这样的读书人。到了衰世时代,在朝当官的自己不了解先王留下的法律制度,而在乡学的还能够根据所学到的知识发表议论,他们根据残缺不全的古书,撰述自己学派的独立的见解,还可以用于安邦治国。孔子说:“多么美好的典章制度啊,我赞成周朝的。”又说:“我不再梦见周公了。”至于夏礼商礼,只是取来记下以免遗忘罢了。象孔子这样的大儒而不赞扬前代的贤明帝王,这是怕轻蔑了本朝而犯罪。
  至于周代和西汉,都是根据祖先的道德和技艺方面的成就,设立官员负责世代相传,或设负责教化的官员,上自训解《易经》、《尚书》的内容和阐述各家学派的学说,下到造车、制陶、医、卜、星、祝和管仓之类,都使他们各干祖传的行业,从事家传的工作以谋生。使这些人各有生路,这虽然是盛世帝王的用心,但一代帝王的主要意图并不在这里。
  后来的师儒就不是这样。皇上尊重他们,但皇上统治民众的方法他们不懂;民众尊重他们,但民众服从皇上统治的道理他们也不懂。他们小时不拿锄头种田,长大不学习当官的本领,古书正史,常见的也读得不多,对于当代文学的德功,他们瞪着眼睛一无所知。这些人,上不与皇上相处,下不与民众相处。读书有读书人的圈子,儒生有儒生的圈子。他们不懂王道、霸道治国的不同传统,也不懂重文重质的不同风尚。其中那些惑乱人心的家伙,还引古刺今,气焰十分嚣张呢。这样,就使国家道德观念不统一,风尚教化不相同,皇上的治国措施无法贯彻到下面,民众的痛苦无法反映上去。国家供养了读书人,读书人却不为国家效劳。危险呀,危险呀!终归会使国家遭受祸害的,不就是这些读书人吗?



  清代乾隆、嘉庆年间,官僚大地主顽固派竭力推崇朱理学,并且厉行高压与利诱相结合的文化政策,使许多知识分子走上了“躲起来读经,校刊古书,做些古时的文章,和当时毫无关系的文章”(鲁迅:《无声的中国》)这样一条脱离现实政治斗争的道路。一些反动儒生更宣传复古倒退,主张开历史倒车,“援古以刺今”,甚嚣尘上。针对这个情况,龚自珍写了这篇文章,专论学术和政治的关系。他列举历史事实,从学术的起源、学派的形成、学术在治理国家中的作用等方面论证学术与政治的统一性,说明在任何时候,学术总是为治理国服务的,鲜明地提出了“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学”的论断和“诵本朝之法,读本朝之书”的厚今薄古的政治主张。文章最后还指出,国家培养了读书人,而读书具却不懂治理国家,不能为国家效劳,这样,国家将十分危险。龚自珍这种尊法反儒、主张学术要为政治服务的思想,反映了当时在学术研究领域中儒法两条路线的激烈斗争。而他所倡导的“经世致用”的新风气,对后来的资产阶级改良派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06     标题: 乙丙之际著议第七(清)龚自珍

  夏之既[2]夷,豫假[3]夫商所以兴,夏不假六百年矣乎?商之既夷,豫假夫周所以兴,商不假八百年矣乎?无八百年不夷之天下,天下有万亿年不夷之道[4]。然而十年而夷,五十年而夷,则以拘一祖之法,惮千夫之议[5],听其自堕,以俟踵兴者之改图尔[6]。
  一祖之法无不敝,千夫之议无不靡[7],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孰若自改革[8]。抑[9]思我祖所以兴,岂非甘前代之败耶?前代所以兴,又非革前代之败耶?
  何莽然其不一姓也[10]?天何必不乐一姓耶?鬼何必不享[11]一姓耶?奋之!奋之!将败则豫师来姓[12],又将败则豫师来姓。《易》[13]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非为黄帝以来六、七姓括言之也[14],为一姓劝豫也。



  注释:
  [1]本文朱之榛刻本题为《劝豫》,即劝告预先(改革)。豫:预先。[2]夷:衰落。[3]假:借,给。[4]“无八百年不夷之天下”二句:龚自珍看到了没有八百年不衰落的王朝,这是他的历史观中的进步因素,是与“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形而上学观点不同的。但是他又认为,一个王朝只要不断实行变法革新,就可以千万年不衰落。这反映了他的世界观的局限性,说明他并没有跳出唯心主义的框框。他不可能认识到,任何剥削阶级的统治,终归要被人民群众推翻这一历史发展规律。道:理论路线,这里指革新路线。[5]“则以拘一祖之法”二句:这里是龚自珍对反动儒家路线的揭露和批判。拘:局限于,死守。惮(dàn但):惧怕。拮夫:众人,这里指地主阶级革新派。[6]俟(sì四):等待。踵(zhǒng肿)兴者:指后来兴起的力量。踵:跟随,随后。改图:改革。[7]“一祖之法无不敝”二句:这是龚自珍主张变法革新所提出的一个重要论点。敝:衰败。靡:形容草被风吹倒在地。无不靡,即无不倒,引申为不可阻挡的意思。[8]“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二句:龚自珍在这里明显的流露了害怕农民起义的“劲改革”,而寄希望于清王朝统治者的“自改革”,因而他的变法主张在封建社会末期是无法实现的。[9]抑:发语词,在本句有转折作用。[10]莽然:杂乱。这里形容朝代很多。一姓:指一个朝代。[11]享:古人藜鬼神接受祭祀叫做“享”。[12]师:效法,吸取。来姓:指未来新兴的王朝。[13]《易》:即《易经》,又名《周易》,作于殷商时代。书中有某些相互的辩证法思想,但不少篇幅是记载向天或鬼神问吉凶的事,因而后来被儒家利用和推崇,成为儒家经典之一。这里作者引用《易经》中具有辨证法思想的语句,是为变法造舆论。[14]黄帝:相传是上古的帝王。六、七姓:指黄帝以下的颛顼(zhuānxū专须)、帝喾(kù库)、唐尧、虞舜和夏、商、周。括:总括。



  译文:
  夏王朝的衰落,京戏预先给商王朝以兴起的机会,夏不是给商六百年了吗?商的衰落,又预先给周王朝以兴起的机会,商不是给周八百年了吗?没有八百年不衰落的王朝,却有使王朝万亿年不衰落的道理。然而王朝有十年就衰落的,有五十年就衰落的,这是因为死守祖宗的旧的法令制度,害怕众人的非议,听任它自行坠落下去,只好等待后来兴起的人来一番改革。
  祖宗的旧的法令制度是没有不败坏的,众人的非议是不可抗拒的。与其让后来的人作一番猛烈的改革,不如自行改革好。试想我朝祖宗所以兴起,难道不是因为革了前一个朝代的腐败么?前一个朝代所以兴起,又不是因为革了更前一个朝代的腐败么?
  为什么王朝这样众多而不由一姓永远统治呢?天下为什么不乐意让一姓来统治呢?鬼神为什么不接受一姓的祭祀呢?奋发啊!奋发啊!将衰败时就要预先吸取新兴王朝的长处,又将衰败时又要预先吸取未来新兴的一姓的长处。《易经》说:“行不通,就要变革,变革就通,通就长久。”这并不是为黄帝以来的六、七姓总括而言的,是为一姓预先劝告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07     标题: 乙丙之际箸议第九(清)龚自珍

  吾闻深于《春秋》者(1),其论史也,曰:书契以降(2),世有三等(3);三等之世,皆观其才(4)。才之差(5),治世(6)为一等,乱世为一等,衰世为一等。
  衰世者,文类(7)治世,名(8)类治世,声音笑貌类治世(9)。黑白杂而五色(10)可废也,似治世之太素(11);宫羽淆而五声可铄(12)也,似治世之希声(13);道路荒而畔岸隳(14)也,似治世之荡荡便便(15);人心混混而无口过(16)也,似治世之不议(17)。左无才相(18),右无才史(19),阃无才将(20),庠序无才士(21),陇(22)无才民,廛(23)无才工,衢(24)无才商,抑巷无才偷(25),市无才驵(26),薮泽(27)无才盗;则非但鲜君子(28)也,抑小人甚鲜(29)。
  当彼其世也,而(30)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31),缚之,以至于戮(32)之。戮之非刀、非锯、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戮之,声音笑貌亦戮之(33)。戮之权不告于君,不告于大夫(34),不宣于司市(35),君大夫亦不任受(36)。其法亦不及于要领(37),徒戮其心(38),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作为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39)。又非一日而戮之,乃以渐(40),或三岁(41)而戮之,十年而戮之,百年而戮之。才者自度将见(42)戮,则蚤夜号以求治(43);求治而不得,悖悍者(44)则蚤夜号以求乱。夫悖且悍(45),且睊然眮然以思世之一便己(46),才不可问矣(47)。向之伦(48),聒有辞矣(49)。然而起视其世,乱亦竟不远矣(50)。
  是故智者受三千年史氏(51)之书,则能以良史之忧(52)忧天下。忧不才而庸(53),如其(54)忧才而悖;忧不才而众怜(55),如其忧才而众畏(56)。履霜之屩(57),寒于坚冰(58);未雨之鸟,戚于飘摇(59);痹痨(60)之疾,殆于痈疽(61);将萎之华(62),惨于槁木(63)。三代神圣(64),不忍薄谲士(65)勇夫,而厚豢驽羸(66),探世变也(67),圣之至也(68)。



  (1) 深于《春秋》者——对《春秋》有深湛研究的人。这里指西汉的董仲舒和东汉的何休,他们都是根据《公羊传》来研究《春秋》的“微言大义?的今文经学家。《春秋》,我国流传下来的第一部编年体的历史书,记载东周前半期的242年间的历史(前722—前481),相传是孔子所作。(2) 书契(气qì)以降——有文字记载以来。书契,文字。以降,以下。(3) 世有三等——西汉董仲舒的《春秋繁露》说:“《春秋》分十二世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东汉何休又以衰乱、升平(安定)、太平释三世,他的《公羊解诂》说:“于所传闻之世,见治起于衰乱之中”;“于所闻之世,见治升平”;“至所见之世,著治太平”。下文把“世有三等”分为治世、乱世、衰世,是龚自珍自己的发挥。(4) 才——人才。这句的意思说:三等社会的区分,都要从人才上来着眼。(5) 差——极差,等级。(6) 治世——阶级矛盾比较缓和的社会。(7) 文——文采,外表,质(本质)的反面。类——类似,像。(8) 名——名义上,实(内容)的反面。(9) 这句的意思说:衰世在表面上看来,一切都还是很像治世。下面一句分成四个分句,都是对这种现象的揭露和讽刺。(10) 杂——混乱。五色——青、赤、黄、白、黑,古代以这五种颜色为正色。(11) 太素——朴素。这句的意思说:在衰世里,黑白是不分的,五色实际上可以废除,表面上倒很像是治世的崇尚朴素。(12) 宫羽——我国五声音阶的第一音级和最后一音级。淆(姚yáo)——混杂。五声——我国五声音阶的宫、商、角、徵(指zhǐ)羽五个音级,相当于简谱中的1 2 3 4 5 6 。铄(朔shuò)——鎔化,消灭。(13) 希声——无声。《老子》:“大音希声”(最大的声音,听来反而无声),此用其文。这句的意思说:衰世的声音是混乱的,五声干脆可以消灭,表面上就好像治世的大音无声一样。(14) 道路——指一切社会行为均应遵循的途径。畔岸——指一切社会行为均应受其约束的界限。隳(灰huī)——毁坏。(15) 荡荡便(骈piān)便——即荡荡平平,平易的样子。《尚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此用其文。这句的意思说:在衰世里,一切法律制度和道德准则都遭到破坏,统治阶级自由放纵,为所欲为,表面上就好像治世里的政治平易一样。(16) 人心——老百姓的思想。混混——浑浊,糊糊涂涂。口过——失言,此外泛指言论。(17) 不议——对政治无所非议。《论语季氏》:“天下有道,则庶人(老百姓)不议”,此用其文。(18) 才相——有才能的宰相。(19) 史——史官。(20) 阃(捆kǔn)——本义是郭(外城)门的门限,这里借指阃外,泛指边疆。《史记冯唐列传》:“臣(冯唐)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车轮)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将——军事将领。(21) 痒(详xiáng)序——学校。士——读书人。(22) 垄(拢lǒng)——泛指田间。(23) 廛(蝉chán)——市屋,泛指城市。(24) 衢(渠qú)——大路。(25) 抑(益yì)——转接连词。这里有“甚至于”的意思,下同。偷——偷东西的。(26) 驵(葬上zǎng)掮客,市场上买卖的中间介绍人。(27) 薮(叟sǒu)泽——水草丛生的源泊,泛指盗贼出没的地方。(28) 鲜(显xiǎn)——稀少。君子——指有品德的人。(29) 小人——指品质不好的人。这一句是总结语,说明当时社会在清王朝的统治下,一切人才都被摧残将尽。(30) 而——这里作“假如”用。(31) 督之——监视他。之,指示代词。(32) 戮(陆lù)——戕害,残害。(33) 这句的意思是说,不是从肉体上,而是从精神思想上来摧残人才。(34) 大夫——泛指朝廷高级官吏。(35) 不宣于市——不由市政长官宣布。司市,主管城市政教刑法的最高长官。古代杀人之权由司市具体执行,故云。(36) 不任受——不负责。(37) 其法亦不及要(yāo)领——他们把戕害人才的方法也不是杀戮肉体。要领,即腰领。领,头领。古代杀人的方法多半是砍头或腰斩,故云。(38) 徒戮其心——只是残害他的思想。(39) 无渣滓(子zǐ)心——纯洁的思想。(40) 乃以渐——却是采取渐进的方式。(41) 或三岁——有的经过三年。(42) 度(夺duò)——思量,估计到。见——被。(43) 早夜。号(豪háo)大声呼喊。求治——要求改良政治。(44) 悖(贝bèi)悍(汉hàn)者——刚强敢反抗的人。悖,背叛。悍,强悍。(45) 夫(扶fú)——句首语气词,表示下面要进行议论。悖且悍——又悖又悍的人。且。连词。(46) 且——副 词,尚且。睊(绢juàn)然——侧目怒视的样子。眮(同tóng)然——张目怒视的样子。便己——有利于自己。便,利。(47) 才不可问矣——这样一来,人才就不堪设想了。(指“才者”中的“悖悍者”,起而“求乱”。在作者看来,这既是封建统治阶级的致命威胁,又将毁灭人才自己,故云。)(48) 向之伦——刚才那一班人。指上文那些代表统治阶级残害人才的“百不才”者。向,不久以前。伦,辈。(49) 聒(瓜guā)有辞矣——就要振振有辞了。聒,聒耳,喧嚷;过去的本子都作“[上聒下心]”实是聒字古体([上銛下心] [上銛下耳])的误写。有辞,有借口,有话说。这句的意思说:到那时,那些不才之辈就要有话说了(他们说,你看怎么样,不是我们要残害人才,而是这些不不消灭就会闹乱子)。(50) 乱亦意不远矣——天下大乱的日子也不远了。(51) 智者——聪明人,隐指作者自己。受——领受,指阅读。三千年——中国历史的约数。史氏——历史学家,主要指史官。(52) 良史之忧——正直的史官所具有的忧国忧民之心。(53) 庸(雍yōng)——平庸,平凡。(54) 其——代词,指上下文的“百不才者”,下同。(55) 怜——爱。(56) 这句意思说:智者忧虑人民平庸无才,就好像不才者忧虑有才会使众人害怕一样。智者所忧,惟恐天下无才;不才者所忧,则惟恐天下有才。(57) 履(吕lǚ)霜之屩(qiāo)——踏霜的草鞋。履,踩。屩,草鞋。(58) 这句的意思说:当人们踩着霜的时候,自然会想到即将到来的坚冰,心理上不禁要感到更加寒冷。《易坤卦》:“履霜坚冰至。”此用其文。(59) 戚——忧愁。飘摇——即“漂摇”,指雨漂风摇。这句的意思说:虽然天还没有下雨,但是鸟儿已经忧愁将风雨所倾荡。《诗经鸱鸮》描写一只母鸟诉说它的遭遇说:“予室翘翘(危险),风雨所漂摇。”此用其文。(60) 痹(币bì)——风湿病。痨——多指肺结核病。(61) 殆(代dài)于痈疽(拥居yōng-jū)——比红肿溃烂的大疮更危险。殆,危险。痈疽,生有肌肉上的大疮,先红肿,后溃烂,样子很可怕,但一般无生命危险。(62) 萎——凋谢。华——花。(63) 惨于槁(搞gǎo)木——比枯木还要憔悴。惨,憔悴。槁木,枯木。这里一连用了四个触目惊心的比喻,都是从已经呈现的衰乱现象中看出它更加危险的趋势暗示封建社会行将解体,进一步说明不才者所忧的结果和智者所忧的原因。下面一句仍旧回到人才问题上来总结全文。(64) 三代——夏、商、周。神圣——天才的圣人,指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这是封建知识分子的传统看法)。(65) 薄——鄙薄。谲(决juē)士——诡诈的知识分子。(66) 豢(换huàn)——豢养。驽(奴nǔ)——无能的人。羸(雷léi)——懦弱的人。(67) 探世变也——这是因为他们深远地窥测到了世事的变化。(68) 圣之至也——是通达事理的最高表现啊!圣,聪明通达事理。至,顶点。



  说明:《乙丙之际箸议》是龚自珍青年时代所写的一组杰出的政论文,本文是其中的一篇。“乙丙之际”是指清嘉庆二十年乙亥(1815)和二十一年丙子两年间,“箸议”就是论述的意思。
  龚自珍生活在封建社会即将解体的前夕,看出了清王朝的腐朽和危机,极力主张把学术研究与现实政治联系起来,进行社会批判,宣传社会改革。因此,他的政论文往往以经通史,援史论今,具有批判精神。梁启超说龚自珍“往往引《公羊》议识切时政,诋排专制”,主要就是指他的政论文而说的。
  本文以人才的升降作为衡量社会盛衰的主要标准,根据公羊学派(即文学派,以《公羊传》为中心学说)的三世说进行发挥,概叹当时那个哀世,表面上似乎还和治世一样,但骨子里却已经腐朽不堪,一切全是死气沉沉的,到处都没有人才,而一旦有“才士与才民出”,又要受到残害,对于当时社会扼杀一切聪明才智的罪恶作了无情的揭露。作者清楚地看统治者的这种罪行必然要引起反抗,冷峻地提出了乱亦不远的警告,并且用一连串形象的比喻,对那个貌似稳定而行将解体的社会实质作了生动的描绘。这些都是他认识比较敏锐、观察比较深刻的地方。但作者还是以他自己的阶级观点来看待、分析社会问题的,他的基本立场也没有脱离统治阶级,他所以要求改革,反对扼杀人才,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调和社会矛盾,避免人民“求乱”。至于他把人才问题作为社会盛衰的一个根本问题,则还是唯心史观的表现。而且企图以援引《公羊》义来改革时政,对当时也起不了很大的作用。
  本文通篇从人才问题上着眼,思想内容与《病梅馆记》有一脉相通之处,在艺术上也带有杂文的色彩。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08     标题: 乙亥北行日记(清)戴名世

  六月初九日,自江宁渡江[2]。先是浦口刘大山过余[3],要与同入燕[4];余以赀用不给[5],未能行。至是徐位三与其弟文虎来送;少顷,郭汉瞻、吴佑咸两人亦至。至江宁闸登舟,距家数十步耳。舟中揖别诸友[6];而徐氏兄弟,复送至武定桥,乃登岸,依依有不忍舍去之意。是日风顺,不及午,已抵浦口,宿大山家。大山有他事相阻,不能即同行。而江宁郑滂若适在大山家。滂若自言有黄白之术[7],告我曰:“吾子冒暑远行,欲卖文以养亲,举世悠悠,讵有能知子者[8]?使吾术若成,吾子何忧贫乎[9]?”余笑而颔之[10]。
  明日,宿旦子冈。甫行数里[11],见四野禾油油然,老幼男女,俱耘于田间[12]。盖江北之俗,妇女亦耕田力作;以视西北男子游惰不事生产者,其俗洵美矣[13]。偶舍骑步行,过一农家,其丈夫方担粪灌园,而妇人汲井且浣衣[14];间有豆棚瓜架,又有树数株郁郁然[15],儿女啼笑,鸡鸣犬吠。余顾而慕之,以为此家之中,有万物得所之意,自恨不如远甚也!
  明日抵滁州境[16],过朱龙桥——即卢尚书、祖将军破李自成处[17],慨然有驰驱当世之志[18]。过关山,遇宿松朱字绿[19]、怀宁咎元彦从陕西来[20]。别三年矣!相见则欢甚,徒行携手,至道旁人家纵谈,村民皆来环听,良久别去。
  过磨盘山,山势峻峭,重叠盘曲,故名;为滁之要害地。是日宿岱山铺,定远境也[21]。明日宿黄泥冈,凤阳境也[22]。途中遇太平蔡极生自北来[23]。薄暮,余告圉人[24]:“数日皆苦热,行路者皆以夜,当及月明行也。”乃于三更启行。行四五里,见西北云起;少顷,布满空中,雷电大作,大雨如注,仓卒披雨具[25],然衣已沾湿。行至总铺,雨愈甚;遍叩逆旅主人门[26],皆不应。圉人于昏黑中寻一草棚,相与暂避其下。雨止,则天已明矣。道路皆水弥漫,不辨阡陌[27]。私叹水利不修,天下无由治也。苟得良有司[28],亦足治其一邑[29]。惜无有以此为念者。
  仰观云气甚佳:或如人,或如狮象,如山,如怪石,如树,倏忽万状[30]。余尝谓看云宜夕阳,宜雨后,不知日出时看云亦佳也。是日仅行四十里,抵临淮[31];使人入城访朱鉴薛,值其他出。薄暮,独步城外。是时隍中荷花盛开[32],凉风微动,香气袭人,徘徊久之,乃抵旅舍主人宿。
  明日渡淮。先是临淮有浮桥,往来者皆便之。及浮桥坏不修,操舟者颇因以为奸利。余既渡,欲登岸,有一人负之以登,其人陷淖中,余几堕。岸上数人来,共挽之,乃免。是日行九十里,宿连城镇,灵壁县境也[33]。
  明日为月望[34],行七十里而宿荒庄,宿州境也[35]。屋舍湫隘[36],墙壁崩颓,门户皆不具。圉人与逆旅主人有故,因欲宿此。余不可,主人曰:“此不过一宿耳,何必求安!”余然之。是日颇作雨而竟不雨。三更起,主人苛索钱不已[37]。月明中行数十里,余患腹胀不能食,宿褚庄铺。
  十七日渡河,宿河之北岸。夜中过闵子乡,盖有闵子祠焉;明孝慈皇后之故乡也[38]。徐宿间群山盘亘[39],风气完密;而徐州滨河,山川尤极雄壮,为东南藩蔽[40],后必有异人出焉。望戏马台[41],似有倾圮。昔苏子瞻知徐州[42],云:“戏马台可屯千人,与州为犄角[43]。”然守徐当先守河也。是日热甚,既抵逆旅,饮水数升。顷之,雷声殷殷起[44],风雨骤至,凉生,渴乃止。是夜腹胀愈甚,不能成寐,汗流不已。
  明日宿利国驿[45]。忆余于己巳六月[46],与无锡刘言洁,自济南入燕,言洁体肥畏热,而羡余之能耐劳苦寒暑。距今仅六年,而余行役颇觉委顿[47]。蹉跎荏苒[48],精力向衰,安能复驰驱当世!抚髀扼腕[49],不禁喟然而三叹也[50]!
  明日,宿滕县境曰沙河店[51]。又明日,宿邹县境曰东滩店[52]。是日守孟子庙[53],入而瞻拜;欲登峄山[54],因热甚且渴,不能登也。明日,宿汶上[55]。往余过汶上,有吊古诗,失其稿,犹记两句云:“可怜鲁道游齐子[56],岂有孔门屈季孙[57]!”余不复能记忆也。
  明日,宿东阿之旧县[58]。是日大雨,逆旅闻隔墙群饮拇战[59],未几喧且斗[60]。余出观之,见两人皆大醉,相殴于淖中,泥涂满面不可识。两家之妻,各出为其夫,互相詈[61],至晚乃散。乃知先王罪群饮[62],诚非无故[63]。明日宿营茌平[64]。又明日过高唐[65],宿腰站[66]。自茌平以北,道路皆水弥漫,每日辄纡回行也。闻燕赵间水更甚[67],北行者皆患之。
  二十六日,宿军城[68],夜梦裴媪。媪于余有恩而未之报,今岁二月,病卒于家;而余在江宁,不及视其含敛[69],中心时用为愧恨!盖自二月距今,入梦者屡矣。二十七日,宿商家林[70]。二十八日,宿营任邱[71]。二十九日,宿白沟[72]。白沟者,昔宋与辽分界处也。七月初一日,宿良乡[73]。是日过涿州[74],访方灵皋于舍馆[75],适灵皋往京师[76]。在金陵时,日与灵皋相过从[77],今别四月矣,拟为信宿之谈而竟不果[78]。及余在京师,而灵皋又已反涿,途中水阻,各纡道行,故相左[79]。
  盖自任邱以北,水泛溢,桥梁往往皆断,往来者乘舟,或数十里乃有陆。陆行或数里,或数十里,又乘舟。昔天启中[80],吾县左忠毅公为屯田御史[81],兴北方水利,仿佛江南。忠毅去而水利又废不修,良可叹也!
  初二日,至京师。芦沟桥及彰义门[82],俱有守者,执途人横索金钱[83],稍不称意,虽襆被欲俱取其税[84],盖榷关使者之所为也[85]。涂人恐濡滞[86],甘出金钱以给之。惟徒行者得免。盖辇毂之下而为御人之事[87],或以为此小事不足介意[88],而不知天下之故,皆起于不足介意者也。是日大雨,而余襆被书笈,为逻者所开视[89],尽湿,涂泥被体。抵宗伯张公邸第[90]。盖余之入京师,至是凡四,而愧悔益不可言矣!因于灯执笔,书其大略如此。


  注释:
  [1]乙亥:清圣祖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2]江宁:清代府名,府治即今江苏省南京市。[3]浦口:在江苏省南京市西北,长江北岸,与下关隔江相望。过余:探望我。过,访,探望。[4]要:同“邀”,约请。燕(yān烟):旧时河北省的别称。[5]赀(zī资)用:资用。赀,同“资”。[6]揖别:拱手相别。揖,旧时拱手礼。[7]黄白之术:道士烧炼丹药,化成黄金白银的方法。黄白,黄金白银。[8]“讵有”句:哪里有能了解你的人?[9]吾子:对人相亲爱的称呼。[10]颔(hàn汉):点头。[11]甫:刚,才。[12]耘:除草。[13]询美:确实美。询,通“洵”,信,确实。[14]汲井且浣衣:从井里打水洗衣。汲井,从井里打水。[15]郁郁然:茂盛的样子。[16]滁州:州名,辖境相当今安徽省滁县、耒安、全椒三县地,治所在今安徽省滁县。[17]朱龙桥:在今安徽省滁县西北五十里。卢尚书:卢象升,字建斗,常州宜兴(今江苏省宜兴县)人。崇祯八年(1635),任兵部侍郎,专门指挥镇压明末农民起义军。后抵御清兵,失败被杀。祖将军:祖宽,辽东人,官至宁远总兵官,进都督,曾专力镇压明末农民起义军,后清兵进攻北京,他奉命援救济南,延误军机,以致济南失守被杀。李自成: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陕西省米脂县人。曾攻入北京,推翻明王朝,建立大顺政权。后兵败牺牲。崇祯九年正月,李自成进攻滁县,卢象升率祖宽等援救滁州,大战于滁州城东五里桥。李自成兵败,卢象升祖宽追至朱龙桥,杀死起义军填沟委壑,滁水为之不流。[18]驰驱当世之志:为当代奔走效力的想法。[19]宿松:县名,今安徽省宿松县。[20]怀宁:县名,今安徽省怀宁县。[21]定远:县名,今安徽省定远县。[22]凤阳:府名,府治在今安徽省凤阳县。[23]太平:清代府名,府治在今安徽省当涂县。[24]圉(yú羽)人:马夫,养马的人。[25]仓卒(cù促):仓猝。卒,同“猝”。[26]逆旅:客舍,旅馆。[27]阡陌:田间的小路。[28]苟得良有司:假如得到好官吏。有司,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因称官吏为有司。[29]邑:旧时县的别称。[30]倏(shū书)忽万状:一忽儿变出万种状态。[31]临淮:在今安徽省凤阳县东。[32]隍:没有水的城壕。[33]灵壁:县名,今安徽省灵壁县。[34]月望:六月十五日。农历每个月的十五日叫望。[35]宿州:今江苏省宿县。[36]湫隘:低湿狭小。[37]苛:刻薄,过分。索:索求,讨取。[38]明孝慈皇后:明太祖朱元璋的皇后马氏,宿州人。[39]“徐宿间”句:徐州宿州之间群山盘纡横贯。盘,通“蟠”,纡回曲折。[40]“为东南”句:是东南地区的藩篱屏障。[41]戏马台:在江苏省铜山县南,东晋安帝义熙年间刘裕至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九日大会宾客僚属,在此饮酒赋诗。[42]苏子瞻:即苏轼。知徐州:苏轼曾做徐州刺史。知,主持,主管。[43]犄(jī机)角:互相支援。[44]殷殷(yǐn引):雷声很大。[45]利国驿:在江苏省铜山县东北八十里,接山东省峄县界。[46]己巳:清圣祖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47]委顿:极度疲困。[48]蹉跎(cuōtuó搓驼):时间白白度过,光阴虚度。荏苒(rěnrǎn忍染):时光渐渐过去。[49]抚髀(bì必)扼腕:都是表示叹息的意思。抚髀,抚摸着大腿,三国时刘备在荆州几年。有一次上厕所,看到髀里生肉,流下了眼泪,刘表问刘备,刘备说,我曾经常骑马,髀肉皆消;现在几年不骑马,髀里生肉,这样下去,人会老而功业无成,所以悲叹。故以抚髀来表示对时光流逝,功业无成的叹息。髀,股部,大腿,扼腕,用手握着手腕,也是感情激动的表示。[50]喟(kuì愧)然:叹息的样子。[51]滕县:今山东省滕县。[52]邹县:今山东省邹县。[53]孟子庙:孟轲的庙,孟轲,战国时大思想家,邹人,宋元丰年间封邹国公,元至顺时加封邹国亚圣公。[54]峄(yì意)山:在山东省邹县东南,一名邹峄山,邾峄山。[55]汶上:今山东省汶山县。[56]鲁道游齐子:春秋时鲁桓公的夫人文姜,是齐襄公的妹妹,但他与齐襄公有暧昧的关系,当时有人写了一着诗讽刺说:“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这首诗保存在《诗经齐风》。这句诗即咏其事。[57]岂有孔门屈季孙:哪里有孔子的弟子屈服于季孙氏的呢?孔门,孔子的门徒,弟子,这里指闵子骞(qiān千)。季孙,季孙氏,鲁桓公的儿子季友的后裔,鲁国三家贵族中的一家。据《论语雍也》载;有一次季孙氏请孔子弟子闵子骞事做他的私邑的长官,闵子骞说:“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表示不愿意做季氏的家臣。这句用的就是这个典故。[58]东阿之旧县:在今山东省东阿县南旧东阿镇。[59]群饮拇战:许多人一起虽酒猜拳。拇战,猜拳,划拳,酒令的一种。[60]未几:没有多久。[62]先王罪群饮:据《尚书酒诰》:“群饮,汝勿泆,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罪。”意思是,有人群聚饮酒,你不要放纵,全部捕获送到京城来,我来办他们的罪。《酒诰》是周武王对其弟康叔的训词,先王即指周武王。[63]诚非无故: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64]茌(chí迟)平:今山东省茌平县。[65]高唐:今山东省高唐县。[66]腰站:在今山东省平原县西南。[67]燕赵间:河北山西一带。[68]军城:在河北省唐山县西北十九里。[69]含敛:古时死人入殓时,口里放珠玉等物,因称入殓为“含殓”,敛,借作殓(liàn练),装殓,把死人装入棺材里。[70]商家林:在今河北省河间县南。[71]任邱:今河北省任丘县。邱,同“丘”。[72]白沟:白沟镇,在今河北省容城县东三十里,北接新城县界,以濒临白沟河得名。白沟河,即今河北的巨马河,北宋时是宋与辽的分界,也叫界河。[73]良乡:在今河北省房山县东。[74]涿州:今河北省涿县。[75]方灵皋:名苞,号望溪,安徽桐城人,清代散文家。[76]京师:首都的旧称。清代都北京,即今北京市。[77]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的虽称。过从,往来。[78]“拟为”句:打算好好谈两个晚上,可是没有达到目的。[79]相左:没有碰见他。[80]天启:明熹宗的年号。[81]左忠毅公:名光斗,字遗直,明安庆桐城(今安徽省桐城县)人。万历中举进士,任御史时办理屯田,在北方兴水得,提倡种稻。天启四年任左佥都御史,揭发大宦官魏忠贤的罪恶,被诬谄,死在狱中,死后谥“忠毅”,故称“左忠毅公”。[82]芦沟桥:在北京广安门西,跨永定河上。[83]执途人:掌管关口的人。[84]袱被:本指用袱子包扎衣被,整理行装,这里指行李包裹。[85]榷(qiè确)关使者:主管关税的人。[86]濡滞:迟延,耽搁。[87]辇(niǎn年第三声)毂(gǔ股)下:指京师,犹言在皇帝车驾之下。御人:拦路抢劫。语出《孟子万章》:“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朱熹注:“御,止也,止人而杀之,且夺其货也。”[88]不足介意:不值得放在心上。[89]逻者:巡逻的人。[90]宗伯:礼部尚书的别称。张公:即张英,字敦复,号乐圃,桐城人,康熙进士,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


  戴名世(1653—1713),清代著名文学家,字田有,一字褐夫,世称南山先生,安徽桐城人。康熙进士,授编修。年少有文才,散文中尤长史传文学。所作传记,有不少记述抗清志士和遗民事迹,表现出他对明王朝的怀念,而对明末农民起义则持仇视态度。他的山水小品,也很清丽。后因所著《南山集》用了明永历的年号,判处谋反罪,被杀。其书也遭到禁毁。百余年后,才有人收辑他的遗稿流传于世。
  这篇文章逐日地记述作者从南京到北京的旅途中二十几天的见闻感触,内容非常丰富:有沿途风光和人情风俗的描写,有旅途名胜古迹的记述,有朋友交情的实录,有山川形势的分析,有旅行的疲劳困顿的描摹,有国计民生的忧虑,有奸民猾吏趁机勒索的揭露;好象一轴画卷逐渐展开,最后向我们展现了一幅广阔的社会生活的丰富多彩的图画。写法上也不拘一格,有扼要的叙述,有细腻的描写;有时抒发感慨,有时勾勒人物;有话则不嫌其详,无话则一笔带过;得心应手,运用自如,表现出作者熟练的写作技巧。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08     标题: 义虎记·(清)王猷定

  辛丑春,余客会稽,集宋公荔裳之署斋[1]。有客谈虎,公因言其同乡明经孙某,嘉靖时为山西孝义知县,见义虎甚奇,属余作记。
  县郭外高唐、孤岐诸山多虎。一樵者朝行丛箐中,忽失足堕虎穴。两小虎卧穴内。穴如覆釜,三面石齿廉利,前壁稍平,高丈许。藓落如溜,为虎径。樵踊而蹶者数,彷徨绕壁,泣待死。日落风生,虎啸逾壁入,口衔生糜,分饲两小虎。见樵蹲伏,张牙奋搏。俄巡视若有思者,反以残肉食樵,入抱小虎卧。樵私度虎饱,朝必及。昧爽,虎跃而出。停午,复衔一麂来,饲其子,仍投馂与樵。樵馁甚,取啖,渴自饮其溺。如是者弥月,浸与虎狎。
  一日,小虎渐壮,虎负之出。樵急仰天大号:“大王救我!”须臾,虎复入,拳双足俛首就樵[2]。樵骑虎,腾壁上。虎置樵,携子行。阴崖灌莽,禽鸟声绝,风猎猎从黑林生。樵益急,呼“大王”。虎却顾,樵跽告曰:“蒙大王活我,今相失,惧不免他患。幸终活我,导我中衢,我死不忘报也。”虎颔之,遂前至中衢,反立视樵。樵复告曰:“小人西关穷民也,今去将不复见。归当畜一豚,候大王西关外邮亭之下,某日时过飨。无忘吾言。”虎点头,樵泣,虎亦泣。迨归,家人惊讯。樵语故,共喜。至期具豚,方事宰割,虎先期至,不见樵,竟入西关。居民见之,呼猎者闭关栅,矛梃铳弩毕集,约生擒以献邑宰。樵奔救告众曰;“虎与我有大恩,愿公等勿伤。”众竞擒诣县,樵击鼓大呼。官怒诘,樵具告前事。不信。樵曰:“请验之,如诳,愿受笞!”官亲至虎所,樵抱虎痛哭曰;“救我者大王耶?”虎点头。“大王以赴约入关耶?”复点头。“我为大王请命,若不得,愿以死从大王。”言未讫,虎泪堕地如雨。观者数千人,莫不叹息。官大骇,趋释之[3],驱至亭下,投以豚,矫尾大嚼,顾樵而去。后名其亭曰“义虎亭”。
  王子曰[4];余闻唐时有邑人郑兴者,以孝义闻,遂以名其县。今亭复以虎名,然则山川之气,固独钟于此邑欤?世往往以杀人之事归狱猛兽,闻义虎之说,其亦知所愧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08     标题: 译《天演论》自序(清)严复

  英国名学家穆勒约翰有言[1]:“欲考一国之文字语言而能见其理极[2],非谙晓数国之言语文字者不能也。”斯言也,吾始疑之,乃今深喻笃信,而叹其说之无以易也。岂徒言语文字之散者而已,即至大义微言,古之人殚毕生之精力,以从事于一学,当其有得,藏之一心则为理,动之口舌、著之简策则为词。固皆有其所以得此理之由,亦有其所以载焉以传之故。呜呼,岂偶然哉!自后人读古人之书,而未尝为古人之学,则于古人所得以为理者,已有切肤精怃之异矣[3]。又况历时久远,简牍沿讹[4]。声音代变,则通假难明;风俗殊沿,则事意参差。夫如是,则虽有故训疏义之勤,而于古人诏示来学之旨,愈益晦矣。故曰,读古书难。虽然,彼所以托焉而传之理,固自若也。使其理诚精,其事诚信,则年代国俗无以隔之。是故不传于兹,或见于彼,事不谋而各有合。考道之士,以其所得于彼者,反以证诸吾古人之所传,乃澄湛精莹[5],如寐初觉。其亲切有味,较之觇毕为学者万万有加焉[6]。此真治异国语言文字者之至乐也。
  今夫六艺之于中国也[7],所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者尔。而仲尼之于六艺也,《易》、《春秋》最严。司马迁曰:“《易》本隐而之显[8],《春秋》推见至隐[9]。”此天下至精之言也。始吾以谓本隐之显者,观象系辞以定吉凶而已[10],推见至隐者,诛意褒贬而已[11]。及观西人名学,则见其于格物致知之事[12],有内籀之术焉,有外籀之术焉[13]。内籀云者,察其曲而知其全者也,执其微以会其通者也。外籀云者,据公理以断众事者也,设定数以逆未然者也。乃推卷起曰:有是哉,是固吾《易》、《春秋》之学也!迁所谓本隐之显者,外籀也;所谓推见至隐者,内籀也。其言若诏之矣。二者即物穷理之最要涂术也[14]。而后人不知广而用之者,未尝事其事,则亦未尝咨其术而已矣。
  近二百年,欧洲学术之盛,远迈古初[15]。其所得以为名理、公例者,在在见极[16],不可复摇。顾吾古人之所得,往往先之,此非傅会扬己之言也。吾将试举其灼然不诬者,以质天下[17]。夫西学之最为切实而执其例可以御蕃变者,名、数、质、力四者之学是已[18]。而吾《易》则名、数以为经,质、力经为纬,而合而名之曰《易》。大宇之内,质、力相推[9],非质无以见力,非力无以呈质。凡力皆乾也,凡质皆坤也[20]。奈端动之例三[21],其一曰:“静者不自动,动者不自止;动路心直[22],速率必均。”此所谓旷古之虑[23]。自其例出而后天学明[24],人事利者也。而《易》则曰:“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25]。”后二百年 ,有斯宾塞尔者[26],以天演自然言化,著书造论,贯天地人而一理之[27],此亦晚近之绝作也。其为天演界说曰:“翕以合质,辟以出力[28],始简易而终杂糅。”而《易》则曰:“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29]。”至于全力不增减之说[30],则有自强不息为之先[31],凡动必复之说[32],则有消息之义居其始[33]。而“易不可见,乾坤或几乎息”之旨[34],尤为“热力平均,天地乃毁”之言相发明也[35]。此岂可悉谓之偶合也耶!虽然,由斯之说,必谓彼之所明,皆吾中土所前者,甚者可谓其学皆得于东来,则又不关事实,适用自蔽之说也[36]。夫古人发其端,而后人莫能竟其绪,古人拟其大,而后人未能议其精,则犹之不学无术未化之民而已。祖父虽圣,何救子孙之童昏也哉[37]!
  大抵古书难读,中国为尤。二千年来,士徇利禄,守阙残,无独辟之虑。是以生今日者,乃转于西学,得识古字用焉。此可与知者道,难与不知者言也。风气渐通,士知弇陋为耻[38]。西学之事,问涂日多,然亦有一二臣子,訑然谓彼之所精[39],不外象形下之末[40];彼之所务,不越功利之间。逞臆为谈,不咨其实,讨论国闻、审敌自镜之道[41],又断断乎不如是也。赫胥黎氏此书之恉,本以救斯宾寒任天为治之末流[42],其中所论,与吾古人有甚合者。且于自强保种之事,反复三致意焉。夏日如年,聊为迻译[43]。有以多符空言无裨实政相稽者,则固不佞所不恤也[44]。
  光绪丙申重九严复序。



  注释:
  [1]名学家:逻辑学家。穆勒约翰(1806—1873):英国哲学家。著有《逻辑体系》(严复译作《穆勒名学》)、《论自由》(严复译作《群己权界论》)。[2]理极:理论的极至。最深的理论。[3]切肤精怃:切和精指深切精微,肤和怃指表面粗浅。[4]简牍沿讹:这里指书本的抄写或刊刻有沿袭的错误。[5]澄湛精莹:比喻了解透彻。[6]觇(chān)毕:即占毕,泛指读书和吟诵。加:胜过。[7]六艺:儒家六经。[8]本隐而之显:根据隐微的推求到显著的。[9]推见至隐:从明显推论隐微。[10]观象:卜卦术语。观察龟甲裂纹(卦象)。系辞:附在卦下解释卦卜的话。[11]诛意:责备人动机不善。[12]格物致如:研究事物从而得到知识。当时称西方科学(主要是自然科学)为格致。[13]内籀(zhòu)之术:归纳法。外籀之术:演绎法。[14]最要涂术:最重要的途径的方法。[15]远迈古物:远远超过古代。[16]在在见极:往往看到最正确的事理。[17]灼然不诬:明白可信。以质天下:以就正于天下人。[18]御蕃变:驾驭繁复变化的事物。名、数、质、力:指名学、数学、化学、物理。[19]质、力相推:这里质指物体,力指运动静止等。相推:相互作用。[20]乾:《易》以乾为天。坤:《易》以坤为地。[21]奈端:牛顿(1642—1727)的旧译名,英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动之例三:指牛顿的力学三定律。[22]动路必直:运动的路线必定是直的。[23]旷古之虑:空所未有的思想。[24]天学:天文学,这里泛指自然科学。[25]“乾,其静也专”两句:语见《易经系辞上》。原意是天在静时专一不乱,动时刚正不差。这里用来附会力学。[26]斯宾塞尔(1820—1903):英国社会学家。著有《群学肄言》等书。[27]“贵天地人”句:拿解释自然(天地)的道理来解释社会(人)。[28]“翕(xī)以合质”两句:聚合成为物质,分解就放出能量。[29]“坤,其静也翕”两句:语见《易系辞上》。原意是大地在静时是凝闭的,动时万物生长。[30]全力不增减之说:即能量守恒定律。[31]自强不息:语见《易乾》。原指品德修养而言。此处是附会。[32]凡动必复之说:指牛顿力学第三定律: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相等,方向相反。[33]消息之义:《易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指寒暑往来、陵谷变迁的盛衰变化。[34]“易不可见”二句:见《易系辞上》。意思是变化不存在了,乾坤也就近乎止息了。[35]“热力平均”二句:即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等人主张的“热寂说”。[36]适:恰恰。用:以此。[37]童昏:幼稚无知。[38]弇(yǎn)陋:闭塞鄙陋。[39]訑(yí)然:骄傲自大的样子。[40]象术形下之末:有形象可见的、有数可数的具体器物之类微不足道的东西。[41]审敌自镜:审察敌情,用作自己的鉴戒。[42]任天为治:听任自然规律国家。未流:流弊。赫胥黎强调人为,与斯宾塞不同。[43]迻译:翻译。[44]不佞:不才。自称谦词。不恤:不顾。



  本文选自《严复集》第五册。《天演论》,亦译《进化论与伦理学》,是英国生物学家、哲学家赫胥黎(1825—1895)的著作。此文是光绪(丙申)二十二年(1896)九月九日严复为所译《天演论》而写的自序。
  严复通过翻译《天演论》,把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概括为“物竞”、“天择”说,所谓“物竞者,物争自存也;天择也,存其宜种也”(《原强》);并认为这一学说同样适用于人类社会。这实际上接受了斯宾塞“以天演自然言化”,“贯天地人而一理之”(自序)的社会学。严复认为赫胥黎的《天演论》,可以“救斯宾塞任天为治之末流”,而且反复论述了“自强保种之事”,因而有翻译的价值。这些思想观点,反映了当时中国知识分子寻求救亡图存学说的普遍愿望,因而引起了强烈反响,“自严氏之书一出,……物竞天择之理,厘然当于人心,中国民气为之一变”(《述侯官严氏最近政见书》,《民报》2号),“进化之语,几成常言”(鲁迅:《人之历史》)。
  这篇序言中,严复针对当时的顽固派对西学的偏见,举例说明西方“名数质力”之学与中国经学有相互发明之处;《天演论》所论“与吾古人有甚合者”。这是不得不借助于牵强附会的方法,来说明西学的价值,提醒人们注意从西学中获得“自强保种”,即救亡图存的理论。实际上作者并不认为西方学说“皆吾中土所前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09     标题: 弈喻(清)钱大昕

  予观弈于友人所,一客数败,嗤其失算,辄欲易置之[1],以为不逮己也。顷之,客请与予对局,予颇易之[2]。甫下数子,客已得先手。局将半,予思益苦,而客之智尚有馀。竟局数之,客胜予十三子,予郝甚,不能出一言。后有招予观弈者,终日默坐而已。
  今之学者,读古人书,多訾古人之失;与今人居,亦乐称人失。人固不能无失,然试易地以处,平心而度之,吾果无一失乎?吾能知人之失而不能见吾之失,吾能指人之小失而不能见吾之大失。吾求吾失且不暇,何暇论人哉!弈之优劣有定也,一著之失,人皆见之,虽护前[3]者不能讳也。理之所在,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世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然则人之失者未必非得也,吾之无失者未必非大失也,而彼此相嗤无有已时,曾[4]观弈者之不若已。



  注释:
  [1]易置之:代其下棋子,改变他人下棋的路数。易,变易、取代。[2]易之:轻视之,以为它很容易。[3]护前:袒护所为,绝不认错。[4]曾:乃。



  钱大昕(1728--1804),清代学者。字晓徵,一字辛楣,号竹汀,晚号潜揅老人。江苏嘉定(今属上海市)人。乾隆进士。由编修累官至少詹事、广东学政。乾隆四十年(1775)以后主讲钟山、娄东、紫阳等书院。治学方面颇广,尤精校勘、音韵。著有《十驾斋养新录》,〈恒言录》等。后辑为《潜揅堂全集》。
  曾经是乾嘉时期名列“吴中七子”的钱大昕,其实不仅仅以诗文著大名,更主要的成就还在他的经史学术研究。在乾嘉朴学大师中,钱氏是代表人物之一。唯其如此,他对“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感受特深,有着大学者独具的反躬自省的品德。这篇《弈喻》就是设喻相譬,规训其子弟、门人必须善于“见吾之失”、“见吾之大失”,时时处处内省自己,正确地认识自己;同时又正确地对待别人的过失,切莫自以为是,自傲傲人。短文所说之理并不深奥,文字也浅近平易,但切事理极精到,说服力也很强。特别是结末一层次,虽不奥秘却特有深度,道出了为人治学的重要准则,令读者有豁然开朗,灵智之窦大启的感觉。
  文章开头一层以“予观弈”为喻起首,现身说法,写出嗤笑别人不如自己,结果却吃了轻视他人的苦头,以至“予赧甚,不能出一言”的整个自大傲人的过程。同时又点出对教训的自我认识:“后有招予观弈者,终日默坐而已”,不再盛气凌人,岔嘴岔舌,指手划脚了。从文理讲,“默坐而已”二句是承喻启理,上下二层的过渡句。第二层从“今之学者”起。好“訾古人之失”和喜欢诋毁“今人”即友朋熟人的毛病,实在很象“观弈”而是“嗤其失算”,“以为不逮己”。钱氏在这里当然不是要倡导盲从古人,更不是鼓吹圆滑世故的所谓“三缄其口”的处世哲学。他的要旨在提醒“吾果无一失乎”。他要子弟后辈经常想一想“易地以处”,即自己处在别人失算的位置上时,将是如何表现?当局者迷,处于当事人位置是地每易不识自己真面目,作为旁观者挑剔别人的过失则是似乎很容易的。缺乏对自己才智、行为的准确估价和认识是很危险的,每每隐伏着失败的因素。钱大昕警策地归结一句:“吾求吾失且不暇,何暇论人哉!”“吾求吾失”是不断完善自己,不断提高自己,永远处于不自满境界。从这角度讲,自己的“失”一旦自觉发现乃是一大“得”,失与得的辩证关系自明,已为下文预伏脉理。
  于是转入结束。作者说:下棋的胜败,棋艺的高下是“有定”的,即有标准可衡量。棋错着,人人可觉察到,要想袒护自己的错误也无法讳饰。可是“理”却不易一下子分辨清,各执一端,“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有时难以骤加判断。因为也许各自看问题角度不同,所见各有一定道理。这时“世无孔子”,谁有权威来下孰是孰非的结论?与其争论不休,纠缠不清,各损心力,还不如各自内省,想想自己为有益。即使发现是自己“失”了,难道不正是“得”吗?退一步讲,就算自己“无失”,如果以之傲人,只看到别人之失,结果却“未必非大失”!这确实很深刻,是善于学习者的精警的思想方法,人处此境界,几乎可以无时无地不有所“得”了。



  译文:
  我在朋友家里看一棋。一位客人屡次输掉,我讥笑他计算失误,总是想替他改放棋子,认为他赶不上自己。过一会儿,客人请求和我下棋,我颇为轻视他。刚刚下了几个棋子,客人已经取得主动的形势。棋局快到中盘的时候,我思考得更加艰苦,而客人却轻松余。终局计算双方棋子,客人赢我十三子。我很渐愧,不能说出一句话。以后有人邀请我观看下棋,我整天默默地坐着看而已。
  现在求学的人读古人的书,常常非议古人的错误;和现在的人相处,也喜欢说别人的错误。人本来就不可能没有错误,但是试试彼此交换位置来相处,心平气和地估计一下,自己真的没有一点失误吗?自己能够认识别人的失误但是不能看到自己的失误,自己能够指出别人的小失误但是不能看到自己的大失误,自己检查自己的失误尚且没有时间,哪里有时间议论别人呢!
  棋艺的高低,是有标准的,一着的失误,人们都看到见,即使想回护以前的错误也是隐瞒不了的。事理方面的问题,人人都赞成自己认为正确的,人人反对自己认为不正确的现在世间没有孔子那样圣人,谁能断定真正的正确与错误?那么别人的失误未必不是有所得,自己没有失误未必不是大失误,但是人们彼此互相讥笑,没有停止的时候,简直连看棋的人都不如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09     标题: 英国君主邀请赴宴(清)张德彝

  二十三日辛丑,阴。午后微雨。晚,英国君主以帖邀入卜静宫[1],赴望日会。包腊、德善皆系英、法国文官,应着朝服。而所着者则短青裤、高白袜,窄帮皮靴,白缎背心,青毡短衫。脖肩有青绸一块,长七寸许,宽约二寸,旁有许多小块,以防辫油。盖西人古时亦有发辫,故朝服仍因旧制。手执工字黑毡帽,腰围细带,佩长剑。衣之袖口、襟边、领边,皆白绵织边,宽二寸许,露于外面。戴新白皮手套。布来恩则着武官朝服,系红衣青裤,上镶金花边宽寸余。持金边工字黑毡帽,上插白鹅翎,斜冠于首。腰围白皮带,佩铜刀。明等亦公服[2]。
  至宫楼门下车,见红衣护卫百余,执戈排立。入内盘绕左转,过长巷四五折,上悬灯火,下铺氍毹[3],左右鲜花炉火,香暖清幽。登阶百余级,数转,始抵宴舞之所。楼宇广阔,高约六丈,广十余丈,四壁灯烛辉煌,共计八千六百余盏。当晚入宫者,男女一千二百余人,男子免冠露顶,女子长裙赤臂,彼此坐立随意。四面设坐三层。见其君主、太子与妃,坐于正面。明等暨包腊、德善,坐于对面。乐作,则男女携手扶肩,跳舞数次。
  至子初[4],出正门,入右楼饮酒。内列三面长桌,人皆立而争取酒食。明等先至正面,太子与太子妃立于案前,明等亦立,并无别礼。太子及妃问:“伦敦景致比中国如何?不时一路平安否?”斌大人一一应答,且言:“中国使臣从未有至贵国者,此次奉命游历,始知海外有此胜境”。言罢赴宴,寅初回寓[5]。此宴每月两次,名曰“望日会”。自酉初起[6],至次日卯正止[7]。又有“卜夜会”,系各大臣轮请。其请帖,白纸,长四寸,宽二寸。上云:“某大臣奉君主命,恭请中国钦差于某月某日某时,在卜静宫内赴宴。”下书“是日满服”。满服者,朝服也。
  二十四日壬寅,晴。早见门首有售果品者,乃一老媪也,手扒双轮小车,樱桃如李,春橘之大者如木瓜。申刻[8],君主邀入正宫。宫前有骑马红衣者四人侍立,气象严肃。下车入正门,有乐官护卫,皆红衣白裤。遂缘梯上楼,在此少坐。后由包腊引入内门,见君主着青衣,服长裙,而环佩丁当,饶有风韵。君主立,明等亦立。问斌大人云[9]:“来此远路,尚安妥否?在本国曾住几日?”并言:“两国从此和好,自应永息干戈”等语。垂问殷恳,词气温和。大人一一答之得体。是时包腊译其语而通之,君主甚喜。未刻回寓[10]。明等见英国大臣召对时,鞠躬免冠,握君主之手而嗅之,是为敬君。晚至寿大臣家赴会,子初回寓。



  注释:
  [1]卜静宫:白金汉宫。[2]包腊:英国人,广东帮办税务司,为此行翻译。德善:法国人,东海关帮办税务司。布来恩:英国陪同游观官员。明:作者自称。[3]氍毹:地毯。[4]子:古十二时辰之一。夜十一时至次晨一时为子时。子初,应指夜十一时。[5]寅:天亮前三时至五时为寅时。寅初,应指清晨三时。[6]酉:十七时至十九时。[7]卯:五时至七时。[8]申刻:十五时至十七时。[9]斌大人:斌椿。[10]未刻:十三时至十五时。此处与上文“申刻”(注[8]),时间矛盾,有误。



  张德彝(1847—1918),原名德明,字在初。近代职业外交官。1862年考入清政府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所设的同文馆学习英语。三年后毕业,被奏保为八品官。以同文馆学生资格见习外交官。1866年与另外两名学生一起随从特派官员斌椿,被派往欧洲游历,以了解“外国情形”、“探其利弊”。此行共一百一十天,游历了法国、英国、比利时、荷兰、汉堡、丹麦、瑞典、芬兰、俄国、普鲁士等国家。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派人到欧洲游览。张德彝当时年仅十九岁。他将此行的日记,整理成《航海述奇》一书,第一次真实记录了大量当时中国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成为了解中西文化交流史的重要资料。
  1867年(同治六年),他随蒲安臣等人组成的外交使团访问欧美。1870年,又随特使崇厚去法国,1876年郭嵩焘出任驻英公使,他任使馆的译官。他曾自言清政府最初派人“出洋四次,彝皆躬逢其始,噫亦奇矣”。1887年随洪钧到柏林使馆,1896年随罗丰禄任驻英、义、比参赞,1901年至1906年任出使英、义、比国大臣。他将自己游历外国的日记,一律题为“述奇”,共计有八部《述奇》,总数达一百余万字。《航海述奇》、《欧美环游记》(再述奇)、《随使法国记》(三述奇)、《随使英俄记》(四述奇)收入《走向世界丛书》,岳麓书社1985年出版。
  本文选自《航海述奇》。题目是编者所加的。同治五年(1866)农历四月初一,张德彝一行离开法国到英国游览,二十三日受到英国太子与王妃的接见,二十四日又受到维多利亚女王的接见。这是中国官派使团人员第一次与英国君主正式接触。这篇日记便真实地记载了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幕。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0     标题: 游博物院(清)王韬

  埃丁濮城中设有大书院[1],藏书数百万册,士人皆可入观,惟不能携取出外。每岁读书子弟约一千四百余人,学成名立而去者不知凡几。慕君维廉[2],前在上海传道者也,少亦尝肄业于院中。近以给假旋英,家在利的,距城约六七里,闻余至,因来相见,遂与同游,偕往书院。
  其日为考试期,掌院者于群学者中甄别其高下,取其优者立为牧师。其论学以论识各国之方言文字为长,而于腊顶、希百来上古之文,亦当贯通。知余为中国儒者,延往观试。翌日即以其事刊入报章,呼余为学士,一时遍传都下。
  按英例,各省书院皆于夏间给假之会齐考试,甄别高下,品评甲乙。列于优等者,例有赏赉[3],如银牌、银表、纸笔、书籍,各种均值重价,以示鼓励。顾所考非止一材一艺已也,历算、兵法、天文、地理、书画、音乐,又有专习各国之语言文字者。如此,庶非囿于一隅者可比。故英国学问之士,俱有实际;其所习武备、文艺,均可实见诸措施;坐而言者,可以起而行也。
  余偕理君、慕君游博物院。动植飞潜,搜罗毕备:凡奇珍异物、宝玉明珠、火齐木难之属[4],悉罗而致之。璀璨错杂,光怪陆离,无不瑰色内含,宝光外露。他若山岳之所蕴藏,渊海之所产贮,俱收并蓄,以供览观而备察核焉。院中有一几长丈余,黝黑滑泽,光可以鉴,叩之,其声铿然。慕君曰:“此何木也?”司院告以矿煤琢成,然谛观之,亦不能辨。其余凡石之自矿中出而内藏金银铜铁者,无不一一品第分别之。司院者皆一一指示,且曰:“闻今中国山东境内,其山矿产金甚夥。苟掘取之,国家可以致奇富,足用增课,于兵食国饷两有所济。惜官民皆疑以为多事也。”
  有埃及古棺,植土为之,而颇坚致,敛尸以白布周裹之,虽已历千年,而布色犹隐隐可辨。所有驼、鹿、象、豹,系三千余年以前之物,躯干高大雄伟,迥异寻常。有鲸鱼骨一具,悬于空中,其巨过于海舶十数倍。
  其最难制造者,为海中塔灯,用以远照行舶。四周皆用玻璃,一面则令发光至远,一面则令收光返照,此亦光学之一端也。所铸大炮,从尾入药,而用机器转铁以塞炮尾之门,既速且固。其法之便捷精通,无以逾此。炮膛内多用螺丝槽纹,使弹之去路径直不斜,能破空气阻力。倘我国仿此铸造,以固边防而御外侮,岂不甚美?惜不遣人来英学习新法也。司院为讲制炮之法,亦甚精微,并论子母炮各图说。余问以可有制御炮弹之术否?则笑曰无之;其谓以柔制刚之法,亦未必尽然。司院者长髯伟貌,议论风生,亦一博识之士。索余一名片,曰:“谨当宝藏之,为异日重见左卷[5]。”
  余之至埃丁濮也,主于纪君家。每莅访友人之舍[6],悉皆倒屐相迓[7],逢迎恐后。名媛幼妇,即于初见之顷,亦不相避。食则并席,出则同车,觥筹相酬[8],履舄交错[9],不以为嫌也。然皆花妍其貌而玉洁其心,秉德怀贞,知书守礼,其谨严自好,固又毫不可以犯干也。盖其国以礼义为教,而不专恃甲兵;以仁信为基,而不先尚诈力;以教化德泽为本,而不徒讲富强。欧洲诸邦皆能如是,固足以持久而不敝也。即如英士,虽偏在北隅,而无敌国外患者已千余年矣,谓非其著效之一端哉!余亦就实事言之,勿徒作颂美西人观可也。



  注释:
  [1]埃丁濮:爱丁堡。[2]慕君维廉:William Muirhead,英国来华的传教士。[3]赏赉(lài):赏赐。[4]火齐:宝石名。班固《西都赋》:“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木难:宝珠名。[5]左卷:应为左券,凭证的意思。[6]莅(lì)访:到访。[7]倒屐相迓(yà):形容匆忙相迎接。[8]觥筹:酒杯和酒令筹。[9]履舄(xì):鞋。履舄交错:形容宾客众多。



  本文选自《漫游随录》。同治六年(1867),香港英华书院院长理雅各返国,王韬被邀同往。因此,王韬成为较早游历欧洲的文化人,如其所言:“余之至泰西也,不啻为前路之导,捷足之登。”同治七年(1868)七月,王韬到达爱丁堡,游历了诸多文化名胜。“游博物院”就是写于当时的一篇游记。他看到了中国教育的不同之处:“英国学问之士,俱有实际”,重视有用的自然科学,而“弗尚诗赋词章”;他看到博物馆收藏的各种矿石,便借英人之口,感叹中国不能开掘矿产、使国家富强;看到英国铸炮的新法,便忍不住惋惜中国“不遣人来英学习新法”,“以固边防而御外侮”;接触到英人待客的风俗,也对英国的“礼义”、“教化”表露出赞许之义、当然,这些议论感慨,在当时是有美化“夷狄”之嫌的。所以,作者特别说明:“余亦就实事言之,勿徒作颂美西人观可也。”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0     标题: 游翠微峰记(二)(清)恽敬

  下翠微峰(1)南,西折至金精洞(2)。洞北立石三,如古敦甗(3)。洞构横阁()之。石之奇,不见阁前。横术(5)之外,石呀然(6)起于檐际,泉自石落,散如珠,绝境也。洞之南,石山相倚,如服匿地(7)。志称汉仙女张丽英于此上升,其言不经。
  下金精洞复西行,石山中小者如屋,大者皆隐天,如铸精鏐(8),如地不能负,浑浑沄沄,首衔尾逮(9),肩岐腋附(10),盖三百步所。而北折得平畴数百亩。复折而东五百步所,出翠微峰之北,石山横蔽之,其奇如金精洞之西。复三百步所,至果盒山(11),石矗起数十丈,如冰相附,自南而西而北,磴而上焉。宁都之山界闽粤,逶迤不可尽,而城西数址里皆石山,益奇古骇心目如此。
  余尝行太行、泰山、衡山、金镑磗缊畜,如圣贤豪杰举事,不与人以一端窥测。若兹山者,基侠徒、隐士之流欤?是亦可观矣。



  注释:
  (1)翠微峰:在今江西宁都县城西北。(2)金精洞:翠微峰山中的一个石洞。(3)古敦甗(duìyǎn对眼),敦为古代食器,盖和器身呈半圆球形,上下合成圆不堪形,有三足着地,甗为古炊具,上下可分开,上可蒸,下可煮,有三足着地。(4)洞构横阁[祟又](suì岁)之:“[祟又]”的本意为卜问吉凶,引伸为探伸之意。此处指由洞口建直的阁道探入洞内。(5)横术:经过洞前的横向道路。(6)呀(xiā虾)然:张口貌。(7)服匿:伏地隐藏。(8)精鏐(liú刘):纯美的黄金。(9)首衔尾逮:意为纵向看山石,前后相接连。(10)肩岐腋附:肩是动物的腿根部,腋指禽兽的翅腿与腹部相连的部位。此处指从横向看山石,呈依附并列形状。(11)果盒山:翠微峰山中的一座小山,在翠微峰顶峰东北。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1     标题: 游翠微峰记(一)(清)恽敬

  自宁都(1)西离外北望群山,有虎而踞者,二峰若相负,北峰为翠微峰(2),易堂九子讲学之所也。
  背离十里,陟山西折而北,过前所望虎而踞之南峰,有崖复北,有岩夹磴而上,西折有冈,冈之西为金精洞(3),北即翠内向型峰。循冈行,有石门木阖(4),背扃之,仰视绝壁而已。冈之东望果盒山(5),有楼阁,于是欲返游果盒山,而阖为从游所排(6),遂游焉。
  过石门,有南北崖,相去以尺数,倚立俯仰相隐闭。北崖为磴以登,级三十有六,道绝,植梯级十有六以出于穴,有木构省息,为第一巢(7)。复登为梯磴之级二十有信,有巢隘于前,巢不可息,为第二巢。级十有七为第三巢。级八十有三为第四巢,皆可息。至此始出崖。日杲杲然射诸峰,峰如相荡矣。复得磴八十有三,有坪为易堂,已毁废。其北有屋,魏氏(8)居之,其帝后无他道,复循故道而下。
  魏氏之先(9)为避乱计,故凿山无左右折,上下皆悬自,以难其登,登山极劳弊,无游览之胜。然九子穷居是山,能各有所守,不欺其志,是则不可没者,九子:宁都魏际瑞、际瑞弟禧及礼、李腾蛟、邱维屏、彭任、曾灿、南昌林时益、彭士望。唯际瑞为本朝招吴三桂贼将韩大任难焉。



  注释:
  (1)宁都:今属江西。(2)翠微峰:在宁都县城西北。(3)金精洞:翠微峰山中的一个石洞。(4)木阖:木制的门扇。(5)果盒山:翠微峰山中的一座小山。(6)排:推开。(7)果:此处指在山河大地壁上用木钩制的落脚之处。(8)魏氏:指魏氏三兄弟魏际瑞、魏禧、魏礼。(9)魏氏之先:魏际瑞的父亲魏兆凤。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1     标题: 游大慧寺记(清)刘大櫆

  余客居京师无事,间从友人薄游京城之外[2],而环城之四野,往往有佛寺,宏阔壮丽,奇伟不可胜计。询之,皆阉人之葬地出。阉人既卜葬开此[3],乃更创立大寺于其旁,使浮屠者居之[4],以为其守冢之人。而其内又必请于中朝之贵人,自公辅以上有名当世者为文[5],而刻石以记之。
  出西直门过高粱之桥[6],西北行三里许,其地为宛平香山之畏吾村[7],有寺曰大慧。自远瞻之,高出松栝之表[8],其中堂有大佛,长五丈余,土人亦呼为“大佛寺”云,盖明正德中,司礼太监张雄之所建也[9].寺后积土成阜[10],累石为山,山阜之峻,下视平地殆数仞。其石皆自吴之震泽舟载而舆致焉[11]。山石嵌空玲珑,登其石罅以望远,内见外,外不知有内。寺左建佑圣观,而于土阜高平之处建真武祠,大学士李东阳为文[12],立石祠门之外。盖当是时,世宗方尚道术[13],阉人惧其寺之一旦毁为道院也。故立道家之神祠于佛寺之中,而藉此以存寺。寺之西,坟壤累累,而石人石兽,巍然夹待于前,大抵雄族亲之冢也。
  夫被其使中朝之贵人为文,固若挟之以不得不作之势;而彼贵人者,亦逆俯首下气,承之以不敢不作之心。天下未有不相知而可以挟之使必然者,原其初,必自中朝之贵人与宦寺有相知之旧。夫以中朝之贵人而与宦寺有相知之旧,则彼其所以为贵人者,未必不出于宦寺之推引。其不出于宦寺之推引,自我得之而何畏乎?彼推引不出于宦寺而甚良宦寺,则是惟恐宦寺之能为祸福于我,此孔子之所谓患得而患失也[14]。
  为人臣而患得患失,则其归且将无所不至。且使患得而果可以得之,患失而果可以无失,吾亦安得而使其不患?乃患得患失矣,而得失之权,卒不可以操之自我;我自得其为我,而何必交欢于宦寺?此余之三复碑文,不能不为之长叹者也。


  注释:
  [1]大慧寺:即大佛寺,明朝正德八年(1513)建,位于北京西直门外魏公村。其大悲殿内原有五丈高的大铜佛一尊,日伪时期被日军毁掉,现有大佛系木胎砺粉描彩,为解放后补制。现大悲殿内仍保存着原来的二十八诸天(佛之护法)及彩色工笔连环画等。[2]薄:迫近。[3]卜葬:选择葬地。卜:选择。[4]浮屠:这里指僧人。“浮居”亦作“浮图”。[5]公辅:指朝中大臣。[6]西直门:旧北京城西北城门。高梁:即高梁河。《清一统志》:“高梁河在西直门外半里,自昌平州沙涧东东南流,经高梁店,又东南流入都城积水潭。……上有高梁桥。”[7]宛平:旧县名,为明、清顺天府治所在地,辖区在京城以西,1952年并入北京市。[8]恬(tiàn天去声):即桧树,一种柏叶松身树。表:树梢。[9]正德:明武宗年号(1506—1521)。张雄:司礼监太监,受到明武宗宠爱,与张忠、张锐恣肆用事,号称“三张”。[10]阜:小山。[11]震泽:江苏省吴江县旧名震泽。舆致:车载而至。[12]李东阳:明朝诗人,字宾之,号西涯,茶陵(今湖南茶陵县)人,官至吏部尚书。宦官刘谨专权时,李依附周旋,颇为时人所不满。[13]世宗:即朱厚熜,明嘉靖皇帝。[14]患得患失:《论语阳货》:“鄙夫可与事君也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患:忧虑。


  此文主旨不在记游,而在讽世。文章借大慧寺之兴建,明大学士李东阳借大慧寺之兴建,明大学士李东阳竟为太监所挟为其撰写碑文一事,讥剌官场患得患 失,阿附权势之风,虽托讽于古,并未明指时事,也还是切中时弊的。此文后半纯系议论,笔力遒劲,推理严密,极有说服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1     标题: 游大龙湫记戴名世

  距乐清六十里[2],有村曰芙蓉,倚天而滨海。余以岁辛已四月三十日[3],由芙蓉逾丹芳岭,至能仁寺[4]。坐少顷,出寺门里许,有泉曰燕尾泉。水自大龙湫来,为锦溪。锦溪之水至此从巨石落下,成小瀑布。石中高而旁低,水分左右下,若燕尾然。循锦溪而行,凡三四里,有峰屹立溪水中,旁无所倚,高数百丈,两股如蟹螯[5],望之若剪刀然,曰剪刀峰。至峰下行百余步,又变为石帆,张于空中,曰一帆峰。又行百余步,又变为石柱,孤撑云表[6],曰天柱峰。左右皆石壁峭削[7],诡状殊态[8],不可胜数。
  又行百余步,径穷路转,得大龙湫,为天下第一奇观。水自雁湖合诸溪涧[9],会成巨渊,渊深黑不可测。其侧有石槛[10],中作凹,水从凹中泻下,望之若悬布,随风作态,远近斜正,变幻不一:或如珠,或如毬[11],如骤雨,如云,如烟,如雾;或飘转而中断,或左右分散而落,或直下如注,或屈如婉蜒。下为深潭,观者每立于潭外,相去数十步,水忽转舞向人,洒衣裾间[12],皆沾湿。忽大注如雷,忽为风所遏[13],盘溪横而不下[14]。盖其石壁高五千尺,水悬空下,距石约一二尺许,流数丈,辄已势远而力弱,飘飘濛濛,形状顿异。他处瀑布皆沿崖直走,无此变态也。潭之外有亭,曰忘归亭;其侧有亭,曰观不足亭。而龙湫右侧绝壁,曰连云障[15],障上有风洞,每洞口木叶飞舞,则大风疾作。
  又有小龙湫,在东谷灵岩寺。水自石城诸溪涧来[16],会于霞障之右[17],从岩上飞流而下,高三干尺,半沿崖,半悬流,变态稍不及大龙湫。而其下稍西,水涌出石罅[18],直上指二尺许,形如立剑,望之光明莹洁而摇动,亦奇观也。
  相传大龙湫上数里,复有上龙湫,飞流悬泻,亦数百丈,与大龙湫相似。昔有白云,云外二僧居之,地僻无人迹,今不知其处矣。
  余性好山水,而既游雁荡,观大龙湫,御风,恍惚仙去。今追而记之,不能详也。


  注释:
  [1]大龙湫(qiu秋):瀑布名,在浙江雁荡山。[2]乐清:浙江省县名。[3]辛巳:康熙四十年(1701)。[4]能仁寺:在雁荡山,宋初僧人全了结庵于此。宋真宗咸平二年(999)建。[5]蟹螯(āo熬):螃蟹大腿。[6]云表:云外。[7]峭削:石壁陡峭,有如月削.[8]诡状:奇形怪状。[9]涧:两山之间的流水。[10]石槛(kān砍):指巨石横卧,如门槛状.[11]毬(qiú求):又称鞠,圆形,皮制成,是古代的一种游戏用品,玩时用足踢,谓之“踢毬”或“蹋鞠”。此处借以形容水从两高崖下泄的—种状态。[12]裾(jū居),衣服大襟.[13]遏(è谔):阻。[14]溪:疑为“涡”字之误。“盘涡”形容水之盘旋。[15]障:取“屏降”之意。[16]石城:雁荡东谷诸峰之一。[17]霞障:雁荡绝壁,高约六十丈,色彩斑烂,连亘百余丈。[18]罅(xiá下):缝隙。


  此文通篇写景,中间不夹抒情,不发议论,在戴名世的“记”体散文中,也是一格,但为数不多,类似的还有《雁荡记》等。作品笔调清新健朗,能于平中见奇,对大瀑布的描写,有声势,有变化,或细或粗,或缓或急,连带而下,中间以“或”、“如”、“忽”等字相接,穷形极态,使人读后有身临其境之感。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2     标题: 游丹霞记(清)袁枚

  甲辰春暮,余至东粤[1],闻仁化有丹霞之胜,遂泊五马峰下[2],别买小舟,沿江往探。山皆突起平地,有横皴,无直理,一层至千万层,箍围不断。疑岭南近海多螺蚌,故峰形亦作螺纹耶?尤奇者,左窗相见,别矣,右窗又来;前舱相见,别矣,后舱又来。山追客耶,客恋山耶?舛午惝恍[3],不可思议。
  行一日夜,至丹霞。但见绝壁无蹊径,惟山胁裂一缝如斜锯开。人侧身入,良久得路。攀铁索升,别一天地。借松根作坡级,天然高下,绝下滑履;无级处则凿崖石而为之,细数得三百级。到阑天门最隘,仅容一客,上横铁板为启闭,一夫持矛,鸟飞不上。山上殿宇甚固甚宏阔,凿崖作沟,引水僧厨,甚巧。有僧塔在悬崖下,崖张高幂吞覆之[4]。其前群岭环拱,如万国侯伯执玉帛来朝[5],间有豪牛丑犀[6],犁靬幻人[7],鸱张蛮舞者[8]。
  余宿静观楼。山千仞衔窗而立,压人魂魄,梦亦觉重。山腹陷进数丈,珠泉滴空,枕席间琮琤不断[9]。池多文鱼在泳游[10]。余置笔砚坐片时,不知有世,不知有家,亦不知此是何所。
  次日,循原路下如理旧书愈觉味得。立高处望自家来踪,从江口到此,蛇蟠蚓屈,纵横无穷,约百里而遥。倘用郑康成虚空鸟道之说[11],拉直线行,则五马峰至丹霞,片刻可到。始知造物者故意顿挫作态,文章非曲不为功也。第俯视太陡,不能无悸,乃坐石磴而移足焉。
  僧问丹霞较罗浮何如[12],余曰:罗浮散漫,得一佳处不偿劳,丹霞以遒警胜矣[13]。又问:“无古碑何也?”曰:雁宕开自南宋,故无唐人题名;黄山开自前明,故无宋人题名;丹霞为国初所开,故并明碑无有。大抵禹迹至今四千馀年[14],名山大川,尚有屯蒙未辟者[15],如黄河之源,元始探得,此其证也。然即此以观,山尚如此,愈知圣人经义更无津涯[16]。若因前贤偶施疏解,而遽欲矜矜然阑禁后人[17],不许再参一说者,陋矣妄矣,殆不然矣。



  注释:
  [1]东粤:即广东。[2]五马峰:在今广东省韶关市。[3]舛午:违背、抵触。惝恍:模糊不清。这里是无法弄清楚的意思。[4]“崖张”句:谓山崖突出,像张开高高的帷幕覆盖遮蔽了僧塔。[5]玉帛:瑞玉与缣帛。古时天子会诸侯,诸侯例献玉帛为礼品。[6]豪牛丑犀:形容山岭奇形怪状。[7]犁靬:古代国家名。《汉书西域传》说,大宛等国献大鸟卵及犁靬国表演幻术的人。这里形容山形千变万化。[8]鸱张:像鸱鸟般张开双翼。鸱,鹰的一种。[9]琮琤:玉石碰击声。此形容声音清脆悦耳。[10]文鱼:一种有斑纹的鱼。又,鲤鱼,金鱼均又称文鱼。[11]郑康成:汉郑玄,字康成,高密人。著名经学家,遍注五经。虚空鸟道:即空间直线距离。[12]罗浮:为广东名山,横亘增城,博罗等县。风景秀丽,是道教第七洞天。[13]遒警:此指紧凑。[14]禹迹:大禹治水时,曾遍行九州,因称禹所到处为禹迹。此句意为自大禹遍行天下以来已有四千馀年。[15]屯蒙:《易》二卦名,都是晦暗蒙昧之意。这里指尚处于原始未开发阶段。[16]津涯:水的边岸。此指尽头,边际。[17]矜矜然:自负。阑禁:阻隔、限止。



  乾隆四十九年暮春,袁枚到广东去看望任肇庆知府的弟弟袁树,专程去游览了仁化的丹霞山,写了这篇游记。
  文章从去丹霞山路上写起,描述水道萦回在群山之中的迷离景况,为写丹霞山的奇险作为铺垫。正式写月霞时,使用细笔,渐渐写入,先通过正面描述,又通过梦“亦觉重”加以深化,最后又津津有味地写从原路下山时的心情,眼、耳及思想多方面的反射与全方位介绍的凑合,使丹霞山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袁枚的文章喜欢以议论作结,这篇文章末尾由游山的心得推广到读书上,指出名山大川被发现有早有晚,埋没的一定很多;知识无穷尽,未被探索理解的也很多,因此不能局限于前人之见,为其所囿,要勇于开拓。这点,在今天仍然很有意义。由此,我们想到,任何事物在不同情况下,对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启迪作用;就游览山水来说,就应该像袁枚一样,善于品味大自然的启示,从游中发现理与趣。
  丹霞即丹霞山,在今广东省仁化县。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2     标题: 游钓台记(清)郑日奎

  钓台在浙东,汉严先生隐处也[2]。先生风节,辉映千古,予夙慕之[3],因忆富春桐江诸山水[4],得藉先生以传[5],心奇甚,思得一游为快。顾是役也[6],奉檄北上[7],草草行道中耳,非游也。然以为游,测亦游矣。
  舟发自常山[8],由衢抵严[9],凡三百余里,山水皆有可观。第目之所及[10],未暇问名,颔之而已[11]。惟诫舟子以过七里滩必予告[12]。
  越日,舟行万山中,忽睹云际双峰,崭然秀峙[13],觉有异,急乎舟子曰:“若非钓台耶[14]?”曰:“然矣。”舟稍近,迫视之。所云两台,实两峰也,台称之者,后人为之也。台东西跱[15],相距可数百步。石铁色,陡起江干[16],数百仞不肯止[17]。巉岩傲睨[18],如高士并立,风致岸然[19]。崖际草木亦作严冷状。树多松,疏疏罗植,偃仰离奇各有态[20];倒影水中,又有如游龙百余,水流波动,势欲飞起。峰之下,先生祠堂在焉。意当日垂纶[21],应在是地,固无登峰求鱼之理也,故曰:峰也而台称之者,后人为之也。
  山既奇秀,境复幽蒨[22]。欲舣舟一登[23],而舟子固持不可,不能强[24],因致礼焉,遂行。于是足不及游,而目游之。俯仰间[25],清风徐来,无名之香,四山飓至[26],则鼻游之。舟子谓滩水佳甚,试之良然,盖是即陆羽所品十九泉也[27],则舌游之。顷之,帆行峰转,瞻望弗及矣。返坐舟中,细绎其峰峦起止[28]、径路出没之态,惝恍间,如舍舟登陆,如披草寻磴[29],如振衣最高处[30]。下瞰群山趋列, 或秀静如文,或雄拔如武,大似云台诸将相[31]。非不杰然卓立,觉视先生,悉在下风。盖神游之矣。思稍倦,隐几卧[32]。而空濛滴沥之状[33],竟与魂魄往来。于是乎并以梦游。觉而日之夕矣,舟泊前渚[34]。人稍定,呼舟子劳以酒,细询之曰:“若尝登钓台乎?山之中景何若?其上更有异否?四际云物[35],何如奇也?”舟子具能答之。于是乎并以耳游。噫嘻!快矣哉,是游乎!
  客或笑谓:“郑子足未出舟中一步,游于何有?”“嗟乎!客不闻乎?昔宗少文卧游五岳[36],孙兴公遥赋天台[37],皆未尝身历其地。余今所得,较诸二子,不多乎哉?故曰:以为游,则亦游矣。”客曰:“微子言[38],不及此。虽然,少文之画,兴公之文,何处一焉以谢山灵[39]?”余窃愧未之逮也,遂为之记。

  注释:
  [1]钓台:山名,在浙江桐庐县富春江畔,一名严陵山,有东西二钓台,据说是汉代严光隐居垂钓处。[2]严先生:严光,字子陵,汉代会稽余姚人。与光武帝刘秀同游学。刘秀即位后招他为谏议大夫,不就,归耕富春山。[3]夙:昔,平素。[4]富春:指富春山、富春江。桐江:浙江上源,在桐庐县南。[5]藉:同“借”。[6]顾:但是。[7]奉檄:奉官府文书。檄,文书。[8]常山:县名,今属浙江。[9]衢:衢州府,常山是其属县。严:严州府,桐庐是其属县。[10]第:只,但。[11]颔(hàn):点头。[12]七里滩:在钓台西,也称七里濑、严陵濑,是富春江的一段,水流湍急,两岸山峦夹峙,连亘七里,故名。[13]崭然:高峻貌。秀峙:挺秀对立。[14]若:此。[15]跱:同“峙”。[16]江干:江岸。干,岸。[17]仞:古代以八尺或七尺为一仞。[18]巉(chán)岩:高峻的山石。睨(nì):斜视。[19]岸然:高傲、庄严貌。[20]偃(yǎn)仰:俯仰,高低。[21]垂纶:垂钓。纶,钓丝。[22]幽蒨(qiàn):幽深葱茏。蒨,草盛貌。[23]舣(yì):通“檥”,整舟靠岸。[24]强:勉强。[25]俯仰:犹瞬间,表示时间极短。[26]飓(jù):大风,具四方之风。此指自四方吹来的风。[27]陆羽:字鸿渐,唐代著名品茶家,著《茶经》三篇,天下名泉由他品出名次。[28]绎:寻究。[29]磴:山上的石阶。[30]振衣:抖擞衣服,有振奋精神之意。[31]云台:汉代宫廷台榭名。东汉光武帝恢复汉室,功臣有邓禹、马成等二十八人。明帝永平三年(60年),把这二十八功臣的肖像画在云台,以示表彰。[32]隐(yìn)几:靠着几案。隐,凭倚。[33]空濛:迷茫貌。滴沥:水珠下滴。[34]渚(zhǔ):小洲。[35]云物:犹“景物”,风景。[36]宗少文:名炳,南朝宋人。好琴书,善画,尤好游山水,长年在外远游。老年时把自己一生游历的山水都画成图,挂在室内,说:“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卧以游之。”[37]孙兴公:名绰,晋人。游历山水十余年,曾回忆天台山,作《天台山赋》。天台,一名桐柏山,在浙江天台县北。[38]微:无,要不是。[39]处一:二者居其一,选择一种表达方式。


  这是一篇颇为奇特的游记。作者道经七里滩,并没有登钓台游览,但他写目游、鼻游、舌游、神游、梦游、耳游,善于变化想象,景物生动如画,引人入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3     标题: 游动物园(清)郭嵩焘

  初二日。与刘云生、黎莼斋、处和伯、凤夔九、黄玉屏为万生园之游(英语云毓阿罗奇格尔家定司,家定司者,译言苑囿也)。马格里、禧在明俱随行[1]。园主巴得立得陪游。盖官园也,为国家驯养鸟兽之区。所见鸟兽数百余种,多收之各国者。中土则四川之锦鸡、云南之孔雀、浙江之画眉鸟、江南之唐鹅(唐鹅数十,多产之本国,江南亦有之)、奉天之鹿、四川之虎及羊。
  虎豹及狮子为巨屋,铁栅为圈者十余所。见狮子五。其二头及前身有深毛,后身无之,尾如牛尾而长;其三则状若虎而毛色如牛,皆稚狮也。豹七八,虎十余;其太子一至印度,得之印度及苏门答腊及努伯西尼亚者为多。猿猴亦为巨屋,中为铁网圈者四,前为窗,其三面为小圈者十余,种类甚繁。其一大圈,大小十余种,而尾皆能钩挂;其中有身、尾似猴而头如犬、后两足如鸭掌者。犀牛亦为巨屋,约七八圈,形如牛而大,角生鼻端。有鼻端相连为二角者,有独犀者。其一独角犀鬻之印度,值千二百镑。海马亦为巨屋,凡三圈,每圈为深池一,日常伏池中,园丁持草呼出之,形如马而大,张口约二尺许,纳草一束其中,意犹未慊也[2]。高脚鹿亦为巨屋,凡四圈,身长六七尺,足高八尺,颈长亦七八尺,头、身斑文皆如鹿。其牛、羊、鹿、豕来自各国者[3],或为圈,或为屋,皆各数十种。印度牛背负一肉囊甚巨,云味如驼峰,最鲜美。鹿有大如牛者,其身斑文及角长短,种类各别。野豕有平嘴者,有尖嘴者,有头甚巨而弯折者,其大或逾巨牛。羊种尤繁,有两角盘曲者,有直挺者,有斜挺者,其角并尖如削刃;有盘折如结绳得,有寸寸出节如竹笋者,有明亮透光者,殆羚羊之属也。又有野驼、野马、野驴各数种。其一野驴,头、身皆如虎斑文。
  鸟种百余,多不能举其名。有身如野凫而颈细长,张两翅各作数花圈,五色斑斓如蛱蝶。有巨嘴短颈,头有长方板,色如黄蜡,其中亦有长方板尖出者。大如驼鸟,细如黄鹂,艳如孔雀,驯如鹑[孚鸟],诡形异态,见之眩目。鹦鹉别为一屋,约数十种。白鹦鹉中有能为洋语,喃喃向人[4]。其中有头毛一丛黄色,中土名之葵花鸟。有巨嘴如瓜,或红如砂,或黄如蜡,亦有作蓝色者,不知其何名也。又有一鸟状如鸡,冠、尾皆具,而长仅及二寸许,大可盈握,可爱玩。
  有一巨池蓄江豚十余头,中为石台,置两几其上;江豚跃出几上,向人拜而求食。又有一池,蓄水獭数头。袋鼠别为数栏。其左一小门,则养蛇所也,为十余屋,外施玻璃,屋各畜蛇其中。有巨蟒三头,大逾尺许,长数丈。白花蛇数头,最狞毒,举头直立尽许,头以下宽而扁,色白,中作黑点,能食蛇。园丁云:“每一礼拜饲以一蛇,所食二百余头矣”。园丁弄巨蟒而翘其首,独此不敢近,于上凿一小孔,纳蛇以饲之而已。其中鼍龙数头,有头如龙而口巨者,有头扁如鼋者。又有穿山甲一头,并长不过一二尺。
  每一巨室,或圈或栏相连,以一园丁司之,驯养鸟兽,狎扰玩弄;伸手探虎颔而搔其背;呼豹而出之;执草以招海马,令张其口;投葡萄以饲鸟,一投一啄无虚掷;又纳葡萄口中以示鸟,则徐伸嘴取而咽之。唐鹅嘴长尺余,下嘴有巨袋,能藏鱼数头。园丁令张嘴而曳其下袋,纳拳其中。《周礼》:“服不氏掌养猛兽而教扰之[5]。”于此始见其概。驯象六七头,有高丈六尺者,亦得之印度者也,其色皆如水牛。
  园中一飞楼,一桥,小溪环之,树木葱郁,异花缤然,独无一亭堂可小憩者。



  注释:
  [1]刘云生:刘锡鸿,郭嵩焘的副使。黎莼斋:黎庶昌,三等参赞。刘和伯:刘孚翊,一字鹤伯,随员。凤夔九:凤仪,翻译。黄玉屏:黄宗宪,监印官。马格里:英国人。郭嵩焘的英文参赞。禧有明:爱尔兰人。与郭嵩焘同住英国,任翻译。[2]慊(qiè):满意。[3]豕(shǐ):猪。[4]喃喃:小声叨唠。[5]服不氏:古代掌驯养猛兽的官名。因为能驯服不服之兽,故称服不氏。扰:驯服。



  本文选自《郭嵩焘日记》,是光绪三年(1877)农历正月初二,作者出使英国时所写的日记。题目是编者所加的。文中的万生园,即动物园,“毓阿罗奇格尔家定司”即英语“Zoological gardens”(动物园)的译音。中国自古以至当时没有供公众游览的动物园,因而作者看到英国动物园中,“鸟兽数百余种”,或圈或栏,集于一园,感到十分新奇。作者饶有兴致地记述了其中数十种动物,最后从园丁驯养野兽,联想到《周礼》所记载的“服不氏”,似乎二者有相同之处。其实,英国动物园的规模以及动物学研究的水平都是当时中国所不及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3     标题: 游姑苏台记(清)宋荦

  予再莅吴将四载(1),欲访姑苏如未果。丙子五月廿四日,雨后,自胥江(2)泛舟出日晖桥,观农夫插莳,妇子满田塍,泥滓被体,桔槔与歌声相答,其劳苦殊甚。
  迤逦过横塘(3),群峰翠色欲滴。未至木渎(4)二里许,由别港过两小桥,遂抵如下。山高尚不敌虎丘(5),望之又一荒阜耳。舍舟乘竹舆,缘山麓而东,稍见村落,竹树森蔚,稻畦相错如乡。山腰小赤壁,水石颇幽,仿佛虎丘剑池。夹道稚松丛棘,薝葡(6)点缀其间如残雪,香气扑鼻。时正午,赤日炎歊(7),从者皆喘汗。予兴愈豪,褰衣贾勇如猿踏而上。陟其巅,黄沙平衍,南北十馀丈,阔数丈,相会即胥台(8)故址也,颇讶不逮所闻。吾友汪钝翁《记》(9)称:“方石中穿,传为吴王用以竿旌者”。又“矮松寿藤,类一二百年物”。今皆无有。独见震泽(10)掀夭陷日,七十二峰出没于晴云㵿淼(11)中。环望穹窿、灵岩、尧峰诸山(12)一一献奇于台之左右。而霸业销沉,美人黄土欲问夫差之遗迹,而山中无人能言之者,不禁三叹。
  从山北下,抵留云庵。庵小,有泉石,僧贫而无世法(13)酌泉烹茗以进。山中方采杨梅,买得一筐,众皆饱啖,仍携其馀返舟中。时已薄暮,饭罢,乘风容与而归。
  待行者,幼子筠(14)、孙韦金、外孙侯晸。六日前,子至方应该北上(15),不得与同游。赋诗纪事,怅然者久之。

  注释:
  (1)再莅吴将四载:宋荦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曾任江苏布政使,三十一年六月由江西巡抚调任江苏巡抚,任职地点皆在苏州,故云“再莅吴”。至作此文时的三十五年五月,将近四年。(2)胥江:苏州胥门外的一条河。(3)横塘:《姑苏志》卷一八《乡都》:“吴县……镇五。……横塘,去县西南十三里有柜塘桥,风景特胜。”(4)木渎:镇名,在江苏吴县西南。(5)虎丘:山名,在江苏吴县西北七里。上有虎丘塔、剑池、千人石、真娘墓等古迹。(6)薝(zhān詹)葡:栀子花。(7)炎歊(xiāo消):热气。(8)胥台:即姑苏台,在姑苏山上。相会为天王阖闾歎差所筑。(9)汪钝翁:汪琬。《记》指《姑苏台记》,其中云:“台址皮面平衍,有方石中穿,俗谓吴王用以竿旌者。其旁石壁直下数十尺,矮松寿藤相盘络,类一二百年物。壁上流泉数处,汇为池,其泉清泓可鉴。池畔皆石坡,土人呼为‘小赤壁’。”(10)震泽:即太湖。(11)七十二峰:太湖中有七十二座山峰。㵿淼(xiào miǎo校秒):形容湖水深远广阔。(12)穹窿:山甸,在苏州西南。灵岩:山名,在吴县木渎镇西北。吴王夫差作馆娃宫于此,以安置西施,今灵岩寺即其故址。另有响屟廊、吴王井、西施洞、琴台等古迹。高峰、尧峰:均为苏州西南郊太湖畔山峰名。(13)世法:世俗的礼法。无世法即不能依世俗礼法予以盛大的招待。(14)幼子筠:宋筠,字兰挥,康熙进士,著有《绿波园诗集》。(15)子至:儿子宋至,字山言,康熙进士,官编修,著有《苇萧草堂诗》。他这一年往北京应顺天府乡试,只中副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3     标题: 游桂林诸山记(清)袁枚

  凡山离城辄远,惟桂林诸山离城独近。余寓太守署中,晡食后即于于焉而游[1]。先登独秀峰[2],历三百六级诣其巅,一城烟火如绘。北下至风洞[3],望七星岩[4],如七穹龟团伏地上[5]。
  次日过普陀,到栖霞寺[6]。山万仞壁立,旁有洞,道人秉火导入。初尚明,已而沉黑窅渺[7]。以石为天,以沙为地,以深壑为池,以悬崖为幔,以石脚插地为柱,以横石牵挂为栋梁。未入时,土人先以八十馀色目列单见示,如狮、驼、龙、象、鱼网、僧罄之属,虽附会亦颇有因。至东方亮,则洞尽可出矣。计行二里馀,俾昼作夜,倘持火者不继,或堵洞口,如三良殉穆公之葬[8],永陷坎窞中[9],非再开辟不见白日。吁,其危哉!所云亮处者,望东首正白。开门趋往扪之,竟是绝壁。方知日光从西罅穿入,反映壁上作亮,非门也。世有自谓明于理、行乎义,而终身面墙者,率类是矣。
  次日往南熏亭[10]。堤柳阴翳,山溪远萦绕,改险为平,别为一格。
  又次日游木龙洞[11]。洞甚狭,无火不能入。垂石乳如莲房半烂,又似郁肉漏脯[12],离离可摘。疑人有心腹肾肠,山亦如之。再至刘仙岩[13],登阁望斗鸡山[14],两翅展奋,但欠啼耳。腰有洞,空透如一轮明月。
  大抵桂林之山,多穴,多窍,多耸拔,多剑穿虫齿。前无来龙,后无去踪,突然而起,夏然而止,西南无朋,东北丧偶,较他处山尤奇。余从东粤来,过阳朔[15],所见山业已应接不暇,单者,复者,丰者,杀者,揖让者,角斗者,绵延者,斩绝者[16],虽奇鸧九首、獾疏一角[17],下足喻其多且怪也。得毋西粤所产人物,亦皆孤峭自喜,独成一家者乎?
  记丙辰余在金中丞署中[18],偶一出游,其时年少,下省山水之乐。今隔五十年而重来,一丘一壑,动生感慨,矧诸山之可喜可愕者哉?虑其忘,故咏以诗[19];虑未详,故又足以记。



  注释:
  [1]晡食:晚餐。 于于:行动悠然自得的样子。[2]独秀峰:一名紫金山,在桂林王城内。孤峰耸立,四壁如削。[3]风洞:风洞山,一名叠彩山,在市区偏北。山上有风洞岩。山层横断如叠彩缎。[4]七星岩:在市东普陀山西侧,因七峰列如北斗而名。山有溶洞,一名栖霞、碧虚,深邃雄伟,自隋唐起便为游览胜地。[5]穹龟:隆背的乌龟。[6]栖霞寺:在七星岩上。[7]窅(yǎo)渺:深远广袤。[8]穆公:秦穆公,名任好,在位三十八年,任用百里奚等贤臣,称霸西戎。死时以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鍼虎为殉。三人均为当时著名贤士,故秦人作《黄鸟》诗哀之,称之为“三良”。[9]窞(dàn):深坑。[10]南薰亭:在市北虞山山半,宋张拭建。[11]木龙洞:在市南。洞北悬崖旧有古木一株,倒挂石上,蜿蜒如龙,故名。[12]郁肉漏脯:不新鲜或腐败的肉。[13]刘仙岩:在南溪山白龙洞南,相传宋人刘景居此,后仙去。[14]斗鸡山:以山形如斗鸡,故名斗鸡山。即穿山,在市东。山半有穴,南北横贯,如月轮挂空,故又名日月岩。[15]阳朔:县名,今广西阳朔县。以风景秀丽闻名,有“甲桂林”之称。[16]斩绝:陡峭壁立,犹如被刀斩过一样。[17]奇鸧:即鸧鸹,传说中的怪鸟,一名鬼车,有九个头。郭璞《江赋》:“若乃龙鲤一角,奇鸧九头。”獾疏:即䑏疏。据《山海经》,其状如马,一角有错,能御火。[18]丙辰:乾隆元年(1736)。金中丞:金鉷。中丞是对巡抚的别称。金鉷字震方,一字德山,山东登州人。历官太原知府,广西布政使、巡抚。乾隆元年,袁枚去桂林探望充金鉷幕僚的叔父,金鉷十分赏识他,荐举他应博学鸿词考试。[19]咏以诗:袁枚在桂林作有《十月八日同陆君景文、汪婿履青及府署中诸君子游栖霞七星洞,方知五十年前夏日阻水,游未尽其奇、诗未殚其妙,补作一章》、《独秀峰》、《南薰亭》等诗,见《小仓山房诗集》卷三十。


  这篇游记作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十月。
  桂林山水素有“甲天下’之称,异峰罗列,诡异多姿,山多溶洞,纳彩绮丽。本文抓住桂林山水特点,以写栖霞山洞为主,附带叙述其它景点,随手刻绘,下语不多而得山水之神髓;同时又在比喻素描中间杂以议论,使景色栩栩如生而又充满理趣。
  游记类文章,如没有议论及游者的感受穿插其中,便容易显得呆滞。袁枚提倡性灵,表现在文章中,就是能把自己的感受深深地锲入自然,使人充分体验到自然的美。《文心雕龙物色》云:“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意思是说诗人沉溺在自然之中,就不单纯停留在对自然的描摹,而是把心灵与自然交融。袁枚写山水的一些文章正达到了这一境界。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4     标题: 游黄龙山记(清)袁枚

  壬寅四月,余游天台、雁宕毕(1),游处州之黄龙山(2)。山皆磥磥大圆石(3),坻伏郁堙(4),各相跆藉(5),类东鲁峄山(6),与台、宕绝异。
  人疑造物矜奇乃尔,予晓之曰:此岂造物者之有意为哉?使有意为之,必不能成如是形;就成如是形,亦不能有此奇变。惟其气化推迁(7),偶然而生,适然而成,正恐造物者有意不为之而反有所不能。何也?余幼时嬉戏,好置水盂,熔锡投之,沸然有声。俄而立者、蹲者、卧者,叠为架倚者,巨而宏者,碎且杂者,欹侧而斜椭者,若相斗又相悦者,盖无弗备焉。其状则为狮为象,为龙为马,为鸡虫杂物,为华岳、嵩、岱诸名胜(8),亦无不备焉。是岂余之有意为哉?其倾之于水也,余之所知也;其成如是形也,非余之所知也。问之锡,锡不知;问之水,水亦不知。山之道,何独不然?
  当玄黄未判时(9)元气茫茫,山水土沙熔为一片,石如柔乳,羼和其间(10)。一旦天浮地沉,沙飞水归,风从而荡揉之,星里横于天,石横于地,诡状殊形,或开辟即露(11),或俟后人搜爬始露。历年愈久,蕴畜愈厚,山形愈奇。今人见山顶有舡,有匣,有屋,有朽槥(12),此岂真有人焉飞上置之哉!所以然者,职此之由(13)。惜人形体小,年寿促,后天地生,先天地亡,不能坐而待之、瞭然视之耳。然其理不过如是。
  或曰:是山说也,非山记也,于黄龙何与?曰:举一隅可知三隅(14),并可知千百万隅。余因游黄龙而憬然有悟,故揭所见以书之;且游台、宕俱有诗(15),游黄龙无诗,记之,所以代游黄龙之诗也。



  注释:
  (1)天台:天台山,在今浙江省天台县北,为仙霞岭的东支。山多奇峰怪松,尤以石梁瀑布驰名。雁宕:雁荡山。有两、北雁荡,此指北雁荡,在今浙江乐清县东。山多怪峰异石,有龙湫瀑布,悬岩数百仞,为东南奇胜。(2)处州:清府名,治所在今浙江省丽水县。(3)磥(lěi)磥:石多貌。宋玉《高唐赋》:“砾磥磥而相摩兮。”(4)坻(chí)伏:潜伏。坻,止;伏,匿。郁堙:同“郁湮”,滞塞。坻伏郁堙,出《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官宿其业,其物乃至;若泯弃之,物乃坻伏,郁湮不育。”(5)跆(tái)籍:践踏。《汉书天文志》:“因以张楚并兴,兵相跆籍,秦遂以亡。”(6)峄山:即邹山,在今山东邹县东南。秦始皇曾登山刻石记功,山多奇形怪石。(7)气化:古指阴阳之气的变化。推迁:变易更换。(8)华岳:即华山,在今陕西省华阳县,古称西岳。嵩:嵩山,在今河南省登封县,古称中岳。岱:即泰山,在今山东泰安县,古称东岳。(9)玄黄:天地。《易坤》:“夫玄黄者,天地之离也,天玄而地黄。”判:分。(10)羼(chàn):羊杂处在一起。引申为掺杂。(11)开辟:开天辟地。指天地之初开。(12)槥:小棺。(13)职此之由:主要原因在此。刘知几《史通•叙事》:“史之烦芜,职由于此。”(14)举一隅可知三隅:语本《论语述而》:“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言物有四隅,举其一不知其三,则不必再教导。后因以举一知三、举一反三指连类相推。(15)游台、宕俱有诗:这年袁枚游天台,有《入天台路上杂诗》、《等华顶作歌》、《到石梁观瀑》等诗。游雁荡,有《过四十九盘岭裁到雁山》、《观大龙湫作歌》、《风洞》等诗近二十首。



  本文作于乾隆四十七年壬寅(1782),时袁枚游于浙江。文章标题为游记,实际上写山的风光只不过二十来个字,正如他自己设问所云,是“山说”,而非“山记”。全文不写登山即目,不写山之形态,只写游山时产生的联想;然而通过文中对溶锡事所作的大段具体形象的描写及对山的成因的探索,人们对黄龙山的诡异多姿也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金圣叹评点小说、戏曲,常用“不写之写”四字概括游离于正文之外的烘托写法,袁枚这篇文章正是采用了这种“不写之写”的写法。
  兴之所至,纵笔直书,是袁枚文章的特色。一切藩篱成规,在袁枚看来都是不足道的。“游记”可以写成“山说”,其它体裁也可以互相更易。正是这种直抒性灵的写法,使读惯了模拟刻板文章的人觉得别有新趣。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4     标题: 游黄山记·(清)钱谦益

  一
  由祥符寺度石桥而北,逾慈光寺,行数里,径朱砂庵而上,其东曰紫石峰,三十六峰之第四峰[1],与青鸾、天都,皆峄山也。过此,取道钵盂、老人两峰之间,峰趾相并,两崖合沓[2],弥望削成[3],不见罅缝,扪壁而往[4],呀然洞开[5],轩豁呈露,如辟门阖[6]。登山者盖发轫于此[7]。
  里许,憩观音崖。崖欹立如侧盖[8]。迳老人峰,立石如老人伛偻[9],县崖多奇松[10],裂石迸出,纠枝覆盖,白云蓬冒松起。僧曰:“云将铺海,盖少待诸[11]?”遂憩于面峰之亭[12]。登山极望,山河大地,皆海也。天将雨,则云族而聚山[13];将晴,则云解而归于山。山河大地,其聚其归,皆所谓铺海也。云初起如冒絮[14],盘旋老人腰膂间[15],俄而没顶及足,却迎凌乱[16],迫遽回合[17],弥漫匼匝[18],海亦云也,云亦海也,穿漏荡摩[19],如百千楼阁,如奔马,如风樯,奔踊却会[20],不可名状。荡胸扑面[21],身在层云中,亦一老人峰也。久之,云气解驳[22],如浪丈水势[23];络绎四散[24],又如归师班马[25];倏然崩溃,窅然不可复迹矣[26]。回望老人峰,伛偻如故,若迟而肃客者[27]。缘天都趾而西[28],至文殊院宿焉。
  黄山自观音崖而上,老木搘径[29],寿藤冒石[30],青竹绿莎[31],蒙落摇缀[32],日影乍穿[33],飞泉忽洒[34],阴沉窅窱[35],非复人世[36]。山未及上曰翠微。其此之谓乎?升老人峰,天宇恢廓[37],云物在下[38],三十六峰,参错涌现,怳怳然又度一世矣[39]。吾至此而后乃知黄山也。
  二
  山之奇,以泉、以云、以松;水之奇,莫奇于白龙潭;泉之奇,莫奇于汤泉[40];皆在山麓。桃源溪水流入汤泉,乳水源,白云溪东流入桃花溪,二十四溪皆流注山足,山空中,水实其腹,水之激射奔注,皆自腹以下,故山下有泉而山山无泉也。
  山极高则雷雨在下,云之聚而出,旅而归,皆在腰膂间,每见天都诸峰,云生如带,不能至其冢[41];久之,滃然四合,云气蔽翳其下,而峰顶故在云外也。铺海之云,弥望如海,忽焉迸散,如凫惊兔逝[42]。山高出云外,天宇旷然,云无所附丽故也[43]。
  汤寺以上,山皆直松,名材桧、榧、楩、楠[44],藤络莎被,幽荫荟蔚[45]。陟老人峰,悬崖多异松,负石绝出。过此以往,无树非松,无松不奇:有干大如胫而根蟠屈以亩计者[46];有根只寻丈而枝扶疎蔽道旁者[47];有循崖度壑又因依于悬度者[48];有穿罅冗缝崩迸如侧生者[49];有幢幢如羽葆者[50];有矫矫如蛟龙者[51];有卧而起,起而复卧者;有横而断,断而复横者。文殊院之左,云梯之背,山形下绝,皆有松踞之,倚倾还会,与人俯仰[52],此尤奇也。
  始信峰之北崖,一松被南崖,援其枝以度,俗所谓接引松也。其西巨石屏立[53],一松高三尺许,广一亩,曲干撑石崖而出,自上穿下,石为中裂,纠结攫拿[54],所谓扰龙松也。石笋矼[55],练丹台峰石特出离立,无支陇,无赘阜[56],一石一松,如道之有笄[57],如车之有盖,参差入云,遥望如荠,奇矣,诡矣[58],不可以名言矣,松无土,以石为土,其身与皮干皆石也。滋云雨,杀霜雪[59],勾乔元气[60],甲拆太古[61],殆亦金膏水、碧上药、灵草之属[62],非凡草木也。顾欲斫而取之,作盆盎近玩,不亦陋乎[63]!
  度云梯而东,有长松夭矫[64],雷劈之仆地,横亘数十丈,鳞鬣偃蹇怒张。[65],过者惜之。余笑曰:“此造物者为此戏剧,逆而折之,使之更百千年,不知如何槎枒轮图囷[66],蔚为奇观也[67]。吴人卖花者[68],拣梅之老枝,屈折之,约结之,献春则为瓶花之尤异者以相夸焉[69]。兹松也,其亦造物之折枝也与!”千年而后,必有征无吾言而一笑者[70]。


  注释:
  [1]三十六峰:黄山支脉有三十六峰,即天都、钵盂、青鸾、紫石、朱砂、莲花、桃花、石人、云际、云门、浮丘、容成、轩辕、上升、清潭、翠微、仙都、望仙、九龙、圣泉、石门、石柱、石床、丹霞、炼丹、狮子、云外、紫云、芙蓉、飞龙、采石、叠障、仙人、棋石、布水、松林。又有飞来、始信、石鼓三峰,亦有名而不在三十六峰之内。[2]合沓:重重叠叠,聚集在一起。[3]弥望削成:望去四处都是陡壁,好象劈削而成的。[4]扪:摸。[5]呀然:口张开的样子。这里形容洞天的样子。洞开:敞开。[6]“轩壑”二句:清楚地显露出来,象打开门一样,轩壑,开朗,开阔,呈露,呈现显露,辟,开,门阖,即门,用木做的叫阖,用竹苇做的叫扉。[7]发轫:启程,动身出发。轫,止住车轮转动的木头。车启行时须先去轫,故“发轫”为“启行”。[8]欹立:斜立。侧盖:倾斜的车盖。盖,车盖,车上遮阳障雨的东西。[9]伛偻(yǔ lǚ雨吕):驼背。[10]县,同悬。[11]“云将”二句:云将要铺海了,何不稍许等一等呢?云铺海,黄山的奇观之一。站在山顶,见山下白云四合,山高出云外,青天白日,看去云雾弥漫,象大海一样。这种景象,叫“云铺海”。盖,同“盍”,何不。少,稍微。诸,“之乎”的合音。[12]面峰之亭:背靠着山峰的亭子。[13]云族而聚于山:云簇拥而集合于山。族,丛聚,簇拥。[14]如冒絮:象冒出棉絮。[15]盘旋老人腰膂(lǚ吕)间:盘旋在老人峰的腰脊之间。膂,脊梁骨。[16]却迎凌乱:有的向后退,有的向前进,错杂凌乱。[17]迫遽回合:流动急剧,有时回旋而聚拢。迫遽,急剧。[18]匼匝(ǎn zā俺扎):周匝,环绕。[19]穿漏:本指屋顶穿孔,这是形容云层有时穿了洞。荡摩:动荡相摩,形容云变化多端。[20]奔踊却会:奔驰,腾踊,退却,聚会。这是形容云浮动的各种姿态。[21]荡胸:涤荡胸怀。[22]解驳:云气解散的样子。[23]如浪丈水势:象波浪倚仗水势。丈,同“杖”。[24]络绎四散:接连不断地向四处分散。络绎:往来不绝。[25]如归师班马:象往回撤退的兵马。班,调回。[26]“窅然”句:去得无影无踪,不可再追寻了。[27]“若迟”句:象等待着迎接客人。迟,等待,肃客,迎客。[28]“缘天都”句:缘着天都峰山脚向西。[29]老木搘(zhī支)径:老树支撑在路上。搘,支撑。[30]寿藤冒石:老藤覆盖着石头。寿藤,老藤。冒,覆盖。[31]莎(suō唆):莎草,草本植物。[32]蒙落摇缀:蒙覆,缠绕,摇曳,连缀。[33]日影乍穿:太阳的光线偶尔从树荫里透射过来。[34]飞泉忽洒:飞泉偶尔从崖上洒落下来。[35]阴沉窅窱(yǎo tiǎo咬挑第三声):阴暗深远。窅窱,同“窈窕”,深远曲折的样子。[36]非复人世:好象不再是人世间。[37]天宇恢廓:天空辽阔无边。恢廓,广阔的样子。[38]云物:各种景象。[39]“怳怳(huǎng谎)然”句:恍惚好象又到了另一个世界。怳,同“恍”,恍惚,模惚,模模糊糊。[40]汤泉:一名泉砂泉,在紫石峰下。[41]“云生”二句:冒出的云气象带子一样绕在山腰,不能到达山顶。冢(zhǒng种),山顶。《诗经•十月之交》:“山冢崒崩。”朱熹注:“山顶曰冢。”[42]如凫(fú扶)惊兔逝:象野鸭惊飞,野兔奔逝。形容云很快地消散。[43]“天宇”二句:天空辽阔,云没有地方依附的原故。附丽,依附,附着。[44]桧(guì贵):榧(fěi诽)、楩(pián骈)、楠:都是树的名称。[45]“藤络”二句:藤缠绕着,莎草覆盖着,幽暗荫蔽,繁密茂盛,荟(wěi讳),草木繁多。[46]“有干大”句:有主干只如小腿太而根蟠曲要用亩来计数的。蟠,屈曲,环绕。[47]“有根只”句:有根只有八尺到一丈长,而枝叶茂盛遮蔽道旁的,扶疏,枝叶繁茂。[48]“有循崖”句:有沿着山崖横过山谷,依着悬崖的。[49]“有穿罅”句:有穿过隙缝冒出来象侧生的。[50]“有幢幢”句:有摇摇晃晃象皇帝乘坐的用鸟羽装饰的车盖的。幢幢,模糊摇晃的样子。羽葆,用鸟羽装饰的车盖,一般只有皇帝所乘的车子上才有。[51]矫矫(jiǎo饺):刚强勇猛的样子。[52]“倚倾”二句:倚靠着,倾斜着,环绕着,聚集着,随着游人的位置而或高或低。还,同“环”,围绕。[53]屏立:象屏风一样耸立着。[54]纠结攫拿:形容互相缠绕的样子。攫拿,争先恐后地夺取。[55]石笋矼(jiāng江):地名。[56]“无支陇”二句:没有分出的山岗,没有多余的支脉。陇,同“垄”,土冈,赘(zhuì坠)。多余的。阜(fù付),土山。[57]笄(jī基):古代盘头发用的簪子。[58]诡:怪异。[59]“滋云雨”二句:被云雨滋润,被霜雪肃杀。[60]勾乔元气:吸收元气而孕育胚芽。元气,中国古代的哲学概念,指产生和构成天地万物的原始物质,或指阴阳二气混沌未分的实体。[61]甲拆:同“甲坼”,草木种子外皮开裂而萌芽。太古:远古,上古。[62]金膏水:犹玉液琼浆之类的东西,相传是山川和气所生,喝了可以长生不死。碧山药:不详。灵草:又叫“灵芝”或“紫芝”,菌类植物,古人认为是仙草。[63]不变陋乎:不也太浅陋了吗?浅陋,见闻不广。[64]夭矫:屈伸自如的样子。[65]“鳞鬣”句:松皮和松针矫健有力地向上伸展着。鳞,指松树的象鳞甲般的外皮。偃蹇,高耸。怒张,有力地向上伸展。[66]槎枒(chá yā查呀):枝条向旁伸展。轮囷(jūn军):屈曲的样子。[67]蔚为奇观:聚集成为奇异的景象。[68]吴人:江浙一带的人。[69]“献春”句:到了春天就做成特别奇异的瓶花来互相夸耀。[70]征:证验,证实。


  钱谦益(1582—1664),清初著名文学家,字受之,号牧斋,晚年又号蒙叟和东涧遗老,常熟(今江苏省常熟县)人。明神宗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曾属东林党。崇祯时,官至礼部侍郎,与温体仁等争权失败,革职。南明福王弘光时,为礼部尚书。后投降清王朝,以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因病告归。他博览群书,工诗文,著有《初学集》、《有学集》。
  钱谦益的《游黄山记》一共有九篇,这里选的是其中的第三篇和第八篇。
  第三篇作者着力描写了黄山的“云铺海”。“云铺海”本是黄山的奇观。据《安徽省志•黄山图》:“又时有云铺海之奇。出半出云,一白无际,微风鼓荡,尤为异观。”文章以生动的笔触,描绘了从起云到铺海到云散的全过程,写得生动、具体,让读者能从中领略到这一奇观的实况。
  第八篇着力描写了黄山的“异松”。作者有时用全镜头的写法,概括“异松”的各种姿态,有时用物写镜头的写法,把接引松、扰龙松和石笋矼、炼丹台的“如首之有笄,如车之有盖”的一石一松突现出来。通过这些描写,我们的确感到黄山“无处不松,无松不奇”。
  两篇文章各有一个描写的侧重点,避免了一般的平铺直叙,语言也简洁生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5     标题: 游黄山记(清)袁枚

  癸卯四月二日,余游白岳毕(1),遂浴黄山之汤泉(2)、泉甘且冽,在悬崖之下。夕宿慈光寺(3)。
  次早,僧告曰:“从此山径仄险,虽兜笼不能容(4)。公步行良苦,幸有土人惯负客者,号海马,可用也。”引五六壮佼者来,俱手数丈布。余自笑羸老,乃复作襁褓儿耶?初犹自强,至惫甚,乃缚跨其背。于是且步且负各半。行至云巢(5),路绝矣,蹑木梯而上,万峰刺天,慈光寺已落釜底。是夕至文殊院宿焉(6)。
  天雨寒甚,端午犹披重裘拥火。云走入夺舍,顷刻混沌(7),两人坐,辨声而已。散后,步至立雪台,有古松根生于东,身仆于西,头向于南,穿人石中,裂出石外。石似活,似中空,故能伏匿其中,而与之相化。又似畏天,不敢上长,大十围,高无二尺也。他松类是者多,不可胜记。晚,云气更清,诸峰如儿孙俯伏。黄山有前、后海之名(8),左右视,两海并见。
  次日,从台左折而下,过百步云梯(9),路又绝矣。忽见一石如大鳌鱼(10),张其口。不得已走入鱼口中,穿腹出背,别是一天。登丹台(11),上光明顶(12),与莲花、天都二峰为三鼎足(13),高相峙。天风撼人,不可立。幸松针铺地二尺厚,甚软,可坐。晚至狮林寺宿矣(14)。
  趁日未落,登始信峰(15)。峰有三,远望两峰尖峙,逼视之,尚有一峰隐身落后。峰高且险,下临无底之溪,余立其巅,垂趾二分在外。僧惧挽之。余笑谓:“坠亦无妨。”问:“何也?”曰:“溪无底,则人坠当亦无底,飘飘然知泊何所?纵有底,亦须许久方到,尽可须臾求活。惜未挈长绳缒精铁量之,果若千尺耳。”僧人笑。
  次日,登大小清凉台(16)。台下峰如笔,如矢,如笋,如竹林,如刀戟,如船上桅,又如天帝戏将武库兵仗布散地上。食顷,有白练绕树。僧喜告曰:“此云铺海也。”初濛濛然,镕银散绵,良久浑成一片。青山群露角尖,类大盘凝脂中有笋脯矗现状。俄而离散,则万峰簇簇,仍还原形。余坐松顶苦日炙,忽有片云起为荫遮,方知云有高下,迥非一族。
  薄暮,往西海门观落日,草高于人,路又绝矣。唤数十夫芟夷之而后行(17)。东峰屏列,西峰插地怒起,中间鹘突数十峰(18),类天台琼台。红日将坠,一峰以首承之,似吞似捧。余不能冠,被风掀落,不能袜,被水沃透;下敢杖,动陷软沙;不敢仰,虑石崩压。左顾右睨,前探后瞩,恨不能化千亿身,逐峰皆到。当海马负时,捷若猱猿,冲突急走,千万山亦学人奔,状如潮涌。俯视深阬怪峰,在脚底相待,倘一失足,不堪置想。然事已至此,惴慓无益(19),若禁缓之,自觉无勇。不得已,托孤寄命(20),凭渠所往,觉此身便已羽化。《淮南子》有胆为云之说(21),信然。
  初九日,从天柱峰后转下,过白沙矼(22),至云谷(23),家人以肩舆相迎。计步行五十馀里,入山凡七日。



  注释:
  (1)白岳:山名,在安徽省休宁县。位于黄山之南。奇峰四起,绝壁回环,险峻而清奇。乾隆帝誉为“天下无双胜景,江南第一名山。”(2)汤显:即温泉,在山下。泉水清润纯净,无硫磺气。(3)慈光寺:在朱砂峰下,一名朱砂庵。明万历年间僧普门改建,称法海禅院,寻敕封护国慈光寺。(4)兜笼:供游客乘坐、由人抬着上山的竹制器具,类似小山轿。(5)云巢:在文殊院下,为前海一石洞。(6)文殊院:寺名,在玉屏峰前。明普门和尚至此,云在代州时梦见文殊坐石情景,与此境合,遂构文殊院。遗址今为玉屏楼。(7)混沌:天地未开辟以前的元气状态。此指笼罩在云雾之中。(8)前、后海:黄山多云海,因称南为前海,北为后海,中为天海,加上东、西海为五海。(9)百步云梯:莲花峰下小道,最险处约百步,下临绝壑。(10)大鳌鱼:指鳌鱼背,在鳌鱼峰前。酷似鳌鱼,张口向海螺石。(11)丹台:炼丹台,在炼丹峰前,宽广可容万人。传为浮丘公为黄帝炼丹处。台上有炼丹灶,台下有炼丹源。(12)光明顶:黄山主峰之一。状如覆钵,无所依傍,山顶平坦。(13)莲花峰:黄山最高峰。山形如初绽莲花,绝顶方圆丈馀,名石船。天都峰:黄山主峰之一。峰顶平如掌,有石洞。古人尊之为天帝神都,故名。(14)狮林寺:即狮子林,明建,在狮子峰下。(15)始信峰:在黄山东部,峰凸起在绝壑上。峰上有接引崖,崖壁有裂隙,搭桥渡之。下有古松,名扰龙松。(16)清凉台:在狮子峰下,为观日出,铺海之地。(17)芟(shān)夷:割除。(18)鹘(liǘ)突:模糊不清。(19)惴(zhuì)栗:恐惧。(20)托孤寄命:以后代及生命相托。语出《论语泰伯》:“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这里比喻把一切都交托给背他的人,听之任之。(21)胆为云。语出《淮南子精神训》:“故胆为云。”注云:“胆,金也。金石,云之所出,故为云。”(22)白沙矼(gāng)在后山皮篷与云谷寺之间,沙色纯白,与四周山色迥异,故名。(23)云谷:寺名,在香炉峰下。寺周有灵锡泉、江丽田弹琴处等胜迹。



  本文作于乾隆四十八年癸卯(1783)。
  黄山又名黟山,有三十六峰、二十四溪、十二洞、八岩,徐霞客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誉。黄山奇景在明清两代文人笔下熟闻习见。袁枚这篇游记采取了传统的写法,依游历先后逐一展开,而着重写三天所见。在下笔时,紧紧扣住黄山最引人入胜的景物:怪松、云海、奇峰,作细微具体的描写,充分调动人的视觉、听觉、感觉,全方位地进行渲染,使人读后充满新鲜感,不觉得与前人所记重复。
  袁枚游黄山写了几十首诗,如《坐光明顶上老僧送茶至》云:“风吹帽落带绕颈,履踏苍苔湿至胫。……众岭森罗脚底来,凭我姿餐如列鼎。”又如《宿狮子林晨起登清凉台看云铺海》云:“一匹布将大地裹,千条练许山灵分。”又如《到西海门看落日山中藏山颇似天台琼台》云:“娲皇炼石石无用,秦王驱山山太重。一齐放向西海门,棱棱万古犹飞动。”莫不笔酣墨舞,极尽铺张之能事,读之耸人心目。同样写黄山,文素净简洁,纯用比喻、白描;诗奇诡激荡,夸张突兀。袁枚诗与文风格之不同,于此可以略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5     标题: 游金陵城南诸刹记(清)王士祯

  廿二日[1],自乌衣巷出聚宝门[2],遂造报恩寺,即古长干寺,明金陵八大寺之一也[3]。龙象巨丽[4],甲诸刹。登九级塔,俯视金陵城阙,旭日飞甍[5],参差可见[6]。西瞰大江[7],南望牛首[8],东面蒋山[9],紫云丹巘,出没烟雾,郁作龙蟠。近眺秦淮、青溪[10],三十六曲,才若一线。云逢逢起腋下[11],鸟俯其背。忽忆唐诸公诗“塔势如涌出,连山若波涛”,所谓“眼前有景道不得”也。僧言顺治戊戌[12],龙起塔中,塔震坏。有田姓兄弟四人,不用一纤一木,数日而工成。于最高栏楯上[13],步立捷如飞鸟。殆蒙庄所称伯昏无人[14],临百仞之渊,背逡巡[15],足二分垂在外,能外生死[16],至人者耶[17]?
  天界寺在报恩寺东南,人家沿溪居,多以略彴通出入[18],松栝疏古[19],篁竹幽邃。后为凤山碧峰寺,即唐翠灵寺。以碧峰师易今名。洪武中,师出使西洋,今十八沉香罗汉,犹是西域物。万历中,崇川顾氏窃其一以祈嗣,数见怪异,还之乃已。寺僧出正统十年赐藏经[20],敕谕墨泽如新。迤逦登高座寺[21],秋草满庭,阒无人迹[22]。遐想王、谢、庾、卞之风[23],为之慨然。过梅将军庙,庙祀晋豫章内史梅赜[24]。赜字仲真,尝进孔传《尚书》者。
  拜方、景二公祠[25]。方祠旧在冈上古木末亭侧。乔木数百章,国初邵某者来作令,尽剪伐之。亭与祠并圮[27],今亭、祠皆徙而北。雏松数株[28],殊失古意。景公,陕之真宁人,靖难时十二族并死,事最烈。壁上阳羡朱君一诗颇奇,今记于此:“慷慨誓死心不移,欲死不死将何为?欲挥豫让桥下剑[29],欲操博浪沙中椎[30]。衣绯如火如衣衰[31],怀刃如雪甘如饴[32]。疾行犯驾气何壮,千秋万世当如斯!”诵之勃勃有生气,可以廉顽立懦也[33]。考革除之际以身殉国者[34],自勋戚大臣下至樵夫门卒之流,凡数百人。人才之盛,古今无与比,虽功名如三杨[35],不免射钩之耻[36],得与诸公朽骨争千秋万岁之名哉[37]?



  注释:
  [1]廿二日:康熙二年十月二十二日。[2]乌衣巷:地名,在今南京市东南秦淮河南,与朱雀桥相近。东晋时诸贵族如王导、谢安居此。聚宝门:金陵城门名,在今南京市南,门对聚宝山,旁为雨花台。[3]金陵八大寺:鸡鸣寺、长干寺、碧峰寺、栖霞寺、灵谷寺、弘济寺、瓦官寺、报恩寺,世称金陵八大寺。[4]龙象:佛家谓勇猛而有大力者为龙、象。于此指殿宇上的雕饰形体。[5]旭日飞甍(méng蒙):谓早晨的阳光映照殿宇屋顶。甍,屋脊。飞甍,形容宇顶的形状。[6]参差:高低错落的样子。[7]瞰(kàn看):俯视。[8]牛首:山名,俗称牛头山,在今南京市南,双峰峭立,状如牛角。宋时岳飞大败金兵于此。[9]蒋山:钟山的别名。[10]秦淮、青溪:见前文注。[11]逢逢:蓬勃兴起貌。[12]戊戌:顺治十五年(1658)。[13]栏楯(shǔn):栏杆。[14]蒙庄:庄周,蒙人,故称蒙庄。白居易诗:“齐物学蒙庄。”伯昏无人:人名,事见《庄子田子方》篇。[15]逡巡:迟疑不前。背逡巡,即背部稍屈,使全身重点偏向后坠。同“逡循”。[16]外生死:把生死置之度外。[17]至人:指精神修养达到极境的人。《庄子田子方》:“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18]略彴(zhuó酌):小桥。《汉书武帝纪》:“初榷酒酤。”师古注:“榷者,步渡桥,《尔雅》谓之石杠,今之略彴是也。”陆游诗:“溅溅石渠水,来往一略彴。”[19]栝(guā瓜):木名,即桧树。[20]正统:明英宗年号。藏经:佛经名,即《大藏经》,是佛经的总集,凡六千余卷。[21]迤逦(yílì移丽):一路曲折行去。[22]阒(qù去):寂静。[23]王谢庾卞:王导、谢安、庾亮、卞壸(kǔn捆),都是东晋时风雅有文才的人物。[24]梅赜(zé则):晋西平人,元帝初,官任豫章内史。当初孔安国奉诏作《古文尚书传》,未及立学官而亡失。至赜,得孔氏传而奏之。后人疑为伪造。清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证其伪愈明。[25]方、景:方,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从宋濂学,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名其庐为正学,学者称他正学先生。惠帝时为侍讲学士。燕王朱棣举兵反,称靖难兵,攻占南京,孝孺被执入狱。棣即帝位,召孝孺草诏书。孝孺投笔于地,忿言:“死即死耳,诏不可草!”遂被杀,灭十族。著有《逊志斋稿》、《侯成集》、《希古堂稿》。景,名清,真宁人,洪武进士,历官御史大夫。燕兵入,景约方孝孺同殉国。既而持利刃入朝,欲行刺成祖未得,被磔于市,并夷其族。[27]圮(pǐ痞):坍塌。[28]雏松:小松。[29]豫让:战国时晋人,初事范中行氏,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甚见尊崇。后智伯被赵襄子所灭,豫让志为报仇。襄子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被襄子所获。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以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见《史记刺客列传》。[30]搏浪沙中椎:张良,韩人,秦灭韩,良悉以家财求客为韩报仇,得力士,持巨椎,狙击秦始皇于博浪沙中,误中副车。见同上。[31]绯:赤色的帛。衰(cuī崔):通“縗”,古时丧服,用粗麻市制成,披于胸,所谓“披麻戴孝”。[32]饴(yí移):麦芽制成的糖或糖浆。[33]廉顽立懦:谓此诗的鼓舞力量,可使贪得无厌的人能够廉洁,使懦弱的人能够自立。《孟子万章》:“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34]革除:政治上的革故立新。于此指燕王朱棣篡位。[35]三杨:谓明代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本仕建文朝,后又任官成祖朝。时号三杨。[36]射钩之耻:春秋时齐桓公小白和公子纠争王位。管仲助公予纠,射小白,中带钩。后小白即位,不念射钩之仇,任管仲为相。于此以管仲事奉二主丧失气节比喻三杨。[37]诸公:指燕王篡位时为旧主殉难诸臣。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6     标题: 游晋祠记(清)朱彝尊

  晋祠者,唐叔虞之祠也,在太原县西南八里。其曰汾东王[1],曰兴安王者[2],历代之封号也。祠南向,其西崇山蔽亏[3];山下有圣母庙[4],东向。水从堂下出[5],经祠前。又西南有泉曰难老[6],合流分注于沟浍之下[7],溉田千顷,《山海经》所云“悬瓮之山,晋水出焉”是也[8]。水下流,会于汾[9],地卑于祠数丈[10],《诗》言“彼汾沮洳”是也[11]。圣母庙不知所自始,土人遇岁旱,有祷辄应,故庙特巍奕[12],而唐叔祠反若居其偏者。隋将王威、高君雅因祷雨晋祠,以图高祖是也[13]。庙南有台骀祠[14],子产所云汾神是也[15]。祠之东有唐太宗晋祠之铭[16]。又东五十步,有宋太平兴国碑[17]。环祠古木数本[18],皆千年物,郦道元谓“水侧有凉堂,结飞梁于水上,左右杂树交荫,希见曦景”是也[19]。自智伯决此水以灌晋阳[20],而宋太祖、太宗卒用其法定北汉[21],盖汾水势与太原平,而晋水高出汾水之上,决汾之水不足以拔城,惟合二水,而后城可灌也。
  岁在丙午[22],二月,予游天龙之山[23],道经祠下,息焉。逍遥石桥之上,草香泉冽[24],灌木森沉,鯈鱼群游[25],鸣鸟不已。故乡山水之胜,若或睹之。盖予之为客久矣。自云中历太原七百里而遥[26],黄沙从风,眼眯不辨山谷,桑乾、滹沱[27],乱水如沸汤。无浮桥、舟楫可渡。马行深淖[28],左右不相顾。雁门勾注[29],坡陀厄隘[30]。向之所谓山水之胜者,适足以增色忧愁怫郁、悲愤无聊之思已焉。既至祠下,乃始欣然乐其乐也。
  由唐叔迄今三千年,而台骀者,金天氏之裔[31],历岁更远。盖山川清淑之境,匪直游人过而乐之[32],虽神灵窟宅,亦冯依焉不去[33],岂非理有固然者欤!为之记,不独志来游之岁月,且以为后之游者告也。


  注释:
  [1]汾东王:北宋仁宗天圣年间追封唐叔虞的封号。[2]兴安王:五代后晋石敬瑭时追封的封号。[3]蔽亏:遮挡。[4]圣母庙:又称女郎祠、娘子庙。始建于北宋天圣年间。据说因求雨灵验,封为“圣母”。[5]堂:指晋祠正殿。因其右边有泉眼,水从此流出。[6]难老:难老泉,它有好几个泉眼,为晋水的主要泉源。[7]沟浍(kuài):田间水渠。[8]“《山海经》”二句:《山海经》:大约成书于战国,秦汉时又有所增删。书中记述了各地山川、道里、部族、物产、祭祀、医巫等内容,保存了不少史地文献和神话传说。文中所引见《山海经北山经》。[9]汾:汾河。[10]卑:低。[11]彼汾沮洳(jù rù) :语见《诗经魏风汾沮洳》。沮洳:低温之地。[12]魏奕:高大盛美。[13]“隋将”二句:太原留守李渊谋起兵反隋,事为副留守王威、武牙郎将高君雅所知,便请李渊去晋祠求雨,欲伺机加害李渊。谋世,李渊杀王、高,起兵反隋。高祖:指唐高祖李渊。[14]台骀(tái)祠:祀传说中的汾水之神。台骀,相传为少昊帝的后代,因治汾河有功,颛顼帝就把汾河流域封给了他,死后成为汾水之神。[15]子产:春秋时郑国政治家。据《左传昭公》元年载,晋平公得了重病,卜知“实沈”、“台骀”作崇,晋史官不知其何神,叔向请教子产,子产指出台骀是汾水之神。[16]唐太宗:唐高祖李渊次子,名世民,继位为唐太宗。晋祠之铭:唐太宗李世民于贞观二十年(646)谒晋祠,刻石铭记李渊起兵晋祠事,立于祠东。[17]太平兴国:宋太宗赵光义年号,相当于976—984年。[18]数本:犹言“数棵”。[19]“郦道元谓”四句:郦道元,北魏著名地理学家,著有《水经注》。引文即见《水经注晋水》。凉堂:亭子。飞梁:凌空架设的桥。曦景:阳光。[20]智伯:即知瑶。春秋末晋国四卿之一。先灭范、中行氏,又向赵襄子索地,不与,遂胁迫韩、魏共围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引晋水灌城。[21]宋太祖:宋代开国皇帝赵匡胤。宋太宗:赵匡胤弟匡义,继赵匡胤为帝。北汉:五代时十国之一。[22]丙午:康熙五年(1666)。[23]天龙之山:天龙山,在今太原市西南。[24]冽(liè):寒冷。[25]鯈(tiáo)鱼:又名白鲦。《庄子秋水》:“鯈鱼出游从容。”[26]云中:今山西大同市。[27]桑乾:桑乾河。源出山西北部管涔山,流经河北省西北部,为永定河上游。滹沱:滹沱河。源出山西五台山,流入河北,与滏阳河汇合为子牙河。[28]淖(nào):泥沼。[29]雁门勾注:雁门山,又名勾注山,在今山西代县西北。因山形勾转,水势注流,故名勾注。[30]坡陀:同“陂陀”,不平坦。厄隘:险要。[31]金天氏:即传说中的少昊,黄帝之子,名契,黄帝死后继承王位。因崇尚金德,故称“金天氏”。[32]匪直:非但,不仅。[33]冯(píng)依:凭借,依靠。冯,同“凭”。


  本文选自《曝书亭集》卷六十七。晋祠,在山西太原市西南悬瓮山麓,为晋水发源处。西周成王时,以其地封其弟叔虞。叔虞子燮继位,因晋水而改国号为晋。后人又建祠以祭晋始祖唐叔虞,遂名“晋祠”。它是晋中第一胜地。作者于康熙五年(1666)游其地,因为此记。文章融学识、美景与人生经历于一炉,读来既长见识,又能激发游兴,在游记中别具特色。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6     标题: 游晋祠记[1](清)刘大櫆

  太原之西南八里许,有周叔虞祠[2]。祠西为悬瓮山,出之东麓有圣母庙[3]。其南又有台骀祠[4],子产所谓汾神也[5]。有泉自圣母神座之下东出,分左右二道。居人就泉凿二井,井上为亭,槛以覆之。今左井已淹,泉伏流地中,自井又东,沮洳隐见[6],可十余步乃出流为溪。浸水洄洑绕祠南,初甚微,既远乃益大,溉田殆千顷[7]。水碧色,清冷见底,其下小石罗布,视之如碧玉,游鱼依石罅往来甚适。水上有石桥,好事者夹溪流曲折为室如舟。大右乔木交荫,老柏数十株,大皆十围,其中厕以亭台佛屋[8],彩色相辉映,月出照水尤可爱。溪中石大者如马,如羊,如棋局可坐。予与二三子攝衣而登,有童子数人咏而至,不知其姓名,与并坐久之。
  山之半有寺,凿土为室,缭曲宏丽,累石级而上望之,墟烟远树,映带田塍如画[9],《山海经》云[10]:“悬瓮之山,晋水出焉。”周成王封弱弟于唐地[11],在晋水之阳,后遂名国为晋。既入赵氏[12],称晋阳。昔智伯决此木以灌赵城[13],而宋太祖复因其故智以平北汉[14]。甚哉!水之为利害也。唐高祖盖以唐公兴[15],尝祷于晋祠。既定天下,太宗亲为铭而书之,立石以祟叔虞之德。今其石在祠东,又其东为宋太平兴国之碑[16]。
  是来也,余兄奉之官徐沟[17],余偶至其署,因得纵观焉。念余之去太平兴国远矣,去唐之贞观益远矣,溯而上之[18],以及智伯及叔虞,又上之,至于台骀金天氏之裔[19],茫然不知在何代。太原之去吾乡三千余里,久立词下,又茫然不知身之在何境。山川常在,而昔之入皆已泯灭其无存。浮生之飘转无定,而余之幸游于此,无异鸟迹之在太空。然则士之生于斯世,虽能立振俗之殊勋,赫然惊人,与今日之游一视焉可也[20],其孰能判忧喜于其间哉!于是为之记。


  注释:
  [1]晋祠:在山西省太原市西南二十五公里处悬瓮山下,原为纪念周代晋国开国君主唐府叔虞而建。内有圣母殿、唐叔祠、关帝庙、水母楼等建筑,以及陏、唐松伯和“难老泉”等名胜古迹。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叔虞:周武王之子,成王之弟。成王封叔虞于唐,故叔虞亦称唐叔虞,是周代晋国的始祖。[3]圣母庙:即圣母殿,殿内有圣母(作为叔虞之母)像及精美的四十二尊侍女塑像,为我国古代雕塑珍品。[4]台骀(tái台)祠:台骀是传说中古帝王少昊(hào浩)之后裔,世为水官之长,被颛顼帝封于汾川,后来被当作汾水之神。其事见《左传》。[5]子产:即公孙侨、公孙成子。春秋时郑国贵族子国之子,先为卿,公元前543年执政,并实行政治改革,为当时著名政治家。[6]沮洳(jù rù具入):潮湿。[7]殆:将近,差不多。[8]厕:置。[9]田塍(chéng成):田间土埂。[10]《山海经》:古代地理著作,共十八篇,作者不详,多数学者认为书中各篇不是一时一人所作,其中十四篇为战国时代的作品,《海内经》则是西汉作品。书中内容主要是传说中的地理知识,其中有不少远古的神话传说。“悬瓮”二句出自《山海经北山经》。[11]周成王:用周王之子,名诵,武王死后因其年幼,由叔父周公旦摄政,成王亲政后分封诸侯,封其弟叔虞于唐。唐地:唐本为古国名,其地在今山西省翼城县西,后为周成王所灭。[12]既入赵氏:春秋末,晋国被韩、赵、魏三家所灭。三家分晋后,旧唐地属赵国。[13]智伯决水:智伯原为晋国卿,骄横跋扈,向赵强要土地,赵不与,智伯率韩、魏攻赵,引汾水灌晋阳。事见《史记赵世家》。“智”亦作“知”。[14]宋太祖:宋朝第一个皇帝赵匡胤。开宝二年(969)宋太祖率兵伐北汉,围太原,“临城南,谓汾水可以灌其城,命筑长堤壅之,决晋祠水注之。”随即“北引汾河水灌城”(《宋史太祖本纪》)。[15]唐高祖:唐朝开国皇帝李渊,贵族出身,袭封唐国公,隋炀帝大业十三年(617)任太原留守,乘隋末农民大起义之机,起兵反隋,攻入长安,不久建立唐王朝。[16]太平兴国:宋太宗赵光义的年号(976—984)。[17]奉之:刘大宾字奉之,刘大櫆之长兄。徐沟:旧县名,在山西省中部,晋祠东南不远。1952年与清源县合并为清徐县。[18]溯:逆流而上,引伸为寻源。[19]金天氏:即少昊,传说台骀是金天氏的后裔。[20]一视:等量齐观。



  刘大櫆的记游散文,多于写景中寄托身世感慨。此文记晋祠的泉池亭台,细致曲折,分明如画,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后半感概古今,叹“浮生之飘转无定”,并以穷达优喜皆可等量齐观来自我安慰,情绪颇为低沉,这是作者失意心情的又一种表现形式。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6     标题: 游九华记·(清)施闰章

  昔刘梦得尝爱终南、太华、女几。荆山,以为此外无奇秀,及见九华,始自悔其失言[1]。是说也,尝窃疑之。而李太白以山有莲花峰,改九子为九华[2]。予舟过江上,望数峰空翠可数[3],约略如八九仙人云。
  其山,外峻中夷[4]。由青阳西南行,则峰攒岫复[5],瑰奇百出;而入其中,则旷以隐[6]。由山麓褰裳[7],则寒泉数十百道,喷激沙石,碎玉哀弦;而入其中,则奥以静。盖岩壑盘旋,白云蓊郁[8],道士之所族处者[9],是为化城[10]。一峰屹然,四山云合,若群龙之攫明珠者[11],是为金地藏塔[12]。循檐送目,虚白之气[13],远接江海。而四方数千里来礼塔者,踵接角崩[14],叫号动山谷,若疾痛之呼父母,蹈汤火之求救援。道士争缘为市[15],几以山为垄断矣,宁复知有云壑乎[16]?
  于上择其可游者,曰东岩[17]。其上有堆云洞、师子石,僧屋数间,刻王文成手书[18]。文成聚徒讲学,游憩于斯,有《东岩燕坐诗》。今求其讲堂,无复知者。天柱峰最高[19],俯视化城为一盂。绝壁矗立,乳山无数,所谓“九十九峰”者。迷离莫辨,如海潮涌起,作层波巨浪。青则结绿[20],紫则珊瑚,夕阳倒蒸,意眩目夺。盖至此而九华之胜乃具。惜非闲人,不得坐卧十日,招太白、梦得辈于云雾间相共语耳。
  游以甲午岁十月[21],从之者查子素先,徐子道林。


  注释:
  [1]“昔刘梦得”四句:刘梦得,唐代诗人刘禹锡,字梦得。其《九华山歌引》说:“九华山在池州清阳县西南,九峰竞秀,神采奇异。昔予仰太华,以为此外无奇;爱女几、荆山,以为此外无秀。及今年见九华,始悼前言之容易也。”终南、太华、女几、荆山,均为名山。[2]“而李太白”二句:李太白,唐代著名诗人李白。其《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序》说:“青阳县南有九子山,山高数千丈,上有九峰如莲华。按图征名,无所依据。太史公南游,略而不书。事绝古老之口,复阙名贤之纪,虽灵仙往复,而赋咏罕闻。予乃削其旧号,加以九华之目。”[3]空翠:形容山峰高耸青翠。[4]夷:平。[5]岫(xiù):峰峦。[6]以:而。[7]褰(qiān)裳:撩起衣裳,涉水而行。[8]蓊(wěng)郁:浓密的样子。[9]道士:这里指僧徒。[10]化城:即化城寺。在九华山西南部。东晋隆安五年(401)创建。[11]攫(jué):抓取。[12]金地藏塔:在化城寺西。相传唐至德年间,新罗国王子金地藏航海来中国,至九华山聚徒讲学。坐化后,他的信徒修建了这座塔,以保存他的遗体。[13]虚白:形容一种澄澈明朗的境界。《庄子·人间世》:“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司马云:“室,比喻心,心能空虚,则纯白独生也。”[14]角崩:额角触地。[15]缘:化缘。[16]云壑:喻清高幽雅的情操。[17]东岩:在化城寺东,据说金地藏最先住在这里。[18]王文成:王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明代弘治进士,官于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卒谥文成。为明代的哲学家。[19]天柱峰:在九华山东部,为东部的第一高峰。[20]结绿:美玉名。[21]甲午岁:清顺治十一年(1654)。



  施闰章(1618—1683),字尚白,一字屺云,号愚山,又号蠖斋。矩斋,安徽宣城人。少孤,博览群籍。顺治六年(1649)进士,授刑部主事,擢山东学政,迁江西参议,分守湖西道。康熙十八年(1679)召试博学鸿儒,授翰林院侍讲,参与修撰《明史》,传侍读。闰章善诗,与宋琬齐名,人称“南施北宋”。王士禛很欣赏他的五言诗。又工古文,“为文意朴而气静”(《清史稿》本传)。著有《施愚山先生全集》,包括了《施愚山先生学余文集》、《学余诗集》、《蠖斋诗话》、《矩斋杂记》等。
  本文选自《施愚山先生学余文集》卷十四。九华山,在今安徽青阳县西南,原名九子山,因山有九峰,形似莲花,故李白改名为九华山,它与峨眉、五台、普陀合称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记作于清顺治十一年(1654),时作者三十七岁。文章名为游记,但不是单纯游记,而是借此抒发了作者清高疾俗的情怀。在作者笔下,好好的一座九华山,变成了“四方数千里来礼塔者”“叫号动山谷”的嚣喧之地,也成了僧侣们垄断生财的地方,只有那东岩的幽雅,天柱峰的高峻,还保存着九华之胜。文章即景抒情,引发议论,构思颇具特色。对于今天如何保护风景名胜区的特色,也不无借鉴意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7     标题: 游狼山记(清)张裕钊

  光绪二年秋八月[2],黎莼斋管榷务通州[3],余过焉。既望[4],与莼斋游于州南之狼山。
  山多古松桂,桧柏数百株,倚山为寺,寺错树间。最上为支云塔,危踞山颠,万景毕内[5]。迤下若萃景楼及准提[6]、福慧诸庵,亦绝幽夐[7]。所至增舍,房廊屈曲,左右苍翠环合,远绝尘境。侧身回瞩,江海荡天,近在户牗。隔江昭文[8]、常熟诸山青出林际蔚然[9]。时秋殷中[10],海气正白,怒涛西上,皓若素霓[11],灭没隐见。余与莼斋顾而乐之。
  狼山,淮扬以东雄特胜处也。江水自眠蜀径吴楚行万里,至是灏溔渺渺[12],莽与海合会。山川控引[13],界绝华戎[14],天地之所设险,王公以是慎固,古今豪杰志上之所睥睨而筹也。
  昔阮籍遭晋室之乱[16],作《咏怀诗》以见志,登广武山[17],叹悼时之无人。今余与莼斋幸值兹世,寇乱殄息[18],区内亡事[19],蕃夷绝域[20],中外以恬婜相庆[22],深忧长计,夏奚以为!余又益槁枯朽钝,为时屏弃,独思遗外身世[23],捐去万事[24],徜徉于兹山之上。荫茂树而撷涧芳[25],临望山海,慨然凭吊千载之兴亡,在挟书册,右持酒杯,啸歌偃仰[26],以终其身。人世是非理乱[27],天地四时变移,眇若坠叶与飘风[28],于先生乎何有哉?归书而为之记。



  注释:
  [1]狼山:江苏省南通市南山丘。在长江北岸,同常熟县福山隔江对峙,古时为海防重镇。[2]光绪二年:1876年。[3]黎莼斋:黎庶昌,号莼斋。见《读王弼老子注》作者介绍。榷(què)务:专卖税收事务。[4]既望:阴历每月十六日。[5]内:同“纳”。[6]迤(yǐ):延伸。[7]夐:通“迥”,远。[8]昭文:下县名。清代与常熟同城而治,今并入常熟。[9]常熟:江苏县名。在长江南岸。蔚然:草木茂盛貌。[10]殷:正。中:同“仲”。[11]素霓:白虹。[12]灏溔(hào yǎo):水无涯际貌。[13]控引:控制,牵引。[14]华戎:中华与外夷。戎,古时对西北少数民族的泛称。此暗指欧洲帝国主义侵略者。[15]睥睨(pì nì):侧目窥察。[16]阮籍:字嗣宗,三国时魏文学家。所作《咏怀》80余首,辞语隐约,表现嗟生忧时,苦闷彷徨的心情。[17]广武山:在河南荥阳县东北。楚汉相争时,刘邦和项羽在广武城东西对峙。《晋书•阮籍传》:“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18]寇乱:指太平天国革命。殄息:灭绝,平息。殄,灭绝。[19]区内:区宇,疆域内。[20]蕃夷:古时对外族的通称。蕃,通“番”。绝域:极远的地方。[21]约定:定约,结盟。[22]中外:指朝廷内外。恬婜:安乐。婜,通“熙”。[23]身世:此指所处的尘世。[24]捐:弃。[25]撷(xié):采摘。[26]偃仰:即安居,晏乐貌。[27]理:治。[28]眇:通“秒”,微小。



  张裕钊是正统的封建知识分子,非常忧心统治集团的腐败贫弱,对外屈辱,因此在这篇普通的山水游记中,也借题正话反说,痛恨国家无人“深忧长计”,他想隐循山中,正有无限感慨在言外。下笔隽洁简练,风景如画。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7     标题: 游灵岩记(清)姚鼐

  泰山北多巨岩,而灵岩最著,余以乾隆四十年正月四日自泰安来观之。其状如垒石为城墉[1],高千余雉[2],周若环而缺其南面。南则重嶂蔽之[3],重溪络之。自岩至溪,地有尺寸平者,皆种柏,翳高塞深[4]。灵岩寺在柏中[5],积雪林下,初日澄彻,寒光动寺壁。
  寺后凿岩为龛,以居佛像,度其高,当岩之十九,峭不可上,横出斜援乃登[6]。登则周望万山,殊骛而诡趣[7],帷张而军行[8]。岩*
  有泉[9],皇帝来巡[10],名之曰“甘露之泉”。僧出器,酌以饮余。回视寺左右立石,多宋以来人刻字,有墁入壁内者[11],又有取石为砌者[12],砌上有字曰“政和”云[13]。
  余初与朱子颖约来灵岩,值子颖有公事,乃俾泰安人聂剑光偕余。聂君指岩之北谷,泝以东[14],越一岭,则入于琨瑞之山。盖灵岩谷水西流,合中川水入济,琨瑞山水西北流入济,皆泰山之北谷也。世言佛图澄之弟子曰竺僧朗[15],居于琨端山,而时为人说其法于灵岩。故琨瑞之谷曰朗公谷[16],而灵岩有朗公石焉。
  当苻坚之世[17],竺僧朗在琨瑞大起殿舍,楼阁甚壮,其后颓废至尽,而灵岩自宋以来,观宇益兴。灵岩在长清县东七十里,西近大路,来游者日众。然至琨瑞山,其岩谷幽邃,乃益奇也。余不及往,书以告子颖:子颖他日之来也,循泰山西麓,观乎灵岩,北至历城,复泝朗公谷东南,以抵东长城岭下,缘泰山东麓,以反乎泰安,则山之四面尽矣。张峡夜宿,姚鼐记。



  注释:
  [1]城墉(yōng庸):城墙。[2]雉: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3]重嶂:重叠如同屏障的山峰。[4]翳高塞深,遮掩了高远处。翳(yì益):遮蔽。塞:隔绝。[5]灵岩寺:建于北魏正光年间(520—525),在山东省长清县东南之方山下,寺中有四十罗汉像、立鹤泉、佛日岩、辟支塔、摩顶松等古迹,寺周古木参天,风景优美,为游览胜地。[6]横出斜援:旁行斜攀。[7]殊骛而诡趣:山势如奔马,形态特出而有奇趣。[8]帷张而军行:山势如帷障张开,又如军队在行进。[9]岩*
  (kāo考阴平):岩之尽处。*
  :脊骨之末端。[10]皇帝:指乾隆皇帝。[11]墁(màn慢):镶嵌。[12]砌:台阶。这句意为宋以来的碑刻有的被用来做了台阶。[13]政和:北宋徽宗年号(1111—1118)。[14]泝:同溯,上溯。[15]佛图澄:又名竺佛图澄,高僧,天竺(印度古称)人,晋朝永嘉年间到洛阳,云游所至,即广建佛寺,门徒甚众。[16]朗公谷:一名琨瑞溪,竺僧朗所居处。[17]苻坚:十六国时前秦皇帝,公元357年—385年在位。



  此文与《登泰山记》为姐妹篇。前文写泰山,主要写其壮丽,此文记灵岩,则主要写其幽美。写茂林积雪,初日寒光,笔墨极省,却境界俨然,也很见描摹的功夫。此文后半联带而及灵岩一带的地理形势及历史沿革。行文有如《水经》,也是作者义理、考证、文章三统一观点的实践。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8     标题: 游庐山后记(清)恽敬

  自白鹿洞西至栗里[1],皆在庐山之阳;闻其阴益旷奥,未至也。
  四月庚申[2],以事赴德化[3]。壬戌[4],侵晨,沿麓行。小食东林寺之三笑堂[5]。循高贤堂,跨虎溪,却游西林寺[6],测香谷泉[7]。出太平宫[8],漱宝石池。甲子[9],渡江览湓口形势[10]。乙丑[11],返宿报国寺[12]。大雨,溪谷皆溢焉。
  丙寅[13],偕沙门无垢[14],篮舆曲折行润中[15],即锦润也。度石桥,为锦绣谷,名殊不佳;得红兰数本[16],宜改为红兰谷。忽白云如野马,傍腋驰去;视前后人,在绡纨中[17]。云过,道旁草木罗罗然[18],而润声清越相和答。遂蹑半云亭,睨试心石,经“庐山高”石坊[19],石势秀伟不可状,其高峰皆浮天际。而云忽起足下,渐浮渐满,峰尽没。闻云中歌声,华婉动心,近在隔润,不知为谁者。云散,则一石皆有一云缭之。忽峰顶有云飞下数百丈,如有人乘之行,散为千百,渐消至无一缕,盖须臾之间已如是。径天池口[20],至天池寺。寺有石池,水不竭。东出为聚仙亭、文殊岩[21]。岩上俯视,石峰苍碧,自下矗立,云拥之,忽拥起至岩上,尽天地为绡纨色,五尺之外,无他物可见。已尽卷去,日融融然,乃复合为绡纨色,不可辨矣。返天池口,东至佛手岩,行沉云中[24],大风自后推排,云气吹为雨,洒衣袂[23]。蹊坐升仙台[24],拊御碑亭[25],云益重。至半云亭,日仍融融然耳。无垢辞去,遂独过铁塔寺而归。
  天池之云,又含鄱岭、神林浦之所未见[26]。他日当赢数月粮居之[27],观其春秋朝夕之异,至山中所未至,亦得次第观览,以言纪焉[28],或有发前人所未言者,未可知也。



  注释:
  [1]白鹿洞:在庐山五老峰下。唐贞观中李渤与兄涉隐居读书于此,并畜一白鹿,因名。宋代为白鹿书院所在地。栗里:在庐山西南部,东晋诗人陶渊明曾居于此。这是指作者前次《游庐山记》所游的地方。[2]四月庚申:四月二十三日,时为嘉庆十八年。[3]德化:今江西九江市。[4]壬戌:四月二十五日。[5]东林寺:在庐山西北,初建于晋。[6]西林寺:在东林寺西。[7]香谷泉:在西林寺后。[8]太平宫:在东林寺东北。[9]甲子:四月二十七日。[10]湓口:在九江西,湓水入江之处。[11]乙丑:四月二十八日。[12]报国寺:在庐山西北部。[13]丙寅:四月二十九日。[14]沙门:和尚。[15]篮舆:竹轿。[16]数本:数株。[17]绡纨:白色的薄绢纱。[18]罗罗然:清疏的样子。[19]“庐山高”石坊:石坊横额有“庐山高”三字。[20]天池口:即天池山山口,在庐山中部偏西。[21]东出:当为“西出”,聚仙亭、文殊岩均在天池寺西。[22]沉云:指浓云。[23]衣袂:衣袖。[24]蹊:小路。这时谓从小路走。升仙台:又名白鹿升仙台,在佛手岩西南数百步。[25]拊:通“抚”。御碑亭:在升仙台南。亭中碑上刻有明太祖朱元璋的《周颠仙人传》,因名。[26]含鄱岭:在庐山中部偏南的半山腰。神林浦:水口名,在星子县东。这里指同年三月作者游含鄱岭、神林浦时所未见过的云海。该处云海见作者《游庐山记》。[27]赢:备足。[28]以言纪:用文字记载下来。



  恽敬(1757—1817),字子居,号简堂,武进(今江苏常州市)人。乾隆四十八年(1783)举人,以教习官京师,历富阳、新喻、瑞金等县令,以廉声卓异,擢南昌府同知,改署吴城同知。为人负气,尚名节,为忌者诬劾,以失察去官。敬肆力于古文辞,其古文得力于韩非、李斯,与苏洵为近,风格较自然奔放。与张惠言等创立“阳湖派”。著有《大云山房文稿》。
  本文选自《大云山房文稿二集》卷三。作者于嘉庆十八年(1813)三月曾游庐山南部,写了一篇《游庐山记》。同年四月再游庐山西北部,写了这篇《游庐山后记》。与前篇一样,两文重点都是在写庐山的云海变幻,但所写云海又各具特色。本文游及而提到的景点有十几处,但都一笔带过,而重点写了锦绣谷、“庐山高”石坊、文殊岩三处的云海,三处云海又各自不同,再现了庐山云海瞬息万变的飞动飘忽之美,使读者似置身其中,叹为观止。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8     标题: 游庐山黄崖遇雨记(清)袁枚

  甲辰春,将游庐山。星子令丁君告余曰[1]:“庐山之胜,黄崖为最。”余乃先观瀑于开先寺,毕,即往黄崖。
  崖仄而高,箯舆升[2],奇峰重累如旗鼓戈甲从天上掷下[3],势将压己,不敢仰视;贪其奇,不肯不仰视。屏气登颠[4],有舍利台,正对香炉峰。又见瀑布,如良友再逢,百见不厌也。旋下行,至三峡桥。两山夹溪,水从东来,巨石阻之,小石尼之[5],怒号喷薄。桥下有宋详符年碣[6],谛视良久,至栖贤寺宿焉。
  次日闻雷,已而晴,乃往五老峰。路渐陡,行五里许,回望彭蠡湖[7],帆竿排立,己所坐舟,隐隐可见。正徘徊间,大雨暴至,云气坌涌,人对面不相识。舆夫认云作地,踏空欲堕者屡矣。引路里保,避雨远窜,大声呼,杳无应者。天渐昏黑,雨愈猛,不审今夜投宿何所。舆夫触石而颠,余亦仆,幸无所伤。行李愈沾湿愈重,担夫呼謈[8],家僮互相怨尤,有泣者。余素豪,至是不能无悸。踯躅良久,犹临绝壑。忽树外远远持火者来,如陷黑海见神灯,急前奔赴,则万松庵老僧曳杖迎,唶曰:“相待已久,惜公等误行十馀里矣。”烧薪燎衣[9],见屋上插柳,方知是日清明也。
  次日雪,冰条封山,触履作碎玉声。望五老峰不得上,转身东下,行十馀里,见三大峰壁立溪上,其下水潺潺然。余下车投以石,久之寂然,想深极,故尽数十刻尚未至底耶?旁积石础碎瓦砾无万数,疑即古大林寺之旧基。舆夫曰:“不然,此石门涧耳。”余笑谓霞裳曰[10]:“考据之学,不可与舆夫争长,姑存其说何害!”乃至天池,观铁瓦,就黄龙寺宿焉。僧告余曰:“从万松庵到此,已陡下二千丈矣。”问遇雨最险处何名,曰犁头尖也。
  余五年游山皆乐,惟此行也苦,特志之。



  注释:
  [1]星子:今江西星子县。庐山在星子县北。[2]箯舆:竹制的山轿。[3]重累:重叠。[4]颠:同“巅”,山顶。[5]尼:阻挡。[6]祥符:宋真宗大中祥符年的简称,凡九年(1008-1016)。碣:石碑。[7]彭蠡湖:即鄱阳湖,在江西省北部。庐山离鄱阳湖西岸不远。[8]呼謈:大声呼痛。这里是指他们叫苦。[9]烧薪燎衣:用柴升火,烘烤衣服。[10]霞裳:姓刘,袁枚的学生。



  乾隆四十九年(1784)春,袁枚游庐山,由南麓上山,历游黄崖附近的开先寺、三峡桥、栖贤寺等名胜。这篇文章,便记游览经过。
  文章虽然记的是游览的全过程,但依游程重点写了登黄崖及遇雨两个片段。登黄崖,重点写山“仄而高”。如形容山的陡峭,群山罗立,说自己上山时仿佛觉得旗鼓戈甲从天上掷下来,既形像地描摹了山峰的各种形态,又准确地表达了仰面上登时的心理感觉。写遇雨的一段尤扣人心弦。忽晴忽雨,晴则观远处纤毫毕见,雨则漆黑一团,正是庐山气候多变的特征。作者以如椽巨笔,不但写出大雨中的遭遇,且忙中有闲,在写了舆夫多次遭险、自己也摔倒、走投无路后,还不忘点缀担夫、家僮,一笔不漏。
  游山应是一种乐趣,袁枚在这里却着意写了苦。悬崖峭壁,难以攀登。为一苦;雨中难行,频临不测,为一劳。但作者娓娓记来,把极不堪之境缕分细述,我们仍能从中品味出他的趣来。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9     标题: 游庐山记〔清〕恽敬

  庐山据浔阳彭蠡之会,环三面皆水也。凡大山得水,能敌其大以荡潏之则灵。而江湖之水,吞吐夷旷,与海水异。故并海诸山多壮郁,而庐山有娱逸之观。
  嘉庆十有八年三月己卯,敬以事绝宫亭,泊左蠡。庚辰,?星子,因往游焉。是日往白鹿洞,望五老峰,过小三峡,驻独对亭,振钥顿文会堂。有桃一株,方花,右芭蕉一株,叶方茁。月出后,循贯道溪,历钓台石、眠鹿场,右转达后山。松杉千万为一桁,横五老峰之麓焉。
  辛巳,由三峡涧,陟欢喜亭。亭废,道险甚。求李氏出房遗址,不可得。登含鄱岭,大风啸于岭背,由隧来。风止,攀太乙峰。东南望南昌城,迤北望彭泽,皆隔湖,湖光湛湛然。顷之,地如卷席,渐隐;复顷之,至湖之中;复顷之,至湖壖,而山足皆隐矣。始知云之障自远至也。于是四山皆蓬蓬然,而大云千万成阵,起山后,相驰逐布空中,势且雨,遂不至五老峰而下。窥玉渊潭,憩栖贤寺。回望五老峰,乃夕日穿漏,势相倚负。返,宿于文会堂。
  壬午,道万杉寺,饮三分池。未抵秀峰寺里所,即见瀑布在天中。既及门,因西瞻青玉峡,详睇香炉峰,盥于龙井。求太白读书堂,不可得。返,宿秀峰寺。
  癸未,往瞻云,迂道绕白鹤观。旋至寺,观右军墨池。西行,寻栗里卧醉石。石大于屋,当涧水。途中访简寂观,未往。返,宿秀峰寺,遇一微头陀。
  甲申,吴兰雪携廖雪鹭、沙弥朗园来,大笑,排闼入。遂同上黄岩,侧足逾文殊台,俯玩瀑布下注,尽其变。叩黄岩寺,跐乱石寻瀑布源,溯汉阳峰,径绝而止。复返宿秀峰寺。兰雪往瞻云,一微头陀往九江。是夜大雨。在山中五日矣。
  乙酉,晓望瀑布,倍未雨时。出山五里所,至神林浦,望瀑布益明。山沈沈苍酽一色,岩谷如削平。顷之,香炉峰下白云一缕起,遂团团相衔出;复顷之,遍山皆团团然;复顷之,则相与为一。山之腰皆弇之,其上下仍苍酽一色:生平所未睹也。夫云者,水之征,山之灵所泄也。敬故于是游所历,皆类记之,而于云独记其诡变足以娱性逸情如是,以诒后之好事者焉。
  ——选自《四部备要》本《大云山房文稿》



  译文:
  庐山处于浔阳江和鄱阳湖交会的地方,围绕着它的三面都是水。凡是大山得到水的衬托,能抵得住它的气势,让它涌荡腾跃,就称得上灵气所钟。而江和湖的水,吞吐进出,平稳宽阔,与海水不一样。所以靠海的山岭大多显得雄壮深沉,而庐山具有清逸动人的景致。
  嘉庆十八年三月十二日,我因有事渡过鄱阳湖,泊船左蠡。十三日,船停靠在星子县境,于是便前去游览。这一天前往白鹿洞,眺望五老峰,穿过小三峡,停驻于独对亭,打开锁,在文会堂止息。那里有一棵桃树,桃花正开;右边有一株芭蕉,蕉叶才刚刚抽出。月出以后,沿着贯道溪,经过钓台石、眠鹿场,转向右走到后山。成千上万棵松树和杉树象屋上的桁梁那样,横贯在五老峰的山脚处。
  十四日,经由三峡涧,登上欢喜亭。亭子已经残坏,道路非常危险。寻求李氏山房的遗址,没有能够找到。登上含鄱岭,大风在岭后面呼啸着,沿着通道吹来。风停后,爬上太乙峰。向东南方遥望南昌城,斜北远眺彭泽县,都隔着鄱阳湖,湖水清亮亮地闪烁着波光。过了一会儿,地面就象收卷席子那样,由远而近渐次隐没;再过一会儿,暗影已移到湖面中央;再过一会儿,延伸到湖岸,然后连山脚都看不清了。这才知道是云朵遮蔽了天空,由远而来。这时候四周围的山峰都一派云气腾涌的样子,而大块的浮云不计其数,成群结队,从山岭后涌起,互相奔驰追逐,布满空中,看样儿将要下雨。这样就没到五老峰而改行下山。观看玉渊潭,在栖贤寺小歇。回头望五老峰,只见夕阳透过云层的空隙照射下来,象是跟峰峦互相依靠着似的。回来,在文会堂住宿过夜。
  十五日,走过万杉寺,在三分池喝茶。离秀峰寺还有一里路左右,就望见瀑布悬挂在半空中间。等进了寺门,于是朝西面瞻望青玉峡,仔细地观望香炉峰,在龙井洗手。寻求李白的读书堂,未能找见。返回,在秀峰寺内过夜。
  十六日,去瞻云峰,迂回取道绕行过白鹤观。随即到了归宗寺,观赏了王羲之的墨池。再往西去,探访栗里的陶渊明卧醉石,卧醉石比屋子还高大,正对着涧水。途中寻访简寂观,但没有前去。返回,住宿在秀峰寺,遇见了一微头陀。
  十七日,吴兰雪带着廖雪鹭和小和尚朗园来,大声喧笑着,推门直入。于是大家一起上黄岩峰,侧身踮着脚步越过文殊台,俯身欣赏瀑布飞流直下,一直望到看不见为止。登门求访黄岩寺,踩着乱石去探寻瀑步的源头,迎着汉阳峰向上,到路行不通了才停下脚步。重又返回宿于秀峰寺。吴兰雪去瞻云峰,而一微头陀去九江。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雨。算来在山中已经五天了。
  十八日,早晨望瀑布,比下雨之前大了一倍。出山五里左右,到了神林浦,望瀑布更为清楚。山深沉沉的,一派浓郁的深青色,岩谷象用刀削过一般平直。不一会儿,香炉峰下一缕白云袅袅上升,于是成团的白云互相衔接着出现;又一会儿,满山都见团团的云朵;再一会儿,云团互相汇合成为一体。山的半腰都被云围封住了,而山腰以上和以下仍然是一色浓重的深青,这是我生平所从未见到过的。云,是水的象征,是山的灵气外泄的结果。所以我对于这次游览所经过的地方,都只大体上记述一下,而唯独对于云,特地记下它象这样地变幻奇巧,足以悦人心性、散和情兴,以留给以后的感兴趣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18 16:19     标题: 游媚笔泉记(清)姚鼐

  桐城之西北,连山殆数百里,及县治而迤平。其将平也,两崖忽合,屏矗墉回,崭横若不可径。龙溪(1)曲流,出乎其间。
  以岁三月上旬,步循溪西入。积雨始霁,溪上大声[纵]然十馀里,旁多奇石、惠草、松、枞、槐、枫、栗、橡,时有鸣巂(2)。溪有深潭,大石出潭中,若马浴起,振鬣宛首而顾其侣。援石而登,俯视溶云,鸟飞若坠。复西循崖可二里,连石若重楼,翼乎临于溪右,或曰宋李公麟之“垂云沜(3)”也;或曰后人求公麟地不可识,被而名之。石罅生大树,荫数十人。前出平土,可布席坐。南有泉,明何文端公(4)摩崖书其上曰:“媚笔之泉”。泉漫石上为圆池,乃引坠溪内。
  左丈学冲于池侧方平地为室,未就,邀客九人饮于是。日暮半阴,山风卒起,肃振岩壁,榛莽群泉、矾石交鸣。游者惊焉,遂还。是日薑坞先生(5)与往,鼐从,使鼐为之记。



  注释:
  (1)龙溪:溪水名。(2)巂(guī规):鸟名,即子规,杜鹃鸟。(3)沜(pàn判):同"泮"。半月形的水池。(4)何文端公:何如宠,字康侯,桐城人。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曾入阁辅政,卒谥文端。(5)薑坞先生:姚范,字南菁,号薑坞,姚鼐伯父。乾隆六年进士,授编修。后辞官,主讲天津,扬州书院。



  姚鼐(1732—1815),清散文家。字姬传,一字梦穀,室名惜抱轩,人称惜抱先生,安徽桐城人。乾隆进士,官至刑部郎中、记名御史。历主江宁、扬州等地书院,凡四十年。治学以经为主,兼及子史、诗文。曾受业于刘大櫆,为“桐城派”主要作家。主张文章必须以“考据”、“词章”为手段,以阐扬儒家的“义理”,并以阳刚、阴柔区别文章的风格。又发展刘大櫆拟古主张,提倡从模拟古文的“格律声色”入手,进而模拟其“神理气味”。所作多为书序、碑传之属,大抵以程朱理学为依归。所著有《惜抱轩全集》,并选有《古文辞类纂》、《五七言今体诗钞》。
  姚鼐属文融考据。词章、义理为一体的主张,于本文可见一斑。作者先写桐城西北的形胜,次写循龙溪西入,沿途所见之景物风光,而后自然地落在媚笔泉,既把媚笔泉与桐城、龙溪沿途的景物风光连为一幅完整的图画,也在人们眼前现出作者探幽赏奇的志趣。
  写媚笔泉,一是泉漫石上,为圆池,但终引坠龙溪;一是左学冲于圆池侧筑室,未就,邀客饮宴于此;并以山风骤起,游者惊然而归结尾,隐约含蓄地表现了作者积极入世、不意隐逸的情怀。
  描写生动、形象也是本文的特征。如“两崖忽合,屏矗墉回”,“大石出潭中,若马浴起,振鬣宛首而顾其侣”,“俯视溶云,鸟飞若坠”,‘啸振岩壁,榛莽群泉矾石交鸣”等向无不如是。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14     标题: 游栖霞紫云洞记(清)林纾

  栖霞凡五洞,而紫云最胜。余以光绪己亥四月,同陈吉士及其二子一弟,泛舟至岳坟下[2],道山径至栖霞禅院止焉[3]。出拜宋辅文侯墓[4],遂至紫云洞。
  洞居僧寮右偏[5],因石势为楼,周以缭垣,约以危栏[6]。据栏下瞩,洞然而深。石级需滑[7],盘散乃可下[8]。自下仰观,洞壁穹窿斜上[9],直合石楼。石根下插,幽窈莫竟[10]。投以小石,琅然作声,如坠深穴。数武以外[11],微光激射,石隙出漏天小圆明如镜焉[12]。蝙蝠掠人而过。不十步,辄中岩滴[13]。
  东向有小门,绝黑。偻而始入[14],壁苔阴滑,若被重锦[15]。渐行渐豁[16],斗见天光[17]。洞中廓若深堂[18],宽半亩许,壁势自地拔起,斜出十余丈。石角北向,壁纹丝丝像云缕。有泉穴南壁下,蓄黛积绿,㳔然无声[19]。岩顶杂树,附根石窍[20]。微风徐振,掩苒摇飏[21],爽悦心目。怪石骈列[22],或升或偃,或倾或跂[23],或锐或博[24],奇诡万态,俯仰百状。
  坐炊许[25],出洞。饮茶僧寮。余方闭目凝想其胜,将图而藏之[26],而高啸桐、林子忱突至。相见大欢。命侍者更导二君入洞。遂借笔而为之记。


  注释:
  [1]栖霞:栖霞岭,在浙江省杭州市葛岭西,一名剑门岭,又名履泰岭。旧时山多桃花,花开时烂漫如彩霞,因此得名。紫云洞:在栖霞岭上。[2]岳坟:南宁著名民族英雄岳飞的坟墓,在浙江省杭州市西湖西北岸岳王庙右侧。[3]禅院:寺院,佛寺。[4]宋辅文侯墓:墓者的生平事迹不详。[5]洞居僧寮右偏:洞在僧人住的小屋的右侧。寮:小屋。[6]“周以”二句:周围用围墙围着,又围着很高的栏杆。[7]需滑:光滑。[8]盘散:同“蹒跚”、“盘跚”,旋转着行进。[9]穹窿:象天空那样中间隆起而四面下垂。[10]幽窈莫竟:幽暗深远象没有底一般。[11]数武:几步。[12]“石隙”句:石缝里露出一块小小的天,又圆又明亮,象镜子一样。[13]辄中(zhòng种)岩滴:总是碰上岩上滴下来的水滴。[14]偻(lóu楼):低头曲背。[15]若被(pī批)重锦:好象披着几层锦绣。[16]豁:开阔。[17]斗:同“陡”,突然,陡然。[18]廓若深堂:空阔得象很深广的厅堂。[19]“蓄黛”二句:呈现着一派深绿色,静静地停留着,没有一点声响。㳔(duì对),水停留。[20]附根石窍:把根附着在石头的孔穴。[21]掩苒摇飏:轻轻地摇动。[22]骈列:并列。[23]或倾或跂(qì气):有的倾斜着,有的象踮起脚尖站着。[24]或锐或博:有的很尖,有的很大。[25]坐炊许:坐了大约煮熟一顿饭的工夫。[26]图:画。


  紫云洞的特点是奇特。文章就抓住这一点来描写。先从洞口写起,“据栏下瞩,洞然而深”,“自下仰视,洞壁穹窿斜上”,已给人奇特的感觉。进入洞中,则壁势、壁纹、泉穴、杂树、怪石,无不奇诡万状,爽悦心目,使读者眼目也为之一新。描写富有特色,文笔也生动而简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14     标题: 游三游洞记(清)刘大櫆

  出夷陵州治,西北陆行二十里,濒大江之左,所谓下牢之关(1)也。路狭不可行,舍舆登舟。舟行里许,闻水声汤汤(2),出于两崖之间。复舍舟登陆,循仄径曲折以上。穷山之巅,则又自上缒危滑以下。其下地渐平,有大石覆压当道,乃伛俯径石腹以出。出则豁然平旷,而石洞穹起,高六十馀尺,广可十二丈。二石柱屹立其口,分为三门,如三楹之室焉。
  中室如堂,右室如厨,左室如别馆。其中一石,乳而下垂,扣之,其声如钟。而左室外小石突立正方,扣之如磬。其地石杂以土,撞之则逄逄然鼓音。背有石如床,可坐,予与二三子浩歌其间,其声轰然,如钟磬助之响者。下视深溪,水声泠然出地底。溪之外翠壁千寻,其下有径,薪采者负薪行歌,缕缕不绝焉。
  昔白乐天(3)自江州(4)司马徙为忠州(5)剌史,而元微之(6)适自通州(7)将北还(8),乐天携其弟知退(9),与微之会于夷陵,饮酒欢甚,留连不忍别去,因共游此洞,洞以此三人得名。其后欧阳永叔(10)暨黄鲁直(11)二公皆以摈斥流离,相继而履其地,或为诗文以纪之。予自顾而嘻,谁摈斥予乎?谁使予之流离而至于此乎?偕予而来者,学使陈公(12)之子曰伯思、仲思(13)。予非陈公,虽欲至此无由,而陈公以守其官未能至,然则其至也,其又有幸有不幸邪?
  夫乐天、微之辈,世俗之所谓伟人,能赫然取名位于一时,故凡其足迹所经,皆有以传于后世,而地得因人以显。若予者,虽其穷幽陟险,与虫鸟之适去适来何异?虽然,山川之胜,使其生于通都大邑,则好游者踵相接也;顾乃置之于荒遐僻陋之区,美好不外见,而人亦无以亲炙其光。呜呼!此岂一人之不幸也哉!”


  注释:
  (1) 下牢关:在今宜昌市西北。(2)汤(shāng商)汤:水流的声音。(3)白乐天:白居易,乐天是他的字。(4)江州:今江西九江。(5)忠州:今四川忠县。(6)元微之:元稹,微之是他的字。(7)通州:今四川达县。(8)将北还:指由通州司马改任虢州(今河南灵宝)长史。(9)知退:白行简的字。(10)欧阳永叔:欧阳修,永叔是他的字。(11)黄鲁直:黄庭坚,鲁直是他的字。(12)学使陈公:指陈浩。学使,即提督学政,也称提学使。(13)伯思、仲思:指陈浩之长子本忠,次子本敬。


  刘大櫆(1698--1779),清散文家。字才甫,一字耕南,号海峰,安徽桐城人。 副贡,官黟县教谕。提倡古文,师事方苞,为姚鼐所推崇,是“桐城派”重要作家。论文强调“义理、书卷、经济”,要求作品能阐发程朱理学,同时在艺术形式上模仿古人之“神气”、“音节”、“字句”。所作散文,多宣扬儒家思想,并有不少应酬文字。所著有《海峰文集》、《诗集》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15     标题: 游水晶宫(清)郭嵩焘

  十二日。水晶宫总办贝尔叱函约往游,洋语谓之克立斯登巴雷司。克立斯敦,译言水晶也。适莼斋、在初、夔九、和伯、彦嘉、听帆、湘甫及马格里公邀李丹崖、日意格一饭[1],并邀至水晶宫,予亦因入一分。
  由维多利亚地方乘坐轮车,过代模斯江桥至克拉奔[2],向东行至兰海,过两小山,车路适出水晶宫后。贝尔叱迎于车次。入门皆玻璃为屋,宏敞巨丽,张架为市,环列百余。其前横列甬道,极望不可及。中列乐器堂,可容数万人列坐(其右又一小乐器堂相对,亦容数百人,别为一院)。左为戏馆,就坐小憩。又绕出其左,为水晶宫正院。巨池中设一塔亭,高可数丈,吸水出其顶。旁为海神环立,所乘若龙,两眼吸水上喷,高约数尺,张口吐水,日夜奔湃。大树环列烽十株,水晶宫最胜处也。
  曲折相接为巨屋,模仿各国形式:一埃及、一希腊、一罗马。希腊、罗马两院中,列石为人约数百,皆至精细。而罗马大礼拜堂及他室屋,多为模张之石台上,铁栅环之。日思巴尼亚建造阿刺伯回教殿堂[3],尤为奇丽。刻立各国石人像。连屋累院,目不暇给。又下入地底,亦有养鱼虾海物玻璃屋十余。有蟹形甚奇,身足皆带刺。凡环戏馆一周,转出甬道,向右亦有一院,为石池,置玻璃塔其中。树木颇繁密,石山曲折相连。每山坳塑番人数辈,或北墨利加,或南墨利加,或澳大利洲及阿非利加番人[4],有生而曳下唇使长至四五寸,或纳木杵其中,皆丑黑狰狞,略具人形而已。又多为禽兽、树木,用玻璃巨匣盛之,形如一小屋,凡列十余座。连画、张画数千,则用以求鬻者。别有一院为意大里模式。近年意大里掘地得古城一所[5],器物珍宝多存者,为图数十以纪异。小小玩具数十,及地中沙土,皆存贮之,亦嗜古之一端也。
  转出一巨楼,向水晶堂前门稍左。贝尔叱以事他适,遣其副戛尔定勒尔陪游,云贝尔叱约是夕看烟火,即在其处。其外地敞数十里,横列四巨池,前一圆池尤巨。
  回过织花机器厂,所织状如飘带,为人物花卉,比诸绣工之至精者。每一机器织十二幅,颜色各别,随所用线为之经丝,十二幅并同,机器之用全在纬丝。列屋为肆,万货具备,有专罗列中国器物者。
  就馆为食。饭毕,戛尔定勒尔邀至前楼看烟火,贝尔叱、艾约立的叱均在此迎侯。艾约立的叱为希腊人,亦总办之一。询知水晶宫凡七千余股,集费一千五百万构成此宫,其间有须收息者。近年制造修葺,费用日烦,息银多不时给。
  坐定,月出,极望数十里不见星火。俄而爆声发,直上如箭,约及数十百丈,散为五色繁点。而其下万火俱发,爆声四起,或散为五色繁点,而色相杂,又各不同。或如繁星;或如孤月直上;又如气球,随风横行至十余里,其光转绿,转红,又转白,如日光射人,月明亦为所持。已而光渐微,则一光圆中又裂为五色,圆光四出相激,又散为小圆光。其平地中万火俱发,有叠至四五层者,其光亦数变,约刻许乃息。
  忽爆声从地发,直冲而上,如万爆轰裂,现火牌楼一座。忽又爆声齐发,现宫殿一座,矗立山端,众树环之,言此温则行宫也[6]。以君主明日生辰,方居温则行宫,用以志庆。忽又爆声齐发,现君主一像,颇酷肖之。忽又爆声连发,直上丈许,成白色一道,忽奔腾而下,如瀑布之坠于崖端,火光四扬,远望之疑为水气之喷薄也。忽又爆声连发如转珠,少顷,现出五色花亭一座。忽又爆声连发,亦如转珠,现出五色大球一颗,腾空圆转不息,尤为奇绝。忽又爆声自地直冲而上,散为千万爆声,其光如金蛇万道腾跃。忽又爆声直冲而上,散为万点明星;方惊顾间,又冲而上,再散为万点明星。亦有冲上丈许,忽东出数尺,爆声随发,其光如月;又转而西出,爆声复发,其光亦同;往复六七次,如火龙之旋转,左右两座相为冲击,真奇观也。
  最后数十道齐冲而上,或如月,或如星点,或散为五色繁点;而五池周围巨火齐发,红绿相间,其光屡变。池中水一线上冲,激高逾丈许,或四五道并激,心目交眩。已而巨火中各冲出五色圆颗,其大如月,高不过丈许,腾跃而出,络绎相间,五池相环,约千百圆颗,互相击并,亦逾刻许始息,仍上冲散为五色繁点。此间奇景绝多,尤无若此次烟火之诡变者。
  仍由轮车回寓,已逾十二点钟矣。



  注释:
  [1]莼斋:黎庶昌,驻英参赞。在初:张德彝,译官。夔九:凤仪,译官。和伯:刘孚翊。彦嘉:姚岳望。听帆:张斯栒。湘甫:李荆门。均为郭嵩焘随员。马格里:英文参赞。李丹崖:李凤苞;日意格:法国人。二人为清政府派往英国学习海军的留学生监督官。[2]代模斯江:泰晤士河。[3]日思巴尼亚:西班牙。[4]北墨利加:北美洲。南墨利加:南美洲。澳大利洲:澳大利亚。阿非利加:非洲。[5]意大里:意大利。郭嵩焘光绪三年二月初九日日记载“意大里掘得古城一座,由数千年前地陷所致,其中器具尚多完备。”古城:指庞贝古城,公元79年因维苏威火山爆发被堙埋于火山灰下,1748年开始正式发掘,1860年开始学术性调查。[6]温则行宫:温莎堡。



  本文选自《郭嵩焘日记》第三卷,是作者出使英国时期、写于光绪三年(1877)农历四月十二日的日记。题目是编者所加的。
  这篇日记主要记载了白天游水晶宫和晚间观烟火两件事。文中“克立斯登巴雷司”,即英语“Crystal palace”(水晶宫)的译音。水晶宫是伦敦海德公园的一景。张德彝写于同治五年(1866)的《航海述奇》中也描写道:“此宫系在十三年前(1853),官派伯爵柏四屯所建,以铁为梁柱,上下四旁镶嵌玻璃,遥望之金碧辉煌,悦人心目,故名为水晶宫”。二文可以相参照。当时读者如能读到这些日记,一定会眼界大开、倍感新奇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15     标题: 游太室记(清)田雯

  嵩山神祠[1],在黄盖峰下,登封县东八里。祠门三重,古柏几二百株。三门之内,四岳神祠[2],分列左右。东有降神殿,绘“生甫及申”像于壁[3],剥落已半,西为御香亭,历代已来,封禅记功德地也[4]。谒岳神殿祀事毕,下西阶,古柏鳞次,桀石丛峙[5]。石上遍刊祝釐辞[6],祠官姓氏,周览移晷[7],回登天中阁少憩[8]。
  理策至山麓[9],仰视一峰入云,石色青绀如画[10],岚流雾垂[11],上合下竦,是为万岁峰[12]。其麓为入山所必经也,蓝舆行十里至中峰[13]。昔人云:“嵩山如卧眠龙而癯[14]。”望之浑成秀拔,若不知有嵚崎参差之势者[15]。及涉中峰之巅,群峰争出,若攒图之托霄上[16],烟云吞吐,日月蔽亏,林木蓊郁,鸟兽游鸣,阴晴变态,二十四峰环列于中峰[17],左右上下,不可名状。如谢绛所称玉女窗、捣衣石[18],但略括一二矣。
  东五里许为卢岩[19],岩有卢鸿一宅[20],今为寺。两山忽张,匹练下垂[21],微飙吹之则左右动,奔涧荡壑,众山皆响,为嵩山佳处。昔鸿一隐此,作《十志》以自豪[22],抱微尚,鸣高蹈已耳[23]。而来游者莫不凭襟怡情,因以思慕于其人矣。东有白鹤观[24],背负三峰,大小熊山屏其前,为嵩高之奥宅[25]。三峰多石室,远眺一室,豁达洞开,与他室异,或即谟觞室也[26]。南七里径崇福宫投龙洞[27],力疲思返。
  余以半人疾[28],未及跻嵩之绝顶也,然眺洛河[29],瞻伊阙[30],顾以历历目中矣。桑钦《水经》曰[31]:“昆仑之墟,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嵩山绝顶,直上可接。”吾欲御风而行[32],探昆仑之墟矣。又三里抵嵩阳观[33],有柏二株,大可十人围,闻在汉已为巨木,殆殷周时物。柏之奇,若雏松之新绿,香泽凝肥,翠滴人衣。坐其下,如张帷幕。谡谡风鸣[34],如闻丝竹声。旁有石幢[35],上勒唐宋人题名[36],有似杂采帖也。嵩阳观碑,屭赑丰硕[37],在观门之西,徐浩八分书[38],遒古可爱[39]。邀饮至藏书楼下,日将昳[40],遂登车以归。
  诘旦东行[41],路出箕山左[42],沿㶏水下流[43],复探石淙之胜[44],磥砢崎岖[45],负险相望。百二十里过禹州[46],达襄城境[47]。
  康熙丙子二月丙辰记[48]。


  注释:
  [1]嵩山神祠:即中岳庙。[2]四岳神祠:指中岳庙内的东岳殿、西岳殿、南岳殿、北岳殿。[3]生甫及申:用《诗经大雅崧高》诗意:“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甫,指甫侯;申,指申伯,都是周代贤臣。[4]封禅:古代帝王祭祀天地的典礼。[5]桀石:突出高起的石头。[6]祝釐(xī)辞:祭时祈福的文辞。[7]移晷(guǐ):犹言移时。晷:光阴,时间。[8]天中阁:中岳庙的前门。[9]理策:谓骑马。策,马鞭。[10]绀(gàn):深青透红的颜色。[11]岚:山中雾气。[12]万岁峰:在嵩山太室正南峰下,为登岳正道。[13]蓝舆:即“篮舆”,竹轿。中峰:即太室中峰,俗称嵩顶。[14]“昔人云”二句:指明代袁宏道《嵩游记》所说:“古云‘华山如立,嵩山如卧’。二语胜画,非久历烟云者,不解造是语也。然余谓华山如峨冠道士,振衣天末,嵩则眠龙而癯者也。”[15]嵚(qīn)崎:山峰高峻的样子。[16]攒:取合。[17]二十四峰:指青童峰、黄盖峰、浮丘峰、三鹤峰、遇圣峰、万岁峰。玉镜峰、狮子峰、虎头峰、起云峰、凤凰峰、金壶峰、华盖峰、玄龟峰、卧龙峰、会仙峰、子晋峰、玉柱峰、老翁峰、玉人峰、玉女峰、独秀峰、积翠峰、太白峰。[18]谢绛:字希深,杭州富阳(今属浙江)人。宋真宗大中祥符进士。官至兵部员外郎、知制诰。所称玉女窗、捣衣石:见谢著《游嵩山寄梅殿丞书》:“窥玉女窗、捣衣石,石诚异,窗则亡有。”[19]卢岩:唐代卢鸿一隐居处,在太室东。[20]卢鸿一:字颢然,范阳(今北京市)人,唐代隐士,博学善书,隐居嵩山。[21]匹练:喻雪白如练的瀑布。[22]《十志》:指《终南十志》。[23]高蹈:指隐居。[24]白鹤观:在遇圣峰下。[25]奥宅:幽深的住处。[26]谟觞室:唐代冯贽《记事珠》中曾记载说:“嵩高山下有石室,名谟觞,内有仙书无数,昔仙人方回读书于内,玉女进以饮食。”[27]崇福宫:即万岁峰万岁观。唐高宗时改称太乙观,宋改称崇福宫。投龙洞:即“嵩洞”,亦名“龙简洞”。据《嵩山志》载:“金元时,遣祭中岳,必奉金龙玉简投诸嵩洞。”[28]半人疾:这里指脚疾。晋苻坚因习凿齿有脚疾,因称习为半人。见《襄阳耆旧传》。[29]洛河:在河南省西部,为黄河下游南岸的大支流。[30]伊阙:山名,又名阙塞山、龙门山。在河南洛阳南。因两山相对如阙门,故名。[31]桑钦:字君长,河南人,汉代学者,相传《水经》为其所著。后郦道元作注,名《水经注》。[32]御风:乘风。[33]嵩阳观:在太室南麓,北魏时创建。[34]谡谡(sù):风声。[35]石幢(chuáng):佛教寺庙中用以刻经的石柱。[36]勒:刻。[37]屭赑(xì bì):传说中龙生九子,一名屭赑,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驮碑的大石龟。[38]徐浩:字季海,越州(今浙江绍兴)人。唐代书法家,官至太子少师。八分书:即汉隶。[39]遒古:遒劲有古风。[40]昳(dié):午后日偏斜。[41]诘旦:明旦,明朝。[42]箕山:又名许由山,在太室东南约二十里。[43]㶏(yīn)水:古水名,为河南颍水三源中的中源。[44]石淙:指平洛水。水两边奇石攒立,变化万千,风景秀美。[45]磥砢(lěi luǒ):同“磊砢”,山石堆积众多的样子。[46]禹州:治所在今河南禹县。[47]襄城:治所在今河南襄城。[48]康熙丙子二月丙辰:康熙三十五年二月三十日。即1696年4月1日。


  田雯(1635—1704),字纶霞,又字紫纶,号山[上艹下疆]子,晚号蒙斋,山东德州人。康熙三年(1664)进士,授中书舍人,累迁工部郎中,督学江南。历官至户部侍郎致仕。他记诵宏博,力崇古学。《四库全书总目》谓其“诗文皆组织繁富,锻炼刻苦,不肯规规作常语”。其古文意在新警。著有《古欢堂集》、《山[上艹下疆]诗选》、《长河志籍考》等。
  本文选自《古欢堂集记》卷一。作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太室,指中岳嵩山,在今河南登封县北。因山上有石室,故称太室。本篇记载了一天的游程,描写了嵩山的地位和气概。由于作者的身份和心境,论者认为,本文“显于达官风度,具有台阁格调”,是有道理的。虽然如此同,但文章构思精巧,表现含畜,而其写景状物,亦生动传神,李慈明称其“记山水之胜,多警秀,有六朝语”,这也是文章为后人传诵的原因。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17     标题: 游天台山记(清)洪亮吉

  天台山者,山水清深,灵奇栖止之所也。其径路泅殊,卉草亦别,霜霰异色,风霜态歧。
  山最幽者为琼台。沈埋沧冥,凌厉世宙。金碧之影见层霄之中,云霞之光衣九地之表。山花抽篮,圆叶疑扇;林翼接翠,和声同琴。樵踪蛇纤,升降数十;石脊猱奋,回皇半时。岩果润肺,作朝霞之红;灵泉清心,漾夕涧之绿。双阙峙其前,绝壑振其表。霜同剥藓,偶印来踪。云与昔贤,难停去影。登陟既疲,久坐石室,作华化五禽戏乃返。
  最奇者为石梁。长不计丈,狭仅盈飓。潜蛇窥而甲惊,飞鸟过而魄堕。余斋心既空,往志益奋。青苔十层,去履不啮;飞瀑万仞,来国未眩。遂休神于蓝桥,啸咏于碧涧。飞花积衣,重至盈寸;惊笋碍帽,长皆及寻。至鱼鳖啖其影,而步不移;猿猱摄其神,而坐不返。盖浑浑乎身世两忘焉。
  最高者为华顶。此山本斜侵东溟,高压南峤。乌兔重选,文辉于其巅;鱼龙万千,出没乎其趾。于是山栖谷汲、餐松饵柏之士无不萃焉。结茅以居者至七十二所,类皆委形神于土木,冀寿命于金石者也。灵雨界山,春霰迷谷,余与清凉僧振履欲往。笠飘于上,衣裂于下;隔岁槲叶,横来吓人;径时飓风,险欲飞客。土人云“海雾至重,即上亦无所睹也。”重以松桧拔地,振龙驾之金;尘霾蔽天,现蚊蛟之影。凛然瑟然,半道乃返,距顶尚百步耳。
  最丽者为赤诚。水复注水,云头已穿;山仍戴山,日脚亦碍。途经百盘,望乃飓尺。施丹埤霓之上,焕采乾坤之中。晴日堕而转红,冻雨洗而逾赤。游客十憩,方臻松扁;巢食百飞,乃届石窦。一塔冠斗,双桥冒虹。降尊万树,疑飞仙之饭桃;元官一区,云化人之委蜕。与神澄澈,视听凝一,而游遂止于此矣。
  凡居山者五日,耳疲于听,而鸿蒙之响万劫不停;目倦于观,而倘恍之形六时屡变。手劳于笺记,而腕不欲休;心痒于描摩,而兴不可遏。遂至揭藏经之纸竞写记游。坐团蕉之“僧,愿传诗诀,亦可谓方外之胜游,尘表之奇福矣。
  凡宿清凉寺、方广寺、桐柏宫者各一夕,雨阻国清寺者二夕。所历者,为腾空岭,万年岭,寒风岭,桐柏南峰、北峰,赤诚上寺坡、下寺坡,共得诗三十首。
  时嘉庆十年二月十一日也。


  题记:本文开篇对天台山的景致作了总体的概括,山高水清,又奇栖止,径路、卉草、霜霰之色、风霜之态都具天台特色。三言两语,不仅勾勒出天台的殊异,亦给读者一个悬念。接着,作者重墨描绘了最幽之琼台、最奇之石梁、最高之华顶、最丽之赤城四处形胜。既言最,则幽者不独琼台,奇者亦不独石梁。幽、奇、高、丽,天台之美也。在写天台之美时,处处突出天台之殊异,如:“山花抽篮,圆叶疑扇”,“卉草亦别”;“樵踪蛇纤,升降数十”,“径路迥殊”;“霜同剥藓”,色异态歧;“偶印来踪”,山水幽深。美与殊回环照应,浑然一体。这种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既严谨,又不失活泼。
  文章运用四六句式,语言清丽,节奏感强,读起来甚具韵味。


  作者简介:洪亮吉(1746-1809),字君直,一字稚存,号北江,江苏阳湖(今常州市)人。乾隆五十五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视学贵州。嘉庆时因批评朝政而遗戍新疆伊犁,不久赦还,改号更生居士。通经史、音韵训估及地理之学。论学之作颇多。亦工诗文,其骄文颇负时誉。因亲践西北、西南边远地区,所以所写山水小品多描绘奇丽景观和少数民族风土人情。有《春秋左传诂》、《洪北江全集》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18     标题: 游瓦官寺记(清)王士祯

  金陵城西南隅最幽僻处,古瓦官寺在焉。邓太史元昭招予结夏万竹园[1]。园与寺邻,喜胜地落吾手也。时方懊甚[2],忽云叶四垂,雨如屈注,淮水暴涨三四尺。高柳青溪,御风以往[3],至风游寺,即上瓦官也。按葛寅亮记云,寺一更于升元[4],再废于崇胜[5],戒坛洪武初荡然无存。其地半入骁骑仓[6],半入徐魏公族园[7]。万历十九年[8],魏公慨然布金[9],遂复瓦官升元之旧。
  殿左空圃有土阜[10],高丈许,上多梧桐林,即古凤凰台址[11]。今寺去江远甚,台仅培塿[12],不可以远望。太白诗所谓“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13],故迹沧桑[14],不可复考。太史谓瓦官旧在城外,濒于江[15],明初广拓都城[16],始入城内云。
  稍西南为下瓦官寺,藤梢橘刺,数折始得寺门,清迥视上瓦官不啻过之[17]。寺有唐幡[18],相传天后锦裙所制[19]。锦作浅绀色[20],云龙隐起,四角缀十二铃。陆龟蒙《古锦记》云,瓦官寺有陈后主羊车一轮,武后锦裙一幅。今羊车不可见,而此裙宛然。又志,称师子国玉佛[21]、戴安道佛像[22]、顾长康《维摩图》[23],为此寺三绝。皆化去。老狐看朱成碧[24],以此狐媚世尊[25],勿乃不可?顾千载而下[26],犹与金石同寿,事固有不可解者矣。六朝时,名僧支道林、法汰之流,皆居此。顾虎头、伏曼容宅正在寺侧[27],风流弘长,于古为最,殊恨古人不我见也。
  入万竹园,饮青嶰堂,出华林部奏伎堂侧,琅玕万个[28],流云欲归,蝉鸟乱鸣,意高枕此中,不复成梦。堂前有池如半规,烟雾荸郁[29]。太史云池每夕必有气,絪缊轮囷[30],登阁望之,如匹练然。漏下三十刻,相约以明日访六朝松石,乃别去。



  注释:
  [1]邓太史元昭:邓旭,字元昭,清寿州人,顺治进士。曾为翰林院检讨,故称太史。著有《林屋诗集》。[2]懊(yù玉):暖。[3]御风:乘风。[4]升元:五代时南唐主李璟年号。[5]崇胜:待考。或为误刻。[6]骁骑(jì计)仓:禁军粮仓。[7]徐魏公:徐达,明代开国功臣,封魏国公。[8]万历:明神宗年号。万历十九年:1591年。[9]布金:施舍金钱。[10]土阜:土丘。[11]凤凰台:故址在今南京市南。相传南朝宋元嘉间,有凤凰来集于此,时人因建此台。李白有《登金陵凤凰台》诗,描述登望所见之景:“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12]培塿(pǒu lóu剖楼):小土丘。[13]“一风三日”二句:见李白《横江词》。[14]故迹沧桑:谓瓦官寺年代久远,中间变化很大。神话传说古代仙女麻姑,曾历经沧海三次变为桑田。后遂以“沧桑”比喻世代环境的变化。[15]濒于江:靠近长江。[16]拓:扩建。[17]清迥句:谓下瓦官环境的清幽,超过上瓦官。不啻(chì斥),不仅。[18]幡:同“旙”,长方下垂的旗子。[19]天后:武则天,文水人,唐太宗才人。太宗死,出为尼;高宗立,复入宫,为皇后。高宗死,则天自立为帝,国号周。[20]绀(gàn):红青色。[21]师子国:古国名,即今斯里兰卡。《唐书西域传》:“师子居西南海中,延袤二千余里,能驯养师子,因以名国。”师,同“狮”。[22]戴安道:戴逵,字安道,晋谯国人,博学,善鼓琴,工书画。[23]顾长康: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晋无锡人,博学多能,尤善画。维摩:人名,维摩诘的简称,释迦牟尼在世时的一个居士。佛经中《维摩经》,即维摩诘所说的佛理。[24]老狐:指武则天。看朱成碧:古代以朱为正色,碧属杂色。“看朱成碧”,比喻以假乱真,是非混淆。[25]狐媚世尊:旧时以狐性狡猾,善能迷感人,因称谄媚惑人为“狐媚”。骆宾王《为徐敬业以武后临朝移诸郡县檄》:“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世尊,称指皇帝。[26]顾:乃,竞。[27]伏曼容:南朝宋时安丘人,字公仪,善《老子》、《易经》。着有《周易集解》等。仕宋官至司马。[28]琅玕(lnág gān狼干)万个:琅玕,美玉名,借称竹。个,竹一枝。《史记货殖列传》:“竹竿万个。”[29]荸(bó勃)郁:同“勃郁”,浓盛貌。[30]絪缊(yīn yūn因晕):同“氤氲”,气盛貌。轮囷(jùn菌):同“轮箘”,旋绕貌。


  本文选自《渔洋文略》卷四。瓦官寺,寺名,在今南京市南,一名升元阁,南朝梁时建,高二十四丈,为江南名刹。本文记述瓦官寺的沿革、寺内的设置,以及游历时所感。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18     标题: 游万柳堂记〔清〕刘大櫆

  昔之人贵极富溢[2],则往往为别馆以自娱[3],穷极土木之工,而无所爱惜。既成,则不得久居其中,偶一至焉而已,有终身不得至者焉。而人之得久居其中者,力又不足以为之。夫贤公卿勤劳王事[4],固将不暇于此;而卑庸者类欲以此震耀其乡里之愚[5]。
  临朐相国冯公[6],其在廷时无可訾[7],亦无可称。而有园在都城之东南隅。其广三十亩,无杂树,随地势之高下,尽植以柳,而榜其堂曰“万柳之堂”[8]。短墙之外[9],骑行者可望而见其中。径曲而深,因其洼以为池,而累其土以成山;池旁皆兼葭,云水萧疏可爱。
  雍正之初,予始至京师,则好游者咸为予言此地之胜。一至,犹稍有亭榭。再至,则向之飞梁架于水上者,今欹卧于水中矣[10]。三至,则凡其所植柳,斩焉无一株之存。
  人世富贵之光荣,其与时升降,盖略与此园等。然则士苟有以自得,宜其不外慕乎富贵。彼身在富贵之中者,方殷忧之不暇[11],又何必朘民之膏以为苑囿也哉[12]!


  注释:
  [1]万柳堂:康熙年间刑部尚书冯溥之园林别墅。元朝宰相廉希宪曾在京西丰台(一说在钓鱼台)侈建别墅“万柳堂”,冯溥借其名为自己别墅之名。[2]富溢:极富。[3]别馆:即别墅,指住宅以外另建的园林馆舍。[4]勤劳王事:为朝廷辛劳效力。[5]“而卑庸”句:意为卑陋庸俗之辈想以此向家乡的愚民百姓炫耀。[6]冯公:即冯溥,山东临朐人,顺治进士,曾任吏部侍郞,康熙时擢为刑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颇得康熙信任,曾广为清廷网罗人才。《清史稿》有传。[7]訾:指责。[8]榜:题名。[9]短墙:矮墙。[10]飞梁:悬空修建的桥梁。欹卧:倾倒。欹(qí奇)倾斜。[11]殷忧:深忧。[12]朘(juān捐):剥削。苑囿(yòu又):园林。




  译文:
  过去的人,富贵到了极点,就往往要建造别墅来供自己享乐,竭尽建筑艺术的精巧,而不惜一切代价。等到建成,却不能常常住在别墅中,只是偶然去一次而已,甚至有的终身都没有去过。而能够常住在里面的人,却又无力去建造别墅。其实,贤能的公卿大夫忙于国家的事务,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这种事,只有庸俗贪卑的人,大都想用建造豪华别墅向家乡那些无知的人夸耀,使他们感到震惊。
  康熙朝的宰相、临朐人冯溥,当他在朝任职时,所做过的事既没有可以指责的,也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只是他有座别墅园林在城的东南角。园的面积有三十亩,园中没有一棵杂树,随着地势的高低,全部种的是柳树,因而题写园中的堂名为“万柳之堂”。在矮墙的外面,骑马经过的人可以望见。园中曲曲折折的小路通向深处,利用园中低洼的沼地,建成了池塘,又堆积泥土,造出了假山;池塘边都长满了芦荻,云彩和池水疏落映衬,可爱极了。
  雍正初年,我刚到北京,喜欢游玩的朋友都对我介绍万柳堂的胜景。我第一次到万柳堂,还多少有些亭台水阁;第二次到那里,以前凌空架在水上的高桥,已斜卧在水中了;第三次去,则凡是园中所种的柳树,都象斩过一样,没有一棵留存了。
  人世间富贵的荣耀,它总是随着时间有升有降,大概也和这个万柳堂园一样。那么士大夫如果能够自己有所领悟的话,就应该不再羡慕富贵这样的身外之物。那些已经置身在富贵之中的人,正应当深忧也来不及,又怎么能搜刮百姓的脂膏来建造园林呢?!



  这也是一篇讽世之作。文中写万柳堂之景不过数语,更多的篇幅,则借万柳堂之兴衰,叹富贵之不可恃,井进一步指责“贵极富溢”的官僚“朘民之膏”以供其逸乐,“穷极土木之工而无所爱惜”。文虽板简,而寓意颇为深远,耐人寻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19     标题: 游武夷山记(清)袁枚

  凡人陆行则劳,水行则逸。然游山者,往往多陆而少水。惟武夷两山夹溪,一小舟横曳而上,溪河湍激,助作声响。客或坐或卧,或偃仰,惟意所适,而奇景尽获,洵游山者之最也。
  余宿武夷宫(1),下曼亭峰(2),登舟,语引路者曰:“此山有九曲名(3),倘过一曲,汝必告。”于是一曲而至玉女峰(4),三峰比肩,睪如也(5)。二曲而至铁城障(6),长屏遮迣,翰音难登(7)。三曲而至虹桥岩(8),穴中庋柱栱百千,横斜参差,不腐朽亦不倾落。四、五曲而至文公书院(9)。六曲而至晒布崖(10),崖状斩绝,如用倚天剑截石为城,壁立戌削(11),势逸不可止。窃笑人逞势,天必夭阏之,惟山则纵其横行直刺,凌逼莽苍(12),而天不怒,何耶?七曲而至天游(13),山愈高,径愈仄,竹树愈密。一楼凭空起,众山在下,如张周官《王会图》(14),八荒蹲伏(15);又如禹铸九鼎(16),罔象、夔魈(17),轩豁呈形(18)。是夕月大明,三更风起,万怪䠮踔,如欲上楼。揭炼师能诗(19)与谈,烛跋(20),旋即就眠。一夜魂营营然(21),犹与烟云往来。次早至小桃源、伏虎岩(22),是武夷之八曲也。闻九曲无甚奇胜,遂即自崖而返(23)。
  嘻!余学古文者也,以文论山:武夷无直笔,故曲;无平笔,故峭;无复笔,故新;无散笔,故遒紧(24)。不必引灵仙荒渺之事。为山称说,而即其超隽之概,自在两戒外别竖一帜(25)。余自念老且衰,势不能他有所住,得到此山,请叹观止(26)。而目论者犹道余康强(27),劝作崆峒、峨眉想(28)。则不知王公贵人,不过累拳石,浚盈亩池,尚不得朝夕游玩;而余以一匹夫,发种种矣(29),游遍东南山川,尚何不足于怀哉?援笔记之,自幸其游,亦以自止其游也。



  注释:
  (1)武夷宫:即冲祐万年宫,在大王峰南麓。始建于唐天宝年间,名天宝殿。后改会仙观,清名冲祐万年宫。(2)曼亭峰:即幔亭峰,一名铁佛嶂。其形如幄,顶平旷。相传有神人降此峰,自称武夷君,设宴请众乡人。(3)九曲:武夷溪水曲折,中有九个较大的弯道,故称九曲。三十六峰即在九曲之内,自宋以来有“溪曲三三水,山环六六峰”之语。(4)玉女峰:山形孤峙独秀,如美女伫立,故名。周围有妆镜台、浴香潭等景。与兜鍪峰并立于二曲之溪南。(5)睪(gāo)如:高的样子。(6)铁城嶂:亦名挂榜岩。山石黝润,深苍如铁,壁立如板,故名。(7)翰音:《礼记曲礼》:“凡祭宗庙之礼,……羊曰柔毛,鸡曰翰音。”也指飞向高空的声音。《易中孚》有“翰音登于天”之句。此处或可释为飞禽难越,或可因山如屏障,高飞的声音也超越不过。(8)虹桥岩:在三曲,山悬崖洞中架有桥板,历千年而不朽。(9)文公书院:初名隐屏精舍、武夷精舍,在五曲,为宋朱熹讲学处。宋末扩建为紫阳书院,有仁智堂、隐求室、晚对亭等,今多圯废。(10)晒布崖:在六曲。崖上平坦,如剑削然,垂直竖立。(11)戌削:陡峭。(12)莽苍:指天空。(13)天游:天游峰,在仙掌岩边。以其高耸入云,人行其上如游天上,故名。峰顶有一览亭。又有天游观、胡麻洞、妙高台等胜,称武夷第一胜地。(14)周官《王会图》:周公以王城建成,大会诸侯,创朝仪贡礼,史官因作《王会篇》,以纪之,见《逸周书》。后人绘诸侯百官朝拜盛况为《王会图》。(15)八荒:八方蛮荒之地。(16)禹铸九鼎:传禹收九州之金,铸九鼎以象百物。《左传》宣公三年:“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枚,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17)罔象:传说中的水怪。夔(kuí):传说中山林中的精怪。魈:山林之怪。《抱朴子登涉》云形如小儿,独足向后。(18)轩豁:形象鲜明。(19)揭炼师:好揭的道士。炼师是对道士的尊称。(20)烛跋:蜡烛点完燃尽。(21)营营:往来盘旋貌。(22)小桃源:在三仰峰下。宋天圣年间,石崖坍叠,相倚成门,过石门则有田园庐舍,类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故名。伏虎岩:在八曲,状如罗汉伏虎。(23)自崖而返:语出《庄子山木》:“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自崖而反。”后常用作送别之辞。这里借用字面意思,意为到此而回头。(24)遒紧:结构紧凑,语言精炼。(25)两戒:《新唐书天文志》:“一行以为天下山河之象,存乎两戒。”两戒,南戒相当于四川、陕南、河南、湖北、湖南、江西、福建一带,北戒相当于青海、陕北、山西、河北、辽宁一带。在两戒外,指与天下名山气势不同。(26)观止:言所见臻于完美,无以复加。(27)目论:从表面上揣度。(28)崆峒:在甘肃平凉市西,为西北名山。峨眉:在四川峨眉县西南,山势雄伟,多石龛洞穴,有云海伟光之胜景。(29)种种:头发短少的样子。喻年老。



  本游记作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
  武夷山在福建省崇安县西南,以溪泉山林闻名天下。十里之中、九曲之内,丹山绿水,诡异奇现,有大王峰、幔亭峰、天游峰等名胜。南朝顾野王记山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美哉河山,真人世之希觏。”对武夷九曲,前人记之已多,后人再记, 很容易重复;但游武夷又必记九曲,这使游记措笔增加了难度。袁枚这篇游记采取了虚实结合的写法。先以数语从山的形势与游者的乐趣上概括武夷的迷人之处,然后对九曲—一点染,以溪水的曲折、山的峭拔为中心,进而以自己在文学创作中的感受来论山的奇特,畅言人生哲理。既把景色呈现在读者面前,又激起人们深层次的思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19     标题: 游西陂记(清)管同

  嘉庆十二年四月三日,商丘陈燕仲谋、陈焯度光招子游宋氏西陂。破自牧仲尚书之没,至于今逾百年矣。又尝值黄河之患,所谓芰梁、松庵请名胜,无一存者。独近被巨术数百株,蓊然青葱,望之者若云烟帷幕然。路人指言日:“此宋尚书手植树也。” 既入陂,至赐书堂,晤其主人,出王牢石谷所为六境图,尤展成、朱锡匕诸公题咏在焉。折而西,有小屋一区,供尚书遗像。其外则巨石市地如散石。主人曰:“此良岳石护,先尚书求以重价,而使王恽用画法叠为假石,其后为河水所冲败,乃至此云。”闻其言,感叹者久之。
  抵暮皆归,饮于陈氏仲谋。度光举酒属予日:“子局为记?”嗟夫!当牧仲尚书以诗文风雅倾动海内,一时文士景从响应,宾客园林之胜,可谓壮哉!今始百年,乃令来游者徒慨叹于荒烟蔓草之外,盖富贵固无常矣,而文辞亦何种于是也?士亦舍是而图其大且远者,其可已。是为记。



  题记:这篇小品,不写宾客园林之胜,而是通过宋氏西陂的破败荒芜、萧条凄凉的现状描写,慨叹人生短促,富贵无常。景物中融注了人事沧桑和哲理的顿悟。
  西陂来尚书故第,已不再是昔日的繁华热闹,唯有尚书手植巨树,郁郁葱葱,望之如碧云翠雾;庭园中堆叠的假山已被洪水冲倒,太湖石如棋子般散落院中;宋尚书当年以诗文倾倒海内,学人士子无不向往,如今世事更迭,令人感到凄怆。从而告诉人们做人应“图其大远者”,不能只图眼前富贵,应孜孜不倦地为国为民立德立功,人生才会有永恒不朽的意义。文章景中有情,立意新颖,于游记中领悟人生哲理,意味深长。



  作者简介:管同(1780—1831),字异之。清江苏上元(今南京市)人。受业于姚国,为桐城派后期的重要作家。道光五年中举,曾在同学安徽巡抚邓廷帧幕中教过书,一生没有做官。他的文章简洁明畅,条理清晰,但内容多提倡封建伦理道德。著有《因寄轩文集》、《七经纪问》、《文中子考》、《战国地理考》、《皖水词存》、《孟子年谱》等。



  游西陂记(清)管同
  嘉庆十二年四月三日,商邱陈燕仲谋、陈焯度光招予游宋氏西陂。陂自牧仲尚书之没,至于今逾百年矣。又尝值黄河之患,所谓芰梁、松庵诸名胜,无一存者。独近陂巨木数百株,蓊然青葱,望之若云烟帷幕然,路人指言曰:“此宋尚书手植树也。”
  既入陂,至赐书堂①,晤其主人,出王翚石谷②所为六境图③,尤展成、朱锡鬯诸公题咏在焉④。折而西,有小屋一区,供尚书遗像。其外则巨石布地如散棋,主人曰:“此艮岳石⑤也,先尚书求以重价,而使王翚用画法叠为假山,其后为河水所冲败,乃至此云。”闻其言,感叹者久之。
  抵暮皆归,饮于陈氏仲谋。度光举酒属予曰:“子曷为记?”嗟夫!当牧仲尚书以诗文风雅倾动海内,一时文士景从响应⑥,宾客园林之胜,可谓壮哉!今始百年,乃令来游者徒慨叹于荒烟蔓草之外,盖富贵固无常矣,而文辞亦何裨于是也?士亦舍是而图其大且远者,其可已。是为记。



  注释:
  ①赐书堂:安置皇帝赐书的房子。据宋荦《漫堂年谱》,从康熙三十八年起,皇帝曾多次给宋荦亲笔写字赐书,宋荦在其所建御书楼收藏。②王翚石谷:王翚,字石谷,虞山(今江苏常熟)人,清初著画家。③六境图:宋荦《西陂杂咏》共六首,分咏渌波村、钓家、纬萧草堂、松庵、芰梁、放鸭亭六境。王石谷以此为图。④尤展成:尤侗,字展成,清初文学家、戏曲家。朱锡鬯:朱彝尊,字锡鬯,清初文学家。他们在六境图上有所题咏。⑤艮岳石:太湖石之类的奇石。宋徽宗令朱勔在江南搜求太湖石,运往汴京(今河南开封),在城东北修所谓的“艮岳”(在八卦的方位中东北属“艮”)。⑥景从响应:如影之随形,如音之相应。景,同“影”。贾谊《过秦论》:“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0     标题: 游西湖(清)李慈铭

  二十二日,客钱塘[1]。偕同辈两人,步出钱塘门,游西湖,小憩断桥[2]。碧天方晴,韶昼初永[3]。静水如语,薄云不峰[4]。寺呈林隙,塔表烟际[5]。四山围暝[6],潮间在松。六桥截阴,湖光乱柳[7]。随步屧堤上[8],凉绿画人[9],残红过屐[10]。
  至平湖秋月亭品茗[11],俯栏而语,水吐鱼沫,槛生雾淞[12]。仰面视天,急雨已住。遂促步至圣因寺雇舟[13],仅留小舫两三,皆以迫暮不肯行,乃冒沐而归。潮气贯白[14],岩霏划青[15],村瀑尽飞,浦絮急裹[16]。菰蒲万叶[17],齐鸣树间;楼阁千层,半入云里。洒幔作波,梵钟接暮[18]。余笑谓友人曰:“此所谓‘晴峰不如士雨湖’也[19]。”林溆纳帆[20],百十如鹜[21]。瓜艇持伞[22],三两若鸥。俄倾雨霁[23],整裳入城。



  注释:
  [1]客钱塘:做客于钱塘(杭州),即在杭州停留。旧城西门有四,其一叫钱塘门。[2]小憩(qì气):稍事休息。断桥:在西湖东北侧。[3]韶昼:美好的春日。初永:正长。此时在早晨。[4]薄云不峰:天上只飘拂着淡淡的白云,没有形成峥嵘的山状。[5]塔表烟际:远处的寺塔表露在烟霞的顶端。[6]四山:西湖三面环山。围暝:雨后山峰呈现出的青居翠之色。[7]“六桥”二句:湖内西侧苏堤上长满杨柳,形成一道浓荫,湖光柳色相互掩映。六桥,苏堤堤身上的六座桥梁。[8]屧(xiè泻):木屐(jī基),木底有齿的鞋。这里用作动词,踱上。[9]凉绿画人:游人在绿柳凉荫下,如处画中。[10]残红过屐:被风吹落的花瓣飘过脚下。[11]平湖秋月亭:西湖北侧胜景。品茗:吃茶。[12]槛生雾淞:栏杆上挂满了水珠。雾淞,木上所凝结的雾露。[13]促步:快走。圣因寺:在西湖东侧。[14]潮气贯白:湖中潮气上连白云。[15]岩霏划青:岩洞中的云气划断了青冥之色。[16]浦絮急裹:水口的柳絮被冲击得打转。[17]菰(ɡū姑):蔬菜名,生在水边。蒲:菖蒲,水边所生的多年草木植物。[18]梵钟接暮:寺院的钟声回荡在暮色当中。[19]晴峰不如雨湖:是说西湖雨景胜过晴景。[20]林溆(xù叙):指湖边停泊船只的小港。溆,水边。[21]鹜(wù务):野鸭。[22]瓜艇:小船。[23]雨霁(jì纪):雨止青晴。



  李慈铭(183O—1894),字㤅伯,号莼客,浙江会稽(今绍兴)人,清末文学家,著作以《越缦堂日记》较著名。
  本篇选自李慈铭《萝庵游赏小志》,为记游的随笔。这篇游记小品显著的特点有二。一,它侧重于描绘西湖的雨景和游人在雨景中的具体感受;二,语言齐整,多用四字句,并且很注意文句的对偶和词藻的典丽,节奏和谐,富于音乐美。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0     标题: 游仙都峰记(清)袁枚

  或告余曰:“子从雁宕归[1],则永嘉之仙岩[2]、缙云之仙都峰,均可游焉。”余谨识之。误记仙岩为归途之便,舟行十里,方询土人。曰:“南北殊路矣。”心为缺然[3]。及至缙云,以仙都谋之邑宰[4],有难色,以溪涨辞。余遂绝意于游。
  行三十里,止黄碧塘。日已昳,望前村瓦屋鳞列,从隶曰:“此虞氏园也,盍往小憩?”如其言,园主迎入茗饮,未暇深语,仍还旅店。将弛衣眠,闻门外人声嘈嘈,则虞氏昆季,曰:“别后见名纸,先生即袁太史乎?”曰:“然。”乃手烛上下照,唶且骇曰[5]:“我辈幼读先生文,以为国初人,年当百数十岁。今神采若斯,是古人复生矣。愿须臾留,明日陪游仙都。”余未及答,而少者卷帐,长者捧席,家僮肩行李,已至其家,折塈张饮[6]。
  次日,厨具馔,里具车,导入响岩。石洞隆然,叩之应声。有小赤壁,有鼎湖,草树卉歙[7],高不可上。仙榜岩雉堞横排[8],可书数百姓名。旸谷为溪水所啮,非梯莫登,仅遥瞩,于大方石上有宋嘉定磨崖[9],及王十朋诗[10],约略可识。未一日,而仙都之游毕,仍宿虞氏家。
  嘻!是游也,非虞氏主之,则仙都不可游;非从隶有请,则不诣虞氏;非日尚晏温[11],或有雨,则从隶虽请亦不往;非具生纸以名通[12],则虞氏亦不知我为何人。我之当游仙都,仙都之当为我游,天也,非人也。然仙岩咫尺可游,而于意外得之。仙都心已决舍,万不能游,而于意外得之。一游也,无大关系,而世事之舛如是[13],其它何可类推哉!亟记之,以志遭逢之奇,以表虞氏好贤之德。主人名沅,字启蜀,为唐水兴公之后人[14]。



  注释:
  [1]雁宕:即雁荡山,在浙江温州市北。[2]永嘉:古郡名,即今温州地区。仙岩:在瑞安县北,以瀑布、深潭出名。仙岩在温州南,袁枚返程往北走,故下文有“南北殊途”的话。[3]缺然:不足。[4]邑宰:知县。[5]唶:感叹。[6]折塈张:打断休息,备酒宴款待。[7]卉歙:《汉书》司马相如《上林赋》“浏莅卉歙”,王先谦补注云:“犹呼吸也。”[8]雉堞:城墙。此指仙榜岩如城墙般展开。[9]嘉定:宋宁宗年号(1208-1224)。摩崖:在山崖石壁上所刻的文字。[10]王十朋:字龟龄,乐清人。宋绍兴二十七年(1157)状元,官至龙图阁学士。著有《梅溪集》。[11]晏温:天气晴朗暧和。[12]生纸:质地粗糙的纸。[13]舛午:相违背、抵触。[14]永兴公:唐代著名书法家虞世南,馀姚人,封永兴公,卒谥文懿。



  乾隆四十七年(1782)春,袁枚以67岁高龄,南游天台、雁荡等名胜,回程时游缙云仙都峰,作了这篇记文。
  文章以悬念展开:有意游仙岩,仙岩没游成;专程访仙都,被县令泼了冷水,于是游兴索然。佒佒而归。没想到忽然遇上个不相识的人,柳岸花明,又游了山,又交了忘年友。于是袁枚只用了百把字写仙都峰的景致,而着意于感叹人生“遭逢之奇”,文章从游记变成了一篇抒情的散文。袁枚的文章就是如此出人意表。
  袁枚成名很早,年青时所作八股文又被人当作范文刻发,所以很多人都把他与康熙间硕儒看作同辈,这篇记文中的虞沅就是如此。一位老人,遇到这样带有喜剧色彩的误会,心中自然高兴;与之对比,山水的乐趣退后了,文章便浸透在感叹人生遭遇不可预测的喜悦中。袁枚同时还作有《赠缙云虞启蜀秀才四首》诗,记这段雪泥鸿爪,在序中也详细叙述了邂垢虞沅的经过。诗第三首说:“闻名当作古人讹,道我年将百岁过。自笑阳休虽健在,相逢却也鬓霜多。”可与本文所写同参。
  仙都峰,在浙江省缙云县。地处括苍山北麓、好溪中段,山水逸秀,云雾缭绕,为著名风景区,有鼎湖峰、倪翁洞、芙蓉峡等名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0     标题: 游小盘谷记(清)梅曾亮

  江宁府城,其西北包卢龙山(1)而止。余尝求小盘谷,至其地,土人或曰无有。唯大竹蔽天,多歧路,曲折广狭如一,探之不可穷。闻犬声,乃急赴之,卒不见人。
  熟五斗米顷,行抵寺,曰归云堂。土田宽舒,居民以桂为业。寺傍有草径甚微,南出之,乃坠大谷。四山皆大桂树,随山陂陀。其状若仰大盂,空响内贮,謦欬(2)不得他逸;寂寥无声,而耳听常满。渊水积焉,尽山麓而止。
  由寺北行,至卢龙山,其中阬谷洼隆,若井灶龈腭之状。或曰:“遗老所避兵者(3),三十六茅庵,七十二团瓢(4),皆当其地。”
  日且暮,乃登山循城而归。瞑色下积,月光布其上。俯视万影摩荡,若鱼龙起伏波浪中。诸人皆曰:“此万竹蔽天处也。所谓小盘谷,殆近之矣。”
  同游者,侯振廷舅氏、管君异之、马君湘帆、欧生岳庵、弟念勤,凡六人。



  注释:
  (1)卢龙山:即狮子山,在南京西北约二十里处。明太祖朱元璋曾败陈友谅于此。(2)謦(qǐng请)欬:咳嗽。轻曰謦,重曰欬。(3)遗老所避兵者:清兵南下时,明朝遗民逃往深山避兵之处。(4)三十六茅庵,七十二团瓢:茅庵,草屋;团瓢,圆形草屋。三十六、七十二,形容其多。



  译文:
  江宁府城,它的西北面被卢龙山包围而止。我曾经去探访过小盘谷,到了那里,当地有的人却说没有这地方;但见万竹蔽天,歧路很多,曲折广狭却相同,顺路寻求也见不到尽头。忽听得犬吠声,急忙赶去,终不见人。
  约摸走了可以煮熟五斗米的时间,到一寺院,叫归云堂。土田宽舒,居民以种桂树为职业。寺旁有一条小小草径,向南一伸,便下垂大谷。四面山上都是大桂树,山沿崖倾斜,形状象大钵仰天,空响积贮其中,咳嗽之声也不能泄散,在寂寥无声中,耳边却常常听到嗡嗡嗡的声音。深潭中的积水,一直贯注到山脚。
  从寺院朝北走,走到卢龙山,山中的坑谷凹凹凸凸,象井灶那样高低相接。有人说:“这是明代遗老避兵火之地,所谓三十六茅庵、七十二团瓢该是在这里。”
  到了傍晚,于是登山循城而归。这时暮色下密,月光遍布其上,低头看去,只见万影荡漾,象鱼龙起伏于波浪中。同行的人都说:“这是万竹蔽天的地方呀!所谓小盘谷,大概就是了吧。”
  同游的人,有舅父侯振廷,朋友管异之、马湘帆,学生欧岳庵,弟弟念勤,连我共六人。



  梅曾亮(1786—1856),清代散文家。字伯言。江苏上元(今南京)人 。道光二年(1822)进士。梅曾亮少喜骈文,与同邑管同交好,转攻古文。姚鼐主讲钟山书院,二人俱出其门 。管同早卒,曾亮居京师二十余年,承姚鼐余势,文名颇盛,治古文者多从之问义法,有继主文坛之势。梅曾亮生当封建制度解体之际,主张“文章之事莫大乎因时”,他有些比较客观的“因时”之作,反映一定的社会问题,但表示束手无策。梅曾亮曾批评骈体文矫揉造作,但他对于散文的见解,基本上未脱桐城派窠臼。虽然他还认为“性情异,文章亦异”,但也只是桐城派内部的大同小异。因此,他的散文在艺术上往往选声练色,姿韵安雅,笔力微弱,与其盛名不能相符。梅曾亮作文之余,常以悲欢为诗。著有《柏枧山房集》三十一卷。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1     标题: 游雁荡记(清)方苞

  癸亥仲秋[1],望前一日入雁山[2],越二日而反。古迹多榛芜关不可登探,而山容壁色,则前此目见者所未有也。鲍甥孔巡曰[3]:“盍记之[4]?”余曰:“兹山不可记也。永、柳诸山,乃荒陬中一邱一壑[5],子厚谪居,幽寻以送日月[6],故曲尽其形容。若兹山,则浙东西山海所蟠结,幽奇险峭,殊形诡状者,实大且多,欲雕绘而求其肖似,则山容壁色乃号为名山者之所同,无以别其为兹山之岩壑也。”
  而余之独得于兹山者,则有二焉。前此所见,如皖桐之浮山、金陵之摄山[7]、临安之飞来峰[8],其崖洞非不秀美也,而愚僧多凿为仙佛之貌相,俗士自镌名字及其诗辞,如疮痏蹷然而入人目[9]。而兹山独完其太古之容色以至于今,盖壁立千仞,不可攀援,又所处僻远,富贵有力者无因而至,即至亦不能久留,构架鸠工以自标揭[10],所以终不辱于愚僧俗士之剥凿也。又,凡山川之明媚者,能使游者欣然而乐,
  而兹山岩深壁削,仰而观俯而视者,严恭静正之心,不觉其自动,盖至此则万感绝,百虑冥[11],而吾之本心乃与天地之精神一相接焉[12]。察于此二者,则修士守身涉世之学[13],圣贤成己成物之道[14],俱可得而见矣。


  注释:
  [1]癸亥:乾隆八年(1743)。[2]望:阴历每月十五日为“望日”。雁山:雁荡山简称雁山。[3]鲍甥孔巡:鲍孔巡,方苞外甥,方苞一妹嫁鲍氏,孔巡即其子。[4]盍:何不。[5]荒陬(zōu邹),荒凉偏远之地。陬:角落,引伸为偏远的地方。[6]“幽寻”句:深入探寻山水(寄情山水)以打发日子。[7]摄山:即栖霞山,在南京市北,为东南名胜之一,山中多产草药,可以摄生(保养身体),故又名摄山。[8]临安:即杭州。飞来峰:一名灵鹫峰,在西湖西北岸灵隐寺前。相传东晋时印度和尚慧理见此山,叹曰:“此是中天竺国灵鹫山之小岭,不知何年飞来?”故称“飞来峰”,为西湖胜景之一。[9]痏(wěi伟):疮。蹷(jué掘)然:惊心。[10]鸠工:集聚工匠。鸠:聚集。标揭:标榜扬名。[11]冥:脆隐灭。[12]一:完全。[13]修土:品德完美之士。守身:坚守自身之操行品德。涉世:经历世事。[14]成己成物:成就自己,也成就外物。


  此文题为《游雁荡记》,却开首就指明“兹山不可记”。接着转而写“得于兹山”的“守身涉世”、“成己成物”的道理。这样的写法,较之一山、一水、一木、一石逐个形容,别有情趣,发人深省。这也是方苞“详者略,实者虚”(《与孙以宁书》)的散文作法的一个很好的例证。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1     标题: 游虞山记(清)张裕钊

  十八日[2],与黎莼斋游狼山[3],坐萃景楼望虞山,乐之。二十一日,买舟渡江,明晨及常熟。时赵易州惠甫适解官归,居于常熟,遂偕往游焉。
  虞山*
  尾东入熟城[4],出城迤西[5],绵二十里,四面皆广野,山亘其中。其最胜为拂水岩,巨石高数十尺,层积骈叠,若累芝菌,若重巨盘为台,色苍碧丹赭斑驳,晃耀溢目。有二石中分,曰剑门,騞擘屹立[6],诡异殆不可状[7]。踞岩俯视,平畴广衍数万顷[8]。澄湖奔溪[9],纵横荡潏其间[10],绣画天施。南望毗陵、震泽[11],连山青以相属,厥高鑱云[12],雨气日光参错出诸峰上。水阴上薄[13],荡摩阖开,变灭无瞬息定。其外苍烟渺霭围缭,光色纯天,决眦穷睇[14],神与极驰。岩之麓为拂水山庄旧址,钱牧斋之所尝居也[15]。嗟夫!以兹丘之胜,钱氏惘不能藏于此终焉[16],余与易州乃乐而不能去云。岩阿为维摩寺[17],经乱,泰半毁矣[18]。
  出寺西行少折,逾岭而北,云海豁工,杳若天外,而狼山忽焉在前,今指谓易州:“一昔游其上也。”又西下,为三峰寺,所在室宇,每每可憩息。临望多古树,有罗汉松一株,剥脱拳秃[19],类数百年物。寺僧俱酒果笋而饷余两人已,日昃矣[20]。循山北过安福寺,唐人常建诗所谓破山寺者也[21]。幽邃称建诗语。寺多木樨花[22],自寺以往,芳馥载涂。
  返自常熟北门,至言子、仲雍墓[23],其上为辛峰亭。日已夕,山径危仄不可上,期以翼日往[24]。风雨,复不果。二十四日遂放舟趣吴门[25]。行数十里,虞山犹蜿蜒在蓬户[26],望之了然,令人欲反棹复至焉。



  注释:
  [1]十八日:光绪二年(1876)八月十八日。[2]狼山:在江苏南通市南。[3]虞山:一名乌目山,在江苏常熟县城西北。相传西周虞仲葬此,故名。[4]*
  (kāo考阴平):尾部。[5]迤:往。[6]騞(huō货):以刀劈物声;擘(bò跛去声):剖分。“騞擘屹立”,意为如同被刀騞然劈开似的直立。[7]状:描述。[8]畴:农田。衍:延展。[9]澄湖:当指阳澄湖,阳澄在常熟城南。[10]荡潏(yù玉):水流波涌。[11]毗陵:古郡名,指镇江、常州、无锡地区。震泽:即太湖。[12]厥高鑱云:山高之高,刺入云端。厥:其。(chán蝉):刺。[13]水阴:水的南面。上薄:指自虞山南望湖水,水面向南伸展,上近天际。[14]眦(zì):眼眶。睇(dì):看。决眦穷睇:意为穷尽目力,张目远望。[15]钱牧斋: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常熟人,明清之际著名文学家,明万历进士。南明弘光时为礼部尚书,清兵南下,率先迎敌,官至礼部侍郎。因丧失民族气节,为士人所不齿。[16]惘:迷惘失去方向。[17]阿:边。[18]泰半:大半。[19]剥脱拳秃:树皮脱落,树干光秃而曲结回绕。[20]昃(zè):日西斜。[21]常建:盛唐诗人,写诗多以山水寺观为题材。著有《常建集》,其五律《破山寺后禅院》为传世名篇。诗云:“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声。”[22]木樨花:桂花。“樨”也作“犀”。[23]言子:孔子弟子言偃,字子游。仲雍:吴太伯弟,后立为王,其后人建立吴国。言偃与仲雍墓均在虞山。《史记吴太伯世家》:“《吴地纪曰:仲雍冢在吴乡常熟县西南虞山上,与言偃冢并列。”[24]翼日:明日。[25]吴门:苏州别称。[26]蓬户:船蓬上的窗户。



  本文写虞山之景,无论描摹近石远山,还是写苍烟渺霭,都具有诗情画意,又一次证明了作者状物写景的功力。本文抓住了不同景物的特征,融情于景,刻画逼真,文末写回望虞山,“令人欲反棹复至”,表现余味未尽,具有言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2     标题: 游虞山记沈德潜

  虞山去吴城才百里,屡欲游,未果。辛丑秋,将之江阴,舟行山下,望剑门入云际,未及登。丙午春,复如江阴,泊舟山麓,入吾谷,榜人诡云:“距剑门二十里。”仍未及登。
  壬子正月八日,偕张子少弋、叶生中理往游,宿陶氏。明晨,天欲雨,客无意往,余已治筇屐,不能阻。自城北沿缘六七里,入破山寺,唐常建咏诗处,今潭名空心,取诗中意也。遂从破龙涧而上,山脉怒坼,赭石纵横,神物爪角痕,时隐时露。相传龙与神斗,龙不胜,破其山而去。说近荒惑,然有迹象,似可信。行四五里,层折而度,越峦岭,跻蹬道,遂陟椒极。有土坯磈礧,疑古时冢,然无碑碣志谁某。升望海墩,东向凝睇。是时云光黯甚,迷漫一色,莫辨瀛海。顷之,雨至,山有古寺可驻足,得少休憩。雨歇,取径而南,益露奇境:龈腭摩天,崭绝中断,两崖相嵌,如关斯劈,如刃斯立,是为剑门。以剑州、大剑、小剑拟之,肖其形也。侧足延,不忍舍去。遇山僧,更问名胜处。僧指南为太公石室;南而西为招真宫,为读书台;西北为拂水岩,水下奔如虹,颓风逆施,倒跃而上,上拂数十丈,又西有三杳石、石城、石门,山后有石洞通海,时潜海物,人莫能名。余识其言,欲问道往游,而云之飞浮浮,风之来冽冽,时雨飘洒,沾衣湿裘,而余与客难暂留矣。少霁,自山之面下,困惫而归。自是春阴连旬,不能更游。
  噫嘻!虞山近在百里,两经其下,为践游屐。今之其地矣,又稍识面目,而幽邃窈窕,俱未探历。心甚怏怏。然天下之境,涉而即得,得而辄尽者,始焉欣欣,继焉索索,欲求余味,而了不可得,而得之甚艰,且得半而止者,转使人有无穷之思也。呜呼!岂独寻山也哉!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2     标题: 游珍珠泉记(清)王昶

  济南府治,为济水所经。济性洑而流[1],抵巇则辄喷涌以上[2]。人斩木剡其首[3],杙诸土[4],才三四寸许,拔而起之,随得泉。泉莹然至清,盖地皆沙也,以故不为泥所汩[5]。然未有若珍珠泉之奇。泉在巡抚署廨前[6],甃为池[7],方亩许,周以石栏。依栏瞩之,泉从沙际出,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日映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玑[8],皆自底以达于面,瑟瑟然[9],累累然[10]。《亢仓子》云[11]:“蜕地之谓水[12],蜕水之谓气,蜕气之谓虚[13]。”观于兹泉也,信。是日雨新霁[14],偕门人吴琦、杨怀栋游焉,移晷乃去[15]。济南泉得名者凡十有四,兹泉盖称最云。



  注释:
  [1]洑(fú):水伏流地下。[2]巇(xī):缝隙。[3]剡(yǎn)其首:把木头的一端削尖。剡,削。[4]杙(yì):木桩。这里谓用木桩插入。[5]汩(gǔ):扰乱。这里指弄混浊。[6]署廨(xiè):官署。[7]甃(zhòu):用砖砌。[8]玑(jī):小珠。[9]瑟瑟然:形容水泡冒出水面的细碎声音。[10]累累然:接连不断的样子。[11]《亢仓子》:书名。一卷,旧题庚桑楚作。今本或谓唐代王士源编成,唐王朝崇信道教,曾把它列于学官。[12]蜕地之谓水:从地底下蜕变出来的就叫做水。这几句引文见《亢仓子全道篇》。[13]虚:空间。[14]新霁:天刚放晴。[15]移晷(guǐ):过了一段时间。晷,测日影以定时刻的仪器。



  王昶(1725—1806),字德浦,号述庵,又号兰泉,江苏青浦(今属上海市)人。乾隆十九年(1754)进士,授内阁中书,充军机章京,三迁刑部郎中。坐罪夺职,从阿桂至云南军营效力。以功任吏部员外郎,累迁至刑部右侍郎。因年老致仕。王昶通经,工诗词,善古文辞,好金石之学,时称“通儒”。著有《春融堂集》及《金石萃编》、《湖海诗传》、《湖海文传》、《明词综》、《国朝词综》等。
  本文选自《春融堂集》卷四十九。济南号称“泉城”,以泉水之胜驰名中外,著名的有趵突泉、黑虎泉、珍珠泉等,各有特色。其中珍珠泉泉水上涌,气泡不断浮现,历历如串珠,故名。本文重点描写了“珍珠”的奇观。文笔精练生动,如用了“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十二个字,就把珍珠泉的变化多端写活了。让人如亲眼目睹。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2     标题: 又书货殖传后(清)方苞

  《春秋》之制义法,自太史公发之[2],而后之深于文者亦具焉。义,即《易》之所谓“言有物”也[3];法,即《易》之所谓“言有序”也[4]。义以为经而法纬之,然后为成体之文。
  是篇两举天下地域之凡[5],而详略异焉。其前独举地物,是衣食之源,古帝王所因而利道之者也[6]。后乃备举山川境壤之支凑[7],以及人民、谣俗、性质、作业[8],则以汉兴,海内为一,而商贾无所不通,非此不足以征万货之情[9],审则宜类而施政教也[10]。两举庶民经业之凡,而中别之。前所称农田树畜,乃本富也[11];后所称贩鬻僦贷[12],则末富也。上能富国者,太公之教诲、管仲之整齐是也[13];下能富家者,朱公、子赣、白圭是也[14]。计然则杂用富家之术以施于国[15],故别言之,而不得侪于太公、管仲也[16]。然自白圭以上,皆各有方略,故以“能试所长”许之[17];猗顿以下[18],则商贾之事耳,故别言之,而不得侪于朱公、子赣、白圭也。是篇大义,与《平准》相表里[19],而前后措注[20],又各有所当如此。是之谓“言有序”,所以至赜而不可恶也[21]。
  夫纪事之文,成体者莫如左氏,又其后,则昌黎韩子,然其义法皆显然可寻,惟太史公《礼》、《乐》、《封禅》三书[22],及《贷殖》、《儒林传》,则于其言之乱杂而无章者寓焉[29],岂所谓“定哀之际多微辞”者邪[24]?


  注释:
  [1]货殖传:即《史记货殖列传》,记叙春秋末年至西汉初年的富商大贾范蠡、子贡等人的事迹以及当时各地的生产情况、经济特点。[2]“《春秋》”二句,意为孔子著《春秋》制定的作文“义法”,乃是司马迁首先指出来的。作者的这个见解,所据为《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该文指出,孔子著《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但实际上该文所谓“义法”,乃是“仪法”,是准则的意思,并无方苞所谓文义、文法之意。[3]“言有物”:《易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意为君子说话,能言之有物;君子做事,能持之以恒。[4]“言有序”:《易艮》:“言有序,悔亡。”[5]凡:概况。[6]因而利道:即因势利导。“道”通“导”。[7]支凑:物资的出产合聚。[8]作业:生产。[9]徽:定明。[10]审:清楚。类:分别不同情况。[11]本:古代儒家认为农业是本,而商业则是末,这是一种重农轻商的经济观念。[12]僦(jiù就)贷:租赁,借贷。[13]太公:即周初政治家吕尚。吕尚姜姓,名望,一说字子牙,俗称姜太公。整齐:统一布署。[14]朱公:即陶朱公,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的别号。范蠡辅助越王勾践灭吴后,离开越国去齐国陶地,改名陶朱公,以经商成巨富。子赣:即子贡,孔子弟子,经商曹、鲁间,致巨富。白圭,战国时周人,以经商致富。[15]计然:春秋末期人,或以为即越国大夫文种,曾提出富国之策。《史记货殖列传》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16]侪:并列。[17]“能试所长”,《史记货殖列传》称赞白圭等人的话,原文为“能试有所长”。许:称赞,肯定。[18]猗(yī衣)顿:战国时大商人,经营食盐、珠宝致富,以能识宝玉著称。[19]《平准》,即《史记平准书》,记述汉初至武帝一百余年间财政经济发展情况,因着重说明货币制度的变化及控制商品流通和物价的均输平准,故名《平准书》。[20]措注:安排布局。[21]赜(zé责):幽奇,深奥。可恶:这里意为杂乱不通。[22]《礼》、《乐》、《封禅》三书:即《史记》之《礼书》、《乐书》、《封掸书》。[23]“则于其言”句:寓义法于杂乱无章之中,表面上看起来记事杂乱,头绪繁多,实际上详略繁简措置得当,经纬明晰,结构井然。[24]“岂所谓”二句:《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意思是说,孔子修《春秋》,记当代国君鲁定公、鲁哀公的事,多用微辞表示批评之意。这里引用此语意为司马迁写《封禅书》、《货殖列传》等,所记亦多当代之事,往往不便明说,不得不以微辞出之,故表面上显得有点“杂乱而无章”。


  这是方苞阐明“义法”问题的一篇重要文章。此文首先提出“义”为“言有物”,“法”为“言有序”,“义”为经,“法”为纬,统一成文,这是方氏关于“义法”的基本观点。下文所论,虽言“义法”,但具体所指,则偏于“法”,即“言有序”的问题。作者认为,《史记货殖列传》看似记事繁杂,实则秩然有序,主要是因为司马迁能从材料的性质出发取材行文,故详略适宜,措注得当。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3     标题: 余石民哀辞(清)方苞

  自余有知识,所见人士多矣,而有志于圣贤之学者,无有也。盖道之丧久矣,人纪所恃以结连者[2],唯功利;而性命所赖以安定者[3],惟嗜欲。一家之中,未有无乱人,无逆气者[4],—人之身,未有无悖行[5],无隐慝者[6]。吾不识周、孔复生[7],其尚有以转之否与[8]?
  康熙壬辰,余与余君石民並以戴名世《南山集》牵连被逮。君童稚受学于戴,戴集中有与君论史事书[9],君未之答也。不相见者二十余年矣,一日祸发,君破家,遘疾死狱中[10]。而事戴礼甚恭[11]。先卒之数日,犹日购宋儒之书[12],危坐寻览[13]。观君之颠危而不怼其师[14],是能重人纪而不以功利为离合也;观君之垂死而务学不怠,是能绝偷苟而不以嗜欲为安宅也[15]。始吾语君:“所以处患难之道,信得矣[16]。虽然,子有老母,毋以嗜学忘忧。”君默无言,而卒以膈噎[17],盖其内自苦者,人不得而识也。
  君提解[18],倾邑父老子弟出送郭门外,皆曰:“余君乃至此!”今君破家亡身而不得终事其母,吾恐无识者闻之,愈以守道为祸而安于邪恶也,于其丧之归也[19],书以鸣吾哀。
  君讳湛,字石民,生于顺治某年月日,卒于康熙壬辰四月十六日。其辞曰:
  履道坦兮危机伏[20],人祸延兮鬼伯促[21]。母遥思兮望子归,子瘐死兮母不知[22]。身虽泯兮痛无涯[23],天生夫人也而使至于斯[24]!


  注释:
  [1]余石民:即余湛,见前戴名世《与余生书》注。[2]人纪:人伦纪纲,封建社会约束人与人之间如君臣、父子、夫妇、朋友等关系的伦理道德观念。[3]性命:人性。我国古代唯心主义哲学家认为,人性是天命在人身上的体现,宋代以后的理学家特别提倡这种唯心的“性命”说。[4]逆气:忤逆之气。[5]悖(bèi贝)行,谬误的行为。[6]隐慝(tè特):不可告人的邪恶行为。[7]周:周公,姓姬名旦,用武王之弟,为西周初年大政治家,相传他制礼作乐,为儒家尊祟的圣人之一。孔:孔子。[8]转:扭转、纠正。[9]论史事书:指戴名世《与余生书。[10]遘疾死狱中:见前《狱中杂记》。[11]事戴:对待戴名世。事:侍奉,对待。[12]宋儒:指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朱熹等。[13]危坐:端正地坐着。[14]怼(duì对):怨恨。[15]偷苟:苟且偷生。安宅:安全之所。《孟子公孙丑上》:“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16]信:确实。[17]膈噎:饮食不能下咽。[18]提解:押送启程。[19]丧(sǎng桑):灵柩。[20]“履道”句:行于平坦大道却潜伏着颠仆的危机。《易履》:“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履:行。坦:平坦宽广。[21]延:波及,牵连。鬼伯:众鬼的头目。《古乐府蒿里曲》:“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22]瘐(yǔ雨)死:犯人病死狱中。[23]泯(mǐn敏):灭。[24]夫(fú扶)人:此人,指余湛。



  本篇见于《望溪先生集外文》,也是一篇作者当时不敢公诸于世的作品。文中着重写余湛的道德人纪,通过余对师长、老母的态度以及被捕时倾城父老子弟相送别的感人场面的描写,生动地表现了一个道德君子的精神风貌,含蓄而深沉地表观了作者对死者的同情,並流露了对清廷制造“《南山集》案”的不满情绪。此外,文中对戴名世虽无一句赞辞,但通过写余对戴的恭谨,也寄托着方苞对戴的追怀之情。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3     标题: 愚园雅集图记(清)张裕钊

  光绪五年[2],岁在屠维[3],毕陬之月[4],集耆宿英彦之属十有八人[5],觞于江宁城南之愚园。园故明徐氏西园旧址,主人因而更营之,亭台池馆,花石竹木之胜,称于一时。行寻坐照[6],趣昭物博[7],觞咏极乐,竟日乃罢。是日白乐天生日也[8],故以其期集焉。
  昔乐天当唐室之衰,遘值谗娼[9],远迹高举[10],晚归洛阳,于履道里得故散骑常侍杨冯宅[11],息躬其中[12],穷极池台水竹琴酒弦歌之乐,为《池上篇》以纪其事[13]。然此犹曰全身远害,闲居独游而已。其刺苏州,以九日宴集[14],醉题郡楼,乃益酣嬉淋漓,快然其自得,恣情而罔恤[15]。当是时,朝政昏瞀[16],牛李朋党交煽[17],河朔再乱,中外交讧[18],乐天岂一无所关其虑,而诚有乐乎此哉?盖君子之处于世,夷怪险艰不能以一致[19],或中有不自得,则—放意于林泉岩壑,宾朋宴集以自遣。若刘伯伦、陶渊明之耽嗜于酒[20];倪迂、顾阿瑛、冒辟疆之徒[21],当元明之季[22],园亭宾客之盛,甲于东南;而杜子美值天宝乱起[23],饮李氏园[24],其为诗乃曰:“上古葛天民[25],不遗黄屋忧[26],至今阮籍辈[27],熟醉为身谋。”可以知其趣已。其在成都,乃至与田父泥饮[28],狎荡颠倒而不厌,况其所遇为耆彦胜流者邪?其为乐岂复可意量邪?
  故当其流连景光,襄羊亭沼[29],俾倪竹石,掎裳连襼[30],狂饮大噱,放形遗物,横行阔视,忘得丧,外非誉,齐彭殇[31],混侯虏[32],宠辱不惊,理乱不闻,颓然与造物者游,而众莫知其所以,乃以全其真而得其志[33],此昔之君子胥先后而若出一途者[34],无虑皆以是也[35]。今诸贤之集,其与乐大暨昔之君子之所志,未知何如?然兹游之乐,不可以无述也。主人既属黄沛皆太守为之图,又介范月槎丈属裕钊为之记。裕钊辞不文,则益固以请,既卒不获辞,乃为记之如此。
  武昌张裕钊书。



  注释:
  [1]愚园:在旧江宁(今南京)城南新桥附近,原为明初功臣徐达家之西园,因徐达死后追封中山王,故此园又称中山西园,花木水石,盛极一时。清初废为荒园,光绪三年(1877)江宁人胡某重建,改名“愚园”,为当时文人墨客宴游吟咏之胜地。[2]光绪五年:1879年。[3]屠维:天干中“己”的别称,光绪五年为己卯,故云“岁在屠维”。[4]毕陬(zōu邹):阴历正月。《尔雅释天》:“正月为陬。”《疏》:“正月得甲,则曰毕陬。”[5]耆(qí其)宿:年高而有道德学问的人。[6]照:看,观览。[7]趣昭物博:因万物纷呈而兴味盎然。[8]白乐天:唐代诗人白居易字乐天。据白氏自撰《墓志》,白居易生于大历七年正月二十日。[9]遘值:遭逢。谗娼:谗言诬陷。[10]远迹高举:远走高飞。这里指白居易远离朝廷,出外为官。按唐穆宗长庆二年(822),白居易因朝中党争激烈,政治黑暗,辞去尚书司门员外郎之职,要求去杭州当刺史。[11]杨冯:亦作杨凭,弘农(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省灵宝县北)人,字虚受,一字嗣仁,累官湖南、江西观察使。[12]躬:身体。[13]《池上篇》:白居易诗名,诗前有序,序及诗表现了白居易晚归洛阳后的家居生活和心情。其诗前半如下:“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谓土狭。勿谓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须飘然。识分之足,外无足焉。”[14]刺苏州:白居易于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出任苏州刺史。刺:动词、出任刺吏。按白居易在苏州时曾作《九日宴集醉题郡楼兼呈周二判官》一诗,“九日”为阴历九月九日,即“重九”。[15]恤:忧虑。[16]昏瞀(mào冒):迷乱。[17]牛李朋党:唐穆宗至宣东年间(821—859),以牛僧儒、李宗闵为首和以李德裕为首的朋党斗争。先是牛党执政,李党遭贬黜;后李党执政,牛党也被排斥;最后牛党再起,李党复遭罢斥、这样反复争斗近四十年,朝政腐败混乱不堪。[18]讧(hòng哄去声):争吵。[19]夷怿(yì易):喜悦。[20]刘伯伦:刘伶字伯伦,西晋时人,“竹林七贤”之一,因政治失意,遂好酒放纵,为我国古代有名的酒徒。[21]倪迂:即倪赞,元代画家,初名珽,字元镇,号云林子等,无锡人,性好洁而迂僻,故人称倪迂。家豪富,喜与名士往还,元末社会动荡,因卖田庐,往来游于太湖、泖湖一带。亦善诗,著有《倪云林先生诗集》。顾阿瑛:顾瑛,一名阿瑛,又名德辉,字仲瑛,自称金粟道人,昆山(今属江苏)人,元代文学家。家豪富,尝筑玉山草堂。与杨维祯等人相酬和。著有《玉山璞稿》。冒辟疆:冒襄字辟疆,号巢民,如皋人,明末副贡,明亡文后隐居,屡次拒绝清朝官吏的荐举。能诗文,著有《巢民诗文集》。[22]季:末期。[23]天宝乱起:安史之乱起于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24]饮李氏园: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日,杜甫往访朋友崔戢、李封,作《晦日寻崔戢域、李封》诗。李氏即李封。[25]葛天民:葛天氏为传说中的我国远古时期部落,“葛天民”即指该时期的人民,亦泛指远古时期的人民。[26]黄屋:古代帝王所乘车上以黄缯为里的车盖,因亦指帝王车。“黄屋忧”意为天下国家之忧。[27]阮籍:字嗣宗,魏晋之际文学家, 亦为“竹林七贤”之一,对当时政治不满,常以醉酒掩饰自己对现实的态度,以保全自己。[28]泥(nì逆):缠住不放。杜甫在成都草堂时,曾与邻近的农民一起饮酒,有《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诗。[29]襄羊:同“徜徉”,安闲自在地往来漫步。[30]掎(jǐ几):拉住。襼(yì易):衣袖。[31]彭:彭祖,传说中古代的一个活了七、八百岁的长寿人物。殇:未成年的死者。“齐彭殇”意为把长寿与短命看成一回事,并不在乎寿命的长短。[32]侯:古代贵族爵位的一种。虏:奴隶。“混侯虏”意为把贵族与奴隶混同起来,并不在乎贵贱之别。[33]真:本原之性。“全其真”意为保全自身本原的天性。[34]胥:皆,都。[35]无虑:大都,大约。



  此文写愚园雅集,但并不止于记叙园林觞咏之乐,作者更借白居易、陶渊明、冒辟疆、杜甫等人饮宴之事,抒不忘天下国家之怀。作者的“黄屋之忧”虽未明白写出,但曲折说来,深沉含蓄,更加耐人寻味。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4     标题: 与陈介眉庶常书·(清)黄宗羲

  吾兄与国雯书见及[1],言都下诸公,欲以不肖姓名尘之荐牍[2]。叶讱庵先生且于经筵御前面奏[3],其后讱庵移文吏部,吾兄力止。始闻之而骇,已喟然而叹,且喜兄之知我也。
  某幼离党祸[4],废书者五年。二十一岁始学为科举,思欲以章句扬于当时,委弃方幅典诰之书而不视[5]。年近四十,蓦逢丧乱;负母流离[6],退栖陋室,与百姓杂处。又焉得有奇闻异见,下逮于农琐哉[7]?是空疏不学,未有甚于某者也!
  今朝廷命举博学宏儒,以备顾问。此为何等,谓之博学?吾意临平石鼓,青州墓刻[9],有一事之不知,即其罪矣?谓之宏儒,慎、墨得进其谈[10],惠、邓敢窜其察[11],即其罪矣!故非万人之英不能居此至美之名也。即以前代博学宏辞科而论:以真德秀处之[12],尚曰宏而不博:以留元刚处之,尚曰博而不宏[13]。王应麟欲举是科[14],乃于制度典故,考索殆遍;今之《玉海》[15],其稿本也。见成《玉海》,某尚未一过;况《玉海》所本,馆阁万卷[16],纂要钩玄[17],取诸胸怀乎!乃如之人,而欲当是选,是引里母田妇,而坐于平王之孙、卫侯之妻之列也[18]。胡能不骇?
  从来士之求知者多矣,往往觌面而无所遇合[19]。以昌黎之贤,光范门下,三上书而不报[20]。故投行卷展坐席者[21],非危苦之词不道,非夸大之论不陈。揖洗割肉[22]、破琴持帚[23]、穿屦而行雪中[24],百方以博巨公一日之知。然且有得有不得。某于讱庵未尝有一面之雅、尺素之通[25];前岁观海于海盐,遇彭骏孙[26],言讱庵使之问学。去岁正月读所赠董在中诗[27],其间称许过当。今又云云,其何以得此于讱庵哉?夫讱庵之留心人物如此,向若得道弸艺襮之士而与之[28],则可以为天下贺矣!无如某仅一愆餱之细民也[29],孤负讱庵,此某之所以叹也。
  某年近七十,不学而衰;稍涉人事,便如行雾露中。老母年登九十,子妇死丧略尽;家近山海,兵声不时撼动,尘起镝鸣,则扶持遁命。二十年以来,不敢妄渡钱塘,渡亦不敢一月留也,母子相依,以延漏刻[30]。若复使之待诏金马[31],魏野所谓断送老头皮也[32]。嗟乎?人之相知,贵相知心[33]。王阳在位,贡禹弹冠[34];戴逵逃吴,张玄止召[35]。古人或出或处,未尝不藉友朋之力。不然,则山嵇、魏谢[36],徒以富贵为市耳!非兄知我,何以有是乎!
  讱庵先生处,意欲通书;然草野而通书朝贵,非分所宜。陈履常曰:“公他日成功谢事,幅巾东归,某当御款段,乘下泽,候公于上东门外[37]。”此其例也!


  注释:
  [1]国雯:范光阳,字国雯,号北山,鄞人。康熙进士,官延平知府。[2]尘:污染,玷污。[3]叶讱庵:叶方蔼,字子吉,号讱庵,昆山人。康熙时任编修,充经筵讲官,官至刑部右侍郎。经筵:即“经筵讲官”,为帝王讲解经史的职官。[4]离:同“罹”,遭受。党祸: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是东林党的重要人物,天启时弹劾魏忠贤,被害死狱中。[5]方幅典诰:泛指重要文献。方幅,四方端正。古代书写典诰、诏命、表奏等都用方幅笺册。[6]负母流离:指黄宗羲在清兵入关后,多次奉母在浙东一带山区从事反清活动或躲避兵祸。[7]农琐:指农桑琐事。[8]临平石鼓:《晋书·张华传》说张华博物洽闻,世无与比。“吴郡临平岸崩,出一石鼓,槌之无声。帝以问华,华曰:‘可取蜀中铜材,刻为鱼形,扣之则鸣矣。’于是如其言。果声闻数里。”[9]青州墓刻:《南齐书·贾渊传》:“孝武世,青州人发古冢,铭云‘青州世子,东海女郎’。帝问学士鲍照、徐爰、苏宝生,并不能悉。渊对曰:‘此是司马越女,嫁苟晞儿。’检访果然。”[10]慎、墨:指法家慎到,墨家墨翟。[11]惠、邓:指名家惠施和邓析。[12]真德秀:字景元,南宋浦城人。庆元进士,继中博学宏词科,官至参知政事。[13]留元刚:字茂潜,南宋人,开禧间中博学宏词科,任秘阁校理,累迁至起居舍人。[14]王应麟:字伯原,南宋淳祐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兼给事中。[15]《玉海》:王应麟为应举博学宏词科试而编撰的类书,凡二百卷。[16]馆阁:宋时的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称为三馆,合秘阁、龙图阁、天章阁等,统称“馆阁”,都是分藏典籍的地方。[17]纂要钩玄:编撮要点,探索奥旨。韩愈《进学解》:“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18]平王之孙:指“华如桃李”的周平王的孙女王姬,她嫁给齐侯之子。见《诗经·何彼秾矣》。[19]觌(dí)面:见面,当面。[20]“以昌黎”三句:昌黎,指韩愈。他中进士后,曾于贞元十一年(795)三次上书宰相求官,但都没有得到答复。今《昌黎集》中三书具存。光范门下,为《上宰相书》中语。[21]行卷:唐代应考士子,在考试前把自己的诗文写成卷轴,投献人朝廷显贵,以求得到他们的赏识,称为“行卷”。[22]揖洗:《史记·郦生列传》载:郦食其入谒沛公刘邦,“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则长揖不拜。”割肉:《汉书·东方朔传》载:帝赐从官肉,大官丞日晏不来,朔独拔剑割肉而归。帝责其不待诏而割肉,令其自责。朔曰:“‘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拔剑割肉,壹何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归遗细君,又何仁也!’上笑曰:‘使先生自责,乃反自誉!’”[23]破琴:《独异志》载:陈子昂居京师,不为人知,于是以千缗买琴一把。人惊问之,陈说:“我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乃贱工之役,岂愚留心哉?”于是举琴而弃之,并把其文章分送众人。于是一日之内,声名大盛。持帚:《史记·齐悼惠王世家》载:魏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早晚持帚于齐相舍人门外扫地。舍人知其事,为之引见,曹参亦用为舍人。[24]穿屦(jù)而行雪中:《史记·滑稽列传》载:“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贫困饥寒,衣敝,履不完。行雪中,履有上无下,足尽践地。”[25]尺素:书信。[26]彭骏孙:彭孙遹,字骏孙,浙江海盐人。顺治进士,康熙时又中博学宏儒科,授编修。历官吏部右侍郎。工诗。[27]董在中:字约瑫,黄宗羲弟子。黄为其作有《董在中墓志铭》。董曾投行卷于叶方蔼,叶赠诗曰:“董子家东海,献赋来帝阍。视我颂一篇,浩浩三峡奔。……惊问所师谁,答言是黄君。”[28]道弸(péng)艺襮(bó):指道德充实、才能出众。弸,充满;襮,显露。[29]愆餱(qiān hóu):因粮食而获罪。《诗经·小雅·伐木》:“民之失德,干餱以愆。”餱,干粮。[30]漏刻:时刻。漏,古代的计时器。[31]待诏金马:汉代征召士子,有待诏金马门,以备皇帝顾问。[32]魏野:字仲先,陕州陕(今河南陕县)人。宋初诗人,终生不仕。断送老头皮:据赵令畤《侯鲭录》等说,此为杨朴事。宋真宗时,访天下隐者,杨朴奉召对,自言临行其妻送诗一首云:“更休落魄贪杯酒,亦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借此表示不愿入官。[33]“人之相知”之句:语见题李陵的《答苏武书》。[34]“王阳在位”二句:《汉书·王吉传》:“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王吉字子阳,故称“王阳”。弹冠,谓整理衣冠,准备入仕。[35]“戴逵逃吴”二句:《晋书·戴逵传》载:孝武帝时,累征戴逵,郡县敦逼,逵乃逃吴。谢玄上疏,请绝其召命,帝许之,逵乃返。则文中“张玄”当为“谢玄”之误。[36]山嵇:指晋代山涛与嵇康。他们原隐居于竹林,后山涛出仕,并举嵇康自代,康乃作《与山巨源绝交书》,康因得罪司马氏,被杀。魏谢:指元魏天祐和宋遗民谢枋得。谢坚持不仕元。而魏天祐举荐他,并强迫他到京师,谢遂不食而死。[37]“陈履常曰”六句:陈履常:名师道,北宋文学家。章惇在枢府,曾嘱秦观延至。师道不肯往,并答书曰:“……幸公之他日,成功谢事,幅巾东归,师道当御款段,乘下泽,候公于东门外,尚未晚也。”(事见《宋史·陈是以道传》)幅巾:以一幅绢束发,称为“幅巾”。御款段,乘下泽:《后汉书·马授传》:“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史,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御款段,谓驾着缓缓而行的马。乘下泽,乘坐便于在沼泽地行走的短毂车。

  黄宗羲(1610—1695),字太冲,号南雷,又号梨洲,浙江余姚人。父尊素,明御史,为东林党后起的重要人物。黄宗羲十四岁随父入京,尽知朝局清流浊流之分。父被阉党诬陷,惨死狱中。及明思宗朱由俭即位,他只身入京,为东林党父辈讼冤雪仇,与阉党对簿公堂,袖铁椎椎许显纯,拔崔应元须,归祭其父。后参加复社,开展了反对宦官权贵的斗争,几遭杀害。清兵南下,他又在浙东一带集义兵抗清,鲁王授以左副都御史。南明政权覆亡后,他埋名隐居,从事讲学与著述。清廷征召博学宏儒,又聘其预修《明史》,都坚辞。他把自己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初锢之为党人,继指之为游侠,终厕之于儒林。”
  他是明末清初的著名思想家,敢于反对君主专制制度,提出工商皆本的思想,也是浙东学派的创始人。他学识渊博,研究领域遍及天文、算术、乐律、经史百家以及释道之书。一生写了大量的著作,总数约在一百二十多种,约二千余万字。但其著作“散亡者什九”。在文学上,他不满明七子摹拟剽窃之风,强调“性情”。其散文著作见于《南雷文案》、《南雷文定》、《南雷文约》、《南雷余集》等书中,后经陈乃乾分类重编为《黄梨洲文集》,由中华书局出版。另有《明夷待访录》、《黄梨洲诗集》等。他的学术思想史《宋元学案》、《明儒学案》,影响深远。他又编《明文海》一书,堪称巨著。
  本文选自《黄梨洲文集·书类》。题下原注有“戊午”字样,则当作于康熙十七年(1678),时黄宗羲六十九岁。陈介眉(1634—1687),名锡嘏,浙江鄞(今宁波)人。康熙十五年进士,选庶吉士。庶吉士又名“庶常”,其时陈四十五岁,于黄为晚辈,但相交甚深。陈卒后,黄为作《翰林院编修怡庭陈君墓志铭》。这封信是黄宗羲听到叶方蔼(讱庵)要推荐他参加博学宏词科,得陈介眉极力劝阻,困作书与陈表示感谢,并申述了自己不愿应征的理由。信中举出的理由一是自己够不上博学宏儒的美名,这可视为黄的谦逊。二是自己年近七十,更有老母要扶养,不能相离,这也是实情之一。但信中没有或不便直写他与清廷不合作的根本理由,不过在字里行间也仍然流露出来:如称清兵入关为“丧乱”,自己抗清是“负母流离”,又过着“尘起镝鸣,则扶持遁命”的生活,若让他“待诏金马”,则是“断送老头皮”等。信写得委婉曲折,加上用典贴切,更显得文字深沉有力。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4     标题: 与程蕺园书(清)袁枚

  从熊公子处接手书,云有索仆古文者,命为驰寄。仆于此事,因孤生懒,觉古人不作,知音甚稀。其弊一误于南宋之理学,再误于前明之时文,再误于本朝之考据。三者之中,吾以考据为长,然以溷古文则大下可。何也?古文之道形而上(1),纯以神行,虽多读书,不得妄有摭拾,韩、柳所言功苦(2),尽之矣。考据之学形而下,专引载籍,非博不详,非杂不备,辞达而已,无所为文,更无所为古也。
  尝谓古文家似水,非翻空不能见长。果其有本矣,则源泉混混,放为波澜,自与江海争奇(3)。考据家似火,非附丽于物(4),不能有所表见。极其所至,燎于原矣(5),焚大槐矣(6),卒其所自得者皆诙烬也。以考据为古文,犹之以火为水,两物之不相中也久矣。《记》曰(7):“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六经、三传,古文之祖也,皆作者也。郑笺、孔疏(8),考据之祖也,皆述者也。苟无经传,则郑、孔亦何所考据耶?《论语》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9)。”著作家自抒所得,近乎为己;考据家代人辨析,近乎为人。此其先后优劣不待辩而明也。
  近见海内所推博雅大儒,作为文章,非序事噂沓(10),即用笔平衍,于剪裁、提挈、烹炼、顿挫诸法,大都懵然。是何故哉?盖其平素神气沾滞于丛杂琐碎中,翻撷多而思功少。譬如人足不良,终日循墙扶杖以行,一日失所依傍,便伥伥然卧地而蛇趋,亦势之不得不然者也。且胸多卷轴者,往往腹实而心不虚,藐视词章,以为下过尔尔,无能深深而细味之。刘贡父笑欧九不读书(11),其文具在,远逊庐陵(12),亦古今之通病也。
  前年读足下《汪宜人传》,纡徐层折。在《望溪集》中(13),为最佳文字。此种境界,似易实难,仆深喜足下晚年有进于此,仆之文非足下之献而谁献焉?尚有近作数篇,意欲增入,须明春乃来。衰年心事,类替人持钱之客,腊残岁暮,汲汲顾景,终日辜榷簿册为交代后人计甚殷(14)。岂不知假我数年,未必不再有进境,然难必主人之留客与否也。一笑。



  注释:
  (1)形而上:与下“形而下”均出《易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指精神,器指物质。(2)韩、柳:指唐著名古文家韩愈、柳宗元。功苦:劳苦。语出《诗小雅四牡》小序笺:“使臣以王事往来于其职,于其来也,陈其功苦,以歌乐之。”(3)“果其有本”四句:出《孟子离娄下》:“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4)附丽:依附。(5)燎于原:语出《书盘庚》:“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6)焚大槐:语出《庄子外物》:“水中有火,乃焚大槐。”(7)《记》:指《礼记》。下引语见《礼记乐记》。(8)郑笺、孔疏:郑指郑玄,孔指孔颖达。二人为《诗》、《礼》等做笺、疏。 (9)“古之学者”二句:见《论语宪问》。(10)噂沓:语言重复杂乱。语出《诗小雅十月之交》:“噂沓背憎,职竞由人。”(11)刘贡父:宋刘攽,字贡父,新喻人。庆历进士,官中书舍人。欧九:欧阳修。宋同时人嘲欧阳修不读书,除刘攽外,工安石亦有此语。见《苕溪渔隐丛话》。(12)庐陵:即欧阳修,庐陵人。(13)《望溪集》:方苞所著集名。方苞(1668-1749),字灵皋,号望溪。康熙进士,官至礼部侍郎。古文自唐、宋以上窥《史记》,尤严于义法,被称为桐城派初祖。(14)辜榷:本为独占之意。这儿当指集中、总括之意。



  这封书信是写给程蕺园的。蕺园名晋芳,字鱼门,号蕺园,安徽歙县人,徙扬州。乾隆十七年(1752)进士,官编修。他是乾隆年间经学家,于《易》、《书》、《礼》皆有撰述,又向桐城名家刘大櫆学古文,卓然名家。桐城派崇尚义理、考据、辞章三者合一,以为考据可以有助于行文,袁枚在这封信中则集中表达了对当时学界掀起的考据热的不满。
  乾隆朝的经学家承康熙诸人之祧,绳绳于寻章摘句、设难解疑,不少人所作文章,正如袁枚所说“非序事噂沓,即用笔平衍,于剪裁、提挈、烹炼、顿挫诸法,大都懵然”。这与袁枚提倡文章的章法变化、讲究文采是格格不入的,所以袁枚借程蕺园索观古文之际,大事批判,感叹“知音甚稀”。
  文中分析以考据为古文之弊,究源辨流,反复论证,句句确凿委婉、洞中窾要,没有箭拔弩张的霸气,这与他的《与某山人书》及《小仓山房尺牍》中很大一部分尖利凌轹的书信有明显区别。名家的文章正是能视对象、内容的不同转换风格,与专事模拟或刺促浅薄的作家一成不变的文风有本质的不同,这也是历来崇尚性灵与复古派的不同之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5     标题: 与程若韩书(清)方苞

  来示欲于志有所增[1],此未达于文之义法也[2]。昔王介甫志钱公辅母[3],以公辅登甲科为不足道,况琐琐者乎?此文乃用欧公法,若参以退之、介甫法,尚可损三之一;假而周秦人为之,则存者十二三耳。此中出入离合,足下当能辨之。
  足下喜颂欧公文,试思所熟者,王武恭、杜祁公诸志乎?抑黄梦升、张子野诸志乎[4]?然则在文言文[5],虽功德之崇,不若情辞之动人心目也,而况职事族姻之纤悉乎?夫文未有繁而能工者,如煎金锡[6],粗矿去,然后黑浊之气竭而光润生。《史纪》、《汉书》长篇,乃事之体本大,非按节而分寸之不遗也[7]。前文曾更削减,所谓参用介甫法者,以通体近北宋人,不能更进于古,今并附览,幸以解其蔽。必欲增之,则置此而别求能者可也。



  注释:
  [1]欲于志有所增:对于墓志的内容,希望能有所增补。“志”当指程若韩请方苞写的一篇墓志。[2]达:明白。[3]“昔王介甫”句:王安石为钱公辅之母作墓志铭,未书钱得甲科(中进士)及官通判事,钱不满,要求增入。王安石不同意,认为登甲科及当官并不足以使父母荣耀,因为这种事情,“苟粗知为辞赋,虽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7”即使“贵为天子”,而“不能行道”,也不值得一提。王安石还对钱说:我的文章不能改,如你一定要有所增补,就把文章还给我,你另请高明。〔见王安石《答钱公辅书》)[4]“王武恭”二句:指欧阳修《武恭王公神道碑》、《杜祁公墓志铭》、《黄梦升墓志铭》、《张子野墓志铭》。方苞认为,前两篇所记,虽为国公首相,文章篇幅极长,历数其官爵事迹,但并不动人心目。倒是后两者俱为作者朋友,虽无高官显迹可记,写来却情辞并茂,颇为感人。[5]在文言文:就文论文。[6]煎:熔炼。[7]“《史记》”三句:意为《史记》、《汉书》里的文章多长篇,那是因为所写的事情本来就很大,而不是由于作者不懂得文章需要简洁,巨细不遗地桩桩件件都要写到。


  此文主要论古文“义法”的一个方面:精练。文中指出,“文未有繁而能工者,如煎金锡,粗矿去,然后黑浊之气竭而光润生。”在意思上,与《古文约选序例》所谓“澄清之极,自然而发其光精”,是一致的。作者提出精简的原则,对于记人,在于选材以表现人物的精神品格为准,而不必去琐琐罗列其官职功业;抓住了精神品质中最有光彩的东西,便能情辞动人心目。作者的一些记人的“传”、“志”,是这一原则的很好的实践。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5     标题: 与邓卫玉书(清)郑日奎

  阅来谕,其论次仆文,似多假借[1],不敢当。至谓仆以京华清署[2],日与诸名公卿负海内文章重望者游,以故风气日上,似有所师承云云,仆捧读之余,不胜悚息[3]。以仆文为佳,固未也;谓有师承,则无之矣。夫长安人物所萃[4],巨公名流多在焉,则就地正有道,是其地;又仆前官翰林,文学臣也,近虽改部郎[5],部务亦甚简,与读书论文事不妨,是其时矣;又仆嗜诗文,尝乐得从胜己者游,非专己自是者比,是其人。以是三者,宜乎来谕云云乃尔也。抑知有大不然者乎?仆负性素拙且介,足下所知,雅不乐游尊显者门[6]。或当迁除[7],朝参后[8],故例必往谒,不获已,问道已经,得其状,赧甚,然不可免也。姑造焉,则必先贿阍者[9],为婉词求其通。阍者犹不遽达,直曰:“属方有公事,君且去。”约以他日。既不敢强,复不敢违约。如期往,或不值;值矣,则下马拱立门外,阍者将刺入[10],良久,始出报曰:“属方倦,少憩也。”或曰:“甫进餐。”或曰:“方与某客谈未竟,君姑俟。”乃引至别室中,几席略不备,苟然命坐[11]。良久,口且燥,腹且饥,或疲欲就卧。当此之时,面目不可以告妻子,每愤起欲弃去不顾,度于理又不可,勉俟之。良久,阍者趋前曰:“请见矣。”急从之入。相见时,尊显者礼殊简贵;坐定,慰劳外,寥寥数语,都不及文章事。然公卿大臣,立功报主,是其职也。固不当仍话措大生计[12];乃修己治人之方,经时济物之道,略不一进教之,岂我辈未可与信耶?抑尊卑相见之礼,自古而然耶?茶罢,三揖而别,如是而已。如是者一且甚,其可再乎?
  夫今之负海内文章望者,大半皆居尊显,据要路者也。一旦以闲署郎官骤通其门,而曰余以文章求教者也,谁则信者?且既无以厌阍者欲,初至必姑辞之;再则且箕踞以对[13];三往,鲜不笑且骂之矣。此虽主人之意必不然,然谒者之难,昔人已叹之[14],况我辈尚未得入其门,登其堂,奉其色笑,又安测主人意旨所在哉!仆性既拙且介,不工为佞,一旦作此举动,足未进,口未言,面已发赤;即使请益有获,所得几何,所丧已大,是以离群索居,不能坐进于此道,明矣。
  且夫文章信有师承,抑师又何尝之有乎?韩得于《左》[15],柳得于《国》[16],庐陵得于西汉[17],眉山父子得于《战国策》[18],固未尝亲炙其人[19],受其提命者也[20]。昔有问善画马者以何师,答曰:“厩马万匹,皆吾师也。”是真善得师者,今名公卿手笔,固所景慕,然得其诗若文[21],读而私淑之[22],足矣;无已,更进而求之古,亦当有得。即万无所得,亦可无所失也。若如昌黎所云: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而内以欺于心,则岂郑子所敢出哉?足下深知古者也,肯进而教之,以匡所不逮,亟请得执鞭以从。



  注释:
  [1]假借:宽容。[2]清署:清贵的官衙。这里指作者曾官的翰林院。[3]悚(sǒng)息:惶恐喘息。[4]长安:借指京城北京。[5]部郎:六部尚书属下的郎中、员外郎都可称部郎。[6]雅:素来。[7]迁除:官吏的升迁除授。[8]朝参:上朝参见皇帝。[9]阍(hūn)者:守门人。[10]刺:名刺,名帖。[11]苟然:草率的样子。[12]措大:贫寒失意的读书人。[13]箕踞:古代席地而坐,若坐时两脚伸直岔开似簸箕,则表示傲慢。[14]昔人已叹之:战国时苏秦到楚,三天才见到楚王,因说:“谒者难得见如鬼,王难得见如天帝。”事见《战国策楚策三》。[15]韩:指唐代文学家韩愈。《左》:指《左传》。[16]柳:指点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国》:指《国语》。[17]庐陵:指宋代文学家欧阳修,他是庐陵(今江西吉安)人。西汉:欧阳修的散文得力于西汉作家特别是司马迁《史记》的影响。[18]眉山父子:指宋代文学家苏洵及其子苏轼、苏辙,他们是眉山(今属四川)人。[19]亲炙:谓亲承教导。[20]提命:耳提面命,形容教诲亲切。《诗经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21]若:和。[22]私淑:《孟子离娄》:“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后遂称未得身受其教而宗仰其人为私淑。



  说明:郑日奎(1631—1673),字次公,号静庵,贵溪(今属江西)人。顺治十六年(1659)进士。授庶吉士,历工部员外郎,升礼部主客司郎中。康熙十一年(1672),曾与王士禛同典四川乡试。喜为诗文,“多留心时事之言”(《四库全书总目集部存目》)。著有《静庵集》十二卷,《谈賸》(一名《醒世格言》)一卷。
  本文选自《国朝文录郑静庵先生文录》。邓卫玉,名瑗,字卫玉,广信(今江西上饶)人。作者友人。这是一封回答邓卫玉有关文章师承关系的信,说明自己没有、也不可能得到当时有重望的名公的教导。文中痛快淋漓地揭发了当时参见名公重臣之难,申述了自己不屑为此受辱谄佞之举,表达了一位封建时代知识分子耿介拔俗之心。文章气势凌厉,直抒胸臆,对当时上层社会的丑恶现象作了穷形尽相的描述。构思巧妙,语言质朴简古,生动传神。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5     标题: 与杜小舫(清)俞樾

  别后由苏寓寄到手书[2],知台候胜常为慰[3]。仆于九月初携老妻至湖上小楼[4],倚槛坐对全湖,晴好雨奇[5],随时领略。至夜则月色波光,下下照耀,两三渔火,明灭其间,光景尤清绝。
  前日乘篮舆[6],至天竺、灵隐礼佛[7]。是日为为月尽日,香客稀少[8],游屐亦罕[9]。与内子坐冷泉亭上[10],仰观山色,俯听泉声,一乐也。亭中县平斋所书“泉自几时冷起”一联[11],内子孙谓问语甚隽[12],请作对语。仆因云:“‘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相与大笑。随笔及之,博故人抚掌也[13]。



  注释:
  [1]杜小舫:杜文澜,字小舫,浙江秀水(今嘉兴)人。官两淮盐运使。著有《词律校勘记》、《古谣谚》等。[2]苏寓:即曲园,在苏州马医库。[3]台候:对人起居的尊称。胜常:好于往常。[4]湖上小楼:即俞楼,在杭州西湖。[5]晴好雨奇:宋人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之一:“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6]篮舆:竹轿。[7]天竺、灵隐:杭州的著名寺。礼佛:烧香拜佛。[8]香客:朝佛进香的人。[9]游屐(jī基)游人。屐,鞋。[10]内子:自称其妻。冷泉亭:在灵隐寺旁,飞来峰下。[11]平斋:吴云的号,当时名士,善书法。“泉自几时冷起”,下联为“峰从何处飞来”。[12]隽(jùn俊):语言甘美,耐人寻味。[13]抚掌:拍手大笑。



  俞樾(1821—1906),字荫甫,号曲园,浙江德清人,迁居二和(今杭州)。道光进士,官编修、河南学政。晚年在杭州诂经精舍讲学。是清代著名学者、文学家、治经、子、小学皆有成就。能诗词,重视小说、戏曲。著作很多,有《春在堂全书》。
  这封信与友人叙游西湖的快乐,有景有情,轻松活泼。先写西湖景色之美,对晴好雨奇,前人写尽,因此轻轻一笔带过,着重写夜间西湖“月色波光”清绝之美。接着写游寺礼佛,推敲对联。夫妻语,愈对愈妙,夫妻之间平等恩爱之情,溢于言表。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6     标题: 与黄公度太守(清)王韬

  鸿仪久隔[2],鲤讯遥通[3],伏读瑶华[4],心长语重。古之人初无一面之雅,面未见则思,既见则相契[5]。苔岑不能閟其性[6],金石无以渝其诚[7]。如阁下者,斯近之矣。何意暮年,得此至友,东瀛之游[8],为不虚矣。阁下品质醰粹[9],学问宏深,娇然如天半朱霞,云中白鹤,令人可望而不可即。及久与之交,亲与之接,乃觉温乎其容,蔼乎其言,而其情固一往而深也。
  范委韩自游夏岛归[10],盘桓此间[11],殆将匝月,聆其缅述岛中土风俗尚[12],不禁神往。此真世外桃源,想不数十年,趋者如鹜[13],厚者浇,醇者漓矣[14]。闻西印度群岛[15],棋布星罗,类多未属于欧洲诸国。其民人既无君长,亦无酋目[16],不识不知,自乐其天。捕鱼弋鸟,自食其力,虽近赤道,而亦有山水清嘉、气候温淑者。苟徙中国贫民于此,教之开垦,教之树艺,更教之以中国文字语言,训之以孝悌,示之以礼义,加意为之经营,不十年其效有可睹也。是虽黑子弹丸[17],亦海外之扶馀也[18],特惜中国无好事者耳。
  俄事尚无确音[19],但闻沿海各省纷纷备兵耳。窃谓平时宜先之以淬厉[20],临事宜应之以从容。否则草率苟且,不独无补于战务,反恐贻误夫大局。俄人近日调兵选将,遣舶备师[21],艨艟绎络乎海上[22],旌旗飞扬乎境中,几于如火如茶,不可逼视,此《兵志》所云:“先声以夺人也。”要以恫喝之故智耳[23],战未必成也。即出于战亦未能若是之速也。盖朝廷已重简使臣[24],前往议约[25],俄虽崛强,要必静俟其至。以所议之从违,决此时之和战[26]。安有使未出境,而敌已称兵[27],揆之万国公法[28],有是理乎?此欧洲列邦之所不许也。即使戎兵相见[29],当在明春。杞人之忧[30],正无已时。



  注释:
  [1]黄公度:黄遵宪,字公度,广东嘉应州(今梅县)人。近代杰出诗人。历任中国驻日、英、美诸国外交官,后官湖南长宝盐法道,署按察使,积极参加戊戌变法,后被革职。著有《人境庐诗草》、《日本国志》、《日本杂事诗》等。[2]鸿仪久隔:鸿雁久未传信了。《汉书苏武传》载:汉使诈称天子在上林苑射雁,足系帛书,说苏武在某泽中。后世遂有鸿雁传书之说。[3]鲤讯遥通:鲤鱼传信接通了遥远的双方。汉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鲤鱼传书之说源于此。[4]瑶华:比喻书信的珍贵。谢眺《答吕法曹诗》:“惠而能好我,问以瑶华音。”[5]契(qì 气):投合。[6]苔岑不能閟其性:即或是同心之友也比不上他们感情深。苔,苔藓类植物。岑,崖岸。闢,掩闭。郭璞《赠温峤》中有“异苔同岑”句,即不同的苔藓生长在同一崖岸,比喻朋友同心相处。[7]金石无以渝其诚:金石之坚也不能超过他们的忠诚。渝,同“逾”。[8]东瀛:原指东海。刘禹锡《汉寿城春望》:“不知何日东瀛变,上地还成要路津。”此指日本。[9]醰(tán 谈)粹:纯厚。醰,酒味醇厚。[10]夏岛:即夏威夷群岛。[11]盘桓:逗留。[12]聆:听。缅述:追述。[13]趋者如鹜(wù 物):像鸭子一样成群地争先恐后地跑去。比喻成群的人争着去。趋,奔赴。鹜,鸭。[14]厚者浇:原来厚道的变得薄幸了。醇者淳:原来醇厚的变得淡薄了。[15]西印度群岛:在大西洋与加勒比海之间的群岛。[16]酋目:酋长头目。[17]黑子弹丸:比喻地方狭小。庚信《哀江南赋》:“地犹黑子,城犹弹丸。”黑子,黑痣。[18]扶馀:古国名,在今辽宁昌图一带。[19]俄:指沙皇俄国。鸦片战争以后,沙俄积极参加对中国的侵略,先后侵吞中国新疆、黑龙江大片土地,强迫中国签订不平等条约。此处“俄事”,主要指1871年前后的“伊犁事件”。[20]淬厉:又作“淬砺”,制造刀剑必须淬火和磨砺,比喻人刻苦锻炼。此指军队的训练。[21]遗舶备师:派遣军舰,集结军队。[22]艨艟(méng chōng 萌冲 ):战舰。[23]恫喝:即“恫吓”,恐吓。[24]重简使臣:郑重地任命使臣。简,策,策命。[25]议约:商议订立条约。[26]“以所议”二句:根据议约的成败,决定今日的战和。[27]称兵:法兵。[28]揆:揆度。万国公法:国际公法。[29]戎兵:武力。[30]杞人忧天:杞人忧天。《列子天端》中说:杞国有个人担心天会塌下来,自己将无处安身,因此愁得觉也不睡,饭也不吃。后来以此比喻不必要或无根据的忧虑。



  这封信大约写于作者在香港的主编《循环日报》时。当时黄公度是中国驻日使馆官员,作者去日本时二人相识,以后书信往返,遂成密友。
  写信有时只有一个中心,全信布局谋篇,遣词造句都围绕这一个中心。有时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中心,一封书信,同时述说几件事情,这在书信中也是常见的。这封信述说了三件并列的事,几乎没有什么内在联系。
  第一件写二人交谊,写自己对黄公度的认识过程。初见黄公度,只觉得“阁下品质醰粹,学问宏深,娇然如天半朱霞,云中白鹤,令人可望而不可即。”这是初步的表面印象,有褒也有贬。但接触多了,认识也深了,“及久与之交,亲与之接,乃觉温乎其容,蔼乎其言,而其情固一往而深也。”这样前后的对比,就把黄公度和蔼可亲的美德充分地表达出来了。
  第二件写对南洋诸岛的向往。徒中国贫民,“训之以孝悌,示之以礼义”,虽不免迂腐,却表现了作者对国计民生的关注。
  第三件事,写当时中俄局势。对清政府软弱无能,“草率苟且”,极为不满;对沙俄耀武扬威、咄咄逼人的侵略行径,非常愤慨。从这里可以看出,王韬视野开阔,对当时国家大事、世界大事极为关心。王韬处的时代是中国被帝国主义侵略瓜分,逐渐变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时代,因此,他对国家的前途命运极为关心。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6     标题: 与嵇匡侯书·(清)金人瑞

  同学弟金人瑞顿首:弟年五十有三矣[1]。自前冬一病百日,通身竟成颓唐[2]。因而自念:人生世间,乃如弱草,春露秋霜,宁有多日?脱遂[3]奄然终殁,将细草犹复稍留根荄[4],而人顾反无存遗耶?用是[5]不计荒鄙,意欲尽取狂臆所曾及者[6],辄将不复拣择,与天下之人,一作倾倒[7]。此岂有所觊觎于其间[8]?夫亦不甘便就湮没,因含泪而姑出于此也。
  弟自端午之日,收束残破数十余本,深入金墅[9]太湖之滨三小女草屋中。对影兀兀,力疾先理唐人七律六百余章,付诸剞劂[10],行就竣矣。忽童子持尊书至,兼读《蒹秋堂五言诗》[11],惊喜再拜。便欲挐舟[12]入城,一叙离阔。方沥米作炊,而小女忽患疾蹶[13],其势甚剧。遂尔更见迟留。因遣使迎医,先拜手上致左右。
  夫足下论诗以盛唐为宗,本之养气息力,归之于性情,旨哉是言[14]。但我辈一开口而疑谤百兴,或云“立异”,或云“欺人”。即如弟《解疏》[15]一书,实推原三百篇,两句为一联,四句为一截之体,伧父[16]动云“割裂”,真坐不读书耳。足下身体力行[17],将使盛唐统绪[18]自今日废堕者,仍自今日兴起。名山之业[19],敢与足下分任焉。

  注释:
  [1]“弟年”句:金圣叹被杀于1661年,时55岁。可知此信写于1659年。[2]颓唐:衰弱。[3]脱遂:假使就此。[4]将:尚且。根荄(gāi该):根须。荄,草根。[5]用是:因此。[6]狂臆所曾及者:主观妄想所涉及到的。金圣叹指用自己的标准选中的唐诗。[7]一作倾倒:一起为之心折、叹服。[8]“此岂”句,准道我评点这些书还有什么追求名利的企图吗?觊觎:此指不正当的企图。[9)金墅:地名,在太湖之滨。[10]剞劂:雕板,古代印刷工序之一。此处代指付印。[11]《蒹秋堂五言诗》:嵇永仁的诗集。[12]挐(ráo)舟:驾船。[13]疾蹶:病倒。[14]“夫足下”四句:你评诗以盛唐为源本,认为根本在于养成宏大的气魄和深厚的功力,并归结到诗人的艺术情趣,这话说得多么好啊![15]《解疏》一书:金圣叹编撰并注释的唐代律诗选集六百首。他认为近体诗和《诗经》中的作品一样,是以二句为一联,四句为一段的,并持此反对时人将律诗诗分为首、尾、中三部分。[16]伧父:驾人的话,犹言鄙夫,粗野的人。[17]身体力行:亲身体验,努力实践。这里指对方用金圣叹的“二句一联,四句一截”之说去读唐诗。[18]盛唐统绪:盛唐诗歌的传统。盛唐指唐代开元天宝年间,这期间诗歌创作极为繁荣,产生了李白、杜甫等一大批著名诗人,是我国历史上诗歌的黄金时代。[19]名山之业:《史记·太史公自序》:“藏之名山,副在京师。”后人因以“名山之业”指不朽之作。金圣叹在此指他的《解疏》一书。

  金圣叹在垂老之年、重病之后,以“颓唐”之身,与贫病斗争,与庸俗的见解斗争,坚持用自己的艺术观点评点唐人律诗,使之广为流传。这封信向友人叙述了自己艰苦的学术活动和为文艺批评事业献身的志向。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7     标题: 与家伯长文昌·(清)金人瑞

  诗非异物,只是人人心头舌尖所万不获已,必欲说出之一句说话耳。儒者则又以生平烂熟之万卷,因而与之裁成文章,润之成文者也。夫诗之有章、有文也[2],此固儒者之所矜为独能也。若其原本,不过只是人人心头舌尖万不获已,必欲说出之一句说话,则固非儒者之所得矜为独能也。
  承示新作,便欲入许用晦之室矣[3]。

  注释:
  [1]家伯长文昌,指其族兄金昌(字长文)。[2]章:布局结构。文:文采词藻。[3]“欲入”句:意谓风格造诣接近许用晦。《论语·先进》:“由(子路)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后世常以升堂入室来品评学问造诣的程度。便,即。许用晦名浑,一字仲晦,中唐诗人。诗歌格调豪丽,有《丁卯集》。

  金人瑞(1608—1661),本名采,字若采,入清后改名人端,圣叹是其号和批点文学古籍时所用的笔名。明长洲(今苏州市)人。为人倜傥不群,清初以抗粮哭庙案被杀害。金圣叹是我国杰出的文学评论家、散文家和诗人。他列《离骚》、《庄子》、《史记》、《杜诗》、《水浒传》、《西厢记》为“六才子书”,经他批点的《水浒传》、《西厢记》远较原本为优,因此出版后风行海内,几至家有一编。
  金圣叹认为诗是“人人心头舌尖”的“一句话”,并非“儒者之所矜为独能”。反映了他的文学观的平民色彩,在当时可谓卓识。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7     标题: 与来学圃书(清)方苞

  吾友举用方自代[2],朋友之交,君臣之义,并见于斯,可以风世砥俗[3]。但大臣为国求贤,尤贵得之山林草野、疏远卑冗中[4],以其登进之道甚难,而真贤往往伏匿于此也。若惟求之于平生久故[5]、声绩夙著之人,则其涂隘矣。万一圣主命以旁招俊义[6],列于庶位[7],将何以应哉!
  抑又闻当道守官,固贵于坚,而察言服善[8],尤贵于勇。前世正直君子,自谓无私,固执己见,或偏听小人先入之言,虽有灼见事理以正议相规者[9],反视为浮言,而听之藐藐[10],其后情见势屈[11],误国事,犯清议[12],而百口无以自明者多矣。必如季路之闻过则喜[13],谙葛亮之谆戒属吏勤攻己过[14],然后能用天下之耳目以为聪明,尽天下之材力以恢功业[15]。吾友此时正宜用力于此,且与二三同志者交相勖,时相警也。
  余不赘。


  注释:
  [1]来学圃:来保,字学圃,姓喜塔腊氏,满洲正白旗人,康熙时为御前侍卫,乾隆时官至文华殿大学士。[2]用方:顾琮字用方,姓伊尔根觉罗氏,满州镶黄旗人,乾隆时官至河东总督。[3]风(fèng凤):教育感化。砥俗:砥砺风俗,使正淳正。[4]卑冗:指卑贱闲散的人。[5]久故:故旧,老熟人。[6]俊义(yì义):贤能的人。[7]庶位:众官之位。[8]服善:从善,接受正确的意见以改正自己的过失。[9]灼见:洞察。以正议相规:以严正的议论加以规劝。[10]藐藐:疏远轻视的样子。[11]情见(xiàn现)势屈:语出《史记淮阴侯列传》。意为军情为敌所知,又处于劣势地位。按这里不是谈军事,而是泛指国事出了差错。[12]犯清议:遭到公正舆沦的抨击。[13]季路之闻过则喜:《孟子公孙丑上》:“子路,人告之有过则喜。”季路即子路,孔子弟子。[14]“诸葛亮”句:诸葛亮,三国时蜀国政治家、军事家。根《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诸葛亮军师北伐,败于街亭,他为了整顿军队,总结教训,以图再举,明示部下将士:“自今以后,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蹻足而待也。”[15]恢:扩大。


  此文主要谈选拔人才问题,文中一则强调选拔人才不能“惟求之于平生久故、声绩夙著之人”,还要注意从散处民间地位卑下的人中选拔,因为“真贤往往伏匿于此”;二则强调“察言服善”,不要“偏听小人先入之言”,要多听“灼见事理以正义相规者”的意见,多听批评的意见。作者所谓“为国求贤”,当然是为封建国家的利益着想的,但他所提出的选贤的两点原则,仍然是可以借鉴的。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7     标题: 与黎莼斋书(清)张裕钊

  前在金陵,相从谈艺,讥评古今人,私心甚快。别后倏忽月余日矣[1],寒窗短檠[2],时时隐几思足下[3],不可弭忘[4]。裕钊自惟生平于人世,都无所耆好[5],独自幼酷喜文。 顾尝窃怪学问之道,若义理、考据、词章之属,其途径至博,其号称为专家亦往往而有;独至于古文,而能者盖寡。自曾文正公设[6],足下及挚甫[7],又不得常聚晤,块坐独处[8],四顾茕然[9],无可与语。近者李佛笙乃颇有意于此[10],时相从问为义法,所入虽未深,然佛笙故天亮出于人人[11],迺时有解悟处[12],此差足语耳[13]。
  夫文章之事,非资才夐绝[14],而程功致力之深且久者[15],则必不能以至;才忧而力深矣,其能至以几于成与不能成,则亦有天焉;即至而几于成矣,其传不传、与传之显若晦若近与远[16],则又有天焉。且诚令其至而几于成,成焉而传,传焉而显且远,而吾文信不敝于百世[17],吾身则既泯然死矣[18]。其取吾文而叹慕贵惜之者,吾皆不得而见之矣。捐弃一世华靡荣乐之娱,穷毕生之力,苦行瘁神以侥幸于或成或不成[19]、或传或不传之数[20],而慕想乎千百岁后冥漠杳渺邈不及见之虚誉,而不以自止,岂非所谓至迂而大惑者哉?宜彼世之所谓贤俊能一切以取富贵显荣者讪笑而背驰之也。
  虽然,庄周有言:“民食刍豢[21],麋鹿食荐[22],蝍蛆甘带[23],鸱鸦嗜鼠[24],四者孰知正味?”生人之嗜好[25],各赋受于其生初,其不齐至不可以巧历算,则夫孳孳焉勤一世于文字之业者[26],无亦听耆出于其性而不能自解者与?且吾观古之能文者若司马迁、韩愈、欧阳修之徒,其始设心措意,亦无过存乎以文自见,卒其所至,世不得徒以文人目之。是故深于文者,其能事既足以自娱婜[27],及其所诣益䆳以博,乃与知乎圣人之道[28],而达乎天地方物之原。独居讴唫一室之中[29],而敖然睥睨乎尘壒之外[30],虽天下又孰有能易之者哉?又皇暇校量于我生以前与身后之赢失而为之进退哉[31]?
  思足下不得见,索居亡聊[32],辄一吐其胸臆之所积,自怡取快意而已。非足下仆亦不发此也。天气骤寒,惟万万保练自爱[33],不宣。



  注释:
  [1]倏(shū)忽:忽然,转眼间。倏,原意为犬疾行,引申为疾速。[2]檠(qíng):灯架,也指灯。[3]隐(yìn)几:凭着几案。[4]弭(mī):消除。[5]耆:通“嗜”,爱好。[6]曾文正公:曾国藩。[7]挚甫:吴汝纶。见《跋五尺公牍》作者介绍。[8]块坐:孤独不动地坐着。[9]茕(qióng):孤单无靠。[10]李佛笙:曾官知府,生平不详。[11]天亮:天资聪明。[12]迺:即“乃”。[13]差:比较地、稍微地。[14]夐绝:远无超越。犹“迥绝”。[15]程功:衡量功效。程,计算,考核。[16]若:第一个“若”,或。第二个“若”,和,以及。[17]信:确实。[18]泯:灭,尽。[19]瘁:劳累。[20]数:气数,命运。[21]刍豢(huàn):泛指家畜。刍,食草的牲畜如牛羊。豢,猪狗等食谷的牲畜。这段引文见《庄子•齐物论》。[22]荐:兽所食草。[23]蝍蛆(jí jū):蜈蚣。带:小蛇,据说蜈蚣喜食其眼。[24]鸱(chī):鹞鹰。[25]生人:生民,人。[26]孳孳:同“孜孜”,努力不懈貌。[27]婜:通“熙”,喜悦。[28]与(yū):在其间。[29]讴唫:歌唱吟咏。唫,即“吟”。[30]敖:通“傲”。睥睨:斜视,表示傲慢轻视。尘壒(ài):尘埃,灰尘。壒,同“堨”,灰尘。[31]皇暇:闲暇,有空闲。皇,通“遑”。[32]索居:孤独地生活。[33]保练:保养。



  这封书信中心是论说文学事业的崇高价值。有志于文的人不仅必须具备天资,更须具备穷毕生之力,不求生前显达,不慕身后名誉的献身精神,文章气势充沛,长句大开大合,盘旋直下,是作者文集中的代表作。
作者: 塌爷门下行走    时间: 2009-9-25 16:28     标题: 与李杲堂陈介眉书·(清)黄宗羲

  与李杲堂[1]陈介眉[2]书·(清)黄宗羲
  万充宗[3]传喻,以高旦中志铭中有两语,欲弟易之,稍就圆融[4]。其一谓“旦中之医行世,未必纯以其术”;其一谓“身名就剥”之句。弟文不足传世,亦何难迁就其说。但念杲堂、介眉方以古文起淛河[5],芟除黄茅白苇[6]之习,此等处未尝熟讲,将来为名文之累不少,故略言之,盖不因鄙文也。
  夫铭者,史之类也。史有褒贬,铭则应其子孙之请,不主褒贬。而其人行应铭,法则铭之;其人行不应铭,法则不铭;是亦褒贬寓于其间。后世不能概拒所请,铭法既亡,犹幸一二大人先生一掌以堙江河之下,言有裁量,毁誉不淆。如昌黎铭王适,盲其谩妇翁[7];铭李虚中、卫之玄、李于,言其烧丹致死[8];虽其善若柳子厚,亦言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9]。岂不欲为之讳哉?以为不若是,则其人之生平不见也。其人之生平不见,则吾之所铭者,亦不知谁何氏也,将焉用之?
  大凡古文传世,主于载道,而不在区区之工拙。故贤子孙之欲不死其亲者,一则曰宜得直而不华者,铭传于后;再则曰,某言可信,以铭属之。苟欲诬其亲而已,又何取“直”与“信”哉!亦以诬则不可传,传亦非其亲矣,是皆不可为道[10]。
  今夫旦中之医,弟与晦木[11]标榜[12]而起,贵邑中不乏之肩背相望[13],第旦中多一番议论缘饰耳。若曰其术足以盖世而跻之和、扁[14],不应贵邑中扰扰多和、扁也。曩者,旦中亦曾以高下见质,弟应之曰:“以秀才等第之,君差可三等。”旦中欲稍轩之[15],弟未之许也。生前之论如此,死后而忽更之,不特欺世人,且欺旦中矣。说者必欲高抬其术,非为旦中也,学旦中之医,旦中死,起而代之。下且中之品,则代者之品亦与之俱下,故不得不争其鬻术之媒,是利旦中之死也。弟焉得膏唇贩舌[16],媚死及生,周施其刻薄之心乎?且铭中之意,不欲置旦中于医人之列,其待之贵重,亦已至矣。如说者之言,乃所以薄待旦中也。
  至于“身名就剥”之言,更之尤不可解。古人立德、立功、立言三者[17],旦中有一于是乎?自有宇宙,不少贤达圣士,当时为人宗物望所归者[18],高岸深谷[19],忽然湮灭。是身后之名,生前著闻者尚不可必,况欲以一艺见长而未得者乎?弟即全无心肝[20],谓旦中德如曾、史[21],功如禹、稷[22],言如迁、固[23],有肯信之者乎?是于旦中无秋毫[24]之益也。惟是旦中生平之志,不安于九品之下中[25],故铭言“日短心长,身名就剥”,所以哀之者至矣。不观欧公之铭张尧夫[26]乎:“其有莫施,其为不伐,充而不光,遂以昧灭,后孰知也!”尧夫为欧公好友,哀之至故言之切也。
  今日古文一道,几于坠地,所幸淛河以东二三君子,得其正路而由之,岂宜复徇流俗,依违[27]其说。弟欲杲堂、介眉,是是非非,一以古人为法,宁不喜于今人,毋贻议于后人[28]耳。若鄙文不满高氏子弟之意,则如范家神刻,其子擅自增损[29],尹氏铭文,其家别为墓表[30],在欧公且不免,而况于弟乎?此不足道也。


  注释:
  [1]李杲堂:李文胤(1622—1680),字邺嗣,以字行,别号杲(gǎo稿)堂,鄞县(今浙江省鄞县)人。明崇祯十年诸生。年未二十,以诗名浙东。中年以后,古文亦有特色,为黄宗羲所称许。曾仿元遗山《中州集》例,编《甬上耆旧诗》.[2]陈介眉:陈锡嘏(1634—1687),字介眉,号怡庭,鄞县人。康熙十五年(1676)进士,官至翰林院编修。曾纂《皇舆表》、《鉴古辑览》二书。[3]万充宗:万斯大(1633—1683),字充宗,鄞县人。与弟万斯同齐名。为清初经学家,尤精《春秋》、《三礼》,著有《学春秋随笔》十卷,《周官辨非》二卷,《仪礼商》三卷,《礼记偶笺》三卷等。[4]稍就圆融:稍微说得委婉一点。[5]淛河:即浙江的古称。淛:“浙”的异体字。[6]黄茅白苇:比喻文苑一片荒芜,文章千篇一律,毫无生气。[7]“昌黎铭王适”二句:韩愈集中有《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一首。王君,即王适(771—814),好读书,怀奇负气,自称“天下奇男子王适”。思娶处士侯高女,即谩谓媒妪曰:“吾明经及第,且选即官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许我,请进百金为妪谢。”王适“明经及第”之语,实欺谩之词。[8]“李虚中”二句:李虚中(762—813),字常客,魏郡(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人。卫之玄(761—813),字造微,习词章之学。李于(776一823),顿丘(今河南省清丰县西南)人,元和十年进士。三人烧丹致死之事,见韩愈《殿中侍御史李君墓志铭》、《监察御史卫府君墓志铭》、《太学博士李君墓志铭》。[9]“虽其善若柳子厚”三句:柳宗元为韩愈好友。韩愈《柳子厚墓志铭》:“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10]不可为道:不可为法。[11]晦木:黄宗炎(1616—1686),字晦木,黄宗羲之弟,著有《周易象辞》二十一卷,《图书辨惑》一卷等。学者称鹧鸪先生。[12]标榜:称扬。《世说新语·品藻》:“王中郎作碑云:‘当时标榜,为乐广之俪’。”[13]肩背相望:比喻人数众多。[14]和、扁:指医和与扁鹊。医和,春秋时秦国医学家。据《左传·昭公元年》记载,他曾倡六气(阴、阳、风、雨、晦、明)之说,认为六气失调,可以引起各种不同的疾病。是我国早期“病因说”学者之一。扁鹊,战国时医学家。姓秦.名越人,渤海鄚郡(今河北省任丘县)人。古代著名的良医,脉学的倡导者。[15]轩之:高之,提高等级。[16]膏唇贩舌:甜言蜜语。[17]“古人立德”句:《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豹(叔孙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18]物望所归:众望所归。物望,众望。《南史·张牵传》:“卿东南物望,朕宿昔所闻。”[19]“高岸”二句:高岸深谷:啥世事的巨大变化。《诗·小雅·十月之交》:“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湮(yān烟)灭:埋没,磨灭。司马相如《封禅文》:”湮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20]心肝:心地,头脑。《南史·陈后主纪》:“隋文帝曰:‘叔宝全无心肝。’”[21]德如曾、史:曾参(前505—?),字子舆,鲁南武城(在今山东省费县西南八十里)人,孔子弟子,以德行著称。作《孝经》。史鱼,名䲡,春秋卫大夫。卫灵公不用蘧伯玉而用弥子瑕,史鱼以尸谏,灵公乃进伯玉而退子瑕。孔子称之曰:“直哉史鱼!”[22]功如禹、稷:大禹,传说中的古代部落联盟领袖,领导百姓疏通江河,导流入海,治水有功。后稷,虞舜时农官,史称其播种百谷,发展农业生产有功。[23]言如迁、固:司马迁,字子长,西汉著名史学家和文学家,有《史记》等传世。班固(32—92)字孟坚,东汉著名史学家和文学家,有《汉书》和《班兰台集》传世。[24]秋毫:鸟兽在秋天新长出来的细毛。比喻极细小的东西。《孟子·梁惠王上》:”明足以察秋毫之末。”朱熹注:“毛至秋而末锐,小而难见也。”[25]九品之下中:九品官制中的第八等级。从魏晋开始,官职分九个等级: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26]欧公之铭张尧夫:欧阳修《居士外集·河南府司录张君墓志铭》载此五句。意思是;“张尧夫的本事,没有机会全部施展出来;他作出了成绩,也不居功骄傲。他的道德文章虽然高尚充沛,但未曾获得应有的光荣;他将同世人一样湮灭无闻,后世有谁知道他呢!”张汝士(997—1033),字尧夫,襄邑(今河南省睢县)人,官至大理寺丞。[27]依违:且依且违,模棱两可。《后汉书·第五伦传》:“伦奉公尽节,言词无所依违。”[28]毋贻(yí移)议于后人:不要留给后世来议论。贻,留给。议,议论批评。[29]“范家神刻”二句:欧阳修《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铭并序》:“自公坐吕公贬,群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为党,或坐窜逐。及吕公复相,公亦再起被用,于是二公驩然相约,戳力平贼。”《邵氏闻见录》:“当时文正子尧夫不以为然,从欧阳公辨,不可得,则自削去驩然戳力等语。公不乐,谓苏明允曰:‘《范公碑》,为其子弟擅于石本改动文字,令人恨之。’”[30]“尹氏铭文”二句:欧阳修为好友尹洙作一《尹师鲁墓志铭》,尹氏亲属认为对尹洙的优点说得太少,文字太简,没有采用,另话别人作一《墓表》。欧阳修对此曾写《论尹师鲁墓志》—文,批评尹氏亲属没有看懂这篇《墓志》的深意,文章在最后说:“死者有知,必受此文,所以慰吾亡友尔,岂恤小子辈哉!”

  黄宗羲(1610—1695),明清之际的思想家、史学家、文学家。字太冲,号南雷,学者称梨洲先生。浙江余姚县人。在明末,曾领导复社成员坚持反宦官权贵的斗争,几遭杀害。清兵南下,组织“世忠营”,进行武装抵抗,被明鲁王任为左副都御史。明亡,隐居故乡,著书立说,屡征不出。对天文、算术、乐律、经史百家以及释道之书,无不研究。著书十余种,而《明夷待访录》、《宋元学案》、《明儒学案》、《南雷文定》等最著名。《学案》二书,开中国学术史的先声。文学方面,不满明七子摹拟剽窃之风,强调诗文必须反映现实,表达真情实感,主张“芟除黄茅白苇之习”。
  黄宗羲生活在明末清初民族矛盾极为尖锐的时代,他的大节凛然,一直受到人们的推崇。在这封论及铭志性质的信中,也坚持了“不虚美,不溢恶”的史学原则,拒绝“稍就圆融”,“媚死及生”的无理要求。这种实事求是的写作美德,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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