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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3 标题: 结荡寇志整合贴
结荡寇志
清人俞万春有一部小说,唤作《荡寇志》。其优劣如何,不言自明。我也有组书评,唤作《评荡寇志系列》。如若看官之中,有不曾看过他那《荡寇志》的,便来读读我这书评,也能明了俞万春心迹。若仍觉不扫胸中郁闷时,再去将这本《结荡寇志》一读,便有天大的怨气,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本书名为《结荡寇志》,即了结荡寇志之意。金圣叹腰斩水浒,那《荡寇志》便从七十一回写起,直至一百四十回,天下太平。我偏不遂他意,也要腰斩荡寇,接《荡寇志》一百三十七回之后,所谓张、云、陈荡平梁山,东京献俘之前,续笔翻案。却嫌回目太多,改《荡寇志》一百三十八回为《结荡寇志》第一回也!
《评荡寇志系列》链接http://www.xycq.net/forum/viewthread.php?tid=155345&extra=page%3D1%26amp%3Bfilter%3Ddigest
《结荡寇志》旧版讨论贴http://www.xycq.net/forum/viewthread.php?tid=161162&extra=page%3D2%26amp%3Bfilter%3Ddig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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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至63楼,为旧版结荡寇志的整合贴。
64楼开始,为新版结荡寇志的整合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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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3
新版结荡寇志目录
第一回 柳浪浦女飞卫射雁 大兴栈陈道子圆光
第二回 陈希真重坠红尘世 祝永清大闹刘家庄
第三回 决黄河祝玉郎献计 纵囚徒栾铁棒失机
第四回 栾廷玉义释飞天虎 陈希真智识玉麒麟
第五回 铁臂膀血战轮囷城 云天彪一打泽州县
第六回 许贯忠献技金环巷 宋徽宗惊梦太祖约
第七回 梁山泊燕子巧脱笼 乱草冈大鹏初展翅
第八回 汴京城许贯忠定计 抱犊山燕小乙解围
第九回 燕小乙东京立重誓 许贯忠曹县说群英
第十回 许贯忠巧使连环计 卢员外义激老英雄
第十一回 两兄弟鏖战元阳谷 众英雄齐聚汴京城
第十二回 许贯忠巧施计中计 李先生暗设谋上谋
第十三回 避邪巷陈希真收徒 春阳楼祝永清遇艳
第十四回 宋徽宗摆宴集英殿 铁臂膀中伏珠月楼
第十五回 王节度舍命助周侗 林灵素施法斗希真
第十六回 求避祸林灵素遭贬 斩来使杨腾蛟奋威
第十七回 许贯忠帐中惊恶梦 小旋风牢内遇杀劫
第十八回 柴旋风初显复国志 朱神机暗设脱困图
旧版结荡寇志目录
引子 柳浪浦女飞卫射雁 宁陵驿陈希真圆光
第一回 践祖约徽宗开天恩 决黄河玉郎献狠计
第二回 栾廷玉义释飞天虎 许贯忠智脱玉麒麟
第三回 汴京狱妖道入缚 梁山寨巧燕脱笼
第四回 老周侗勇为单丝线 女诸葛智布天罗网
第五回 双英巧定连环计 群雄勇劫死囚车
第六回 三好汉血染开封府 两鸳鸯泪洒大梁门
第七回 智多星分兵五路 铁臂膀遗书三篇
第八回 樊魔君文韬隆虑岭 卢员外武略乐平山
第九回 太行山玉麒麟创业 凤翔府九纹龙除名
第十回 穆弘受擒乌龙岭 李俊结义榆柳庄
第十一回 混江龙智取洞庭山 张嵇仲险夺帮源洞
第十二回 方腊梦托水边木 柴进缘定树上金
第十三回 众英雄聚会华容道 小旋风夺取洞庭湖
第十四回 承遗训柯引掌明教 怀鬼胎吴用赚宛州
第十五回 乱天下徽宗分四路 平宛州永清立首功
第十六回 虎钤阵扬威隆中 祝玉郎逞勇山南
第十七回 史谷恭斗阵败奚胜 寇鬼王驱火迫高梁
第十八回 劫粮草吴用设计 中埋伏永清丧身
第十九回 卜吉凶宝镜示警 斗气势二刘失机
第二十回 及时雨力斩祝将军 船火儿计擒史书记
第二十一回 思后路李助连宋江 望前途吴用算王庆
第二十二回 俏丽卿情寄清平岭 勇袁朗血战长坂坡
第二十三回 念亲情麟弟丧命 失军机麒兄亡身
第二十四回 萧嘉穗智赚荆南城 舒继明怒反房山寨
第二十五回 吴玠刘锜双建功 杜壆酆泰齐救驾
第二十六回 凤皇山丽卿遇兀朮 南丰城三娘殉王庆
第二十七回 陈道子单捉入云龙 宋公明三辞淮西主
第二十八回 打江陵杜壆奋威 战公安李懹殉义
第二十九回 阻淮西道子逞法 入洞庭公明折兵
第三十回 追穷寇丽卿遇险 战群英高梁殉节
第三十一回 四太子力救女飞卫 吴学究强渡油江口
第三十二回 母夜叉大破都箓法 屈原公深入洞庭湖
第三十三回 陈道子构陷泾原将 栾铁棒出走江陵城
第三十四回 承遗命风儿认父 念旧恩廷玉毁书
第三十五回 李伯纪明断开封府 陈希真大闹野猪林
第三十六回 林通真失恨五雷法 陈道子巧结荡寇志
第三十七回 宋公明再排座次 刘慧娘一打壶关
第三十九回 围端氏董澄遭擒 斗神螯麒麟解困
第四十回 日走横岭义收秋凉 夜奔壶关勇战四将
第四十一回 擒风会卢俊义扬威 陷孔厚云天彪失恨
第四十二回 焚端氏乔冽回风 战沁水天罡仗剑
第四十三回 云经略惨做丧家犬 卢员外幸成漏网鱼
第四十四回 宋徽宗醉论风月牌 许贯忠身陷元阳谷
第四十五回 贯忠险取轮机经 燕青偶遇西辽主
第四十六回 郓州道错识武二郎 新柳城醉打燕小乙
第四十七回 须防美妇蛇蝎意 难躲玉郎豺犬心
第四十八回
[ 本帖最后由 林冲 于 2014-5-23 13:14 编辑 ]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4
引子 柳浪浦女飞卫射雁 宁陵驿陈希真圆光
大宋宣和三年八月初旬,燕国公张叔夜荡平梁山,擒得宋江等三十六人,择了吉日,班师回朝。中军参赞大臣,并各队领队大将及二十万天兵,均从曹州起行,云天彪、陈希真率领部下督阵的文员武将随从。当时发炮起马,第一拨,左营十二员军将云天彪、傅玉、云龙、刘慧娘、风会、闻达、哈兰生、欧阳寿通、毕应元、庞毅、孔厚、唐猛,分领天兵六万;第二拨,右营十二员军将陈希真、刘广、祝永清、陈丽卿、苟桓、栾廷玉、祝万年、栾廷芳、真祥麟、刘麒、范成龙、刘麟,分领天兵六万;第三拨,中营军将十二员贺太平、盖天锡、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金成英、杨腾蛟、韦扬隐、李宗汤、王进、康捷,分领六万人马。三拨共军将三十六员,人马十八万。第四拨,张叔夜率领二子伯奋、仲熊,分领中营亲军二万人马,解着宋江等三十六贼一齐起身。大小三军齐掌凯歌,鼓乐喧阗,队仗纷纭,戈甲庄严,旌旗明丽。正当天晴日晶,秋风高爽之时,大队得胜军马耀武扬威,浩浩荡荡,出了曹州南门。山东制置使清万年率领所属文武官员肃具仪注,出郊饯送。张叔夜辞了清万年,率领众将军马奏凯东行。清万年自在曹州办理善后事宜。张叔夜大军一路向东京而去,地方沿途迎送,说不尽那一切威武荣耀。
八月十八日,车马行到宁陵,朝廷天使已到,慌的云天彪、陈希真、贺太平、张叔夜急忙列队,在东郊柳浪浦恭候。天使读了些奉天承运之类的话,赐每位功臣锦袍一领,金鈚箭一枝。众人谢了天恩,当晚就在宁陵驿馆休息,大军便驻扎在城外。
傍晚时分,夕阳如火。陈希真带了女儿女婿,三人重游故地柳浪浦。希真对二人叹道:“想我父女二人,昔日从东京逃亡,便途经这柳浪浦。这一条便是通往归德府虞城县,绕去沂州的大路。可见做人难,择路更难。”永清笑道:“卿姐也同小婿讲过这段故事,可叹那宋江等人终是择错了路,才落得今日的下场。”丽卿听了这些话,却不上心。
突然一阵雁声,正是那北雁南飞的雁阵。丽卿想起旧日逃亡时节,射虫蚁儿的故事来,便道:“如今天下太平了,还说这些做什么,玉郎不如和我比射雁,也看看你手段有无长进。”永清笑道:“连小李广都伤在卿姐的手下,我怎敢班门弄斧?”丽卿嗔道:“没出息的玉郎!”说罢纵马上前,取出那御赐的金鈚箭来。希真大惊:“此乃御赐之物,只能供于庙堂之上,怎敢轻用?”丽卿兴起,又怎听得。只见他左手托弓,右手却不搭箭,只是扯动空弦。那雁听了弦声,误以为弓箭已到,阵势大乱。丽卿此时方才搭箭,满满的一箭射去,竟然三雁齐坠!
希真、永清骇然!陈希真捻须暗喜,永清赞道:“卿姐箭术,看来又上层楼了。”丽卿则笑嘻嘻的下马,前去拾雁。到了跟前,正弯腰去拾时,忽见的眼前金光一闪,丽卿应光而倒。二人大惊,忙赶上前去,永清扶起丽卿,见他双目紧闭,面如淡金,气息全无。陈希真目光却始终不离那三只大雁,祝永清随即望去,却发现三雁散落地上,那枝金鈚箭却踪迹不见。
陈希真不及多想,口中念念有词,对准丽卿额头一指,只见丽卿仍然闭目,但面色渐和。希真道:“如今乾元镜不在我身边,需赶回宁陵去拿。何况回到宁陵,也好教孔厚来诊视。”永清点头,抱了陈丽卿翻身上马,陈希真骑一马牵一马,匆匆向宁陵驶去。行了三里,发现右首有一家客栈,名“大兴客栈”。希真道:“天色渐晚,你带了丽卿,且在此处停下。我用土遁之法,速回宁陵取乾元镜并带孔厚回来。”说罢借土遁去了。
祝永清进了客栈,抱着陈丽卿,早进了一间上房。此时永清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坐立不安。一炷香左右,忽听得梁上隐隐似有声响,忙仗剑出去查看。只见一个黑影从梁上跳下,向客栈大门奔去。永清不敢离开,情急之下只好抽弓搭箭,将他那枝金鈚箭全力向那黑影射去。只听得金木相击之声,黑影却踪迹不见。永清定睛看时,那金鈚箭正射中客栈门前的招牌之上,“大兴”两字之间。
正呆看时,陈希真携孔厚迎面而来,希真乍见了那金鈚箭,虽有疑虑之意,但不及多想。三人同回客房,孔厚搭了脉诊视片刻,突然转忧为喜,起身向希真、永清贺道:“恭喜二位!”希真已经会意,见永清还一脸的疑容,笑道:“傻女婿干的好事。”永清方悟,还是问道:“可他为何只是昏迷不醒?”孔厚道:“不妨事,此乃时才射雁时动了胎气,一时昏厥过去了。待我回宁陵开一贴药,保管固本培元,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女飞卫。”永清这才放心。这时门外人声喧杂,原来真祥麟、范成龙等人率大队人马赶来,四平八稳的把陈丽卿接回宁陵去了。
当晚夜深,希真心中疑虑金鈚箭之事,始终无法安枕。遂起身打开乾元宝镜,披发仗剑,作起那五雷都箓法来。一盏茶时分,陈希真定睛向镜中望去,只见金光万道,双目几乎不能睁开。陈希真凝神定志,便不觉金光刺眼,透过金光,但见平原之上,片片残骸尸骨;山岭之间,阵阵血雨腥风;都市化作残垣断壁,乡间变成废井荒田。不觉之间,心中如打鼓般疼痛,心脏似要破膛而出。陈希真不敢再看,忍着痛收了法诀,镜中幻想消散,他却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乾元镜之上。
陈希真捂紧胸口,粗气兀自喘个不停。见镜上之血缓缓流下,渐渐地呈现出脉络来,那些血脉之路又渐渐地清晰。希真望去,赫然便是一个斗大血红的“金”字。
外面突然一声霹雳,暴雨满天扑来。
[ 本帖最后由 林冲 于 2010-3-19 13:08 编辑 ]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4
第一回 践祖约徽宗开天恩 决黄河玉郎献狠计
七月初十日,徽宗早已收到了攻破梁山的捷报。到了八月十日,捷报再次传来,原来是邓辛张陶平了盐山、虎翼山、蛇角岭。此时山东、河北一应强梁寇盗扫除尽净,四方道路平通,商旅行李游行无碍,一应城乡村落,士民老幼,共享升平,安居乐业,所有营汛兵弁,个个韬戈束甲,从此不复用兵,万姓、三军欢呼动地。
徽宗大喜之余,这几日就罢了每夕微行的惯例,安然就寝于本宫之中。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徽宗与群臣赏了明月,志得意满,带了三份醉意,回到本宫。朦胧胧只见一人,身穿皇袍,端坐于龙榻之上。徽宗大惊,醉意全消,怒道:“何人胆敢身披皇袍,僭越规制?”但见那人语定神闲道:“不肖子孙赵佶,亡我大宋百余年江山,还敢口出狂语吗?”徽宗定睛瞧时,却觉得此人与本朝太祖画像上之人颇为相似,心里十分嘀咕,不敢再言。听得那人又道:“亡国之期将至,切勿忘吾之誓约!”语气颇威严。徽宗抬头欲语时,那人已是踪迹不见。
徽宗一惊之余,突觉头疼欲裂,旋即又糊涂起来,隐隐约只记得“誓约”二字。独自进入寝殿夹室之内,揭开一个用黄布盖住的石碑,只见上面分明写道:“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徽宗心有所感,快步走出寝殿,唤道:“快拿那日张叔夜的奏章来!”贴身宦官忙呈上奏章,但见上面著梁山俘虏三十六人: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小旋风柴进、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九纹龙史进、神行太保戴宗、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混江龙李俊、没遮拦穆弘、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铁面孔目裴宣、摩云金翅欧鹏、锦毛虎燕顺、丧门神鲍旭、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将李忠、旱地忽律朱贵、催命判官李立、石将军石勇、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金毛犬段景住。
徽宗看到“柴进”二字时,心中一凛,自思道:“这柴进乃是周世宗之后裔,虽犯不赦叛逆之罪,按祖训仍然只能赐他狱中自裁。只是此事已经天下震动,法外开恩又何以服众?”左思右想之下,不觉心乱如麻,遂叫了几名近臣、内侍,连夜出东华门,去那李师师处排遣了。一见玉人,烦恼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二人过了三巡花酒,徽宗酒后不觉话多,竟把那烦心之事全盘托出后,沉沉睡去。那李师师却独自揣摩起那太祖誓约来。毕竟此等惊天大秘密,百余年间,只有十数人知晓,他李师师骤然听到,如何不惊?又兼关心之余,自己心中竟盘算起如何处理柴进之事了。不觉之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已近四更天,师师也打熬不住,渐渐昏沉了起来。
忽听得远近似有洞箫之声,萧声深邃悠长,实乃平生所罕闻。师师不觉移步窗前,挑帘向萧声处望去。但见对面楼上端坐一白衣男子,手持长萧。目炯双瞳,眉分八字,三牙掩口髭须,相貌极其俊逸。
李师师不觉凝目呆视,那白衣人一曲奏完,突然转过头来,对李师师问道:“姑娘似有重重心事,难以开怀。”师师一惊,终是冰雪聪明,随口应到:“贴身婢女犯下大错,责罚不是,不责罚又难以服众,故此烦恼。”白衣人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安知来日没有回报。”师师道:“何以服众?”白衣人对道:“置他于千里之外,神鬼难知。”李师师一征,似有所悟。这时屋内徽宗有翻身之声,师师遂对那白衣人报了一笑,转身去了。白衣人将自己桌上残酒一饮而尽,苦笑道:“我自己之事眼见得千难万险,倒替他人分起忧来了。”言罢离座,也下楼睡去了。
却说李师师回到房内,伏侍徽宗起来准备早朝。徽宗别了师师,上了暖轿,回转皇宫而去。忽觉怀中似多了一物,忙掏出看时,但见一方绣帕,上面端端正正的绣了一行字,“践约何如报恩”。
早朝之上,徽宗开言道:“朕念梁山贼寇小旋风柴进乃是世宗之后,朕不忍加刑,欲法外开恩,将他刺配千里之外,众卿以为如何?”只见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出班奏道:“梁山为寇十余载,祸害无穷。柴进既为世宗之后,不思报恩,反屈身从贼。前日梁山城破,柴进身披黄金甲,仍做困兽犹斗之状。依臣之意,决不能赦。”尚书左丞张邦昌奏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欲报后周之恩,有何不可?”张鸣珂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周世宗之后又怎能徇情?”语气十分硬朗。徽宗一时语塞,又不能当众拿出太祖誓约来。碰了一鼻子灰后,草草退朝。
徽宗无奈,只好闷坐于宫中。正心烦意乱间,有宦官来报,尚书右丞李邦彦入内请安。原来这李邦彦,字士美,怀州人,时人称为浪子宰相,也是一代风流人物。风姿秀美,质性聪悟,为文敏而且工;每将街市俚语,集成俚曲,靡靡动人。此时揣中了徽宗之意,荐道:“何不请尚书左丞张邦昌前来相议?”张邦昌,字子能,永静军东光人。时才与张鸣珂廷辩,为李邦彦所觉,遂推荐给了徽宗。
须臾,张邦昌入宫,道:“陛下欲报后周之恩,此乃千古美事,张鸣珂怎敢阻挠?陛下可知张经略的意思?”徽宗道:“张叔夜是他的族叔,想必意见无二;那贺太平是个出了名的鼻涕虫,虽不会反对,让他支持也难。”李邦彦道:“又听闻盖天锡与柴进有仇,他这一关更是难过。”张邦昌道:“请陛下给臣一天时间,来日必有良策。”徽宗点头。
不想已故太师蔡京之子蔡攸,昔日卖父免罪,被张邦昌留在自己家中做了幕僚。当晚,张邦昌与蔡攸相议此事。那蔡攸昔日情急卖父,实属无奈,事后反而念起了老父的好处来,因此深恨种师道、陈希真、张鸣珂三人。如今听到张鸣珂反对之事,他定要支持。沉思了片刻,对张邦昌道:“若要遂了圣意,只能用偷梁换柱之法了。”于是在张邦昌耳边说了半晌。
十七日,李邦彦、张邦昌见了徽宗,将蔡攸之法托出,徽宗暗暗点头。众人正得意之时,一人自外进谒。众人看时,正是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林灵素,字岁昌,温州永嘉人,神霄派教主,能行五雷通真大法。此时乃是徽宗心腹,因此出入内廷,并不忌讳。徽宗也道:“达灵先生乃朕之心腹,你等但说无妨。”张邦昌遂将计划说与林灵素。林灵素听罢笑道:“此计大谬,想那陈希真是何等人,他有一乾元宝镜,柴进假死,瞒得了常人,却瞒不过此人。且问你如何偷梁?又如何换柱?”众人骇然。
林灵素道:“陈希真能知万里之事,偷梁换柱之法万万不可行。陛下先耐了性子,等张经略大军回京后再慢慢计议。否则难免惹人怀疑。”李邦彦道:“但此事若不能瞒住那陈希真,柴进终不能救,怎生是好?”林灵素道:“非也。我的五雷通真大法,亦非比寻常。待我先祭炼数日,管教神不知鬼不觉,早晚救了柴进。”众人大喜,各自散去。
次夜。雷声震震,雨点扑天盖地而来,汴京很快就浸在一片烟雨之中了。
却说那夜偶遇了李师师的白衣之人。这几日为了某事在汴京奔走,四处打探,脸上难见笑容。以后又赶上连日间大雨滂沱,他也被困在酒楼之中。无奈之下,只能整日以酒度日。夜间暴雨之声不绝于耳,害得他连洞萧也懒得吹了。只是偶尔想起那晚与李师师的邂逅之时,嘴角旁到能露出一丝微笑。
二十二日,白衣人正在那里喝闷酒,忽见得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后面跟了一个年轻后生,双双身披蓑衣,快步走入店来。老者叫道:“倒酒!”,声如洪钟,极其浑厚。白衣人一见那老者,急忙上前拜道:“老先生一向可好?”老者吃了一惊,点了点头。白衣人会意,忙让店家将酒食搬到自己的客房之中,请二人入内。关了房门,白衣人急忙跪倒,道:“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老者将白衣人扶起,道:“你我并无师徒名分,我怎能受得起这礼?”白衣人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老师曾点拨我武艺、兵法,于此一论,老师就是老师,弟子也称得上弟子了”。老者摇头苦笑。这时白衣人见那后生,二十岁上下年纪,堂堂正正、一表人才。忙问道:“这是何人?”老者道:“这是我十余年前收的义子,今年刚好一十八岁。”那后生上前对白衣人施礼,称“师兄”,白衣人还礼。
三人入座,叙了些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老者问道:“如今这种时候,你来东京做甚?”白衣人对道:“老师来做什么,弟子就来做什么。”老者没好气说道:“只是能耍贫嘴。”酒过三巡,白衣人问道:“老师此来,可有方法搭救他?”老者长叹道:“他终是国家祸患,纵有方法营救,我又岂能因私废公?”白衣人道:“他终非首恶,老师难道忍心看他受那凌迟之苦吗?”老者道:“我想是自己福薄,正式收下的两个徒儿,一个忧郁身死,另一个如今又身陷囹圄。此时有义子在旁,可以安享晚年,本来也应该满足了。”
白衣人见此事尚有挽回余地,劝道:“倘若天意如此,我等又何必逆天而为?但如今本应普天同庆之际,却连日大雨瓢泼。可见苍天尚有悔意,老师何不成全?”那后生也道:“爹爹别再犹豫,师兄性命要紧。”老者叹道:“也罢,但愿天不我欺。”二人大喜。老者对那后生道:“既然我已有臂助,你前途无量,此事最好不要直接参与了。你立即离城去北门外元阳谷,会合你那三个义弟,准备接应我们。”那后生只得依言离去。
这时老者对窗长叹:“若此事做错,来日我必自裁以谢苍天!”白衣人顿时错愕,旋即向老者展开一图。老者看了一会儿,指图说道:“从此处入手,如何?”白衣人摇头道:“对方非泛泛之辈,若从此处动手,虽能成功,对方事后必然四处搜寻,于我们未必有利。”老者不语。白衣人续道:“不如从此处入手,对方纵然发觉,但离京城如此之近,必不敢轻易惊动他人,反而会暂时瞒住此事,我等则溜之大吉矣!”老者点头,道:“你如此才干,不能为国家所用,竟在此作偷鸡摸狗之事。”白衣人拈须长笑。
需防隔墙有耳,此处一切真名略去。
谁知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竟无法停歇。连日之间,京东一带已成泽国。张叔夜大军被绊在宁陵,无法前行。陈丽卿早已醒转,知道自己之事后,竟然连日躲在驿馆房间里,人都不敢去见。祝永清日夜呵护,倒也算尽心尽责了。
怎料祸不单行,二十五日,两处急报飞抵汴京,一是吃连日暴雨,黄河已有决堤之势;二是河北田虎趁势造反,连破州县,河东一路告急。
消息传到宫中,徽宗大惊失色,急召大臣廷议。张邦昌奏请,提议让张叔夜分一军直奔河北平贼,再分一军沿河修筑堤坝。徽宗准奏,这时张鸣珂奏道:“如今大雨瓢泼,宜速请大法师林灵素作法祈晴。”徽宗一面准备拟旨给张叔夜,一面宣林灵素上殿。
今日林灵素面色略显苍白,语气也十分无力,对张鸣珂道:“贫道只懂祈雨之法,不知祈晴之法。祈晴之法,还得有劳张经略右军大将军陈希真。”张鸣珂道:“前日听闻,陈希真在宁陵吐血重伤,恐怕不能施法。”林灵素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贫道不懂祈晴之法,若懂时,便是折尽阳寿也要施法。”张鸣珂无以应对。徽宗于是连下三旨,飞递宁陵。
张叔夜接旨后,与众人相商。由第一拨云天彪一路十二员武将、六万人马,北上征剿田虎;第三拨贺太平一路十二员武将、六万人马,前往黄河修堤;陈希真则作法止雨。希真只好带伤连夜作法祈晴,忙了一夜,翌日果然雨散云收。云天彪、贺太平两路人马北去,张叔夜另着康捷四处连接消息。
众人不敢耽搁,立即押了宋江等人,向汴京而去。本来大胜之余,普天同庆,朝廷准他慢慢回京,享尽那沿途迎送的荣耀。可惜迭变陡升,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更何况到处都是泥沼,那排场似乎也无从谈起了。
谁料到了傍晚,阴云再次合拢,骤雨又止。陈希真那日在宁陵深夜圆光重伤,法力已损,身体尚未复原,又经了一场法事,已然困顿之极。此时也只得紧咬牙关,再度作法。不想天公始终不肯作美,连续三夜法事,到了二十八日,总是得半日晴天、半日暴雨,大军勉强挨到了襄邑,云天彪、贺太平两路人马也无法远行。
张叔夜只好坐在营中纳闷,突然间康捷转回。原来黄河决堤在即,已经刻不容缓了。张叔夜目视陈希真,希真叹道:“法事屡屡不能成功,此乃天意为之。天要下雨,人力岂能阻之?”张叔夜道:“如今十万火急,道子兄切勿推却。”陈希真自思道:若不在宁陵受伤,法力不打折扣,止雨自然不成问题。如今之计,除非不顾伤势,强用五雷都箓大法,虽可止雨,但功力却永远不能复原了。于是左思右想,始终不能回答。
突然祝永清离坐道:“不才倒有一计,可以三全其美。”众人忙问,祝永清道:“可让康中侯速率人飞抵黄河北岸,决了北岸的堤坝。如此一来,一可使南岸无忧、汴京无忧,二可阻挡田虎进军。如此之后,一来泰山大人可以慢慢施法止雨,二来贺大人可以从容加固南岸堤坝,三来等舅父大人兵到北岸之时,亦可以借水势瓮中捉鳖矣。”希真称是。
张叔夜心中凛然一惊,又如同打翻的五味瓶一般炸开。沉吟了片刻,话已到嘴边,却终于改口对康捷道:“康中侯可依计速去,拿上我的令牌,北岸诸县官员必可拨派人手助你,此事刻不容缓。”康捷拱手一别,接了令牌,取风火轮踏上便走。坐上伯奋、仲熊皆有不平之色,张叔夜则呆坐椅上,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半晌无言。
于是荡寇大军向东京前进。一路上,张叔夜似乎对沿途夹道欢迎完全失去了兴趣,连连催动大军急行。二十九日到了雍丘,三十日到了陈留。此时康捷回转,说是黄河北岸河东一路的堤坝已经人为决口,张叔夜教康捷再探。当夜大军驻扎于陈留城外,来日便可以献俘馘,君臣宴太平了。徽宗也已经得到奏报,大喜之余,传令礼部,准备好一切迎接人员事物。看来也是佳期将至,这几日雨势逐渐小了下去,三十日时已经完全停歇了。
夜间,伯奋、仲熊入帐,问道:“父亲这几日何故闷闷不乐?”叔夜道:“当然为是决堤之事。”仲熊道:“祝永清那厮,那条计也忒狠毒了。”叔夜道:“那日情急,万事不及多想。一旦南岸决口,汴京震动,后果则更加不堪设想。那条计虽然狠毒,当时也别无他法了。”伯奋道:“话虽如此,但如此一来,河东一带,百姓难免怨声载道。”叔夜道:“正是这般说。我这两日细细思来,总觉得不妥。田虎未必势大,何必用洪水去对付他。如今河东民心不稳,若被反田虎利用,趁机收买人心,我等就得不偿失了。”仲熊道:“这如何是好?”叔夜:“我左思右想,只能来日奏请天子,减免河东数年赋税一途了。”伯奋、仲熊然之。
当夜,张叔夜父子三人在帐中谈话。陈希真则静心打坐,回复真气。祝永清这几日寸步不离陈丽卿,不断的用甜言蜜语哄他开心。到了初更时分,军营已经是一片寂静了。
不知不觉已经三更,祝永清正睡间,隐隐听得似乎有走动之声。他毕竟习武多年,又是夜宿城外,比常人较为警觉,此刻竟完全的醒了。正在此时,帐外突然有一只黑影晃动,看身形与那日宁陵城外大兴客栈的黑影极其相似。永清大惊之余,立即翻身坐起。那黑影已用刀划破营帐,冲了进来。祝永清情急之下,使枕边佩剑,与那人黑暗中斗了数个回合。丽卿已经起身,拈架上梨花枪来助战,帐外尉迟大娘也闻声赶到。蒙面黑衣人见不是头,一个鹞子翻身,刀锋撕裂帐顶,冲天而去。
此时整个军营已被惊动,值夜的将军正是铁棒栾廷玉,忙率巡夜分队赶来。却被黑衣人砍翻了一个骑兵,抢马夺路而逃。栾廷玉大怒,掂五指开锋浑铁枪,匹马追去。祝永清整衣而出,俄而张叔夜、陈希真、刘广等人先后赶到。这时突然见刘麟慌慌张张的飞跑过来,向张叔夜禀道:“刚才我查点后营囚车,发现卢俊义的车里空空如也,卢俊义不翼而飞了。”众皆大惊。
不知卢俊义为何人所劫,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5
第二回 栾廷玉义释飞天虎 许贯忠智脱玉麒麟
玉麒麟卢俊义不翼而飞,把个张叔夜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问:“其他囚车如何?”刘麟道:“其余三十五人尚在,我哥哥已经派人将后营团团围住了。”陈希真道:“那黑衣人跟此事脱不开关系,可加派人手追赶。”张叔夜急令栾廷芳、祝万年领两队轻骑向黑衣人逃跑方向追赶。此刻整个军营灯火照如白昼,张叔夜等人也已赶到后营。陈希真叫人先将宋江三十五人囚车移向中营,自己仔细在后营一带察看,忽然脚下似乎踩到了一物,喜道:“有了,经略可挖开一看。”张叔夜命军士掘开此处泥土,发现此处竟有一半丈余宽阔的陷阱,赫然便是刘慧娘陷地鬼户的式样!
张叔夜不识此法,倒不觉怎样。陈希真、祝永清等人则十分骇然。祝永清翻身跳下陷坑,片刻后上来,道:“原来此坑中另有地道,地道设有支架,壁上有夹板、油纸之类。虽然遭连日暴雨,地道内也只是略微潮湿。”张叔夜、陈希真忙命一队步兵下去探勘,祝永清则自告奋勇,亲率军士而去。
不多时,听得似有轰鸣之声,片刻地道之中竟有水流急涌而出,张叔夜等人大惊失色。水越涌越多,已在后营之地汇成一片汪洋。兵士们急忙去拆卸营帐,好在张叔夜一向治军甚严,大军临危乱而不惊。这时有兵士尸体不断漂出水面,其状惨不忍睹。众人猛想起祝永清尚在地道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刘麟卸甲已纵入水中。丽卿此时也闻讯赶来,见不到祝永清,焦急之下,伏在父亲怀中哭泣。
刘广道:“难不成是这伙贼人将地道挖到汴水河边,待玉郎一到,便掘开了堤坝,将水灌入地道之中?”张叔夜点头,忙传苟桓、真祥麟、范成龙领骑兵,沿地道伸展方向,向汴水方向搜寻,三人领命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刘麟驮祝永清浮出水面,丽卿大喜。众人看祝永清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待丽卿探他口鼻时,发现他已然断气。丽卿当即晕倒在地,被尉迟大娘扶走。陈希真则用左手掐住永清右掌,口中念念有词,猛提一口真气,由右掌注入永清丹田之中。如此三次,永清方才苏醒,被人送进暖帐中去了。刘麟也喘得不轻,也被军士们扶回帐去了。
这时马蹄声响,栾廷芳、祝万年两队轻骑返回,栾廷玉赫然也在其中。只见廷玉下马,跪倒在张叔夜面前道:“一时不慎,马失前蹄。竟被那贼人逃走,末将特前来领罪。”张叔夜扶栾廷玉起身,温言安慰,教他下去休息。陈希真见又失了一条线索,心中郁闷。不久苟桓、真祥麟、范成龙率军回营,苟桓道:“末将追到汴水,那一带杂草丛林密布,黑夜之中实在无法搜寻,只好在那一带安置了两队人马,另着两队人马渡过汴水,以待天明了。”张叔夜道:“也罢。只能先让军士封锁住此处路面,明晨传陈留太守仔细搜寻了。”
众人这时都到祝永清帐内,见丽卿已经醒转,坐在一边。但见永清开言,凄惨对众人道:“我领军士沿地道行走,下行了大约二三里,竟然没了道路。正在疑惑之时,只听的一声轰鸣,水已涌了过来。若非刚才麟哥哥相助,吾命早休矣。纵然如此,刚才身陷水道之中,万念俱灰,此刻想起还心有余悸。”伯奋、仲熊自思: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突然陈希真跌足道:“中贼人计矣。按玉郎的说法,此地道显是预先未曾挖通,并且不断下行,应该是通向汴水之底,想必离河底还差丈余宽。待玉郎一到,贼人便炸塌河床,将水灌入地道。否则若按襟丈的说法,玉郎可以从另一端逃生也。”张叔夜问道:“贼人如何能将火药置于水中?再者,怎能将地道挖得如此精准,倘若挖得不深,便是火药也不能炸塌河床;倘若再挖深些,岂不连自己也淹了?”刘广道:“水底火药之法不难,小女慧娘便深谙此法。容我日后慢慢说与经略。”陈希真道:“至于地道,显是此贼深识地理探勘之术,不想梁山竟有如此外援!”刘广道:“可惜慧娘不在此处。”张叔夜亦叹。
陈希真道:“如此一来,炸河床之人必非劫走卢俊义之人。而真正劫走卢俊义之人,必是先潜伏在一旁。近日来连日暴雨,汴水水位较高,所以水能冲上军营,引起我军大乱。于此混乱之际,想必此人早已逃之夭夭了。”张叔夜眉头深锁,不置一词。丽卿却道:“幸好水位较高,否则我们一时看不见水,玉郎就更危险了。”陈希真也不理他,却忽对张叔夜道:“经略请帐中说话。”
中军大帐内,张叔夜屏去左右,只剩张叔夜、陈希真、刘广、伯奋、仲熊五人。希真道:“卢俊义被劫,经略有何打算?”众人不语。叔夜道:“行军打仗,倒不为难。若是满世界去搜寻这一两个人,加之线索已断,绝非易事。”希真道:“明日献俘盛典,天子必率众在城外迎接,此事现在着实不宜声张。必设法先压下此事,一不教天子担忧,二不使献俘大典成为笑柄,三也全了经略此次大功。”叔夜道:“道子兄所言虽是,但如今整个军营已知此事,恐怕无法压住。”希真道:“此事不难,只求经略和我做场戏而已。盛典之后,我再设法慢慢擒出此贼。”遂低声向众人说了一计,众人赞许。
九月一日,十五人都穿上了御赐的锦衣,大军浩浩荡荡的向汴京前行。徽宗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与群臣先会集大殿,一切礼仪人事早已安排停当。时辰一到,徽宗命驾郊迎,在京大小文武各官一齐随驾出城,只见威仪严肃,礼制辉煌,那些神龙卫士、金枪班、羽林军,一切威严仪仗,扈从圣驾,齐到东郊。张叔夜等十五人已在东郊恭候圣驾。可惜荡寇三军此时只得一军,虽然队伍整齐,却未免寒酸了些。而张叔夜、陈希真等人显然气色不佳,祝永清更是连站立都勉为其难。
当时齐在东郊,徽宗法驾到来,齐呼“万岁”。大经略张叔夜先行进见,拜跪礼毕。徽宗降座,亲与张叔夜解甲,亲赐御酒慰劳,叔夜谢恩。徽宗覃敷恩礼,遍劳将官,众将各各谢恩。此时鼓乐悠扬,仪文炳焕。那些赞礼官、司仪官都侍立御前,一切内官侍臣趋走御道之旁,宣召赏赍,纷纭络绎,非常闹热。
那宋江等人,披了发,塞了口,关在不多不少三十六辆囚车里,远远列在御道之外。众臣陪着徽宗,近前观看。徽宗抬眼一一望去,目光竟停在柴进身上,许久方肯移开,见最后一辆车上赫然写着“卢俊义”三个字。
此时快使飞报御前,报称中军参赞大臣贺太平等十二人已经连日加固了黄河南岸堤坝,不日回京。徽宗大喜,即刻册封张叔夜为开国郡王。张叔夜跪倒谢恩,奏明了减免河东数年赋税一事。徽宗降了天恩,即日起免河东赋税三年,之后减税三年,张叔夜叩谢天恩。不多时徽宗回銮,经略率领功臣进了城。各盗犯尽交刑部监禁。各官员朝请圣安毕,回寓不题。
而百里之外,一人悠悠醒转,却发觉自己已身离囚车,躺在一张藤床之上。这人当然才真是河北三绝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了。卢俊义睁开双眼,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赫然便是自己的授业老恩师周侗!一旁站了一人,身着白衣,认得是浪子燕青的生死之交,大名府人许贯忠。后面又站了四个年轻人,在那里傻笑,却不认识。刹那间恍如隔世,不觉潸然泪下。
师徒叙了礼,周侗指那几个后生向卢俊义道:“这是我十余年前收的义子岳飞,旁边红袍的是王贵,绿袍的是张显,白袍的是汤怀。”岳飞、王贵、张显、汤怀都上来与卢俊义见礼。卢俊义看那岳飞,着实是一表人才,想师父晚年能得如此佳儿,也暗自替周侗高兴起来。岳飞日后大名鼎鼎,威震华夏,当然是后话了。
书到此处,不得不说一下周侗和许贯忠这两位高人。
原来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武艺之高,当世实在不敢做第二人想。有燕行、缩骨、龟息三法,不由法术,纯以武功得之。他是卢俊义、林冲、岳飞的授业恩师,于燕青、许贯忠也曾点拨过许多。更善于因材施教,所以卢俊义、林冲和岳飞,武艺路数截然不同。只是他一贯来无影、去无踪,传艺一两年便往往自行离去,直到晚年遇见岳飞,才在河北大名府内黄县安定下来。因此卢俊义和林冲,上梁山之前从未谋面,加之二人均沉默寡言,竟然不知彼此同出一师。此时卢俊义才得知林冲竟是自己的师弟,二人却已阴阳相隔,他百感交集之下难免又涕泗横流了。
至于大名府许贯忠,也是一等一的高人。他兵法、武艺、谋略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所不晓,精通契丹、女真、党项、吐蕃、蒙古各国语文,端的是文武全才。最难得的是深晓天下地理,曾遍游名山大川,卢俊义、燕青都称他“活地图”。政和年间,似曾应举,得了个什么武状元之名。梁山被徐槐围住以后,许贯忠便在梁山之外谋划捞出卢俊义和燕青。他料到大军得胜后必从宁陵、陈留一路沿汴水返京,认真勘探了地形后,结合了张叔夜的一贯扎营之法,在陈留附近预先挖下了通向汴水的地道。看官若问地道如此大工程,他许贯忠一人如何挖得?恕我不能相告,以后自明。
至于陷地鬼户,是他亲自前去白沙坞,即当年刘慧娘大胜奔雷车处,观看实物所悟而得。可惜不能得刘慧娘亲授,他所悟之陷地鬼户,较正宗的其实似是而非,不堪大用。但用于救人却足可胜任了。可惜他武艺并非登峰造极,虽然思得营救办法,却不能身体力行,幸好那日偶遇周侗。
三十日晚,周侗先藏于地道之中,三更时翻出陷地鬼户,正好身处关囚车的大帐之中。他从众多囚车车底滑到卢俊义的囚车之旁,先点晕了卢俊义,运功用缩骨法将其拉出车外,用黑布包住,如提婴儿般再滑到最外一辆囚车车底。恰巧此时发生了黑衣人夜袭之事,周侗抓这次机会,快速用燕行法翻出大帐,伏于一颗大树之上。整个过程天衣无缝,连近在咫尺的宋江、吴用都没能发现。
许贯忠此时则身在汴水南岸。地道的另一端通向汴水,许贯忠预先在河边埋下了大缸,所以祝永清一到,他便知晓。立即用水底雷之法,炸塌了河床。而这水底雷之法,则是他亲自前去大汶河,即当年刘慧娘用水底连珠炮之法擒三阮之处,打捞炮弹残骸所悟到的。水底连珠炮之法远比陷地鬼户简单,所以一想便通,甚至被他举一反三,将水底连珠炮改成了水底雷。等到水淹官军大营,一片混乱之际。周侗才携卢俊义逃离了是非之地,如此才有元阳谷的师徒相见。
卢俊义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突然叹道:“惭愧!”众人不解。卢俊义道:“天幸刘慧娘昨夜不在军中,听闻他黑夜间视物如同白昼。昨夜若他在时,则陷老师于万险之地了。而贯忠的地道、水雷之法,本取自于他,他亦未必不能识破。”许贯忠大惊,忙对周侗道:“弟子罪该万死。”周侗却道:“那日你用天意来劝我救他。看来天意果真如此,你倒也不必自责了。”
看官莫急,此处我不得不先交待一事。却是那夜行刺祝永清夫妇的黑衣人,却与卢俊义获救一事毫无关系。至于此事被周侗利用,也是碰巧之事。以周侗的本事,抓别的机会逃出大帐本也不难。
当时那黑衣人一路策马狂奔七里,终于被栾廷玉追上。栾廷玉看二马已近,手中飞锤已出,黑衣人累了一夜,闪避不及,飞锤正中左肩,翻身落马。栾廷玉纵马上前,挑开黑衣人的蒙面,那黑衣人也看清了栾廷玉的面容。两人一齐大惊!
栾廷玉道:“哪知事隔多年,你我竟还能相见。”黑衣人道:“往事不堪回首,今日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无憾了。”突然怒道:“只是你那日总不该袖手旁观,坐视吾妹阵亡。”栾廷玉叹道:“令妹之死,事起突然,实属刀剑无眼,我亦深感遗憾。”又道:“如此说来,贤弟两次行刺他夫妇,也属人之常情了。”黑衣人一征,道:“苍天无眼,我终是不能成功,多说无益,快动手吧!”
栾廷玉撇了枪,竟将那黑衣人扶上马,说道:“令妹之死,我毕竟有负于你,今日还贤弟一个人情,你自去吧!”黑衣人道:“我日后免不了还要行刺他夫妇,你还要放我?”廷玉道:“人情已还,你我从此各不相欠。若贤弟能转了念头,你我日后自然还是兄弟。若贤弟不能回头,日后相见各行其事就是了。”黑衣人道:“好!你栾廷玉倒也算条好汉,兄弟一场,我也不愿累你。我今天可以对天发誓,只你栾廷玉在他夫妇身边一日,我便一日不去行刺他们。”廷玉大喜,拱手相谢。
黑衣人策马欲行,忽然问道:“兄长怎说我曾两次行刺?”廷玉道:“那日在宁陵城外大兴客栈,难道不是贤弟?”黑衣人道:“不想他夫妇仇家恁的许多,不知最后将死于何人之手!”纵马长啸而去。
却说周侗师徒在元阳谷相会,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叙了多年离别之情。
岳飞道:“车马早已准备停当,我们是否应速离此地?”周侗点头,对卢俊义道:“我们还是回大名府内黄县去,贤徒同去隐居,如何?”只见卢俊义忽地起身,跪在周侗面前,道:“弟子和梁山众人,终是兄弟一场,如今他们还身陷囹圄,祸在眉睫,我岂能独活?”周侗大惊。许贯忠道:“员外何必如此,须知那宋江、吴用正是当日害你家破人亡之人。”卢俊义道:“宋公明、吴学究,于我有恩亦有仇,恩仇已然相抵,本来就两不相欠。”许贯忠不解道:“员外何意?”
卢俊义道:“恩师可知徐虎林这个人?”周侗道:“徐槐徐虎林,一人之力横空出世,毁你梁山十年基业,天下闻名,哪个不知?”卢俊义道:“昔日徐虎林曾经上梁山游说我悬崖勒马,恩师可知此事?”周侗点头,道:“你当时为何不索性遂了他的意,总胜似今日身败名裂。”卢俊义道:“当日徒弟也曾心动,差点下山追随他而去。”众人惊讶。许贯忠道:“不想还有此事?员外最后为何未能成行?”卢俊义道:“宋公明、吴学究虽害我在先,但事后倾寨救我之恩,我不敢忘却。上山之后被委以重任,这等知遇之恩我亦不敢忘却。恩大于仇,所以我明知梁山必败,也要与之共存亡,如此才算还请了宋公明和吴学究之恩。”许贯忠道:“那员外为何还要去营救宋江。”卢俊义道:“我非是为救宋江、吴用,而是为救梁山众兄弟。‘恩’字已还,这‘义’字也要还。”许贯忠道:“不想员外如此重义?贯忠愿竭力相助。”
众人目视周侗。周侗却道:“话虽如此,但你怎保宋江等人一旦获救,日后不祸国殃民呢?”卢俊义不语。许贯忠想起周侗那日在汴京酒楼内发过的誓言,忙接道:“老师怎知张叔夜不祸国殃民呢?”周侗一征。许贯忠道:“张叔夜前日为了阻挡田虎进兵,命人决黄河北岸大堤之事,老师如何说?”周侗叹道:“我平日一向敬重这位张嵇仲,决堤之事,的确出乎意料。”许贯忠道:“可见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以前那陈希真也曾落过草,今天不也一样以国家梁栋自居?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等人一向口称‘天道人心’,若果有‘天道人心’,为何我等机缘凑巧,竟能救出员外?”周侗道:“此事我便不加阻拦,但让我出手相助,却还是办不到。”岳飞、王贵、张显、汤怀也都焦急起来。
许贯忠道:“昨夜能救员外,一得益于天意助我;二得益于老师能出手相助;三得益于我预先布置了地道;四得益于敌人行军在外;五得益于只救员外一人。如今要救好汉们,却有诸多不利之处,其一、我们已然打草惊蛇;其二、众人关入天牢,防备森然,且天牢为大石所筑,地道之法再不可行;其三、救一人容易,救众人难;其四、大刑之期将至,时日无多;其五、刘慧娘早晚回京。若老师不肯相帮,我们纵有其志,也只得放弃了。”岳飞、王贵、张显、汤怀依次跪下求情,许贯忠也跪倒在地,周侗只是不许。
卢俊义道:“恩师救我出来,对徒弟已然关怀备至,纵使不帮徒弟,徒弟仍然对恩师之恩感激涕零。恩师不必再为徒弟费心了。”众人错愕,周侗也是不解。卢俊义续道:“但恩师总该看在一个人的面上再出手一次。”周侗问道:“何人?”卢俊义走到窗边,开窗向东望去,长叹一声,向东长鞠一躬,垂泪道:“为了林教头与梁山的一场情义。”众皆动容流泪。
周侗拭了泪,对卢俊义道:“也罢,我便冲这个‘义’字再出手一次,但你须应我三个条件。”卢俊义问道:“哪三件事?”周侗道:“第一,此事半由人事半由天,不管救得救不得,你都得无怨无悔,决不可殉义。”卢俊义感激道:“谢恩师,这个徒弟应下了。”周侗道:“第二,倘若侥幸成功,你须和那宋公明众人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瓜葛。”卢俊义道:“若能成功,卢某‘义’字已还,从此再不相欠,这个徒弟也应下了。”周侗道:“第三,我义儿鹏举早晚会应举投军,报效国家。若宋江等人日后仍然落草,危害天下,难保不会与我儿为敌。你须答应我,那时决不可相助宋江,至多两不相帮!”卢俊义心中一凛,但转念想,天下又怎会有如此巧事,道:“既已互不相欠,这个也是自然,徒弟应下了。”周侗道:“你去立个誓。”卢俊义便立个了誓道:“若我有违此三事,日后众叛亲离,孤死于塞外苦寒之地。”周侗点了头,众人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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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5
第三回 汴京狱妖道入缚 梁山寨巧燕脱笼
却说卢俊义应了周侗三事,周侗便问许贯忠道:“你可有营救之法?”贯忠道:“纵然老师出手,此事亦是难上加难,好在云天彪一日不返,封赏、大刑就只有拖后一日。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先容我去汴京打探二日,再作决断。我想此处还算安全,暂住二日不妨。”于是许贯忠别了众人,往汴京去了。
周侗这时起身对卢俊义道:“多年不见,看看你武艺如何?”卢俊义不语。周侗笑道:“试试便知,你且与鹏举比比我看。”说罢领众徒弟出了屋子,扔给卢俊义、岳飞二人各一根杆棒。岳飞听到义父让自己和天下闻名的师兄切磋武艺,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正是麒麟对大鹏,好一场比试。斗到二十回合,卢俊义买个破绽,先引岳飞来攻,正欲趁势反攻岳飞时,却不料岳飞此棒递的太过迅猛,纵然能打到岳飞,却免不了先挨上岳飞一棒。一时间无法多想,只得变招欲扫开岳飞杆棒。如此一来,卢俊义招落被动,被岳飞连连进逼,三招后一棒点中卢俊义右肩。
周侗摇头道:“不想你武艺竟如此退步!”岳飞道:“想是师兄连日受尽囚车之苦,不能施展开手脚的缘故。”卢俊义道:“非也。师父面前怎敢不尽力。”周侗道:“不然,若论招式,你反胜鹏举半筹。”卢俊义道:“徒弟也感武艺不如从前,还望恩师指点一二。”周侗道:“观你使棒,可以用‘行尸走肉’来形容,毫无生气可言。”卢俊义一惊,随口叹道:“想是我困顿梁山多年,那点当年的精气神已被耗光了。”周侗道:“你救了宋江之后,还有何打算?”卢俊义摇头道:“徒弟也不知。我已不能容于大宋,日后只能隐居山林之中了。”周侗道:“你空有一身武艺,前路却断,意志消沉,武艺缺少灵气。鹏举武艺本虽不如你,但他志向远大,前途无量,所以武艺尽能施展,你可明白?”卢俊义道:“弟子纵然明白,也已晚了。”周侗道:“你去把鹏举想成那李固、梁中书,再去比过。”
二人重拾杆棒,再度交手。突然见卢俊义大吼一声,抡棒向岳飞扫来。岳飞骇然,原来卢俊义招式虽然未见大变,但棒棒生猛无比,顿觉难以招架。战不十合,被卢俊义将手中棒挑飞,直摔出十余丈远去。
卢俊义叹道:“想当年曾头市生擒史文恭之后,武艺便一年不如一年,方才才重拾旧日威风。”周侗道:“如此才是天下闻名的河北三绝玉麒麟。”岳飞已将自己杆棒拾起,道:“原来师兄武艺如此厉害。”周侗道:“天无绝人之路,贯忠所言,并非无理。你即已绝路于大宋朝廷,可谨记我一言‘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卢俊义恍然大悟。周侗道:“我有一心法口诀,你可每夜静坐念诵,可以调理气血,恢复意志。而你意志一旦恢复,纯以武艺来说,我也未必及你。”说罢传诵口诀。卢俊义谨记之后,便倒身向周侗拜谢道:“师父再造之恩,徒弟永生不忘。”
却说陈希真,虽然当夜用假卢俊义稳定住了军心,暂时压住了此事。却对张叔夜道:“若贼人从此远走高飞,我等倒也奈何不了他们了。本来我若能施五雷都箓大法,可借乾元镜圆光找出线索,可惜内伤至今未愈,五雷都箓大法不敢强行催动。为今之计,只有企盼贼人还有救宋江等人之意,我们在天牢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便是了。”张叔夜道:“我却料贼人意只在卢俊义,必不肯再救宋江。否则怎肯轻易打草惊蛇?”陈希真道:“经略所言不差,但我料救卢俊义之人虽无此意,但卢俊义本人则未必肯休。梁山贼人虽然种种恶行,但始终沆瀣一气,最讲所谓江湖义气。若我所料没错,此事必有下文。”
于是到了东京,宋江等人打入天牢后。张叔夜,陈希真便在天牢附近伏了重兵,设了机关。哪知当晚徽宗设下了御宴,在宫中款待十五位功臣,张叔夜等人当然领旨。傍晚时分,众人正穿戴整齐从汴梁驿馆中准备起行前往皇宫,陈希真却发觉自己门檐上多了一张字条,上写道:“谨防贼人今夜劫狱。”
御宴之上,徽宗见只到十三位功臣,忙问张叔夜何故。叔夜简单禀明了昨夜陈留一事,道:“右军参谋官兼第一队副将军祝永清身受重伤,经略右军大将军陈希真为其每晚作法疗伤,半步离开不得。”徽宗道:“梁山副贼失而复得,实乃万幸。”忙命人记下祝永清、陈希真功劳,众人欢宴不提。
陈希真哪里是在为祝永清疗伤,分明穿了夜行衣,离天牢半里之外隐伏呢。二更左右,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出现,从车上跳下四个人往天牢方向走去,行为举止颇为神秘。宋时不比汉唐有宵禁一说,尤其是开封,夜市十分的繁荣。虽说如此,天牢附近入夜后却仍然极少有人走动。陈希真因此大为紧张,手也下意识的握紧了宝剑。
正犹豫间,只听的“嗖”的一声,天牢外的一盏长明灯熄灭。天牢营门大乱,无数兵丁涌出,值夜的将军骑了马,四处都点燃了灯球火把、亮脂油松。陈希真一时无法看清是何物将长明灯熄灭,只得死死盯住那群神秘人。见那四人又匆匆忙忙地上了车,马车掉转头离去,他立即暗暗蹑踪而去。希真本是东京人,所以对街道布局十分的熟悉,因此并不用贴身紧跟,仍不会失了敌踪。他跟了三五里,突然间发现自己和马车之间闪出一人,在四处东张西望。希真急忙隐蔽,只见那人走向前去,也上了那辆马车。希真暗叫惭愧,险些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他怎料真正的黄雀此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希真正在得意间,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急闪身时,宝剑贴身砍过。希真出了一身冷汗,这时看见欲刺杀他之人,竟也是一身夜行打扮,同样蒙了面。只好翻身与那人连拆了数招,一时间难分胜败,希真怕失了那辆马车,索性虚晃一招,借土遁继续追去了。
刚刚迫近,马车中一人飞身跳出,一身道士打扮,也蒙了面。那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抽出拂尘,凭空向希真打来一道火柱。希真晓得这是三味真火,双手画起印诀,念动真言,运口罡气吹入坎位,右手对火柱挥去,火柱被他召来的神水熄灭。如此一阻,马车和背后行刺之人已是双双不见。希真已被那道士缠住,心想欲得线索只有擒住此人一途了。
两人如此召神唤鬼了数个回合,法力不相上下。希真见战不下那道士,忙祭了一宝,即当年高封所用的拘魄金绳,将那道士牢牢的捆在地上。那道士见是不过普通的拘魄金绳而已,口中念了一个解绳诀,拘魄金绳应诀而解。只见他随手抄起金绳,竟然反向希真掷来。陈希真心中暗笑,忙将左手结个真武诀向那金绳一指,当年他用此法反捆高封,端的是十分高明。谁知那拘魄金绳这次没有倒飞回去,反而把希真困了个结结实实。希真见真武诀失效,大惊之余,只好念了一个缩骨诀,欲脱绳而出。那道士不慌不忙,口中念了缩绳诀,希真愈缩,金绳捆的愈紧,两下一来,竟将希真捆成了一只大粽子!
希真狼狈之极,只好孤注一掷,暗中将真气布于怀中的乾元镜上。乾元镜属金,与那拘魄金绳同类,不能作用。若然对方不再理会希真,只在一旁念诵缩绳诀,希真便永远不能脱身了。幸好那道士见希真已经动弹不得,竟挺身上前,运动真气,一拂尘向希真抽来。希真挺身向迎,拂尘正好抽在了乾元镜上。只见万道金光向那道士射去,一声巨响,那道士竟被震出十余丈之外,同时似有一物从乾元镜中飞出。那道士摔在地上,口喷鲜血,不待希真上前,咬牙纵入汴水之中。
希真料他必借水遁而去,却由于自己连日来真气消耗剧烈,也是一口鲜血喷出。正欲解拘魄金绳时,竟然发现一口真气也无法提起,顿时被拘魄金绳活生生勒住,深陷肉内。他怕挨到天明,被路人看见自己的窘态,只好索性就地打滚,骨碌碌的滚到了路边的草丛里。时值九月深夜,又加之连日暴雨,草丛里十分湿冷,希真又冷又疼,凄惨惨的挨了半夜。到了五更天,才运出一口解绳诀,脱了窘境。刚刚从草丛中爬起来,就发现有人喊马嘶之声,原来是祝永清见希真一夜未归,领了一队士兵前来找寻。但希真在湿草里泡了半夜,叫祝永清一时之间哪里找的到?直到此时,两人方才相见,永清忙将希真裹好,弄了辆马车,接回驿馆去了。
陈希真对祝永清说了夜里发生之事,续道:“云统制一时未必回京,封赏大礼押后,宋江等人也一时不会受刑。我外伤不紧要,但内伤已重,不得不在静室中修养调理七日。这七日内,贼人必然还会设法劫走宋江。观贼人能力,纵使贺、盖二人能回京,也未必管用。为今之计,只有教刘慧娘火速回京,他智计更胜于我,必能将贼人一网打尽。”永清点头。陈希真又道:“今日与我斗法之人,若我估计不错,竟是天子的法师林灵素!此事大有文章,你要加以注意,却不必声张。日后暗中告诉慧娘就可以了。”永清应允。希真苦笑道:“若非我圆光受伤一直未愈,怎也不至于着了那厮的道。”说罢长叹不已。
那道士果然就是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徽宗欲私放柴进,林灵素设计,让徽宗初一晚大宴功臣,自己则带了徽宗的手谕连夜去天牢,欲用一个酷似柴进的死囚,去换真的柴进。那知未到天牢,远远就看见天牢已经大乱,无数兵士在那里乱走。由于是为天子做事,林灵素不敢有所疏忽,便宁可浪费了这次机会。于是他率众掉头离去,暗中使了一个人在后面察看有无追踪之人。那人在后面跟了三五里,竟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陈希真。林灵素正庆幸时,突然听到后面有打斗之声,随后发现一人竟土遁追来,只好全力相搏。懂法术之人本就不多,他二人又皆名闻天下,岂有互相不知之理?结果两败俱伤。
当夜,在徽宗密室,林灵素对徽宗道:“不想那陈希真如此厉害,我受了乾元镜一击,功力已然大损,除非回神霄宫去修养三年,否则不能复原。陛下可索性借口将我治罪,贬我离开京城,也免得让陈希真等人沿此线继续追查下去。”徽宗颇为伤感,道:“如今如何才能救出柴进?”林灵素道:“陈希真此次也不可能好过,几日之内必然在疗伤,倒不能阻碍我们了。”徽宗怒道:“他欺君枉上,竟然托词为祝永清疗伤,暗中却监视天牢,着实可恶!”林灵素道:“陛下倒不便以此事怪罪于他。”徽宗点头。林灵素又道:“我想云天彪至少初十日才能返回,陛下此后可夜夜宴请众功臣,直到功臣全数回京。八九日之内,总有机会成功。不过明夜倒不宜再次出手了。”
初二日,徽宗竟在朝堂之上,宣布了林灵素的罪状。说他前日止雨无能,又兼妄议迁都、与皇太子赵桓争道,但念前功,削其一切封号,立刻逐出京城,贬回温州。于是林灵素当堂被两名兵士叉出大殿,扔上驴车,即日离京了。祝永清见此条线索亦断,心中不乐,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苦苦等待刘慧娘了。
退朝之后,李邦彦说有密奏呈上,徽宗览罢大喜,随即宣张邦昌、李邦彦和那写密奏之人入内。徽宗见那人的穿戴,知道是一名平时没有上殿资格的中级军官,似乎认得,却想不起来名姓。这时李邦彦道:“这是政和元年的武状元,大名府人。当时不肯贿赂蔡京,后来被他压挤,最后只落了个禁军南营偏将之职。十年间十分平庸,只在前年从种师道去征辽国,立了些功劳,现任禁军南营参将。”徽宗点头。那人跪倒道:“禁军南营参将许贯忠参见陛下。”
那许贯忠奏道:“陛下可知陈留卢俊义被劫一事?”徽宗点头,道:“那卢俊义不是又被陈希真擒回去了吗?”许贯忠道:“末将不敢欺主,现身在大牢中的卢俊义并非其人。”徽宗大惊。许贯忠又道:“末将没有妻室,所以孤身一人在京中某酒楼里挂单。近日末将有恙在身,一直在酒楼中休养。昨日盛典时,恰巧奏凯大军和宋江等贼人的囚车从我那酒楼前经过。末将本是大名府人,早时曾经与那卢俊义有过些交往,自然便愿看卢俊义两眼,谁知却是个冒牌货。”
看官当然知道献俘之时,许贯忠还在城北元阳谷中,但大牢中卢俊义确是冒牌,又有谁能比他还清楚。他近日倒的确未在军营之中,只不过另有原因罢了。身为参将,许贯忠自然要带兵出城操练行兵布阵、安寨扎营,甚至挖地道、筑土闉一类了。陈留地道一事,自然不言自明。
初一日,许贯忠从元阳谷返京。一时之间也寻思无计,又到了李师师青楼对面的酒楼里饮酒。正值正午,酒楼上客人不多,忽然走进来一个青衣人,到了他的对面坐下。许贯忠见并不认识,心中纳闷,但也不去管他。青衣人也叫了酒,饮了一会,无意间撸去了袖子,被许贯忠看见了臂上的刺青。这一看让许贯忠大惊失色。二人互相使了颜色,都到了许贯忠的房内。才掩上门,许贯忠便将那人一把抱住,道“莫不是在梦中相见?”青衣人笑道:“面具不敢撕去,只能和兄长这般相会了。”
这人不是别人,行得端,坐得正,正是梁山泊好汉天巧星浪子燕青!
那燕青不是在梁山破关之日,被欧阳寿通一鞭打着囟门,脑浆迸裂了吗?你想那燕青何等本事,怎会在数合之间被欧阳寿通杀死?事也凑巧,破关三日前,宋江带了史应德,从山后密道偷偷离山。虽然事先并未告知任何人,也还是被镇守后关的燕青看见。首领遁逃,本也是无奈之事,所以燕青倒也不去多想,却有一个燕青的伴当劝他离山。燕青眼见梁山失败已不能挽回,只好答应了那伴当的请求。于是偷梁换柱,燕青也从密道离开了梁山。那伴当带了面具,假扮成燕青,终死于欧阳寿通之手。燕青离了绝地,也如许贯忠、周侗一般,谋划营救众人。他知此事非数人能为,遂孤身前往南丰去求淮西王庆。
那王庆前些年占据房山,后来朝廷东南用兵,遂被他于宣和元年间趁机发难,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占据了宋朝六座军州。乃是:南丰、荆南、山南、安德、东川、西京。燕青见了淮西王庆,便求他相助去救宋江等人。不料王庆不愿冒险,虽整日好酒好菜的款待燕青,却始终不肯答允。燕青见他丝毫没有相助之意,只好离了南丰,欲北上去求田虎。
这时追出一个先生,正是王庆的丞相李助。他刚从外镇返回南丰,得知此事,便立即相劝王庆,道宋江无兵无地,若能救出,其将正好能为我所用,这王庆才应允此事。于是李助选了两员勇将,一个脸横紫肉,眼睁铜铃,正是骁将縻貹,使一把长柄开山大斧;一个赤脸黄须,九尺身材,正是上将袁朗,使两个水磨炼钢挝。李助又挑了两千勇士,由縻貹、袁朗带领,分数日从各门暗暗潜入汴京。李助本人则和燕青一路,都装扮了,先行返回汴京打探消息。
李助重新做了卖卦先生,专在市井中游走,借机勘探汴京的地理。燕青则潜伏在烟花巷中做了个端茶递水的小厮,指望从寻花问柳的官员们口里探出些东西来。也是机缘巧合,中秋之夜,徽宗和李师师夜话之时,许贯忠身处对面的酒楼之上,而燕青则身在李师师的绣阁之外。此后他便留意与此,可惜再未探得任何私密,倒是与那李师师有了数面之缘。他本是个风流美男子,却装扮成了相貌略有缺陷的平常人,但师师却对他十分和蔼,并不厌弃。
许贯忠见了燕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燕青得知了卢俊义之事,自然同样欣喜若狂了。燕青这时告诉贯忠,徽宗有赦免柴进之意,并欲瞒住张叔夜等人暗中行事。贯忠于是向燕青说出了一计,两人又商量了许久,才分别离去。
之后,燕青先送给了陈希真一张字条,提醒他谨防贼人今夜劫狱。夜里时分,燕青却隐藏在天牢附近,等林灵素的马车到来时,先打草惊蛇,使得林灵素被迫离开,然后跟在陈希真身后,促成了二人的决战后,溜之大吉。许贯忠则立即返回元阳谷,向众人布置了营救的计划。当晚又返回了汴京他落脚的酒楼,在对面的青楼里发现了常客李邦彦。两人本来就算认识,这次许贯忠有意贴近,在诗词上下足了功夫,弄得十分的投缘。酒过三分,许贯忠屏去左右,向李邦彦说出了卢俊义之事的真相,并献上了一计。
在宫中,徽宗也听到了卢俊义之事后,虽一言不发,但面上已见怒色。李邦彦先让许贯忠暂避,独自对徽宗道:“陈希真乃有功之臣,瑕不掩瑜。况且卢俊义他自得之,他自失之,陛下怎好为了此事伤了功臣的面子。”徽宗道:“难道竟坐视不理?”李邦彦道:“微臣有一顺水推舟之计可以两全其美。那卢俊义逃之夭夭,如今再怪陈希真也是无用。不如今夜大张旗鼓,前去认人,却让许参将故意反将冒牌认成真货。如此张叔夜、陈希真必然感激陛下。”徽宗道:“此乃收买人心之计,的确使得,但何谓两全其美?”李邦彦道:“今夜先宣布了张叔夜、陈希真的罪名,我们前去认人,谁敢拦阻?避嫌之下,可以名正言顺逐去天牢中一切人等。此时不换出柴进,更待何时?”徽宗大喜。于是唤了许贯忠,说明了不欲深究此事之意。此计本就出自贯忠,他如何能不应允。
贯忠此时却道:“末将近日赋闲在家,作了几笔拙画。陛下若不嫌弃,末将愿献给陛下,也算为这次盛典添彩了。”李邦彦也极力推荐。徽宗展开画卷,看后赞叹不已。他三人都是诗词书画的行家,一下子竟捅开了话题,直到正午时分,李邦彦和许贯忠方才出宫。
也不知柴进如何救出,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6
第四回 老周侗勇为单丝线 女诸葛智布天罗网
却说徽宗、李邦彦、许贯忠定下调包计策。到了傍晚,李邦彦便亲自前去驿馆宣读圣旨,说卢俊义真假可疑,特命其同乡许贯忠前往辨认云云,令十五人不得离开半步。张叔夜等人明知卢俊义是假,如此一来,慌得众人在驿馆乱作一团。陈希真在静室内打坐,倒省去了这次烦恼。隔了两个时辰,竟然传来了意外之喜,卢俊义如假包换,张叔夜等人不仅无罪,反而有功,众人惊喜参半。叔夜却对众人道:“此乃天子量我等有功,不愿揭开此事,皇恩毕竟浩荡!”众人都面朝皇宫跪下,遥望谢恩。
谁知计中有计,换出的的确是柴进,换入的却并非那个死囚。那死囚本来扮成一个李邦彦的随从,和许贯忠一起去天牢行事。刚到天牢,李邦彦首先下车,前去宣读圣旨。许贯忠和那个死囚随后下车,只在这一刹那,那死囚只觉得脚上一紧,被人横拖了出去。车底却钻出一人,衣着扮相都和那死囚极其的相似,若无其事的跟着李邦彦、许贯忠进了天牢,替那死囚换出了柴进。许贯忠立即去宫中“报信”,李邦彦则带了柴进,揣了徽宗派他去应天公干的圣旨,星夜出了汴京南门。
柴进被蒙在鼓里,心中十分疑惑。此时李邦彦才开口,道:“天子念及世宗恩德,不愿加害于你。故派我来前来,暗中救出大官人,这是天子的亲笔。”说罢递给了柴进一封书信。柴进览罢,顿时痛哭流涕,哭罢对李邦彦道:“天子恩德,柴进决不敢忘。”李邦彦道:“此事天子也担了风险,大官人此去,切勿再踏入中原了。”柴进道:“柴进愿遵圣意,前往南宁我侄柴桂处,从此隐姓埋名,此生决不踏足中原半步。”李邦彦点头。
车行了十里,前面有一人牵了马在那里等着。李邦彦道:“大官人骑了此马,这里是通关的文书,一路南行便再无阻碍。”柴进又谢了李邦彦,下车上马,独自南去了。
却说柴进行了五里,隐约间看见前面站立一人。他此时不愿见生人,忙策马扬鞭,欲飞驰而去。不料那人却开口道:“大官人别来无恙!”柴进定睛看时,那人竟是自己在梁山的好友——玉麒麟卢俊义。他二人同是富贵中人,卢俊义被赚上梁山后,心中难免郁郁寡欢,除了燕青,倒是和这位柴大官人最为投缘。二人前些日在囚车之中,倒可以经常“相见”,可短短三日,两人再度再见之时,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二人叙了这三日之事。卢俊义道:“大官人竟不顾兄弟情义了吗?”柴进叹道:“天子对我当真不薄,我已经羞愧难当。何况以我微薄之力,又怎能救得出公明哥哥。”卢俊义道:“也罢。你终是天子所救,于情于理也不能再出手了。”柴进道:“员外有几分把握能救出公明哥哥?”卢俊义道:“此事半由人,半由天,卢某只能尽力而为,以全了梁山的一场情意。”柴进道:“想我当年广召天下宾客,如今虽然落难,愿效死力的恐怕也还不少。员外可去汴京城中,找一个叫甄礼的商贾,若是出钱,他必会倾囊相赠;若是出力,他必会誓死相从。”说罢给了卢俊义一句接头的暗语。天色已经微明,卢俊义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官人前去一路顺风了。”柴进道:“员外也多多保重。”二人洒泪而别。
初三日汴京平添了一番热闹,却是中军参赞大臣贺太平等十二人回京,徽宗在大殿亲率在京大小官员设宴接风。柴进之事已了,徽宗昨夜也已经告了太庙,祭了太祖皇帝,心中十分畅快,宴席间和张叔夜、贺太平等人谈笑风生,关心了陈希真伤势,又立刻着人打探云天彪的战况,好早日回京封赏,了结梁山一事。
我也趁机说说河北战事。先说河北田虎这厮,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后来捏造妖言,煽惑愚民。掳掠财物,侵州夺县。宣和元年以来,先是徐槐围攻梁山,张叔夜征剿方腊,后来张叔夜大军围剿梁山。朝廷连年对东南用兵,田虎趁机扩张,三年内打破了五州五十六县。那五州:一是威胜军;二是汾州;三是隆德府;四是晋州;五是泽州。那五十六县,都是这五州管下的属县。田虎就威胜军起造宫殿,伪设文武官僚,内相外将,独霸一方,称为晋王。兵精将猛,山川险峻。
再说云天彪六万人马,先在黄河南岸扎住营寨。八月二十九北岸决堤,到了九月一日,北岸洪水稍退,云天彪即引军北上。只见河东一带已成废墟,大军行到卫州,地方官员禀报,田虎军先锋伪枢密钮文忠坐镇泽州,其两路来犯之军慑于洪水,已经退却。云天彪立即提兵直取泽州,第一阵,庞毅刀劈偏将王吉,欧阳寿通打死偏将张翔。第二阵,云天彪大战钮文忠三十余合,钮文忠力怯,败退时阵脚被冲乱,被闻达斩了偏将沈安,哈兰生一铜人打死偏将秦升。钮文忠折了四将,正欲整军再战报仇,忽听闻官军两路奔袭,傅玉、风会夺了陵川,云龙、刘慧娘得了高平,后路已断,吓得魂不附体,无奈之下只得龟缩于泽州城中。时为九月三日。
这时祝永清的信使已到,说了卢俊义、林灵素之事,请刘慧娘火速回京。天彪见战局已在掌控之中,便命云龙带了慧娘,找了一个理由,让他们前行赶回东京了。
天彪则继续围攻泽州,连攻两日,用火鸦烧了泽州东门,铁穹庐配合钢轮火柜之法轰陷了城南城墙。钮文忠死命冲出,乱军之中又折了偏将苏吉、方顺、卢元、石敬,云天彪遂得泽州。
却说钮文忠逃出泽州,手下只剩方琼、褚亨,兵士不满两千。文忠叹道:“可惜晋王迟迟不肯发兵相助,故有泽州之失。”方琼道:“如今却只能先回壶关了。”文忠道:“壶关天险是我屏障,云天彪兵力不多,未必敢强攻壶关。”于是催军前行,正行间,忽听的前面梆子声响,一彪人马拦住去路。正是云天彪属下傅玉、风会,从陵川发兵,阻击钮文忠。文忠大怒:“云天彪欺人太甚,真欲赶尽杀绝不成!”抡三尖两刃刀直取傅玉,二人刀枪齐举,战在一处,二十回合不分胜败。方琼叫道:“钮将军少歇,我来战那厮!”说罢捻枪替回钮文忠。那边风会见状,也提了九环泼风大砍刀,来换傅玉。钮文忠回归本阵,那傅玉退了半箭远,却突然掉转马头,抡圆了一飞锤摔去,正中方琼右肩,被风会趁势一刀砍于马下。
褚亨大怒,挺枪欲报方琼之仇,无奈官军气势大增,风会一马当先,率军漫山遍野的杀来。钮文忠残兵气势已泄,不多时已被官军驱散,褚亨勉强与风会战了十合,被前来接应的傅玉一枪穿胸而死。钮文忠无心恋战,夺路而逃。
傅玉、风会大获全胜,却失了钮文忠,心中不甘,纵马紧紧追赶,但不及文忠马快,眼见得鞭长莫及了。这时前面出现一将,跨下马,手中金刀,钮文忠措手不及,被那将一刀劈于马下,割了首级。傅玉、风会来见那将时,那将道:“小人山后杨沂中,乃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愿投云统制麾下效力。今日得了此头,正好作见面之礼。”傅玉、风会大喜,遂引杨沂中去见云天彪。天彪亦喜,道:“不愧是名门之后,身手不凡。”遂任命他做了一员偏将。
这时朝廷下了旨意,说壶关天险难攻,命云天彪火速返京接受封赏,待梁山之事了结后,再图河北不迟。云天彪接旨,将泽州防务移交给了奉命前来的老将宗泽。那宗泽此时已年逾六旬,仍然气度不凡。天彪不敢造次,以晚辈之礼参见,二人说了些防务上的事,天彪拔营起寨,率军返回汴京。时为九月七日。
却说云龙带了慧娘,自九月三日起程,九月五日抵达汴京。早有官员迎入,二人上金銮殿参见了徽宗,说了些河北的近况。退下之后,便去和返京的众人相见。
众人几日不见,自然有些话说,无非是河北战事和希真、永清的伤势。虚礼过后,众人各自休息。祝永清带了丽卿来见云龙夫妇,私下将卢俊义、林灵素、许贯忠之事全盘托出,慧娘沉思了片刻,对永清道:“此事大有蹊跷。”永清道:“愿闻其详?”慧娘道:“第一、卢俊义被劫,决非普通贼人所能为。那陈留地道按经略所讲,工程也算巨大,又地处官道附近。虽不知卢俊义为何人所劫,但地道为何人所挖,一查便知。两者之间,若非同一人,也定有莫大的关联。”永清突然省悟,道:“连日好似被蒙在鼓里,女诸葛果然出手不凡。”慧娘又道:“第二、林灵素一事,若天子不闻不问,倒也罢了。可事情竟如此凑巧,林灵素一暗访天牢,天子就立即贬黜林灵素,显似早有串通。”云龙道:“难道林灵素是天子所指派?”丽卿道:“皇帝要见谁,下道旨就见了,还这样遮遮掩掩的干什么?”慧娘道:“我不敢妄加猜测,但天子此后又故意赦免了我们丢失卢俊义之罪,是何用意?”永清道:“难道不是因天子念及我等功高,不忍牵连?”慧娘道:“此事我也难以猜出,但若能查出是何人密奏天子卢俊义之事,于我们却不无坏处。”众人点头。慧娘道:“还有那李邦彦、许贯忠,都是可疑之人。为今之计,我们一查挖掘地道之人,二查密奏卢俊义事之人,三查李邦彦,四查许贯忠。贺枢密使在东京人熟路广,由他出手,此事三日之内必然水落石出矣。”
这时云龙道:“贼人说一千道一万,不过还是想营救宋江等人,不如我们在天牢那里做些文章,引贼人出来?”慧娘道:“奇不胜正。我教经略明日奏明天子,在天牢增添重兵,四班轮换,夜间也照如白昼。备足盾牌手、弓弩手,我再在四角设四门飞天神雷。到了正法之日,也用重兵将三十六贼团团裹住,法场上我也设四门飞天神雷。如此一来,贼人便不能救出宋江。我却从贺枢密一边,早晚能查到些蛛丝马迹,擒了他们,又何必拿宋江作赌注,冒什么风险呢?”云龙、永清都拜服。
那个本是盖天锡的亲信,后被推荐给贺太平,并在童贯一案中立下大功的高鉴,两日的明察暗访后,便向张叔夜、贺太平、刘慧娘等人禀明道:其一、地道乃是禁军南营参将许贯忠所为;其二、密奏天子卢俊义之事的也正是这个许贯忠。
贺太平道:“此事再无疑问,劫走卢俊义的也必是这个许贯忠。”众皆然之。张叔夜道:“如今我们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必可以一举拿下这个许贯忠了。”刘慧娘道:“非也,此时并非擒拿许贯忠的最佳时机。第一、事情虽然作实,但许贯忠若矢口否认自己与劫卢俊义一事无关,一时间也未必能搬得倒他;第二、密奏天子一事,虽然查明,却不便明说,无法作为呈堂证供。”盖天锡道:“以我多年审案经验,若张鸣珂肯相助,却不难作成此事。”慧娘道:“慧娘非是怀疑盖检讨的才能,而是此时并不宜揭开此事。一者、许贯忠明明可以借卢俊义一事将经略陷于不利之地,却故意放过,是何用意?”张叔夜道:“难道不是天子量我等有功,手下留情吗?”。
慧娘道:“经略所言亦有道理,但慧娘总觉并非如此简单,不过做臣下的不宜揣测圣意,此事姑且搁下。二者、据高通判所言,天子近日与那许贯忠颇为亲密,若我等轻举妄动,万一天子出面干涉,许贯忠最多不过落得个贬黜,我们却失了一个筹码。”盖天锡点头。慧娘道:“三者、纵然天子不出面,我们擒了许贯忠,若不能找出其同谋及卢俊义,亦不算全胜。为今之计,还是重兵严防天牢及法场。如此一来,许贯忠、卢俊义必须出手,否则宋江必死。但若出手,必然露出马脚,那时宋江仍然必死,我们却有机会挖出卢俊义了。”
贺太平道:“女诸葛所言极是。若卢俊义此时远走高飞,我等的确只能无可奈何了。如今若能引出卢俊义,则远胜许贯忠;至不济也能确保宋江众贼不失。”慧娘道:“我恐行刑当日,法场之上,贼人重演江州劫法场一事。我已在法场东西南北四座高楼上置了四座飞天神雷,为保万无一失,另教丽卿姐姐和他那四个丫头,当日去那法场附近的高塔之上,若有人敢来劫法场,立即一箭射杀。只是这神箭一事,务必万分保密。”张叔夜道:“好!女诸葛这招奇不胜正一出,我等已置于不败之地了。这神箭更胜飞天神雷,妙在不知不觉中。”
却说那日李邦彦的偷梁换柱之计被许贯忠等人暗中掉包,换出的是柴进,换入的却是周侗。李邦彦本来找了个死囚,让他先替换柴进,后自缢狱中,家人则得了赡养银子。那死囚本就逃不过一死,岂有不从之理。如今被卢俊义拉出,又额外得了一笔银子,让他远走高飞,就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周侗入狱,实乃万险之策,但若说在狱中连接众人,出狱入狱传递消息,便绝无第二人选了。反正他神功盖世,至不济也可以独善其身。初二当晚,周侗便施展缩骨法,游走于各牢房之间。众人自卢俊义被救出之日起,本就怀了一份脱笼的指望,如今得知柴进也被救出,心中甚喜。周侗是梁山卢俊义和林冲的恩师,所以众人也都称他为师。
当日在元阳谷,卢俊义曾提议,让周侗在狱中将一切计划说与吴用得知,他久与官军斗智,虽然胜少败多,终是经验丰富。果然吴用对周侗道:“贯忠先生前计虽巧妙,却未必能瞒过那刘慧娘。若那婆娘回京,必可洞悉一切来龙去脉,早晚会怀疑到贯忠先生身上。如此一来,后计便未必顺利了。”周侗皱眉道:“也是,一旦此事被官军得知,劫法场定然没有胜算了。”吴用道:“官军一日不知那王庆派来的两千精兵,劫法场一事便并非全无胜算。只是劫法场纵然侥幸成功,离开东京却难。这东京不比江州,城高壕深,他只须在那日派重兵严守诸门,休说两千精兵,两万也未必能冲突出去。”周侗道:“我明晚设法出狱,将先生之语说与贯忠得知,也看看外面有什么异动。”吴用道:“也只能先如此了,老师明晚一切小心。”
不想双喜临门,也是天意相助梁山好汉。初一夜陈希真与林灵素夜战之时,林灵素聚集真气的拂尘击中了陈希真的乾元镜,结果由乾元镜拘住的一物飞出,却正是那日被陈希真摄得的公孙胜魂魄。初二夜,魂魄运转一周天,刚好归位,公孙胜也随即苏醒。公孙胜又念动真言,解开了缚在樊瑞身上的真武诀。
公孙胜问周侗道:“老师真欲出狱和员外等传递消息?”周侗道:“若我趁黑运功,纵有千万官军,出入此天牢亦非难事,却只担心一事。”公孙胜问道:“何事?”周侗道:“闻有一刘慧娘,生一副慧眼,能黑夜辨锱铢。若他黑夜之中监视天牢,倒是十分棘手。”公孙胜笑道:“此亦不难,如今陈希真重伤,官军中再无法术神通者,我起一道隐身符,作法于老师身上。如此老师便可瞒过刘慧娘,平安出入天牢了。”周侗大喜。公孙胜道:“此后却是由樊瑞来起隐身符了。我生辰竟被陈希真那厮得知,所以当日着了他的道。如今需静坐五日,用法术把我的生辰移走,从此他便不能用追魂摄魄之法拘我了。”周侗道:“公孙先生若能不受制于那陈希真,我等便又多了一分胜算。”公孙胜道:“劫法场之时,若陈希真复原,实是我方大患。我先移了生辰,然后全力祭炼一道禁咒符。虽终究不能奈何他,也教他一时三刻内不能施法妨我。”周侗大喜。于是自此日起,公孙胜每日作法,先按下不提。
九月三日,卢俊义装扮了,潜入东京许贯忠落脚的酒楼,找许贯忠说了柴进南去之事。许贯忠道:“员外打眼的紧,实不宜多在外面走动,那个叫甄礼的商贾,还是由我去见。”卢俊义道:“说的也是。”贯忠道:“事不宜迟,早一刻动手,便可提前一刻定计。我即刻去见甄礼,员外在此稍候,片刻有一人求见。”卢俊义道:“天下虽大,却想不出还有何人要见我。”贯忠道:“员外稍后便知。”说罢离了酒楼,去拜会那甄礼去了。卢俊义喝了会儿闷酒,正在那里纳闷,忽然间房门推开,一人扑倒在地。我即不说,看官也知是何人。他主仆喜极而泣,自有一番滋味。
此后数日,虽然许贯忠和吴用两头运筹,无奈那刘慧娘把阵势布的滴水不漏,一时之间,竟彷徨无计。
徽宗自从识得了这琴棋书画无所不晓许贯忠,如获至宝。尤其是贯忠的山水画,自成一派,与众不同。他那日献给徽宗的山水,乃是一幅三晋地图。纯论画工,已是大家手笔。更难得的是,此图极为写实,可用作行军打仗的地图,值此田虎作乱之际,就犹为珍贵了。于是徽宗夜夜与贯忠和李邦彦把酒赏画,竟把那张叔夜扔到了一边。
六日夜,徽宗一时兴起,竟把酒宴设在了李师师的绣阁之上。徽宗、贯忠、邦彦、师师坐定,只听师师唱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酒过三巡,徽宗早带了几分醉意,叹道:“我爱那李后主词藻之美,虽是亡国之君,却是性情中人。我大宋江山秀美,纵千枝笔,仍不能绘尽;万张嘴,仍不能唱尽。可笑那张叔夜、云天彪那些个尧天舜地、仁义道德。忠心虽可嘉,却并非我辈中人。”李邦彦道:“尧、舜虽好,却也未必懂得风雅。”徽宗对许贯忠道:“许爱卿之才,朕甚为喜欢。朕欲将爱女茂德帝姬许配于你,如何?”贯忠大惊,跪倒道:“臣之德行,怎能配得上公主金枝玉叶?”徽宗道:“爱卿勿谦,我那茂德儿已到出阁的年纪。那张叔夜等人纵然功劳再大,终都是些一勇之夫。若说当我茂德儿的驸马,那些人当中也就什么玉郎祝永清配得,可惜还是有妻室的。”李邦彦道:“茂德帝姬才貌双全,确是得许参将这样的风雅之人相配。”徽宗点头:“明夜我宫中设宴,叫你和茂德儿相见。”
时已三更,众人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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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6
第五回 双英巧定连环计 群雄勇劫死囚车
九月七日,即是云天彪拔营起寨,率军返京之日;也是刘慧娘得知许贯忠一事之日。徽宗在御苑设了小宴,许贯忠只得前往。众人落座,徽宗指一黄袍少年对贯忠道:“这便是太子赵桓,平日里诗词书画一贯怠慢。今日我教他出来,也让他受些熏陶。”贯忠于是拜见了太子。
徽宗道:“近日许爱卿惹的朕一时技痒,作了幅汴京秋色图,众卿都来看看。”李邦彦赞叹不已;那赵桓却是勉为其难,唯唯诺诺;独有贯忠道:“陛下此处着墨过重;而此处若能加些淡云,就更妙了。”徽宗点头称道。
那徽宗并非圣明天子,平时里最喜阿谀奉承。但于诗词书画上,却十分认真。想是他书画上造诣太深,自然谦逊;而做天子道行又太浅,难免浮夸起来。于是徽宗重铺画卷,赵桓研墨,贯忠抚琴,邦彦吟词,一幅《汴京秋色图》大功告成。
这时御苑内点起了孔明灯,环佩声响,一人挑珠帘,移玉步,走上前来。贯忠看时,只见一美貌佳人轻声道:“儿臣参见父皇。儿臣今夜借孔明灯许了愿,祝我大宋国泰民安,父皇万寿无疆。”徽宗笑道:“茂德儿怎么今日想起许愿了?”茂德双颊微红。赵桓插道:“皇妹想是害了病吧?”茂德嗔道:“父皇还不管教下皇兄。”徽宗大笑,对贯忠道:“许爱卿,这就是朕的茂德帝姬。”枉贯忠半世见识,到此也弄得如醉如痴,语无伦次。御苑内才子配佳人,不知又惹得后世那些说书人多少碎语闲言了。
既是这天堂般的画卷,何必又要再回人间。
内侍急报徽宗:“云天彪大获全胜,得了泽州。现已全军拔营返京,九月十日便可抵达汴梁了。”徽宗大喜。贯忠却似从梦中惊醒,算来大刑之日已然无多了,一时之间,贯忠竟呆在了那里。众人以为他痴迷于帝姬,倒也不觉有异。
也是福至心灵,贯忠猛然思得一计,心中豁然开朗。对茂德道:“帝姬这孔明灯能否借贯忠一观。”茂德点头。贯忠纵身飞起一丈余高取下一灯。茂德见贯忠文武全才,心下更是欢喜。贯忠道:“这灯竟能做得如此玲珑剔透,贯忠斗胆,也想借此灯许愿。”茂德道:“许兄请便。”徽宗见二人如此投缘,十分畅快,连连与李邦彦、赵桓把盏,不觉间又有了醉意,酒宴散去,贯忠、茂德二人作别。
八日一早,贯忠、卢俊义、燕青、李助、縻貹、袁朗、岳飞、王贵、汤怀、张显,都聚在甄礼家中,贯忠将计策全盘托出,众人赞叹不已。燕青道:“此计虽妙,但难在刘慧娘设下的重重重兵,突围并非易事。”贯忠道:“我这计只得一半。今晚见了老师,让他将此计说于吴学究得知。另一半全靠智多星了。”
当晚,周侗将计策送入牢中,吴用整整想了两个时辰,对周侗道:“此计半由人半由天,就算去了刘慧娘这层,仍不超过五成的把握。只不过我等本已必死,情愿孤注一掷。但老师实不能再以身犯险了。”周侗道:“若无我在,法场之上便没了内应。我有缩骨法在身,不但能独自脱笼,到时再放出几条大虫,里应外合,胜算才能更大。”吴用道:“加亮谢老师大义。”周侗道:“目前这些梁山好汉中,何人力气最大?”吴用道:“力气最大首推黑旋风李逵。只是那李逵当年在汶河渡,左手手筋被召忻割断,前日虽被老师用神功接上,我只恐仍然无力,当不得重任。除他之外,当属赤发鬼刘唐、九纹龙史进、丧门神鲍旭了。”周侗道:“公孙先生和樊先生必有脱笼妙术,到时有他二人相助,我先放出刘唐、史进、鲍旭三条大虫,抢些长刀大斧,护住囚车。便可一一解救众人了。”吴用道:“如此便多了些胜算,但刘慧娘的重兵必须设法除去,否则我等仍难逃力尽身亡的下场。在下已经思得一计,可破刘慧娘重兵。”周侗道:“学究何计?”吴用道:“他刘慧娘自恃奇不胜正,我偏要出奇制胜。我梁山好汉身为朝廷重犯,本就是重中之重。但若有一事能重过我梁山好汉,刘慧娘亦不得不分兵他向。”周侗道:“何事?”吴用笑道:“就是当今的赵官家。”
吴用续道:“不管天大的事,若官家被人劫持,刘慧娘还能屯兵监视我们吗?”周侗正色道:“万万不可。我救你等,是冲了一个‘义’字。不管怎样,天子决不能有失。”吴用道:“老师先听我慢慢道来,我吴加亮保证不伤天子半根毫毛。”周侗道:“学究请讲。”吴用道:“贯忠和天子走的紧密,实乃我等之幸事。大刑之日,天子必然御驾亲往观看。若贯忠先生能在半路将天子拿下,刘慧娘必然分兵相救。”周侗道:“贯忠不过一人,官军再多亦无用处,刘慧娘何必分兵?”吴用道:“这群什么官军,加亮早已看得明白,皆是谄媚之辈。若他分兵相助,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亦非他之过;若不分兵相助,万一天子有失,纵然杀尽我等,也难逃大罪。他们为了乌纱,又何必一心为难我等。何况官军之首乃是张叔夜,这人精忠为国,加亮决不怀疑。但越是如此,越不敢怠慢天子了。再者,王庆那两千精兵,不必都去法场,只留两百足矣,剩下的都去劫持天子。天子被大军劫持,张叔夜、刘慧娘还能留在法场吗?至于天子本人,不过是借用罢了,贯忠还要借他脱身呢。”周侗道:“所谓投鼠忌器,你还是立个誓来。”吴用道:“若此役有伤天子,便教我等不能脱笼而出。”于是周侗又将吴用的计策送出牢外,说与许贯忠得知。
此时已近五更,许贯忠却独自一人对窗叹息。自思道:谁想这卧底之计,竟换来天子如此待我。若就事论事,那吴用的计策倒的确可行,只是此刻我于心何忍!一时心中郁闷,只能借酒消愁。
到九日晚,许贯忠和吴用已在两头将计策定死。周侗不愿岳飞露面参与此事,所以岳飞、王贵、汤怀、张显四个,只管在城门放火,旨在扰乱视听。周侗再次出入天牢,并按许贯忠先前的计策,出重手将那个假卢俊义点死。然后将“卢俊义”扮成“柴进”,自己则去做了“卢俊义”。公孙胜早炼好了禁咒符,对周侗道:“此符虽然威力强大,但难在必须紧贴在陈希真身上方能奏效,我左思右想,只能求老师出手了。”周侗应允。
九月十日,云天彪等十将回京,徽宗照例设宴接风。功臣齐集,天子论功行赏,大犒从征军士,抚恤阵亡家属。各功臣有爵者晋爵,无爵者赐爵。命将三十九臣画入徽猷阁,以张叔夜为领袖,亲提御笔题签:
中书政事府同平章事、殿帅府掌兵太尉、开国郡王张嵇仲
左龙武大将军、辅国公张伯奋,
右神武大将军、定国公张仲熊;
中书政事府参知政事、吏部尚书、魏国公贺太平,
骠骑大将军、知枢密事、越国公云天彪,
辅国大将军、同知枢密事、鲁国公陈希真,
镇军大将军、河北留守司、顺诚侯刘广,
镇军大将军、山东留守司、壮勇侯傅玉,
冠军大将军、京畿五城兵马大总管、智勇侯祝永清,
忠孝武烈一品夫人陈丽卿,
云麾大将军、京畿五城兵马副总管、果勇侯云龙,
忠智英穆一品夫人刘慧娘,
辅国大将军、兵部尚书、南阳侯金成英,
端明殿大学士、刑部尚书、宣城侯盖天锡,
忠武将军兼领左神武大将军、建威侯邓宗弼,
壮武将军兼领右龙武大将军、扬威侯辛从忠,
宣威将军兼领左羽林大将军、怀远侯张应雷,
明威将军兼领右羽林大将军、定远侯陶震霆,
山东镇抚将军、宣化伯风会,
河北镇抚将军、怀化伯苟桓,
定远将军、兵部侍郎、宣威伯杨腾蛟,
龙图阁大学士、刑部侍郎、济阳伯毕应元,
西城兵马司总管、忠勇子祝万年,
南城兵马司总管、平南子庞毅,
河北天津镇总管、归化子哈兰生,
山东马陉镇总管、长城子刘麒,
左龙武副将军、高阳子韦扬隐,
右龙武副将军、中牟子李宗汤,
山东兖州镇总管、襄武子栾廷玉,
河北大名府总管、忠毅子闻达,
卫尉兼焕章阁直学士、任城男真祥麟,
大司农兼天章阁直学士、范阳男范成龙,
东城兵马司总管、协忠男栾廷芳,
左神武副将军、武阳男刘麟,
右神武副将军、武定男欧阳寿通,
殿中侍御史、谏议大夫、昌平男孔厚,
振威将军、致忠男王进
游击将军、奋勇男唐猛
游骑将军、新城男康捷。
共三十九幅功臣图像,御笔又亲题赞语,都送入徽猷阁以垂不朽。
随即庭讯宋江等人,有司来报,梁山贼人柴进已于昨夜自尽于狱中。那新任刑部尚书盖天锡正欲说话,不想徽宗抢先开言:“盖爱卿劳苦功高,此案还是由旧有官员处理罢。”盖天锡只得诺诺。那“柴进”的尸体被旧有的刑部官员抬出,草草火化了事。于是天子依议,即于九月十一日恭诣太庙献俘,并将宋江等三十五人凌迟于东京市曹,众皆舞蹈谢恩。
是夜,李助选了两百敢死之士去劫法场。却暗中对縻貹、袁朗道:“怎料事情变化如此之快。我舍了两千精兵营救宋江,本意是将梁山英豪为我所用,但这终究还是下策。若明日能杀了天子,才是大大的上策。”縻貹道:“天子是我等脱身的筹码,怎能说杀便杀?”李助道:“明日你二人率两百精兵前去法场,那一千八百人则我带去太庙去劫天子。你等尽力和宋江等人一块脱身,我则见机行事,在最后一刻杀了天子。而以我的道行,想脱身却并非难事。如此一来,也只有舍了许贯忠和那一千八百兵士了。可一旦天子归天,大宋必乱,我大楚便有机可乘了。”縻貹、袁朗点头称是。
大宋宣和三年九月十一日,秋高气爽。九百一十一个刀斧手雄赳赳,气昂昂,拥了宋江等三十五人,向法场徐徐而去。徽宗皇帝则带了诸皇子、帝姬,祭告太庙平灭梁山之事。祭礼后,诸帝姬返宫,皇子们则要和徽宗前往法场会见张叔夜等功臣,再对宋江等人施刑。
巳时,徽宗龙辇出了太庙、皇宫,四平八稳的在御道上向南缓行。忽然御道左侧一声巨响,不知谁在御道旁布下了火药地雷,竟将御林军队炸开了一个缺口。无数花脸长汉都抽出了军器,向徽宗龙辇冲来。最当先一个先生,一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其锋锐不可当,御林军纷纷倒地。但究竟是天子驾前,前面御林军刚被冲开,后面的又围了上来。随徽宗驾的邓、辛、张、陶四将纷纷抽出军器,向那先生杀去。徽宗正在暗喜,不料身前随驾一人拔剑离鞍,转身跃起,一剑向徽宗刺去。
那人正是河北许贯忠!贯忠欲劫持徽宗,飞身跃起,正在转身之际,目光下意识向御道右侧的人群中扫了一下,蓦然看见茂德帝姬竟然女扮男装,混在皇子的队伍里,一双美目正向自己望来。贯忠本欲用剑先指住徽宗,再行挟持,不料茂德这一眼竟如磁石一般,霎那间将贯忠吸住,这一剑就此失去了准头。贯忠只听得“噗哧”一声,手中宝剑竟刺入了徽宗身旁一名侍卫的腹中。徽宗早已大惊,口上连喊“护驾”,身子却一头栽下龙辇。三名贴身护卫如狼似虎般扑向贯忠。如此一来,劫持徽宗一计便彻底无望了!
护卫们混乱之下,都抢去保护徽宗,皇子队伍那边防卫竟然出现瞬间的空档。亏贯忠应变神速,右脚刚刚踏在辇上,便向左一个鹞子翻身,向皇子队伍扑来。他本欲擒了太子赵桓来替代徽宗,那知太子身旁一人挺身而出,拔剑向贯忠砍去,正是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赵构武艺虽远不及贯忠,但横剑在前,贯忠杀他容易,要擒他却着实不易。而赵构身后,赵桓等诸皇子已经开始退却,挟持之计眼见得就要功败垂成了。
怎知诸皇子之中,一人并未随众退却,身下马似乎反向前移了两步。贯忠情急之下孤注一掷,纵身跳上那人身后马背,剑指那人咽喉,左手随即将他挟住。再定睛看那人时,赫然便是与自己订下半世姻缘的茂德帝姬!
那公主自见了许贯忠,由不得不日思夜想。今日好容易得了良机,他便想出了这个女扮男装的法子,以期能多看随御驾的许贯忠两眼。那知天意弄人,两人竟如此相见。于是只在那一瞬间,两人似又离开了人间,飘入那《汴京秋色图》般的画卷之中了。
宋军只好纷纷退下,李助率楚军将帝姬的马团团围住。徽宗道:“许贯忠你这忘恩负义的叛贼,意欲何如?”贯忠自劫了帝姬,心神错乱,只好由李助对徽宗道:“陛下速将城西大梁门打开,放我等出城。”
徽宗正欲开言,忽然远处火药轰天炸响,东西南北四面火起,整个汴京似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徽宗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敌军,一时慌乱,险些又摔下辇来。身边贺太平早已派人速传张叔夜引兵救驾;盖天锡则命御林军将楚军封锁,原地待命。双方一时间剑拔弩张。李助见硬拼不能突围,道:“我给陛下一个时辰,陛下若仍不放我等出城,休怪玉石俱焚了。”李助本来意图杀死徽宗,谁知阴差阳错,许贯忠只劫持了一名帝姬。杀之无益,他只能先谋求脱身了。
再说张叔夜押了宋江等人的囚车,离法场尚有二里路程。先听到连连炮声,不多时,急报已经递来。他来不及细想,将此处交给祝永清统领,留下两千官军、九百一十一个刀斧手和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苟桓、真祥麟、范成龙等六将,大队人马则向事发方向蜂拥而去。刘慧娘也知事情紧急,无奈之下只得随张叔夜去了。
张叔夜、刘慧娘刚刚离去,祝永清便下令囚车队伍停下。他眼中突然露出一丝杀气,道:“帝姬被人劫持,形势紧急。如今大局为重,犯不上为这些贼人多耗心血了。众刀斧手听我号令,将宋江等三十五贼就地正法!”
永清话音刚落,只听得东西南三声炮响,三股花脸长人恶狠狠向囚车冲来。正南一将,威风凛凛,跨下马,手中一杆长枪,正是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正东一将,使一把长柄开山大斧,正是淮西骁将縻貹;正西一将,使两个水磨炼钢挝,正是淮西上将袁朗。
永清大惊,忙令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敌住三将。正转身再欲催动刀斧手行刑时,囚车中三人已经脱笼而出,正是周侗、公孙胜、樊瑞三个。樊瑞念念有词,顿时间天昏地暗,一股狂风扑过,风中似有无数鬼兵杀来。公孙胜则使个拘魂道法,顷刻间众刀斧手只觉四肢酸麻,刀斧纷纷落地。周侗却施展燕行、缩骨法,迅速将刘唐、史进、鲍旭三个大虫放出。官军东西南三面被缠,囚车阵中又被樊瑞的妖术所阻,祝永清忙催军厮杀,一时间便疏忽了北面的防守。果然此时北面也杀来一股花脸长人,趁势冲入囚车队中,一面砍杀众刀斧手,一面劈开囚车救人。那三个大虫也都拾起了长斧,加入战团厮杀。
南边栾廷玉大战卢俊义,他满拟先将卢俊义缠住,再借着兵多杀散敌军。却不料卢俊义两月不见,武艺突飞猛进,不十合被卢俊义一枪刺入大腿,摔下马来。卢俊义无暇顾他,指挥手下楚军东西冲突,祝万年、栾廷芳不能抵挡。卢俊义与縻貹、袁朗合兵一处,向囚车方向杀去。
囚车这边,梁山好汉已被全数放出,朱仝、雷横、黄信、宣赞、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欧鹏、燕顺拿了兵刃,和众兵士向北冲突。队伍中间,李逵、穆弘、李俊、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护住了宋江、吴用、戴宗、朱武、裴宣几个没力气的,随即跟来。李忠、朱贵、李立、石勇、张青、孙二娘、段景住这几个散在楚军中间厮杀。周侗、公孙胜、樊瑞、刘唐、史进、鲍旭则留在后面,死命截住祝永清的大军。
官军纵然兵多,却被妖术所困,加上道路狭窄,一时间竟无法冲破。此时卢俊义、縻貹、袁朗从祝永清队伍后面杀来。永清两面受敌,又兼对方勇不可挡,苟桓也受伤坠马,终被梁山好汉、楚军聚在一处,向北面无官军处退去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疾”,霎那间拘魂道法消散、凄风残雨无踪。一道士提剑赶来,正是那法力尽复的陈希真。他初一夜身负重伤,在静室中修养调理了七日,初八夜终于大功告成,功力甚至恢复到了上月宁陵驿圆光之前的程度。无奈与林灵素一战,乾元镜被他打出了一道裂痕,希真只得用了两日补镜,十一日清晨才告成功。这时才发觉公孙胜的魂魄早从乾元镜中走失,希真怕公孙胜从法场逃走,遂不敢轻举妄动,而是辞了凌迟大典,暗中重行追魂摄魄之法,欲再次将公孙胜的魂魄抓住。希真忙了一上午,连催七次不能成功,才知生辰八字早被公孙胜移走。惊怒之下,仗剑向囚车队伍赶来,欲当面作法拿下公孙胜,正好赶上劫法场一幕。
官军士气大震,祝永清、陈希真合在一处,身先士卒,率军向北追来。真祥麟、范成龙二将则各率了一军,绕东西两路,欲从后面阻截众人。
周侗见陈希真仗剑冲来,手中便握紧了那道禁咒符。公孙胜、樊瑞早已会意,祭起两道黑雾直取希真。陈希真艺高人胆大,挥剑施法,将两道黑雾驱散。正得意时,却发现一老者疾速向他冲来,手中持了一道黄符。希真大惊,无奈刚才驱雾,一口真气已出,一时间真气无法回转,只能眼睁睁被那老者冲到身前,用黄符向自己身上拍去。值此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从哪里“嗖”的一声,一箭射向周侗而来。
不知周侗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7
第六回 三好汉血染开封府 两鸳鸯泪洒大梁门
那陕西周侗果然武艺高强,凌空翻手将那冷箭接住。只是这一耽搁,陈希真得了喘息之机,他已知这老者武功已经登峰造极,一时间不敢造次。这时身后官军已经向周侗扑来,希真索性向右前方跃出一丈余远,避开了周侗的禁咒符。
那知敌方一人转身向自己扑来,希真尚未落地,不能躲避,只好一剑向那人刺去。那人却并不躲闪,被希真一剑刺入腹中。与此同时,又是嗖的一箭射来,本来能正中那人咽喉,可那人来势被希真这剑所阻,冷箭偏差了少许,射中了那人的肩窝。那人身中两创,其势不衰,竟牢牢将陈希真抱住。希真大惊,那边周侗趁势向自己扑来,只得吸一口真气护住自己身体,却被周侗将个禁咒符牢牢的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好在这招真元护体,能让自己瞬间刀枪不入,好歹保住了性命。待希真抽出宝剑时,周侗早已将那人抱起,回了本阵。
宋江等众人看那人时,正是梁山草创时期的功臣,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贵。朱贵道:“哥哥不必悲伤,梁山大业为重。想我梁山好汉被他们杀伤大半,不争朱贵一个。哥哥来日能为我报仇,我朱贵亦含笑九泉了。”言罢阖然长逝。他今日拼了一死,助周侗破了陈希真的法术,为梁山血染汴京,英雄死得其所!宋江见折了一个兄弟,捶胸痛哭。众人急忙架走了宋江,继续向北杀去。
陈希真连连催动真气,竟然不能提起。他知此咒只能封他施法一时三刻,倒不至有损功力。他法术被封,但武艺尚在,和祝永清率官军向北死死追赶下去了。
梁山众人继续向北冲杀。此时官军东西两路,真祥麟、范成龙已经绕过梁山众人,从北面率军杀来。这里卢俊义、縻貹、袁朗都弃了马,引众人转入了一条小巷。待众人都进入后,早埋伏于此的一个勇士打了火石,点燃了一支药线。原来许贯忠早在数个关键地点埋下了火药,这条巷子口便算一处。只等众人一入巷子,便引燃了火药,以期截阻官军。哪知这药线刚刚烧到一半,嗖嗖两箭连珠,一支冷箭将药线射灭,另一支将那勇士射死。官军前锋已经离此不到二十步;事起仓促之下,公孙胜、樊瑞又都在队伍的另一端,中间隔了许多自己人,无法施法点火,形势已是十分危急。
此时地丑星石将军石勇挺身而出,一个地滚翻滚到药线附近,抢了火石重新打火。又是一支冷箭射来,却只射中石勇大腿,将他钉在地下。石勇忍了痛,冒死将那药线引燃,官军此刻虽到,已无法阻挡火线。须臾间,轰天震地一声响亮,巷口附近民居墙砖四处乱飞,乱石砸死官军无数。石勇被炸得血肉横飞,死在当中。却足以含笑九泉,去面对当年和他同去郓城,舍身轰城的凌振了!宋江见又折了一个兄弟,昏倒在地,被众人抬走。梁山众人得以突围而去。
陈希真大怒,一面命信使飞传汴京诸城门,严加把守;一面向张叔夜请求援军。自己则整编了一下手头的官军,寻他路向宋江众人杀去。
算来先后五支冷箭,让梁山折了朱贵、石勇两个头领。梁山众人虽蒙在鼓里,看官却知是那女飞卫所为。那刘慧娘曾在法场四面布下了四座飞天神雷,又将那算筹之法教给了数人,以便放射神雷。可惜囚车在法场东面路上被劫,南、西、北三架神雷距离太远,就有正东一架神雷可用了。于是正东炮台的炮手在法场被妖术笼罩时,便算定了发炮方位,欲一炮将囚车附近的梁山众人炸死。谁知一人从天而降,从身后取了一支水枪,乃是按圣水将军单廷珪之法打造,将水柱射入炮管之中。众炮手大惊,那人转身跳下高楼,随手三只弩箭,三名炮手应弩而倒。
这样刘慧娘的所谓高空封锁,只剩下陈丽卿等人的神箭一环了。也是由于囚车于半路上被劫,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四个丫环无法射到囚车附近。但陈丽卿于妖术笼罩囚车之时,无法看清细节,迟迟不敢出手。到了他父亲作法驱散了妖术之后,才大展神技,前四箭箭无虚发。
到了第五箭,陈丽卿欲射杀石勇时,耳听身后似有一物向他射来。丽卿知下面石勇处,此时事关全局,泰山之重,不能不顾。何况弓已拉起,只得将身体迅速后仰,一箭射出。谁知那弩箭并非射他身体,实是取他手腕。丽卿右手手腕上被那弩箭射中,自己发出的弓箭也因此出现偏差,未能立取石勇性命,局势是以不得扭转。丽卿大怒,忍了痛,左手抽出佩剑,向那人杀来。那人却不屑与丽卿纠缠,两弩箭齐发,趁丽卿闪避时,借势翻出高塔。丽卿却猛然从那人的身形和弩箭上想起,此人竟是梁山好汉浪子燕青,心下骇然。
那燕青身手敏捷,又兼身份隐秘,除了周侗一系,连宋江等人都不知他尚在人世,所以最容易独自逃离汴京。因此他今日带了水枪,专门去阻挡飞天神雷放射。谁知神雷
虽灭,他却发现不远处的高塔上,冷箭频频射出阻杀己军。于是撇了水枪,上好了弩箭,施展轻功向那高塔寻来,于千钧一发之时阻挡了陈丽卿。他却知单凭一己之力,未必能胜得了陈丽卿。何况丽卿右手已伤,不能继续施放冷箭,他又急于脱身,实犯不上与陈丽卿纠缠。于是逃出高塔后,自己在汴京藏了一夜,又趁夜离开了汴京,往元阳谷去了。可惜他此次侥幸成功,身份却被丽卿得知,也算美中不足了。
却说许贯忠、李助,以及不到一千八百的楚军,挟持了茂德帝姬,和徽宗的御林军在御道上僵持。张叔夜、刘慧娘闻讯率大军赶来。还在路上时,慧娘便已思得一策,低声告诉了张叔夜。叔夜点头,让云龙、慧娘飞赴大梁门布置了。于是张叔夜率军赶到御道,跟徽宗、贺太平、盖天锡等人低声说了慧娘之计,徽宗心情稍宁。不想这时法场方向炮声连连响起,半盏茶的功夫后,又听得轰天一声巨响。众人知法场有事,商议之下,教刘广父子率五千精兵前去法场相助祝永清。
这边御道之上,依然剑拔弩张。看看已近午时,李助不得不拔剑向徽宗道:“看来陛下爱女之心,不过如此,玉石俱焚,正在此刻!”张叔夜急忙催马向前道:“勿惊,大梁门已经大开,二位请便。”他挥动令旗,宋军南北分开,让出了通向大梁门的一条宽宽大路。许贯忠、李助、众楚军于是向大梁门慢慢前进,宋军则在东面隔开了二十丈的距离,步步进逼。不多时,大梁门已到,李助见城门大开,心中甚喜,分了六百人在前面开路,后面是自己和挟持了茂德帝姬的许贯忠,剩下的楚军断后。这大梁城门门道只有两丈余宽,所以楚军一入门道,便只能以十人为一排前行。气氛仍然紧张,先是开路的六百人出了城门,然后是李助,再后就是许贯忠和茂德帝姬了。
许贯忠和茂德帝姬的马刚刚走到城门门道的边缘时,茂德突然打破两人的僵局,轻声对许贯忠说道:“许兄真想带我私奔,离开这深不见底的皇宫吗?”那茂德年方二八,正是情窦初开之时,突然间得了心上之人,今日又如此相见,如此“亲密”相处了整整一个时辰,一时意乱情迷,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语音清纯温柔,把个许贯忠弄得怦然心动,不觉间拉了一下缰绳,那马竟停下了。
只在此刻,城门之上传来一声闷响,前面李助忽然间立脚不稳,险些摔倒。一条巨大的火梁随后从城门上径直扔下,直直向茂德的头上砸去。许贯忠已然来不及细想,抱定了不能让帝姬有失的想法,双掌托起帝姬,全力把他向前推出,自己则借势向后退去。两人刚刚分开,那条火梁便狠狠地打下,将那匹马劈成了两段。正在此刻,一青面獠牙之人从北面急冲过来,拦腰将帝姬抱走。这便是那刘慧娘时才定下的计策,本来万无一失,谁知两次阴差阳错,只能算是侥幸成功罢了。
官军中那个殿中侍御史、谏议大夫、昌平男孔厚医术精深,虽比梁山安道全略逊半筹,但若说起药理,反倒高他半筹。孔厚曾研制出七种奇妙药丸,其中一种叫“一点头”,这次为刘慧娘所用。一粒“一点头”被装入鸟枪的铅子儿里,打下城门后炸开。这“一点头”无色无味,能令人瞬间昏厥,之后却于人并无任何后患。而药力之短,不过是能让人点一下头罢了,所以孔厚称之为“一点头”。
慧娘原本想先炸开一粒“一点头”,利用李助、许贯忠昏厥的这一转瞬功夫,让康捷将帝姬抢回。再立即扔下一条火梁,即能干扰李助、许贯忠阻挠康捷,更可以将楚军东西隔断,以便分头歼灭。计非不妙,可天晓得就在城上士兵打下铅子儿,火梁脱手的一霎那,许贯忠竟然将马勒住。“一点头”只伤了李助一人。而那条火梁本来要打在许贯忠的身后,却变成了正打帝姬的头顶。
刘慧娘几乎弄巧成拙伤了帝姬,却不料阴差阳又错,帝姬竟被贯忠所救。骤生陡变,楚军被割成两段。只听城门内外一声号令,云天彪在此埋伏的大军四面冲出。李助见不是头,纵身跳入护城河,借水遁逃生去了。云天彪则号令弓弩手万箭齐发,可怜楚军一千八百勇士,到此一场春梦!
诱使张叔夜成功分兵,吴用的出奇制胜之计已告成功。就算今日自己死在此处,亦算不算失败。想到此处,许贯忠长啸一声,将佩剑扔下,含笑束手就擒。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楚军或被射死,或受伤后被擒,已经是全军覆没。贯忠放弃抵抗,终被云天彪部下杨沂中所擒。
这时大梁门城下的火梁已被官军熄灭,楚军的尸体也被陆续清走。突然陈希真的信使已到,徽宗、张叔夜、刘慧娘等人皆惊。平日面上温和的徽宗,显是连遭巨变,也失去了一贯的涵养,对张叔夜大声道:“就算把东京城的每寸地皮翻开,也要挖出宋江等人!”张叔夜连忙调配人手,一面加强各个城门的防御;同时加派兵力,火速驰援陈希真。
却不知谁一声惊呼,徽宗等人扭头看时,却发现那茂德帝姬不知于何时、从何处拿了一把利剑,横在了自己颈上,立于大梁门之外。
徽宗惊道:“茂德儿这是为何?”只听那茂德毅然说道:“儿臣恳请父皇放了许贯忠。”众人愕然。盖天锡上前道:“帝姬,国法不可废。这许贯忠行刺天子,劫持帝姬,已是难逃一死了。”茂德对徽宗道:“父皇时才也看到,正是许兄为了救儿臣,才会被父皇所擒。纵然国法不可废,也该将功折罪了。反是他们,设计欲用火梁打死儿臣,又该当何罪?”众人不敢再言。还是贺太平老练,道:“帝姬所言亦有道理,不如将许贯忠先送入大狱,交给刑部审理。”茂德摇头道:“我不管什么国法。儿臣要父皇此刻就放了许兄,否则儿臣立即自刎于此。”徽宗爱女心切,忙道:“你等速将许贯忠给朕放了。”
这时康王赵构突然低声对徽宗说道:“父皇且慢,皇姐宅心仁厚,未必知这许贯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父皇放他可以,却不能让他接近皇姐,否则若他狼子野心,再度挟持皇姐,我等这一场就鸡飞蛋打了。”徽宗点头,对茂德道:“茂德儿你先把剑放下。父皇既已答应你放了许贯忠,金口一开,便再无更改之理。只是许贯忠这叛贼负朕,朕自然不会再将你许配与他,那婚约也就此取消。”
贯忠心中一震,随即恢复宁静。自思今日一波三折,终能逃出升天,已属万幸之事。至于那婚约,根本就未在他心中真实的存在过。本来就是有缘无分之事,也谈不上什么遗憾了。
可徽宗这话在茂德心中,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炸开。他今日经历了几番生死,尤其是时才城门下的生死一线,早已抱定了和贯忠浪迹天涯的决心。却没想到为救贯忠,竟被徽宗抢先将话头堵死。正欲再开言时,徽宗举起一块令牌,对许贯忠道:“你拿这块令牌,出入我大宋关隘便畅通无阻。朕给你三个月时间离开大宋,三月之后,你便是大宋的钦犯了。”贯忠点头示谢。茂德见事情已无挽回余地,心神激荡之下,宝剑坠地,两行热泪缓缓流下。
早有宫女们过来将茂德扶走,云天彪亲率侍卫们左右保护。杨沂中给许贯忠松了绑,有人牵了一匹马,让贯忠骑上,放他出城。两人在城门外擦肩而过时,茂德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道:“茂德此心已属许兄,非许兄不嫁。今生若已无缘,但求来世了。”贯忠也心如刀绞,终于开口道:“贯忠亦非帝姬不娶,只求他日有缘再会了。”汴京秋色,北雁南飞,两人就此作别,连徽宗都发出了一声长叹。
再说宋江众人暂时摆脱了陈希真、祝永清的围追。周侗便对众人拱手道:“此处大局已定,我又记挂贯忠那边,只好就此作别了。以我武艺,离开汴京绝非难事,大家到不必挂念了,各自保重罢!”宋江等梁山好汉纷纷上前拜谢救命之恩。周侗又对卢俊义道:“俊义切勿忘吾前言。”说罢纵身跳到巷子旁的屋顶上,施展燕行法迅速离去。等周侗到了大梁门附近时,许贯忠已经平安离开,于是他也和燕青一样,趁夜寻机会离开了汴京,去元阳谷回合岳飞等人了。
而梁山好汉们则被卢俊义带入了一间大宅院里。一人迎出,正是那柴进的好友,富商甄礼。众人草草叙了礼,卢俊义抱拳对众楚军道:“卢某在此谢过众位壮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若能回报,卢某定当万死不辞。如今只能就此别过,请诸位随甄先生速离此地。”宋江、吴用也都上前答谢。
甄礼立即带了这剩下的一百余楚军,从这寨子后院的地道内离开了。地道的另一头,是另一处宅院,却已在另一处街区了。他甄礼是东京的地头蛇,朋友多,仆人多,房产也多,到了第二处宅院,甄礼再将楚军分散、更换了衣服、洗净了劫法场时脸上的油彩,先后离了这间宅院,沿小巷走到下一处宅院,再入地道。如此反复数次,反复分割楚军,反复错开顺序,众楚军又都是些面生之人,不太引人注目,甄礼便将他们分散到汴京各个角落了。以后又熬了些时日,都慢慢的分散离开了东京。至于甄礼本人,被查出参与此事后,在朋友家中匿藏了一年,才找了机会,离开东京,往南宁投柴进去了。而縻貹和袁朗,劫法场时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便不能用此法脱困,只得和宋江并作一路了。
看官这里不禁要问,那宋江等人究竟如何脱身?且容我慢慢道来。
甄礼离开后,卢俊义也将众人带入后院。众人见院中立了一座丈二见方,高三尺的小竹城,竹城下有底,侧面则有一门可以供人出入。一十六根粗绳系在城墙上,粗绳的另一端连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布袋,布袋挂在院后的房顶上,袋口正圆,径二丈四,用长竹条绷紧了张在那里。宋江等梁山三十三人、縻貹、袁朗都登上了竹城。这时混世魔王樊瑞,吸一口真气,向离地吹去,双掌向袋口挥出一道火柱,不多时,那布袋居然被胀的浑圆,径十丈有余,高高竖在竹城上面。
这便是许贯忠当日在御苑,观茂德帝姬的孔明灯后,所悟出的脱笼之物。贯忠叫他作飞城,后世欧罗巴人则称之为热气球。飞城、热气球、孔明灯其状各异,其法却同,具是借了热气上浮,冷气下沉之理。贯忠初七晚御宴时思得此法,遂连夜计算了竹城、布袋的大小重量,叫甄礼打造了三日乃成。只是飞城不比孔明灯,许贯忠一时间无法弄到能将飞城抬起的巨大蜡烛、火炉,只好求诸于公孙胜、樊瑞的法术了。此事公孙胜、樊瑞二人缺一不可,缘这纵火法,虽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术,却也颇耗费真气。公孙胜、樊瑞二人须轮流施法,方能支撑下来,更不要说到了半空之中,若天风不顺,还须一人掌火,一人掌风。时才陈希真法术被禁,公孙胜、樊瑞却不施法助梁山好汉逃走,正是为修养真气之故。
不料万事俱备,那竹城竟然纹丝不动,远处已经有官军喊杀的声音传来。众人大惊,这时吴用猛省,道:“诸位快将手中军器扔出城外。”众人纷纷将兵器抛出,犹以縻貹的开山大斧和袁朗的水磨炼钢挝最为沉重。这一项,却是许贯忠当日不慎漏算掉了的。
竹城终于拔地而起,缓缓上升,陈希真、祝永清也在此时破院而入。官军在院外看见竹城时,早已是全军皆惊。希真忙命弓弩手,将弓弩箭矢雨点般的砸了上去。竹城城底吃了箭,愈来愈沉,先停止了上升,悬在了半空之中,最后居然又缓慢下降,眼见得要下去自投罗网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好汉挺身跳下竹城,那句“众位哥哥保重”犹自飘在半空之中。正是梁山最后一号好汉,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竹城立即复又冲天而起,段景住则重重的摔在地上,被冲上来的官军乱刃砍死。宋江见连折了三个兄弟,怒发冲冠,指陈希真骂道:“狗道士,我宋公明誓将汝碎尸万段!”
竹城继续上升,祝永清翻上屋顶,拉满弦,一箭饱饱地射来,竟将竹城射透,正中城内縻貹的大腿上。但根本于事无补,竹城升势不衰。希真道:“贤婿速射缆绳。”永清省悟,遂瞄准了城墙上的粗绳,又一箭狠狠射去。无奈飞城此时已离地更高,那箭飞到离粗绳三尺处,强弩之末,箭势已衰,掉头扎在了竹城之上。陈希真仰天长叹,道:“古人何必有插翅难飞一语。”汴京城也已然轰动,人人对天仰视。刘慧娘又赞又叹:“此乃孔明灯之法,不想白瓦尔罕之后,贼人中又出此等人物。”
竹城再无阻碍,挣脱樊笼,向九霄云外飞去!
本回死亡人物:朱贵、石勇、段景住。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8
第七回 智多星分兵五路 铁臂膀遗书三篇
梁山好汉鸟脱樊笼,竹城升到高空之上。樊瑞收起了一半法力,使竹城不再上升;公孙胜则吸一口真气,向巽地吹去,半空中祭起了好大东风,整个竹城便向西飘去。下面众人正在叹为观止,却有一员偏将对张叔夜说道:“经略何不引轻骑追击,想它竹城沉重,虽可升天,却也未必能够久持。”张叔夜视之,乃上年征方腊时,立了首功一件的韩世忠。叔夜然之,忙点了无数轻骑,冲出大梁门,望那竹城方向,紧紧向西追去。
说起这位韩世忠,我不得不多说几句。韩世忠,字良辰,延安人,风骨伟岸、目瞬如电、挽强驰射、勇冠三军。上年随张叔夜从征方腊时,不过是一名小校。那方腊的巢穴,在清溪县帮源峒,曲径通幽,官军一时间寻他不着,遂赏金百两求之。当时韩世忠挺身而出,只带了同伴数人,由村妇口中得知方腊所在。遂批亢捣虚,寻得方腊后,亲自格杀数十人,大喝:“叛贼速来受缚!”数合内刺伤方腊,活擒而出。
这本是天大的功劳一件。谁知大军北返,夜泊京口,韩世忠偶遇了娼女梁红玉。这梁红玉虽为娼女,却颇具胆识,文武皆通。二人是文君逢司马,红拂遇药师,一见钟情,世忠即以擒方腊所得赏金将梁红玉赎出。却被宋廷大将辛兴忠撞见,责他违犯军令,定要惩罚,还是张叔夜将这事圆下,把擒方腊之功冒给了辛兴忠,世忠则留在身边,做了一名偏将。韩世忠虽失功绩,却喜得佳偶,可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张叔夜当即亲自为二人主婚,世忠、红玉喜结良缘,遂成一时佳话。
无数轻骑追出汴京,盯住竹城死死追赶,一时间倒也算是紧紧相随了。无奈竹城于空中是海阔天高,轻骑队追过了京西大路后,横在面前的不是高山,就是大河,几转之后,只得目送飞城西去了。
凌迟大典惨淡收场,徽宗闷闷不乐。那个什么有三十九幅功臣图像的徽猷阁也无人愿去理睬了。李邦彦自知有失荐之罪,索性主动出击,负荆请罪,只被削了一级官阶。茂德帝姬则终日一言不发、寝食渐废,徽宗由此便深恨许贯忠。张叔夜等人则从被俘的楚军口中得知王庆也曾参与法场、御道之事,遂奏请朝廷征剿。徽宗以官军连年东南征战为由,暂罢兵事,待来年春暖,再征剿田虎、王庆不迟。
却说竹城之上,众人初脱险境,早已萎顿不堪,都在闭目休息,公孙胜、樊瑞则在勉力支撑。縻貹早拔出了腿上的弓箭,恨道:“早晚砍了祝永清这厮狗头,好报我这一箭之仇。”宋江对縻貹、袁朗道:“宋江承蒙楚王不弃,两位英雄舍命相救,之后情愿归附楚王,以效犬马。”袁朗道:“早闻宋公明重义,如此最好,也不枉了那些送命的楚军将士。”吴用道:“等竹城着陆,为防官军缉捕,我等最好还是分成数股逃生。所以还是请两位先行禀告楚王,我等则随后分头赶来。”縻貹、袁朗点头答应。吴用对神行太保戴宗道:“兄弟此时能施神行法么?”戴宗点头,道:“当日甲马虽被那康捷夺走,却不妨事。只要公孙先生为我写几道神行符,我念了神行咒语即可。”吴用问道:“最多可载几人?”戴宗道:“若算上在下,最多可载四人。”吴用又对縻貹、袁朗道:“这位戴院长,想必二位早有所闻。如今教他施了神行法,与两位将军先行返回淮西。一可尽早将消息送给楚王;二也可保两位将军安全。毕竟前路仍然艰险,我实不忍二位再为我等涉险了。”縻貹道:“难得吴军师如此细心,我等恭敬不如从命了。”袁朗亦谢了吴用。吴用环顾四周,对镇三山黄信道:“兄弟勿辞劳苦,也与戴院长走上一趟。”黄信道:“军师尽请放心。”
未时,竹城已到了京西一百余里的梅山。公孙胜、樊瑞真气几乎耗尽,只好慢慢收了法术,将竹城稳稳的落于梅山之上。吴用引火将竹城付之一炬,宋江则率梁山众人依次跪倒,就着这熊熊烈焰,先向梁山方向拜祭了往日阵亡的七十二筹好汉,又向东京方向拜祭了朱贵、石勇、段景住三个新亡的英雄。
这时卢俊义起身向众人长鞠一躬,道:“公明哥哥,吴学究,众家兄弟。卢某昔日死战梁山,并与之共存亡,于‘恩’字上已无亏欠;今日一场血战,相助救出众家兄弟,于‘义’字上亦无亏欠,恩义已然两清。卢某与縻将军、袁将军萍水相逢,并肩大战,荣幸之至,但我与楚王可以说是毫无瓜葛。俗话说,人各有志,卢俊义志不在此,今日只能与诸位分手,各奔前程了。”众梁山好汉大惊。李逵嚷道:“柴大官人走了,如今员外也要走,俺何日才能杀回东京,砍了那些鸟人的狗头?”几个性直的好汉也来相劝。无奈卢俊义去意已决,宋江见挽留不住,只得对卢俊义道:“员外去罢。我想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兄弟们总有再见之时。到那时,也未必不是一件快事。”卢俊义道:“谢公明哥哥成全。”于是再向众好汉长鞠一躬,独自向北去了。
卢俊义走后,戴宗烧了神行符,将另外四张绑在自己和其他三人腿上,做了神行法,与縻貹、袁朗、黄信三人,前行往南丰去见王庆了。
于是梅山之上,还剩下二十九筹好汉。吴用对众人道:“我等梁山好汉,与官军鏖战七年,全军覆灭。不想天意难测,竟然起死回生。众家兄弟此刻有何打算?”黑旋风李逵嚷道:“俺自然要杀回东京,砍了那狗皇帝的鸟头!”刘唐、鲍旭等几个莽撞的也来附和。只见神机军师朱武道:“我等虽然仍有三十一个好汉,但无兵无地,无论复兴还是复仇,都是一个‘难’字。”铁面孔目裴宣道:“何况我梁山能征惯战之将,基本丧失殆尽,时才又走了卢员外,纵然有兵有地,仍是一个‘难’字。”李逵道:“难、难、难,老子不耐烦。”宋江道:“想必军师早有谋划?”吴用道:“我问诸位兄弟,如今全数归附王庆,究是妥也不妥?”九纹龙史进道:“终是寄人篱下,供人驱使。”美髯公朱仝道:“义字难违,我等却不能不去。”
吴用道:“此去淮西,不利之处有三。其一、王庆之心难测,终难逃‘利用’二字,否则绝不会花大本钱来相救我等。其二、我等一旦供他驱策,定然要为他冲锋陷阵、攻城略地,难免又会有弟兄损伤,到头来无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其三、我等兄弟并作一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赌注未免太大了。”宋江道:“那依军师之意?”吴用道:“王庆这边祸福难料,决不可下太大赌注。哥哥受他救命之恩,自然要亲自前往,众兄弟却不必都要跟去。”宋江道:“王庆若见我人头不全,如何肯干?”吴用道:“在下自有应对之词。哥哥你想,这救出我等的又非全他王庆一家之力,何况全盘布局,皆出自许贯忠兄弟。我若只有半数好汉前往,他王庆亦无法以理压我。况且时才卢员外之事,王庆二将也看在眼里。有道是人各有志,他王庆能强求哥哥,又岂能强求所有人。”宋江道:“如此虽然说得通,但我众家兄弟刚刚九死一生,难道就此分道扬镳了?”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一个计策:“在下这计,叫做‘遍地开花’之计。”
宋江问道:“何谓‘遍地开花’?”吴用道:“投淮西的算是第一路,自不必说;我想卢员外、柴大官人皆是智勇之士,早晚开天辟地,弄出番家业来,纵使不能视为己军,亦可为友、为援,这便是第二路、第三路;山东、河北一带,尽为官军所控,但我梁山根基在此,昔日的梁山旧部,少说也还有十万之众,诚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纵不能东山再起,至少可以召集些旧日的将士来,这便是第四路;关西一带,地临西夏,民风粗狂,朝廷一向掌控不利,若能在那里安下几个好汉,总能落地生根,这便是第五路;江南一带,早被花石冈弄得民怨沸腾,方腊虽灭,民心却决计不稳,若也在那里插下几个弟兄,总可开枝散叶,这便是第六路;此去南方千里,岳州一带,便是那八百里洞庭,遍地湖泊港汊,远非梁山水泊所能比,正是我等英雄用武之地,宏图再起之所,这便是第七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能七路遍地开花,远胜昔日局促梁山一隅之局。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能耐我何?”
吴用语惊四座,众好汉纷纷交口称赞。吴用道:“话虽是如此,但万事总有个天时、地利、人和,不能随意指派。诸位兄弟心仪哪路,都说来听听。”李逵道:“反正俺只和公明哥哥一路,别的不去管。”吴用笑道:“铁牛自然和公明哥哥同去淮西。此路凶险,我和公孙先生也得同去。”李逵道:“你这牛鼻子偏偏跟俺一路,实在扫兴。”众人都大笑。丧门神鲍旭道:“我只和铁牛哥哥做一路杀。”锦毛虎燕顺、摩云金翅欧鹏道:“我等亦愿随公明哥哥。”浪里白条张顺道:“张顺也愿跟着公明哥哥。”宋江道:“戴宗、黄信两位兄弟,想必是也在我这路了?”吴用点头,却道:“都随了公明哥哥,还要我这计做什么。哪位兄弟愿往他路?”
只见丑郡马宣赞问道:“军师,梁山被陷之后,据说兄弟们的家小是死的死,逃的逃,故主之遗腹子关铃也生死不明。末将心念幼主,愿走山东一路,以便借机找寻。”昔日关胜部将井木犴郝思文、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也愿同往。吴用道:“山东一路,凶险更胜淮西。我教樊瑞先生与你们同去,万险之时也好脱身。”四将称谢。是为山东一路。
混江龙李俊上前道:“江南一带,我总是地头厮熟些,便是我去罢。”催命判官李立道:“我愿和李俊哥哥一路。”吴用点头,道:“此路张横兄弟原本也去得,只是我不忍他兄弟分别,张横兄弟便去淮西,江南一路还是由穆弘兄弟前去相助李俊兄弟。”没遮拦穆弘、船火儿张横上前领命。是为江南一路。
九纹龙史进道:“如此便是我去关西。若论起来,朱军师,李师父也去得。”打虎将李忠道:“好。我便和大郎一路。”朱武道:“想我当年和大郎在少华山风光一时,虽已事隔多年,总有些人脉在那里,或可借此起家。”吴用喜道:“如此此路何用十年立业!” 是为关西一路。
吴用道:“洞庭一路,是我梁山未来根本。若立洞庭,不得不依靠水军,三阮可愿前去?”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都道愿去。赤发鬼刘唐道:“既是阮氏三雄前往洞庭,我刘唐也愿前去。”吴用自思:洞庭一路立业为主、不用厮杀,须得一冷静沉稳之人主持大局。赤发鬼莽撞,还是留在自己身边为上。遂道:“淮西早晚和朝廷开战,我还要用你厮杀。” 刘唐道:“军师既然如此看重我,我便和公明哥哥作一路了。”吴用道:“朱仝、裴宣听令。你二人也去洞庭一路,如何?”二人应允。插翅虎雷横道:“既然朱都头南去,我也愿去洞庭。”吴用点头,道:“张青夫妇也去。“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也接了令。吴用续道:“洞庭一路,乃是重中之重,若基业初成,水上由三阮统领,陆上由朱、雷二都头统领,裴宣兄弟专管一切政事,张青夫妇则在外打听声息。若遇大事,必先由众人共同相商,方可决断。”众人允诺。是为洞庭一路。
于是众好汉兵分五路如下:
淮西路:宋江、吴用、公孙胜、戴宗、刘唐、李逵、张横、张顺、黄信、燕顺、欧鹏、鲍旭;
山东路:樊瑞、宣赞、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
关西路:史进、朱武、李忠;
江南路:李俊、穆弘、李立;
洞庭路:裴宣、朱仝、雷横、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张青、孙二娘。
九月十二日一早,山东路樊瑞五人先和众人在梅山话别,由广武山先抵河北,于怀州附近入了太行山,先按下不提。
其他众人则分成数股,继续西行,却不敢在大路行走,只得穿山越岭,沿梅山、嵩诸山、玉仙山、嵩山主峰、到了少室山。再往西便是王庆所占的西京了,所以宋江一路别了众人,先入西京,见了守将龚端、奚胜后,便择日在楚军的护送下,去南丰见王庆去了。
其余三路沿北邙山、二崤山一路西行,到了渑池。关西一路于此作别,经由陕州,再过了潼关,已是华山山麓了。其余两路则沿熊耳山南行,经由白亭镇,辗转到了武当山。转向东南,沿谷山、伏龙山、石梁山、章山,南下江陵府,已是洞庭湖畔了。江南一路则由此分手,沿江东下,顺风顺水到了江南。
花开七朵,不得不各表一枝,总之都是宣和三年末、四年初之事,看官只管牢记话头便是。
话说卢俊义别了梁山众兄弟,独自一人折返汴京北面的元阳谷,与周侗等人相会。不料九月十二日,众人如约齐集谷中时,许贯忠却迟迟未至。
众人不敢久留此地。燕青道:“不如由我留在此地探查?”卢俊义道:“也好。不过如今官军已经势如疯虎,小乙万事小心。“周侗道:“俊义你有何打算?”卢俊义道:“恩师武功盖世,徒儿自然放心。众师弟们并未露面,也自然无事。只是徒儿不得不和恩师作别了。”岳飞道:“师兄何出此言?与我等作一处隐居,岂不美哉!”卢俊义叹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终是朝廷要犯,决计不能再连累大家了。我意欲北上,经由太行山,前往燕云十六州,就此离开宋境。”岳飞道:“师兄难道要去辽邦?”卢俊义道:“如非这样,怎能保得终生太平。燕云十六州虽属辽邦,终是汉人聚集之地,去也无妨。”周侗道:“也罢。这亦是一条出路。”
这时卢俊义向周侗跪倒,道:“只是弟子不能侍奉恩师终老,该当死罪。”说罢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周侗受了卢俊义的大礼,道:“人生在世,有聚终有散,岂有不分别的?这里有三本我手书的武术图谱。俊义,你武艺大开大阖,实是天下一等一的战将。这本图谱里都是我近年来所悟得的枪法、刀法,可助你武艺更上层楼。我前日曾传过你一套心法,务必夜夜勤习不辍,三年后,便可去修习这本图谱后面的内功心法。你已年近四旬,武艺上纵然再有进展,气力上也必然会渐渐衰竭。若有此内功为辅翼,则可保气力延年不衰,如为师一样。”卢俊义含泪拜谢师恩,接了图谱。
周侗对燕青道:“小乙。你虽非我名正言顺的徒弟,但我一贯视为己徒。你武艺轻灵精巧,实是天下一等一的刺客。我也为你备下了一本图谱,上有我燕行、缩骨、龟息三法,你若潜心研习,五年内便可有小成。”又对卢、岳二人道:“俊义、鹏举,此三法乃我毕生武艺精华所聚,非是不愿传于你等,实在是个人根骨不同,只能传与小乙。”卢俊义、岳飞都道:“因材施教,理应如此。”燕青跪倒拜谢道:“恩师在上,请受小乙四拜。”
周侗又对燕青道:“贯忠不在此处,他武艺落落潇洒,实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客。我也给他一本图谱,上有我昔日偶然从西域、西夏一带得来的精妙剑术。这里有一把软剑,柔可绕指。你以后见到贯忠,把图谱、软剑给他,让他依法练习。”燕青应允。
周侗道:“俗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皆非世俗之人,何必拘泥于那些虚礼。”卢俊义、燕青点头。岳飞拿了自己的兵器,对卢俊义道:“师兄,你我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这是我五年前,在沥泉山取水时,偶然得到的沥泉神矛,今愿赠与师兄作为纪念。”卢俊义谢过岳飞,接了那矛,下场舞了一圈,对此矛赞叹不已。
于是周侗带了岳飞、王贵、汤怀、张显回大名府内黄县。卢俊义、燕青主仆也暂时作别,卢俊义渡黄河北上太行,燕青则留在东京附近,打探许贯忠的消息。
先说周侗回到内黄县。他终是年近八旬之人,前日出入天牢、大闹法场,看似易如反掌,实则重重损耗了真元,从此身体便每况愈下。宣和四年,一日因跑马染了风寒,痰涌而终。葬于沥泉山下,行年七十九岁,岳飞等人俱痛哭不已。
再说卢俊义,渡了黄河,入了太行山,穿山越岭,一路北行。不觉间,已到了河北相州的隆虑山,那岳飞的原籍,便是在这相州辖下的汤阴。此时已近十月,好在连日都是晴天,还算和暖。这日正值正午时分,卢俊义见隆虑山南坡日头正足,便去坡上晒暖。他这些日里疲于奔命,十分辛苦,躺了些许时候,竟不觉沉沉睡去。
约莫睡了大半个时辰,卢俊义只觉脸上有异,倏然惊醒,出了一身热汗。见一只肥兔从他身边奔过,停在三丈余远的草丛之中。卢俊义叹道:“不想我已成惊弓之鸟。”心中一动,又笑道:“你今日撞上我,却只好算倒霉了。”他射虫蚁用的弓箭打在了包袱里,遂摸到了那枝沥泉神矛,调理了气息。突然晴空霹雳般的大喝了一声,卷地飞起,持矛向那只肥兔刺来。那兔被他的气势所慑,显已下破了胆,加上卢俊义动作更胜脱兔,被他一矛刺了个透明窟窿,超生去了。
卢俊义取矛刺兔,一气呵成,心下正暗自喝采,不远处早传来击掌之声。一人稽首而出,道:“员外武艺更胜从前,令人赞叹。”卢俊义见那人时,竟是于梅山分别不足一月的梁山好汉混世魔王樊瑞。
本回死亡人物:周侗。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8
第八回 樊魔君文韬隆虑岭 卢员外武略乐平山
却说两人相见,诉说了别离后之事,卢俊义才知好汉们兵分五路,遍地开花。卢俊义道:“不如先将这只肥兔烤上,你我坐下来慢慢说话。”樊瑞道:“我前日做法驱动竹城,真气消耗甚巨,故在此山休养生息。这些日子正到了关键阶段,决不敢开荤。”卢俊义笑道:“如此卢某便不客气了。”说罢将沥泉神矛从那肥兔身体里拔出,兔血竟呈黑色。
卢俊义大惊,道:“难道此矛竟然被喂了毒?”樊瑞接过那矛仔细看了片刻,道:“员外这矛从何而来?”卢俊义遂将岳飞沥泉取水一事说出,此矛乃是当日岳飞从蛇腹中得来。樊瑞道:“怪不得此毒似属蛇毒一类,我药理不精,员外还是日后详查此毒毒性。”卢俊义点头。樊瑞道:“不过在下还是恭喜员外得此神兵利器。此矛虽自带蛇毒,但毒素仅集于矛尖一点,伤敌不伤己。今后若上阵杀敌,威力不可估量。”卢俊义大喜。樊瑞又道:“只是可惜这好肥兔肉。”二人大笑。
樊瑞自己拿出了些干粮,两人坐下。樊瑞道:“宣郝单魏四人早已潜入河北,早晚便会抵达山东了。员外何不与我同去山东,主持大局。”卢俊义道:“卢某与梁山早已恩义两清。何况吴学究此计,分明又是在扰动天下。如今天下还算太平,何必无风起浪?卢某志不在此,先生之邀,不能相从。”樊瑞道:“员外此言差矣,我梁山百八英雄,被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弄成如今这般田地。朱贵、石勇、段景住三位兄弟前日就死在员外面前,此仇如何不报?”卢俊义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昔日我曾应允敝师,救得众位兄弟之后,便倦鸟入林,决不再度危害天下了。”樊瑞叹道:“无员外相助,复兴大业便遥遥无期了。”又问道:“员外日后有何打算?”卢俊义将燕云十六州之语托出。樊瑞道:“即是如此,有些话便不得不说了。员外可知燕云十六州的近况?”卢俊义道:“我只知早年种师道约金攻辽,奏凯回京,在沧州北端,渤海之口,设了个什么辽疆经略府。”樊瑞道:“此陈年旧事矣。前些日子机缘凑巧,被我得知了些塞外的近况。”卢俊义心系于此,遂道:“先生说来听听。”
樊瑞道:“我被朝廷通缉,本不敢走阳光大道。但前日为渡黄河,便乔装了,冒险在汴口渡头夜宿。三更之时,我正在房内运功调理气息。那时夜深人静,我一运功之下,耳力倍增,便听到了对面房中,有人夜话。我本无意偷听,无奈夜话之声不绝于耳,一听之下,却得悉了一件天大的事。那些人原来竟是朝廷派去塞外金国的密使,领头的叫做马植。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这几年塞外之事。塞外女真族崛起,立国大金之事,员外想必早有耳闻。大宋约金攻辽,那马植便竟是始作俑者。他本是辽国汉人,见女真反叛攻辽,大宋有机可乘,早年便投奔了童贯、王黼,献了约金攻辽的计策。”卢俊义道:“怎么我并未听说过此人?”
樊瑞道:“此人入宋以后,便更改了名姓。据我揣测,此人便是右文殿修撰赵良嗣。”卢俊义一惊。樊瑞道:“我梁山上年暗中行贿童贯,在下便无意间从戴院长处得知了赵良嗣此人,他便是几年间大宋使金的密使。后来童贯、王黼失势被斩,赵良嗣受了牵连,被削了官爵,一直在汴京赋闲。”卢俊义问道:“那他如今怎又重操了旧业?”
樊瑞道:“此事还得从头说起。辽主耶律延禧暴虐,女真人饱受其苦,故而反叛。继而女真壮大,连连蚕食辽国土地。上年便攻陷了辽国的上京临潢府。”卢俊义道:“如此说来,辽人并非金人敌手?”樊瑞道:“远不止此。塞外当前有句话叫‘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卢俊义道:“何意?” 樊瑞道:“即是说,女真将士若凑足一万,便天下无敌了。上年金人攻打上京,金主亲击击鼓,女真人不避矢石,自辰及午,已然将上京攻克。”卢俊义沉吟道:“如此说来,约金攻辽,实非良策。”樊瑞道:“正是如此。只有联弱攻强,岂有联强攻弱之理?所以种师道那年攻辽,虽然得了些便宜,事后却亲自上奏天子,欲改约金攻辽,为联辽抗金之策。后来张叔夜也支持此策,今年他先借私通梁山为由,扳倒了童贯;又借一个太学生陈东的弹劾奏折,扳倒了王黼,说他们结怨于辽金,败祖宗之盟,失中国之信。于是亲金一党便淡出朝廷。”
卢俊义道:“改约金攻辽,为联辽抗金,与大宋本是好事。既已如此,赵良嗣如何能东山再起?”樊瑞道:“约金攻辽,联辽抗金,孰优孰劣?员外也好,那种师道也好,都是从大宋安危上考虑,才择了联辽抗金一策。张叔夜等人则完全不同,张叔夜择联辽抗金一策,纯是为了党争。”卢俊义道:“党争?难道为了童贯一党?”樊瑞道:“员外高见,他的确是借题发挥,以便将童贯一党连根拔起。若张叔夜真的坚持联辽抗金,再加上个种师道,朝廷之上,何人敢重提约金攻辽?”
樊瑞续道:“眼下金人再度起兵,欲攻打辽国中京大定府,便派了使者来我大宋,请求夹攻。辽人见危在旦夕,也派了使者来我大宋,请求抗金援辽。如今在朝廷,能说得上话的,无非是种师道、张、云、陈几个人。这力主联辽抗金的,便是那辽疆经略府经略种师道。童贯、王黼死后,约金攻辽本已无人再提,那个赵良嗣今次能东山再起,必是有人横空出世,力主夹攻之策。那张叔夜总不好这么快就打自己的嘴巴,我看这力主约金攻辽之人,不是云天彪,就是陈希真。”卢俊义叹道:“此等国家大事,管我等草民何事!”
樊瑞道:“员外万不可如此说。你想若宋金夹攻辽国,则辽国必亡,辽亡之后呢?”卢俊义沉吟片刻,道:“大宋与辽,历来就是胜少败多。如你所言,金人攻辽,则是势如破竹,胜多败少。如此两相比较,金人必生侵宋之心。”樊瑞道:“女真旧为靺鞨,属通古斯族,素为小夷,与中国不通闻问,与契丹人相比,更是那蛮夷中的蛮夷。一旦攻宋,后果势必比辽人攻宋更加不堪设想。员外纵不用为大宋朝廷着想,单为这天下黎民苍生,也不该有避世之心呀!”卢俊义道:“我不避世,又能如何?”樊瑞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战事一起,员外还如何能去那燕云十六州安然避世?时才我劝员外,与我同去山东。乃是为在下着想,非是为了员外。若是为员外着想,又不违了周老师的嘱托。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卢俊义道:“先生请讲。”
樊瑞道:“周老师于我也有活命之恩,他不让员外起兵危害天下,我岂敢不遵从?我送员外四个字,保境安民。”卢俊义道:“保境安民?”樊瑞道:“员外此番北上太行,不如索性前去河北田虎处,广结人心。朝廷早晚要征剿田虎,依我所见,田虎必败。田虎若败,员外可收编其残余,组成一旅之师北出塞外,助辽抗金!”
卢俊义本以为樊瑞又是一番让他兴兵造反的说辞,不料他竟出此惊人之语。樊瑞续道:“若员外抗金成功,则可与金、辽三分塞外,金人由此不得侵宋;若员外抗金失利,辽国覆亡,则可得辽人之心,等金人侵宋时,员外又可再兴义兵,助宋抗金,拖住金人南下步伐。两者都于我大宋黎民苍生有莫大的好处。如宋廷能自保,挡住金人南进,员外这只兵,可在塞外做大宋的藩篱;如宋廷不能自保,有员外这支雄师在一日,金人必会如鲠在喉,一日不能安然南下。员外,世事难料,兵者,凶器也,亦利器也。大丈夫顶天立地,何不放手一搏,干出一番事业,也不枉了你这举世无匹的一身武艺!”
卢俊义惊了一身冷汗,道:“先生之言,卢某有茅塞顿开之感。枉我在梁山七年,竟不识先生雄才。”樊瑞道:“吴军师智计远胜于我,他的遍地开花之计,我自叹不如。我不过是一时无事,旁观者清罢了。真到两军阵前,我更是远不如他了。”卢俊义道:“先生勿谦,时才一语的确治了我的心病,卢某再次谢过。”两人话语投机,一时间说得兴起,又聊了半日,才依依作别,樊瑞暂留此山,继续休养生息。临别时樊瑞道:“倘若有缘,定能再会。”卢俊义别了樊瑞,继续北上太行。
不料此后天气转冷,卢俊义一路北上,平添了一份艰辛。到了辽州、平定军交界的乐平山,不过才是十月中旬,天上竟下起雪来。卢俊义又冷又饿,便拿了弓箭,准备打些鸟兽充饥。忽然闻道不远处有烤肉的香气传来,一时间馋虫大动,不自觉的寻着香味找去。远远望见两个人围了一个火堆,在那里取暖烤肉。面对卢俊义这边的是一个大汉,九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面方肩阔,眉竖眼圆,威风凛凛。见了卢俊义,朗声道:“天气寒冷,好汉何不同来烤暖?”
卢俊义骤见生人,心中本来提防。但见那人外表忠厚,态度坦诚,又兼腹中实在饥饿,索性横了一条心,过去打横坐下。坐下之后,才见到另一人长的是轩昂魁伟,一表非俗。那两个见卢俊义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也都十分赞叹。
先前招卢俊义喝酒的汉子道:“俺叫卞祥,威胜军人氏;这位哥哥叫孙安,泾原人氏。却不知好汉尊姓大名?”卢俊义不敢透漏真实名姓,只道:“在下李进义,河北人。”卞祥和孙安倒不过多盘问。卞祥递给卢俊义一条烤好了的獐子腿,孙安则问卢俊义道:“好汉有酒吗?”卢俊义拿出自己的酒葫芦,摇了摇,苦笑道:“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去打酒?”孙安拿过自己的酒葫芦,把酒分给卢俊义一半,道:“既是有缘,大家有酒同喝。”卞祥也道:“有肉同吃。”卢俊义见二人如此豪爽,心里喜欢,道:“如此在下也不客气了,二位请。”三人同干了一口酒,都在那里开怀大嚼。
一共区区两葫芦酒,哪架得住这三条大汉?片刻便被喝干。孙安道:“可惜这獐子肉了。有肉无酒,真个扫兴。”卞祥带了三分醉意,眯眼看了看那雪地上三人的兵器,道:“想尽兴还不容易,好汉看样子也会上两手,咱们便趁着高兴,来切磋一下武艺如何?”卢俊义道:“我这矛有些邪乎,可不敢在壮士身上招呼。”卞祥起身提了开山大斧,道:“什么邪乎不邪乎的,俺可不怕。”孙安道:“好汉只管向他身上招呼,扎死了算我的。”卢俊义自习了周侗给他的那套心法,心中的郁闷之气被渐渐驱散,前些日又被樊瑞激起了斗志,此时借了三分酒力,心中一股豪情涌起,道:“好!那就切磋武艺,尽尽兴。”起身提了神矛,与卞祥斗在了一处。
卢俊义自思神矛矛尖毒性难测,对方武艺深浅不明,怕伤了这位卞祥壮士,所以一出手便起了守势,不敢贸然进攻。谁料这卞祥的斧法,犹胜当年梁山好汉急先锋索超,卢俊义失了先手,竟被卞祥连连进逼十余回合,局势始终无法逆转。卢俊义急中生智,且战且退到了一棵松树旁边。这时双方已战了二十回合,卞祥又是一斧砍来时,力道十分威猛,本来纵不能砍到卢俊义,仍然能从容变招,不失主动。孰料卢俊义绕到了松树之后,这一斧便结结实实劈在了树干之上,竟活生生将此树劈断,哗喇喇的倒了下去。卢俊义借此一瞬,变招转守为攻,口中道:“得罪了!”。
那卞祥能攻得卢俊义一身臭汗,但若论起守御之法,却逊色了半筹。两三招下来,便在卢俊义的枪法下漏出了破绽。再过两三招,卢俊义卖一个破绽,使一个凤凰三点头,连刺卞祥咽喉、胸口和小腹。卞祥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防得两处,小腹上空门大开。卢俊义神矛直入,稳稳停在他小腹前三寸之处。卞祥拱手赞道:“不想好汉武艺如此之高,俺甘拜下风了。”卢俊义道:“壮士斧法犀利,在下不过是胜在‘侥幸’二字上了。”
孙安早已按耐不住,拿了雌雄双剑,对卢俊义道:“若好汉不弃,便与孙某也切磋切磋吧。”卢俊义点头。于是卞祥退到一旁观战,卢俊义与孙安战在了一起。
卢俊义此次不敢再大意,开手便占了主动。谁知剑走轻灵,刀行厚重,卞祥单斧沉重,宜攻不宜守,孙安双剑则轻盈灵动,防御起卢俊义的神矛,竟毫不吃力。卢俊义二十回合吃不下孙安,反一个不留神,将招数使老,被孙安左剑逼开了卢俊义的神矛,揉身逼近,右剑向卢俊义砍去,转守为攻。俗话说,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孙安的双剑,终是属短兵器一类,越是近身,便越占便宜。卢俊义被孙安近身缠住,神矛长大,只能守不能攻,顿时相形见绌,几乎就要败下阵来。
好个玉麒麟,临危不乱,想起当日梁山双枪将董平的枪法,趁孙安两剑攻击间隔的一转瞬,左手向下一拉矛杆,右手便握住了矛的中段,随即使出了双枪的枪法,长兵器变作短兵器,登时扯平了局势。又斗了五七回合,卢俊义借势倒地,右脚扒紧地面,使出一记扫堂腿,雪花如孔雀开屏般扬起,孙安措手不及,险些被雪花迷了眼,身体只得迅速后仰。卢俊义长喝一声,双枪法换回单枪法,神矛连点孙安上身要害,孙安一招失算,满盘皆失,剑法已经错乱,被卢俊义一矛将右剑挑飞。孙安败下阵来,道:“好汉武艺精湛,孙某佩服。”卢俊义道:“在下还是胜在一个‘侥幸’上。”
孙安道:“李进义之名,孙某闻所未闻,好汉能胜我二人,便决非等闲之辈。孙某斗胆,请教好汉真名实姓。”卢俊义道:“在下确是叫李进义。”孙安道:“看来好汉还是信不过我等。实不相瞒,我便是这河北晋王麾下殿帅孙安。”卞祥道:“俺也是晋王麾下,右丞相卞祥。”孙安道:“好汉就算在宋朝吃了天大的官司,如今到了这里,孙某也能保你平安无事。”卢俊义道:“难得两位如此坦诚,在下不敢不以实言相告。我便是那梁山泊的漏网之鱼,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孙安、卞祥大惊。卞祥道:“原来是枪棒天下无对的卢员外,怪不得。”孙安道:“员外如此大才,何不投入晋王麾下。以员外之才,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好过如今这般亡命天涯。”
卢俊义道:“不瞒两位,在下心灰意冷,实不愿再度兴风作浪,扰动天下。所以别了宋公明哥哥,独自前去塞外隐居。今日见了两位英雄,便又重新激起了这份冲天的豪情。卢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说与两位一听?”孙安、卞祥都道:“员外但说无妨。”卢俊义道:“卢俊义半世飘泊,今日有幸,遇到两位英雄。如两位不弃,我三人便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
孙安自思,我本欲劝他归晋,不料竟被他反客为主,一旦拜他为兄,岂不是反供他驱策了么。他见卞祥正欲出口应允,忙抢先对卢俊义说道:“且慢。员外名震天下,我等能与员外义结金兰,本是天大的幸事。无奈为兄长者,必须以才服人。我三人中,如有一人能胜得其他二人联手,我等即尊他为兄,如何?”卞祥心思毕竟单纯,一时未能解孙安之意,也随声附和。
不料卢俊义提起沥泉神矛,道:“两位请进招吧!”孙安见卢俊义不知难而退,反而敢勇挑二人,只得对卞祥道:“卞将军,如此我们只好以多欺少了”。卞祥道:“员外果然好胆色,俺便不客气了。”于是孙安持了双剑,卞祥举起大斧,双战卢俊义。
前已说过,那卞祥武艺犹在急先锋索超之上;而孙安的双剑,则毫不输于官军中使双剑的邓宗弼。卢俊义时才分别胜得两人,虽是实力使然,却还免不了‘侥幸’二字。为何此时他竟敢力战两人联手?这缘由之一,便是卢俊义一心要收复二人,纵然再难再险,也只得奋力一试;这缘由之二,便落在周侗留给他的那本图谱之上了。
卢俊义这一个月以来,穿山越岭,除赶路外别无它事,便不断的揣摩、练习起那图谱上的精妙枪法来。这枪法是周侗晚年武艺大成之后所悟,的确是非比寻常,其要诀之一,便是一个‘柔’字,讲究借力打力,腾挪牵引。其要诀之二,便是一个‘刚’字,讲究大开大阖,一击必杀。如此刚柔并济,一可遇强则强,足以面对武艺高强的敌人;二可一骑无双,足以面对众多敌人的围攻。卢俊义虽然一个月以来日夜勤习此枪法,但敌手难寻,只能借穿刺獐兔聊以自慰了。今日得遇强手,两番大战,已对新枪法的招式又娴熟了一层。如今孙安、卞祥联手来战,卢俊义勉力支撑下,便对这枪法的诀窍又多领悟了一层。这二人联手围攻,虽然威力增加,但终不比三头六臂之人,攻守配合上,除非有多年默契,便不能随心所欲。若这二人离得近了,总要顾忌相互误伤,进攻上便打了折扣。若这二人离得远了,对方便可各个击破,防守上便又打了折扣。
卢俊义未习此枪法之前,便能和张伯奋、张仲熊二人打成平手。如今武艺更上层楼,激战之下,神矛愈发得心应手。孙安、卞祥二人本来并在一处大战卢俊义,防御上虽然滴水不漏,却吃卢俊义不断腾挪牵引自己兵器。二人为避免互相伤害,进攻招数上便始终不能尽情施展。三十回合后,竟只与卢俊义战成了平手。
二人只好改并战为夹攻。如若三人三点一线般站定,一旦再被孙安、卞祥抢到主动,卢俊义便再无翻盘的机会了。孙安、卞祥算定此法,便左右分开,东西夹攻卢俊义。谁知卢俊义早料对方有此一招,三人三点一线刚刚站定,便撇了攻弱守强的孙安,晴天霹雳般的大喝一声,使出那新枪法中的必杀招数,势如疯虎般的向攻强守弱的卞祥扑来。卞祥见卢俊义枪法突然变柔为刚,加之刚刚变换了站位,立足未稳,仓促间重蹈覆辙,破绽百出,被卢俊义矛尖从咽喉附近带过。若此时非比试武艺,而是战场上厮杀,卞祥便早丧了性命。他只好收招认输,双手横握大斧,站在了那里。
卢俊义猛攻卞祥之时,孙安双剑便一直在卢俊义后心晃动。卢俊义胜了卞祥,继续前冲,左脚踏上卞祥斧柄,矛交右手,借势全力反刺回来。孙安前冲之势不衰,右剑早已刺向卢俊义,怎能料他突然借卞祥之力,反身回刺自己。矛剑交错,同时向对方身上刺去。矛长剑短,如此一来孙安势必率先中矛,无奈之下,只得用左剑挡矛。但卢俊义此矛已经卯足了力气,孙安左剑本就力弱,情急之下又使力不纯,被卢俊义一枪将左剑磕飞。卢俊义却借这一磕之力,侧身飞起,躲开了孙安刺来的右剑。孙安右剑其势不衰,直奔卞祥小腹刺去,卢俊义身躯落下,顺势用神矛猛挑孙安的右剑,孙安右剑脱手,卢俊义遂救了卞祥一命。
卢俊义双足刚刚落地,孙安、卞祥早已双双拜倒,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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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9
第九回 太行山玉麒麟创业 凤翔府九纹龙除名
却说卢俊义使转神威,收了二将,遂道:“今日我等借这些酒肉相识,又因这三场比试,结下了半世兄弟之缘。不如就以这兵器为焚香,篝火为祭坛,祭拜天地,义结金兰吧!”孙安、卞祥点头称赞。于是三人将兵器插入雪地之中,就着那堆篝火,拜了八拜,结成了异姓兄弟,起下了不愿同生,但愿同死的誓言。当时卢俊义三十七岁、孙安三十四岁、卞祥三十一岁,遂以卢俊义为兄、孙安次之、卞祥为弟。
孙安此时已对卢俊义心悦诚服,愧道:“时才小弟提议以二敌一,实是在故意为难大哥,还望大哥见谅。”卞祥道:“不过大哥能胜俺两个,才能让俺和二哥死心塌地的服了大哥,这岂不更好!”三人都开怀大笑。
卢俊义道:“既然我做了哥哥,便不得不问问二位兄弟,三晋近况何如?”孙安道:“前日,我大晋败于云天彪,失了泽州。晋王见南进不成,只好北图,我和三弟率军,连夺了太原府、辽州和平定军的土地。我见这乐平山一带险阻颇多,遂与三弟率了一军,来此勘探地理,以便来日在这一带增设碉堡、营寨,好防范太行山东面的宋军。”卢俊义道:“那二位兄弟如何单独在此烤肉?”卞祥道:“今日天冷,我便让兵士们都在山下的大营里休息。二哥见雪景不错,就拉上我一同来到山上打猎取乐。”卢俊义道:“雪中烤肉吃酒,倒独有一番味道。”孙安道:“非是如此,又怎能遇见大哥?”
卢俊义道:“容做哥哥的再问一句,两位兄弟看三晋前景何如?”卞祥不语,却叹了一口气。孙安道:“晋王昔日对弟兄们还算慷慨仁义。可自从夺了五座军州,称王建号以来,便沉迷女色,宠信邬梨、范权两个小人,与众位弟兄也渐渐疏远了。前日云天彪攻打泽州,晋王迟迟不搬救兵,以致泽州失陷,钮文忠将军阵亡。”卞祥叹道:“我看如此下去,终免不了如同哥哥梁山泊一般的下场。”
卢俊义听了此言,道:“那二位兄弟时才为何还劝哥哥投靠晋王?”孙安道:“我终是晋王部将,为他招揽英雄,也是分内之事。可如今我等已经义结金兰,做兄弟的便不敢再劝哥哥跳入那火坑里去了,一切还是请哥哥自己决断。”卢俊义道:“若做哥哥的反劝两位兄弟离开那火坑,你们意下如何?”孙安、卞祥都面露难色,一言不发。卢俊义道:“两位兄弟不愿对不起晋王的知遇之恩,是也不是?”孙安道:“尽管我大晋危在旦夕,做兄弟还是想放手一博,或许能力挽狂澜,也未可知。”卢俊义道:“那做哥哥便义不容辞,也去投入晋王帐下。到时你我兄弟并肩厮杀,岂不美哉?”孙安、卞祥大喜。
卢俊义道:“话虽如此,但当下还不是时候。”孙安道:“大哥莫非在等待时机?”卢俊义点了点头,道:“据你等所说,晋王轻信小人,冷落兄弟。我若此时前去投奔,必然不受重用。据我所知,此山以北直到宋辽边境,险山恶寨连绵不绝。不如我留在此处,打通这些险要之地,连成一片,顺便再招些人马。一来,可防御太行山以东的官军来袭;二来,一旦三晋有失,我等也不必玉石俱焚,借此处为根基,或东山再起,或逃离宋境。两位兄弟看如何?”卞祥道:“大哥高见。”孙安道:“狡兔三窟,大哥这计划着实高明。”卢俊义道:“两位兄弟可有些亲信人马借我一用?”卞祥道:“大哥要多少?”卢俊义道:“三千足矣。”孙安道:“我留两员偏将,三千人马给大哥。名义上让那两个偏将做这乐平山的正副知寨,实则归大哥调配。若晋王问起,我也好有话应对。”卢俊义道:“如此更妙。”
卢俊义又道:“我还有一言,想对两位兄弟说说。”孙安、卞祥道:“大哥请讲。”卢俊义道:“两位兄弟若尽了全力,仍不能保住那晋王的江山。能留条性命,跟做哥哥的去开天辟地吗?”卞祥道:“到时生死难测,若真能留的性命,小弟自然愿追随大哥。”孙安道:“如此便是忠义两全了,有何不可。”卢俊义道:“如若三晋之地果不能保。两位兄弟便和我北上辽邦去干一番大事业,如何?”遂将樊瑞之计全盘托出。又道:“如此一来,我等能为天下黎民苍生尽些绵力,此生又有何憾?”孙安道:“大哥与大宋朝廷有如此般深仇大恨,仍能不计前嫌,小弟自愧不如。既然大哥愿意成全小弟与晋王的一场君臣缘分,三晋之事一了,水里火里,小弟这条命就是大哥的了。”卞祥道:“俺也一样。”
于是三人下山,到了孙安、卞祥在山下的大营。孙安指了两员偏将对卢俊义道:“这两个,都是我的心腹。一名梅玉,一名金祯。今后便由大哥调遣。”又拨了三千人马,与卢俊义一同屯在这乐平山里。名义上自然是梅玉为首、金祯为副了。
三人自此暂别。孙安、卞祥回到威胜向田虎报捷,说是打破了太原府、辽州和平定军三座军州。于是邬梨、范权劝田虎迁都太原,以避官军锋芒。孙安道:“太原在威胜之北,倘若迁都太原,势必拉长南线补给,得不偿失。”邬梨道:“壶关险峻,若官军破不得壶关,我大晋自然无事;若官军破了壶关,必直捣威胜,则我大晋危矣。晋王若迁都太原,一旦失了壶关,万事仍有缓和的余地。何况太原旧为北汉都城,岂是威胜能比?”田虎遂不听孙安之言,决计迁都太原。
时有孙安的同乡,军师左丞相国师乔道清私下谓之曰:“晋王自取其败,我等做臣下的,尽力而为即可,又何必事事计较。”孙安道:“我大晋得山川之险,本可做下一番事业。谁知大王如此不思进取,着实可悲可叹。”一时郁闷,竟将卢俊义之事对乔道清说出。乔道清道:“卢员外天下闻名,吾一向敬重,不想兄竟得此机缘。说句不好听的话,若由卢员外来统领三晋,实胜过当今大王百倍。既然如此,我等何不相时而动?如当今大王可保,我等则尽力保他,如不可保,便拥立卢员外为三晋之主。那时上下一心,何愁大事不成?”孙安见大势所趋,嗟叹不已。于是乔道清暗中结连统军大将马灵、壶关守将山士奇、抱犊山寨主唐斌,再加上孙安、卞祥,一共是六个田虎的文武重臣,相约见机行事,弃暗投明。
再说卢俊义屯兵乐平山,趁官军无备,北上接连打破了静阳、百井、承天军三个寨子。那承天军寨便是今日之娘子关,险峻异常。一日,卢俊义问梅玉、金祯道:“我闻太行一带,颇多山贼,若能一一收服,为我所用。人马、钱粮、地盘一举三得。”梅玉道:“此去东面百里,真定府境内,有一座封龙山,山上有梁兴一支贼兵,约有万余人,一向为太行山北麓群贼之首。此前我大晋势力不及此处,故与封龙山未有来往。”卢俊义道:“擒贼先擒王,我带些弟兄,趁他无备,先拿下梁兴,收降此山。如若成功,则太行山北麓尽为我所有矣。”遂留梅玉、金祯守本寨,自己亲率五百壮士,前往封龙山去招降梁兴。
那封龙山寨主梁兴不知好歹,不去坚守山寨,却仗着人多,下山与卢俊义交锋。两军刚列成阵势,卢俊义大喝一声,单枪匹马冲入敌阵,沥泉神矛如灵蛇般舞动,贼军阵势大乱,被卢俊义抢入中军,只一合便将梁兴揪下马来,众贼土崩瓦解。梁兴得知了对方名头,情愿归降,卢俊义遂得封龙山。
于是太行山北麓山贼都望风而降,到了宣和四年春暖花开之时,卢俊义已经坐拥半个太行山,手下山贼五万有余,号太行军,威震河北。卢俊义见承天军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遂将自己主寨迁于此处,梅玉、金祯仍守乐平山。
卢俊义反遣梅玉、金祯,回禀田虎道:“去年,梁山卢俊义匹马取了封龙山,谁料一冬工夫,被他把势力做的大了。乐平山一带只得三千守军,难保卢俊义不起吞并之心。”田虎已迁都太原,聚齐群臣商议此事,乔道清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卢俊义既已做大,不如讲和。”便自告奋勇,亲往承天军寨去见卢俊义。看官意料之中,田虎意料之外,卢俊义竟同意讲和,愿尊田虎为主,太行军永为三晋东面屏藩。田虎大喜,记了乔道清一功,封卢俊义为一字并肩王,听调不听宣。
却有一日,金祯领了一个人上了承天军寨,卢俊义见那人衣衫褴褛,须发凌乱,显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仔细看时,却发现此人竟然是梁山泊好汉打虎将李忠!卢俊义想起樊瑞当时的话语,问道:“兄弟不是和史大郎、朱军师一道去了关西吗?却如何弄成这般模样?”李忠叹道:“一言难尽,员外听我细细道来。”
原来史进、朱武、李忠三个,受了吴用的计策,从渑池,经由陕州,过潼关,到了华山山麓。三人上了少华山,只见旧日的分金亭处,已是一片破砖碎瓦,断壁残垣。史进叹道:“如今我等重回少华山,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朱武道:“当年我们烧了山寨,全军投奔梁山泊,不觉已经十年,还有什么人脉在此?看来由此地东山再起,无异于痴人说梦了。”李忠道:“吴军师曾言,关西一带,地临西夏,民风粗狂,朝廷一向掌控不利。我想我们不如去宋夏边境寻寻机会。”史进道:“想当年在渭州,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是何等的英雄!不如我等仍前去渭州如何?”朱武道:“渭州乃是泾原路的治所、西北重镇,大宋西军的一处屯兵之地。我等身为朝廷要犯,如此前去,恐怕不便。”史进听了“西军”二字,心头一震,道:“天色已晚,我等不如先在这少华山上将就睡下,明日再作决断罢。”朱武、李忠点头答应。
哪知史进心中早已打定了一个主意,当夜见朱武、李忠已经沉沉睡去,便独自起身,对月长叹一声,从怀中取了纸笔,呵开冻墨,写了一张字条,含泪离二人而去。次日清晨,朱武、李忠睡醒,发现不见了史进,只有一张字条,上写“吾已离去、切勿挂怀”八个大字。
朱武仰天长叹道:“不想大郎竟忍心弃我等而去!他又不说明缘由去向,教我等如何寻找?”李忠道:“关西一路,本就以大郎为首。如今没了大郎,你我如何能成事?”朱武道:“大郎既已离去,你我只好各寻出路。兄长有何打算?”李忠道:“梁山好汉中,如今就只剩下大郎一个,能算我半个亲人。大郎虽弃我,我却不弃大郎,愿遍游天下以寻之。”朱武道:“昨夜我睡在这少华山上,夜里便梦见陈达、杨春两位兄弟来与我相见。想我这两位结义兄弟当年为风会、云天彪所杀,此仇决不能不报。云天彪前日攻打田虎,最后弄了个虎头蛇尾、不了了之,日后他必然会再次兵发河北。如今大郎不在,关西一路名存实亡,我欲前往河东去投田虎,以便来日寻得万一机会,报我两位兄弟之仇。”李忠道:“我找寻大郎,反正也漫无目的。既然朱军师要去河东,我不如就和你同往,也好在路上有个照应。”朱武大喜。
于是两人结伴,沿黄河东下,辗转到了黄河与太行山交界之处,走了当日卢俊义的旧路,北上太行。无奈比起当日卢俊义行走太行之时,天气更为严寒,以致朱武在路上不幸染病,还是李忠背着他,在雪地里走了四个时辰,才找到个猎户人家,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朱武病情勉强好转,又继续上路。如此这般沿山路艰难北上,终于来到了乐平山下,被梅玉、金祯的巡哨兵士抓获。一问之下,李忠、朱武才知道到了卢俊义的地盘,双双喜极而泣。梅玉留下朱武在乐平山养病,金祯则带了李忠,上承天军寨来见卢俊义。
卢俊义听罢此事,亦嗟叹不已。道:“兄弟如今有何打算?”李忠道:“仍然是去寻找大郎下落。”卢俊义道:“不如先休息几日,待朱军师痊愈后再做计较。”李忠应允。不久朱武痊愈,谢了李忠一路上的悉心照料。于是李忠别了众人,只身一人,满世界的去找寻史进去了。
李忠走后,朱武对卢俊义道:“我本意欲投奔田虎,不料竟在此遇见员外。本来亲疏有别,我自然应该留在此相助员外,但员外当日已和我梁山众兄弟恩义两清。如今我不知这里深浅,想想还是去投田虎为妙。”卢俊义道:“朱兄弟说哪里话来。昔日我心灰意冷,只想找个地方前去隐居。幸好那日遇到了樊瑞兄弟,若非他一番励志的言语,卢某也不会有今日的基业。”朱武道:“如此说来,员外还有用得着在下之处了?”卢俊义道:“朱兄弟休要再取笑我了。我这里向兄弟赔个不是,请兄弟出山助我一臂之力。”朱武大笑,道:“在下开个玩笑,员外何必当真。”卢俊义亦笑。
朱武道:“员外可否领我去看看太行军的五万人马。”卢俊义点头,便领了朱武去见梁兴,顺便巡视太行的各个山寨,检视手下的人马。朱武看了一回,笑道:“员外这五万人马,若拉到平原之上,和官军列阵决战,恐怕连两千官军都敌不过。员外真打算用这支队伍和官军较量,抑或北上抗金?”卢俊义叹道:“梁兴的那支封龙军,已经算是我太行军中的佼佼者。仍然被我单枪匹马,轻易杀得大乱。至于其他山寨的人马,竟多有用妇孺充数者。而且众山寨之间,毫无默契可言。我太行军虽号称五万,不过是散兵游勇般的乌合之众罢了。”朱武道:“这太行山北麓,地面太广,根本不可能尽守。我看这承天军寨地势险峻,不如将静阳、百井、承天军三个寨子连接起来,多建碉楼、燉煌、关隘、炮台,做我军的本寨。留浮山、乐平山、赞皇山、封龙山四个大寨,做我军外寨。其余山寨尽皆烧毁,免得为官军所用。员外的人马数量太多,一旦真有战事,必然乏粮,是以太行军虽貌视强大,实则不堪一击。不如将兵士们去粗存精,五万人马中,选出五千精兵用以临阵作战,五千劣兵用以担土筑城,其余皆遣散回乡务农,以供我军粮草。”卢俊义道:“有朱兄弟统率三军,我太行军兴盛,便指日可待了。”朱武道:“若论操练阵法,我朱武当仁不让。但若论临战决机,出谋划策,我自问能力不足。员外还应早日寻得一位军师。”卢俊义叹道:“却不知我许贯忠兄弟此时身在何处?”
于是神机军师朱武留在太行山上,为卢俊义操练兵马,先按下此处不提。
却说那夜史进离了朱武、李忠二人,向一间偏僻村店里买了一罐菜油,拎到了无人的荒郊野外。史进寻了些树枝,生了火,将菜油烧的滚开,望着华阴县史家庄的方向双膝跪倒,眼中热泪纵横,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不敢毁伤。但若非如此,便寸步难行。希望父母在天之灵,能体谅孩儿这份苦心。”说罢把心一横,双手猛地举起油罐,将滚烫的热油泼到了自己的脸上,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史进才悠悠醒转,寻到溪边,望见自己的容貌已经尽毁,再次潸然泪下。
史进待伤势略有好转,便沿渭水西行,到了凤翔府的郿县。他找了一家僻静的客栈住下,请了一个医士来看脸伤。那医士替史进敷了些草药,道:“如此连敷七日,面部伤痕既可痊愈,只是这容貌怕是永远不能复原了。”史进假意悲伤了一回,道:“非是我不愿给先生诊费,只是手头实在拮据。我这里有一张秘方,如先生再肯帮在下一个忙,便将此方相送,如何?”那先生老大不情愿,接过方子。史进道:“这是我偶然得到的秘方,可以永除身上刺青、脸上金印,先生看值也不值?”那先生道:“若果有此法,休说区区诊费,便是百两黄金也值得一换。只是不知灵也不灵?”史进卷起袖子,露出肩头的刺龙,道:“先生不妨在我身上一试,如不灵时,便将我扭送官府,赔你的诊费怎样?”那先生无奈,只好去照方抓药。
那药药性甚毒,端的是蚀皮腐骨。那先生不敢大意,拿回客栈小心煎了,又小心的点在史进肩上的刺龙上面。毒药侵入肌肤,果然将那刺青的墨水散去。史进道:“肌肤受这毒药侵蚀,日后必起红疤。若是先生日后替人拔除脸上金印,还须用金玉细末,慢慢涂搽调治,红疤自会消除。”那先生口上连连称谢。史进道:“还请先生勿辞劳苦,将我这一身的刺青尽数去除了吧。”说罢褪去了衣裳。那先生见了他这一身好花绣,倒也吃了一惊,道:“如此一身精妙刺绣,官人真的忍心除去?”史进点了点头,道:“容貌已毁,配不上这身花绣了。请先生在我身后放一面大镜,以便让我最后再看它一眼。”那先生叹了口气,在史进身后放了一面大镜,史进自己手中又拿了一把小镜。那先生便用棉花小心翼翼地蘸了毒药,在史进的后背上慢慢的擦拭。
那先生正在去绣,史进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他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史进自思:我这一身花绣,早已天下闻名,都是那绰号所害。这先生面露疑色,显是对我已有所怀疑。我被朝廷通缉,赏金恐怕远不止百两黄金。若那先生生了贪财之心,我这一番苦心,可就都付之东流了。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凛。
过了好一阵子,那先生才将“九纹龙”尽数除去。史进抽出了腰刀,对那先生道:“实不相瞒,我便是梁山好汉九纹龙史进。”那先生脑子里正在怀疑此事,听了这话,一惊之下,将手中药罐掉在了地上,药水泼出,嗤嗤作响。史进又道:“非是我舍不得这绝世秘方,实在是不愿功亏一篑。来世如有机会,我再报答先生之恩吧!”那先生早已吓得瘫在那里,被史进一刀刺死。史进把那方子拿起,放到烛台上烧了,道:“这方子还是归先生所有,在阴间也好不用再愁吃愁穿。”说罢对那尸体拜了三拜。一转念之下,索性把烛台推倒,将这间客房点着了火。不多时,店里一片混乱,史进便趁乱逃出了客栈,离了郿县。
史进继续沿渭水西行,不一日来到了秦风路经略使种师中的治所秦州。苦熬了三日,便等到一次召兵的机会,只身前去投军。募兵的军官问道:“叫什么,哪里人?”史进想了想道:“我叫史斌,京兆府子午镇人。”那军官听他口音还算不差,便记下了名姓,将他编入新军之中,当了一名小卒。同伴见他相貌丑陋,都不去理睬他,史进反倒乐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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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49
第十回 穆弘受擒乌龙岭 李俊结义榆柳庄
却说澶渊之盟后,宋辽边境大多相安无事。宋夏边境反倒永无宁日,常有互相劫掠人口、马匹、牛羊之事。史进入了行伍,便免不了被轮换戍边。某夜,胡哨齐鸣,大约五百西夏骑兵,冲破边防,焚烧宋军营寨。宋军从梦中惊醒,仓皇之间四散奔逃。夏兵都拿了长矛,四处残杀宋军、劫夺物资。史进提了一杆大刀,刚从营帐里探出头来,便有一个夏将提长矛纵马向史进刺来。史进不慌不忙,劈手握住那夏将的矛杆,将对方扯下马来,一刀枭了首级。翻身上了那将的战马,舞起大刀,专找夏军砍杀。夏军正在得意之时,哪想到宋军中还有这样一条大虫?史进一连砍翻了十几个夏军,左手拿了一支火把,高声大喊:“夏军败了!”西夏人见火光之中,一人面目狰狞,手举大刀,将夏军如劈瓜砍菜一般,一个个剁于马下,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史进一马当先,宋军士气大振,复又重新聚拢。反击之下,共斩杀夏人三百,生擒一百,宋军大获全胜。
此战“史斌”名声大振,早惊动了秦风路经略使种师中。种师中于是将史进召到秦州,赐了他一套盔甲,道:“史英雄威震边陲,我定当论功行赏。不过明日我秦风路西军演武,你也前去,若果然武艺超群,我还会破例提拔。”史进拜谢。次日,教场演武。种师中道:“史英雄惯使那般兵器?”史进不敢用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点钢丈八蛇矛、流星锤,仗着自己精通十八般武艺,道:“小人使戟。”种师中点头,教人给了史进一杆九曲戟。史进舞动大戟,连胜了种师中手下数名偏将;又弯弓搭箭,于百步之外三箭全中红心。
种师中初见史进,也嫌他相貌太过惊世骇俗,心中不喜。此时见他弓马娴熟,师中转厌为喜,道:“英雄前日边关立功,今日又校场扬威,果然身手不凡。”遂连声夸赞。早恼了场下一名将军,道:“经略出此言,倒显得我西军无人了。”说罢上马提刀,对史进道:“休要张狂,我来回回你。”师中对史进道:“这位是扈成将军,武艺不弱,英雄小心了。”二人刀戟并举,斗在一处。
史进当年上梁山时,已在三打祝家庄之后,只隐约听过扈成之名,过耳便忘。因此他此时听了这个名字,便毫不在意。史进自思:看这扈成将军该是经略的爱将,我若再胜了他,一则伤了经略的面子,二又显得锋芒太露。于是不敢使出全力,与他斗了六十回合,胜败不分,仍看得众军官眼花缭乱,齐声喝采。师中大喜,教两人停手,亲自下场,对扈成道:“扈将军为我西军旧将争光,先记下一功。”对史进道:“我先任你为提辖之职,如何。”史进道:“谢经略恩典。”于是史进便在种师中处做了一名提辖。宣和四年初,又在边境上连续立了两个大功,遂被种师中擢升为指挥使,已能统领一支人数不少的军马了。
书到此处,且容我由西北转到东南,说说江南一路。
当日李俊、穆弘、李立三人,受命前往江南。三人顺江东下,到了浔阳江的江面上。李俊对穆弘道:“哥哥当年把穆家庄烧成一片白地,如今揭阳镇、揭阳岭一带,还有什么旧人在?”穆弘道:“想想也不应算少,但人心隔肚皮,我怎知他人心腹?倘若被些黑了心的熟人捉住送官,也不好说。”李俊道:“南面江州一带,我倒有些熟人。但听了哥哥的一番话,反不敢去轻易招惹了。不如还是依了军师的计策,去江南东路、两浙路,昔日方腊的旧地,或可寻得些他的旧部残余。哥哥看如何?”穆弘道:“且慢!我在穆家庄还埋了一些金银,不如去挖将出来,用作召集方腊旧部的资本。”李俊、李立点头。
于是三人到了揭阳镇穆家庄,见那里早已成了一片无人荒地。穆弘寻到了当年留下记号的一棵大树,算好了方位步数,果然挖出了一包金银。李俊道:“如今我等便要深入江南之地了,不如花些钱易了容,也好走路。”穆弘道:“那我等就索性扮成富商。须知这为官做吏的,通常都是些势力小人。若见你身着锦衣,你便处处畅通无阻,半点都不会被想成是什么梁山贼寇;你若是衣衫褴褛,那些公人便无事也要来拿捏你,不是贼也被当成贼了。”李俊叹道:“这便是世态炎凉了。”三人计议已定,穆弘装扮成一名富商、李俊扮成一名账房先生、李立扮成一名随从,继续沿江东下,在池州弃舟登岸,到了九华山。之后转了小路,穿过歙州,到了昔日方腊的巢穴清溪帮源洞,可惜那里早已被官军毁去。三人只好又前往睦州,还是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买了一只小船,打算沿桐江、富春江、钱塘江一路,北上杭州。
一日,船行至乌龙岭脚下,李俊道:“此岭险峻,通常是贼寇匿身之地,不如上去看看。”穆弘道:“也好。李立兄弟在这里看船,只你我二人上去便是了。”李立应允。李俊、穆弘便离了船,爬上岭来,才到半山腰,只听得一声梆子响,一彪贼人杀出,打了一面大旗,上面绘着一个烈焰飞腾状的图案。为首一个,手拿一杆劈风刀,目光极其凶残,二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李俊拱手向那狠汉道:“好汉且慢,先听我一言。”谁知那狠汉根本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举刀便砍,被穆弘用朴刀架住,二人战在一处。那些小喽罗倒不以多欺少,都围拢过来,看二人厮斗。
穆弘与那狠汉一交上手,才发现对方刀法狠辣,凶悍至极。他自己虽名列梁山八彪将之一,但比起那七个,还是要差上一筹,只二十余合,便已力怯。那狠汉却一刀狠过一刀,趁穆弘一不留神,飞起一脚,将穆弘的右腿腿骨踢断,穆弘翻身倒地。小喽罗们发了声喊,拿了麻索,冲上来便去绑穆弘。穆弘挣扎之下,却对李俊道:“兄弟只管自去逃生,不必管我。”李俊无奈,只好咬了咬牙,拨腿便跑。那狠汉率了半数喽罗,在后面紧追不舍,却被李俊从山崖边上跳入崖下江中逃走。那狠汉只好押了穆弘,回了乌龙岭本寨。
李俊逃回小船之处,说了穆弘被擒一事,李立听罢骇然。李俊道:“对方凶狠,我自问不是对手。如今只有设法将贼人引到江边,我在水中也拿他一个,去换穆弘哥哥。”李立点头。于是二人行船绕乌龙岭查看地势,才转了几个水弯,突然发现对面驶来十数艘小船,船上的人都拿着军器,在那里高声呐喊。李俊见头船上也打了一面大旗,上面也绣了一个烈焰飞腾状的图案,急忙对李立道:“苦也!不想这些水贼也是他们一伙。”二人不敢多想,急忙双双跳入水中。那伙贼人中倒也有几个水性好的,幸好都只顾着抢劫船上财物,李俊二人才得以逃得性命。
李俊叹道:“不想这身锦衣,虽然防得官吏、公人,却十分招惹贼人来打眼。”李立道:“如今却如何搭救穆弘哥哥?”李俊道:“怎料这贼人竟有一只水军,如此便救不出穆弘哥哥了。况且若这伙贼人真的要害穆弘哥哥,怕他此时已遭毒手。梁山大业为重,我等只能离开此地,一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于是二人含泪对着乌龙岭方向,拜了三拜。李立道:“这一带我们地面不熟,白手起家谈何容易,不如仍回江州。”李俊点头,道:“只是不敢从原路返回了。不如我们从此北上,经由杭州、苏州,到达扬子江边,再走水路返回江州。”李立道:“一切都听哥哥的。”二人便一路北上,经过杭州、湖州,到了太湖之畔,却找不到船只,只好绕湖东行,打算由吴江前往苏州。
这一日,离吴江不过十余里路程,二人腹中饥饿,便在太湖边找了间酒店,进去坐下,要了两碗面汤。那李立早饿得慌了,捧起碗来便吃。李俊前日在乌龙岭连受了两次惊吓,胃口一直不佳,便在那里慢慢的吃面。忽然之间,李俊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神志不清,他是个走惯江湖的人,立即起身走到店角的水缸旁边,舀了一瓢水泼到自己的脸上。李俊刚刚清醒,发现李立早倒在了那里,店后却窜出了五六个汉子来拿他。李俊只得丢了李立,冲出酒店,跑到太湖边上,他不敢离岸太近,遂向太湖深处游去。
李俊也不知在水里游了多久,才望见前面出现一个小岛。李俊登了岸,喘息方定,才发现周围都是些驼腰柳树,不远处隐约间有二十余座院落。他见天色已晚,遂向前走了半里路,随便摸到一个庄院敲门。不多时出来一个小厮,李俊道:“在下路过此地,特来借宿一夜,明日便早行。”那小厮让李俊先等,便转了回去。一会工夫,庄内冲出七八条大汉,不由分说,将李俊搭住,迳捉入庄里去,绑在桩木之上。
李俊把眼看时,只见草厅上坐着四个好汉。为头那个,赤须黄发,穿着领青绸衲袄。第二个瘦长短髯,穿着一领黑绿盘领木绵衫。第三个黑面长须。第四个骨脸阔腮,扇圈胡须。两个都一般穿着领青纳袄子,头上各带黑毡笠儿,身边都倚着军器。李俊见了此景,反倒大笑起来,道:“军师说得不错,江南之地果然是民心不稳。我兄弟三人,竟然先后落得如此结局,反令人忍俊不禁了。”
却说李俊被捉上草厅,为头那个喝问李俊道:“你这厮休要在那里傻笑,我这岛在太湖深处,你如何便能路过?”那第四个骨脸的道:“哥哥休问他,眼见得是那边的细作。只顾与我取他心肝来吃酒。”李俊道:“你们要杀便杀。休拿什么细作不细作的话来诋毁我。”那为头的好汉道:“既然如此,便与我拉下去,今晚拿来下酒。”李俊仰天长笑:“我在浔阳江上做了许多年私商,梁山泊内又妆了几年的好汉,却不想今日结果性命在这里!罢,罢,罢!”为头的好汉听了这话,问道:“你说你是梁山好汉?”李俊道:“俺便是梁山伯好汉混江龙李俊,还不快解了我,去官府请赏?”
那为头的听罢,跳起来,用刀割断了绑李俊的绳索,和那三个纳头便拜,齐齐道:“有眼不识泰山!却才甚是冒犯,休怪,休怪!俺四个弟兄,原都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今来寻得这个去处,地名唤做榆柳庄,四下里都是深港,非船莫能进。俺四个只着打鱼的做眼。太湖里面寻些衣食。近来一冬都学得些水势,因此无人敢来侵傍。俺们也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并兄长大名,亦闻有个浪里白跳张顺。不想今日得遇哥哥。”李俊道:“张顺是我弟兄,却不在此处。日后若有缘,便同他来和你们相会。愿求你等四位大名。”为头那一个道:“小弟们因在绿林丛中走,都有异名。哥哥勿笑。小弟是赤须龙费保,一个是卷毛虎倪云,一个是太湖蛟卜青,一个是瘦脸熊狄成。”李俊听说了四个姓名,道:“今日见到了兄弟几个,甚是投缘。我等只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四个好汉见说,大喜。便叫宰了一口猪,一只羊,致酒设席,结拜李俊为兄,是为太湖小结义。
李俊道:“时才你等提到什么细作,又是从何说起?”费保道:“这里太湖,团团三万六千顷,重重七十二高峰。中间有两座高山:东边为东洞庭山,西边为西洞庭山。去年张叔夜灭了方腊,这里便太平了好一阵子。不料半年前,来了一伙强人,占了两座洞庭山,现今有两三千人。贼首叫什么飞龙大将刘赟,手下两个叫卫忠、许定,都是当年方腊的将领。”李俊道:“你等如此在意这细作之事,莫非这伙贼人常来滋扰榆柳庄?”费保道:“那刘赟也知道兄弟这榆柳庄决非易与之地,因此便不敢来滋扰,只是派人来收取抽头。我怕他鱼死网破,只好每月都送他些银钱、酒食,却一直防他使细作来探查这里的水路港湾。”李俊道:“既已做了兄弟,做哥哥便助你们并了洞庭山这伙强人如何?”费保道:“只怕并不容易,那刘赟水里功夫虽然不行,在陆地上却是一把好手。纵然这里多了哥哥,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李俊道:“此事容后再说,我此时倒有一事请兄弟们帮忙。”费保道:“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帮助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李俊便将前些日穆弘,今日李立被擒之事说了。费保道:“啊呀不好!李立兄弟必是被那些个后生所擒,迟了恐怕性命不保。”忙教卜青、狄成火速驾船前去救人。卜青、狄成走后,费保对李俊道:“不瞒哥哥说,此地有两个不长进的年轻后生,一个叫杨虎,一个叫花普方,都是我等旧日在绿林时兄长的遗孤,后来被我等带到这榆柳庄抚养的。如今长得大了,我等便约束不住。他两个不去学好,却跑到太湖边上,学人家开黑店,净做些无本的买卖。”李俊叹道:“我也不瞒兄弟。我那李立兄弟当年做得也是那个勾当,手下不知坏了多少好汉。如今若是被做了,却是报应。”
于是李俊、费保、倪云三个,也都赶去太湖边,李立被擒的那家酒店,早看见李立已被卜青、狄成救下,坐在那里骂娘。一个后生见了费保,老大不情愿的道:“叔父何必为了一个牛子,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费保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还不抬眼看看真神。这两个都是梁山上的好汉,混江龙李俊和催命判官李立。”那后生身旁另一个后生道:“我道梁山好汉都有什么三头六臂,却还不吃那蒙汗药放翻了。”费保顿时被气得面色铁青。
倪云对李俊道:“这个后生便是杨虎,那个放蒙汗药的是他结交的兄弟许宾,后面那个便是花普方,那个店家叫做何进。”李俊还未开言,只见李立对许宾嚷道:“我呸!你那蒙汗药要是连人都放不翻,去一头撞死得了。要不是爷爷赶路饿了,怎也不会让你们几个小子得手。你几个休要看不起梁山好汉,单说这调蒙汗药,你照爷爷我还差得远嘞。”许宾道:“我亲爷爷,吹牛不怕吹破,这蒙汗药还分什么好赖。”费保挽起了袖子,抬手就要去打,却被李俊拦住。李立道:“你那蒙汗药若下到酒里,那酒便浑了,是也不是?”许宾一愣。李立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扔给许宾,道:“拿去倒在酒里看看。”许宾拿了一碗酒,倒了半包进去,那酒竟然不浑。何进不信,扯了一个伙计,叫他去把那酒喝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伙计才晃了晃头,躺在了那里。
许宾不屑道:“你这蒙汗药太没劲,竟要了这许久才管用。”何进也道:“药入酒不浑又怎样?我那药下到饭里,还不是一样放倒了你。”李立笑道:“爷爷我开黑店的时候,你们怕是还在娘胎里窝着呢!慢又怎样,你要是能弄醒他,我马上管你们都叫爷爷。”许宾冷笑着提了一桶水,浇在那伙计的头上,何进上去使劲摇晃那伙计的脑袋,可那伙计只是沉睡不醒。后面花普方道:“别怕是毒药吧。”李立道:“须得等上三个时辰,这人自然醒转。我说的要是不对,便自与他偿命。”杨虎道:“那就等他三个时辰,到时再与你说话。”于是叫人端上好酒好菜,众人便聚在一起吃酒。
大约快四更天时,伙计们早已打熬不住,都趴在桌上瞌睡,只剩下几个好汉还在那里吃酒猜拳。忽然间只听得那个喝了蒙汗药的伙计哼了一声,果如李立所说,醒转了过来。李立微微一笑,问那伙计道:“你的头如今痛也不痛?”那伙计晃了晃头,道:“不痛,倒好似刚刚睡醒一般清楚。”众人大惊。
李立道:“我这蒙汗药,有三个好处,晕得慢、泼不醒、不上头。”许宾问道:“怎么叫晕得慢?”李立道:“这里有个讲究,你下手时倘若对方人多,便难保有人喝的早些,有人喝的迟些。要是发作的太快,迟喝酒的便会发觉。若是用了我的蒙汗药,迟喝酒的即使醒悟,这药却也已经下肚,早晚还是得倒下。”何进问道:“怎么叫泼不醒?”李立道:“若迟喝酒的发觉了你们的勾当,或者会去救人、或者去给自己解酒。我这药却是任他怎地,只是泼不醒。你们想想,若是用了我的药,我李俊哥哥白天里如何能走脱?” 许宾、何进气势登时便软了,在那里窃窃私语。
花普方问道:“怎么叫不上头?”李立道:“这里又有个讲究,你若是把牛子放翻了,可不敢急着动手。若是他身上有什么公文书信,先拿来看仔细,免得误伤了英雄好汉。可要是你们的药不好,就算救得醒,也难保不伤了脑子。我这蒙汗药却不上头,误用了也与人无害。”李俊笑道:“我这李立兄弟,当年便险些做了宋公明哥哥,因此便学乖猾了。”李立道:“休笑,我这头现在还晕沉沉的。”只见许宾、何进都趴在那里,对李立磕头道:“爷爷在上,收了我们弟兄俩吧。若是爷爷真的坏了脑子,我们兄弟便伺候您一辈子。”费保等人都笑。李俊道:“兄弟还客气什么,收下便是。”于是李立扶起二人,收了许宾、何进两个为徒。
杨虎道:“就算那蒙汗药真个是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些江湖上的小伎俩。你梁山好汉,好歹露出些真本事,也让我等心悦诚服才是。”费保道:“没出息的东西,整天不过也是摆弄这些小伎俩,休拿这些大话来唬人。”李俊道:“我这里便有一计,洞庭山唾手可得。倘若事成,你等服也不服?”杨虎道:“取来便服。”李俊道:“咱们先吃酒,等下再听我布置。”说罢便把李立的那半包蒙汗药倒在一碗酒里,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个药丸吃了,片刻之后,便将那酒一饮而尽。众人都看着他,李俊却谈笑自若,继续在那里和李立喝酒,三盏茶的功夫,仍然平安无事,众人骇然。
李俊道:“你们可知我梁山泊有一个神医安道全,是离开这里不远的建康府人。”费保等人点头。李俊道:“他昔日曾特地为这蒙汗药配置了这种药丸,却不是解药。”费保等人不解。李俊道:“这药丸若是就这么平白吃了,一日之后便会肠穿肚烂而死。”杨虎忽然道:“难道这蒙汗药酒反是这药丸的解药?”李俊对费保道:“贤弟日后勿要再骂他了,你这杨虎贤侄其实聪明的紧。正是如此,两种药力相抵,这蒙汗药酒也起不了作用了。”又对杨虎道:“你如今可有计策取洞庭山了?”杨虎豁然开朗,大喜。李俊却道:“也不知是那个无知后生,说这蒙汗药是江湖上的小伎俩。”杨虎脸涨得通红,拜倒在地,对李俊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恕罪。”李俊道:“等取了洞庭山,再赔罪不迟。”遂低头向大家说了计策,众人称妙。
当时在穆家庄,穆弘取了金银,李立便调制了少量的蒙汗药和几颗药丸留作万一之用,却不想反遭别人所算。此时李立便将方子给了许宾和何进,两人第二天便去采买药材,日夜开工,大量赶制。
不知李俊如何取得洞庭山,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0
第十一回 混江龙智取洞庭山 张嵇仲险夺帮源洞
话说又到了榆柳庄按例向洞庭山送抽头的日子。那洞庭山上的刘赟、卫忠、许定接了拜帖,却发现此次费保竟要亲自前来。卫忠道:“费保敢亲自上山,想必来者不善。”许定道:“我们先缴了他们的兵器,若他们有半点不对头,便率众将他们尽数拿下,何惧之有?”刘赟点头,道:“正是如此,我等只稳坐钓鱼台,怕他做甚。”
这次榆柳庄一共来了五个英雄,十几个庄客,那五个?李俊、费保、李立、许宾、何进。众人扔下了兵器,只拉着装满金银、酒肉的大车,跟着洞庭山的人上了东洞庭山,进了分赃聚义厅。路上李俊见洞庭山的大旗上图案也是烈焰飞腾状,心中疑惑。
分赃聚义厅上还不等刘赟说话,榆柳庄众人早都纷纷跪倒。费保道:“小人左思右想,觉得凡事合则成,不合则败。因此愿举庄来降,还望寨主收留。”刘赟、卫忠、许定都不尽喜出望外。
费保又道:“所以兄弟我便特地带了金银、酒肉上山,孝敬寨主和众位洞庭山的兄弟。”说罢便打开了一坛酒,亲自倒了一碗,送到刘赟面前,道:“寨主请尝尝敝庄的好酒。”卫忠冷笑道:“这等伎俩也想引我们上当?”费保道:“难道兄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成?既如此,我先干为敬。”说罢将酒一饮而尽。许定道:“想必只这坛是好的。”费保道:“你随意指上一坛如何?”许定上前去,围着那三十几坛酒转了三圈,随意点了其中三坛。李立、许宾、何进各拿起一坛酒,打开后,绕厅而走,将酒一点一点地洒出,只剩坛底一点,却弄得满厅酒香四溢,惹得众贼兵都流了口水。李立三人又走到刘赟面前,将坛底的酒倒在三个碗里,都是清澈见底。费保道:“若兄弟在这三坛酒里下了蒙汗药,纵使上面酒仍是清的,这坛底的酒也必浑浊。”话音刚落,李立、许宾、何进三个都端起碗,咚咚咚一饮而尽。
许定叫了五个喽啰,都上去倒一碗酒喝了。五个都说酒好,并无掺了蒙汗药的味道。刘赟见他们都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对费保道:“看来兄弟果是真心来投,倒是我多心了。”费保道:“寨主不如让弟兄们都来吃上一碗?”许定还是不敢大意,私下对刘赟说了几句,便走出了聚义厅,带上来十几个喽罗,捧了自家的酒碗,自家来倒酒分给众人及费保等人。
刘赟、费保说了几句庆祝榆柳庄加入洞庭山的客套话,在场众人便都举酒一饮而尽。酒一落肚,气氛立即缓和,费保拿了一张单子,上面都是他榆柳庄的钱粮数目,高声念给众人听,然后郑重的交给刘赟。洞庭山上一片喜气洋洋,除了最外面一些站岗的弟兄,都用了费保送来的酒食。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几个尝酒的喽啰都脚下一软,滑了下去。刘赟等人大惊,卫忠、许定都发了声喊,众喽啰将榆柳庄十几人团团围住。刘赟道:“好个费保,竟敢来这里反客为主,下蒙汗药害我?小的们,给我把这群人乱刃分尸。”
这时李俊挺身而出,笑道:“寨主怎知我等用的是蒙汗药?”许定道:“这几个人不是中了蒙汗药又是什么?”李俊道:“那你们用冷水泼泼看。”刘赟一举手,几个喽罗上来给那五个人泼了水,却只是不醒。李俊上前一步,厉声道:“不瞒众位,此非蒙汗药,乃是肠穿肚烂的毒药!”洞庭山众皆骇然。
费保把双手捂在嘴上,吹了一个个长长的哨子,只听得山下号炮声连连。李俊道:“如今榆柳庄的数百庄客齐聚山下。寨主纵然杀了我等,我榆柳庄亦不过用十几条性命,换了你洞庭山上千弟兄的性命。更何况一会儿毒发,山寨也不可能保住了。”许定道:“我想解药必在他们身上,不如……”李俊插道:“这毒药的解药,却是在山下庄客的手中。”刘赟道:“费保,你待怎样?”费保道:“你可知这位哥哥是何人?便是梁山好汉混江龙李俊。”满座皆惊。李俊道:“朝廷灭了我们梁山,又灭了你们江南。敝人斗胆,想坐这太湖头把交椅,率领洞庭山、榆柳庄的兄弟报梁山、江南之仇。”许定道:“梁山好汉又怎样,便想来抢这头把交椅么?”李俊道:“你等命在旦夕,如何不从?”
话音刚落,便又有十几个贼兵瘫在了地上。刘赟扔了兵器,仰天叹道:“教主!自你去后,属下苦心经营,创下的这份基业,今日却要拱手让人了。”卫忠、许定都扔了兵器。刘赟对李俊道:“我等众兄弟的性命都捏在李英雄手中,是生是死,李英雄看着办吧。”说罢便觉得自己也头重脚轻起来,隐约间看见厅中众人一批批的瘫软在地下,身边的卫忠、许定也口角流水,摔在那里,榆柳庄众人却安然无事。这时倪云、卜青、狄成、杨虎、花普方率了榆柳庄的数百庄客冲上山来,如入无人之境,剩下没喝酒的贼兵们知道大势已去,只好束手就擒。
李俊兵不血刃,取了洞庭山。榆柳庄众人当着还清醒的众贼之面,给昏迷的都灌下一粒药丸。过了大约三个时辰,那些人都慢慢苏醒。可这个中玄机,却只有十个机密头领知晓。
刘赟、卫忠、许定醒后见并无绳索加身,头脑也不晕沉,遂谢过了李俊。刘赟道:“李英雄宽宏大量,我等自然愿赌服输,情愿将这洞庭山相让。只是我们三人却要另寻容身之地了。”李俊、费保都不解。许定道:“实不相瞒,我等江南众将,都是明教教徒。这明教本称摩尼教,大约是魏晋时,由波斯人摩尼所创,唐代便传入中土。我等尊张角为教祖,敬摩尼为光明之神,崇拜日月。最后一任的教主便是我主方腊。”
刘赟道:“这明教之上,我主方腊又立光明圣火会。凡我明教将领,都必须是入过光明圣火会的教徒。而这入了光明圣火会的教徒,便一生一世,誓死相随明教教主一人。”许定道:“这洞庭山近两千弟兄,只有我三人是入了这光明圣火会的。所以我刘寨主为洞庭山之主,这洞庭山便是明教的。若李英雄为洞庭山之主,这洞庭山便不再是明教的。普通教众虽可为李英雄效力,我三个便只能离开了。”费保道:“可明教教主已死,你等却如何追随?”刘赟道:“这个倒不便相告。”
李俊起身,道:“我李俊侥幸得了此山,却如何忍心教三位下山。何况我等要立足于此对抗朝廷,自然应当齐心协力。若三位愿意留下,我情愿将这太湖头把交椅还给刘兄弟。”刘赟道:“如此于理不合,我三人也不愿让江湖中人取笑。”李俊道:“既然如此,我便将这太湖一分为二,我为西洞庭山之主,你为东洞庭山之主,各司其政,永为盟友,如何?”刘赟、卫忠、许定三个跪倒拜谢李俊大恩。
李俊又道:“李某一直有个疑问,此时已有些开朗。是否那烈焰飞腾旗便是明教的标记。”刘赟道:“正是。”李俊道:“此旗我在乌龙岭也曾见过。”便将穆弘被捉一事说出。刘赟道:“乌龙岭也是我明教一支,为首的是教主之弟——方七佛。”费保等听了方七佛之名,都全身一震。费保道:“这方七佛身高丈二,有万斤的力气,以生肉为食,生性残忍无比。穆弘兄弟落入他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刘赟道:“费庄主所言句句属实。虽然在下与方七佛同为光明圣火会的兄弟,却不能反驳。”李俊大惊。刘赟道:“不管吉凶,兄弟立即派些明教教徒前去乌龙岭打探如何?。”李俊道:“此事便仰仗兄弟了。”至此李俊和刘赟便分立在太湖两座洞庭山之上,李俊被尊为太湖盟主。
却说当日在乌龙岭之上,穆弘被反剪了双手,推进了分赃洞。只见洞内灯火通明,中央石桌后面,坐了一个大汉,虎背熊腰,目光比擒他的那狠汉还要凶残。旁边站了一个凶僧,拿了一条铮光浑铁禅杖,看模样亦非善类。那贼首见了穆弘,问都不问,道:“钱财留下,待会儿将这个牛子生吃了下酒。”穆弘道:“煮了、炸了也就罢了,怎么你这群禽兽,竟要生吃活人不成?”贼首森然笑道:“若是平常之人,我倒愿给他一刀痛快,可似你这种肥头富人,生吃了都不解恨。”满洞之人都在那里冷笑。
穆弘心想:我一生杀人无数,前些日子在东京更是险遭凌迟碎剐之苦。今日得此下场,倒也不冤。想到这里,反倒挺直了身子,昂头不语。擒他的狠汉冷笑一声,挥了下手,押穆弘的两个喽罗便立即退下。穆弘右腿腿骨已折,两旁搀他的人骤然离去,便无法站立,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惨叫一声,疼得冷汗直冒。好个穆弘,咬紧牙关,忍住痛,抬头直狠狠的盯着那贼首,没有再吭一声。那贼首倒也吃了一惊,道:“我平生还没见过你这样硬气的富人。来人,给他搬个座位。”早有喽罗过来,扶穆弘坐在了一张石凳上。
穆弘剧痛之下,反倒灵光一闪,想起一事,道:“你等莫非是方腊的残部?”那个凶僧听到这里,闷哼一声,禅杖重重的顿在地上,道:“你这牛子竟敢直呼教主名讳。”穆弘听得明白,道:“如此你我便是一家人了。”那狠汉呸的一声,一口痰吐在了地上。贼首道:“如何便是一家人,说来听听。”穆弘道:“既然是山贼见了水贼,我也不必隐瞒。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俺便是梁山泊好汉没遮拦穆弘。前日在东京侥幸逃得性命,如今扮成富商,却是为了探知你等下落,好联合一处,早日寻那张叔夜报仇。”群贼听到“张叔夜”三个字,都激愤不已。那贼首更是大吼一声,震得整个山洞嗡嗡作响,一掌下去,将面前的石桌拍成两半。
原来这贼首正是刘赟、费保所说的方腊之弟方七佛。那狠汉是方七佛的手下七杀神石宝,使一口劈风宝刀,那凶僧人称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使一条铮光浑铁禅杖,都有万夫不挡之勇。
方七佛倐然起身,道:“梁山好汉又怎样?嘿嘿,还不是被官军荡了。我方七佛要报仇,也用不着梁山的人来帮忙。听说你和石将军也斗得二十合,还算有些本事,便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断绝和梁山的一切关系,入了我明教光明圣火会。要么便留下一条命在此。”
穆弘自思:想我在江南忙了这么些日子,仍然两手空空,反正这方七佛也是跟朝廷作对的,于梁山无害,不如索性入了这光明圣火会,好歹能留下性命。至于说断绝关系,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遂对方七佛道:“我愿意加入你这光明圣火会,却不是为了苟且偷生之故,实在是我与张叔夜仇深似海,不愿枉死于此。”方七佛听了他这般说,反倒敬重起穆弘来,道:“好,穆弘兄弟果然不同一般,一会儿喝了歃血酒,就是我明教光明圣火会的兄弟了。”自此穆弘便留在乌龙岭作了一名明教头目,而李俊得知他安然无恙后,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书到此处,我不得不插入一段张叔夜征方腊的旧事来。
宣和二年七月,张叔夜奉旨征讨方腊,不及五个月便凯旋回京。想那方腊是明教教主、一方枭雄;明教实力也与梁山相若。何以张叔夜一出,便批亢捣虚,五月内横扫江南?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明教教主方腊,世居睦州清溪县堨村,早已有教众千名。因朱勔在吴中征取花石纲,百姓大怨,人人思乱。方腊借了摩尼教的名,趁机聚众十万,于政和五年十二月初一揭竿而起,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仍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更假托唐袁天罡、李淳风的推背图,编成四语道:
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
方腊自起兵以来,一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五年间,朝廷先后派出谭稹、王禀所率的禁军;都统制刘延庆节制下的六支西军:辛兴忠、杨惟忠的熙河兵,刘镇的泾原兵,杨可世、赵明的环庆兵,黄迪的鄜延兵,马公直的秦凤兵,冀景的河东兵。前后共计三十五万人,与明教反复拉锯,却始终难挡败势。至宣和二年,明教已经打下了大宋十三州,乃是:睦州、歙州、婺州、衢州、处州、杭州、宣州、湖州、苏州、常州、润州、台州、越州。大宋两浙路几乎全境沦丧,宋廷震惶!宣和二年,徐槐已经将梁山合围,朝廷却仍听取了童贯的建议,放弃梁山,命张叔夜率二十万大军增援江南,意图一举歼灭方腊。
果然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方腊与谭稹、王禀、刘延庆鏖战近五年,明教已成疲惫之师,近一年虽连连告捷,地盘膨胀近三倍,战线却越拉越长,粮草也渐渐不济。方腊身为明教教主,虽有雄才大略,却不大懂得收买民心之术,手下又多有如方七佛般残忍暴虐之徒。本是借花石纲起兵,深得民心,到了宣和二年,已是人人畏之如虎,民间多有称明教为魔教者。
宣和二年五月,方腊派遣方七佛、吕师囊两支明教精锐与谭稹、王禀所率禁军、泾原兵、鄜延兵、河东兵会战江宁府,欲全据扬子江南岸。至八月,双方在茅山一线反复拉锯,都伤亡惨重。张叔夜却于七月发兵,一面传檄福建路厢军北上骚扰明教南路,一面命环庆兵、秦凤兵于明州、秀州发兵攻打明教东路。
八月,张叔夜从江州渡浔阳江,调集辛兴忠、杨惟忠的熙河兵,分兵两路,自己从鄱阳湖东进,出绕州,沿乐平、德兴,攻取婺源,再北上白岳山,攻取休宁、歙州;熙河兵从池州出发,沿宣、歙两州交界,攻取昱岭关;最后合兵一路,攻取方腊巢穴清溪帮源洞。明教精锐都在北线,东、南二路又被牵制,哪想到张叔夜从西面率二十万生力军切入?不足一月便被张叔夜扼住了咽喉,清溪帮源洞被官军团团包围。
九月,方腊召集各路人马回清溪勤王。张叔夜扼守清溪雉山,与婺州朱言、衢州吴邦、处州陈十四公三路明教援军在安江展开决战,大获全胜。张叔夜留熙河兵继续包围清溪帮源洞,随即东征,先破了睦州,再与环庆兵、秦凤兵夹击明教东路的富裘道人,再次获胜。于是南路失地睦州、歙州、婺州、衢州、处州、台州、越州尽复,明教仅剩清溪帮源洞。
再说北线方七佛、吕师囊的明教精锐,知张叔夜起兵后,只好放弃进攻江宁府,由方七佛火速回援清溪,吕师囊则负责牵制官军。方七佛大军回到杭州后,却被金成英、杨腾蛟隔断了南进之路,他索性暂时放弃救援清溪,在杭州召集明教余部,渐渐恢复了声势,与屯留在苏州、太湖的吕师囊遥相呼应。
十月,苏杭明教精锐养足了气力,便由方七佛率军南征,与张叔夜决战。那方七佛身高丈二,使一根排扒木,出战时并不骑马,只是步战。他一排扒木下去,往往将敌人连人带马击得粉碎,或用手生撕活人,手下万夫不当之辈也有数人。因此金成英、杨腾蛟抵挡不住,张叔夜只好接连派了邓、辛、张、陶四将阻截方七佛。那方七佛勇不可挡,四将只得阵阵围攻此人,才勉强拖住了明教南进,由此四将也落下了围攻他人的毛病。
张叔夜一面苦苦抵挡方七佛南进,一面只能孤注一掷,疯狂进攻清溪,以求早日擒得贼首,逆转战局。可到了十一月,方七佛步步推进,已经打到了乌龙岭一线,张叔夜的南征几乎功亏一篑。他自八月底合围清溪帮源洞以来,至十一月底,方腊在清溪的禁军几乎损失殆尽,清溪帮源洞的明教宝殿也被官军攻克,焚成一片废墟,方腊只好躲入了明教的一处秘密山洞藏身。这帮源洞一带,地形十分曲折复杂,官军一时无法寻到方腊的巢穴所在,张叔夜遂派出了无数的官军深入清溪帮源洞,悬赏黄金百两,定要生擒方腊。
这时有张叔夜部下的一名小校,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韩世忠,也率领了一支小队,在那丛林乱石中寻找明教秘密洞口。无意间却在林中遇见一名美妇,那妇人见了官军,先是痛哭流涕,然后将韩世忠带到了一个极为隐秘的洞口之前。韩世忠冒险深入洞中,果然发现了明教教主方腊。
原来方腊一向喜好美妇娈童,明教每攻陷一处,便将当地官吏的举家老小,或脔割肢体,或剜取肺肠,或熬煮膏油,或丛镝乱射,一律虐杀。唯有有姿色的妇女则取来以供淫乐,韩世忠遇到的美妇便是由此被方腊掠来。这几日,官军四处搜索秘洞所在,明教内部也是一片混乱,那美妇便趁机从秘洞中逃离,遇到了韩世忠。美妇报仇心切,遂引官军反戈一击,直捣方腊巢穴。
韩世忠领人进入秘洞,几停几转之后,在一间石室内发现了明教教主方腊。官军斩杀了石室前的守卫,冲进石室,韩世忠便对方腊大喝一声:“叛贼速来受缚!”方腊竟然立即瘫软在地,被韩世忠刺伤后生擒。
战局再次逆转。数日之后,方七佛又不知所踪,北面明教大军群龙无首,被官军轻易分割击破。张叔夜顺势北上攻打苏、杭,每攻一处城池,便将方腊绑在大车之上,推到城墙之下,明教教众投鼠忌器,城池无法保守,只能四散奔逃。十二月,苏、杭都为官军恢复,吕师囊也被金成英所杀。张叔夜南征仅仅五月,竟告成功!他也知方七佛尚逍遥法外,可此人已令官军闻风丧胆,遂草草结束了南征,回京报捷去了。
本回死亡人物:吕师囊。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0
第十二回 方腊梦托水边木 柴进缘定树上金
却说那张叔夜侥幸成功,只是不知个中缘由,懵懵懂懂罢了。
原来明教教义,本是去恶行善、济世安民,所以方腊借花石冈起兵,确是好意。只是世事难料,方腊以暴易暴,对待官吏过于残忍,往往错杀了不少好人。其手下如方七佛之流凶虐成性,攻城略地之余,更是每每殃及无辜百姓。因此方腊起兵五年,明教的名声却与日俱下。
十一月,清溪被围攻之际,方腊知明教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寻思良久,抱定了一个念头,叫了女儿金芝公主、侄儿方杰、左丞相娄敏中、右丞相祖士远、司天太监浦文英来到了自己的密室之中。
方腊问众人道:“这江南基业与明教,究竟是孰重孰轻?”众人都道明教为重。方腊道:“既然将明教发扬光大才是大节,这未来教主之位,必须早做安排。”娄敏中道:“纵然此处被官军攻陷,我明教在苏杭仍有大军,以教主的身手,必可突围而出,何必出此不吉之言?”方腊道:“君死社稷。我誓与此地共存亡。”娄敏中道:“教主时才不是说明教为重吗?”方腊道:“起兵五年,我明教却渐失民心,实乃我之过也。七佛的苏杭大军,确是我教精锐,但那些人杀戮过重,非明教之福。明教欲发扬光大,非得一位德才兼备、有仁义心之人接任教主才行。可惜我教之中,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英雄。”金芝公主道:“父亲何必玉石俱焚?还是早作打算,离开此地吧。”方杰等也来相劝。
方腊道:“我意已决,此事你等不必再劝。明教有一套圣火心法,我练了两月有余,已有小成。如真能再上层楼,练成神功,或可挽狂澜于既倒。这官军欺我太甚,我就算拼死,也总要让他们尝尝我明教的厉害。我今日叫你等前来,却是将一件重要的任务托付你等。”说罢拿出了一块令牌,道:“这便是我明教教主的信物光明圣火令,你等今夜速速离开清溪,为明教寻找一位日后能光复我教的大英雄,做下一任教主。”娄敏中道:“这却让我们如何找寻?”
方腊道:“昨夜教祖天公将军张角,光明神摩尼托梦于我,教你等前去西方两千里大水处寻找姓氏中有‘木’字之人。”娄敏中道:“西方两千里大水处,那必是洞庭湖了。浦天监懂得望气之术,不如我等前往洞庭湖畔,若浦天监能遇到人中龙凤,又恰巧在姓氏中有个‘木’字,我等即尊他为明教之主,如何?”方腊道:“正是如此。不过教祖梦中还说,这个木须要用金来克制,此人才能为我明教所用。我却不解此语之意。”浦文英道:“此语意在公主身上。公主名号中有一个金字。金克木,意即让金芝公主嫁于此人。” 娄敏中道:“如此这未来教主便是教主的女婿了。”方杰道:“若是由未来姐夫做教主,我必心悦诚服。”金芝公主小脸顿时胀得通红,低头不语。方腊道:“想必正如文英所说,如此也正合我意。时候不早,你等速速离去罢。”金芝公主等人只好别了方腊,连夜逃出清溪。谁料右丞相祖士远本是方七佛的心腹,是他特意安插在方腊身边的卧底。当日听了这等重大秘密,与金芝公主等人逃出清溪之后,便趁黑脱离了队伍,往乌龙岭告密去了。
方腊了却了一件心事,遂冒死继续修炼明教圣火心法,那日正到了再上层楼的最关键时刻,却被韩世忠突入密室,一喝之下,真气错乱,当即走火入魔,成了废人。韩世忠意外成功,却不知这其中存了多大的侥幸。
再说那祖士远将未来教主的秘密告诉了方七佛,七佛大惊。他在明教之中,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这未来教主之位,上上下下都认为非方七佛一人莫属。于是方七佛为了夺回明教教主之位,竟然不顾军情紧急,将大军交给副将,私自率了亲信、心腹,火速去追击金芝公主。
明教在江南便如鸟兽散,方腊一世英名,也只落得了个凌迟碎剐的下场。整个明教,只剩下三股残余势力,二十八个将领。第一股便是前面提到的太湖洞庭山的刘赟、卫忠、许定,都是吕师囊的残部;第二股便是金芝公主一路,计有:金芝公主、方杰、娄敏中、浦文英、王寅、庞万春、杜微、雷炯、计稷等九个将领;第三股便是方七佛一路,计有:方七佛、邓元觉、石宝、司行方、厉天闰、祖士远、沈寿、夏侯成、包道乙、郑彪、白钦、翟源、乔正、厉天佑、张韬、薛斗南等十六个将领。翟源、乔正即是统领乌龙岭水军,那日驾船追击李俊、李立的。
只说那日金芝公主一行九人,带了一千明教禁军精锐,出了清溪,西奔洞庭而去。却于途中不见了祖士远,众人恍然大悟,为了避免方七佛的追击,娄敏中提议先南下福建路,此后又经广南路,北上荆湖。方七佛一路西行到了洞庭湖畔,却找不到金芝公主的下落,只好留下祖士远、司行方、厉天闰、沈寿、夏侯成、包道乙、郑彪、白钦、厉天佑、张韬、薛斗南等十一将,两万明教北军,占据方台山,顺便继续在此处搜寻金芝公主。自己则带了邓元觉、石宝、翟源、乔正回了江南,占据乌龙岭,对应前文。
宣和三年五月,金芝公主一行方才到达荆湖,早探知了祖士远、司行方、厉天闰等占据了方台山,只好将队伍驻扎在衡山,金芝公主、方杰、娄敏中、浦文英、杜微五个微服前往洞庭湖,找寻明教的接班人,不觉数月已过。
九月初旬,五人正在岳州附近的官道旁乘凉,远远见到一人,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骑一匹劣马,从北面驶来。及到近些时,浦文英看清了他的眉目,大惊道:“此人便有龙子龙孙气象,真乃人中龙凤!”待到问过名姓,乃是“柯引”二字。
柯引何人也?正是那被徽宗私放的梁山好汉小旋风柴进。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柯”即是“柴”也。“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如此便化名为“柯引”,好掩人耳目。他九月三日晨在汴京南郊别了卢俊义,一路风尘仆仆,这日正好来到岳州,与金芝公主等人相遇。金芝公主见柴进相貌堂堂、一表非俗,心中甚是欢喜。但他此时身着男装,又不施粉黛,不愿意如此便用真实身份与柴进相见,遂借了一个“金志”的名字。
众人见柴进与方腊所得托梦正好相符,都十分高兴。娄敏中便将柴进请到路旁的一间酒店里,坐下详谈。柴进便一一见过了“金志”、娄敏中、浦文英、方杰、杜微。娄敏中是方腊的左丞相,从前不过是清溪县的一个教书先生,腹内也有些文章、谋略,只是苦不甚高。浦文英则是方腊的司天监,懂观星望气之术,倒非是寻常之人。那方杰是方腊的侄儿,平生习学,惯使一枝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杜微则是方杰的心腹,原是歙州市中铁匠,会打军器,使六口好飞刀,通常只是步斗。
娄敏中于是把方腊的遗命说与柴进得知,只故意漏下了金芝公主一节。柴进听罢,却道:“柯某与诸位萍水相逢,于江南明教也不过是有所耳闻而已。诸位如此便将教主之位让与在下,却未免太草率了。”娄敏中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贤士何必推辞?”柴进道:“柯某厌倦俗世,早有归隐田园之心。明教还是另寻他人吧。”浦文英道:“阁下决非一般俗人,我望气多年,似阁下般气象,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说你欲归隐田园,我却看你决非久居人下之人,早晚必成就一番经天纬地之事。”柴进仍然不允。
娄敏中见柴进不贪教主之位,趁浦文英与柴进高谈阔论之时,低声对方杰、杜微吩咐了几句,将一块令牌递到柴进面前,道:“贤士请看看这块牌子。”柴进刚刚接过那牌。娄敏中便跪倒在地,高声道:“属下参见明教教主,此乃光明圣火令,请教主收好。”柴进一惊,酒店中却突然间冲上来数条大汉,提了腰刀、朴刀,为首的一个叫道:“要命便留下令牌……”话音未落,咽喉上早多了一把飞刀。
这飞刀正是那杜微所掷!于是方杰拿了一把朴刀在前面开路,杜微则拖在最后,一刀刀的将后面扑来的汉子放到,众人冲出了酒店,上了马,不敢走官道,沿西南方向的一条小路逃走。店中剩下的人追之不及,便冲天打了一个号炮,放飞了一只信鸽,好教前面的同伙阻截柴进等人。
路上柴进问道:“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来行凶?”娄敏中道:“那些都是明教的叛党,都为争这教主之位,抢夺那块令牌而来的。”柴进道:“那先生为何自暴身份?”娄敏中道:“恕罪,都是为了挽留贤士,不得已采用的下策。”柴进拿出光明圣火令,道:“你等就不怕我刚才将令牌交给那群人吗?”娄敏中道:“贤士气象不凡,决不会做出那种下流之事。”柴进正欲再说,忽听得前面传来人喊马嘶之声,一彪人马拦住了出路。一将骤马挺枪而出,身后大约有一百余人,都在呐喊。
娄敏中自然识得那人,乃是方七佛留在方台山的明教将领白钦,便出言借路。白钦拱手道:“同是明教兄弟,这路原也借得,只是还请留下光明圣火令。”娄敏中道:“光明圣火令乃是教主之物,你要去做什么?”白钦道:“自然是交给方七佛元帅,扶他作明教教主了。”娄敏中道:“教你抢去光明圣火令又如何?这明教教主之位,光明圣火令和前任教主遗命,二者缺一不可。难不成方七佛想叛教自立?”白钦笑道:“我又何必与你作此唇舌之争。今日我人多势众,还怕这牌子飞了不成。”于是教手下截住向南去路,却并不出手抢夺。浦文英低声道:“这白钦显然是在等待援军,若援军一到,我等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方杰听了,拨马提朴刀上前,直取白钦。
白钦把手中标枪一摆,身后的明教教众便都张弓搭箭,对准了方杰。早有两箭射出,方杰急忙躲过,见不是头,只好拨马退回。那边便有人问白钦道:“我等便万箭齐发,还怕不能结果他们的性命么?”白钦道:“且慢,也不知那光明圣火令究竟在不在对面。等一会援军到来,两边夹击,擒他们几个活口,才是稳妥之计。”双方便隔了五七丈远,在此对峙。
这边却听柴进突然对众人道:“你等扶我为明教之主,究竟是否真心?”娄敏中道:“绝无二心。”柴进道:“那我此时便可发号施令了?”娄敏中一时语塞。浦文英道:“贤士气象所在,乃是我明教的真命天子。我等非但要听贤士号令,而且应立即尊贤士为我教之主。可形势紧迫,那些虚礼只能以后再谈,教主在上,请受属下一拜。”说罢便在马上向柴进作了一个长揖。娄敏中等人见事已至此,都纷纷向柴进作揖,称他为教主。柴进一时骑虎难下,只好应允道:“如此我便暂代教主之职了。”娄敏中道:“只恨我时才之举实在鲁莽,教主可有应对良策?”柴进道:“你等皆是江南人,不知水性如何?”娄敏中道:“虽不敢说翻江倒海,却都还识得。”柴进道:“前路不通,只有回头。大家可记得过来时,曾路过一座桥、一条溪。我等先退回此处,再借机从水路逃生。”方杰道:“可那白钦的手下,也多是善泳之人,此法恐怕不成。”柴进道:“我到时自有妙计,路上再说。”众人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柴进一起掉转马头,扬鞭沿原路返回。途中柴进与众人布置计策,着武艺高强的方杰、杜微突然回头冲乱敌军阵势,从南面突围,柴进则趁机护送那三个离开。否则以娄敏中、浦文英的身手,无论如何也冲不出敌人的防线。白钦则勃然大怒,率了众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柴进等人离桥尚有一里路时,方杰和杜微依计掉转马头,方杰舞了朴刀冲锋在前,杜微紧随其后。白钦众人只顾追逐,哪料得对方有此一招。白钦只好提枪拦截方杰,却被杜微从后面掣起飞刀,直奔白钦咽喉而来。白钦惶急之下,躲闪不迭,被飞刀刺中右肩头,又被方杰一刀砍伤左臂,摔落马下,连滚带爬的逃了性命。那些小兵之中,也有手快的将弓拉起,却都被杜微的飞刀所伤。方杰、杜微于是杀出一条血路,投南回衡山去了。白钦重整队伍,不敢追击方杰、杜微,自己又有伤在身,不能行动,便命手下继续追击柴进等人。
此时柴进、金芝公主、娄敏中、浦文英早已抵达小桥边。柴进道:“三位从水路逃生去吧!”娄敏中道:“教主如何不和我们同去?”柴进举起光明圣火令,道:“教主之命,你们敢不从吗?”娄敏中、浦文英只好双双弃了马,跳入溪中。柴进见金芝公主并不下水,便纵马过去,道:“金志小兄弟如何不去?”金芝公主道:“我愿与你共同杀敌。”柴进道:“实不相瞒,我是个有门路的人,黑道上的朋友不敢不卖我个面子,因此我必然安然无恙。你却万万不可留在此地!”金芝公主只是不听,反而对娄、浦二人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不敢不从,双双顺着小溪流势,潜水离去。
这时南面马蹄声响,白钦的手下已经追来。柴进只好以目示金芝公主,二人向北逃去。行了二三里路,柴进隐约听到前面也有马蹄之声,对金芝公主道:“如今只能弃马,望路边丛林中逃生了。”公主点头,于是二人下了马,向西边丛林深处逃去。敌人合兵一处,那边领头的乃是方台山的明教将领夏侯成。夏侯成将两队人马整合,率了一百多人,徒步进入丛林追击。
这丛林向西延伸,地势越来越高,尽头处是一面悬崖,崖下即是洞庭湖了。柴进和金芝公主逃至此地,见前路已断。柴进道:“兄弟自去逃生罢,我来拦住那群人,他们绝对不敢把我怎样。”金芝公主却道:“教主相信我么?”柴进一怔。公主又道:“教主若相信我,便于我从此处,跳下悬崖。我担保教主无事。”柴进见公主目光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自信和温柔,心中一动,道:“大家萍水相逢,我又成了你的教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你我便生死与共罢。我水性不佳,下去后便仰仗小兄弟了。”公主含笑点头。
不料此时夏侯成已然追至,见了此景,立即拈弓搭箭,一箭向金芝公主射去。柴进见了,立即扭转身躯,将公主抱住,那箭正中柴进后股之上,二人也随即坠入崖下。
夏侯成手下一百多人也先后赶至,却见主将在那里长吁短叹。夏侯成道:“那个年轻的后生,乃是金芝公主所扮。他水性冠绝明教,一旦落入洞庭湖中,我等纵然此时身在崖下,也擒他不住。我本来欲射伤他,却被那英气汉子所阻。”一个白钦的部下道:“时才我见方公子和杜将军向南冲突而去,不如我们将此事禀告祖丞相、司、厉两位将军,倾全寨之力,搜寻二人。”夏侯成点头,道:“金芝公主水性再好,终不能一辈子呆在水中。若我全寨出动,一半人守住南面所有要道,一半人于此附近日夜搜寻,此二人必不能漏网。”众人点头。从此方台山便倾寨而出,日夜搜寻柴进和金芝公主的下落。
却说二人跳崖,坠入水中,柴进入水时伤口撕裂,当即昏迷过去。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都是烘得干干的长草。一人从洞口进来,似乎便是金志兄弟,但眉眼之间,全无半点男子气,分明就是一个女人。柴进道:“兄弟……不,你是女人?”金芝公主也吃了一惊,才发现他当日脸上的易容妆早已洗去,只好轻轻地点点头。柴进却突然发现自己后股上伤口已经包扎完好,惊道:“姑娘何必如此?”金芝公主道:“你既然答应了接任教主之位,还怕玷污了我的清白吗?”柴进愕然。
金芝公主道:“我是方前教主的女儿,明教的金芝公主。”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羊皮纸,却是方腊当日交给公主的密令,上面写明了托梦、寻找未来教主之事。金芝公主续道:“有了这张密令,再加上你身上的光明圣火令,你便是我明教的合法教主了。方七佛根本没有这个资格。”柴进问道:“何谓金克木?”金芝公主道:“我名号中有一个金字。我父遗命,即将我嫁与你,你将以前教主女婿的身份接任教主。”
柴进忽道:“既然此事如此重大,我不得不以实情相告。我真名并非‘柯引’二字,那不过是我掩人耳目的假名罢了。”金芝公主既惊且怒,道:“你为何欺瞒我们?骗取了教主之位不说,还真个玷污了我的清白。”柴进道:“我之所以以假名相告,是因为我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又受了他人的大恩。若被人得知我尚在人世,可就对不起那人了。”公主道:“你究竟是何人?”柴进道:“公主能答应在下,替我永远保此秘密吗?”公主点头。
柴进叹道:“我此时方叹天意难违。我乃是梁山泊好汉小旋风柴进,姓氏中同样有一个‘木’字。”公主道:“梁山好汉!不是前些日被官军荡平了吗?”柴进便将徽宗私放他一事说出。不过此时他尚不知众好汉鸟脱樊笼之事,也就无从对公主说起了。金芝公主道:“果然是天意难违。你是后周皇孙,梁山天贵星,贵不可言,你为明教之主,实是明教天大的福分。更有甚者,你这个‘柴’字比前面那个‘柯’字还要好。‘柯’字即木可,说你这块木头做明教之主还算可以;而‘柴’字则是此木,说明教之主就应该是你这块木头。”柴进笑道:“可惜金克木,我这块木头再好,也难逃你的手心了。”于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二人便定下了半世的姻缘。
又过了半个月,柴进的伤已经养好,二人便开始商议如何回衡山一事。柴进道:“对方见方杰、杜微南逃,设在南面的敌人必然较多,我们不如先向北走,再设法折回衡山。”金芝公主点头,于是二人离开了山洞,向北面走去。金芝公主水性奇佳,因此便水路结合,辗转到了君山附近,买了两匹马、两杆朴刀,转西向华容方向走去。
本回死亡人物:方腊。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2
第十三回 众英雄聚会华容道 小旋风夺取洞庭湖
柴进二人君山买马,却不知方台山明教贼众,大半月以来苦苦寻找两人未果。那祖士远估计二人终要买马逃窜,便在洞庭湖附近所有的马市里都安插了眼线,果然收到奇效。明教护国大将军司行方、其副将薛斗南最先得到了眼线的消息。司行方对薛斗南道:“对方不过区区两人,武艺又都不高。不如你我二人火速追去,教偏将们领大军随后慢慢跟来。”薛斗南道:“我们选上两匹好马,谅他们难逃此劫。”两人便选了两匹上等良驹,火速追来。
却说柴进和金芝公主,跑马半日,来到一峡谷处。柴进扬鞭前指,道:“公主可知此地?”公主摇头。柴进道:“我从北面来,前些日还特地来此一游。此地便是当年关云长义释曹操之处。”金芝公主道:“华容道?”柴进未及回答,却听身后一人道:“没错,正是华容道,我今天倒要看看谁能来义释你们。”二人回头时,见两人两马赶至,为首一人气势汹汹,提了一口大刀,另一人跟在后面,也是一口刀。
金芝公主道:“原来是司行方、薛斗南二位将军。你二人看在我父面上,难道就不能义释我们吗?”司行方笑道:“我与公主素无怨仇,留下教主密令和光明圣火令,便随你们自去。”公主道:“那两件东西并不在我们身上。”司行方道:“那末将只有得罪了。”骤马提刀,直取柴进。柴进只好硬了头皮,提朴刀来战,不五合,便被司行方一刀背敲于马下。薛斗南下马搜身,不多时便将两物拿出。司行方大喜,道:“教主密令和光明圣火令已得,我也不必留什么活口了。”柴进和金芝公主大惊。薛斗南道:“司将军且慢,金芝公主乃是教主的女儿,如何能杀?”司行方道:“你有所不知。若留下公主,早晚是七佛元帅登教主之位的祸患,这其实也是七佛元帅的意思。”
柴进对司行方道:“你可知我是何人?”司行方不屑道:“管你是何人,也难逃今日一刀。”柴进道:“我乃是梁山泊好汉小旋风柴进,门客遍及天下。你也是黑道中人,若今日卖我个面子,我保证与公主远走高飞,从此再不过问明教之事。”薛斗南道:“听说梁山好汉半月前被人全伙救出。可那小旋风柴进,早在那日之前便病死天牢之中了,你怎么会是柴进?”柴进闻梁山好汉脱笼,心中大喜,却一时之间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之事。只听司行方道:“不必管他,就算真的是柴进,杀了他又有谁能知道。”说罢便将大刀举起。金芝公主大怒,也舞朴刀来战,被司行方一刀将手中朴刀崩飞。司行方复又一刀背,将金芝公主也敲落马下,与柴进倒在一处。柴进叹道:“不想我没有死于东京,却死于华容道。只是连累了公主。”金芝公主道:“我俩生死与共,如今能死做一处,金芝倒觉得不错。”
司行方啐道:“少在那里肉麻了。你俩这一说,倒让我起了一个念头。昔日你身为公主,高高在上,可众兄弟早就对你垂涎三尺了。如今你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今天何不索性来尝尝公主的味道。”柴进怒道:“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弑主也就罢了,怎还想做此禽兽之事?”司行方道:“哪个男人不是禽兽?你柴大官人不是吗?别看你广招天下客,威风八面,其实还不是借了祖上的阴德。我生平最恨你们这些富贵之人,今日偏要让你看看自己女人和别人通奸的样子。”遂教薛斗南将柴进捆在一旁,自己跳下马来,将公主推在路边,撕去了公主的衣裳。柴进两眼冒火,喊道:“我柴进就算变成厉鬼,也要索你性命!”司行方也不理他,将公主的外衣、中衣尽皆撕去,露出了红火的肚兜。
司行方见公主身材娇美,喜上眉梢,忙解了自己的腰带。正要再进一步时,却听到北面鸾铃声响,一辆大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在离他们二三丈处停下,赶车的戴了一顶笠帽,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目。押车的骑了一匹劣马,从车后面转出,此人面如重枣无须,目若朗星,手提一杆大刀。柴进看那人,觉得有些面熟,却一直想不起名姓。司行方也只好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拿了大刀,道:“快滚,别碍了爷爷的好事。”押车的开口道:“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欺男霸女之事,难道不怕遭报应吗?”司行方正欲答话时,那人早催马舞刀杀来。司行方一时之间来不及上马,只能侧身躲开。那个赶车的却跳下车来,拿朴刀与司行方步战。
押车的却不再理会司行方,轮刀向薛斗南砍来。薛斗南也是来不及上马,只好步斗那人。押车的一开口,柴进便恍然大悟,此人正是梁山泊好汉美髯公朱仝,那赶车的则是梁山泊好汉插翅虎雷横。只是朱仝的虎须髯已被剃去,想必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朱仝大战薛斗南,占尽了骑马的便宜,过不多时,便将薛斗南砍伤。于是跳下车来,救了柴进。二人相互拱了下手,却不说话,都在看那边雷横大战司行方。金芝公主也早将衣裳穿好,虎视眈眈的盯着司行方。
雷横与司行方步战,二人双刀并举,斗到二十合上下时,雷横力怯,刀法已经有些散乱。柴进对朱仝道:“我等不必让雷都头犯险,兄弟何不前去相助?”朱仝笑道:“哥哥请看。”柴进向前望去,只见马车中前后跳出六个人来,认得是裴宣、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张青和孙二娘。除裴宣外,都拿了兵器,一齐来并司行方。那司行方不愧是明教护国大将军,把一口大刀舞的密不透风,以一敌六,大战雷横、三阮、张青夫妇,一时间犹然不倒,反倒将张青手臂划伤。如此般坚持了三、四十个回合,司行方渐渐力衰,被雷横抢入,一刀削中膝盖骨,翻倒在地。金芝公主拿了把朴刀,抢上去一刀割下了头颅。
柴进便介绍金芝公主与众人相见,双方互相诉说了别离以来之事。裴宣、朱仝一众正是奉了吴用的计策,来洞庭湖创立基业的。孙二娘见金芝公主受人凌辱,一直在那里安慰他,突然看见薛斗南还在那里捆着,怒火中烧,提了腰刀便要去砍,却被柴进拦住。柴进道:“二娘莫性急。我此时思得一计,可以一举两得,却须用在此人身上。”孙二娘道:“哪两得?”柴进道:“一可使明教铲除叛党,二可使你等在洞庭湖立下脚跟。”裴宣道:“大官人莫非要先收服此人?”柴进点头。
金芝公主提了司行方的脑袋,走过去扔到薛斗南的面前,道:“我要你奉这位柴大官人为明教之主,你肯也不肯?”薛斗南一劲地磕头,道:“肯!肯!公主如能饶小人性命,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切都肯。”柴进问公主道:“衡山那边有多少人,哪些将领?”公主一一说了。柴进点点头,道:“我有条计,管教八百里洞庭,尽归我等所有。现如今我既已名正言顺的当了明教之主,这方台山的两万人马,便再难作铁板一块了。如能恩威并施予以分化,再加上衡山的一千明教弟兄,我等未必没有胜算。何况方台山为了寻我,此时已将人马遍布整个洞庭,利于我各个击破。”又对薛斗南道:“你既已奉我为教主,我便来问你些事,休得瞒我。”薛斗南道:“属下不敢。”金芝公主却走上前,从薛斗南的怀中掏出了光明圣火令和教主密令,道:“那你便对着这光明圣火令立一个毒誓。”薛斗南见势已至此,只好发了一个毒誓。金芝公主道:“于我们明教教众来言,如此发誓,便会死命忠于新教主,日后决不敢背叛了。”
柴进问薛斗南道:“你能否将方台山的兵力部署说与我知?”薛斗南道:“我们一共两万人马,方台山上有六千人,守将是祖士元、沈寿、包道乙、郑彪。君山上有四千人马,守将是厉天闰、厉天佑和张韬。其余的一万便分散洞庭湖各地,由白钦、夏侯成,死去的司行方和小人率领。”柴进道:“我若让你去招揽方台山的人马奉我为主,你能拉来多少?”薛斗南道:“隶属司行方的一共有五千人,也就是明教宁海军的护国大将军部,我是他的副将,这五千人我可以一试。”柴进道:“刚才来追赶我的,只你二人吗?”薛斗南道:“还有五百人会随后慢慢跟来,只是不知道我追击的具体方位,若我现在发出信号,他们片刻便能抵达这里。”柴进遂布下了一条计策。薛斗南便掏出一个号炮,打了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五百护国大将军部的明教军出现在华容道附近,却只见薛斗南一人。薛斗南先将四名偏将单独叫了出来,道:“你们四人跟我来,其余人原地待命。”四员偏将便跟薛斗南走进了一片树林之中。又一盏茶的功夫,薛斗南再次出现,将八名裨将也召进了那片树林之中。再一盏茶的功夫,薛斗南再次出现,将十六名小校也同样召进了那片树林之中。
等薛斗南再次出现时,身后便跟了那二十八人,还有柴进、金芝公主和梁山八名好汉。薛斗南道:“诸位明教宁海军的弟兄,我们虽是七佛元帅的部下,但更是明教的人。若教中无主,我等自然听从七佛元帅的号令;可倘若有了教主,自然以教主之令为大。”金芝公主便指柴进道:“这位柯引贤士,乃是方腊前教主选定的新任明教教主,这里有前教主的遗命和我教的光明圣火令。”柴进举起两样东西,道:“明教的弟兄们,盟方教主不弃,选我接掌明教。众家兄弟应该联合对外,何必作此内讧之事。”那五百军面面相觑,见那二十八个把头的也都投靠了柴进,也只好纷纷跪倒,奉柴进为主,都在光明圣火令前立下了誓言。
柴进对薛斗南道:“你可愿去招揽护国大将军部的剩余四千五百个弟兄?”薛斗南点头。柴进道:“如能事成,那便是我明教复兴的第一件大功了。你即刻率这五百人去吧。”金芝公主道:“不如让朱、雷二位好汉同去,以防万一。”柴进道:“用人不疑,他已经发下重誓,必能完成此事。”薛斗南感激道:“教主胸怀宽广,属下这条命从此便是教主的了。”柴进道:“我还需劳烦你将我等十人安全送到衡山。”金芝公主道:“我等会乔装混入你的队伍中去,以便躲避方台山的追踪。”薛斗南点头。
于是柴进十人安全抵达衡山与娄敏中等人相见,众人叙了虚礼。柴进道:“我军兵少将多,但名正言顺;对方虽兵多将少,却分散洞庭各处。按我计策,如能将对方九将一一擒杀,敌军便可一哄而散。”娄敏中道:“如何擒杀?”柴进道:“我军兵分三路,第一路:薛斗南的五千军,用来阻挡白钦、夏侯成的五千军并擒杀二将。”娄敏中道:“薛斗南未必能把那五千军召集全,何况此人并非白钦、夏侯成的对手。”柴进道:“那位愿去相助薛斗南?”朱仝、雷横二人上前道:“我等愿往。”柴进道:“娄丞相、王尚书,你二人也最好前去。”娄敏中、王寅领命。柴进道:“这一路接战,我军人数略少,且都是新招降的人马。但敌人分散洞庭各处,一定要各个击破,擒贼先擒王,士兵们能招降最好招降。如若擒杀了白钦、夏侯成,则让朱仝、雷横二人引一半人马来助攻方台山,另一半人马继续招降洞庭各处散兵。”四人领命,下山去投薛斗南了。
柴进道:“第二路:便是集中这里的一千人马进攻方台山。”浦文英道:“方台山六千人马,我军如何能胜?”柴进道:“方台山的敌军不知司行方已死。若我此时故意在方台山一带现身,他必引军来追我,我便吃掉他一支军队,擒杀他一将。再用降卒散布谣言,再引出他一支军队,我便又吃他一支军队,又擒杀他一将。如此三番四次的,便耗光了那六千人。”浦文英道:“须防君山厉天闰来救。”柴进道:“所以这第三路,便是派人去阻截君山人马。”金芝公主道:“君山去救方台山,必然先走水路。我便和阮家三位兄弟埋伏在君山附近。明教战船,一船载五十人。我四人潜入水底,哪怕各凿他五艘船,也是一千人了。那时他前军受挫,后军必乱,一时之间必然无法抵达方台山。”浦文英道:“方台山若要联系君山,必然发出信鸽。这位庞万春将军,箭法如神,人称小养由基。手下两将雷炯、计稷,也是箭法高明之辈,再加上杜微将军的飞刀。如能将敌人信鸽一一射杀,君山一时半会便无法知情。”柴进大喜。浦文英道:“还有一点不得不防。那方台山上包道乙、郑彪皆是懂妖术之人。包道乙有一口宝剑,号为玄元混天剑,能飞百步取人。郑彪拜包道乙为师,也学得他许多法术在身。”裴宣道:“不妨,我听公孙师父说过,用蘸了黑狗血的箭矢便可破他法术。”庞万春道:“箭矢之事,便由我来准备了。”于是众人商定了,都依计行事。
却说方台山之上,祖士元突然得到消息,说于附近发现了那日跳崖逃走的柴进之行踪。他便点了一千兵马,教郑彪带了前去捉拿。郑彪趾高气昂,怀中揣了金砖,领兵下山。那传令兵引郑彪走了二十余里,进入一条小山谷中,突然策马急驰前去。此时一块大石从上山扔下,截断了郑彪军前进之路,左右又锣鼓齐响,一千明教禁军伏兵张弓搭箭在两面山上出现。只见山上浦文英道:“明教教主在此,郑彪你可愿归顺?”郑彪道:“我受七佛元帅大恩,如何能降?你等不必张狂,看我法术。”说罢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就头盔顶上流出一道黑气来。庞万春把手一招,无数蘸了黑狗血的箭矢都向郑彪射来,顿时将他射的如同刺猬一般。可怜一身本领,化成南柯一梦!众兵士骇然,大半缴械投降,少半负隅顽抗的,都被明教禁军射杀。
柴进计策成功,便重施故技,诱祖士元派沈寿引一千军下山。那沈寿不过是一个文官,骨气比郑彪软弱,便率军投降了柴进。柴进第三次施故技时,又诱出包道乙的一千军。谁知这包道乙十分狡猾,见苗头不对,便抓了一把土,借土遁而去,回方台山报信去了。柴进只得与众人商议对策。裴宣道:“机密已经败露,只能硬攻方台山了。否则一旦对方人马渐渐聚齐,我等便再无获胜机会了。”柴进然之。新降的沈寿道:“我却知方台山后山的一条上山密道,可以突袭敌后。”柴进大喜,便教方杰、杜微跟了沈寿,带了一千降军从后山密道上山,其余人则从正面攻打方台山。
祖士元闻报又惊又怒,点了两千军马下山,和柴进的大军狭路相逢。柴进让新降教众押后,庞万春、雷炯、计稷、张青、孙二娘轮流引明教禁军冲击敌阵。方台山已无悍勇之将,接战之后便节节败退,祖士元只得向山上退却。柴进于是引军随祖士元攻入方台山寨门,两军早已是短兵相接,寨门打开后,便再也无法关上。于是柴进破了方台山寨门。祖士元无奈,教手下固守上山的个个要道。柴进不愿硬攻,以目视浦文英,文英便上前劝说对方士兵归降。果然弄得敌军中一阵骚动,柴进见大事将成,心中甚喜。不料那包道乙见了,便向鞘中掣出那口玄天混元剑来,从空飞下,一剑将明教司天监浦文英削去了半个脑袋。文英血染沙场!
柴进大怒,催军猛攻,无奈祖士元军占了地利,柴进军一时无法攻入。包道乙祭起黑雾,迷住了柴进军的双眼,又用剑连斩了数十名军士,山上敌军士气复振。眼见得功败垂成,却有小养由基庞万春弯弓搭箭,二箭连珠向包道乙射去。包道乙此时祭了法术,原以为刀剑不能伤他,孰料这两支箭都蘸了黑狗血,穿破黑雾,一箭正中咽喉,另一箭正中胸口,翻身倒地而死。
祖士元情急之下只好将信鸽放出,都被雷炯、计稷射落,山后方杰、杜微又杀至,截住了他回方台山主寨的去路。柴进挥动令旗,道:“明教教众,都与我斩了祖士元这贼,为浦天监报仇!”于是柴进军势如疯虎,都向祖士元杀来。祖士元手下教众虽多,士气却泄,不断有弃械投降者,主寨的人一时又无法冲出。祖士元又坚持了一刻钟,被杜微飞刀杀死,方杰冲上去割了首级,提了站在半山亭上。敌军群龙无首,军心登时瓦解,柴进遂得方台山。
柴进得了方台山,计点军士,明教禁军共折了三百余人,剩七百人;下山的三千方台山教众被杀死六百人,投降两千四百人;留守的三千方台山教众被杀死七百人;投降两千三百人。柴进此时手下共计军士五千四百人,只是若论同心协力,便远不如原先的那一千了。
于是众人将浦文英葬于方台山之上,柴进从浦文英衣服中搜出了一道偈语,上写:“洞庭居天下中,天象所显,此地于我明教不利,宜南迁以求缓。”柴进想起自己为徽宗所救,及投奔南宁柴桂一事,心有所悟,却只能暂时将此偈按下。只是在文英墓前痛哭道:“浦天监精通天文,实是我明教第一高人,今不幸殒于此,丧吾一臂也!”众人亦哭。
这时有斥候来报,娄敏中等人也大获成功。柴进问时,那斥候道:“薛斗南引了五百军,去招降司行方旧部,等娄敏中、王寅、朱仝、雷横抵达薛斗南军时,他已经聚集了三千人马。娄敏中怕夜长梦多,便率众攻击古楼寨的白钦。白钦情急之下,只好放信鸽向夏侯成求救。谁知那夏侯成不愿白白损折自己部下,只是聚集人马在本寨观望。白钦一怒之下便投向了我军,与我军合兵一处向夏侯成营寨杀去。夏侯成不知就里,打开寨门将白钦军放入。于是一场混战,夏侯成被白钦一标枪戳死,我军大获全胜。娄敏中、王寅、白钦、薛斗南便去洞庭招降各处分散人马,朱仝、雷横两位好汉则率了三千军士,正朝方台山赶来。”柴进道:“如何去取君山,大家都来商议一下。”裴宣道:“不如仍放出求救信鸽,诱使君山出兵来救方台山,我却从中取事。”柴进点头,先教斥候传令朱仝、雷横,不必回方台山,直接于途中阻击君山人马,然后点了四千人马下山,直扑君山,只留裴宣、张青、孙二娘守方台山寨。
却说君山厉天闰,接了信鸽的传书,便点了三千人马,副将张韬,走水路去救方台山。谁知船只刚刚离港,便无缘无故的连连下沉了数艘,派下去查探的水军,也都鸟无音信。厉天闰知是金芝公主作怪,只得让兵士们将箭矢雨点般向船底方向射去。这一招果然奏效,阮小五、阮小七都被射伤,被阮小二救走。只有金芝公主紧紧地吸在厉天闰的头船船底,才免遭弓箭伤害。
厉天闰见水面平静,便教大军起锚北上。行到一半时,金芝公主将头船凿穿,自己向洞庭湖深处直潜下去逃走。厉天闰大军再次慌乱,忙了个不亦乐乎,方才稳住阵势。等到了方台山正南方向欲弃舟登岸时,岸上早被朱仝、雷横所据。朱仝、雷横叫军士放箭,厉天闰刚才弓箭消耗过半,一时间火力不足,被朱仝、雷横阻在水里,上不得岸。金芝公主却从水中潜回,又凿沉了厉天闰两艘船。厉天闰欲哭无泪,教军士不计损伤,冒死登陆。及到登岸成功时,朱仝、雷横却率军退去。厉天闰整点军士,三千人马只剩一半,勉强向北行了二十里,朱仝、雷横又从背后杀出。厉天闰军掉转迎敌,前面又是一声炮响,柴进率军杀来。厉天闰见不是头,率军死命向东冲出,乱军之中,张韬被军士们勾翻马蹄,为雷横所擒。厉天闰只带了五百军突出重围,投浙西方七佛去了。
柴进与朱仝、雷横合兵一处,杀奔君山而来。厉天佑见敌众我寡,只得冒死出阵,意欲拼死斩杀柴进一将。柴进军中朱仝接战,与厉天佑大战三十回合,一刀将厉天佑斩杀。君山众军崩溃,投降的投降,逃窜的逃窜,柴进遂得君山。却有厉天闰副将张韬,宁死不降,柴进只好将其斩首了事。
本回死亡人物:司行方、祖士元、浦文英、包道乙、郑彪、夏侯成、厉天佑、张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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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2
第十四回 承遗训柯引掌明教 怀鬼胎吴用赚宛州
却说柴进连环用计,威震洞庭。数日后,娄敏中、王寅、白钦、薛斗南先后回了方台山,洞庭各处教众,十之八九均已投降。柴进手下明教军,此时已达一万五千人,又新得沈寿、白钦、薛斗南三将,威势大振。柴进以一千人马,击破方台山两万叛军,明教上下都心悦诚服。娄敏中遂提议柴进即刻正式接任教主一职。于是方台山上灯火通明,上下万众一心,都唱道: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为光明故。
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柴进便在方台山出任了明教第二十任教主,用的却是“柯引”一名,真名“柴进”就只有光明圣火会的将领们才知道了。接任仪式之后,柴进遵方腊遗训,娶金芝公主为妻,方台山上双喜临门!洞房之中,柴进才首次见到公主着女装的样貌,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不愧为明教第一美女。当夜二人说不尽的郎情妾意、巫山云雨,不必多说。
第二日,柴进将明教光明圣火会的弟兄召集在一起,拿出浦文英的偈语,道:“浦天监以身殉教,却留下这句遗言。我明教这几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倘若官军来攻,这洞庭地处天下正中,虽然有险可守,却极易被官军包围,那时便是瓮中捉鳖之势了。我有一侄柴桂,乃是广南西路邕州南宁小梁王。我等若去他处,才是东山再起的良策。况且我受当今天子大恩,实在不忍心叛他。若来日宋廷另立新主,我明教再反不迟。”娄敏中点头道:“明教属火,利于南,由广南之地复兴,北断南岭,进可攻、退可守。若敌不过大宋,还可西吞段氏大理,南并李氏交趾。”柴进道:“交趾李氏,却与我柴氏有世仇。熙宁九年,交趾人屠邕州,如今的南宁小梁王柴桂之祖,我的族叔,便殒于此役。我明教若以邕州为根基,先直捣升龙,取了越李朝交趾之地。再北据南岭,西吞大理。如此割据西南,疆域可比西夏。不仅明教可兴,我大周亦可复矣!”方杰道:“若教主当了大周皇帝,我明教又当如何?”柴进道:“我若能借明教之力复兴大周,那时即尊明教为大周国教。将大周明教合二为一,以教立国,如何?”众人大喜,明教遂定下了先下广西、南并交趾、西吞大理的战略。
柴进便将梁山八个好汉召入,道:“我明教不日将南下广西,弟兄们有何打算?”朱仝道:“我等奉吴军师之命,来洞庭湖创业,自然要留在洞庭了。”柴进对明教众人道:“明教复兴,我这些梁山兄弟出力甚多。不如让明教中在洞庭一带新招募的教徒退出明教,随梁山众兄弟在此立业如何?”明教众人都赞同此议。于是柴进将明教一分为二,三千名洞庭籍贯的教众,随梁山好汉留下;其余一万二千江南籍贯的教众,则随柴进南下。那些洞庭籍的教众得知可以留在家乡,都心甘情愿的成了梁山的属下。
宣和三年十一月初一日,柴进率明教一万二千教众,将领金芝公主、娄敏中、方杰、杜微、王寅、庞万春、雷炯、计稷、沈寿、白钦、薛斗南十一人南下广西投小梁王柴桂,看官于此处牢记话头便是。
只说裴宣、朱仝八人,领了三千明教旧人,在洞庭扎下根来。裴宣见方台山四面皆山,不临洞庭水,遂提议将本寨迁往君山。教张青、孙二娘乔装了,去岳州郊外开了一家酒店打探消息。由朱仝、雷横操练陆军,三阮操练水军,从那三千明教旧人中提拔出两人,协助裴宣主政。那两人,一名钟相、一名杨幺。裴宣怕梁山八人的名号会无故招惹官军,表面上便尊钟相为首,杨幺为副。官军果然以为是一般水贼,遂不予理会。
裴宣尝问钟相洞庭壮大之策,钟相道:“等贵贱、均贫富。”裴宣然之,遂以此语蛊惑洞庭百姓,于是洞庭基业日盛。一日,想起了深入淮西的宋公明,便教杨幺前往王庆处打探宋江、吴用的消息。
且说当日縻貹、袁朗、戴宗、黄信四个,先行到南丰去见王庆。王庆得知营救事成,心中大喜,赏了縻貹、袁朗,将戴宗、黄信两个好酒好肉的养了起来。数日后,李助只身从汴京逃回,王庆见两千精兵损折殆尽,反添了一份忧闷。
等到西京统军奚胜将宋江、吴用等梁山好汉带回南丰时,李助见算上戴宗、黄信两个,梁山只来了十二人,淮西却为这十二个折损了两千精兵,勃然大怒,道:“宋公明原来毫无信义,我大楚倾力营救你等,你等堂堂梁山好汉竟如此报答吗?”吴用道:“李丞相好不脸红,这救我梁山好汉的,只你大楚一家吗?我梁山好汉分头报答,有何不可?”縻貹、袁朗道:“宋公明,你昔日曾经答应我等,之后情愿归附楚王,以效犬马。这话言犹在耳,难道你竟忘记了吗?”吴用道:“说此话的,只我宋公明哥哥一人。那日卢员外别了众家兄弟,两位将军也看在眼里。梁山已亡,众兄弟之中有些人心存异志,不愿继续追随我公明哥哥,我哥哥又岂能强人所难?”
王庆却道:“吴学究好一张利嘴!孤却不管这许多,你等若能给孤献一份见面之礼,孤即赦你等无罪,如何?”吴用道:“楚王要城池,还是财宝?”王庆道:“学究有何高见?”吴用道:“楚王已据六州之地,地广兵多,的确是淮西大国。但不知楚王还有没有胃口?”王庆道:“有便如何?”吴用道:“若还有胃口,楚王既得西京、山南,不如索性攻取宛州,以连接二处。”王庆道:“吴学究的确见识高明。宋公明,如今我留你两个兄弟在此为质,拨与你五千精兵,以两个月为限。若你能取得宛州,你我便尽释前嫌,如何?”
宋江以目视吴用,吴用道:“我只要三千精兵,一月为限。事若成,楚王须再答应我一个条件。”王庆道:“说来听听。”吴用道:“我梁山众兄弟,刚刚死里逃生,便又各奔东西,在下委实痛心疾首。可这里的十二个,都是誓同生死的好弟兄,宁死也不愿分离。我等若取下宛州,楚王不仅要尽释前嫌,还要准我等兄弟,今后自为一路兵马,为楚王守郡县也好,攻城池也好,只听调、不听宣。如取不下宛州,我等要杀要剐,任由楚王处置。楚王意下如何?”王庆道:“且容我细思一下。”便与李助一道退入了后堂。
李助道:“大王不如只给他三千老弱病残之兵,谅他不能成功。事败之后,却赦免其罪,明里笼络其心,暗里拆散其党,如此梁山好汉仍能为我所用。”王庆道:“倘若宋江竟侥幸成功,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们?”李助道:“倘若事成,楚王准他们听调不听宣也无妨。我大楚日后却只教他东征西讨,不教他镇守城关。如此他们便绝无坐大的可能了。”王庆点头,出堂对宋江、吴用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宋公明名满天下,想还不至于哐我。”吴用道:“楚王爽快,我便留下戴宗、黄信两个为质。就我这十个弟兄,楚王的三千精兵,一月为限,双手献宛州于楚王。”于是宋江、吴用在王庆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次日清晨,李助果然拨了三千老弱病残之兵与宋江、吴用帐前听用。众好汉大怒,几个性急的早已按耐不住,叫嚷起来。吴用道:“大家稍安毋躁,虽只得三千老弱,吾料宛州仍为我所取。只是一切须由我来安排,决不能声张滋事,违我令的便不是梁山的兄弟。”众好汉只得诺诺,退在一旁。公孙胜道:“前日我等从西京来时,我曾借土遁去打探过宛州的形势。得知前些日连天暴雨,宛州境内的粮食来不及收割,全部毁于雨中。如今宛州正闹饥荒,百姓苦不堪言。”吴用道:“三千老弱病残之兵,虽不比三千精壮之士。却易于混入宛州。”宋江恍然大悟,道:“军师想让这三千都扮成乞丐?”吴用点头,道:“要真是三千精壮之士,扮成乞丐也无人相信。李助这招,反倒弄巧成拙了。何况这些日宛州厢军忙于赈灾,城门四开,我等极易得手。”
公孙胜道:“不如我再助上一场大雾,杀官军于懵懂之间。”宋江道:“那我再适时露一露面,教官军分兵来捉拿我这朝廷重犯。”吴用拈须微笑。
忽然张顺道:“我等以这般手段得了宛州,岂不被世人唾骂。”吴用道:“张顺兄弟多虑了。前日暴雨,黄河两岸灾情连连,朝廷不能分头兼顾,所以拨到宛州的粮食,想也不多。淮西则不同,王庆治下无受灾之地,若得了宛州,再以淮西之力赈济宛州一州灾民,灾民所得,定比之前更多。如此一来,我等反是救民于水火了。日后,宛州之民感激王庆,也自然少不了我们一分。”众弟兄纷纷叫好。
于是宋江、吴用发兵宛州。先用两千羸卒扮成饥民混入宛州,再教宋江、燕顺、欧鹏现身,惹得宛州守将分兵来追。公孙胜又祭起了大雾,吴用引刘唐、李逵、张横、张顺、鲍旭五条大虫,水陆并进,夺了宛州。此战胜得十分轻松,宛州守将又是无名之辈,我也不必赘述了。
十月二十日,宋江、吴用到南丰,向王庆献了宛州官印。王庆不好食言,只得同意宋江等梁山好汉自成一军,还将那三千羸卒送与宋江作为嫡系军兵。王庆本要按李助的计策,继续指使宋江东征西讨。无奈淮西一带,天降大雪,道路阻塞,无法出兵。李助献计,教宋江全军于南丰休养过冬。那王庆在南丰根基甚厚,宋江这一冬虽然得了不少的赏赐,却也失去了暗中招兵买马的机会。不过于宋江众人来说,这一冬比起去岁在梁山孤城里的日子,无疑已是天堂了。
宣和四年春,冰雪初融之时,王庆早已迫不及待,便问宋江、吴用道:“如今风和日暖,大楚不能坐以待毙。以公明、加亮之意,我大楚当取何处?”吴用道:“我大楚已有安德、东川,不如索性去取云安军。那里的守将罗戬,忠勇可嘉,却欠缺谋略。如得了云安军,便可紧扼川口,进可取西川之地,退可防西川之兵了。”王庆道:“那孤便烦劳梁山诸位英雄再辛苦一趟了。”宋江道:“既然已为大王之臣,宋江自然不辞劳苦,去取来云安献于大王。”王庆大喜,又假意拨了宋江些军器、马匹,只是不添一卒。于是宋江、吴用离了南丰,先取道东川,再向云安进发。
宋江于路上问吴用道:“军师看我们如何去取这云安军?”吴用笑道:“云安不比宛州般好取,我们手下仍然只是这三千羸兵,他却又没有赈灾这种良机可乘,如何取得?”宋江道:“军师难道无计?”吴用道:“哥哥真要替他王庆去取云安?”宋江愕然。吴用道:“哥哥今天取了云安,明天他又让你去取巴州,哥哥取了巴州,后天他又让你取成都府。我梁山好汉早晚都得为他王庆捐躯,自己的复兴大业,何时能偿?”宋江道:“可如今已然骑虎难下,怎生是好?”吴用道:“一个‘拖’字诀足矣。”
吴用续道:“于王庆而言,我梁山是友,朝廷才是敌。可叹那李助却认错了敌友,只顾着算计我们,连大敌都忘了。我去年提议攻打宛州,其实是将王庆推入了死地。若真为王庆打算,倒是应该先取这云安军才是。”宋江道:“军师此话怎讲?”吴用道:“宛州地邻汴京,如何能瞒过天子?那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之流,又如何能坐视不理?我料官军不久必然发兵攻打王庆。如若官军征讨淮西,我们只要在云安城外,与那罗戬拖上三五个月,便可避开朝廷大军的锋芒,保存我军实力。那王庆苦于与官军作战,又能耐我何?”
宋江道:“难道这三五个月都不作为?”吴用道:“非也,哥哥自管在此与那罗戬周旋。小弟还要潜回宛州,去那里为哥哥招揽一支人马,同时还可相助宛州守将刘敏对战官军。”宋江道:“军师还要帮助王庆?”吴用道:“官军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皆是我切齿死敌,此次虽不能与官军正式对决,也要助王庆斩他几将,稍报我梁山血海深仇。总之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之意。日后官军大战王庆,我再趁机为哥哥拉拢一些王庆的将领、兵士为我所用。”宋江点头,又道:“军师去宛州,不带几个弟兄么?”吴用道:“我只带张顺兄弟前去。哥哥别忘记,时常让戴宗兄弟联络消息即可。”宋江应允。于是吴用带了张顺,暗中潜往宛州。
且说当日,朝廷于汴京失了宋江等梁山贼寇,便立即悬赏重金,全天下缉捕宋江等人。十月,宋江于宛州一带出现,朝廷便得知宋江确在王庆之处,无奈此后风雪连天,不能发兵征讨,只得先按下此事,继续赈济黄河两岸灾民。此时徽宗又准了张叔夜的奏章,教云天彪、毕应元、范成龙、孔厚在山东一带盗贼出没之所,诸如梁山、枯树山、麟山、紫盖山、对影山、二龙山、白虎山、清风岭、桃花山、秦封山、望蒙山、天长山、登云山修筑寨栅门关、土闉城郭、炮台燉煌,设营建卫以防日后贼寇盘据。四年正月,云天彪回京,将其《春秋大论》一书刊刻刷印,徽宗览后龙颜大悦,张叔夜、贺太平、盖天锡、陈希真都赠以序言。于是徽宗以蔡京之宅赐云天彪、同日以童贯之宅赐张叔夜、以高俅之宅赐陈希真。从此,徽宗宠信云天彪,对其言听计从。
宣和四年春,朝廷正在盘算征田虎,抑或征王庆时,却得了条天大的消息。原来那个出使金国的赵良嗣与金主签了密约后回朝,密约约定于宣和四年四月,宋金两国合力攻辽。北路由金人攻取辽国中京大定府,南路由大宋攻取燕云十六州。灭辽之后,宋金两国即以旧长城古北口为界,永世交好。
此等军国大事,我不得不多说上几句。宣和三年时,金国欲一举灭辽,便派了使者来宋,请求夹攻辽国。辽人见危在旦夕,也派了使者来宋,请求助辽抗金。徽宗本已诛戮了童贯、王黼,断了约金攻辽的念头,当时却被云天彪的一纸密奏所动,一时间举棋不定,便向林灵素请教。灵素道:“金远辽近,不如只派使者通金,就算签了夹攻密约,一旦后悔,也可重拾抗金援辽之策。金人与我隔了一个辽国,纵然怪我毁约,也奈何我不得。”徽宗遂派赵良嗣为使者,出使金国。当然赵良嗣行踪在汴口渡头被樊瑞得知,乃是旁枝末节了。
如今密约已成,徽宗知此事重大,便宣辽疆经略府经略种师道回朝相商。师道回京后,徽宗专门开了内廷,教二品以上重臣来商议此事。种师道曰:“今日出师,譬如盗入邻家,即不能救,又欲与盗分赃,诸位尚以为可行么?”云天彪道:“目前辽已将亡,我若不取,燕、云必为女真所有,中原故地,从此无归还日了。正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种师道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金人,豺狼也!且今时不比往日,当下金强辽弱,若与金夹攻辽国,辽国必亡。辽亡之后,金国必起异心,如何肯与我安守各自疆土?此非远交近攻,实乃引狼入室。不如倾我大宋之力,助辽人守土,如此辽人必感恩于我,永为我大宋屏藩,胜得燕云十六州多矣。”
云天彪道:“若是如此说,辽人何尝是我族类了。经略难道忘了澶渊之事乎?辽与宋,世仇也;金与宋,则毫无怨恨。王师攻伐燕代,正是吊民伐罪,光复汉土的正义之举。以顺讨逆,无有不成。”种师道曰:“辽人立国二百余年,习我华夏礼仪,尊我华夏先贤,与我大宋百余年来相安无事。治下契丹人、汉人各依风俗,和睦相处。乃是夷狄中的华夏。金人刚脱蒙昧,实是夷狄中的夷狄。国家大事,必须利、义兼顾,岂能作此儿戏之语?”云天彪道:“若论利。如我袖手旁观,燕云十六州必为女真所取;如我助辽抗金,便是默许辽人盘据燕云,金人一旦退却,燕云也再不好向辽人索取了。我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中原故地着想。”
种师道与云天彪廷辩多时,那云天彪毕竟是饱读文章,著书立说之人,数回合下来,种师道便难以招架了。于是徽宗道:“云爱卿所言极是,如今朕意已决,与金夹攻辽国,一举收复燕云。”种师道见事已至此,只能心中暗叹了。
徽宗却道:“种经略愿为大宋出力攻辽吗?”种师道曰:“既是廷议已决,臣便不再多言,为国鞠躬尽瘁便是。只是攻辽一事,委实马虎不得。我大宋腹地,有两处不得不防。”张叔夜道:“种经略莫非在说田虎、王庆?”种师道点头,道:“田虎据壶关天险,又邻近辽邦,我大军攻辽之时,那田虎或东出太行扰我大军左翼,或南渡黄河威胁汴京,都是我大宋祸患。那王庆已夺宛州,一旦东进突破许郑一线,则汴京危矣,亦是大宋祸患。”陈希真道:“与其屯兵防御汴京,不如索性主动出击歼灭二贼。”云天彪点头赞同,道:“不如我大宋兵分四路,两路攻辽、一路攻田虎、一路攻王庆。四路齐出,暗含我大宋扬威四方之意。”徽宗大喜,道:“张、种二位经略、云、陈二位将军,正好每人来领上一路,如何?”种师道低头不语。张叔夜道:“种经略久居边疆,自然是领兵攻辽了。”陈希真对张叔夜、云天彪道:“我三人当日一同荡平了梁山贼寇,不如抓阄,来看天意怎样?”徽宗好奇心起,便教人写下三个阄子,张、云、陈三人对天拈取。张叔夜阄得辽邦,云天彪阄得田虎,陈希真阄得王庆。徽宗便教领殿帅府太尉张叔夜拨派人马,又封张叔夜为河北经略使,云天彪为河东经略使,陈希真为淮西经略使,定于四月四日四路军马离京,征伐辽邦、田虎、王庆。
兵势一开,岂能骤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2
第十五回 乱天下徽宗分四路 平宛州永清立首功
却说徽宗决议四路齐出。种师道回府,对其幕僚闻焕章叹道:“天子轻信云天彪之言,我大宋祸不远矣。”闻焕章道:“事已如此,叹息也是无用。不如尽力夺了燕云,占了燕山地利。日后纵然金国叛盟,我等也不至措手不及。”种师道曰:“可惜我手下良将无多,去年又将王进、康捷荐给了张叔夜,如今只有党世英、党世雄二人,堪称万夫不当之勇。”闻焕章道:“我向经略推荐二人,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岳。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这两个将军,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种师道大喜,便向徽宗求此二人,不久二人来见师道,丘岳道:“经略如果真乏人,不如教十节度前来相助。”师道猛省,遂想起十路军马,乃是:
河南河北节度使 王 焕
上党太原节度使 徐 京
京北弘农节度使 王文德
颍州汝南节度使 梅 展
中山安平节度使 张 开
江夏零陵节度使 杨 温
云中雁门节度使 韩存保
陇西汉阳节度使 李从吉
琅琊彭城节度使 项元镇
清河天水节度使 荆 忠
这十路军马,都是曾经训练的精兵,更兼这十节度使,旧日都是在绿林丛中出身,后来受了招安,直做到许大官职,都是精锐勇猛之人,非是一时建了些少功名。师道便请徽宗着中书省定了程限,发十道公文,要这十路军马如期会集汴京。那周昂又向种师道荐了一名水军统制官,此人唤做刘梦龙,善知水性,手下二人,一名牛邦喜,一名叶春,那叶春又善造海鳅大船。此一路水军,种师道用来作为辅翼,从桑干河进击燕云。
宣和四年四月四日,大宋四路大军齐出,是日风和日丽,徽宗告了太庙,种师道、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四名经略受了兵符印信,满朝文武官员随送出城。只见天上复又庆云聚集,五色缤纷,竟结成“天下大乱”四个金字。徽宗大惊,几乎跌下龙座,无奈覆水难收,只得教四大经略,催动兵马离京。
第一路,辽疆经略使种师道于东路进击燕云,随行精兵十五万,将佐一十八员:
闻焕章 党世英 党世雄 王 焕
徐 京 王文德 梅 展 张 开
杨 温 韩存保 李从吉 项元镇
荆 忠 丘 岳 周 昂 刘梦龙
牛邦喜 叶 春
第二路,河北经略使张叔夜于西路进击燕云,随行精兵十五万,除原有将佐外,另点两员良将、八名都监,共计将佐二十五员:
张伯奋 张仲熊 贺太平 盖天锡
邓宗弼 辛从忠 张应雷 陶震霆
金成英 杨腾蛟 韦扬隐 李宗汤
王 进 康 捷 酆 美 毕 胜
段鹏举 陈 翥 吴秉彝 韩天麟
李 明 王 义 马万里 周 信
韩世忠
第三路,河东经略使云天彪征剿河北田虎,随行精兵十万,除原有将佐外,另点归化三庄将领三员,梁山降将三员,共计将佐一十八员:
傅 玉 云 龙 刘慧娘 风 会
闻 达 哈兰生 毕应元 欧阳寿通
庞 毅 孔 厚 唐 猛 哈芸生
沙志仁 冕以信 呼延绰 马 元
皇甫雄 杨沂中
第四路,淮西经略使陈希真征剿淮西王庆,随行精兵十万,除原有将佐外,另请召家村将领五员来助战,只是女将陈丽卿于去年七月怀孕,如今已几近临盆,不便出征,共计将佐一十五员:
刘 广 祝永清 苟 桓 栾廷玉
祝万年 栾廷芳 真祥麟 刘 麒
范成龙 刘 麟 召 忻 高 梁
史谷恭 花 貂 金 庄
前三路,种师道由沧州水陆北上,攻取辽国的蓟、景、檀、顺四州;张叔夜由河间府北上,攻取辽国的涿、易二州;最后二路合攻幽州,即辽国南京析津府。云天彪由泽州北上,攻取田虎盘踞的威胜军、汾州、隆德府、晋州、太原府、辽州、平定军。至于山后妫、儒、新、蔚、武、云、应、寰、朔九州,则有待云天彪荡平田虎之后,由代州北上;种师道、张叔夜由幽州西进,合力攻取。此三路,错综复杂,且又路途遥远,容我先按下不提。
单说这第四路陈希真,自阄得王庆一路之后,自思手下将才不足,便教范成龙去召家村,请召忻等人前来相助。那召忻本已决意归田就隐,无奈盛情难却,加之陈希真的确乏人,便带了妻女、史谷恭、花貂、金庄,一齐到了东京陈希真府上。那召忻、高梁之女,已有一十三岁,闺名叫做召风儿,能使一根风火棍,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武艺。召忻夫妇疼爱女儿,这次便将他带来东京,留下与陈丽卿作伴。
四月三日晚,陈希真在自己西大街辟邪巷旧宅内的箭园摆设家宴,来和女儿话别。那陈丽卿此时已是大腹便便,故希真除自己、祝永清外,只请了刘慧娘、高梁、召风儿这些女眷前来,尉迟大娘、桂花、佛手、玫瑰、薄荷等随从、丫头则在一旁招呼。当晚新月如钩,箭园内开了满园的桃花,别有一番景致。众人一边赏月赏花,一边吃酒。那丽卿身子不便,不能在众人面前一展神箭绝技,便让桂花等四个丫头下去比箭,给众人解闷。召风儿见了,也嚷着要去射箭,高梁只好让他下去,和桂花四个一起玩耍。
高梁问陈丽卿道:“妹妹的孩子,可曾有名字了?”陈丽卿道:“嫂子不说,我倒忘了。”便对祝永清道:“玉郎你这一去,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来,是不是给孩子先取个名字?”祝永清正和陈希真、刘慧娘一起商议出征之事,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对陈希真道:“长者为尊,这起名之事还是要烦劳泰山大人了。”陈希真寻思半晌,道:“贤婿可还记得那日宁陵金鈚箭之事?先是丽卿那枝金鈚箭踪迹不见,再又是你那一金鈚箭射中了大兴客栈的招牌之上,最后我在乾元宝镜中圆光,反反复复得到的都是一个‘金’字。”祝永清道:“我也想起来了,那日金鈚箭射在大兴两字之间,连起来就是大金兴三个字。”陈希真道:“如果丽卿怀的是个男孩,就叫他祝金兴吧。”祝永清道:“好名字!”丽卿问道:“倘若是个女孩呢?”高梁在一旁插道:“女孩就叫他祝云儿,好和我那风儿做一对。”希真道:“若是女孩,就依你高梁嫂的话,叫祝云儿吧。”陈丽卿道:“金兴、云儿,听来不错。不如让秀妹妹来替我卜上一卦,看看这名字吉凶如何?”刘慧娘拗不过他,只好拿了六枚铜钱,算了一课。
谁知这卦弄得刘慧娘又惊又喜,对众人道:“虽说天机不可泄漏,但如今这卦,却教人难以忍住不说。”陈希真道:“贤甥女但说无妨。”刘慧娘道:“我就金兴云儿四字入卦,按卦中所显,卿姐姐此次怀的竟是一对龙凤胎。”陈希真知刘慧娘神算无差,心中大喜,道:“不想竟是这般两全其美的结果。”众女眷们都去祝贺丽卿,丽卿又羞又喜,双颊红的似那桃花一般。祝永清则心下畅快,就着那月色、桃花,去亭中舞了一回剑,吟诗一首曰:
人生无百岁,朱颜能几何?
斗酒争芳夜,清光摇婆娑。
感叹古豪杰,俱已归山阿。
当其曜质时,自命一何多。
拔剑击大荒,开边厉长戈。
经纶捷雷雨,法术奠山河。
更有岩居子,独寐发寤歌。
金筋并玉骨,岁久终消磨。
何如天上月,亘古扬清波!
众人齐声喝彩!箭园之中,一片团团圆圆的祥和气氛,只是可惜了天上的一轮弯月。
陈希真这路的十万人马,大都是猿臂寨、召家村的旧部,四月四日离京之后,六日到了颖昌府,希真便在此聚集西征众将,商议进兵之策。陈希真道:“淮西地域甚广,这颖昌府西北临西京、西南临宛州,我大军当先取何处?”史谷恭道:“若取西京,则残敌必向南窜逃至宛州,与山南、南丰之敌接连成一片。不如先取宛州,若得宛州,则西京势孤,易于我各个击破。”召忻道:“宛州之屏障,方城山也。若那贼将刘敏分一军死守方城山,我军倒是不易突破。”陈希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只将大军移至方城山下,再看那刘敏有什么道行不迟。”
众人正议间,忽有探马来报,说王庆派贼将张寿领兵两万,杀奔汝州而去。陈希真道:“贼人若得了汝州,西京与宛州便联成一体,于我十分的不利。哪位将军愿去汝州退敌?”祝永清道:“小婿愿往!”希真点头。祝永清又道:“依小婿之见,若退了犯汝州之敌,小婿便趁势从汝州绕过方城山,抵达博望坡,那时便可与泰山大人夹攻方城山了。”众人称妙。史谷恭道:“不如待祝将军到了博望坡,不攻方城山,反南下去攻宛州。如此一来,方城山之敌便退守两难,我主力大军也有了可趁之机。否则方城山之敌必困兽犹斗,宛州之敌反能夹攻祝将军了。”陈希真、祝永清都然之。于是陈希真大军兵分两路,主力大军八万进攻方城山;祝永清率两万士兵,副将刘麒、刘麟,去救汝州。
只说祝永清一路,行到阳翟,永清对刘家兄弟道:“我想此时汝州被围,危在旦夕。若不能早些抵达,一旦被贼人得了城池,免不了到时又得多费手脚。不如我先率一千轻骑长驱汝州,或斩将杀敌,或助守城池,总之不让他攻下汝州,等二位哥哥到达时,便可从容破敌了,哥哥们觉得如何?”刘麒道:“贤弟既是主将,我等自然听从,只是万事还需小心。”祝永清点头,便领了一千骑兵向汝州疾驰而去。
再说那楚将张寿,率了两万兵马攻打汝州城池。打了两日,宛州那些厢军们已然支撑不住,城池也堪堪将破了。忽见东方烟尘滚滚,一支人马杀来,为首一将,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手持方天画戟,坐下嘶风马,正是那玉山郎祝永清。那张寿不知好歹,见永清人少,便率了一支分队,自己一马当先,向永清杀去。也是楚军连年来手风太顺,遇到的都是些残兵弱将,部下将领难免骄气十足,张寿和祝永清交手不上十合,便被祝永清一画戟刺于马下,又一戟结果了性命。两万贼兵失了主将,六神无主,被祝永清的一千骑兵左冲右突,汝州兵又趁势杀出,阵势已然大乱。杀了半日,刘麒、刘麟兵至,也加入战团厮杀,楚军大败,纷纷抱头鼠窜、四散逃去。祝永清见解了汝州之围,不敢迟疑,教汝州守将收拾残局,便率军向博望坡开去。
却说宛州刘敏,探知陈希真率十万官军前来征剿,自然吃惊。使人将消息火速递给南丰王庆,自己则与手下众将商议,教鲁成、郑捷、顾岑、寇猛四员偏将,率军一万死守方城山;自己带了偏将季三思、倪慑,领三千人马在博望坡扎营,扼住咽喉之地,接应两面;另教偏将韩喆、班泽镇守宛州。
四月七日,陈希真大军抵达方城山,虽昼夜攻打,却并不急于求成,双方于是僵持不下。九日,前方探马却飞报刘敏,说官军两万大军,绕过方城山奔博望而来。那刘敏也算王庆军中颇有谋略者,人称刘智伯,当时听了急报,倒也不慌,对季三思、倪慑道:“官军两万大军前来,我闻那主将祝永清勇冠三军,博望坡必然失守,不如早退。”季三思道:“何不效仿昔日武侯之计,来个火烧博望,以少胜多?”刘敏笑道:“祝永清非痴人,怎能中计?我前日受一位高人指点,胸中已有妙计。你二人前去东面的安林,拣要处掘下数个捕兽陷阱,在里面布上钢针、铁钉、尖石之类,须如此如此。此事勿教全军得知,以免临战之时被祝永清看出破绽。”二人受计而去。
单说祝永清、刘麒、刘麟两万大军向博望杀来。永清道:“贼人料我必先取博望为根本,我偏不走博望,却取道石桥镇,直扑宛州。”刘麒、刘麟大喜。祝永清又命两员偏将谢义、娄彪,乃是那谢德、娄熊的胞弟,率三千人马,前去博望坡之北虚张声势;自己和刘家弟兄则带了大军,绕路石桥,直奔宛州而去。那刘敏、季三思、倪慑,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祝永清前来。却不料那谢义、娄彪所率的官军,只在博望北口摇旗呐喊、虚张声势,两日来始终按兵不动。刘敏心下怀疑,便派出探马回宛州打探消息。过了半日,探马回报紧急军情,说祝永清、刘麒、刘麟大军早一日已绕路抵达宛州城下,第一阵,偏将班泽便被刘麟一锏打死,韩喆因此不敢再战,只死守宛州。
刘敏闻报跌足道:“不想这批官军如此乖猾,无怪强如梁山,最终也难免覆亡。如他果不来攻博望,我计无用矣。”倪慑道:“不如我等此时回援宛州,北面之敌若来追赶,便将他引入陷阱,也许能杀他一员偏将。”刘敏道:“北面敌军中,未必有官军上将,我等纵然得手,亦于事无补;反倒打草惊蛇,让官军此后万事加倍小心。如我等日后欲再施此计,便难上加难了。”季三思道:“难道竟坐视宛州不救?”刘敏道:“前日那位高人指点我,说与官军作战,不必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应以保存实力为上,以斩杀敌军上将为主。如今我已然中了祝永清之计,决不可一错再错。只有先舍弃宛州,等官军打破宛州之后,前来夹攻博望之时,再引官军入安林,或可成功斩杀他一员上将。”季三思、倪慑领命。
却说那祝永清领官军围攻宛州两日不克,刘麒道:“不如我等网开一面,给城内贼军留一条生路,贼人必无心恋战,弃城而走。”刘麟道:“那索性放开南路,教其投山南而去,我却在南面设下伏兵,趁势再劫杀他一阵。”祝永清摇头道:“博望、方城之事未了,还是先稳稳取了宛州再说。不必多此一举,由他去吧。”于是官军让开南面大路,只在东南北三面攻城。
又一日,宛州守将韩喆正在府衙里,与众人商议出逃之事。忽报来了一位先生,说有要事求见,韩喆便教人放入。只见那人眉清目秀,面白须长,手中摇了一把羽扇,赫然便是梁山军师吴用!韩喆惊问道:“先生此时应在云安,却来此何干?”吴用道:“云安军城池一时之间难以攻破,我知官军大举来伐,所以只身来此,助各位一臂之力。这是刘敏将军给诸位的密信。”韩喆看了信,道:“原来刘将军教我等听从先生的号令。”吴用道:“官军放开南门大路,分明是想让我等弃城而去。他好早日得了宛州,再北上去打博望、方城。”韩喆道:“那我偏死守宛州,如何?”吴用道:“非也。宛州早晚必落入官军之手。不如将计就计,撤出宛州以保留实力。待到日后官军深入楚境之时,我却在其后劫烧其粮草、斩杀其将官,岂不胜似在这里等死?”韩喆大喜。吴用道:“话虽如此,仍需提防官军伏兵。”于是楚军只留了一些老兵在东南北三面城楼上虚张声势,大军趁夜整装出南门而去。
祝永清得报,知楚军轻易弃城,倒也吃了一惊,只是来不及多想,先率官军进了宛州。永清道:“我军新得宛州,不能大意,二位哥哥率八千人马,务必死守此地。我领九千人马,前去攻破博望,再北上夹攻方城山。”刘家兄弟应允。祝永清便点了军马,又给谢义、娄彪送出了信鸽,大举向博望杀去。
永清才到博望山,只听得一声炮响,楚军列下阵势,刘敏出马,欠身对祝永清道:“玉山郎闻名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是堂堂的一表人才,名不虚传。”祝永清道:“那贼将休要废话,报上名来。”刘敏道:“宛州刘敏。”永清啐了一口,道:“宛州已为我所有,你怎敢自称宛州刘敏?”刘敏把手一招,季三思出马,道:“敌将可敢来一战?”祝永清冷笑一声,纵马提戟,直取季三思。两人斗了十合,那季三思遮拦不住,拨马便回。倪慑接战,不十合亦败回。永清催动大军,漫山遍野向北面掩杀过去。刘敏率军退回山口,死命抵挡。不期北面远处一声炮响,乃是谢义、娄彪得了信鸽的传报,领军从北面攻来。刘敏见不是头,弃了博望坡,全军向东面安林逃去。
官军得了博望,谢义、娄彪便引军来见祝永清,永清道:“大局为重,我等应速整军去夹攻方城山。”谢义道:“那刘敏也算贼军大将,此时不追,岂不可惜?”祝永清自思:那刘敏乃宛州一带头号贼将,不能擒之,的确可惜,便道:“那便由你两人引军前去追赶刘敏,我自去夹攻方城山。”娄彪道:“若是攻城略地,末将自然可以担当。不过若说擒捉敌将,我二人武艺苦不甚高,纵然胜了贼军,仍难保不被那刘敏逃走。”祝永清骂道:“无能之辈,好似那谢德、娄熊一般。”便亲自率众追击刘敏;同时放出信鸽给陈希真,命谢义、娄彪引六千人马,北上夹攻方城山。
祝永清向东面安林中追出五里,前面大路已尽,只剩下些曲折的山林小路。永清便拣了条尚能跑马的小路继续向东追击,同时将人马分开,教数队步兵沿它路穿山越岭赶去。又行了二三里,只见前面现出一小片空地,刘敏、季三思、倪慑和一队楚军都坐在地上休息。永清大喜,舞动方天画戟,一马当先杀来。怎知前方地面突然塌陷,祝永清马失前蹄,连人带马坠于陷坑之中。
好个祝永清,临危不乱,竟然用画戟撑住阱底,借力翻身跃出陷阱,只是可惜了那匹好马,一声长嘶,被陷阱中的钢针、铁钉、尖石活生生地钉在了下面。那季三思、倪慑却早已双双上马,冲到陷坑前,双枪并举,欲将祝永清刺死在半空之中。永清情急之下不敢多想,在半空中弃了画戟,双手将季三思、倪慑两枝枪抓住,用力朝自己方向扯来。季三思、倪慑二人大惊,连忙弃了手中之枪,免得反被永清拉入陷坑之中。那祝永清复又落下,用双枪刺住陷坑两端泥土,稳稳的停在了陷阱上方。说是迟、那时快,刘敏手下四名弓箭手摘弓搭箭,四箭向祝永清射来,永清无法挡箭,只得松手落回陷阱,站在了那匹马的身上。刘敏再欲行刺时,祝永清的部下已经冲了过来,官军的弓箭手也将箭矢雨点般射来,刘敏长叹一声,只得上马与季三思、倪慑向东逃去。
祝永清虽死里逃生,却不由得心中愤懑,在坑中高声命官军全速追击刘敏,又过于心急,也不等手下用挠钩套索来搭救他,便站在死马身上,使全力向上跳去,欲回到坑外,立即赶去捉拿刘敏报仇。谁知那匹马虽受重创,一时却并未死透,剧痛之下在坑底挣扎,祝永清落下之时,那匹马又吃了一下重击,痛得再度长嘶,后腿正好击中了正欲重新跃起的祝永清大腿上,将他击翻在阱底,头脸、全身都被钢针、铁钉、尖石刺破,幸好不是直接从地面上跌入,钉石刺的不深,没有送了性命。永清愤怒之余,咬牙抽出宝剑,向自己坐骑掷去,正插在它咽喉之上。那马呻吟一声,临死之前又奋力踹了祝永清一蹄,正中祝永清腰间,将他整个人紧贴着阱底,平平地蹭了出去。
不知此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张寿、班泽。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3
第十六回 虎钤阵扬威隆中 祝玉郎逞勇山南
却说玉山郎祝永清坑中遇险,从头到脚,被划了无数道伤痕,已如血人一般。手下兵士忙把挠钩套索扔下,将永清拉出陷阱。他身上本有铠甲防护,受伤并不算重,只是腰上、腿上各中一蹄,疼痛不已,脸上又添了横三纵四,七道深浅伤痕,玉山郎竟成花面虎!不久军兵回报,说刘敏三人率残众逃出安林,向东面去了。祝永清急火攻心,登时昏厥,早被军士包扎了扶上担架,缓缓抬出了安林。
再说方城山北,陈希真得了祝永清的信鸽,便催动大军猛攻方城山。鲁成、郑捷、顾岑、寇猛四个,见官军此次来势甚猛,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山。守了半日,却听得山后人喊马嘶,谢义、娄彪率众从南面杀上。方城山腹背受敌,本已是风雨飘摇,陈希真又仗剑施法,一个狂雷将山寨北门炸的粉碎,官军便潮水般涌入了楚军大营。于是楚军军心离乱,都各自寻路逃窜。顾岑、寇猛正遇召忻夫妇,鲁成、郑捷则被栾氏兄弟拦住去路。八人八马捉对厮杀,战不多时,顾岑被召忻一黄金镋打中腰间而死;寇猛则被高梁飞刀所杀;鲁成、郑捷见不是头,夺路而逃。栾廷玉赶上,一飞锤击中郑捷后心,将其打落马下而死,乱军中单单只走了鲁成。官军得了方城山,陈希真整顿人马,安排下守山军兵,大军便向博望进发。
到了博望坡,众人才知祝永清坠坑受伤,以致容貌尽毁,皆怒。陈希真却道:“那刘敏窜逃,不知所踪。我大军平贼要紧,决不能为一己之私,坏了大事。如今只得全军先去宛州,再商议下一步对策。”众人皆然之。大军将至宛州,刘麒、刘麟亲自出迎,希真教大军屯于城外,众将则入了宛州府衙安顿。
此时希真亲自给祝永清看伤,那祝永清除了容颜不能恢复外,身体倒也无甚大碍,服了陈希真的丹药,又休养了几日,竟然可以重新上马。永清便对希真道:“小婿身子已无大碍,愿随泰山大人前去攻打山南。”希真道:“何不多修养几日,也好替我镇守宛州。”永清道:“人生在世,能为国家征战几次?倘我今日贪图安逸,来日天下太平,却只好在家中后悔了。”希真壮其言,对刘广道:“那宛州便交由襟丈费心了。”刘广允诺。
四月二十日,陈希真升帐,先记下祝永清取宛州首功一件,问众人道:“如今我已得宛州,西京势孤,不知哪位将军愿去攻打?”只见召忻上前道:“你猿臂寨自成一体,不宜拆开。不如西京便由我召村人马前去攻取。”史谷恭道:“西京守将龚端,本事平常;只是那副将奚胜,精通各式阵法,我此去正好斗他一斗。”希真大喜,便拨召忻、高梁、史谷恭、花貂、金庄,率军两万,北上去取西京。又留下刘广一万人马,镇守宛州;真祥麟、范成龙一万人马,在后方押运督促粮草;主力六万人马,大举南下,直奔山南而去。
先不说陈希真统领将佐八员,军马六万,杀奔山南军来。只说南丰王庆,得了刘敏的飞报,知官军大举来伐,忙升殿聚集众将官商议对策。李助道:“宛州危矣,如今只能分三路,去救援山南、荆南、西京了。”王庆道:“宋江去夺云安,也不知胜负如何?”王庆表兄范全道:“前日宋江还递上书信,说云安城池坚厚,他手下兵少且弱,一时间难以攻破,还望大王拨兵相助云云。”王庆跌足对李助道:“都是你心胸偏狭,若一早给足宋江兵马,此时云安军已破,便可调他去抵挡官军了。”范全道:“不如放弃云安,调宋江回来御敌如何?”李助道:“也不好,依我之意,索性另选他将去攻取云安,换宋江回来。”王庆然之。于是李助拨派人马,教骁将縻貹领兵两万,去救山南;上将袁朗领兵两万,去救荆南;都督杜壆领兵两万,去救西京;大将谢宇领兵两万攻打云安军,换宋江回南丰听命。
单说縻貹,领了五员偏将:贺吉、郭矸、陈赟、耿文、薛赞,星夜赶往山南,才到隆中山,已有探马飞报,说陈希真大军破了宛州,大举向山南赶来。贺吉道:“我看这隆中山地势险要,乃是山南门户,不如我等屯兵于此,再教人向山南求援。隆中山一日不失,官军亦奈何不了山南。”縻貹点头,便在隆中山择地势安下营寨,教耿文、薛赞二人,往山南求取援兵。
谁知那个山南的主将、王庆的大舅子段二,本是一个村卤汉,不懂得甚么兵机,得知前日宛州因分兵失利,便对耿文、薛赞二人道:“我这山南城高池深,若倾力守备,谅官军奈何不得,何必分兵去隆中山犯险?”耿、薛苦劝不得,只得返回隆中山报信。縻貹怒道:“我受楚王将令,来救他山南,他反不来援我,着实可恶。”贺吉道:“縻将军不必心急,倘若隆中山因此丧失,他又守不得山南,曲在段二,与将军无干。”縻貹道:“此言甚是,我只拼死守卫隆中山便是。”
再说陈希真大军,水陆并进,已到邓州。祝永清道:“山南西北光化军、谷城一带,西接房、均二州,乃是贼军枢纽之地,可惜贼人见识不高,只有柏仁、张怡二员偏将驻守。不如先行取来,以截断贼人东西联络。”希真道:“贤婿所言极是,不过须防山南贼兵来救。”永清道:“不如于此分兵,一路去取光化军、谷城,一路去防犯山南之军。”希真道:“若论统军,当下只你我二人,不知贤婿愿往何路?”永清道:“光化军、谷城一带地势险要,山地颇多。泰山大人法术精妙,若论突袭敌寨,远胜于我。小婿则愿去山南,与贼人周旋到底,在那里等待泰山大人佳音。”希真点头,便将人马对分,自己领三万人马,将领栾廷玉、栾廷芳、苟桓,去取光化军、谷城,祝永清则领三万人马,将领祝万年、刘麒、刘麟,前往山南。
两军分道扬镳,只说祝永清一路,不多时已逼近隆中山。永清道:“不知三位哥哥有何打算?”祝万年道:“主帅叫我等来此,意在牵制山南贼军,我看不如分兵择守山南军西北诸条要路,以待主帅得胜归来。”永清道:“我却知这隆中山寨,乃是前几日贼人草创而成。不如先全力夺来,免得迁延日久,被贼人将营寨整修得愈发坚固,可就不易攻取了。”万年道:“便依兄弟,只是不知如何破寨?”永清道:“昔日我攻打猿臂寨之时,曾用虎钤阵胜过刘麒哥哥一次,不如今天重施故技,先诈败一阵,将贼军引到此地。我军却暗中分出六路慢慢向两边抄出,剩下军兵则打无数旌旗,扰乱敌军耳目;又在这官军主营设下鹿角、拒马、陷坑,两队弓弩手,阻住贼人前进之路。先由刘家二位哥哥两路夹击,杀他一阵;敌人退却时,我和哥哥两路截出贼人归路,再杀一阵;谢义、娄彪两路却去直取隆中山。我料贼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此阵定然无人能识,如能一战成功,岂不胜过坚守?”万年等三人大喜。
于是永清在隆中山北列下阵势,递出战书。那边縻貹听了祝永清的名,便想起当日乘竹城逃离汴京之时,曾被祝永清一箭射中大腿之事,心中恼怒,便教耿文、薛赞二将紧守山寨,与贺吉、郭矸、陈赟三人,领兵一万五千,下山厮杀。
两军南北列阵,射住阵脚。楚军门旗开处,縻貹出马当先,担开山大斧,单搦祝永清出阵交锋。那祝永清便提了方天画戟,纵马出阵。縻貹见了祝永清,不怒反喜,笑道:“你这小白脸如今竟成了大花脸猫,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永清大怒,催马舞戟直取縻貹,二将抢到垓心,斧戟并举,斗二十回合,胜败不分。官军祝万年、刘麒、刘麟见了,都骤马抢来助战;楚军阵门大开,贺吉、郭矸、陈赟三人,也都冲出,一一捉对厮杀。不久縻貹和祝永清已斗到五十回合之上,永清伤势尚未痊愈,早已觉力气不佳,便拨马向本阵败走。縻貹把斧一摆,楚军倾巢而去,向北掩杀过去。祝万年、刘麒、刘麟见状,都弃了对手,向北逃走。
縻貹大军向北追去,放眼望去,只觉北面官军阵中,乱哄哄打了无数旌旗,他不知是诈,还以为官军退败之余,阵势已乱。不知不觉间便已追到了隆中山北的官军大营,只见前面众官军忽的退入营中,刹那间便踪迹不见,只留下了一地的旗帜。縻貹正疑惑时,身后东西两面号炮连连,刘麒、刘麟各引一军从背后杀出,楚军大乱。贺吉道:“不如先夺了官军大营,再作打算。”縻貹点头,教手下军士冲击官军大营。谁知才破了一重营寨,前队便纷纷坠入营中陷坑,那些陷坑之后,尽是鹿角、拒马,两排弓弩手从后面闪出,将前队楚军尽皆射杀。縻貹见官军大营急切不能攻取,只得命全军掉头,自己一马当先,朝南面死命杀出。
那縻貹果然十分勇猛,刘麒、刘麟都拦他不住,只得放开一条大路,让楚军向隆中山退去。只有后队中楚将郭矸,被刘麒、刘麟复又引军裹住,郭矸苦战二人三十回合,被刘麒一刀刺死,割了首级。縻貹则杀出重围,催军急行,南行了二三里,远远便望见隆中山头火起,心中焦急,前面却杀声四起,祝万年、祝永清率军杀出,拦住去路。
陈赟大怒,舞戟冲出,被祝万年截住。二人两戟齐举,斗到二十回合,祝永清却在阵后突施冷箭,正中陈赟左肩,祝万年瞧准破绽,一戟将陈赟斩于马下,官军气势大振。万年、永清两马两戟当先,率众掩杀过来。贺吉对縻貹道:“想那隆中山已被官军所得,为今之计,只能先逃得性命,日后再行报仇了。”縻貹忿恨不已,却也不敢与官军纠缠,只得拼死向东面官军稀薄处,杀开了一条血路,与贺吉窜逃而去。
万年、永清只好做罢,不多时,刘家兄弟从北面赶来,刘麒手中提了郭矸的首级,对祝永清道:“这厮已被我弟兄二人联手杀死,不知贤弟这边如何?”祝永清道:“我哥哥也斩了一将,只是教那縻貹逃走,甚是可惜。”祝万年道:“那倒也无伤大雅,只是不知那谢义、娄彪二人,此时可否夺了隆中山?”祝永清听了,便派出斥候打探消息,同时传令全军,整兵向隆中山进发。
及到隆中山时,谢义、娄彪早已夺了山寨,在那里恭候永清大军。谢义道:“末将二人遵了将领,埋伏在这山寨左右,只等那縻貹追出,便引军攻打贼寨,果然一举成功,只是乱军之中,走了贼将耿文、薛赞。”永清怒道:“你二人攻取隆中之功,正好与那走失贼将之罪相抵。还不退下,免得碍眼。”谢义、娄彪二人诺诺而退。万年道:“他二人也算立了功勋,兄弟何必如此训斥?”永清道:“哥哥有所不知,他二人的兄长,也就是那谢德、娄熊,昔日曾率众造反,杀死官长,这等人类心胸叵测,务必时时提防。”万年点头。刘麒道:“不想这虎钤阵竟威力如斯!如今得了隆中山,足矣钳制山南之敌了。”永清道:“大丈夫正应该得陇望蜀,不如我等努力再取了山南,也好给主帅一个惊喜。”万年道:“山南城十分坚固,若然笼城决战,我等一时之间恐无胜算。”永清道:“山南东南有一鹿门山,西南有一伏龙山,我假使引兵去取,若山南之敌坐视不救,外围必然尽失,山南便成孤城一座,粮道断绝,早晚必为我所有;若山南之敌出城救援,我便将计就计,攻山是假,攻城是真,只须如此如此,便立时取了那山南城。”万年三人皆大喜。于是祝永清便定下计策、拨派人马,欲夺取山南城池。
单说縻貹、贺吉逃出生天,便收拾败残军马,重整旗鼓,绕路逃回山南城中。段二见縻貹损兵折将而回,骂道:“早便说你自作聪明,不来山南助我守城,却去那隆中山丢脸。如今我大楚颜面尽失,你又来此作甚?来人,与我推出,斩讫来报。”帐下参军左谋谏道:“縻将军乃我大楚少有的勇猛之士,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理应教其将功折罪才是。”段二点头。正好有探马来报,说祝永清分出两军去取鹿门、伏龙二山。左谋道:“虽说山南城高池深,仍不能轻易失了外援,以致困守孤城。”段二道:“那便教縻、贺两人去救,正好将功补过。”縻貹道:“我部下士兵所剩无几,还望段将军襄助。”段二虽不情愿,也只好派偏将阙翥、翁飞领军一万助縻貹救援鹿门山,偏将钱傧、钱仪领军一万助贺吉救援伏龙山。自己则与左谋、水军将领诸能携三万大军镇守山南。
官军中派去攻取鹿门、伏龙二山的,乃是刘麒、刘麟二人。刘家兄弟依了祝永清的计策,探得楚军果然出城救援,便于半路埋伏好,先放縻貹、贺吉两军过去,却引军向山南南门杀来。比及縻貹、贺吉发觉中计、率军回追时,二刘已到山南,立即架飞楼,竖云梯,悉力攻打城池。那段二平日里夸夸其谈,真到了临阵之时,便缩成一团,全仗着左谋来主持守城。刘家兄弟攻了半日,縻貹、贺吉率军杀回,二刘登时腹背受敌,攻城不得,只好回军苦斗。左谋大喜,开城门挥军杀出,将刘麒、刘麟死死围在垓心。二刘教部下结成圆阵,在山南城外死命抵抗,楚军一时不能破阵,便不断从城内调集人手,欲一鼓歼灭官军,擒杀刘麒、刘麟。
玉山郎祝永清果然不出所料,此时已将大军主力在城北集结布阵,备足了攻城的器械。祝永清道:“贼人屡败,对我等早已是恨之入骨。愈是如此,愈急欲斩我上将而后快。我故意教二刘涉险,正是为此。此时山南城北防御必然薄弱,我大军须奋力向前,务要在城南贼军回援之前攻陷城池。”官军领命。祝永清便教人放起号炮,祝万年则亲自击起战鼓,官军如狼似虎的向山南北城扑来。城北楚军骇然,守将诸能一面教人速报段二,一面整军守城。
第一通鼓,官军架起数十云梯,蜂拥而上。结果被楚军将礧石、滚木推下,云梯都被压断,官军死伤无数,只得暂时退下。
第二通鼓,官军又架起数十云梯,后面跟了十数架飞楼,将弓矢骤雨般的射入城中,射杀了城楼上不少楚军,云梯兵趁势而上,眼见得登楼成功。谁知诸能命城楼楚军拿大盾抵挡弓矢,后面的军兵则担了滚油,朝官军头顶上泼下。可怜那些云梯兵被烫的哭天喊地、觅子寻爷,攻势登时被阻;诸能又命弓箭手将火箭纷纷射向那些飞楼,将飞楼一一点燃烧毁,官军只得又退。祝万年道:“不如命人冲到城门之下,将慧娘的钢轮火柜安置在那里,然后开了机括,将城门炸毁,如何?”祝永清道:“哥哥所言极是。”便对谢义、娄彪道:“我军两通鼓不能成功,兵士们气势受挫。你二人当身先士卒,给弟兄们做个样看。”谢义、娄彪无奈何,只得选了一队精兵,都带了钢轮火柜,整装待发。
第三通鼓,官军驱无数云梯、飞楼、穹庐,暴风般的向山南城涌来,一时间杀的是风云变色、日月无光,城上城下尸积如山。谢义、娄彪则趁机突入山南城北门之下,教兵士们将钢轮火柜架好,一一掀动了机括。不料诸能眼尖,命人将大石推到城门之下,将谢义、娄彪的退路封住。谢义、娄彪这队官军,几次好容易翻石而去,都被城上楚军射杀,二人见冲出不得,只能在那里与众军兵抱头痛哭。祝万年道:“何不命人前去救援二将?”祝永清道:“那钢轮火柜不知何时轰炸,若此时救援,势必白白损伤士卒性命。不如索性舍了二将,待到城门轰开之时,我军再冲入山南,如此才能一举成功。”万年只得作罢。永清道:“话虽如此,哥哥且看我本事。”说罢驱马行至城边二十丈远处,弯弓搭箭,觑定诸能,满满一箭正中咽喉,诸能登时死于城上,楚军皆为之变色。
谢义、娄彪察知有变,趁城楼上一片混乱,发一声喊,不顾性命般的向北冲出,才翻过重重乱石,谢义便被城楼上的弓箭手一箭射中脖颈,死于非命。正在此时,只听得一声雷霆震响,山南北门炸裂,门外大石被轰得呼啸般的向城外飞出,将娄彪等一众官军打得脑浆迸裂,都惨死于山南城下。祝永清则催动官军冲向山南城,楚军惊慌混乱之下,不能抵挡,被官军涌入北门,山南就此失守。
万年、永清驱众进入山南,沿城内的一条南北大路向南杀去。只见对面喊杀声起,縻貹一马当先,率楚军从南面杀来。原来段二、左谋得了急报,忙调整阵势,教阙翥、翁飞、钱傧、钱仪四将裹住刘麒、刘麟,放縻貹、贺吉进城,火速援救城北,两军却在城中相遇。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縻貹教贺吉去敌住祝万年,自己则大喝一声,抡了大斧,冲上去砍杀祝永清。两人二次交手,更比前次不同,此次永清无心诈败,縻貹也添了一份必死之心,因此只战了二十余合,便险象环生。好个縻貹,瞧准机会,拼死放过永清刺来的画戟,用力照永清头颅劈去,已然是同归于尽的意思。那祝永清毕竟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之辈,加之战局有利于己,实不愿与縻貹同死。遂扭身变招,将画戟撤回,全力挡了縻貹一斧。却不想用力过猛,腰伤已被牵动,挡过縻貹此斧后,便是一阵剧痛袭来,立时疼得扔了画戟,栽落马下。縻貹大喜,冲上前对准祝永清,抡斧便砍,欲将他首级枭下。
值此千钧一发之时,縻貹却听见耳后风声响起,一颗带刺流星狼牙飞锤呼啸打来,正中大斧之上。縻貹一时拿捏不稳,整支斧都被那狼牙锤弹开。只是那狼牙锤碰了大斧,改为向下飞去,正中祝永清前胸,将胸前护心镜砸个粉碎,又再度弹起,稳稳的落到了永清脸上,狼牙锤余势已衰,便慢慢地从他脸上滚过,落在了祝永清头顶方向的地面之上。
縻貹转身时,见一将提枪赶来,正是那铁棒栾廷玉。原来陈希真去取光化军、谷城,那一带贼兵稀少,楚将柏仁、张怡又无甚本事,遂被官军轻易攻克。乱军之中,柏仁被苟桓一刀砍死、张怡死于栾廷芳刀下。陈希真便教苟桓领五千人马镇守谷城,大军立即向山南赶来。这日正赶到山南城南,见到两军厮杀,希真便催军加入战团,救了刘麒、刘麟。官军添了这支生力,南门外形势登时逆转,楚军大败,阙翥、翁飞夺路而逃,钱傧、钱仪则被二栾杀死。陈希真大军趁势冲入山南南门,沿南北大路向北杀去,这才救了祝永清的性命。
两路官军会合于山南城中,縻貹、贺吉见不是头,都抄小巷出山南西门而走;左谋见大势已去,也紧跟縻貹身后逃去;只有山南主将段二,窜逃时正撞见陈希真,被他一矛刺中大腿,为官军所擒。此战官军共折损兵士五千有余、偏将两员,虽得了山南城,却只能算惨胜了。
本回死亡人物:郑捷、顾岑、寇猛、郭矸、陈赟、谢义、娄彪、诸能、钱傧、钱仪、段二、柏仁、张怡。
笔者按:山南即襄阳。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4
第十七回 史谷恭斗阵败奚胜 寇鬼王驱火迫高梁
单说祝永清再立奇功,勇夺山南。却被縻貹打于马下,堪堪废命。众人来看祝永清时,只见他被狼牙锤碾过颜面,扎出无数孔洞,鲜血满面,躺在那里呻吟。希真细看时,竟发觉永清右眼眼珠被狼牙刺穿,急忙提了真气,封了他的脉络,止了流血,才教随军医士抱走疗伤。过了两日,永清才悠悠醒转,面部已是惨不忍睹,更损了右目,在那里破口大骂縻貹。希真道:“贤婿不可动怒,你且在山南安心休养,荆南由我去取便是了。”说罢教人记了祝永清取山南的功劳,让他留在山南养伤,又将贼将段二当众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于是陈希真召集众将,商量取荆南之事。祝万年道:“这几日,末将命人查探荆南军情。得知贼军上将袁朗,已率军抵达荆南,更有纪山李懹手下猛将马勥、马劲、滕戣、滕戡等人。这五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永清如今受伤,我军将才不足,何不等召忻将军攻打西京归来后,再图荆南?”希真道:“若论勇猛,你祝将军、二刘、二栾亦不逊色于他。”万年道:“平心而论,这王庆比不上梁山宋江。只是昔日剿平梁山之时,我大军战将三十余员,人材济济。如今朝廷兵分四路,人力分散,万事还应小心为上。”希真点头赞道:“你比令弟,灵变不足,沉稳却过之。我虽得了宛州、山南,城池越占越多,却要不断分兵留守,的确不宜冒进。”遂写下奏章,请朝廷派遣官员、军兵,填充宛州、山南、西京、汝州、光化军等处。希真便趁机屯军山南,休养生息,命真祥麟、范成龙速运粮草来此,并派人打探西京战况。
却说那西京楚军守将、王庆的故交龚端,闻官军派召忻、史谷恭前来,便对统军奚胜道:“吾闻那史谷恭深晓太乙壬遁,及游都穿地之术。昔日在召家村,以九宫法坛生擒梁山猛将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十分了得。不如先坚守城池,以待杜壆都督援军,如何?”奚胜道:“龚将军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也精通各式阵法,未必便输于他。何况若龟缩城中,一旦被那史谷恭在城外布下阵势,反于杜壆将军不利。”龚端道:“奚统军万不可大意。”奚胜道:“我便在西京城南布下一座六花阵,看他到底有何等的本事。若史谷恭果真了得,将军便接应我退入城中;若他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将军便率西京兵马出城,与我里应外合,大破官军。”龚端点头道:“也好!终胜过死守不出。”奚胜便点了偏将伍信,布下六花阵以待官军。
再说召忻、高梁、史谷恭、花貂、金庄五人,领两万人马,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北上去取西京。话休絮烦,一日已到西京城南,被奚胜军阻住去路。官军、楚军南北对峙,召忻便与史谷恭登云梯观阵,只见楚军阵势,结三人为小队,合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外方而内圆,大阵包小阵,相附联络。召忻道:“他这阵,莫非是李药师六花阵?”史谷恭点头,道:“正是。”召忻道:“既然如此,还是先生主持破阵。”史谷恭道:“以我胸中所学,破这六花阵易如反掌。只是若贸然破阵,贼军惊惧之下必龟缩西京不出,又平添我一番周折。是以胜之无益,不如从长计较。”召忻道:“先生莫非要趁机赚取西京城池?”史谷恭笑道:“破阵为下,破城为上,如此如此,召兄以为何如?”召忻大喜,道:“何乐而不为。”于是史谷恭挥动令旗,教召忻、高梁各率一军,与自己一军结成天地三才阵,从南向北杀来。
奚胜见状对伍信笑道:“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史谷恭不过如此而已。他操阵虽然纯熟,却不知我这六花阵玄妙,正是那天地三才阵的克星!”便催动六花阵与官军两阵相围。两军刚一冲突,奚胜便将号旗左招右展,楚军依法转动阵图,片刻便将史谷恭一军紧紧围在垓心。史谷恭一军阵势已乱,几次冲突不出;召忻、高梁两军则被楚军拦在东西两端,又不能冲入。奚胜大喜,把旗一招,只听城中一声炮响,龚端率大队楚军杀出,都依了高台上奚胜的令旗,直冲向六花阵阵中,欲将深陷重围的史谷恭一军歼灭。
那知龚端大军刚刚加入战团,东西两端召忻、高梁两军即变为二龙出水阵,走马灯般的将龚端、奚胜两军卷在其中。龚端见了奚胜,问道:“敌军似已将我等困住,怎生是好?”奚胜道:“以少围多、取祸之道也。将军不必理会,先擒了史谷恭,召忻、高梁两军便不攻自破矣。”龚端点头。
怎料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乱军之中,一座飞楼冲天而起,史谷恭端坐飞楼之上,手中拂尘摇动,垓心之中官军本已全无阵势,却忽地各归其位,盾牌在外,弓弩在后,向八方分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阵门,骑兵、枪兵、戟兵伏于其中,俨然便是一座九宫八卦阵!奚胜大惊道:“不想史谷恭竟有阵中结阵的本事,吾不及也!”伍信道:“既然如此,只得依法速破此阵了。”奚胜点头,对龚端道:“将军可引城内这支生力军,看我阵旗,从正东‘生门’杀入,西南‘休门’杀出,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也。”龚端应允。奚胜便将阵旗摇动,龚端一军即从正东“生门”打入八卦阵。史谷恭不慌不忙,待龚端从“生门”杀入,立时将九宫八卦阵变为四门斗底阵,“生门”、“休门”、”开门”皆不知所踪。龚端军顿时进退失据,反被史谷恭驱四门斗底阵冲成数股,队伍全无,已呈束手待毙之势。
奚胜骇然,对伍信道:“史谷恭的手段,吾非不知,却不能为也。这天地三才阵、二龙出水阵、九宫八卦阵、四门斗底阵,皆是寻常之阵,破解之法本不难。” 伍信道:“那统军怕他作甚?”奚胜道:“只是不想蒙阴官军竟如此训练有素!史谷恭、召忻、高梁驱蒙阴军,如臂使指一般,此非十年之功不能为也。我这楚军却皆是一时苟合之辈,教我如何敌得他过?”伍信亦惊。
二人正嗟叹时,北面却一声炮响,高梁一军拔地而起,向西京城而去;召忻一军则变为一字长蛇阵,拦住楚军回城去路。奚胜怒道:“史谷恭欺人太甚,竟欲偷袭我西京城池。谅他区区长蛇之阵,我何惧之有?”正欲驱使六花阵,去破长蛇阵之时,却猛地发觉一事,由不得一口鲜血喷出,险些栽下云梯,幸被伍信拦腰抱住。奚胜惨然道:“班门弄斧、反受其辱。西京之失,皆是因我争强好胜而起,若早日依了龚将军,也不致如今般惨淡收场。”伍信问道:“我六花大阵尚在,回援西京即可,统军却何出此言?”奚胜道:“如鲠在喉,如何调度?我问你,东南大阵如何调向东北;正西大阵又如何调向正北?”伍信向下方细看时,才发觉所有六花阵诸分阵之间要道处,都被一队官军结成圆阵阻住,堂堂六花阵竟被史谷恭于不知不觉间儿戏般破去!
奚胜、伍信如今方知史谷恭能耐,皆后悔不迭。奚胜道:“六花不能驱动,便破不得长蛇阵,救不出龚将军。西京又非小城,城墙绵延数十里,教城内楚军如何尽守? ”伍信道:“不如教楚军不依六花阵法,强攻长蛇阵?”奚胜道:“那便和送死无二。为今之计,只能将六花阵散去,大家各自逃命罢!”于是将云梯周围方阵变为锋矢之阵,与伍信一路,向正西冲突而去。
那厢边高梁一军早已扑到西京城下,架了云梯、飞楼抢攻城池。城内楚军惊慌之下应接不暇,被官军拣防守薄弱之处攀上女墙,继而砍开城门。官军大队一拥而入,得了西京城池!史谷恭却于飞楼之上,见奚胜率向西窜逃离去,便摇动令旗。高梁复引一军从西京城内杀出;召忻也分出一军,与高梁做南北两路,向奚胜军钳去。
那伍信自告奋勇,率一队人马,亲自断后阻截召氏夫妇,不多时便于召忻狭路相逢。两人交马大战,不十合,伍信便被召忻一镋打于马下,脑浆迸裂而死,手下楚军一哄而散。奚胜则趁此一阻,继续向西奔逃;召忻、高梁合为一路,在后面紧追不舍。
忽地西南前方号炮响起,一大队楚军列阵冲杀过来。为首一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挺一条丈八蛇矛,奚胜众人见之大喜。那将命队伍南北分开,让过奚胜军,复又合拢,与召忻、高梁两阵对圆,各把强弓劲弩射住阵脚。召忻出马横镋问道:“来将何人?”那人道:“大楚都督杜壆是也,你莫不是曾大战梁山林教头、鲁大师、武行者的召村庄主召忻?”召忻道:“贼人到有些见识。”杜壆道:“既是如雷贯耳之辈,可敢与我一战?”召忻道:“如此甚好!”便拍马上前,与杜壆矛镋并举,战在一处。
擂鼓呐喊声中,二将如同黑、黄两条巨龙般盘旋飞舞,连斗一百余合,难分胜败,两边军兵都看的呆了。东阵中高梁见夫君战不下杜壆,便拍马斜刺里冲出,拿三把飞刀,“三花盖顶”向杜壆掷去。杜壆情急之下,俯身躲过第一刀,用矛挑开第二刀,却被第三刀将肩头划破。召忻趁势举镋便打,杜壆咬牙架住,拨马败回本阵。西阵里酆泰、卫鹤、卓茂三人大怒,分别舞起两条铁简、大杆刀、狼牙棍,来战召忻。召忻奋黄金镋,力敌三将。高梁恐召忻有失,命花貂、金庄二将助战,自己则亲自提了日月双刀押后。于是两军齐喊,六将捉对,酆泰战召忻、卫鹤战花貂、卓茂战金庄,只见十二条臂膀、二十四只马蹄,轮转厮杀。西阵中,杜壆早扎住了伤口,立马横矛观战。奚胜拍马上前,对杜壆道:“官军暗箭伤人,他既然不仁不义,我又何必客气?”杜壆点头,道:“毒焰鬼王何在?”
杜壆话音刚落,身后便闪出一个道人,状貌粗黑丑恶,一头蓬松短发,顶个铁道冠,穿领绛征袍,坐匹赤炭马。此人名叫寇烕,也是当初助王庆造反的旧人,平日里惯用妖火烧人。当时听了杜壆的话,便拍马上前道:“都督有何吩咐?”奚胜插道:“既然对方暗箭伤人在先,鬼王何不也去教那个召忻尝尝厉害?”寇烕道:“本座的手段,奚统军大可放心。”杜壆道:“且慢。伤他一人是小,赢他全军是大。鬼王何不径去烧他大军?再教奚统军引兵冲出掩杀,我军即可大胜。召忻这里,由我去对付便是。”寇烕、奚胜皆大喜。
于是杜壆晴天霹雳般大喝一声,纵马抢入阵中,如同猛张飞下凡,林教头重生一般,让过卫鹤,只一矛便刺入花貂肋缝,呜呼哀哉。杜壆又向金庄杀去,那金庄料敌不过,拨马转身便走。酆泰见了,便弃了召忻,横里拦住金庄,也是一声大喝,只一简,把金庄打下马来,再加一简,结果了性命。召忻见折了二将,怒火中烧,提马横镋赶来,趁酆泰双简未起,使足力气一镋打去。酆泰急闪不迭,左肩上早着,栽于马下。召忻正欲上前补上一镋时,早有杜壆赶来,挺蛇矛拦下召忻,遂救了酆泰性命。军士便将酆泰抢走,这边卫鹤、卓茂二人复又加入战团。杜壆那枝矛,神出鬼没,与召忻二次交手,却又添了两个臂助,把个召村庄主弄得是遮拦多、攻取少,落了下风。
那厢边,只见寇烕向东南方斜刺冲出,口中喃喃呐呐地念了两句,望正南离位上砍了一剑,从口中喷出火来。片刻间,只见平空地上,腾腾火炽,烈烈烟生,直望官军人马密集处烧将过来,只烧得官军皆抱头鼠窜而走,一时间,死伤不计其数。奚胜见了,便趁势催动一半楚军向东反攻而去。
只有高梁挂念丈夫安危,不顾刀山火海,反向西阵这边冲来,正遇寇烕。高梁也不搭话,一把飞刀便脱手而出。寇烕知那飞刀厉害,不敢大意,捏诀念咒,一口火望东喷来,将飞刀于半空中化为无形。高梁大惊,便不愿与他纠缠,舞动日月双刀,向丈夫那边赶去。那召忻正在苦斗三将,已到了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的境地。却好高梁骤马赶到,起右手从背后一刀,向卓茂砍来。卓茂躲闪不及,被高梁从肩头斜劈下去,分为两段。高梁再起左手,一刀向卫鹤砍去,好在那卫鹤已有所警觉,仓猝之下用大杆刀架住高梁左刀,却吃不住力,被高梁敲落马下,连滚带爬逃了性命。
杜壆不料高梁一介女流,竟然如此勇猛!却来不及多想,只得咬牙力战召忻夫妇二人。正斗间,寇烕从后面赶来,又是一口火喷出,将召忻烧得满身是火,险些坠马。高梁连忙挂了右刀,用左刀架住杜壆蛇矛,一把将丈夫拉上自己战马,向北逃去。杜壆便点了一千骑兵,与寇烕做一路追赶召忻夫妇。又命卫鹤率剩余楚军向东襄助奚胜破敌,酆泰则和时才随奚胜逃来的西京楚军驻守原地。
好个高梁,不愧是女中豪杰!将火球一般的召忻提上自己马背,解下自己身后披风,一面抽打丈夫身上烈焰,一面加鞭催马向北急行。那召忻已被毒火折磨的苦不堪言,好在高梁已将自己身上火焰扑灭,便渐渐清醒过来,对高梁道:“夫人不必管我,自去逃命便是。”高梁道:“今日妾身若救不出夫君,便决不苟活于人世!”召忻垂泪道:“那妖人烈焰凶猛,杜壆那厮又武艺精湛。此时若是被敌人追上,你我二人便都走不脱了。夫人就算看在女儿份上,也要留条性命日后为我报仇。”高梁虽知丈夫所言非虚,无奈他夫妻二人多年情深,实不忍如此便将丈夫弃去。正犹豫间,坐下战马却一声惨嘶,轰然倒地,召忻夫妇双双摔落马下。原来那马时才亦被召忻身上毒火灼伤脊背,又负二人急行了十余里路,已是油尽灯枯,立毙于此。高梁对召忻道:“看来苍天不忍我二人分离,如今妾身便奋死一战,也不枉了你我夫妻一场缘分。”召忻便只能仰天一声长叹了。
杜壆、寇烕等一千骑兵片刻追至,见堆花镜面高梁,孤身一人拦住去路,手挂日月双刀,腰佩飞刀十二口,白衣红花,傲立于荒野之上。杜壆不觉连声赞叹,道:“我看你也是巾帼中的英雄,何必无故赔上性命?不如你夫妇二人降了我大楚,倘日后得了大宋江山,也能做上一镇藩王、王妃。”高梁冷笑道:“王庆贼子已是朝不保夕之流,居然还敢想什么大宋江山。我召家乃是世代名家,岂能和你这等草寇为伍?”杜壆愕然,寇烕却勃然大怒,拍马提剑上前,欲再施毒火烧人。高梁飞刀再度出手,如疾风闪电般刺向寇烕咽喉,寇烕则重施故技,将飞刀熔于半空之中。谁料此次高梁飞刀连环而出,趁寇烕施法之时,又一刀向他坐骑掷去。那寇烕猝不及防,坐下马被飞刀削断左前足,将寇烕掀将下来。
杜壆大惊,骤马疾驱向前。只在此刻,高梁又是三刀出手,那寇烕被摔在地上,一时间不及念动咒语,已是命在顷刻。好在杜壆奋神威,用蛇矛替寇烕挡去两刀,余下一刀正中寇烕右臂之上。杜壆忿然,提矛来战高梁,却听号角声响,见西北方烟尘陡起,一大队人马打了大宋的旗号,卷地杀来。高梁大喜,将余下七把飞刀漫天洒出,六名楚军应刀坠马,只有杜壆堪堪将飞刀躲过。高梁趁此机会,抱了丈夫,拼死向西北方跑去。那支宋军中,也有一支骑兵前来相迎。杜壆不愿功败垂成,提矛追去。宋军中,一将拍马舞刀,疾驰而来,让过高梁,将杜壆出路拦住。那杜壆便大喝一声,奋力挺矛刺去,不料竟被那将挥刀架住。二人连斗三五回合,杜壆急切赢不得那将,又见高梁已经与宋军回合,只得虚晃一矛,回归本阵。
高梁逃至宋军阵前,见为首一将,仪状甚美,声如洪钟般对自己道:“来着莫不是召家村镜面高梁?”高梁点头。那人道:“末将刘锜,奉了朝廷之命,与那位吴玠将军,领大宋泾原路西军两万,前来相助荡平淮西。”高梁道:“多谢两位将军救命之恩。只是敌人妖术凶猛,万不可因他兵少而大意。”刘锜点头拜谢。那高梁从打六花阵起,已累了半日,又受了召忻身上毒火的灼伤,如今得以脱险,大喜之余竟晕倒在地。刘锜忙命人将召忻夫妇救走,便驱宋军向前,列下阵势,与杜壆一千骑兵南北相对。
杜壆知楚军兵少,宋军兵多,唯有仰仗寇烕毒火才能取胜。那寇烕早已咬牙将右臂上飞刀拔去,缠住了伤口,左手提了宝剑,被军士们扶上战马,摇摇晃晃的立于阵前。杜壆道:“鬼王可还支撑的?”寇烕道:“不妨事。若官军中没了高梁这种暗器精准之辈,便是来上数万,本座也全然不惧。”杜壆大喜。寇烕便再次做起法来,熊熊烈焰向宋军卷来。刘锜、吴玠才知高梁所言非虚,率军向北急退。
杜壆挥动蛇矛,与寇烕引楚军向北紧紧追去,谁知才追出一里路,已到洛水河畔。刘锜命官军都逃入浅滩中躲避。那寇烕的毒火烧到水边,便不能向前。吴玠教弓箭手在浅滩之中列阵,反将箭矢雨点般的向楚军射来。可怜楚军一千骑兵,本是乘胜追击,却不料形势突然逆转,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刘锜又引宋军骑兵分两路,从东西两边兜回,冲入楚军残阵之中。寇烕见宋军复又上岸厮杀,心中暗喜,他右臂已被高梁所伤,此时左手持剑,宝剑向南方离位上一砍,头便自然转向了西边,顺势一口火向西喷去,却听到背后东面弓弦声响,颈上早中一箭,栽于马上。正是那以善射闻名的刘锜所为!杜壆见寇烕坠马,大惊之余,急舞蛇矛来救,却被刘锜引宋军骑兵缠住。吴玠早率宋军步兵、弓兵从洛水中杀出。寇烕还在那里挣命,被吴玠赶上,一刀砍成两段。
杜壆知大势已去,凭了一枝蛇矛,死命突出重围,只身一人溜脱了性命。南行十余里,听见东南方尽是人喊马嘶之声,忙驱马向前,见楚军大败,被官军驱赶了,向西四散奔逃。杜壆无奈,只得随众逃去,回合了酆泰一军,向西南熊耳山方向逃走。此时杜壆才知那史谷恭破了六花阵,得了西京城池,乱军中斩杀了西京主将龚端,便率军向西接应召忻夫妇,正与奚胜、卫鹤一军相遇。奚胜那里是史谷恭的对手?只一阵,又被史谷恭杀的大败,奚胜、卫鹤皆死于乱军之中,官军大获全胜。
总计西京一战,官军损伤五千余人,大半倒是坏于寇烕毒火之下;楚军共计五万,却被官军斩杀近两万人,余众不是降服、便是溃散。杜壆、酆泰身旁,只得三千余众,退入熊耳山中。
本回死亡人物:伍信、寇烕、奚胜、龚端、卫鹤、卓茂、花貂、金庄。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4
第十八回 劫粮草吴用设计 中埋伏永清丧身
不说杜壆、酆泰,只说官军得了西京,将两万泾原军、一万五千蒙阴军屯扎于城外,众将齐聚城中。高梁早已醒转,那召忻却被寇烕毒火烧损,自接入西京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史谷恭看了一回,转忧为喜道:“好在嫂夫人搭救的及时,召兄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尚需将养一段时日,淮西之役怕是不能再战了。”高梁这才心安,便转身拜谢刘锜、吴玠活命之恩。刘锜、吴玠急忙还礼,刘锜道:“夫人飒爽英姿,孤身突出敌阵,我二人敬佩还来不及,哪里敢受此大礼?”忽报天使降临,众人急忙出迎。高梁、史谷恭见那天使,竟是在童贯一案中立下大功的高鉴。
原来宋廷四路大军离京之后,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经一番审时度势,向徽宗奏道:“我大宋五十万大军四路齐出,的确可谓声势浩大。但臣以为,兵力尚嫌不足。”徽宗道:“此话怎讲?”张鸣珂道:“初时尚可,但一旦攻下敌人城池,便免不了要分兵分将据守,那时又要深入敌境,难免会顾此失彼,臣深以为忧。尤以淮西一路为甚。”徽宗道:“依卿之意,难道又要添兵?”张鸣珂点头道:“不如从六路西兵中抽调人马,驰援四路大军。”徽宗点头。张鸣珂又保举高鉴为河南府尹,助陈希真安抚西京、汝州、宛州一带百姓,接济陈希真一路大军粮草。是以陈希真求取朝廷援军的使臣尚未抵达汴京,西军援军已至,高鉴也到达西京。而西军诸路经略接了圣旨,商议之下,便派刘锜、吴玠引两万泾原军去援陈希真;姚平仲引两万熙河军去援云天彪;史进、扈成则率四万秦凤军去援张叔夜、种师道。
高梁、史谷恭立即设下酒宴,招待高鉴,并刘锜、吴玠。席间众人问起京中近况,高鉴道:“有一事不得不提,却是那女飞卫果如女诸葛所言,生下一对男女。母子三人,皆平安无事。”高梁大喜。高鉴又道:“陈经略用兵如神,仅仅月余便收复了淮西一半的城池、土地,为四路之首,的确可喜可贺。”史谷恭便打听其它三路战事,高鉴道:“云经略一路与那贼人田虎在壶关鏖战一月有余,不知胜败如何。张、种两路本就路途遥远,战况何如,尚无消息。”史谷恭点头。
高鉴问史谷恭道:“如今陈经略有何打算?”史谷恭道:“陈经略前日还传书于我,教我等打破西京之后,便南下助他攻打荆南。谁知召忻将军受伤不能前行,高梁夫人又必须留此照看。既然高大人来此,在下便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能否成全?”高鉴道:“先生请讲!”史谷恭道:“大人如今是河南府尹,按理应坐镇西京。但形势逼人,不如索性教召氏夫妇镇守西京,大人则前去坐镇宛州,一来,可为陈经略供应粮草,二来,可换出刘广、真祥麟、范成龙三位将军前去助攻荆南。大人意下如何?”高鉴道:“都是为国家出力,何必分什么西京、宛州。高某自然听从先生安排。”史谷恭道:“多谢大人能为大局着想。”又对刘锜、吴玠二将道:“我大军主力南下攻打荆南,南丰之敌难免会有异动,不如请二位将军南下光化军、谷城,退可防王庆南丰之敌,进可攻取均州、房州,待我大军攻下荆南、安南,便可北上决战南丰了。”刘锜、吴玠欣然应允。于是召忻、高梁领高鉴所率半数援军镇守西京;其余半数援军随高鉴镇守宛州;史谷恭所率蒙阴军,刘锜、吴玠所率泾原军则顺路随高鉴一路前往宛州。
哪知诸路军马才到宛州北郊,便有宛州官军来报:“当日宛州贼将刘敏、鲁成、季三思、倪慑、韩喆,不知何时将宛州一带贼兵重新纠集,前几日于路上截住真祥麟、范成龙军马,将从颖昌府运来的粮草焚烧大半后遁去。昨天,贼人整兵攻打宛州,刘广将军出城迎敌,却中了刘敏的伏兵之计,折了不少官军,贼人复又遁去。如今刘广将军只得与真、范两位将军紧守宛州城池,再不敢轻举妄动了。”史谷恭大惊,道:“如此流寇,反倒是我心腹之患了。”众人郁郁不乐,进了宛州,见了刘广、真祥麟、范成龙,便重新商议应付流寇之策。忽报祝永清率五千人马,从山南前来。
众人将祝永清迎入宛州,见他旧伤之上添新伤,又眇了右目,皆心痛不已。那祝永清倒十分豁达,反安慰起众人来,又道:“主帅也得知了宛州贼人之事。我本欲随大军南下荆南,无奈泰山因我伤重,不愿教我阵前厮杀,特派我前来宛州,相助押运督促粮草。”史谷恭大喜,道:“有祝将军在此,刘敏便不足惧了。”便调配人马,仍教刘锜、吴玠前往光化军、谷城,换苟桓回山南;教高鉴仍镇守宛州;祝永清、真祥麟、范成龙引一万猿臂军回颖昌府搬取粮草;自己率一万五千蒙阴军,与刘广一万余猿臂军南下山南。
数日之后,史谷恭、刘广、苟桓先后抵达山南。众将得知陈丽卿添了一对儿女,皆前来向希真祝贺。陈希真道:“能早日平定淮西,才算得上是双喜临门。诸位有何良策去取荆南?”祝万年道:“荆南屏障,纪山也。纪山军猛将如云,召家夫妇又不在此,必是一场苦战。”史谷恭笑道:“在下倒有一计,可以一石二鸟。”陈希真忙道:“先生请讲。”史谷恭道:“纪山军在荆南严阵以待,确如祝将军所言,急切胜他不得。倒不如我等佯攻荆南,暗地里却发兵攻取安德,荆南之敌若置之不理,我便西进攻取东川,进而解云安军罗戬之围。倘若荆南之敌发兵西援安德、东川,那更是求之不得了。”陈希真笑道:“那时我等却早在荆南西进之路上扎在营寨、布下阵势,反客为主了。”史谷恭点头,众将皆喜。于是希真留刘广率一万官军镇守山南,其余将佐八员:陈希真、史谷恭、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刘麒、刘麟、苟桓,领官军近七万,前去攻打荆南。
回头再说祝永清、真祥麟、范成龙三个,也知督促粮草一事紧急,便别了高鉴,率一万官军回颖昌府搬运军粮。到了颖昌府,范成龙对祝永清道:“前次被刘敏那贼所算,折去无数钱粮兵马。依我看,不如今次将计就计,运粮是假,诱敌为真。拼几十车粮草,诱那刘敏来劫烧,却趁机除之,也可报祝兄弟失陷陷坑之仇。”祝永清却对真、范二人道:“运粮兹事体大,决不可视为儿戏。若短缺了主力大军的粮草,致使荆南战事受阻,纵使擒杀十个刘敏,也是功不抵过。”真祥麟道:“祝兄弟果然料事周全。”祝永清道:“如今我兵分五路,每路两千人。一路运送粮草,其余四路于前后左右紧紧保护。沿途多派斥候、探马打探敌情,务要万无一失,安然抵达宛州。”真祥麟、范成龙皆喜。果然一路无事,粮车全数安抵宛州。
高鉴率宛州官军出迎。永清对众人道:“军情紧急,我等须得马不停蹄,将粮草送往山南。”高鉴道:“祝将军此去山南,走陆路,还是走水路?”祝永清道:“沿白河从宛州到山南,一路顺风顺水,不如走水路。”众人赞成。于是祝永清使人飞报山南刘广,教其引山南官军北出隆中山接应粮草,再教高鉴引官军直送出宛州二十里方回。高鉴见祝永清年纪轻轻却如此心细,不由得暗自叹服。
那祝永清,依旧摆出五路大军,沿白河南行,小心翼翼地向山南而去。第二日,押粮大军行至新野附近,前军刚过,却听到中军粮船处一阵喧哗,数艘粮船无故自沉。祝永清忙教官军用箭矢向水底射去,水下却毫无动静。永清只得使了几个精通水性的军士下去打探,许久也不见上来。永清正忿懑时,又有一艘粮船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沉了下去。一人从水探出头来,对祝永清笑道:“玉山郎别来无恙乎?”永清见竟是梁山好汉浪里白条张顺,凛然一惊。众弓弩已将箭矢向他射去。张顺扭身翻回水中,须臾不见,那几个先前下水打探的官军尸首却先后从水底浮出。
祝永清悔道:“早知便教刘家二哥哥来此。如今无人能在水下制住那张顺,水路是走不得了。”只好将前后左右四军召回,忙了好一阵子,把粮草都搬到了岸上。范成龙道:“此次本拟由水路运粮,如今弃舟登岸,一时却哪里去寻车辆?”祝永清道:“可用战马驮粮,军士步行护送,此去山南不过一百里路程,倒也谈不上十分辛苦。”真、范二人领命。官军便又忙了好一阵子,将那些粮草都置于战马背上,才缓缓向南行军。
刚行了十里路,只听四下里人喊马嘶之声,楚军打了刘敏旗号,从四面八方杀来。真祥麟道:“贼人只顾抢夺粮草,兵力势必分散。我军训练有素,倒不必担忧粮草被劫被烧。只是那刘敏乖滑难捉,一旦失手,必又遁去。如此反复在我背后劫烧粮草、滋扰城池。真成心腹之患了。”祝永清心念一动,道:“不如我选一百精骑,趁其不备,全力向那刘敏冲杀过去,能就此擒杀最好。纵然又被他溜走,其阵势必乱,我只盯住刘敏不放,还怕他真能逃到天涯海角不成?”范成龙道:“祝兄弟还是小心为上,千万不可穷追。”永清点头,便教真、范二人结圆阵护住粮草,又从运送粮草军马中选出一百匹精壮良驹,教自己部下善骑者一百人骑了,都拿了大刀,自己则纵马提戟,引这一百骑兵,专拣人多处杀去。果然见刘敏、季三思、倪慑三个在那里指挥楚军与官军厮杀。祝永清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舞戟来战。季三思、倪慑遮拦不住,护住刘敏,向西方逃走。谁知祝永清驱军紧追不舍,楚军慌乱之下,失了阵势,刘敏、季三思、倪慑便落了单。永清大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策马扬鞭向西急追下去。
真祥麟、范成龙遵祝永清之命,结圆阵守卫粮草,果然楚军不能攻入,不久退去。计点人马,损折甚微;粮草除被张顺于白河内凿沉的数船外,亦大体完好。哪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祝永清返回。二人不免心慌,真祥麟便教范成龙就地扎下营寨,以便紧守粮草,自己带了五千步兵,沿祝永清追击方向而去。
祥麟向西追出二十余里,只见四下里一片乱石,一座山岭横在眼前。岭前、岭上不少人马,尽打了楚军旗号。一人催马而出,祥麟视之,赫然便是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那吴用面色平和,对真祥麟道:“昔日梁山别后,今日一见,真将军风采依然,可喜可贺。”真祥麟道:“少在这里啰嗦,我家祝将军何在?”吴用笑道:“你家祝将军干我何事?他偌大个人,难道还真怕走失了不成。”祥麟知问也无益,拍马舞龙舌枪直取吴用。吴用不慌不忙,把手一招,身后一将出马来战真祥麟,却是縻貹的副将贺吉。二将交马三十余合,胜败难分。祥麟见胜不得贺吉,由不得心下焦躁,便在马上发号施令,官军倾巢向楚军杀来。贺吉买了一个破绽,拨马便走,楚军也一并向岭上退去,拣了险要之处,对抗官军。祥麟挥军攻打,被吴用紧紧守住,一时间不能成功。
忽听岭后一阵躁动,似乎也有人马在那里厮杀。祥麟正纳闷时,一枝响箭从岭后射向空中,凄厉之声不绝于耳。祥麟已知祝永清果然受困于此,急忙调动官军,如狼似虎般的向岭上扑来。楚军毕竟乌合,被祥麟引军冲开两个缺口。真祥麟一马当先,杀上岭来,无意间瞧见山路旁乱草丛中,一块石碑之上,镌了“清平岭”三个大字。
祥麟心中一凛,却不及多想,继续催军,择楚军薄弱处冲杀。这时岭后火光冲天,阵阵马嘶之声,凄惨异常。只见无数马匹,尾巴上都被点了火,疯狂般的四面冲突,楚军后阵顿乱。一将跃马而出,手提画杆方天戟,锐不可当,领一队官军,借了火马之势,向真祥麟处杀来。祥麟看那人时,心中大喜,正是玉山郎祝永清!忙教弓箭手开路,急速与祝永清会合。吴用眼见得两股官军即将合流,大惊失色。早有楚将韩喆挺枪去拦截祝永清,却不及三合,便被祝永清刺于马下。吴用仰天长叹道:“如此算计,犹被此人逃出生天。莫非这干雷将真系天神降凡不成?梁山之恨,何日能雪!”
前文已经明言,吴用携张顺深入宛州,先助了刘敏一臂之力,保存宛州楚军主力。此后刘敏军便暗伏于宛州、山南一带荒山野岭之中,一面休养生息,一面却不断召集四方败残楚军。楚军失却山南之后,縻貹便率山南残军,与刘敏大军相会。
縻貹见了吴用,心中却颇为不快,讽道:“吴军师不在云安攻城,却跑来这里,的确悠闲的紧呀!”吴用道:“縻将军有所不知,那云安守将罗戬死守城关,两军已成胶着之势。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留在云安无益。那如现在这般,与将军共谋大事。”縻貹道:“宛州、山南已失,哪来的什么大事?难道你有恢复之策不成?”吴用道:“我问将军,两军交战,究竟城池要紧,还是军马、粮草要紧?”縻貹道:“城池丢了,自然要保存军马、粮草。”吴用微笑不语。縻貹身旁左谋却道:“吴军师莫非教我等放弃恢复宛州、山南城池,却伏于敌后,劫杀官军军马、粮草?”吴用点头道:“这位左军师所言,正是在下所谋算的大事。”刘敏插道:“縻将军,如今我等都是败军之将,有何面目去见大王?倒不如听从吴军师计策,留在这里扰乱官军,也好将功折罪。”縻貹沉吟片刻,忽道:“宋楚交战,吴军师莫非存了渔翁得利之心?”吴用正容道:“我梁山与陈希真、祝永清等人有切齿之仇,大楚于我梁山却有活命之恩。我梁山好汉岂是恩仇不分之辈?”縻貹心下略宽,道:“既如此,縻某便信军师一次。”吴用大喜。
于是楚军整合一处,啸聚了万余人马。趁陈希真大军屯于山南,召忻北攻西京之际,在方城山一带焚烧了真祥麟、范成龙所运粮草,又佯攻宛州,杀败了刘广一阵。不久,陈希真大军南进攻取荆南,却留下祝永清督运粮草。吴用便对众楚将道:“我等得手一次,官军必然有所防范。如今这个祝永清,智勇远胜于刘广,宛州、山南皆失于此人之手,决非易于之辈。”刘敏道:“吴军师如此说,必有良策。”吴用道:“诸位将军中,哪位与那祝玉山有过节?”縻貹道:“祝永清两次遭伤,必深恨在下与刘将军入骨。”吴用道:“縻将军勇猛,祝永清纵然恨你,却不敢轻易追击。不如由刘敏将军去诱他。”刘敏道:“愿闻良策。”吴用道:“他从颖昌运粮至山南,一路上必然异常警觉,我军不能轻动。只有待他将至山南时,才在白河截他。”左谋道:“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军师所言甚是。”吴用道:“白河由宛州流至山南,顺风顺水,他必然由水路运粮。张顺兄弟可敢只身去白河阻击祝永清,教他放弃走水路之念?”张顺道:“军师哥哥放心,张顺决不辱使命。”吴用道:“待他弃舟登岸,运粮疲累之时,我军四面虚张声势,佯作劫烧粮草,再教刘敏将军引诱那祝永清来追。我却设下重重伏兵等他,祝永清一战可擒矣。”
刘敏道:“倘那祝永清乖猾,不肯追赶,抑或率重兵追赶,为之奈何?”吴用道:“我军此战,务必故意力不从心、却锲而不舍。”刘敏道:“此话怎讲?”吴用道:“我军力不从心,故祝永清并无粮草损毁之忧;锲而不舍,却教他不能放松守备。是以此战于双方而言,皆是鸡肋。那祝永清年少轻狂,必不愿只得保守军粮之功,而放任将军离去。但其人智谋不低,又未必敢涉军粮失却之险。是故,我料其必引少许轻骑追杀将军。”左谋道:“轻骑灵动,刘将军危矣。”吴用道:“我为刘将军选上三匹好马,再教季三思、倪慑左右护卫。敌军弃舟登岸,一时之间寻不得车辆。那祝永清心浮气躁,必不肯教人去宛州或山南求取,却贸然用军马驮粮而行。我任其如此般前行十里,再行攻打。如此一来,官军战马必然脱力,如何还能追得上刘将军?”刘敏大喜。吴用又叫縻貹、贺吉率了楚军精锐,于远处埋伏。若祝永清竟不追击,则按兵不动;若祝永清轻出,则于清平岭一带合围永清;若祝永清率重兵而出,则待其远离,全力冲出,尽烧其粮草。自己和鲁成、阙翥、翁飞、耿文、薛赞、韩喆、左谋,等人,在清平岭一带,四面埋伏。众人拜服,皆依计而去。
智多星今番用计,果然功成。祝永清率一百轻骑,追击刘敏、季三思、倪慑,却因战马脱力,一时间无法追上。行至清平岭时,四面呐喊声起。祝永清被縻貹、贺吉拦住归路。永清知縻貹勇猛,不得已率军逃入岭上。楚军四面合围,却被祝永清抢占了一座小山冈,教手下官军伐树木、拣大石,死命据守。由此足足和楚军耗了一个时辰,竟然将援军盼来。
祝永清对众军兵道:“如今援军已至,贼人不欲功亏一篑,势必加倍发狠攻打。这里木石所剩不多,我等决不能坐以待毙。全军听我号令,都将战马弃了,用火石将马尾点燃,冲击楚军阵势。昔日田单火牛阵一战成名,今日也让贼人看看我火马阵的厉害。”众兵得了将令,纷纷将战马牵出。个中却有一个军兵,复姓宇文,单名一个铭字,见祝永清仍不下马,冒死问道:“将军却为何不弃战马。”祝永清蔑道:“我乃军中上将、万金之躯,不比你等小辈,正欲借火马阵突围,如何弃得战马?”宇文铭默然不语。又有一个军士道:“将军容禀,小人这马已跟随小人多年,实不愿教它送命。”祝永清怒道:“军情紧急,你怎敢贱人贵畜?若你当真舍它不得,便随它一路去冲阵吧。”那军士咬牙翻身上马,飞骑冲下山冈,砍翻楚军两个,身中数箭而死。
众官军一阵哗然。祝永清却射出响箭,又催动军兵,将战马马尾一一点燃,再用利刃刺入马股,群马惨嘶声起,四散冲下山冈。祝永清跃马横戟,众军兵步行跟随,拣东面楚军最薄弱处杀出。楚将韩喆来战,被永清所杀。此时永清军与真祥麟的援军,不过隔了一道山梁而已。縻貹眼见得功败垂成,心中忿然,提大斧,砍翻了三匹火马,死命追来。祝永清却已骤马驶入山梁之上,面前阻路楚军已被真祥麟斩杀殆尽,由不得长啸一声,喝道:“吴用、刘敏、縻貹贼子听了。本人天命神授,岂是你等鼠辈所能加害?”舞动手中画戟,吟道:“何如天上月,亘古扬清……”“清”字未落,永清坐下战马惨嘶一声,忽然间癫狂起来,向山梁下直冲而去。
祝永清如坠深渊,骇然之下飞身离座,见那个宇文铭朝自己怒目而视,手中长矛矛尖之上,兀自鲜血淋漓。千钧一发之际,縻貹已经挥大斧,冲破官军步兵残阵,狠命杀到。祝永清着地之余,立足未稳,縻貹三板斧早已卷地砍来。永清使出浑身解数,连挡三斧。不料那宇文铭又是一矛刺来,永清急闪不迭,被长矛刺中大腿。縻貹复又一斧,将永清斜肩砍于山梁之下。那祝玉山身披重甲,縻貹这一斧,犹自砍他不死。永清于半空中,瞥见一颗怪树长于下面山壁之上,便奋力伸手向树干抓去。谁知他独目视物不确,与怪树失之交臂,径直坠下,被一块突石撞得脑浆迸裂,殒命于清平岭上!
本回死亡人物:祝永清、韩喆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6
第十九回 卜吉凶宝镜示警 斗气势二刘失机
玉山郎祝永清殒于清平岭,头石激撞之声满谷皆闻。双方军士霎那间停手,一时间整谷寂静无声。隔了一会,吴用才拨马趋前,对真祥麟道:“真将军快去岭下寻找祝将军的尸首罢,也免得他再受暴尸荒野之苦,死不安宁。你我就此罢手,如何?”祥麟不语。他手下军士劝道:“将军何不立即下令杀了吴用、縻貹,为祝将军报仇。”祥麟默然叹道:“我军士气已沮,战之无益,不如索性退兵罢。”于是双方如约定好一般,从清平岭东西两边缓缓退走。那个宇文铭时才出于激愤,助了楚军一臂之力。此时呆在那里,正不知何去何从。縻貹斧交左手,伸右手将宇文铭拉上自己马背,一并西去。时维大宋宣和四年六月六日。
楚军才退至清平岭西,便响起一片欢腾之声。吴用面朝东面梁山方向跪倒,拜祭了昔日丧于祝永清之手的元阳谷头目擎天铜柱王良。縻貹上前拱手对吴用道:“吴军师神机妙算,替在下报了昔日竹城之上的一箭之仇,縻貹在此谢过军师了。”吴用叹道:“我计策已然失败。能杀得祝永清,实是你縻将军的功劳,更要感谢这位义士。”縻貹点头,对宇文铭道:“不知这位义士尊姓大名?”宇文铭道:“吴军师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军师。我叫做宇文铭,跟随祝永清将军也有七八年了。昔日在猿臂、兖州、蒙阴、梁山与你梁山军交战之时,曾见过军师数面。”吴用笑道:“如此你我倒算故交了。”縻貹问道:“在下却有一事不明,宇文义士既是祝永清的亲兵,却何以反戈一击?”宇文铭道:“死者为尊。虽然事出有因,我却不愿在外人面前再提此事。”縻貹便不再问。吴用却道:“宇文义士便在縻将军麾下,做一名偏将,如何?“宇文铭道:“恩仇已了。我虽然只是一介武夫,却不愿效范疆、张达之流。请恕不能从命。”吴用道:“既如此。我便不强求宇文义士了。”说罢教人牵了一匹快马,又送了宇文铭行路的盘缠。宇文铭别了众人,只身投西去了。
不久,张顺及各处埋伏楚军陆续而至。縻貹道:“今次斩了祝永清,看官军还能使何人运送粮草。”吴用道:“縻将军切勿大意。清平岭一役,官军必然深恨我等,早晚会前来报仇。今后倒要想想如何保存这支军马了。”刘敏道:“陈希真大军深入荆南,史谷恭又随军而去。祝永清之外,余者皆不足惧。”吴用道:“我也不忧他处,只是光化军、谷城,现有西军刘锜、吴玠坐镇,不知深浅,不可不防。”左谋道:“我军游走于荒山野岭之间,官军纵然兵强马壮,却寻我不到,能奈我何?”吴用点头道:“的确不必多想,我等先休整半月,静观其变。”
果然不及十日,有哨探回报吴用。说泾原军人不解甲、马不解鞍,分出一半人马,由刘锜率了,八日前便攻取了均州,斩了守将丘翔、方翰。又分兵进驻武当山扼住南丰东来之路。如今正与吴玠从东北两面,合取房州房山寨。众楚将皆惊,縻貹道:“老国丈段太公身在房山,我等如何坐视不理?”吴用道:“房州军力如何?”刘敏道:“房州主将,乃是王庆的舅子段五,此人无勇无谋,不足为道。只他麾下有一员勇将舒继明,使一条镔铁铩,弓马俱佳,或可抵挡刘锜、吴玠。”吴用叹道:“依我本意,必留存实力,在此地拦截官军粮道,教其不能安心攻楚。房州得失,本非大事。”左谋道:“我等失却宛州、山南之罪在先,若今次坐视房州不救,致使太公有失。便无面目再见大王了。”吴用道:“也罢。只是我先存了坐视不救之心,今番救援房州,你等还愿听我谋划么?”縻貹道:“军师计斩祝永清,其心已明。在下愿听军师调遣。”刘敏等众将亦附和。吴用便拨左谋、阙翥、翁飞率三千人马,佯攻均州、武当,滋扰刘锜;刘敏、季三思、倪慑率三千人马,佯攻光化军、谷城,滋扰吴玠。自己与縻貹、张顺、贺吉、鲁成、耿文、薛赞率七千人马,驰援房州。
再说那日真祥麟引官军退至清平岭东,教人在岭下乱石之中,寻得了祝永清的尸首。不久范成龙也得知噩耗,轻骑赶到。此时正值盛夏,尸体无法存留。二人只得哭了一场,将祝永清葬于清平岭侧。于是真祥麟、范成龙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前去山南刘广处求取车辆,一面率军押了粮草缓缓南行。此一回再无楚军来扰,不日粮草便安抵山南。
刘广已知祝永清阵亡一事,悲痛之余,对真、范二人道:“我看此事还是不好教主帅得知。他翁婿情意深厚,得此噩耗必然心乱,反不利我大军平定南方三镇了。”范成龙道:“话虽如此,只是我与真将军尚需南下荆南前线,运送军粮。到时军兵们人多口杂,难免不传了出去。”刘广道:“二位将军有所不知,前日西军刘锜、吴玠二将,已率部西去攻取均、房二州了。我寻思,西军倾巢而出,后方空虚。吴用那厮若不救房州,必从后骚扰光化军、谷城。不如二位将军引这枝运粮军前往谷城,襄助西军。至于粮草,我命本部继续南下押运便是了。”真、范二人应允,遂率军西去。
须知这世上并无不透风之墙,何况是此等众目睽睽之事。或快或慢,不过半月间,该知晓的人便都知晓了。
千里之外,东京陈希真府前,陈丽卿一身缟素,内衬锁子黄金甲,头戴白花,手中倒提梨花古定枪,胯下悬青錞剑,宝雕弓,坐下穿云电。枪头红缨早已换成白缨,正欲千里去淮西寻仇。尉迟大娘劝道:“小姐分娩才及两月,身子尚亏,如何上得战场?”陈丽卿道:“纵然不杀贼雪恨,丈夫客死他乡,也总要去他坟前祭奠。大娘不必劝我,替我好生照看金兴和云儿便是。”尉迟大娘道:“那便教桂花他们四个相伴,也好有个照应。”丽卿道:“我骑这匹穿云电,两日便可抵达淮西,若带上他们,反添掣肘。”尉迟大娘无法再劝。却听到马嘶之声,只见召忻、高梁之女召风儿提了风火棍,骑一匹良驹,上前对陈丽卿道:“我父西京养病,做女儿的正应前去探视。姨娘既要西去,可否稍绕些路,将风儿带到西京?”丽卿初丧至亲,愈加深明此情,欣然应允。于是二人出汴京往西京而去。
却说那陈希真南下,果然不与纪山军交战,却走荆门,在当阳布下大阵,守株待兔。又命栾廷玉、栾廷芳、苟桓,引三万官军,西去急袭安德。谁知纪山军未至,噩耗先来。祝万年闻报立时晕倒,刘家兄弟抱头痛哭。时陈希真正在内帐中对镜炼气,隐隐听得永清阵亡信报,登时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乾元镜之上。却见乾元镜之中现出异变,希真凝神看时,只见一个浑身血污、披头散发之人,立在镜中,看眉目依稀便是祝永清。其后又有两个血人,却看不分晓。再后,隐约间似又有数个披发浴血之人。希真大惊,自思道:我众将三十六数,乃是天上雷部神将下凡,往日征剿梁山,不曾折了一个。今日永清先亡,莫非此次四方征战,还要损折我诸多雷将?思及此处,心中不觉凛然,却又不敢与众将言明。
于是全军举哀三日。希真身体不适,便由史谷恭暂代军务。一夜,史谷恭听见外面营中有喧杂之声,忙披衣出帐观看。只见十二个军士,都被捆在那里,刘麟拿了皮鞭,一一照死里抽打。史谷恭忙问何事。刘麟道:“祝永清兄弟尸骨未寒,全军都应哀悼。怎知这几个狗男女竟然不思进取,深夜在营中欢笑。”史谷恭劝道:“军中苦闷,偶尔欢颜,也是人之常情。小刘将军还是看我薄面,饶恕他们这次。”刘麟只得做罢。史谷恭教人解开绳索,问道:“你等却是何人麾下小卒?”那些军汉禀道:“打宛州、山南时,小人们都在祝永清将军麾下。前日祝将军调去运粮,小人们才被编在这里。”史谷恭点头,教他们回帐去了。遂轻叹道:“自梁山归来,侍功而骄,暴而无恩。献计决河水害民于前,携私暗算部将、轻蔑士卒于后。虽韬略过人、勇冠三军,如何不亡!”
数日后,斥候来报,果然荆南楚军得了官军袭取安德的警报,再也按捺不住。商议之下,由李懹率纪山军二万,携猛将马勥、马劲、滕戣、滕戡,攻打当阳官军大营,上将袁朗率军二万,驰援安德。荆南主将梁永镇守城池。史谷恭大喜,便命刘麒、刘麟分两军于左右反抄敌军后路,自己在当阳背沮水列阵,静待李懹大军。
那李懹乃是李助之侄,荆南人。当日率军行至当阳沮水,与史谷恭两阵对圆。官军阵中祝万年对史谷恭道:“丧弟之痛难消,愿请缨一战。”史谷恭点头。万年提方天画戟,抢先出阵。楚军阵中滕戣见了,舞三尖两刃刀来迎。两将交马,激战三十回合。祝万年恨楚军入骨,此战勇猛异常。楚将滕戡见哥哥战不下祝万年,舞一条虎眼竹节钢鞭,与滕戣双战万年。史谷恭恐万年有失,命军士于阵中放起号炮。刘麒、刘麟两军,从楚军后方左右杀来。
官军起两路伏兵,李懹见了,便对马勥、马劲道:“史谷恭背水列阵,或欲效昔日韩信破赵、背水一战,先破了我军气势,再以背后两军阻截我军归路,聚而歼之。”马勥道:“不如掉过头,先击溃后面两路伏兵?”李懹道:“不必。史谷恭此举,乃寻死之道也。我纪山军皆勇猛之士,远非昔日赵军可比。何况他仰仗背后有两支援军,如何能舍生忘死,与我军决死一战?”遂不顾身后刘麒、刘麟两军,指挥全军向史谷恭军扑去。祝万年正苦战滕戣、滕戡二人,见敌军倾巢而出,忙卖个破绽,倒拖画戟,飞马败回。官军果挡不住纪山军悍勇,且战且退,直被逼至沮水河边。
孰料史谷恭早有备在先,教军士备足各式弓矢,水军都带了刘慧娘的捍水橐籥。须臾便在沮水之上搭成一座浮桥,官军皆登上浮桥之上。史谷恭在后面摇动令旗,捍水橐籥所搭浮桥竟变化为一座浮岛,官军弓弩手列阵于其上,将乱箭如飞蝗骤雨一般向纪山军射来。纪山军措手不及,又无法渡水登上浮岛,一时间死伤无数。忙了好一阵子,李懹才将盾牌手调集于前,拦住官军弓矢,又将己方弓弩手列于其后,反射官军。哪知捍水橐籥复又变岛为桥,助官军渡至沮水西岸。只在这时,刘麒、刘麟两军从背后杀至。沮水一线已被史谷恭仗捍水橐籥阻住,纪山军进退两难,反被逼入绝境。二刘见史谷恭计策成功,兴高采烈,长驱直进,驱动官军掩杀过来。
却不想这纪山军乃是楚军最精锐者,勇猛犹胜王庆之南丰禁军,远非官军之前所遇楚军能比。李懹见腹背受敌,局势已危如累卵,便对马勥、马劲道:“事已至此,何不破釜沉舟,与官军同归于尽!”马勥闷哼一声,拨马向前,将周身衣甲尽皆除去,赤身挥舞大砍刀,晴天霹雳般大吼一声:“解甲!”于是纪山军将佐、军兵,自马劲、滕戣、滕戡起,皆将甲胄褪去,又弃了弓矢、盾牌。李懹一声号令,纪山军皆不避生死,漫山遍野向刘麒、刘麟两军努力杀去。官军本占胜势,怎知纪山军骁勇如此,尽皆骇然。两军相遇,纪山军勇不可挡,抢阵而入,一时间刘麒、刘麟两军前队被砍伤砍死者,不计其数。
刘麒、刘麟皆未及而立之年,若论临阵统兵,及不上栾廷玉、苟桓这般老成之人,又不比祝永清般饱读兵书、年少有为。昔日山南一战,二刘被楚军围困于山南城南,无路可逃,困兽犹斗之下,尚能放手一搏。今次,二刘本来受计合围纪山军,全无赴死之心,哪想如今纪山军竟卸甲敢死而进?刘麒慌乱之下,不知所措,不觉胯下已湿,急忙下令撤军。军令一出,军心顷刻瓦解,整军立时如鸟兽散!
李懹见刘麒军崩溃,只命滕戣引一众纪山军追击。自己却反与猛将马勥、马劲、滕戡,驱余下纪山军,向刘麟军掩杀过去。刘麟见哥子一军溃散,楚军不去倾力追赶,竟向自己一军杀来。登时心胆俱裂,几乎落马,左手锏竟脱手坠于地上。主将尚且如此,教军士们如何压住阵脚?马勥、马劲、滕戡三将身先士卒,破阵而入。刘麟见不是头,拨马便走,却被滕戡窥见,舞动钢鞭,追至刘麟身后。那刘麟本非庸手,无奈此时神丧色沮,早已无心恋战,只顾催马窜逃。
却说滕戣一众批亢捣虚,如决堤山洪般涌入刘麒军中。官军怯惧之下,自相践踏,惨死者不计其数。刘麒匹马一人,向南落荒而逃,滕戣见了,便抡三尖两刃刀,在其后紧追不舍。二人两马一前一后奔出十里,刘麒见急切脱不得身,只得咬牙与滕戣决战。二人都使三尖两刃刀,是以都谙习对方武艺路数,二十回合,战成平手。早有一众纪山军骑兵赶至,刘麒大惊,夺路而走,却被一个骑兵舞刀拦住。那骑兵本领稀松平常,不及一合,被刘麒抢入,一刀刺入腹中。孰知纪山军无怯懦之辈,那骑兵虽受必死之伤,双手却全力将刘麒的三尖两刃刀死死攥住。刘麒急挣不出,只得空手逃走。至一片树林之中,被滕戣追上。那滕戣料稳操胜券,大意之下,一刀砍中一颗老树,一时不能拔出。刘麒得此良机,侥幸逃出生天。
再说滕戡追击刘麟,一路向北且追且战。刘麟失却一锏,以单锏对战滕戡单鞭,已无胜算。二人直追至长坂桥头。刘麟见沮水横在面前,心中暗喜。不从长坂桥上走,反行至桥东河边,将战马立定。见那滕戡依然紧追不舍,便使足全力,将右手锏隔空打去。滕戡料不到刘麟竟敢将贴身兵器掷出,急躲时,那条锏堪堪从头上飞过,正中身后一颗小树之上,小树从中而折。刘麟正欲借此一阻跳水逃生。谁知滕戡险些着了道,气愤填膺,将手中虎眼竹节钢鞭,也隔空向那边打去,却不打刘麟,偏偏打他坐骑。刘麟坐下马一声惨嘶,两只前腿齐折,将刘麟掀落于沮水之中。刘麟蛟龙入海,本来再无羁绊,却不想受了时才一惊后,周身痉挛,便如同失了水性一般,未几便沉入水底。幸好此处沮水河岸甚高,滕戡又不识水性,不能下水捉拿刘麟,他又心念大军战事,不愿久留,只得懊恨而返。
沮水之上,史谷恭见刘麒、刘麟两万之众,须臾化为乌有,仰天叹道:“纪山军真劲旅也!我计非不妙,奈何!虽然如此,若二刘能临危不乱,仍可力挽狂澜。所用非人,我之过也。”祝万年道:“何不率众渡回沮水东岸,以求反败为胜?”史谷恭道:“纪山军已获全胜,若就此退去,我军无能为也。只能祈求李懹贪心不足,我尚有亡羊补牢之机。”祝万年道:“既是这般说,便请军师下令。”史谷恭道:“二刘失机,我军气势已沮。我虽有良策,却无如马勥、马劲、滕戣、滕戡般敢死之将,故不能用。”祝万年忿然道:“弟仇未报,万年决不敢有半点倦怠。愿于此立下军令状。”史谷恭道:“壮哉!我欲以箭阵破敌。此处皆是我蒙阴军兵,操阵原本纯熟。只恐敌军气盛,我军气馁,阵法变换之时难免有失。将军须如此如此。此战成败,全看将军胆气了。”万年慷慨受计。于是官军借捍水橐籥返回沮水东岸,列阵向纪山军逼去。
纪山军大破刘麒、刘麟,气势如日中天。李懹却远远望见史谷恭、祝万年不退反进,竟率军步步逼近而来,遂对马勥、马劲道:“敌军自寻死路,何不携大胜之势,再破了这支官军。如此不仅荆南可保,亦可乘胜收复我大楚失地了。”二马然之。纪山军依旧赤膊上阵,向西狠命杀回。
史谷恭见此,便命官军原地停住,盾牌兵列阵于前,其后四排弓弩手一一搭好箭矢。更有一样,便是昔日刘慧娘所创的新法连弩,此法一弩发九矢,可连射八弩七十二矢,狠辣无比。史谷恭对众军兵道:“敌军赤膊上阵,志在迅速抢入我军阵中。此时敌军勇猛无匹,一旦短兵相接,我军必败。是故必先以箭矢阻杀敌军,教其胆落;再行反戈一击,可得全胜。”又道:“时才于沮水,我军大小箭矢已然耗损过半。若不待敌军逼近我阵,便用箭矢阻敌。一来浪费箭矢、伤敌不多;二来敌军或可从容变阵,或可就此退却。是以必须待到敌军迫近,骑虎难下之时。一声号炮响,盾牌军退,第一排弓弩手射杀突前敌军;二声号炮响,第一排弓弩手退后备箭,第二排弓弩手射杀突前敌军;三声号炮响,第二排弓弩手退后备箭,第三排弓弩手射杀突前敌军;如此反复,直至我军箭矢尽数射完。一箭杀一人,敌军纵然是天兵天将,也不能不生退却之心。此战成败,全在于箭阵连接紧密,不教敌军有短兵相接之机。”众军兵接令布阵。
不久纪山军漫山遍野而来,官军将士皆有惧色,阵脚已乱。祝万年遂翻身下马,大喝道:“我身为上将,却愿率先死于此处。”便只身出阵五十步横戟立定,怒目向前。众军兵见万年如此,士气复又振作。纪山军片刻已至官军五十丈处,祝万年岿然不动。比及四十丈、三十丈处时,犹然伫立。官军将士见他如此,都平添了一份胆气,阵势渐渐归于齐整。及至纪山军杀至十五丈远时,官军阵后号炮声响起,前排官军皆匍匐退去。露出一排弓弩手,其间夹杂着不少新法连弩,箭矢如流星掣电一般向纪山军射来。纪山军皆无衣甲蔽体,顷刻间死伤枕藉。祝万年孤身在前,免不得被弩箭误伤。身被两箭,乱军中逃回本阵。
号炮接连响起,每响一次,便有一排纪山军兵应弦而倒。纪山军携大胜刘麒、刘麟之威,汹汹而来。却骤然遭此强阻,先前解甲一搏的气势,已被遏止。李懹急忙下令退兵。祝万年见机不可失,背上所中箭矢尚不及除去,便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率敢死之士反攻纪山军。形势登时逆转,纪山军败军之势,不再言勇,向东面溃退而去。史谷恭、祝万年正欲率军于后追赶时,却有纪山军滕戣、滕戡两队人马,从左右复又杀回。史谷恭道:“穷寇莫追。今日之势,若再纠缠下去,我等不过惨胜而已。不如就此作罢,待日后从长计议。”祝万年只得应允。史谷恭便教军士们收集地下箭矢,依阵慢慢退回。
李懹、马勥、马劲、滕戣、滕戡会于一处,李懹垂头丧气道:“贪心不足,以致画蛇添足,不如早退。”四将点头。便由滕戣、滕戡押后,其余军士一路收缴官军尸身上铠甲以为己用,返回荆南。
本回死亡人物:丘翔、方翰
笔者按:荆南即江陵;安德本书设为夷陵。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7
第二十回 及时雨力斩祝将军 船火儿计擒史书记
不说李懹等纪山军人马安抵荆南,只说史谷恭、祝万年率了大战沮水的官军,渡回西岸,整军回返当阳大营时,却远远的望见主营方向冲天火起,二人皆惊。史谷恭道:“难道主营粮草有失?果然如此,荡平荆南,必又迁延时日了。”祝万年道:“主营由主帅亲自镇守,想必无事。”史谷恭道:“令弟事后,主帅心绪一直不宁,难免有损道术。况且若当真无事,何以起了这般大火?”祝万年点头。于是二人催军向主营方向急行。及至当阳大营时,只见营中尸横遍地、一片狼籍,两座粮仓早已被点燃,在那里刮刮杂杂的烧着。史、祝二人正惶惑时,营后一声炮响,无数军兵,打了楚军旗号,蜂拥而出,为首一人,面黑身矮,眇了左目,却是梁山中坐头把交椅的天魁星呼保义宋公明。左手一人,乃是入云龙公孙胜;右手一人,面皮白净,银盔银甲,手提一杆白缨大槊,万年却不认识。宋江背后又有数名梁山好汉,万年认得乃是黄信、燕顺、欧鹏、鲍旭一干好汉。
宋江在马上欠身道:“史先生,祝将军,二位别来无恙。”祝万年怒道:“瞎眼贼,我主帅何在?”宋江笑道:“想那厮早已束手就擒了。”史谷恭见那公孙胜头发披散,面如淡金,心中一凛,对祝万年道:“看情形,主帅必曾与那妖道在此斗法。如今妖道尚存,主帅危矣。”祝万年咬了咬牙,对宋江道:“也罢。当日在东京走了你等这群贼寇,教往日功劳付诸流水。今日你等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正好一并擒了,献与圣上。”宋江道:“你这厮恁的张狂,也不知今日,究竟是谁擒得谁?”两边皆有怒气,不需多言,便战在一处。
却知官军在沮水与纪山军大战一场,已是强弩之末。今次交战,几趟冲锋下来,便已精疲力竭,顿时落入下风。幸得祝万年勇猛,史谷恭指挥调度得当,官军才得以勉力支撑。又厮杀了大半个时辰,官军力尽,史谷恭见形势危机,唯有借捍水橐籥退回沮水东岸据守一途。便依靠精妙阵法,率官军向东且战且退。不多时,官军已平安退至沮水河边,便依次向东岸退去。祝万年则亲自断后,拦截楚军。
宋江见了,对公孙胜和那位银甲将道:“若官军全数渡河成功,今番谋算,便是竹篮打水。不如由我亲自去诱那祝万年来追,或可斩他一将。谢将军和公孙贤弟速速整军,务必瞧准机会,一面截断祝万年归路,一面将史谷恭阻于沮水之上。”公孙胜道:“哥哥何必冒险?”宋江道:“那些人与我梁山皆有不共戴天之仇,杀得一个便少一个,贤弟勿要再言。”便带了黄信、燕顺、欧鹏三将,向东南方向冲去。祝万年今次见了宋江,本就勾起无数往事,心中悲愤。此时见宋江数骑离了楚军大队,起了一个念头,不顾史谷恭将令,孤身一人,舍生忘死般向宋江冲来。史谷恭大惊,楚军却早分兵两路,一路将万年归路截断,另一路则奋力冲击岸边官军。官军大半早已退至沮水之上,剩下岸上小半官军,一时间挡不住楚军猛冲,慌乱之下,只得纷纷逃上捍水橐籥。公孙胜见得了沮水西岸,便命楚军盾牌手、弓弩手,把住岸边,不让官军登岸。
那边祝万年一人一马,追出一里有余。宋江见祝万年已远离官军大队,不能回返。便调转马头,迎住祝万年。祝万年一心要杀宋江,也不停马,大喊一声:“瞎眼贼,还不束手就擒!”提戟便向宋江杀来。摩云金翅欧鹏见了,拍马挺抢,截住祝万年大战。二人枪来戟往,连战二十余合。万年虽已鏖战半日,气力衰竭,手中戟却仍如游龙一般灵动,欧鹏数次险象环生,枪法已乱。万年兴起,长笑道:“我虽力竭,这戟仍如在温侯吕布手中一般。只可惜你那枝枪,却不在张翼德手中。”锦毛虎燕顺在旁,怒道:“休要夸口,我这刀也不是关二爷手中那把,却仍要取你性命。”骤马提朴刀,与欧鹏双战祝万年。三匹马丁字般又厮杀了二十余合,万年仍游刃有余,翻腾于二人之间,稳占上风。镇三山黄信在旁对宋江道:“既然他自比吕布,我便再添上一把剑,却不输于昔日刘皇叔那对雌雄。”便舞动丧门剑,与燕顺、欧鹏两个,摆出三英战吕布之势,与祝万年转灯般厮杀。
那位谢将军却驱动半数楚军,向祝万年方向涌去。史谷恭在沮水之上,心急如焚,便对众军兵道:“万年将军时才身先士卒,我等方能杀败纪山雄军。如今他深陷阵中,危在旦夕,我等焉能不救?”官军中,倒也有血勇之辈,都发生喊,奋力往西岸杀回。公孙胜便命岸上楚军乱箭齐发,官军虽亦有强弓劲弩,却守御有余,反击不足。偶有悍勇之流登岸成功,却都被鲍旭率精悍楚军,复又砍翻于沮水之上。史谷恭已知今日败局已定,仰天叹道:“自谓智计无双,却漏算了这支人马,真个愧对世人了。”只得下令退军。怎知行至中流,脚下便摇晃起来,水里钻出一个人,捉住史谷恭双脚,扑通一声,把他拖下水去,水上官军登时大乱。幸好在这支蒙阴军平日训练有素,乱而不溃,眼见得救不得史谷恭,便都依阵返回沮水东岸,按史谷恭旧法结阵固守。此时水下那人早将史谷恭擒至沮水西岸,正是梁山好汉船火儿张横!公孙胜见擒了史谷恭,心中狂喜,不愿再冒险强攻沮水,立即率军东返。官军失了史谷恭,倒也不敢追击。
那边祝万年已与黄信、燕顺、欧鹏三个地煞好汉战到百回合之上,犹然胜负不分。谢将军、公孙胜两路楚军纷纷赶至。公孙胜对宋江道:“哥哥何不教人放乱箭,结果了这厮性命?”宋江道:“弟兄们恨他入骨,今日之势,祝万年已然插翅难飞。不如索性教弟兄们和他杀个痛快。”祝万年苦战之下,却骤见史谷恭已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旁,情急之下,在沮水大战纪山军的两处箭伤先后迸裂,登时血流不止。他知今日已不能免,叹道:“兄弟黄泉路上未远,做哥哥这就前来相陪。”仗一口气,将画戟舞得密不透风,勉力抵挡三个好汉枪、刀、剑三般兵器。
正在此时,西南号角之声响起,一支官军鼓噪而来,为首两将,一个提一枝五指开锋浑铁枪,一个擎凝霜飞雪日月双刀,正是栾廷玉、栾廷芳兄弟二人。公孙胜便对宋江道:“哥哥莫再犹豫,速速斩杀祝万年,以免夜长梦多。”宋江点头,便命张横、鲍旭两员步将助战,同时挥动大军,蜂拥般向西南杀去。那位谢将军却早已拍马舞槊,冲到阵前。栾廷芳见徒弟祝万年命在旦夕,狠命来救,与那位谢将军狭路相逢。二人刀槊相交,栾廷芳方知此人本事,决不在自己之下,喝问道:“你是何人?”那将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淮西大将谢宇是也。”栾廷芳哼一声,舞刀与谢宇战在一处。
栾廷玉却绕过谢、栾二人,骤马挺枪去救万年。那边张横、鲍旭已至,燕顺、欧鹏两个会意,便抛了祝万年,拨马去阻截栾廷玉。祝万年一时间被黄信缠住,不防张横、鲍旭二个生力,左右抢入,刀剑并举,将万年战马砍翻。栾廷玉被燕顺、欧鹏拦住,他知万年命悬一线,也不搭话,使出平生本事,催马向燕顺、欧鹏两马之间急冲,同时将五指开锋枪左右摆动。二人与祝万年打了半日,力气不佳,又料不到栾廷玉今番如此凶悍,双双肩头中枪,栽于马下。
那祝万年撞下马来,右腿断折,却不愿就死,咬牙将画戟向张横、鲍旭两人掷去。二人急躲时,黄信却挥动丧门剑,向祝万年头上砍去。祝万年已无兵刃防身,眼见得死于非命之时,栾廷玉飞锤早到,正中黄信右腕,丧门剑落于地上。栾廷玉便来抢祝万年,却不防斜刺里一骑飞奔而入,抡朴刀从祝万年肩头砍入,直至腰间。祝万年遂跌落尘埃,死于沮水河畔。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哪来的什么万年永清?
栾廷玉看那人时,竟是及时雨宋公明。那宋江武艺本来低微,却为报昔日深仇,凭了一番血勇,一击成功。栾廷玉大怒,便举枪奋力向宋江刺去。宋江本事平常,如何躲避?枪如风驰电掣般,刹那间已到宋江咽喉之前。
遥想当年,兖州大战之时。宋江吃陈丽卿一记暗算,险些被弓箭射穿咽喉,幸得镇三山黄信警觉,刀挑羽箭,救了宋江一命,却也折损了他一只左目。今日栾廷玉枪如迅雷般呼啸而来,黄信虽仍在旁,时才却被伤了右腕,又无兵刃在手,如何救得宋江?说时迟、那时快,黄信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宋江后心,将他拽到自己马背上,堪堪躲过枪锋。栾廷玉见一击不中,再欲进击时,已有张横、鲍旭拿了刀剑,护在黄信马前。宋江躺在黄信身前,早已喜极而泣,仰天道:“解宝兄弟、火万城兄弟,做哥哥的如今便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只在此时,两军兵卒已然合拢,双方混战一处。史谷恭虽然遭擒,却发出一声长啸,沮水东岸蒙阴军,竟然结阵渡河,复又杀回。公孙胜在旁,急忙拔剑指住史谷恭咽喉,道:“阁下当真不怕死吗?”史谷恭目视两军混战之处,笑道:“谅你此刻还不敢杀我。”公孙胜随他目光望去,凛然一惊。
原来那栾廷玉刺不得宋江,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便调转马头,向燕顺、欧鹏二人奔去。二人时才被他刺伤,双双落于马下,见官军从西南面汹涌杀来,急忙挣扎起身,却已然来不及上马,便徒步向本阵飞跑,恰与栾廷玉相遇。栾廷玉瞅准燕顺,举枪便砸。那燕顺右肩已伤,右臂便使不得朴刀,只得刀交左手,使劲全力去架栾廷玉铁枪,却吃不住栾廷玉力大,朴刀被震落于地。栾廷玉轻舒猿臂,把燕顺只一拽,便活挟过马来,扔到本阵之中,教军士缚了,随即又拨马去擒欧鹏。却见谢宇早撇了栾廷芳,救了欧鹏回归本阵。于是双方均有人质落于敌手,军士们便慢慢分开,不再厮杀。栾廷芳则收了祝万年的尸身,在那里痛哭不已。
宋江今日斩了一员雷将,心愿已足,便对栾廷玉道:“栾铁棒,今日双方将士均已力疲,不如互相交换了俘虏,改日再战,如何?”栾廷玉尚未搭话,栾廷芳道:“瞎眼贼,时才你占了生力的便宜,才侥幸得胜。如今你军疲乏,我军生力,谁和你改日再战?”栾廷玉道:“不错。你我先交换了俘虏,即刻决战便是。”公孙胜向宋江递了一个眼色,对二栾道:“明人不说暗话。纵然不幸,我等失了燕顺兄弟,痛则痛矣,于我大军却有何损?可你等若失了这位史先生,又当如何?你若是换人,便与我改日再战。若是下令进兵,便鱼死网破罢。”栾廷玉点头,对栾廷芳道:“兄弟,这公孙妖道所言非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却无论如何也要保得史军师平安。”栾廷芳无奈,只得点头同意。
栾廷玉遂道:“宋公明,我依你换人便是。”说罢便命人将燕顺推出,先反剪了双手,扶到马背之上。公孙胜吩咐道:“将那史先生也如这般侍奉。”于是楚军将早已五花大绑的史谷恭,也依样画葫芦,扶于马上。栾廷玉道:“宋公明,你我双方便同时击鼓,向这两匹马身上都加一鞭,教他二人各回本阵,如何?”宋江、公孙胜尚未搭话,却有张横高声叫道:“栾廷玉,莫非你还想效法昔日濮州旧事,用死王英换活娄熊不成?”栾廷玉气道:“这二人眼见得都是活的,我还能欺你不成?”宋江道:“张横兄弟莫急。此次众目睽睽之下,谅那栾铁棒不敢造次。”张横道:“不成。这牛鼻子是我所擒,理应也由我来处置。若不依我一件事,我张横便不答应交换。”对面栾廷芳怒道:“你这劫江贼莫要得寸进尺。”栾廷玉把手一摆,道:“你且说说,依你何事?”张横道:“如此般反剪双手,他二人便御不得马。摔坏了那牛鼻子我不去管,但却不能摔坏了我燕顺兄弟。若要换人时,便与他二人松绑。”栾廷玉道:“如你所说,倒也公平。”便纵马向前,亲自提腰刀将燕顺绑绳割断。宋江也命人将史谷恭绑绳松开。
于是战鼓声起,二马同时加鞭向对面驶来。须臾二人二马,已至两阵之中。张横见两马马头不过十余丈远时,忽然喝道:“燕顺兄弟不趁机擒了史谷恭,更待何事?”话音刚落,燕顺、史谷恭二人已然交马,那燕顺款扭狼腰,伸手抓住史谷恭绊甲绦,活生生将他提到自己马上,随即驱马翻回本阵。那史谷恭不过书记一名,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敌得锦毛虎过?任你深晓太乙壬遁,到此也只能眼睁睁地二次遭擒。楚军皆喜,在那里鼓噪大喊。史谷恭坐下那匹马没人驾驭,竟在阵中滴溜溜转了一圈,也跑回楚军阵中,惹得楚军军兵又是一阵欢呼。
栾廷玉捶胸道:“梁山贼人,欺吾太甚。”栾廷芳早将双刀擎起,拨马出阵,骂道:“瞎眼贼,今日有你无我。”公孙胜笑道:“史谷恭现在我手,你又无人质交换,还张狂什么?”栾廷芳道:“贼道!你待怎样?”却见宋江拍马上前,拱手高声道:“当日濮州一战,你等也是趁这阵前换将之际,暗使奸计,惹得林教头和三娘妹子乱了方寸。最终不仅害了我数名兄弟,也因此得了濮州城池。如今虽然是我使诈,于情于理,双方也只算扯平。我便是将这史谷恭立斩于此,你也怪不得我。”二栾听了这话,犹然气若烟生。手下官军,却大都是昔日随陈希真征讨濮州的猿臂寨旧人,听了宋江一番话,心中皆不免气沮,哪里还有同仇敌忾之心?
栾廷玉只得压住心头怒火,道:“宋公明,当日我等曾在猿臂寨,擒过你八个兄弟;又在蒙阴,擒过你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虽然花了你不少金珠,却也不曾坏了他们半根毫毛。如今你要如何,才肯放还我史谷恭军师?”宋江道:“今日两军厮杀劳苦,你容我先行退军便是。”栾廷芳道:“瞎眼贼,不划下道来,便想走么?”宋江道:“我便是说了条件,以你二人身份,想必也做不了主。不如改日教那陈希真派出使者,来荆南细谈此事。”栾廷芳对宋江怒目而视,不发一语。栾廷玉情非得已,只得传下令去,命各路官军集结,让出沮水大路。楚军则草草搭了三座浮桥,渡过沮水,押了史谷恭,大奏凯歌,返回荆南。
二栾见主营已被烧毁,只得命官军就地扎下营寨,并将祝万年葬于沮水河畔。安葬已毕,栾廷芳便在徒弟坟前痛哭,道:“苍天无眼。我大军西征未见成功,便先丧两员大将,却是我栾廷芳的两个贤徒。我若不斩下梁山、淮西一干贼人的首级,真枉为人师了。”栾廷玉叹道:“不想祝氏一族,自昔日祝家庄被梁山打破后,今日又遭一劫。”又问道:“祝氏如今还有何人在?”栾廷芳一面哭、一面道:“我甥女秦氏,曾许配给万年徒儿为妻,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唤做金成,今年七岁;一个唤做金平,今年四岁。永清徒儿的妻子丽卿,刚产下一对麟儿,哥哥想是知道的。”栾廷玉道:“金成、金平、金兴。有此三子,祝氏香火尚旺,你我二人,日后便要多多费心,照看他们了。”栾廷芳点头,却依旧恸哭不已,栾廷玉亦在那里悲伤。
书及此处,便有数个谜团未解:宋江等人何以至此?栾氏兄弟去取安德,却为何来此?那个前去驰援安德的袁朗又在何方?更有甚者,那位惊天地、泣鬼神的陈道子先生如今安在?故而不得不先将诸事的来龙去脉理清。
原来王庆、李助知宋江三千老弱残兵,久攻云安不利,又急欲调他去抵挡陈希真,便命大将谢宇领兵两万,替宋江来攻取云安,事见前文。及到谢宇抵达云安之时,宋江却对谢宇说道:“这云安军兵形地势,宋江早已了然于胸。只是碍于兵少,守将罗戬又非一般庸碌之辈,故一时间不能攻取。宋江并非瞧低将军,此时若全然由将军替换我等来攻取云安,决非上策。”谢宇道:“头领之意如何?”宋江道:“如今陈希真大军压境,早一日夺了云安,便有早一日的好处。不如你我联手,可保必取云安。”谢宇道:“大王钧旨如此,奈何?”宋江道:“故此事还请将军代为周旋。”谢宇沉吟不语。公孙胜插道:“大王远在南丰,未知此处形势。须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理。”那谢宇亦知单凭一己之力,取云安决非易事,只得写了书信给王庆,相求留下宋江在此,助攻云安。
此信传到南丰之时,王庆已知宛州失陷,山南、西京两面告急。是故一见此信,登时勃然大怒,将书信撕的粉粹,道:“我大楚在前面损兵折将,他宋江躲在后面,倒乐得清闲。天下间哪有这等便宜事?”李助道:“话虽如此,但攻取云安亦迫在眉睫。不如将计就计,先借他之力取了云安,再从长计议。”王庆道:“如何从长计议?都是你当日贪心,受了那个燕青的蛊惑。如今他不仅不能为我所用,反生这般掣肘。”李助道:“如今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王庆不喜他这般言语,扭过头不去理他。李助却听到他口里喃喃念道什么“引狼入室”,便不敢再言。
范全在旁忽道:“我眼下却有一计,可两全其美。”王庆道:“表兄请讲。”范全道:“可暗中教谢宇将军,趁与那宋江联手攻取云安之机,捉拿他一两个弟兄。那时我有人质在手,便不愁宋江不听我调遣了。”王庆道:“说来听听。”范全续道:“昔日梁山戴宗、黄信被我等扣在南丰,那宋江竟能只用三千残兵,不足一月,便取了宛州。今日却为何取不得云安?大王细想,便知其中缘由。”王庆点头,道:“宋江的确肆无忌惮,表兄所言,正合我意。”便教人写下密信,差了一个精细的心腹,火速送信出城。
李助心知此事不妥,但碍于王庆此刻正气恼于己,便几度欲言又止。忽有人急奏王庆,说山南已失,国舅段二已被陈希真碎剐于山南城中,縻貹等众将逃出山南,不知去向。众人皆惊,早有王庆的元配段三娘哭上殿来,指住王庆鼻子骂道:“我把你这个杀千刀的,派了个什么没用的縻貹,却害了我哥哥的性命。”那段三娘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悍妇,王庆平日里便有三分惧怕。如今听了这话,急忙传旨,教人速速捉拿縻貹来南丰正法。
但不知縻貹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祝万年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8
第二十一回 思后路李助连宋江 望前途吴用算王庆
却说王庆传旨,欲斩縻貹。那李助虽对宋江等人百般算计、猜疑,倒也非不明事理的庸才,尤知縻貹、袁朗等人,皆是淮西柱石,决不可做自毁长城之举。当时听了王庆此语,便把什么宋江抛到了九霄云外,跪倒谏道:“縻将军乃是我大楚难得的将才,还望大王三思,一切从长计议。”王庆怒道:“又是什么从长计议。孤堂堂楚王,难道竟连一个败军之将也斩不得吗?”范全亦跪倒谏道:“国难当头,正值用人之际。倒的确应予縻将军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王庆未及开言,那边段三娘早已怒不可遏,却知道李助的厉害,便照准范全的屁股狠狠一脚,将他平平踢在了地上,骂道:“我呸!死的又不是你们的兄弟。这种便宜话,也亏你们说的出口。”唬得范全不敢起身,只顾向王庆那边爬去。王庆便离座来劝。段三娘不顾体面,冲过去揪住王庆便打。王庆躲避不及,脸上立时添了三道血痕,连龙袍都被撕破。王庆见他这般,顿时无名火起,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那婆娘拳脚相向,厮打起来。范全早抱头爬到龙椅下面,看他们男女相扑。御林军们都在下面推推搡搡,哪个敢上前自讨没趣?
李助见大殿庄严之地,竟如同市井酒肆一般。心中忿懑,起身道:“好俊的拳脚,若用去打陈希真,还要我等做甚么?縻貹的确没用,斩了便是。”言罢拂袖而去。王庆见李助如此,怒气反消,也知不该斩杀縻貹。见那婆娘仍然不肯罢休,只得卖个破绽,下面一记扫堂腿,将老婆踢翻在地,道:“二哥之死,縻貹原脱不开干系。只是如今形势紧急,的确不该斩杀有用之人。你速退下,休再来此聒噪。”三娘无奈,手上却不愿认输,起身一掌打了王庆个耳刮子,恨恨而去。
再说李助离了大殿,忿然返回自己府第。到了傍晚,心中仍然不平,便拉儿子李惇一道,饮酒解闷。酒过三巡,李助叹道:“我助他创下这番基业,今日才知他原是个不争气的市井之徒。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保他。官军此次四路分兵,力量分散,我大楚本来未必便败。但他今天若真传出令去,斩了縻貹将军,我等身首异处之日,便指日可待了。”李惇劝道:“父亲不必懊恼。刚才孩儿得了消息,说大王最后还是制住了段娘娘,传旨教縻貹将功补过了。”李助道:“那又如何?你不见我大楚的那些太守,都是些什么样人?段二、段五、龚端、龚正、施俊、丘翔、方翰、梁永,哪个不是与王庆沾亲带故?又有哪个不是酒囊饭袋?縻貹、袁朗、杜壆、谢宇,这些个有本事的,大王又何曾重用过?就连你堂兄李懹,也不过是梁永手下一名小卒罢了。”李惇道:“任人唯亲,的确教人心寒。”
李助道:“更有甚者,他还怪我当初救宋江,乃是引狼入室之举。”说到此处,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拍案道:“他怎知当日我在东京,曾欲借营救宋江等人之机,替他除去当今天子。”李惇大惊。李助便将当日劫法场之前,与縻貹、袁朗的密谋说出。又道:“若非那日许贯忠贪恋美色,以致我大事不成,大宋早就今非昔比了。他只怪我引狼入室,我此番心血又有谁人知?”说罢飞起一脚,将一桌酒菜踢翻在地。
李惇道:“父亲今后欲做何打算?”李助道:“无非四条路而已。”李惇问道:“哪四条?”李助道:“第一条,忠臣不事二主。与那王庆共存亡便是。”李惇道:“这决非父亲此刻所想。”李助点头,道:“第二条,走为上计。大不了离开大宋,去番邦躲避。”李惇道:“这也非父亲所愿。”李助道:“不错。这第三条,却是暗中举事,夺了王庆的江山,由自己来做。”李惇骇然。李助笑道:“你爹爹我并非是个有大雄心的人,做不得君王,只能做个丞相。当日在段家庄,不过是形势所迫,才振臂一呼,招惹得大家走了这条绝路。”李惇道:“这三条路都不好。父亲钟意的,必是那第四条路了。”
李助摇头道:“非也。这第四条路便是招安,只是如今却走不得了。”李惇道:“父亲倒说说,如何便走不得?”李助道:“这做了强盗的,哪个不想着朝廷能来招安。不仅免了杀身之祸,反倒平步青云,把那乌纱帽戴在了头上。这道理宋江懂得,陈希真也懂得。所以当日宋江受了朝廷招安,那陈希真便百般阻挠。想那云阳驿刺杀天使一事,何等的草率大意,决非出自吴用,实乃陈希真陷害,宋江只是有苦说不出罢了。”李惇道:“宋江受了招安,于朝廷实是一件好事。那陈希真却为何阻挠?”李助道:“你道那陈希真真是忠臣?宋江受了招安,他便是永世都是贼寇。他若受了招安,是贼寇的便是宋江了。两伙山贼,本是一般乌黑,却非要争个你死我活。赢的便是为朝廷除奸的功臣,输的便是十恶不赦的贼子。如今有那陈希真在,招安之路是断然行不通了。”说罢一声长叹。
李惇忽然跪倒道:“儿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助道:“说说看。”李惇道:“俗话说,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亲何不弃暗投明,去辅佐那宋公明,成就一番大业?”
那李助呆坐半晌,突然起坐离身,过来一把将李惇抱住道:“惇儿你倒的确给爹爹指了条明路。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索性跟了宋公明,干一番大事业。只是尚有两件事,甚是忧虑。”李惇道:“父亲说来听听。”李助道:“那宋江无论德才,都十倍于当今楚王。只不过以他当日梁山那般兴盛,犹被朝廷所破。如今他虎落平阳,难保就能敌得过那陈希真。如若到头来,仍免不了受那凌迟之苦,你爹爹又何必背一个贰臣之名?”李惇道:“若死保王庆,我看早晚也免不了父亲说的那一日。只有跟了宋公明,才有一线生机。所谓孤注一掷是也。父亲何必为了一个虚名,枉费了一个翻盘的机会?”李助点头道:“惇儿所言甚是。”李惇道:“父亲还忧虑何事?”李助道:“投靠宋公明说来容易,做来却难。他与我本来就有芥蒂,三千老弱残兵一事,又怎能不记恨于心?”李惇道:“儿子倒有通款之计。”李助道:“何计?”
李惇道:“父亲前去投靠宋江,于他们一夥人,本有十分的好处。宋江或者一时看不透彻,那位吴学究却必然明了。吴用这般智谋之士,最讲实利,也最能抛开‘情义’二字。何况我们与梁山,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若去暗中通款吴用,反而爽利。”李助想了想,道:“好个‘实利’!如此我再无忧虑,这便写信与那吴用去。”须臾书成。李惇看了密信,对李助道:“父亲通款吴用,何必用书信?若吴用、宋江存了害我之心,一旦将此信献与王庆,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李助笑道:“此乃置诸死地而后生之法。我非但要将此等大把柄送给宋江,还要教你亲自送信过去。唯有如此般表明心迹,才能教他们不疑。想那宋江、吴用也并非如王庆般目光短浅之辈,应知于此大敌当前之时,害我无用。”李惇道:“如此儿子便愿亲去云安一走。”李助点头,却忽然想起一事,道:“你此去云安,还需向吴用说明一事。”李惇道:“何事?”李助道:“王庆今日听信了范全之计,遣人暗中送信与谢宇,教他擒下一两个梁山好汉,以为要挟。”李惇笑道:“王庆之举,实是愚钝之极。”李助道:“正是这般说。你此去云安,一并将此事也告与吴用得知,索性再卖他一个人情。”二人计议已定,李惇便只身一人,连夜前往云安。
却说谢宇与宋江联手攻打云安军,果然立见奇效。不到半月,便将云安军城外据点一一夺取,及到李惇赶来云安之时,云安军已是一座孤城,被楚军团团围困。幸得守将罗戬率云安军民死命抵抗,才保得城池一时不失。不过这个中就里,却不足为外人道了。此等围城之策,似乎稳操胜券,却最是迁延时日。宋江、公孙胜撺掇谢宇攻取城外据点,原是听了吴用的谋划,好教楚军将罗戬逼入绝地,不得不据孤城负隅顽抗。如此楚军反倒无法速取云安,宋江便可继续置身事外了。至于吴用行踪,宋江知早晚不能瞒住,便索性向谢宇言明。谢宇本是个光明磊落之人,知吴用只身前往宛州,协助刘敏抗敌,于大楚也是有利之事,遂不再多问。
是以李惇到了云安城外,却打探不到吴用所在,在军营外徘徊了半日,不期被李逵撞见。那黑厮问也不问,便把李惇当作奸细,先堵住嘴,再捆绑了,推到宋江面前。李惇口不能言,那李助写给吴用的密信已被搜出。宋江看了此信,便屏去众人,只留下公孙胜、戴宗两个头领在营帐之中,又亲自为李惇松绑,教他坐下讲话。公孙胜、戴宗看了密信,也知晓了李助有投诚宋江之意。
戴宗问道:“信上所言,果真是李丞相的本意么?”李惇道:“确是家父本意。”戴宗又问:“如此般机密信件,却为何要写给军师,不写给我哥哥?”李惇一时语塞。公孙胜笑道:“想是令尊怕公明哥哥不好说话,欲请军师代为周旋罢。”宋江、戴宗皆笑。宋江道:“吴军师与我,情同手足,这信写给谁,都一般无二。贤侄放心,令尊之意,宋江已领,日后自会留心。”李惇大喜。宋江又道:“只是这信留于此处大有不便,恐日后被他人所得,于令尊不利。”说罢便取来火烛,将密信付之一炬。李惇心中一惊,拜倒于地,道:“人说及时雨宋公明,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遂将王庆教谢宇暗扣人质一事说出。宋江忙将李惇扶起,道:“令尊之恩,宋江当刻骨铭心,决不敢忘。”又和李惇依李助信中所说,定下了若干计策,李惇才与宋江作别。
李惇走后。宋江问公孙胜和戴宗道:“二位兄弟以为如何?”公孙胜道:“时才我在旁,暗捏真武诀探视,那李惇倒果真是心口如一。”戴宗道:“虽是如此,军师不在此处。我等却万不可大意行事。”宋江点头,却道:“二位兄弟如何看谢宇这人?”戴宗道:“谢宇为人倒十分直爽,不似李助般晦涩。”宋江道:“似这般直肠之人,如真能拢络其心,便可放心为我所用。縻貹、袁朗皆是此等样人。倒是那李助,即便此时说得天花乱坠,日后却仍不敢不防。”公孙胜道:“哥哥所言甚是。”宋江命戴宗速将李助之事告知吴用,便和公孙胜一道,前往谢宇营中。
那谢宇果然接了王庆的密信,心下十分踌躇。便唤来副将柳元、潘忠,正在商议此事时,却有军兵来报,说宋江和公孙胜前来拜会。谢宇只得升帐相见。谁知宋江二人一入大帐,便双双跪倒,道:“既是楚王有密令于将军,将军将我们擒下便是,怎好为难自己?”谢宇大惊,道:“大王密信,你等却何以知晓?”宋江暗想:那李惇所言,果然非虚。公孙胜却拱手道:“实不相瞒,贫道昨夜打坐炼气时,心中忽觉有警,连忙占卜一课,便得知了这密信的内容。时才贸然一试,才知所卜非虚。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恕罪。”谢宇道:“先生神通,的确名不虚传。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隐瞒了。”便将王庆密信呈于众人面前,果然与李惇所讲无二。
宋江叹道:“谁知大王竟如此般猜疑在下!这就请谢将军留下我两个兄弟,我即刻率手下这三千老弱军前去与那陈希真拚命,以明心迹。”谢宇默然。公孙胜道:“陈希真的厉害,诸位想必早有所闻。我哥哥一心为楚,楚王却只与我等三千残兵,竟教我等前去送死不成?”谢宇道:“大王此举,我也觉不妥。好在此信之中,只教我扣押一两个人质,却并未言明将头领遣于何处抗敌。”宋江道:“既如此,我便留一个弟兄在将军营帐之中,假作人质。我等其余众人则先留在此处,助将军攻打云安,随时等待大王的军令。此事你知我知,于大王面上也不难看。”谢宇道:“头领既然一心向楚,大王所使,倒确属多余了。我这便与大王回信,一切都按头领的安排。”众人计议已定,宋江便教刘唐留在谢宇军中,佯作人质。
那王庆得了谢宇的回信,心下稍宁。不料此后噩耗连连,先是蒙阴军、泾原军得了西京重镇,龚端、奚胜阵亡、杜壆不知所踪;又有陈希真率军南下,分一军来取安德。安德守将龚正,急命人四面求救。前往荆南求援的使者,屡被官军截杀,是以南丰虽远,却反而先行得知安德告急之事。王庆骇然,李助急忙献策,教谢宇分一军,扣住人质,继续围困云安;谢宇本人则携宋江东去,救援安德。王庆见宋江终于上阵,直面官军,遂欣然受计。于是谢宇分部将柳元、潘忠,率一万人马,留在云安围攻,刘唐自然亦留于此处。谢宇、宋江则率一万三千楚军,由云安沿江东下,救援安德。
那一日,大军行至秭归,恰巧戴宗从南丰经由吴用处赶来。宋江、公孙胜、戴宗、李逵、张横、黄信、燕顺、欧鹏、鲍旭弟兄九人,当夜便聚在一处,商议梁山大计。
宋江问道:“李助劝王庆教我等东下,究竟何意?”戴宗道:“哥哥久不出战,王庆早已含怨于心。李助怕事久生变,故教哥哥前去安德。如此一来,哥哥将在外,王庆也鞭长莫及了。他还教哥哥早立战功,也好趁机拢络谢宇、袁朗二将。他侄儿李懹,到时也会照应哥哥。李助还说,如今楚军大将,都在外抗敌,他于南丰城内,正好趁机起事。”公孙胜道:“李助要借机起事,莫非存了自立为王之心?”宋江摇头,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李助也是智谋之士,必然明白这个道理。我看李助之意,原是教淮西精英尽出,与官军全力周旋于外;他则起事于内,先除王庆,再立我为王。”戴宗道:“军师也是这般说。如今淮西众多人物中,唯有哥哥能率领群雄,与官军决一死战。所以李助要立哥哥为王,为的是保全淮西。本是好心,哥哥倒不必疑心于他。”公孙胜点头称是。
宋江又问:“军师还有何话说?”戴宗道:“时才所说,都是李助的计策。军师另有妙计,却比那李助的高明十倍。”宋江道:“贤弟快说。”戴宗道:“军师说,李助此计,虽然除得王庆,一些忠心之士,却必然不服。纵使哥哥凭借声望,做了淮西之主,终究落下了祸根。”李逵道:“难道要等那王庆自己病死,俺哥哥才能做皇帝不成?”戴宗笑道:“铁牛所言,倒也不算全错。如今西军刘锜、吴玠屯兵光化,早晚会攻打房州。刘敏、縻貹等人,必不会坐视不救。军师欲趁此机会,故意吃一个败仗,先让刘锜、吴玠取下房州。再故意漏出破绽,教西军直捣南丰,一举擒了王庆。此为借刀杀人之计。”公孙胜道:“妙!如此一来,楚将同仇敌忾,拥立哥哥,也少了一层芥蒂。”宋江却道:“此计虽妙,淮西势必失了南丰重镇。对抗官军,也少了一层胜算。”戴宗道:“哥哥忘了军师的谋划么?军师之意,并不在乎一城一池之得失。休说失了南丰,就算再失东川又能如何?江陵之地,自古便是帝王之乡。哥哥可将楚军楚将齐集于荆南,与那陈希真决一雌雄;军师则在敌后,断其粮道。官军战线愈长,军力便愈加分散。如若荆南一战成功,哥哥的基业便就此稳固了。”众人大喜。宋江却道:“可如若一战失败,我等失了荆南城池,又当如何?”
公孙胜道:“荆南现有楚军五万,加上这里的万余楚军、军师那里的万余楚军,再算上日后从各处聚集而来的兵马,来日荆南决战,我军少说也有八万之众。光看人数,已不输于陈希真了。何况我守他攻,又有军师在敌后滋扰,荆南一战,当有七成胜算。这一赌原是值得的。”宋江道:“当日梁山大难,哥哥我本已万念俱灰。幸得周老英雄、卢员外、许贯忠、燕小乙、李助、縻貹、袁朗等人,我等才鸟脱樊笼,重生于天地之间。如今我梁山好汉仅存三十四员,做哥哥的宁可不要宏图大业,也再不愿见痛失臂膀之事。是以来日荆南一战,纵有胜算七成,我仍不忍心教兄弟们冒险。”众人感激不已。李逵却道:“俺铁牛却宁可上阵杀个痛快,也不要窝在这里,天天看你们几个唱戏。”张横、黄信、燕顺、欧鹏、鲍旭几个便都去附和那黑厮。戴宗笑道:“公明哥哥莫忧,万一荆南一战失败,军师自有脱壳之计。哥哥难道忘了洞庭湖一路人马?”
原来裴宣、朱仝、钟相、杨么等人,占据洞庭君山。曾于宣和四年元旦前后,遣杨么来南丰拜会宋江。是以宋江、吴用便得知了昔日洞庭湖之事。众人知柴进投身明教,已有大展宏图之势,也都十分高兴。至于燕青一事,宋江等梁山好汉本来不知。但那燕青当日曾孤身前往南丰求王庆相救梁山众人,淮西知晓燕青未死之人甚多。宋江等人久居淮西,又岂有不知之理。
公孙胜喜道:“若再加上洞庭湖一路外援奇兵,我军便有八成胜算了。”戴宗道:“军师却说,非到万不得已之时,立业洞庭之事,绝不能教任何外人知道。”宋江已知吴用谋划,便对众人道:“军师果然想的周全。万一天不佑我,荆南战败,仍可安然退入洞庭湖中。”公孙胜道:“即便如此,又怎保官军不趁势追击,再来攻打洞庭?”宋江道:“军师昔日曾说‘八百洞庭,遍地湖泊港汊,远非梁山水泊所能比’。又据杨么所说,洞庭人马以水军居多,又有三阮等水军头领统率。猿臂、蒙阴、泾原三军皆不擅水战,水将唯有刘麟一人。是以单凭目前这些官军,平淮西有余,平洞庭却不足。另有四十万官军,远在河北,兵势一交、岂能骤解?以我看来,朝廷三年之内,决无力平定洞庭。我却可用上三年时间,于洞庭尽复我梁山昔日旧业。到时鹿死谁手,便未可知了。”戴宗道:“哥哥与军师所见略同。”宋江叹道:“此番谋划虽好,尚需我等众志成城,方可达成。”众人无不称是。
戴宗道:“还有一件喜事,好教众家兄弟得知。”宋江道:“何事?”戴宗道:“六月初六,狗贼祝永清中伏,被军师逼入清平岭,最终落得个坠崖身亡的下场。”众人立时欢呼雀跃。宋江则喜极而泣,跪倒拜谢苍天。唯有李逵抡起板斧,将面前小桌砍翻,道:“军师哥哥立了大功,俺也不能闲着,早晚定把那小白脸婆娘的脑袋也砍将下来,献与哥哥。”宋江听了,竟破涕为笑。公孙胜道:“他们这些人,自诩是天上雷将下凡。既然今天折了一个,便就此破了气数。日后折将,必然接二连三,不可收拾了。”
众人正欢喜时,却有一个军兵破帐而入,报称有紧急军情,教宋江、公孙胜速去谢宇帐中。宋江、公孙胜忙起身前往。大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方才回转。众人问时,公孙胜道:“那个安德守将龚正,比他哥哥龚端还要草包十倍。我这援军未至,安德却已被官军夺取,时才便是与谢宇将军相商此事。”戴宗道:“如何便失了城池?”公孙胜道:“五日前,安德被官军团团包围。那龚正本应据城死守,如云安罗戬一般。谁知他等了数日,见援军不到,昨夜便开了西门,欲弃城出逃。结果正中了栾廷玉的埋伏,不仅自己送了性命,也失了安德城池。”李逵道:“莫不是要去夺回安德?”宋江摇头道:“当下安德有三万官军,我这里才得万余人马。如何攻城?我已与谢宇将军商定,明日便绕路前往荆南,助李懹、袁朗守城。安德已失,荆南若再有差池,军师谋划,便付诸东流了。”众人知决战在即,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有戴宗要联络消息,便连夜出营,前往山南一带,打探那里的战事去了。
本回死亡人物:龚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8
第二十二回 俏丽卿情寄清平岭 勇袁朗血战长坂坡
次日一早,谢宇大军便拔营而起,绕路江北,欲经由当阳,直抵荆南。行了两日,已到当阳西五十里处,忽见前方烟尘滚滚,一支人马迎面而来。谢宇教众军兵戒备时,却发觉对面正是由荆南而来,欲救安德的袁朗一军。众人相见,先诉说了各自军情。袁朗道:“如今这里已有三万楚军,便前去与栾廷玉一战,夺回安德,如何?”宋江道:“荆南其余人马现在何处?”袁朗道:“想必正在当阳,与陈希真、史谷恭决战。”宋江道:“兵法有出奇制胜一语。趁纪山军正与官军鏖战之时,我等驱这里三万楚军,突然杀向官军当阳大营,又当如何?”谢宇、袁朗大喜。公孙胜道:“如若纪山军已败,官军无两面受敌之忧。以陈希真、史谷恭的本事,纵然军力已疲,我等仍占不得半点便宜。”宋江道:“的确有此一忧。不如多遣斥候打探军情,若纪山军果真败北,我等折返荆南便是。”袁朗道:“我受命救援安德,若无寸箭之功,有何面目返回荆南?”宋江道:“安德也有三万官军,决非易取之地,不如从长计议。”袁朗虽勇,却非莽撞之人,知宋江所言非虚,便依从了他的谋划。
于是楚军三万余众,慢慢向当阳进发。不久斥候回报,说纪山军与史谷恭战于沮水东岸,尚未分出胜负。当阳大营,只得陈希真五千官军,在那里看守粮草。宋江、袁朗、谢宇皆喜,袁朗亲率一众骑兵,备足火具,宋江教李逵、公孙胜相助,急速向当阳大营杀去。谢宇、宋江则率余众,随后赶来。路上张横忽对宋江道:“当阳大营在沮水西岸,而史谷恭大军,却在东岸决战。小弟愿只身前往沮水,潜于水中,或可擒得一二敌将。”宋江然之,教人牵了一匹快马与张横,速去沮水河中埋伏。
那袁朗已率楚军前锋,长驱直入,攻打官军当阳大营。陈希真只得提矛上马,督促官军死守大营。谁知楚军早已备足了火具,一时间,火矢、火鸦漫天向官军营寨中卷来。希真冷笑一声,将头发散开,拔出宝剑,向坎位砍了一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万里晴空之上,不知从哪里滚来无数乌云。须臾,已是雷鸣电闪,眼见得便有倾盆大雨注下。忽然楚军阵中,也是一声“疾”,那黑压压的苍穹似碎裂一般,日光又从裂缝中射下,夺人二目。正是梁山好汉入云龙公孙胜!
陈希真见公孙胜竟在此处,心中凛然,急忙催动真气,欲将乌云合拢。那公孙胜的法力,虽然不如希真,却也不输他太多。于是,天上乌云便反复分分合合,始终不见有一滴雨落下。此时下面营寨早被大片烧损,楚军阵中,走出一个英雄,高喊一声:“不怕死的,都与俺抢上去砍了那撮鸟道士。”便领了一队楚军,破营而入。陈希真见梁山的杀人魔王迫近,倒也不慌,使了个手段,用一团黑气,将黑旋风罩住。公孙胜知机不可失,便将真气都聚在手中松文古定剑上,喝声:“疾!”一道金光向陈希真胸口射去。那陈希真正在驱动黑气围困李逵,却一时忘了防备公孙胜的道术,被那金光击中胸口,登时便喷出一口鲜血,黑云、黑气顿时散去。
袁朗见了,便舞动双挝,率骑兵踏入官军营寨,四处杀人放火。官军阵势大乱,又被黑旋风抡动双斧,冲入人群之中。那李逵憋闷了大半年,今日总算得以大开杀戒,于是逢人便砍,一时间胳膊、大腿四面乱飞,只杀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官军被他气势所摄,哄然溃散,两座粮仓亦被楚军点燃。陈希真不能禁止,自己又身受重伤,只好拨马从乱军中逃走。却被袁朗窥见,匹马追去。公孙胜时才施展金光术击伤希真,法力亦损耗非少,见袁朗追出,便喊住黑旋风,教他前去助战。是以后来此处,便不见了陈希真、袁朗、李逵三人。又是半盏茶的功夫,宋江、谢宇大队人马已至,大营内五千官军,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所剩无几。楚军整军片刻,史谷恭、祝万年大军,已从沮水杀回。
此后事迹,看官已知。若论智谋、统军,陈希真、史谷恭确非宋江所能比。只是世上并无常胜之军,非是全因统帅不良。实是用兵之道,远比棋局繁复,稍有异变,局势便可逆转。智谋再高,终不能洞悉世间万事万物。是以如张横一般智谋平庸之人,偶有奇想,也足以教史谷恭这般智士束手就擒了。袁朗一军前往安德,史谷恭并非不知。召忻世代为商,故蒙阴军中探马,多有经年走南闯北之人,单从行军车轮、马蹄痕迹之中,便可知袁朗一军此去安德,乃是长途奔袭,决无中途折回之意。又怎能料到袁朗途中遇见宋江,竟调回头来,直捣官军大营?单是此变,尚不足以致败,只是前文述及,沮水一战,二刘怯阵,致使官军与纪山军纠缠于沮水,未能及时返回主营,终于棋错一着,平白失了两仓粮草和祝万年的性命。
来龙去脉已清,只说袁朗、李逵二人,一前一后,出官军大营,向北追赶陈希真。那李逵步行缓慢,又忘了骑马,不多时便被二人远远抛在了后面。陈希真则和袁朗策马奔出十里之后,希真才被袁朗赶上。那袁朗不由分说,举右挝朝希真背后便打。陈希真咬紧牙关,转身抡动蛇矛,将袁朗右挝架住。经此一阻,希真再无法走脱,只得二马盘旋,与袁朗战做一处。陈希真乃是文武全才,武艺上并不逊色,昔日与那教头林冲,兀自不分上下。无奈此时身受重伤,又经这一路奔波,他这年近六旬之人,委实再挡不住袁朗这般猛将。每及挝矛相交之时,希真便觉一股大力从矛头沿矛杆直抵胸口,不及十合,便再也拿捏不住兵器,蛇矛竟被袁朗震落于地,一口鲜血亦随即喷出。
此刻希真已然全无反击之力,若袁朗再复上一挝,便能将他性命结果。谁知袁朗为立功勋,挂了右挝,伸手去擒希真。右手触及希真腰间时,恰巧摸到乾元镜上。那镜并非凡品,身无道术之常人原本轻易碰它不得。只见金光一闪,袁朗竟险些被乾元镜震于马下。陈希真借此一瞬,骤马继续向北奔逃。
袁朗哪里肯舍,催马急追。二人二马,复又一前一后,向北行出十里,已至沮水河边。东面现出一座木桥,桥头石碑上,刻着三个隶字:长坂桥。希真伤势愈重,御马不利,此时看看又被袁朗追上。袁朗自思:这妖道身上法宝甚是厉害,今次我只直接将他打死便是。不料未及出手,却见桥头坐着一个官军将领,对陈希真道:“姨夫莫慌,刘麟在此。”希真抬头看时,竟是从沮水战败,被滕戡追至此处,借水路逃生的刘麟。那刘麟当时被滕戡打入沮水之中,一时间周身痉挛,动弹不得。幸得自己精熟水性,虽不比那浪里白条张顺,在水底下能伏七日七夜,却仍能在长久闭住呼吸,不被溺死。刘麟挨了小半个时辰,左手已能活动,便凭这一只手臂,游到对面岸上。此时滕戡早已离去,刘麟就此脱险。只是他经此一劫,浑身无力,又失了马匹、兵器,便在长坂桥休息了许久。正欲寻路返回官军大营时,却见陈希真落荒逃来,遂挺身而出,让过希真,将袁朗拦下。
刘麟休息良久,气力已复,原本敌得住袁朗。只是他战马、双锏早已失却,不得已,只好抽出腰刀,步战袁朗。二人步马相交,高下立判,袁朗居高临下,将双挝舞得虎虎生威,刘麟单刀力薄,数合后已然相形见绌。好在他经沮水一役,痛思己过,深知临阵脱逃之害,此时虽落下风,犹然奋死力战。希真见机不可失,便对刘麟道:“贤甥精通水性,可借水路走脱。我先去也!”语罢拍马向北便走。袁朗见希真逃走,自己却被刘麟绊住,心急如焚,奋千钧之力,一挝挝地向刘麟砸去。
希真催马溜出一里远近,忽见前面銮铃声响,一匹枣骝马迎面而来,马上端坐一位佳人,周身缟素,手提白缨梨花古定枪,胯下悬青錞剑,宝雕弓,正是千里寻仇而来的女飞卫陈丽卿。希真见了女儿,又惊又喜,道:“我儿如何来此?”丽卿见希真身负重伤,危在旦夕,道:“此事以后再讲。姨夫押运粮草,已从山南前来这里,爹爹速去相会,孩儿断后便是。”希真道:“你二哥哥刘麟,却在那边与楚将死战。”丽卿大喜,道:“不想今日好运,此贼正好与我祭枪。”希真见他面容憔悴,道:“我儿想是连夜赶路而来,不曾好好休息。今日且不可恋战,只救出你二哥哥便是。”丽卿点头,解下腰间青錞剑扔给希真,道:“此剑锋利无比,爹爹正好拿去防身。”希真又道:“我儿速去速回,爹爹在前面等你。”父女二人就此分南北而去。
原来陈丽卿带了召风儿,一路前往西京。及到西京之后,丽卿便将召风儿送入召府,随便探视召忻伤势。那召忻伤势大为好转,已能扶杖行走。高梁便对丽卿道:“你召大哥此时虽不能走马上阵,但调兵遣将,组织官军守御西京城池,却也已勉力能为。我寻思如今军情紧急,似我这般武艺,又怎能在此虚度?不如明日我和妹子一路南下,也教淮西反贼见识一下你我的厉害。”丽卿大喜,当夜便在西京宿下。
第二日,丽卿、高梁别了召忻、风儿,纵马南下,当晚便抵达宛州,见了镇守在那里的河南府尹高鉴。高鉴先问过丽卿和高梁近况,又将近日战事说与二女得知。高梁道:“我夫妇受过刘锜、吴玠将军大恩,不能不报。既然官贼两路交兵,我便前往泾原军中效力。”丽卿道:“高梁嫂自放心前去,我还是要相助爹爹。”高鉴道:“若是如此,你二人出城后,可先沿白河南行,自清平岭分手。祝夫人南下去山南见你刘广姨夫;召夫人便西去谷城。”高梁问道:“清平岭?”高鉴叹道:“正是祝将军殒命之地。”丽卿眼中闪过一道杀气,道:“便请高梁嫂立即与我前行。”高鉴道:“天色已晚,二位夫人还是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再行。”高梁知丽卿心急如焚,对高鉴道:“谢府尹美意,只是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我等还是告辞了。”高鉴只得依从,教人给高梁换了一匹快马,丽卿则还是骑那匹枣骝穿云电。二女星夜出城,翌日清晨便抵清平岭侧,祝永清的坟前。
丽卿到此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扑在高梁怀里。高梁道:“人死不能复生,妹妹千万节哀。”丽卿哭了一回,忽道:“玉郎既然已经去了,我还活着做甚么?”推开高梁,将腰间青錞剑抽出,道:“今日,我便与玉郎合葬于此。”说罢举剑及颈。高梁拦阻不及,急劝道:“妹妹不可。”丽卿却放下一绺头发,用剑割断,弯下身去,埋在永清坟前。起身对高梁道:“丽卿此心已与玉郎合葬。留下此身,不过是一个只会杀人的行尸走肉罢了。嫂嫂保重,丽卿去了。”语罢送剑入鞘,翻身上马,向南而去。
那高梁自去援手刘锜,我先按下不提。只说陈丽卿当日到了山南,与刘广相见。那刘广正欲将粮草送往当阳,五千官军已然整军待发,便请丽卿一路同行。丽卿自拜祭了永清坟墓之后,复仇之心炽烈,便婉拒了刘广之请,马不停蹄向当阳赶去。又过一日,才与陈希真相遇。此时丽卿已然奔马近三十个时辰,两夜未眠,人困马乏至极。却仍凭一股冲天怒气,奋力向长坂桥杀来。
俗话说,分心则乱。那刘麟本已破釜沉舟,起了必死之心,可自从被希真点醒逃生之法之后,便不自觉地向沮水方向望去,盘算起遁走之路来。刘麟心念一分,力道遂减,又战十合,被袁朗一挝,腰刀便脱手而出。袁朗赶上,复又一挝,刘麟急闪时,被钢挝击中右腿股骨,咔喳一声,刘麟右腿立断,随即瘫倒于地。袁朗见刘麟已废,却不愿重蹈时才覆辙,便抡起双挝,向刘麟头上砸去。
那刘麟眼见得难逃灭顶之灾,却听北面弓弦声响,一支羽箭向袁朗射来。那袁朗亦非等闲之辈,便在马上仰身,做了一个铁板桥姿势,将此箭躲过。刚翻身坐起时,又是一支羽箭射到,却是射向袁朗战马,袁朗急忙提转马头,羽箭便擦马颈刮过。只此两箭,袁朗便与刘麟分开。正在此时,一女将策马前来,手中宝雕弓早已拉满,窥准袁朗头颅一箭劈去。袁朗急低头时,羽箭正中头上皮盔,将头盔打掉,袁朗头发随即散开。袁朗心头乱跳,惊出一身冷汗。那女将早到袁朗近前,不由分说,举枪便刺。
袁朗举挝架住女将钢枪,问道:“来者何人?”丽卿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识得你。那日东京劫法场,救走宋江一群恶贼的,便有你一个。”袁朗一惊。丽卿续道:“只可惜当日姑娘我忙得紧,没能抽空射死你这凶徒。”袁朗心念一动,道:“那日暗箭伤人的,想必就是姑娘你这大名鼎鼎的女飞卫了。”丽卿道:“算你还有些见识。今日死于我枪下,也不至于莫明其妙、胡里胡涂。”袁朗笑道:“我今日失了陈希真,正自懊恼。不期你送上门来,刚好与我将功折罪。”丽卿不再说话,正欲与袁朗决战时,刘麟忽道:“二位且住,听我一言。”袁朗、丽卿枪挝倏然分开,见刘麟汗如雨下,缓缓道:“我腿骨碎裂,已是废人一个。此时断骨刺入肉中,这般痛楚,已是生不如死。袁朗将军能否稍待片刻,让丽卿妹子一枪将我刺死。”袁朗老实,见刘麟如此,便点头应允。
陈丽卿拨马来到刘麟跟前,与刘麟对视片刻,忽然咬紧牙关,举枪向刘麟胸口刺去。袁朗一时不忍,正欲扭头不看时,那枝梨花枪却在离刘麟胸口数寸处停住。刘麟伸手抓住枪杆,那陈丽卿大喝一声,提枪将刘麟挑于半空之中,随即将钢枪一横,奋力将他掷于沮水之中。袁朗大惊,却见刘麟落水,稳稳地将头露出水面,对袁朗笑道:“多谢袁将军成全!”说罢扭身钻入水中。丽卿笑嘻嘻道:“我二哥哥水性独步天下,纵剩一只手臂,在水中亦能逃生。如今你已无寸功,便来做我枪下亡魂罢!”袁朗忿怒,举挝与陈丽卿战在一处。
袁朗见丽卿弓箭神乎其技,此番大战,便存了些敬畏之心。谁知丽卿枪法不比箭法,虽然精妙,却无十分过人之处。昔日他大战一丈青扈三娘,二人武艺上亦崩成平手,丽卿不过仗着力大,才侥幸胜出。如今丽卿遇上袁朗,于武艺、力气上,再占不到半点便宜。两人狠斗五十回合,一时间虽不分胜败,丽卿却由于分娩后身体虚弱,加之连日来不眠不休般长途奔袭,早已力不从心。袁朗也已看出丽卿疲态,心下盘算,不欲再与他斗技,只寻机会斗狠,以耗他精力。
二人战至七十回合,丽卿强弩之末下,漏出些许破绽,被袁朗抢入,抡挝直取丽卿头颅。那丽卿不及躲避,只得横起梨花枪,奋力格挡袁朗钢挝。那袁朗却抓住良机,如同铁匠一般,暴风骤雨般抡动双挝,只在丽卿枪上打铁。丽卿骑虎难下,只得咬牙抵挡袁朗这般大力。十余下之后,丽卿只觉每次枪挝交战,兵器撞击之声愈发刺耳,双耳便如同磐钹铙般鸣响。又十余下后,一股巨力从双臂直入小腹,腹下伤口立时迸裂,马鞍上都透出血来。袁朗见形势有异,双挝齐举,如泰山压顶般砸下,只听一声巨响,丽卿眼前一黑,当即晕倒于马鞍桥上,手中梨花枪随即脱手,坠于地上。
袁朗大喜,谁知那匹穿云电竟知主人心意,长嘶一声,奋蹄驮丽卿向北奔去。袁朗哪里肯舍,在后面紧紧追赶。那匹穿云电是千里良驹,寻常马匹本来不能追上。幸好丽卿从西京彻夜狂奔而来,穿云电早已疲累至极,袁朗才得以纵马咬住丽卿。二人追出二三里远近时,丽卿从马上醒来,便伸手从箭袋中抽出三支羽箭,拉弓搭箭,扭身向袁朗射去。袁朗时才与丽卿斗狠,大获全胜,便疏忽了丽卿神箭。只见三箭连珠,顷刻已至袁朗面前。好个袁朗,临危不乱,急弃了右挝,绰第一箭在手。第二箭却早到面前,袁朗急扭头,张口将第二箭叼住。不想第三箭又至,袁朗再无躲避可能,应弦坠下马去。
丽卿见袁朗落马,心中大喜,忙将穿云电勒住,拨马回头去取袁朗首级。只在这一停一拨之际,丽卿看不清身后形势,袁朗坐下战马已至,从穿云电侧面驶过。丽卿猛然发觉袁朗时才并未落马,只是用蹬里藏身之法,引自己上钩而已。说时迟、那时快,袁朗弃了左挝,从蹬下翻身而起,飞身离鞍向丽卿扑去,大喝一声:“下去!”两人便一齐翻下马来,都在草地上滚了几滚,丽卿被袁朗压在身下,死死按住,再也动弹不得。此时丽卿才发觉自己那第三支羽箭,竟插在袁朗右面肩头之上。
原来丽卿连发三箭,本来万无一失。可惜他时才与袁朗斗狠,虎口此刻兀自酸麻,那天下一绝的箭技,因此便偏差少少。袁朗未能躲过的第三支羽箭,却也未中咽喉,只中肩头。那袁朗果是一员猛将,中箭之后神智不乱,想得蹬里藏身之法,终于再次将战局扭转。
谁知丽卿见了羽箭,不忧反喜。袁朗道:“你死在旦夕,如何不怕?”丽卿道:“你中了我的绿羽箭,难道还能活命不成?”袁朗一惊,见自己肩头箭羽果然便是绿色。只在此刻,袁朗忽觉头晕心摇、几乎昏倒,心中已明因果,忿然道:“你既凭箭技名满天下?又何必做出这等箭上涂毒的下三烂伎俩?”丽卿冷笑不语,只等袁朗晕厥,好取他性命。那袁朗心有不甘,便使出浑身余力,用双手扼住丽卿脖颈,欲与他同归于尽,却突然药力发作,再支持不住,昏在一旁。只是他双手仍箍紧丽卿脖子,死不放手。丽卿得意之下,怎料袁朗如此?他那枝梨花枪早被袁朗打掉,青錞剑也已借与父亲,此刻手无寸铁,只能用力去掰袁朗那两只虎钳般大手。好容易将袁朗双手扳开时,却忽觉热血冲头,立时晕厥。陈丽卿产后不久,体力原本不佳。又经长途跋涉、两夜未眠,时才又被袁朗将腹下伤口震裂、流血不止,丽卿早已身心俱疲,经此一晕,竟自沉沉睡去。
那女飞卫陈丽卿弓箭神技冠绝天下,虽于战场之上,一贯地施放冷箭偷袭,算不得光明磊落之人,却怎也不至于在箭头之上涂毒。否则昔日他一箭射瞎宋江左目,那及时雨当时便死了,何必留到如今这般扎手?前文曾述及,孔厚有七种奇妙药丸,其一便是刘慧娘在汴京大梁门阻截许贯忠时所用的“一点头”;其二叫做“举世醉”,能令人永久昏厥,但除非饿死,却不会因此药丧命;其三叫做“我独醒”,乃是专为“举世醉”所调配的解药。丽卿将“举世醉”拿来涂在弓箭之上,用绿羽标明,实是为万一之时,擒将所用。不料时才神智不清,误将此羽抽出,却救了自己的性命。至于见血封喉的毒药,那丽卿自恃箭法高超,原是不屑一用的。
丽卿也不知睡了多久,才悠悠醒转,却发觉一个黑铁塔背对自己坐着。身旁躺了两个人,一个便是中了“举世醉”之毒,犹自昏迷不醒的袁朗;另一个赫然便是二表哥刘麟。刘麟见丽卿醒转,眼中便自然露出喜色,被那黑汉察觉。他便扭过头来看丽卿。丽卿大惊,认得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梁山黑旋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9
第二十三回 念亲情麟弟丧命 失军机麒兄亡身
原来李逵步行跟在陈希真、袁朗后面,不久便失了二人踪影。他也不知去寻匹战马,只顾蒙头沿大路向北行走。等他来到沮水河边时,却见河中飘着一个人,在那里游水。那黑厮好奇心起,又兼赶路,落了一身臭汗,便走到河边,问道:“天气炎热,在水中想是凉快些?”那人道:“凉爽的紧,不如你脱了衣裳,也来洗洗,再赶路不迟。”那黑厮天真烂漫,信以为真,仗着自己也识些水性,便扔了双斧,解了衣裳,跳入河中。谁知那人正是落荒而逃的刘麟,他头发早已解开,在水中湿漉漉地,散在脸上,是以李逵一时竟认他不出。他却早远远见到李逵提了双斧,凶巴巴地向北赶路,显是去找丽卿的麻烦。刘麟正欲设法将他引入水中时,却不想那黑厮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李逵此刻才认出刘麟,却为时已晚,正欲挣扎上岸时,被刘麟潜入水下,抓住他双脚,直勾勾地拖入水中。怎知沮水不比浔阳江般宽深,李逵被拖入水下,双手便能触底。他不及多想,伸手抓住一块大石,便如定海神针一般,刘麟再也拖他不动。李逵却沉入水底,将大石抱起,一步步地向岸上走去。刘麟依仗自己水性,自李逵落水时起,便认定今次稳操胜券。却不想水性不过是御水之法,以及闭气之术而已,李逵这般大力之人既然抱住大石,纵是水性再佳,又如何能撼得动他?
李逵几下便走回岸边,刘麟见势不妙,正欲退回水中时,那黑厮弃了大石,左手抓住岸边一根树根,右手抓住刘麟,大喝一声,将他从水提起,扔到岸上草丛之中。刘麟断腿再受重创,登时便疼晕了过去。李逵则坐在岸边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待他喘息少定,便提了两只板斧,走到刘麟跟前,不由分说,一斧便将刘麟右腿齐根斩下。那刘麟大吼一声,复又疼醒。李逵右脚踏住刘麟胸膛,道:“你撮鸟便是什么水肿刘二,害俺不成,如今还有何话说?”刘麟呻吟道:“小人这条腿不是已经还给爷爷了。”李逵笑道:“你这撮鸟打俺梁山,坏了不少兄弟,便乖乖吃我一斧罢。”刘麟道:“还求黑爷爷饶我一名。小的委实不曾坏过一个梁山好汉性命。”李逵哪里记得他曾在沂州牢外,打死好汉白日鼠白胜,便信以为真,问道:“那坏俺兄弟的是谁?”刘麟失口道:“坏你梁山好汉最多的,要算我表妹陈丽卿。”李逵问道:“那婆娘今在何处?”刘麟道:“就在前面厮杀,你背我过去,我指给你看。”李逵抓了一把软泥,涂上刘麟伤口上,将他双手绑了,背在身后,拎了双斧便走。
又蒙头蒙脑地走了许久,李逵才到袁朗与陈丽卿昏倒之处,便将刘麟扔在地上,探出袁朗尚有鼻息,拚命去摇袁朗时,却只是弄他不醒。正在此时,刘麟、丽卿先后醒转。李逵虽然鲁莽率真,却并非痴呆之人,见袁朗右肩伤口血色暗黑,便对陈丽卿道:“你这鸟婆娘速将解药拿出,我便饶了你哥子。否则便吃俺一斧。”丽卿道:“我拿了解药,你便不杀我二哥哥吗?”李逵道:“俺铁牛从来说一不二。”丽卿试着动了动身子,才发觉自己神智虽然恢复,体力却已完全透支,连起身都困难的紧。他知敌那黑厮不过,那人又是出名的鲁莽,为求一线生机,不敢不从,便从怀中拿出盛解药“我独醒”的小瓶,递给李逵,道:“喂他吃一丸便可。”李逵将小瓶打开,嗅了嗅,拿出一丸塞到刘麟口中。隔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刘麟无事,这才用药将袁朗救醒。
袁朗醒转之后,听李逵胡吹了一通生擒刘麟的事,却猛然发觉草地上只有自己坐骑在那里啃草,陈丽卿的坐骑穿云电却早已无影无踪。他知此马灵性,便对李逵道:“若是那匹红马回到官军营中,怕那些人不久便寻将过来,我等早回荆南城为妙。”李逵道:“你只有一匹马,却如何驮得四人?”袁朗道:“擒得二人,固然功绩不少。却怕夜长梦多,万一被人救走,便是得不偿失了。不如都割了首级,落了干净。”丽卿忙对李逵道:“你时才说得了解药,便饶我二哥哥性命。难道梁山好汉,都是这般说了不算么?”李逵道:“饶他便是。只是据他所讲,我梁山好汉,原是坏在你手上的最多,俺又没说过饶你的话。我这就砍下你的头来,你服也不服?”丽卿心想自己这般美貌,若真是被掳了去,原本不堪设想,倒不如一了百了,也好与玉郎团聚。便叹了口气,道:“也罢。由你砍便是。”遂躺在那里闭目等死。袁朗道:“若是饶了这废人,我等如何骑马返回荆南?”李逵道:“荆南荆北,俺也不识得路。反正握笔将军你有伤在身,不如先拿了这婆娘的首级回去,我带这人到那边山林中睡上一夜。你明天来接我便是。”袁朗点头,道:“还是铁牛将军想的周全。”
李逵便举起宣花板斧,正欲辣手摧花之时,却听得刘麟说道:“黑旋风且住手,听我一言。”李逵怒道:“有话便讲。”刘麟便对丽卿道:“我如今这般模样,已是生不如死。难得妹子时才挺身救我,我这就将性命还与妹子罢。”遂毅然对袁朗、李逵道:“若能留下丽卿不死,日后与他父亲交涉,势必会多些筹码,实是胜我十倍。我今日愿以一命换一命,如何?”袁朗点头,对李逵道:“既然铁牛兄弟执意要信守诺言,何妨再成全他们这番恩义?”李逵问刘麟道:“你并未坏过俺一个梁山兄弟,这婆娘却恶贯满盈。这般一命换一命的买卖,俺铁牛可不做。”刘麟道:“我昔日在沂州,的确打死过梁山的白日鼠白胜。刚才却是在骗你。”李逵点头,道:“既如此,俺便成全你。你临死前,还有什么话要讲?”刘麟道:“梁山好汉,最重信义二字。请李英雄务必信守诺言!既是一命换一命,今番你等擒了我丽卿妹子去,拿他去让我姨父退兵也好、赔钱也好,总之决不可害他性命。”李逵道:“便依你,但若下次再擒了这婆娘,便要教他吃我一板斧了。”刘麟点头。丽卿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那黑厮便举起板斧,将刘麟头颅砍下,递给袁朗,道:“握笔将军这就回去,俺铁牛带这婆娘在那边山林里先挨上一夜。”袁朗遂拱手作别,道:“铁牛将军保重了。”便将刘麟头颅系在腰间,将双挝拣起,上马返回荆南。
袁朗于傍晚时分安抵荆南,见城中早已张灯结彩,来贺今次大捷。只是未得袁朗、李逵二人音信,庆贺筵宴尚未开始。袁朗见了宋江、梁永、李懹等人,便将刘麟首级献上,并诉说了今日长坂桥一番战事。众人赞道:“好个铁牛。”鲍旭指刘麟首级道:“当日在莱芜,我遭这泼贼所擒。今日虽不能亲手杀他,教铁牛哥哥替我杀了,却也快活。”李懹道:“今日斩杀官军无数,擒陈丽卿、史谷恭,斩祝万年、刘麟。自官军侵楚以来,我大楚从未有此大胜,都是诸位梁山头领和袁朗将军的功劳。”宋江忙道:“非是李将军沮水一战,我等亦徒劳无功。今日若论首功,当推李将军、二位马将军、二位滕将军。”梁永道:“都是为大楚效力,二位莫再谦让了。不如即刻开筵,如何?”李懹道:“铁牛将军未至,不如将筵宴延至明日罢。”宋江笑道:“那铁牛只要有酒有肉,哪会去管什么筵宴?”梁永道:“也好。索性明日再开一席,单为铁牛庆贺。”众人无不称是。于是众英雄好汉会聚一堂,胱筹交错、不醉无归!
二日清晨,梁永便安排人手,去长坂桥接铁牛回来。袁朗肩头羽箭早已打掉,伤口亦包扎停当,便自告奋勇,率军亲往。宋江见公孙胜、黄信、燕顺、欧鹏皆有伤在身,便点了张横、鲍旭两个弟兄,与袁朗同去。袁朗等人将至长坂桥时,却远远见到官军早在那里扎下营寨。通往李逵所栖身的山林之路,亦被官军封锁。袁朗只得留下几个精明军士,设法绕路进入山林,找寻李逵下落,其余众人则无奈折返荆南。数日之后,几个军士陆续返回,说官军早已拔营而去,长坂桥左近山林之中,却仍然不见铁牛的踪影。宋江、梁永、李懹便召集众将商议此事。公孙胜道:“最多不过让官军擒了铁牛。虽如此,陈希真亦必遣人前来,将铁牛来换史谷恭。”众人皆附议。梁永便整顿荆南人马,共得五万五千楚兵,以待决战。
却说那陈希真于长坂桥得丽卿、刘麟援手,向北落荒而逃,果然与刘广南下的五千督粮军相遇。刘广得知官军惨败,又心念儿子刘麟,便命军兵火速前往长坂桥。等希真、刘广到长坂桥时,见栾廷玉率了一队骑兵,在那里搜寻。二人这才知刘麟惨亡,丽卿、刘麒不知所踪,以及祝万年阵亡、史谷恭遭擒之事。希真重伤之余,当即晕厥在地。刘广虽勉力支撑住,却早已泪流满面,抱住儿子残尸大哭。栾廷玉只得暂代军务,命这五千官军在长坂桥扎下军营。
第二日午时,陈希真悠悠醒转,便对众人道:“官军遭此大劫,折损颇多。只是此时却不宜伤悲,理应整顿军马,誓报此仇。”刘广、栾廷玉称是。希真续道:“刘麒、刘麟两个万人队皆于沮水东岸覆没。故而我军应在沮水东岸扎营,以便那些失散官军及刘麒甥儿早日寻来。”栾廷玉道:“楚军气盛。若失了沮水屏障,一旦楚军来攻,则我军危矣。”希真道:“哀兵必祥。何况沮水者,气沮之水也。以此为我军屏障,甚为不吉。我若是宋江,便趁此良机,前来在沮水东岸先扎下营垒,则我军东进,必然大费周章。”栾廷玉点头。
于是长坂桥左近官军拔寨而起,经长坂桥至沮水东岸,再南下前往昨日官军与纪山军交战之处东十五里扎营。同时命沮水西岸,即祝万年亡身之地的三万大军渡过沮水,来与这支官军会合。那边栾廷芳得了军令,也教三万军士拔寨渡河。过了半个时辰,栾廷芳束甲停当,提了日月双刀在手。有军士来报,说沮水之上浮桥已经搭好。栾廷芳便教人放起号炮,命全军依次渡河。二栾所率,从安德来援的两万官军俱在前营、中营,便率先渡过沮水而去。栾廷芳立马沮水西岸督军,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仍不见后营军士前来渡河。廷芳大怒,催马至后营查看。
原来后营官军,正是史谷恭、祝万年所率的万余蒙阴军。这些人经了昨日连场大战,此时大都周身酸软,身心疲累,皆在营中休息。迁营令传至时,不少人便怨声载道,不愿从命。后来有几个胆大的校尉,抱定了法不责众的念头,起头撺掇军士们抗令不遵。军士们都壮了胆,便继续懒洋洋地躺在营中休息。两员偏将数次催促不得,反被军士们捆了,扔在一旁。栾廷芳得知此事,却也怕蒙阴军哗变,不好收拾,只得强压怒火,命这支蒙阴军暂缓两日拔营渡河。众军士欢呼雀跃,都夸廷芳开明。
是以两日之后,官军才在沮水东岸集结停当。刘麒、刘麟,以及前日陈希真部下残军,也逐渐蚁聚而来。只是刘麒自沮水一战后失却踪迹,始终不见返回。希真劝刘广道:“活不见人,却也死不见尸。襟丈暂且安心,令郎想是被楚军掳了去,故而不得回返。小女亦不知所踪,想必也是这般命运。”栾廷玉亦道:“连同史谷恭先生,楚军共得我三员将领,却未必加害。”刘广道:“宋江与我等仇深似海,如何不害?”廷玉道:“如今军情急紧,楚军得了我军将领,势必先拿来要挟我等。或是索要金珠,或是逼我等退军。刘将军且待数日,此事必有下文。”刘广心下稍宁。
希真便教栾氏兄弟点计军马,才知官军于沮水一役,共折损军士一万三千有余。总计官军此次征剿淮西,希真所率旧日猿臂、蒙阴十万官军,只余七万五千,四损其一。此地尚有官军五万;苟桓镇守安德,有官军一万;真祥麟、范成龙助刘锜、吴玠攻打房州,有官军一万;另有五千,乃是刘广此次运粮前来,留在山南守城的官军。此外有朝廷援军两万,一半由召忻率领,镇守西京;一半由高鉴率领,镇守宛州;刘锜、吴玠所率西军两万,自然都在房州与楚军交战。
又过两日,希真伤势稍愈,便扶病而出,在沮水东岸设下法坛,摆了祝永清、祝万年、刘麟等人灵位,以祭奠征西来阵亡将士,兼为刘麒、陈丽卿、史谷恭祈福。礼毕,希真却命人将数日前带头抗命的七名校尉推出,叱道:“军令如山!若都似你等贪生怕死,我大军这便解甲归田,岂不干净?”也不容他们申辩,便命刀斧手将那七人推出斩首,其余蒙阴军校尉以上,皆罚二十军棍,以儆效尤。须臾,七颗血淋淋的首级便呈到法坛之前。希真又说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话来鼓励官军士气,欲即刻进军,至荆南北十里处下寨,与楚军决战。
怎知有一名蒙阴校尉,忍住棍伤,抢到法坛之前,对陈希真大声道:“主帅时才讲什么军令如山。只是于亲疏贵贱上,却分明的紧。”希真尚未搭话,栾廷芳早抢步而出,骂道:“你区区一个小卒,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如此般以下犯上,论罪已该处斩了。”便欲下台去拿他,希真连忙喝住,问那校尉道:“你是何人?倒来说说,我怎个只分亲疏贵贱了。”那蒙阴校尉道:“我没名没姓,军士们见我力气大、性子急,都叫我赛大虫。我十年前便跟了平地雷强大力,去猿臂寨中落草。直到山南分兵时,才跟着祝万年将军,编入蒙阴军中。”希真惊道:“原来你比苟桓将军还早上山。”赛大虫道:“之后来了苟寨主,再后就是主帅当了寨主。那年高封来打猿臂寨,小姐曾立了军令状,请缨出战,却失了机,败给了那高封。”陈希真道:“当时我曾询问众将,众将也都容我从宽,恕丽卿无罪。你又怎会不知?”赛大虫道:“若当日小姐无罪,今日七校尉何罪之有?”希真不悦道:“丽卿轻敌深入,胜负原在两可之间,我当时亦请示过众将,并非徇私。那七校尉公然抗命不遵,蛊惑军心,又岂有不斩之理?”赛大虫道:“我才知蛊惑军心,却是条死罪。”
刘广再也耐不住性子,拍案起身道:“大军出发在即,你却公然对主帅恶语中伤,亦是蛊惑军心之罪,自去领死罢!”赛大虫听了这话,便对陈希真道:“主帅也要杀我?”希真道:“若你不能讲清我如何徇私枉法,我也不便饶你。”赛大虫叹道:“若非主帅急于处死七校尉,我原不愿走到这般田地。”刘广道:“刀斧手何在,速将这个妄语之徒推出斩首。”赛大虫笑道:“好一个袒护亲子的刘将军!”希真怫然变色,道:“你怎好一再侮辱朝廷命官!人来,将这个狂徒绑出辕门,斩了号令。”便有两名刀斧手来绑赛大虫,大虫高声道:“沮水之战,刘麒将军临阵丧胆,大敌当前,却下令撤军。我大军今次惨败,祝万年、刘麟将军阵亡,实是拜他所赐。如此罪魁祸首,主帅不罚、刘将军不罪、二位栾将军置若罔闻,却如何不是徇私枉法?”
此语一出,陈希真、刘广、栾廷玉、栾廷芳皆惊。官军队中一阵喧哗,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栾廷玉小声问道:“主帅欲如何处置?”廷芳道:“刘麒尚下落不明,如何治罪?”希真对刘广道:“襟丈,今日之事,若不依军法,必难以向众人交代,甚至激起军士哗变,亦未可知。我想令郎若真为楚军所擒,宋江必早晚前来威胁。届时,我却以国法、公私为由,只应允与他私下交涉。一旦令郎生还,我等便命他改装了逃回沂州。你二公子已丧,我总也要留一支骨血与你。”刘广叹道:“刘广这里谢过襟丈。只是他一身功名,就此付诸东流了。”栾廷玉、栾廷芳亦叹。希真道:“不妨事。此战过后,我再连同张、云二位,为令郎向天子求情便是。”刘广点头称谢。于是希真起身,传下军令,宣布了刘麒临阵失机的罪状,按律当斩。只是其人下落不明,希真便以淮西经略之名,行个海捕文书,四处缉拿刘麒。又命人放过赛大虫,一并饶恕他犯上之罪。
众官军见主帅如此,无不钦佩,都摩拳擦掌,欲去荆南拚命。希真见大军士气高涨,面露喜色,刘广、二栾亦十分高兴。栾廷玉笑道:“这个赛大虫误打误撞,倒帮了主帅的大忙。”希真点头,看了看太阳方位,掐算时辰,命全军拔营,直抵荆南。
忽然从南面辕门处传来马蹄之声,辕门吱呀呀缓缓打开。一个将军面色惨淡,唇如淡金,摇摇晃晃骑着匹银合白马,空手驶入大营,直到法坛之下。那人踉跄下马,跪倒哭拜道:“主帅!父亲大人!万死之人刘麒,前几日于战场之上逃得性命,却不幸迷失了道路。今日特来领罪。”希真众人面面相觑,刘广只觉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陈希真见刘麒不迟不早,竟于此刻返回,只得教二栾扶定刘广,对他道:“怎料人算不如天算,今日我已骑虎难下,不得不有负刘家了。日后陈希真必负荆请罪,要杀要剐,都依襟丈。”说罢走上前去,对刘麒道:“刘麒,你可知罪。”刘麒自思今次至不济一顿棒责而已,甚至免受刑罚、代以戴罪立功,也未可知。便从容答道:“末将知罪。”希真又问:“何罪?”刘麒怎知大难临头,回道:“临阵失机。”希真道:“临阵失机,按军法又当如何?”刘麒愕然,却想姨夫必有救已之法,便道:“按律当斩。”希真忽然大喝一声:“刀斧手何在?”便有两名刀斧手走上前来,将刘麒绑了。
刘麒见假戏真做,早慌做一团,对刘广道:“父亲救我!”刘广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理,亦不愿为难陈希真,垂泪道:“我儿一路走好,为父早晚也去与你和麟儿相会。”刘麒大惊,道:“二弟怎样?”刘广便将刘麟惨死一事说出。刘麒得了弟弟死讯,悲痛不已,反起了视死如归之心,对陈希真道:“末将已知死罪。只不过反正都是一死,还是想请主帅准我明日上阵,死于楚军之手,也好多杀几个贼人。”希真不语。却见那个赛大虫上前道:“军法不可废。大不了我等来日阵上努力,为刘麟将军报仇便是。”希真长叹一声,教刀斧手将刘麒推出枭首。刘麒泪流满面,对刘广道:“父亲!不孝儿刘麒,不能再尽孝膝前了。”刘广欲言又止,最终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刀斧手便将刘麒牵出辕门,一刀砍下首级,把血淋淋的头颅挑在旗杆之上。于是全军整肃,赛大虫道:“主帅能大义灭亲,我等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这就愿前往荆南,与贼人决一死战!”希真便传令全军,立即拔寨向荆南进发。
傍晚时分,官军在沮水、漳水交汇处扎营。陈希真、刘广、栾廷玉、栾廷芳齐聚中军内帐之中,商议攻打荆南计策。四人将左右屏去,栾廷玉叹道:“我猿臂一系,后起之秀如万年、永清、刘麒、刘麟,却先我等而去,真痛杀人也!”栾廷芳再忍耐不住,抽出腰刀,狠狠地砍到桌上,道:“早晚砍下那赛大虫的脑袋,来祭我刘麒侄儿。”刘广却道:“栾将军此言差矣。害我麒儿的,不是什么赛大虫,乃是李懹、勥、劲、戣、戡一干泼贼。害我麟儿的,是袁朗和那个黑旋风。至于祝万年将军,却是由梁山一干流寇所害。”希真道:“襟丈所言极是,免得再教他人说我猿臂军任人唯亲。”刘广道:“来日我愿为先锋,为两个孩儿报仇。”希真道:“只是史先生和卿儿被擒,却十分棘手。”原来官军在长坂桥搜寻丽卿下落,虽然未知他生死,却在周围山林中,找到板斧一双,斧上犹有血迹。是故希真、刘广等人认定丽卿遭擒,而刘麟被杀一事,李逵也必然脱不开干系。四人正在商议间,忽有军兵来报,说营外来了一位壮士,有要紧事求见希真。希真便教放入。
不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刘麟、刘麒。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2:59
第二十四回 萧嘉穗智赚荆南城 舒继明怒反房山寨
却说陈希真兵临荆南,营外有一壮士求见。比及唤入帐来,希真见他一表人才,便起了三分敬佩,问道:“不知壮士姓甚名谁,又有何事教我?”那人道:“我姓萧,双名嘉穗。乃是汉萧何之后,南梁皇族嫡系子孙。”希真等人听了,愈加敬重。萧嘉穗续道:“那年王庆作乱,来犯荆南城池。当事的不肯用我谋略,以致城池失陷。如今楚贼盘据荆南已近两年,伪太守梁永又十分暴虐,百姓哪里甘心从贼,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我有心图此贼久矣,只恨单丝不成线。”希真道:“如此说来,萧英雄有取荆南之法了?”萧嘉穗笑道:“将军还曾记得南旺营之杨腾蛟,兖州城之真大义否?”希真恍然大悟。嘉穗又道:“只是如今又来了个宋公明。这人比之王庆、梁永,最懂收买人心。如若教他在荆南耽搁的长久了,我这里应外合的计策,便会大打折扣。幸好此人此时在城外下寨,不在荆南城中。将军宜早做打算了。”
希真称是,却道:“只是小女丽卿与史谷恭军师俱被贼人掳去,倘若宋江、梁永以此要挟,却甚是头痛。”萧嘉穗道:“是哪个说令爱被贼人擒了?”希真大惊,道:“原来小女不在楚贼手中?”萧嘉穗便将李逵与丽卿至今下落不明一事说出。希真心思略宁,道:“虽然如此,小女与那魔头一道落了单,仍然大为可忧。”栾廷玉忽道:“天幸李逵双斧落入我们手中。可派人去对那宋江说,李逵已被我们擒住。如此便可暂时保全史军师的性命了。”希真道:“只是李逵实不在我等手中,贼人早晚必能得悉真相,那时反对史军师不利了。”萧嘉穗笑道:“将军可知我眼下在荆南,是何身分?”希真等人问时,嘉穗道:“在下不得已,做了他大楚的伪官。只是官阶苦不甚高,乃区区一狱卒耳!明日正轮到在下当值,监下的犯人,却正是那神机史先生。我便趁此这两日城中混乱,将他救出便是。”众人皆喜。希真道:“天助我也!”便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两名精细的手下,又教他们带上李逵的一对板斧。希真道:“你等速速赶路,趁天亮之前,将板斧连同书信置于宋江大营之前。他明日一早便知分晓了。”二人诺诺而去。
于是众人又花了半个时辰,将夺取荆南的计略谋划稳当。萧嘉穗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对众人道:“众位将军却为何不怀疑在下?若我实是楚军遣来的奸细,来日一战,官军岂非有全军覆没之险?”希真道:“萧英雄气宇不凡,怎能是贼寇中人物?”萧嘉穗道:“将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等气度的确令人折服。只是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一切波谲云诡,安知贼寇之中,便没有貌堂堂、举止大方之人?”言讫长揖而去。
栾廷芳道:“主帅当真相信此人?”希真问道:“诸位看他如何?”栾廷芳道:“若他果真是楚军细作,先在荆南城外设下伏兵。及至我军被他赚至荆南城下时,前有坚城,后有追兵,便当真进退两难了。”刘广道:“机不可失。如今我军将领日益凋零,与楚军斗力难有胜算;史军师又不在军中,斗智也无十成把握。今次若不依了那萧嘉穗的计策,真不知何日才能取下荆南?”希真见栾廷玉不发一语,便问道:“栾将军意下如何?”栾廷玉道:“既然这般踌伫,不如索性半信半疑。”希真道:“如何半信半疑?”栾廷玉道:“来日便依时才之计,由主帅和刘将军拖住纪山军和宋江,我和廷芳则两面抄出,去袭荆南城池。却分成前后两路,若前一路当真中计,陷在荆南城北,后一路也可及时解救。”希真点头,便依栾廷玉之议,调兵遣将,以待来日决战。
次日,官军再度拔寨南下,未时已抵达荆南北二十里处,探马急报,说李懹、宋江率三万大军,在南面列阵以待。栾廷芳道:“不如休息一日,明日再战?”希真道:“兵贵神速,此时急袭荆南,多一日便有一日的风险。”便教栾氏兄弟引两万五千官军,分左右两路抄出,直取荆南。自己则与刘广引两万五千官军,前去与李懹、宋江决战。栾氏兄弟临行之前,廷芳对廷玉道:“今次急袭,是哥哥在前,还是小弟在前?”栾廷玉叹道:“万年、永清,刘麒、刘麟,皆是做弟弟的先遭不测。今日之事,吉凶未卜,还是做哥哥的在前,也好替你挡灾。”栾廷芳道:“哪有这般凑巧之事?还是小弟在前罢。”廷玉不肯,执意要分兵先走。廷芳拗不过,只得应允,率军由西路缓行。廷玉则亲率一万两千五百官军,由东面绕路,向荆南北门进发。
却说希真、刘广率余下官军,向南挺进五里有余,便抵楚军大营。原来梁永、李懹、宋江等人商议,留下纪山将马勥、马劲,梁山将燕顺、欧鹏,两万五千楚军,助梁永坚守荆南城池。余下兵将则在城北十五里,往来要路之处,扎下大营,好与官军一战。是以希真、宋江相遇于此。他二人自政和五年起,七年间,彼此大小战阵不下百次,今日一见,难免另有一番滋味。
宋江果然不提史谷恭一事,只道:“陈道子!今日你气势汹汹,可是前来寻仇的?”希真尚未搭话,刘广早提刀出马,指宋江骂道:“瞎眼贼少说废话,还不速速遣人前来领死!”楚军阵中,梁山马军将领只得黄信一人,宋江便命黄信出马,与刘广厮杀。黄信挥动丧门剑,出马与刘广斗在一处。二人战不十合,黄信终是右腕有伤,气力不佳,他料敌刘广不过,卖一个破绽,拨马望本阵便走。刘广并不追赶,只在两阵之中耀武扬威。宋江只得对众楚将道:“非是我梁山不肯出力,只是手足凋零,已无善战之材。是以还望诸位出手相助。”谢宇道:“头领说哪里话来,如何你我本是一家,我等岂有推辞之理。”便舞动大槊,骤马冲出。两边战鼓齐鸣,喊声大震。那刘广武艺,在官军之中却算不上精湛。两人刀槊相交,连战四十回合之后,刘广已然刀法凌乱,败象已呈。希真便命人鸣金,叫他回阵。谁知刘广连丧二子,今日早起了必死之心,遂不顾希真催促,死战不退。
希真正没奈何时,那边阵上,鲍旭对宋江道:“昔日在曹州,韦扬隐大战双枪将。小弟亲眼所见,便是那金成英偷袭得手,害了董平哥哥。今日哥哥莫怪小弟不讲江湖规矩了。”身后袁朗听了这话,道:“鲍旭兄弟步行偷袭,毕竟容易被他发觉,不如由我前去送他一程。”说罢,舞动双挝,提马冲出本阵。那刘广正奋力与谢宇死战,相形见绌之下,怎能抵挡得袁朗这般能厮杀的?便被袁朗抢入战团,只一挝,正中刘广腰肋。刘广倒撞下马来,呜呼哀哉!楚军一片欢呼雀跃,都跟着谢宇、袁朗两个,向官军大阵杀去。
李懹、宋江等人,见刘广阵亡,便催动大军,朝北面掩杀而去。谁知陈希真似早有预见一般,不慌不忙,对官军喝道:“我昨日秉公执法斩了刘麒将军,今日刘广将军又身先士卒,战死沙场。这些身为将官的皆不畏死,你等还不努力,更待何时?”官军自希真处死刘麒以来,本就十分整肃,之前沮水一败的颓丧之气,早已消散大半。如今受了刘广的死激,官军皆起了视死如归之心。希真拔剑南指,道:“今日不擒宋江,誓不罢休!”那个校尉赛大虫发一声喊,率先冲出。于是官军排山倒海一般,向南面楚军杀去。
楚军自沮水一战后,气焰嚣张,视官军如无物。怎料官军今次舍生忘死,狠命相扑?两军一交锋,楚军挡不住官军勇猛,几次冲突不入,反被官军向南卷来。谢宇、袁朗两骑首当其冲,立陷险地,幸得武艺精湛,才勉强得脱。宋江、李懹等人见不是头,只得纷纷拨马败走。公孙胜道:“为今之计,只能暂避官军锋芒,不如且回荆南,如何?”宋江道:“劳而无功,又有何面目返转。”李懹点头,道:“不如我等先去纪山之中,待官军气势衰竭之时,再来报仇。”众人附议,于是李懹、宋江率三万大军且战且退,退入纪山之中。陈希真见大获全胜,也知纪山易守难攻,便催动得胜官军,向荆南城方向杀去。李懹得报,跌足道:“若荆南有失,我等又如何担待的起?”宋江道:“荆南有那位雨客先生用计,加之城高池深,想必无事。”李懹心下稍安,命大军仍在纪山中休息,只派出少量游骑,四处探听消息。
却说栾廷玉率万余官军,由东面绕路,此时已至荆南城外。那荆南北城门,却紧紧闭上,休说来往行人,连楚军也不见半个。廷玉自思:想是那萧嘉穗一时之间下手不便,我若率众攻城,乱军之中,才可里应外合。想及此处,便传下军令,命官军攻打城池。谁料城楼之上传来一声梆子响,无数楚军探出头来,将箭矢雨点般地向城下打去。城上一人笑道:“幸得雨客先生妙计,才引得你等前来送死。”身旁一人,轻摇羽扇,赫然便是那个萧嘉穗,答道:“梁太守过誉了。”栾廷玉气愤填膺,指萧嘉穗骂道:“贼子怎敢欺我?”萧嘉穗道:“为将者,怎能不知明察秋毫之术,轻信他人,此取败之道也。”栾廷玉欲再言时,身后连珠炮响,马勥、马劲已率伏兵杀出。廷玉无奈,只得催军转身接战。城上萧嘉穗对梁永道:“太守不如命城内楚军杀出,如此般两面夹击,栾廷玉可擒矣。”梁永点头,便命楚军将城门大开,燕顺、欧鹏率众出城,与二马南北呼应,围攻栾廷玉这支官军。
那栾廷玉虽被南北楚军夹在当中,却暗呼侥幸。心想幸而昨夜谨慎,才不至当真陷于绝境。战不多时,果然栾廷芳率众从北面杀至。梁永留在荆南的守军,也不过两万五千人而已,恰与栾氏兄弟今次所率官军相当。因此官军颓势扭转,与楚军在荆南城外混战。乱战之中,官、楚两军,早已列不成阵势。栾廷玉便窥准机会,挺五指开锋枪,引一队骑兵,冲破燕顺、欧鹏所率楚阵,直向荆南北门杀去。城墙之上,萧嘉穗忙向梁永谏道:“请太守速命人将城门紧闭。”梁永亦惧栾廷玉闯入空门,急使人放闸收桥。
于是城门复又闭合,栾廷玉正叹息时,只见城墙之上,萧嘉穗拔出宝刀,从梁永身后手起刀落,将他首级割下,向城中大吼一声,道:“百姓有胆量的,都来相助!”却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楚军上前去杀嘉穗,皆被他斩于城墙之上。荆南城内早已人声鼎沸,一时间,抢棍棒,拔杉刺,折桌脚:已聚集了五六千百姓。楚军时才急于生擒栾廷玉,大队人马皆随燕顺、欧鹏出城,城内楚军,多不过一千余人,如何弹压的这些百姓?更有萧嘉穗勇不可挡,北门左近楚军,被他如斩瓜切菜一般,死伤不计其数。不多时,荆南城池竟被这些百姓所控。
那萧嘉穗立于城上,袍袖迎风飘摆,十分潇洒。荆南城早被换上大宋旗号。嘉穗命人放起号炮,吹响鼓角。城外官楚两军,士气此消彼涨,登时判若云泥。马勥、马劲、燕顺、欧鹏见势不妙,皆夺路向北逃走。才行二三里,又被赶至的陈希真截杀一阵,四将死战得脱,末了都窜入纪山之中。官军得胜入城,陈希真、栾氏兄弟都向萧嘉穗道谢。希真道:“萧英雄巧施反间之计,智取荆南。我等皆佩服不已。”嘉穗道:“此战谋划,却并非出自萧某。”希真等人愕然。嘉穗笑道:“大家可识得此人。”身边一名百姓踱步而出,将脸上虬髯撕下,却正是那位神机史谷恭先生!众人相顾大笑。
当晚,众人便在荆南城中摆下庆功酒宴,陈希真欲挽留嘉穗,好助他平定淮西。嘉穗辞道:“萧某今日之举,非为功名富贵,不过是欲救民于水火罢了。想那些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死,半生戎马倥偬,虽侥幸列于庙堂之上,安知天威难测,倘举事一有不当,身败名裂,亦未可知。怎比萧某今日,却似闲云野鹤,何天之不可飞耶!”这一番话只听得众人瞠目结舌,各自暗暗玩味。宴罢,嘉穗便向众人告辞,飘然而去。
翌日,陈希真在荆南北郊再设祭坛,奠了刘广、刘麒,随即屯兵荆南,休养生息。那边纪山之中,宋江、李懹计点五万五千楚军,共折损五千有余,近万楚军溃散,不知所踪,幸得一干良将俱在。宋江叹道:“是我轻信他人,误听了那个萧雨客的鬼话。如今有何面目再见军师。”李懹道:“既往不咎,还是设法早日夺回荆南为妙。”公孙胜道:“若论军力,我等原不输于陈希真。只是粮草、辎重,皆陷于荆南城中,须得速战才是。”宋江道:“荆南并非易取之城,如何速战?”众人正踌躇间,早有军士携了二人上山,却是神行太保戴宗,浪里白条张顺两个。宋江等人见张顺前来,忐忑不安。张顺道:“近一月来,泾原军先打破房州房山寨,又神不知、鬼不觉,偷渡巫峡,解了云安之围,连东川也一并夺去。现今刘锜直逼南丰,那里亦早晚不保。”众人一齐大惊。
李懹叹道:“不想淮西城池尽失,我等竟无立锥之地了。”宋江道:“李将军莫要气馁。此处尚有四万大军,胜负犹未可知。只是不知众位可愿听宋江一言?”李懹道:“头领但讲无妨。”宋江道:“如今纪山粮草匮乏,荆南又城高池深。此进退两难之境也。我知荆南之南六十里,有一小城,乃是油水汇入大江之地,古时唤做油江口,后汉三国时改称公安。那里钱粮丰腴,我若趁陈希真不备,先行夺下,便可解大军乏粮之急,也好早日进兵荆南,与陈希真决战。”李懹、谢宇皆点头称是。袁朗却道:“只是纪山虽小,亦足以做牵制陈希真之用,不可轻弃。”于是宋江等人留下袁朗、滕戣、滕戡三将、五千楚军死守纪山,作一犄角。其余兵将则星夜绕过荆南,急袭公安。比及陈希真知晓宋江动静之时,楚军已将公安取下。希真后悔不迭,无奈此时双方军力皆疲,只得暂时各自养兵据守。此处先按下不表。
却说昔日吴用,探知刘锜得了均州,与吴玠两面合围房州,便摆下三路人马,驰援房山。谁知刘广鬼使神差,竟教真祥麟、范成龙二人,从背后援手。是以刘敏、左谋滋扰刘锜、吴玠不成,反被真、范二人牵制。只有吴用一军,行至房山左近,又被吴玠引军绊住。于是刘锜再无羁绊,率八千泾原军,直抵房山山脚,沿北面山势最缓处攻打山寨。房山主将段五,当即便乱了方寸,正欲带了老爹段太公逃回南丰。却有勇将舒继明喝住二个草包,上马提镔铁铩,引军开了山门,与刘锜搦战。
两阵对圆,刘锜见那舒继明仪表不俗,便拨马提枪,上前施礼。舒继明也不搭话,骤马挺铩便刺。两将交马,连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刘锜起了爱才之心,用手中枪压住继明铁铩,道:“将军如此武艺,应该忠君报国。却奈何从贼?”继明默然不语,奋力挑开刘锜长枪。刘锜心生一计,掉转马头,横里向西面荒林处败走。继明不舍,紧追而去。于是二人离阵,两面军兵不得号令,都站在原地观望。不多时,只听西面林中,一声“刘锜休走”,那刘锜果然率先从林中冲出,直向本阵逃去。舒继明不愿功亏一篑,便在后面摘弓搭箭,窥准刘锜后心,一箭射去。刘锜本以善射闻名西军,当下不慌不忙,绰箭在手。随即用左手抽出弓来,就使继明这支箭,如流星般射将回去。继明急躲不迭,中箭坠马。山上段五大惊,急命楚军冲出,将继明抢回。
谁知舒继明竟安然无事,只是神色慌乱,显然受惊不浅。早有军士将那支羽箭献上,众人却见此箭箭头早已被人除去。段五正疑惑不解时,寨后段太公扶杖而出,喝道:“人来,将这个叛臣贼子推出去砍了。”继明不解。太公道:“你时才与那刘锜深入林中,许久不见出来。难道不是与他有通连么?”继明道:“我与他林中激战,情景犹在眼前。又岂有藏私之理?”太公道:“你若真是忠心,却为何将箭头折去?”继明叫苦道:“想是那刘锜趁马上接箭时,自将箭头折断,好来离间于我。”太公啐道:“他一接一射,天衣无缝。你真当我老眼昏花么?”段五道:“爹爹所言甚是。”便命刀斧手去捉舒继明。
王庆这大楚国,不过是些市井、草莽之徒纠合而成,岂能与百六十年大宋相比。如舒继明这般英雄人物,亦不过是冤枉吃了官司,屈沉于此。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哪里会甘愿赴死?舒继明便道:“继明若死,以二位才智,可挡得住那刘锜,保山寨不失么?”段五怒道:“自负之徒休要说这般大话。若不斩你,山寨岂不是要拱手让于他人?”继明长叹一声,道:“既然山寨必失,又何必教两边将士白白送命?不如长痛化做短痛罢。”太公、段五闻言大惊。只见舒继明倏然而起,抽出明晃晃的腰刀一柄,两刀便将左右刀斧手砍翻。段五早吓得屁滚尿流,瘫做一团。倒是那老太公战兢兢扶住藜杖,犹教军兵上前拦阻继明。只是众人知继明武艺,又有哪个敢去送死?舒继明上前,一刀斩下段太公头颅,提在手上,转身朝山门便走。楚军两面分开,让出一条大路。那舒继明走到山门之前,对众楚军喝道:“如今山寨已无守御之将,你等何必送死,不如早降。”楚军到此,怎不唯命是从?便依了继明的吩咐,将段太公首级挑于旗杆之上;又将山门大开,山寨上尽竖白旗,众楚军把甲胄、兵刃弃去。继明选了两名旗牌官,去刘锜营中报信。
刘锜得报,喜道:“吾计成矣。”即率官军直赴房山寨。比及近寨时,却见舒继明一人一马,出山门向西而去。刘锜见了,便欲亲自追赶继明,乃命副将阎充、耿训暂代纳降军务。耿训谏道:“须防贼人有诈。”刘锜道:“舒继明非奸狡之人,不必多疑。”言罢即向西追去。阎充、耿训无奈,只得率官军入寨。有人将段五献上,阎充、耿训不得刘锜将令,不便处置,便先教人将段五锁于一间小屋之内。
却说刘锜追上继明,谏道:“将军既已献出山寨,又何必只身离去?”继明道:“今日之事,终是我有负于楚,实不愿借此事洗脱己身。”刘锜道:“汉家江山,唯有大宋一家,何来‘大楚’之说?若真是两国交战,背主不忠之人,自然受人鄙夷。今日战事,实乃官贼交锋,官也好,贼也罢,都是赵宋臣民。将军今日所为,正是忠君报国之义举,又怎有负楚一说?”舒继明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叹道:“刘将军所言甚是,倒是继明见识不足了。只是日后实不愿再与王庆部将交手。”刘锜道:“将军若能弃暗投明,淮西一役,助我留守房山寨便是。”继明释然,下马向刘锜纳头便拜。刘锜亦下马,急将舒继明扶起。二人相视而笑,并马而归。当晚吴玠亦率部上山,刘锜便在房山寨中摆下夜宴,庆贺此次大捷。
那段五本料今次必死,谁知关了半日,也不见半个官军前来。夜半时分,军中喧闹异常。段五知官军今夜庆功,亲眼见门外看守自己的小卒,都分得些许酒肉,在那里猜拳吃酒。又挨了两个时辰,山寨喧哗之声渐渐淡去。那两个小卒,早不胜酒力,倒在屋外打鼾。段五咬紧牙关,从西面翻窗而走。那房山之寨,本是他自己管辖,路径深浅,自然烂熟于胸,于是穿屋越帐,竟无官军察觉。哪知行至寨西一间大屋窗外时,房中三人私语之声,传入段五耳中。他本无心多管闲事,却听得其中一人正是叛将舒继明,便不经意多听了两句。段五不听则罢,那番话只听得他魂飞天外,急忙三步变做两步,逃出房山,连夜投南丰去了。
本回死亡人物:刘广、梁永、段太公。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3:01
第二十五回 吴玠刘锜双建功 杜壆酆泰齐救驾
不说段五逃出房山。单说次日一早,刘锜便与吴玠、舒继明商议再度西进、攻取南丰之事。吴玠道:“昨夜离间之计若成,则我进击南丰之时,吴用、縻貹必不来援。”刘锜道:“南丰势孤,已在意料之中。”吴玠续道:“既如此,何不缓取南丰,由我分出半数人马,径直南下,袭取东川,解云安之围。”舒继明点头,道:“此举若成,则淮西只得南丰、荆南孤城两座,大势去矣。”刘锜道:“由此去云安、东川,路途险恶,如何速取?”吴玠道:“我自带八千步军,攀山越岭而行。非是如此,又何以掩人耳目?”刘锜点头,道:“既然将军坚持,我亦不再拦阻。自率余下泾原军,多带旗帜、马匹,大张旗鼓,西进南丰便是。”于是吴玠选出八千步军,与胞弟吴璘南下;刘锜一面留舒继明坐镇房山,一面教人请真祥麟、范成龙率军游走于房州、宛州、山南之间,拖住吴用、縻貹一军;自己则率领大军,西进夺取南丰。
先说吴玠、吴璘一军迤逦南下,不日已到巫峡山。探马报知,贼人水军都督闻人世崇、副将胡俊、胡显,率万余水军,早将三峡一带江面锁住,两岸船只,尽被贼人掠去。吴璘道:“不如绕路西行,先解云安之围?”吴玠道:“此打草惊蛇之举也。云安之围若解,东川之贼必然坚守不出,非我所愿。今日之势,必设法飞渡三峡,先取东川,东川若得,云安之围可不战自解。”吴璘道:“三峡两岸俱是崇山峻岭,水流湍急,如何飞渡?”吴玠道:“愈是如此险滩,贼人愈加无备。据闻瞿塘峡有一处峡谷,山高二百余丈,江宽则不足三十丈。昔日梁山坎离谷绝壁,足有四十丈高,那韦扬隐不也登上去了么。”吴璘然之。于是吴玠先遣一队官军,直赴云安虚张声势,大部泾原军则沿北岸山路西行,次日清晨便抵达此三峡最窄之处。
吴玠道:“便用韦将军之法飞渡。”教人取来钩镰枪一柄,于枪尾处系一长绳。那吴玠窥准对岸一颗大树,使足全力将钩镰枪掷出三十余丈。只见枪钩不偏不倚,正好挂在树叉之上,众军兵皆齐声喝彩。吴璘便教一个轻小灵动之人,攀绳渡河。比及那人渡至南岸时,吴玠便将一条粗绳系于长绳之尾,再将一条巨绳系于粗绳之尾。那人收起绳索,便将巨绳牵过对岸去,绑在大树树干上。吴玠再依样画葫芦,共在峡谷两岸搭了五条粗绳。众官军便列队攀绳渡河而去。
吴玠、吴璘飞渡瞿塘峡,休息半日,再一日便抵达东川城下。又一日,探马报知,东川城门大开,贼军大举出城,二人大喜。那太守施俊果然得了云安急报,说有官军偷袭云安,与罗戬里应外合,欲解云安之围,便遣副将刘以敬、上官义率军出城救援。那施俊又怎能料到吴玠、吴璘早已环视在旁?吴玠、吴璘便率泾原军突入东川,一战得手。施俊死于乱军之中,刘以敬、上官义率残众投云安柳元、潘忠而去。吴玠得东川之日,亦是猿臂、蒙阴军沮水大战,损兵折将之时。
却说刘唐、柳元、潘忠围攻云安不成,先有刘以敬、上官义来投,便知东川已失,翌日又有南丰被围消息传来。众人商议之下,只得沿江东下,会合闻人世崇、胡俊、胡显诸将,投荆南而去。途中又得荆南噩耗,没奈何一路辗转,终于公安与宋江等人相见。是以吴玠兵不血刃,收复东川、云安。那云安守将罗戬苦守孤城半年有余,如今方重见天日,也是天道酬勤的缘故罢。
那吴玠、吴璘、罗戬在东川、云安安抚百姓民心,自不必说。单说刘锜率军西进,先收复了竹山县,此后竟长驱直入,再无半点阻滞,直抵女娲山下,兵锋直指南丰。那南丰城中大殿之上,却早乱作一团。原来段五那夜听得刘锜、吴玠、舒继明三人密议,知骁将縻貹,欲暗中连结官军,里应外合夺取南丰。他本不过浑人一个,哪里懂什么军机谋略?便急急逃回南丰,向王庆禀报此事。当然段五如此伪报,却将他房州之失的罪责,一股脑推在了舒继明的身上。
王庆闻报大怒,将面前御案掀翻,骂道:“吾誓斩舒继明此贼,为国丈大人报仇!”早有段三娘全身缟素,抢上殿来,先和段五抱头哭了一回,便对王庆指鼻骂道:“我把你个杀千刀鸟大王,净养了些窝里反的败类。那日我说縻貹害我二哥性命,你却听那个牛鼻子胡言乱语。今天死了你老丈人,五哥又探来这般机密。你若再保那縻貹,便先斩了你媳妇的脑袋罢!”王庆一时语塞,却见李助出班奏道:“那日确是微臣失察。如今大王可拟下旨意,遣人速斩縻貹便是。”王庆听了这话,又岂有不从之理?忙封了口“尚方宝剑”,李助又举荐其子李惇出做天使,望吴用、縻貹军中而去。
李惇方走半日,已有军情急报雪片般传来,说泾原将刘锜,大军压境而至。王庆便要遣将迎敌。李助道:“南丰钱粮丰腴,足可支持一年。何必白白损耗人马,不如坚守不出。”王庆也是个没见识的人,便传令南丰御林楚军,依李助之计固守。于是刘锜率军,虽然兵不血刃,直抵南丰,却一时无良策攻取城池,只得在南丰东面扎下营寨,按兵不动。
却说李惇持“尚方宝剑”,前来縻貹军中,将縻貹、贺吉、刘敏、鲁成、季三思、倪慑、左谋、阙翥、翁飞、耿文、薛赞一干楚将召集于大帐之内。那智多星吴用,却不在其内。众将依次跪倒,那李惇便将“圣旨”读出,责縻貹里通官军之罪,赐自尽。縻貹等人皆惊。李惇道:“在下官阶低微,大王要杀哪个,要宠哪个,实是无力过问。今日只能得罪将军了。”縻貹缓缓起身,道:“縻某非是畏死,只是事到如今,却不想做个糊涂鬼。大王要杀縻某,可是小人进谗之故?”李惇沉吟良久,忽然抽出那把“尚方宝剑”,狠狠砍在案上,恨道:“小人固然进谗,可这道旨意,却是由大王亲手所写。”贺吉骂道:“枉我等入死出生,大王却始终轻信那般沾亲带故的酒囊饭袋。”李惇双目含泪道:“縻将军乃是我大楚柱石,若今日枉死,大楚之亡,想必指日可待。与其落得东京碎剐的下场,倒不如今日一了百了罢。”说罢举剑便望自己颈中砍去。縻貹见了,忙劈手夺下宝剑,道:“既是自尽,亦应由縻某先来。”贺吉听了,又去夺縻貹手中宝剑。
众人乱作一团,便有一人抢入帐来,挚出铜链,将“尚方宝剑”拦腰打成两截。众人看那人,正是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吴用道:“宝剑已断,诸位若要自尽,便去向那王庆再讨一柄罢。”众皆低头不语。吴用续道:“王庆既弃我等而去,难道还真要为他尽节不成?”李惇道:“还望军师指条明路。”吴用道:“如今李懹、袁朗、谢宇一干英雄,与我宋公明哥哥一处,都在荆南对抗陈希真。南丰早晚必失,此处留之无益,不如都去荆南,与众人相聚,或可做成一番大事。”贺吉、鲁成等一干武人皆喜,縻貹见事已至此,只得依了吴用谋划。却有李惇说道:“蛇无头不行。我等既弃楚王而去,却需拥立一位新主,才好在荆南与官军抗衡。”吴用听了这话,叹道:“此事却要从长计议。”左谋笑道:“学究勿忧。舍及时雨宋公明哥哥之外,更有何人能担此任。”吴用摇头而笑。刘敏对李惇道:“只是令尊大人尚在南丰,如何脱困?”李惇道:“家父随楚王多年,必不肯轻易弃之。”吴用道:“李丞相道法高深,必有脱身之策。”于是众人整合部属,依昼伏夜出之法,一路南行,投宋江去了。
再说那李助已将王庆陷于众叛亲离、困守孤城之绝境,却又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心想二人君臣多年,亦有不少恩情,事已至此,实不愿见他落得如此惨淡收场,便谋算了一条计策,助他脱身。王庆受计,便和段三娘、范全、段五四个,扮作普通百姓,伏于西门之内。李助则在东门内预先掘下陷坑,点南丰猛将李雄,毕先,大开东门,出城与刘锜决战。
刘锜见楚军倾城而出,便知端倪,急点副将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四个入帐。刘锜道:“楚军气势汹汹,急于一战,此举必有隐情。吾料王庆必然借此机会,从他门遁逃。”便教赵撙引一军看紧北门动静,韩直引一军看紧南门动静,阎充、耿训引一军绕过南丰,伏于西门城外。众将依计而去,刘锜则整军坚守营寨。楚军由晨至午,连攻七次,皆不能得手。刘锜见楚军气竭,便骤马提枪,杀出营来。楚军阵中李雄见了,急舞刀敌住。二人交马十余合,李雄力怯,楚将毕先便来助战。三人丁字般杀做一处。那刘锜武艺虽精,却吃不住李雄,毕先两个舍死般缠斗,一时间胜败难分。
忽然东北方向,楚军阵中一片人声沸乱,只见一员女将,白衣红花,手持日月双刀,破阵而入。楚军遮拦不住,只得两面让开。那女将须臾已杀至刘锜左近,大喝一声,抡左刀向李雄砍去。李雄急使手中刀挡时,却被那女将挥右刀,砍下马去。毕先大惊之余,枪法已乱,被刘锜提枪刺中肩头,那女将复又一刀,结果了性命。刘锜看那女将时,正是镜面堆花女高梁。原来他当日与陈丽卿于清平岭分手,便一路西行,至南丰城外,才追上刘锜大军。他见两军暂无战事,先在军营附近休息了两日,今日听得鼓角之声,才出马解了刘锜之围。
刘锜见高梁援手,遂拱手相谢。高梁道:“敌军倾巢而出,城内必然空虚。不如趁此良机,一举突入东门,夺取南丰如何?”刘锜道:“夫人所言虽是,却恐贼人狡猾,城中必有埋伏。”高梁道:“纵有埋伏,我亦不惧。”刘锜只得点五百骑兵,随高梁去抢南丰城池,自己则率余众押后。那镜面女英雄挂稳十六口飞刀,一马当先,直望南丰东门杀来。楚军经晨至午,力气衰竭,又见折了李雄、毕先二将,士气亦沮,哪里拦得住高梁,被他引军切开阵势,直抵东门城下。城楼之上,李助见高梁匹马当先,心中大喜,暗想今日一番谋划,却可斩得官军如此上将,便命城门楚军故作慌乱之态,任由高梁入城。
高梁驶入南丰,果然中计,连人带马跌落陷坑之中。城内伏兵四起,都拿了长枪利戟,来搠杀高梁。后面五百军见高梁坠坑,便不敢向前,都在马上抽出弓箭,朝楚军伏兵射去。那些伏兵靠近陷坑不得,亦拿出弓弩,与官军对射。刘锜在后,早驱动大军赶来。李助在城上,便催促楚军急放闸门。刘锜见了,忙取下弓来,箭如流星般,将放闸楚军一一射杀。比及李助教楚军用大盾阻拦刘锜神箭时,官军早用大木将城门顶住,千斤闸遂不得放落。李助见城门失守,便念动金剑剑诀,从城上冲下,一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官军不能抵挡,只得纷纷退开。李助由城门杀至陷坑左近,如入无人之境。怎知背后陷坑之中,两柄飞刀对准李助,呼啸而出。那李助舞动剑术,占尽上风,哪能想到身后有人偷袭?急躲时,被一柄飞刀插中右肩,金剑坠地。李助扭身看时,只见高梁从陷坑之中飞跃而出,他便不敢再战,忙撮一把土,借土遁而去。楚军见主帅逃走,皆神色沮丧。刘锜已引兵冲入南丰,喝道:“汝等大势已去,还不速速缴械受降,日后也好从轻发落。”楚军听了这话,便如同得了军令一般,纷纷弃了兵刃,束手待擒。
刘锜遂得南丰,此亦陈希真赚取荆南之日。南丰既得,刘锜便欲率军查抄伪楚王宫禁苑,却听得西门外号炮响起。刘锜道:“果然不如所料,元凶王庆由西门出逃。”高梁道:“时才误入陷坑,坐骑折了腿骨。不知将军能否将坐下马借奴家一用。”刘锜道:“夫人莫不是要追击王庆?”高梁道:“我闻王庆也有些武艺,为免万一之失,还是亲自前去罢。”刘锜点头,便将坐骑借与高梁。高梁上马,将周身束扎停当,便策马提刀,沿南丰城内大路西去。刘锜赞叹不已。
原来王庆、段三娘、范全、段五四个,果然依照李助的计策,趁东门两军大战之时,开了南丰西门,教禁军都扮作百姓,混入大队百姓之中,趁乱涌出城去。谁知泾原将阎充、耿训,早在一旁埋伏,那段五又被二人识出。于是阎充、耿训催动官军,欲将百姓都驱回南丰城中。王庆见不是头,便教禁军纷纷抽出兵器,与官军厮杀。
阎充、耿训骤马上前,却被王庆、段三娘二个截住。四人分作两对,连战二十余合,阎、耿二人,竟占不得半点便宜。王庆恐夜长梦多,便卖个破绽,让过阎充刀锋,拨马逃出战团,直向耿训冲来。那耿训料敌不过他夫妇二人夹击,只得提马闪在一旁。王庆、段三娘得此机会,双双拨马冲出官军包围,往西面而去。那范全则混于百姓之中,趁乱跳护城河逃生。只有段五被官军认出,他又武艺低微,抵挡不得,乱军中马踏身亡。
阎充、耿训失了王庆夫妇,正自懊恼间,却见高梁从城内杀出。二人大喜,高梁问清王庆逃亡方向,便马不停蹄,一路向西直追下去。未及半个时辰,便将王庆二人追上。段三娘见一员女将追来,便挺刀来战。高梁见了,祭起一口飞刀,正中三娘马蹄,将他掀落马下。王庆早到,抡朴刀向高梁砍来。高梁见王庆近身,用不得飞刀,便舞动日月双刀,与王庆战做一处。那王庆武艺,本比段三娘高明,十余合后,才被高梁窥准机会,一刀砍伤左臂,撞下马来。高梁见一战成功,擒得王庆夫妇,心中喜不自胜。却听得西面马蹄声响,二将并马东来,一个手持丈八蛇矛、另一个提两条铁简。高梁见了,由不得倒吸一口冷气。
看官亦知高梁何许人也,便晓得这两个西来的武将,决非等闲之辈。正是那日西京战败,逃入熊耳山之中的杜壆、酆泰二人。高梁知两人联手,自己决不能胜,今日唯有力阻二人,以待官军援手了。想到此处,便紧咬银牙,舞双刀直取杜壆。杜壆闷哼一声,挺蛇矛来迎。二人战在一处,高梁钢刀好比日月双轮,在杜壆上下左右盘旋飞舞。杜壆则捏定那枝丈八点钢矛,似一条黑龙般前后穿梭。正是棋逢对手,战三十回合,难分胜败。高梁料定今日贼人形势凶险,酆泰必不会作壁上观。谁知那酆泰不助杜壆,反趁高、杜二人大战之际,将王庆、段三娘先后救起。段三娘坐骑已被高梁击伤,故而王庆、段三娘二人共乘一马,向西便走。酆泰则手提两条铁简,护在二人身后。
高梁见王庆走脱,心急如焚,却被杜壆牢牢绊住。他见不能速胜,只得心生一计,卖个破绽,一面拨马向东,一面使出“三花盖顶”绝技。三柄飞刀呼啸而来,直向杜壆身上插去。只是昔日西京一战,杜壆曾在他飞刀绝技下吃过苦头。今日一战,知他必然重施此技,是以一直提防在先。杜壆见高梁回马,便全神贯注,判定飞刀来势,扭身将三刀尽皆躲过。高梁知三刀不中,忙勒马回头,却见杜壆早策马扬鞭,向西而去。高梁哪里肯舍,骤马急追。杜壆却挂了蛇矛,从怀中取出一张弹弓,搭上一颗铁弹,转身一弹丸朝高梁劈面打来。高梁怎料杜壆有如此技艺?匆忙之下躲闪不迭,铁弹正中右肩,剧痛之下,几乎坠马。杜壆知机不可失,本欲调转马头斩杀高梁,却听东面马蹄声响,知官军大队追至。他今日救主心切,不愿节外生枝,遂轻叹一声,纵马西去。高梁回头看时,果是阎充、耿训率轻骑赶来,精神复振,竟不顾肩伤,与众人并作一路,向西紧追不舍。
再说酆泰护定王庆夫妇,行不五里。前面銮铃声响,二人两马拦住去路。当先一人手提一柄长斧,脸如火炭、发似乌云,身长一丈、膀阔三停。后一人却是一个美貌女子,空着双手,端坐马上。去岁徽宗将荡寇功臣三十九人画入徽猷阁,汴京的书画名流都争相传抄。李助到东京营救宋江时,便将那些画像也录了一份,留作日后与官军交战之用。是以王庆一看那女子,登时大吃一惊,道:“来者莫非是女飞卫陈丽卿么?”那女子冷笑一声,道:“算你有眼,认得你家女英雄。我却知你便是那淮西反贼的魁首。今日撞见,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不速速下马就擒,也好在那千刀万剐之前,多活上几日。”身边那斧将却道:“便让在下替娘子翦除这几个草寇罢。”说罢骤马上前,将大斧一横,道:“那个先来送死?”
那王庆性命生死,我且慢表。只说这陈丽卿长坂之后,如何却从此处冒将出来?原来那日沮水之战,李逵掳了陈丽卿,退入山林之中过夜。那黑旋风果然心思单纯,也不做他想,只将陈丽卿绑在一颗老槐树之上,扔下板斧,倒头便睡。陈丽卿听他鼾声如雷,自己却又如何睡得着?只在那里暗自流泪,思念玉山郎。
到了三更时分,李逵本来睡得香甜,无奈此时肚子里憋了一大泡尿。他挣扎了几次,只得咬牙起身,便欲朝那老槐树方便,却朦朦胧看见陈丽卿在对面抽泣。李逵吓了一跳,也觉得不好意思,瞧见左面数丈处有一面大石,遂三步并做两步,打算绕道石后解手。哪知大石之后,乃是一段向下绵延的山坡,李逵尿急,又兼夜黑,慌忙昏暗之中一脚踏空,即从山坡滚下,一直摔到下面的山谷之中。那黑厮没奈何,只得提了湿淋淋的裤子,欲寻路返回。可惜此刻黑灯瞎火,他又不是个能辨清东西南北的人,一直摸到天光,才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小片农田之中。那颗老槐树,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陈丽卿见李逵失足落山,心下虽喜,却可惜自己被那铁牛捆绑的结实,一时间动弹不得。转念又想起自己那匹枣骝定能寻到父亲,官军早晚能找来这里,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料定今次必能安然脱险,也就起了困意,在那颗老槐树下沉沉睡去。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明,丽卿朦胧之间,却听到有人寻上山来,他便登时醒转,高呼救命。
可叹陈丽卿大小百战,却终究是女流之辈,危难之时胆气不足。他这一呼不紧要,反倒把那伙人引了过来。及到近身之时,丽卿方才发觉这些人尽是山贼打扮。为首一人眯了眼,只是朝自己上下乱看。手下一人道:“这女子娇容美貌,大王不如拿了回去,做个押寨夫人。”贼首连忙点头。那伙人便拢将上来,七手八脚地去松解绑绳。丽卿不惊反喜,暗自蓄力,只待贼人将自己松绑,便可大展手脚,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了。却有一个黑瘦汉子,走上前来将众人止住,对那贼首道:“密头领且慢,这女子身披战甲,决非等闲女流,还是小心为妙。”说罢走到丽卿近前,看了一番,忽然伸手把丽卿腰间绣花鸾牌摘下,见上面绣了五个金字,念道:“飞卫红娘子。”那贼首先惊后喜,道:“原来便是大名鼎鼎的陈丽卿!须知愈是这等勇武女子,便愈合洒家口味。”黑瘦汉子笑道:“密头领果然与众不同。”
不知陈丽卿命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施俊、李雄、毕先、段五
笔者按:南丰本书设为西城。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3:01
第二十六回 凤皇山丽卿遇兀朮 南丰城三娘殉王庆
却说陈丽卿听了那两人说话,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淫贼。黑瘦汉子道:“陈丽卿,你可知我是何人?”陈丽卿道:“老娘平生杀人无数,仇人甚多,哪里记得这许多。”黑瘦汉子道:“也不怪你,我的怨仇,原本与你无干。只是你再孤陋寡闻,总应听过昔日徐槐围困梁山,智赚二关的故事。在下不才,唤做庞泰表。”丽卿想了想,道:“徐总管当年赚取二关,确有一个叫庞泰述的内贼。你莫不是那人的兄弟?”庞泰表点头,道:“我便是那人四弟,与徐槐、颜树德皆有切齿之仇。不过天幸他二人已死,倒省了我一番手脚。”陈丽卿道:“既然你我无冤无仇,便来一刀给老娘个爽快罢。”庞泰表笑道:“你可听过‘庞家四泰、心术最坏’。我兄弟四个,都是天下有名的帮闲。如今既然撞上,你又让这位密林星寨主垂涎三尺,便自认倒霉吧。”丽卿见今日虎落平阳,又没处寻死,早已泪流满面。
密林星道:“还不快绑了手脚,抬回山寨去。”庞泰表道:“此女武艺高强,若就此抬回山寨,早晚反噬,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了。不如索性挑了他的手脚筋,一了百了。”密林星哪里舍得,只是不从。庞泰表无奈,便教喽啰们将丽卿手脚牢牢捆住,松了树上绑绳。两个力大的喽啰前后抬了,一众人即刻寻路下山。是以次日官军寻山,便找不到李逵、丽卿二人,所获不过是老槐树下一双板斧罢了。
须知这密林星、庞泰表,并非本地山贼。这伙贼人巢穴,却在南丰西面凤皇山中。今次途经此处,实是为了东南一宗买卖。密林星如今财色兼收,心急火燎。一路上马不停蹄,要早日回山,与陈丽卿“拜堂成亲”。却不想后院失火,那凤皇山贼巢中,生出一番事来。此事缘由,倒要从万里外苦寒之地说起了。
原来塞外女真族崛起,这为首的酋长,便唤做完颜阿骨打。政和五年,阿骨打自称皇帝,立国大金。继而横扫辽邦,至宣和四年,与大宋约定,合力攻辽。此事看官原本知晓。只是那阿骨打狼子野心,果如种师道所料。金人今次南侵之前,阿骨打便将四子兀朮唤来,道:“你道我大金今次南征契丹,胜算如何?”兀朮道:“契丹人闻我女真之名,早已胆丧。我料今番中京唾手可得。”阿骨打道:“若收了契丹,我大金又当如何?”兀朮道:“我闻南朝宋人文弱,却偏偏占了那锦绣河山,花花世界。孩儿愿为先锋,去抢那宋室江山。”阿骨打笑道:“此事却急不得。纵使夺了中京,仍要早日擒了耶律延禧那狗贼,否则日后侵宋,契丹人必成后患。”兀朮道:“阿玛要孩儿怎地?”阿骨打道:“如今宋金交好,海上互通道路。今次南征,你不必随军。我要你走海上这条路,潜入宋境,探看南朝虚实。”
兀朮欣然应允,也学宋人束发右衽,扮作汉家模样。先沿海路由登州蓬莱入宋,又一路西行,直抵东京汴梁。宣和四年四月,宋廷举四路大军,一面攻辽,一面荡寇。兀朮见三路大军北上,其虚实强弱,早晚必为金人所知。唯有陈希真一路人马西征,不可不察。他便暗中跟定希真大军西去,观看宋楚相争。后来刘锜、吴玠率西军援手,兀朮又随了泾原军,一路抵达南丰。他见刘锜围而不攻,一时间无所事事,便在南丰城外四边闲看,不巧便来到凤皇山下。
那兀朮正赏玩山景时,却听得山上画角声起,一伙山贼杀下山来。都是密林星此次下山,留守寨中的手足。也是这伙人时运不济,撞上了兀朮这般厉害牛子。被那兀朮抽出随身腰刀,见一个砍一个,从山下直杀到山上,又将分赃亭付之一炬。有几个好运气的山贼逃出凤皇山,却见密林星、庞泰表一干人,押了一队马匹车辆回山。密林星闻报大怒,便纠集人马,杀回凤皇山寨。才到山门,见兀朮不知从哪里拣了一柄长斧,冲下山来。庞泰表不识好歹,纵马舞枪来战,被兀朮只一斧,连人带马劈成四段。密林星心惊胆落,见手下山贼一哄而散,急忙拨马便走,只留下数车金银。兀朮笑道:“可惜这笔横财,那些人却无福消受了。”他身为大金狼主,那些财宝,也不放在眼里。正欲纵马离山时,却见后面一辆大车之上,缚着一个女子。兀朮好奇心起,拨马向前,便与陈丽卿相见。
那兀朮生在塞外苦寒之地,从未见过丽卿这般美貌女子,不由得便看的呆了。陈丽卿口中塞了麻核桃,说不出话,只在那里支支吾吾地不住点头摇头。兀朮听了,急忙下马,解了丽卿绳索,取出他口中麻核,见他做少妇打扮,便施礼道:“贼人已被在下驱散,娘子受惊了。”丽卿道:“奴家谢过壮士救命之恩。”兀朮道:“在下姓宗名弼,却不知娘子何方人氏?好让在下护送娘子回去。”那丽卿在车上昏睡了几日,精神倒也饱满。只是手脚久缚,酸麻无比,又兼腹中饥饿难耐,便道:“宗壮士能否寻些东西来吃。”兀朮道:“那山寨之中,想必有不少酒肉。只是上山之路坎坷不平,行不得车。不如……”他知若不避男女之嫌,二人自然上得山去,却说不出口。
果然丽卿道:“奴家虽是一介女流,却识得些粗浅功夫。宗壮士自去寻些酒食来,不妨事。”兀朮听了这话,便解下腰刀,放到丽卿跟前,道:“若有贼人去而复返,这腰刀便与娘子防身。”说罢翻身上马,正欲前行时,忽一转念,便将手中大斧插在车前地上,道:“那些鼠辈看了这斧,必不敢近前。”这才骤马上山而去。
丽卿见兀朮离去,松了一口气。心想此人虽救了自己性命,却不知是好是歹,仍是早走为妙。便忍住手脚疼痛,慢慢站起身来。谁知密林星那伙贼人惧他武艺,数日来只喂了些清淡米粥,只饿不死便罢。丽卿起身,自然头晕目眩,随即栽于车下。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丽卿才悠悠醒转,却见自己躺在床上,身处小屋之中。隔不多久,那个壮士从屋外进来,见了丽卿,喜道:“娘子醒了。”丽卿心中一凛,见周身衣裳完好无缺,方才心安。一动身子,才觉右臂剧痛难当。兀朮道:“娘子从车上跌落时,不幸折断了臂骨。迫于无奈,在下只得替娘子续骨,接到这山寨之中。还望娘子恕我冒昧。”丽卿点头,道:“不怪,奴家却要再谢壮士恩德。”兀朮道:“娘子想是腹中饥渴了。”丽卿微微点头。那兀朮便走出屋去,拿了一碗肉粥回来,却不知如何开口。丽卿缓缓道:“不必忌讳。”兀朮便将丽卿扶起,一口口将粥喂入丽卿嘴里。
陈丽卿终是习武之人,次日便能下地行走。又过一日,丽卿除了右臂断骨之外,已恢复了八分力气。两日之内,兀朮始终恪守礼节,不越雷池半步。那丽卿也是性情中人,心下早对此人大为感激,只是碍于男女有别,自己又刚刚死了丈夫,不愿与他多说话罢了。兀朮见丽卿复元,便再次问起丽卿姓氏家乡。丽卿道:“宗壮士大恩大德,奴家不得不如实相告。我便是那忠孝武烈一品夫人陈丽卿。”陈丽卿名号,兀朮如何不知,当下大惊,忙拱手道:“不知竟是女飞卫,却如何落得这般田地?”丽卿便将几日之事说出,又道:“据你所说,此地离南丰不远。官军却在那里围城。”兀朮点头。丽卿道:“既如此。壮士可否将奴家送回官军营中?”兀朮心下不舍,却只得应允。
于是二人上马,兀朮提了长斧;丽卿病体初愈,只挎一口剑,腰里挂了弓箭。刚下得山来,却听到东面远处,鼓角齐鸣。丽卿喜道:“不想官军竟在今日攻城。”忙催马急行。兀朮猛然想起今次入宋,到底所为何来,也催促战马,紧随丽卿身后。行至正午时分,二人隐约之间,见前方似有三人两骑,迎面赶来,便勒住缰绳,兀朮提了大斧,拍马挡在丽卿身前。那三人转瞬即至,正是王庆、段三娘、酆泰三个。
众人狭路相逢,兀朮耀武扬威。王庆身后,早恼了酆泰,舞动双简迎住兀朮,道:“甚么人敢口出狂言。”兀朮见了酆泰,道:“也好。某家便送你一程。”举起长斧,使尽全力向酆泰头领劈去。那酆泰也是一员猛将,自恃力大,将双简交成十字,用力去架那斧。便听金铁撞击之声,酆泰只觉自己一对虎口十分酸麻,连坐下战马也不自觉退了半步。他便知兀朮力气,犹在自己之上。那兀朮反倒叫起好来,道:“不想草莽之中,也有这般猛将。”酆泰知自己一旦落败,王庆夫妇便再无生还可能,遂对王庆道:“大王速离此地,休要管我。”言罢拍马舞简,与兀朮战在一处。那兀朮当时不过二十五岁上下,却力大无穷,武艺精湛。饶酆泰这般勇猛,竟落得个勉力支撑的局面。
王庆听了这话,心中酸楚,却也无可奈何。正欲夺路而逃时,背后段三娘道:“二人骑一马,终究不便。不如由我拦住那婆娘,大王骑了这匹马,自去逃生罢。”王庆道:“我怎能舍你而去?”段三娘道:“你我夫妻一场,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便是我此刻见你,仍是一肚子的火气。只是我段家老小,如今死的一个不剩,我也不要活了。”说罢便欲下马,王庆不依,反手将三娘抱住。段三娘怒道:“我把你个没骨气的软蛋,离不得老婆么?”王庆道:“我左肩已伤,骑马不便。还是你去逃生。”竟翻身从马上跳下,使足力气,一拳打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便驮着段三娘斜刺冲出。王庆右手抽出腰刀,箭步上前,与陈丽卿拼命。
陈丽卿见此,便顾不得追赶段三娘,纵马去迎王庆。王庆欺他空手,一刀挥去。谁知丽卿家传绝学,有空手入白刃的手段。只见他伸出左手,轻轻巧巧,将王庆腰刀抓住,只一拽,便把王庆拉到马前。不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东方向,一员武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挺蛇矛飞马赶来,正是淮西都督杜壆。他时才用弹弓射伤高梁,却被官军大队追至,只好一路逃来。见此处情景,已知王庆、酆泰二人,今日只救得一个,便长叹一声,骤马挺矛向陈丽卿刺去。所谓空手入白刃,也要视对手强弱而定。杜壆这支蛇矛,丽卿便万万入不得、接不得,只好撒了王庆腰刀,扭身闪避。杜壆上前,举矛再刺时,丽卿早拔出佩剑,将蛇矛挡开。丽卿知自己今日气力不济,敌不住杜壆这般猛将,故而一面招架,一面向兀朮那边退去。
这时东面一片马蹄声响起,高梁、阎充、耿训等人率一众骑兵杀至。杜壆只得将王庆抄起,放在自己身后马背上,向西面逃走。那边酆泰死战兀朮,早斗到六十回合上下,气力将尽,却见王庆终得脱困,心下一宽。那兀朮便趁机抢入,只一斧,酆泰再招架不住,右简脱手坠地。酆泰已知不免,遂长啸道:“酆某今日死得其所,亦可含笑九泉了。”举起左简朝天灵盖上只一砸,死于马下。兀朮叹息不已,道:“可惜了好一员猛将。”
官军大众已至。高梁叹道:“终是功亏一篑,走了元凶首恶。”陈丽卿道:“却也未必。”说罢弃了佩剑,就左手解下雕弓,从壶中搭了一枝羽箭,双脚离镫,蹬在弓上,左手拽住弦线。随即在马上仰身做了个铁板桥姿势,将那雕弓拉得满圆,全力向西面射去。只见羽箭划破长空,不偏不倚,正中王庆后心。官军齐声喝彩。那兀朮半日前得知丽卿名姓之时,心中虽惊,却仍将他看做一般女子。至此方知丽卿本领,果真神乎其技,不由得心驰神往。
那杜壆正策马狂奔,已觉身后有异,急忙呼唤楚王。却听王庆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孤纵横淮西数年,不期殒命于此。杜将军莫怪我说:速去荆南,扶宋公明为淮西之主,如此方可报仇。”言罢一口鲜血喷到杜壆后颈上,落马而死。杜壆见王庆身死,悲愤不已,却知身肩重任,只得紧咬钢牙,纵马独自离去。
官军欢呼雀跃,阎充、耿训便率人去抢王庆尸首。高梁道:“妹妹今日立了奇功,当真可喜可贺。”丽卿便邀兀朮入南丰城。兀朮恐人多眼杂,被人识破身份,道:“在下却有要紧事,就此告辞。”丽卿在马上叉手道个万福:“大恩大德,永世难忘。”兀朮急忙还礼,向南寻路而去。丽卿惆怅不已。众人回返南丰,丽卿与高梁并马而行,互相诉说清平岭别后之事。高梁道:“妹子经此一劫,须知人生在世,性命最重。玉郎泉下有知,亦不愿见你如此。”丽卿默然不语。
官军平定南丰,刘锜教人枭了王庆首级,飞传东京。当晚,便在南丰城中设宴庆功。酒筵之上,刘锜对丽卿、高梁赞道:“巾帼不让须眉,如今方知花木兰、穆桂英之事。”却有军兵急报,说城外来了一个妇人,单搦丽卿出战。众人都披挂出城,却见段三娘周身缟素,跨马提刀,指陈丽卿骂道:“不把你这小贱人千刀万剐,难泄我恨。”丽卿见了,左手提枪,拍马来战。段三娘如何是丽卿对手?只不过丽卿右臂有伤,不能运转。二女战了二十余合,段三娘才被丽卿一枪刺中大腿,翻身落马。却见段三娘反手将朴刀架在脖子上,恨道:“小贱人听了。夫死妇从,今日便与你做个样看。”遂自刎于丽卿面前。
丽卿见段三娘横刀自刎,不由得想起祝永清来,心念一动,便将枪头掉转,对准自己咽喉。高梁急催马上前,道:“妹子要做甚么。”丽卿道:“嫂子休要再劝,难道我堂堂一品夫人,还不如那贼妇么。”高梁道:“夫死随子。金兴、云儿尚在襁褓之中,妹子也不顾了吗?”丽卿听了这句,泪如雨下,钢枪便从手中滑落地上。高梁见他终于回心转意,一块大石落定。
至此淮西诸镇悉平,仅余公安。高梁、丽卿便辞别了刘锜,一路东行至山南分手,高梁返回西京照看丈夫,丽卿则南下投荆南陈希真去了。荆南众人见丽卿平安归来,又射杀贼首王庆,立了首功一件,皆十分欢喜。正说话间,忽有天使降临,宣徽宗圣旨,赠谥刘广、祝永清;加刘广、祝永清、祝万年爵位一等;刘麒、刘麟虽临阵失机,但念其前功,仍追加将军名号。众人接了圣旨,希真便在荆南重设道场,祭奠五位英魂。礼毕,众将各回本帐。希真、丽卿则返回荆南府衙。丽卿又想起祝永清,及当日刘麟长坂之事,哭了一回,希真教他睡去了。
只是今番祭奠刘家父子三人,倒让陈希真想起一件要紧之事。忙转回府衙大堂之上,教人唤那蒙阴校尉赛大虫前来相见。不多时,赛大虫只身前来。希真屏去左右,对赛大虫道:“那日我骑虎难下,幸得你相助,才能整肃军纪,终有荆南一胜。”赛大虫道:“多谢主帅赏识。今后但有吩咐,小人亦必定尽心尽力。”希真指案前一盅酒叹道:“难得你如此忠心,便满饮此杯罢。”赛大虫大惊,道:“主帅莫不是要毒杀小人么?”希真不语。赛大虫道:“刘麒将军之死,乃是主帅指使,小人才强出头,仗义执言了一场。倘若主帅不想斩他,又何必教使小人?莫非……”希真点头,道:“反正你命在顷刻,我亦不怕说与你听。刘麒之死,实是我有意为之。”于是便将隐情说与赛大虫得知。赛大虫听罢,含恨道:“想我猿臂寨当日何等的兴盛!如今你竟为一己之私,害得多位头领身死。陈希真,我今日虽死,来日却定有与我复仇之人。”遂将案前毒酒一饮而尽,死于堂上。陈希真叹道:“今次确是我有负于你,你死以后,我自会设醮与你超度。”
赛大虫既死,希真心下遂安。次日便对丽卿道:“我儿。你今番离京,屡遭磨难。好在这几日官军休养,暂无战事,你也要趁机歇歇身子。”丽卿点头。希真又道:“虽然如此,今夜我仍要用乾元镜为你照看一次。”丽卿道:“孩儿伤势已无大碍了。还照甚么照?”希真道:“倒不怕这筋骨之伤。只是我大军入淮西以来,连连损兵折将。爹爹哪里放心得下,便要用那乾元宝镜,照看我儿来日吉凶福祸。”丽卿道:“还是爹爹想的周全。”
当夜,希真领丽卿进了净室。将他头发左右分开,换成一双丫髻,施法封住魂魄,丽卿便沉沉睡去。希真将乾元镜供于案前,念动真言,使罡气布满镜面。过了半个时辰,一人峨冠博带,竟从铜镜深处缓步而出,就在镜中向陈希真拱手道:“道子先生做得好大事。”希真大惊,自思这乾元宝镜从来都是以景象昭示天机,怎知今日竟有镜中人与己说话,心中便忐忑不安,忙道:“阁下莫非是镜中仙人?”那人道:“这宝镜来历,你可知晓?”希真道:“我只知这宝镜乃先天虚灵之体,不落后天气质。能趋吉避凶,知过去未来之事。阁下于镜中有影有形,想来必是镜中神仙,此镜来历,还望前辈教我。”那人道:“道子先生可曾听过河伯娶妇?”希真点头,道:“此乃战国名将西门豹治邺故事。”那人道:“此事却大有隐情。原来河伯娶妇,却并非是巫者虚言,实是漳水之神所使。”希真惊道:“竟有此事。”那人续道:“西门将军此举大利百姓,自有天神庇护。是以河伯纵然怀恨于心,却害他不得。于是河伯便趁西门将军七岁幼子于河边戏水之时,将那孩童卷入漳水之中溺死。谁知那孩童虽死,却幻化成一面古铜镜,沉于河底。直至后汉三国,才被曹子建偶然捞出,赠与其嫂甄氏,此镜才得以现世。”希真道:“阁下莫非便是那西门豹之幼子?”那人点头,道:“我并非镜中仙人。我即此镜,此镜即我。西门子即乾元镜,乾元镜即西门子。”
希真道:“阁下竟是上古名将之子,失敬,失敬!”西门子道:“那河伯行事,全是为一己之私,虽为漳水之神,却不能加害于先父。今次道子先生偶得天机,便在背后暗箭伤人,连害刘麒、刘广、赛大虫三条人命,当真是天理不容了。”陈希真只听得汗流浃背,辩解道:“那刘麒违了军令,理应处斩。我若袒护于他,却如何对得起那数千阵亡将士?”西门子道:“他临阵失机,固然有罪。可惜你却并非这等光明磊落之人。否则昔日陈丽卿败于高封,你如何不力排众议,大义灭亲?”希真道:“都是众将求情,我才免他一死,怎叫徇私?”西门子道:“那日刘麒乱军中逃得性命,你却为何要暗中祭法,将他困于密林中数日,直至你发兵之日,才得回归?”希真道:“沮水战后,我军士气低落不振。既要大义灭亲,便索性借此事整肃军纪,有何不可?”西门子道:“女儿便要法外开恩,外甥就拿去整肃军纪。果然是外甥亲不过女儿。也亏得昔日刘广求情,替你那丽卿开脱。你知恩图报,便教那赛大虫做戏,先将话头堵死,以致刘麒受刑之时,刘广不能开口相劝。那刘广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不愿苟活于世,故而荆南一战甘愿就死,是也不是?”希真道:“都是多年亲属故交,若不如此,如何能大义灭亲?”
西门子叹道:“你也是得道之士,又何必自欺欺人。你若当真问心无愧,又何必杀了赛大虫灭口。”希真低头不语,手上却捏紧宝剑,心中暗念起摄魂诀来。西门子续道:“你镜中所见,本是我洞悉之事,我又岂能不晓?那日当阳军营之中,你得悉祝永清阵亡,便借镜圆光,见到数个披发浴血之人。你知镜中现形之人,必有凶兆,都是今次征战的阵亡雷将。只可惜你辨不清血人面目,只能知晓折将多寡,却不知所指何人。前日陈丽卿不知所踪,你挂念女儿,要救他性命,便索性害死刘麒、逼死刘广。如此令爱或可免受一难,是也不是?”
也不知那陈道子如何解释?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庞泰表、王庆、段三娘、酆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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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08-10-27 03:02
第二十七回 陈道子单捉入云龙 宋公明三辞淮西主
却说那西门子将陈希真毒计说破。希真听到此处,忽然抬起头来。西门子见他神色狠毒异常,眉宇之间透出一股邪气,便道:“原来道子先生也祭炼过此等邪门妖法。”希真道:“此事隐情,万不可教世人知晓。你虽是宝镜一面,我却仍不敢掉以轻心,如此便得罪了。”于是希真便将摄魂妖法祭出,饶西门子千年道行,魂魄仍被吸出乾元宝镜。宝镜随即化作万千碎片,散落尘埃。希真见西门子魂魄出镜,忙将宝剑摇动,欲将这三魂七魄散去。谁知西门子时才见他施出此等凶狠妖法,料敌他不过,便借陈希真这一吸之力,三魂七魄从镜中急冲而出,都粘在希真宝剑之上,又沿宝剑经由手臂,闯入希真窍中。窍中六魂十四魄顿时做一处纠缠,希真躯壳便跌倒于地,好似死去一般。净室之中遂寂静无声。直至鸡鸣天晓之时,诸魂魄皆合二为一。那希真窍中,依旧只有三魂七魄,方才悠悠醒转。
希真见丽卿仍在一旁熟睡,便欲施法将他魂魄解开。却觉丹田中如炉火一般,真气似要急泄而出,希真忙将那五雷都箓大法从头到尾祭炼了一遍,直忙到正午时分,才将八十一法演完。那陈希真昔日都箓法毕,每每要休养数日,精神才得复原。怎知今次演法之后,反倒精神倍长,气色非凡。希真大喜,已知误打误撞,竟得了西门子千年法力,弹指一挥,即解了丽卿魂魄。那丽卿懵懵懂懂,对希真道:“爹爹平日圆光,最多一个时辰。怎地今次孩儿似睡了六、七个时辰?”希真哪敢实话实说,胡诌了一些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类的鬼话,只教丽卿得知人镜合一之事而已。
果然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就在此夜,一人从城墙之上借绳索缓缓坠下,逃出荆南。此人却是赛大虫的好友,姓李,双名子龙,颍昌府长葛人氏,在军中亦领校尉一职,乃是栾廷玉的下属。原来那日在沮水,赛大虫得了希真密令,间接害了刘麒性命。他心知今次强自出头,刘广、栾廷玉、栾廷芳等猿臂宿将必然怀恨在心,又怕被陈希真灭口,便将密令一事说与李子龙得知。今次赛大虫遇害之后,李子龙足足一日一夜,未见大虫踪影,又从大虫属下士兵口中,得知其昨夜被希真唤去。李子龙知大虫亡身,与陈希真决计脱不开干系,遂留了一封密信给栾廷玉,便连夜逃出荆南。李子龙自思,猿臂旧人之中,唯有刘慧娘,对军士们最好。赛大虫遇害,又事关慧娘父兄。李子龙遂千里北上,寻刘慧娘去了。
再说宋江、李懹、谢宇等人,那日取了公安,暂时寻得容身之所。数日之后,便有刘唐、柳元、潘忠、刘以敬、上官义、闻人世崇、胡俊、胡显率川口楚军来投。又隔数日,果如戴宗、张顺所言,吴用、縻貹率宛州、山南楚军来投。又数日,李助只身前来,述说南丰失却一事。
于是淮西、梁山诸将齐至公安县衙,商议对策。李助便道:“如今大楚只有公安一城,虽有人马七万,若无统领之人,早晚必败。”宋江道:“李丞相所言,倒也不错。”李助道:“国不可一日无主。我既为大楚丞相,便斗胆请宋公明统领这七万儿郎,为淮西新主如何?”宋江大惊失色,道:“宋江何德何能,敢居此位。李丞相休要吓杀我。”纪山军主帅李懹道:“叔父所言,正合我意。及时雨大名,江湖之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头领不弃淮西,别人不敢说,李懹必率纪山军供头领驱策,万死不辞。”李惇、刘敏、左谋都来劝进。宋江道:“列位听我一言。如今不知楚王生死。若楚王尚在,今日之议即为谋篡;若楚王不虞,我等更应治丧为先,如何能乱了次序?”縻貹、谢宇二个,见李助等一干文臣不顾王庆生死,便另立新主,早已十分不快。听了宋江这番话,反倒多敬重了三分。李助见宋江不从,也知今日操之过急,只好做罢。
谁知数日间,南丰败残楚军陆续逃回,众人遂知王庆噩耗。正议论纷纷,却见宋江哭上堂来,道:“苍天无眼,楚王果遭不测。真真痛杀我也。”吴用在旁,便请李助主丧。于是公安全军举哀三日,连袁朗亦从纪山匹马前来。丧礼之上,李助引淮西、梁山诸将望南丰遥祭王庆,谥为武王。三日已过,李助便问縻貹、袁朗、谢宇三将道:“如今便立宋公明为淮西之主,不知三位意下如何?”縻貹道:“无论德才人望,除宋公明外,当真不做第二人想。只是那日李丞相所为,却让縻某不爽。”李助连声罪过。袁朗、谢宇二人,皆与宋江相交多日,沮水之后,更对他推崇备至,都道:“如今才是劝进良机。”李助道:“若得三位鼎力,此事成矣。”
次日,李助等淮西诸将一齐来到宋江帐中。李助道:“武王新丧,我等理应服丧。只是大敌当前,大楚危在旦夕,不能以常理行事。我等请宋头领以大楚基业、淮西数万生灵为念,早登大位。”吴用也道:“哥哥便依从了吧。”怎知宋江却道:“非是宋江又要推托。只是武王并无遗命,实实不敢僭位。”李助道:“武王暴薨,如何留得遗命?”宋江道:“依我之意,便循梁山旧例。哪个捉得射死武王的,便是淮西之主。”众人面面相觑。李助道:“头领若要循梁山旧例,便先来做淮西之主。”宋江道:“怎讲?”李助道:“淮西非比梁山。头领不做淮西之主,怎好教我等循梁山旧例?”宋江一时语塞。吴用等梁山诸人又劝,宋江只得道:“须得依我两件事。第一、我只权领此位,却不称王。第二、若有人捉得那陈丽卿,宋江即以此位相让。”众人都道依得。
不说宋江暂领淮西主位,整军备战。只说那边荆南城中,陈希真自得了西门子千年法力,喜不自禁,陈丽卿又多嘴饶舌,此事遂为史谷恭、栾廷玉、栾廷芳得知。众人便齐聚府衙,向希真道贺。栾廷芳喜道:“如此说来,日后两军阵上,主帅便可用五雷都箓法破敌了。今次谅那公孙胜也阻止不得。”史谷恭摇头道:“两军交战,法术只可助势,却不能杀敌。昔日汶河渡一战,那公孙胜的丁甲法、三大将何等的厉害,千万长人、熊罴却都被主帅镇住。虽然如此,以主帅法力,仍奈何不得吴用那以假乱真的蛮牌虎豹兵,我等才有汶河之败。”希真道:“史军师所言极是,所谓道法,皆虚幻之术耳。除非贼人自己吓死,实不能伤及敌人肉身。只是如今我得了乾元镜法力,却大为不同。”便从怀中取出一叠符纸来,续道:“此乃先师所传,唤做周天火符。我若念动咒语,此符便可化为一团三味真火,十步之内,管他树木、营帐、栅栏、火药,一应引火之物,皆可燃起。”史谷恭大喜,道:“若有此物火烧公安,必可稳操胜券。”希真道:“只是以我昔日法力,需得在一百八步之内施法,更要步斗布罡,持咒掐诀,非一盏茶功夫不能成功。故而往日大小百战,从未应用此符。”史谷恭道:“虽只得一百八步方圆,此符仍可助官军一臂之力。”希真笑道:“以我如今法力,七百二十步内可也。”史谷恭大喜,道:“今次万无一失矣。”希真道:“话虽如此,贼人军中,有一人却不得不除。”栾廷玉道:“主帅说得便是那入云龙公孙胜罢。”希真点头,道:“我今夜便潜入公安城外,引那公孙胜出来,先行除去,再将火符布置妥当。”众人大喜,便定下进取计策,方各自散去。
那陈希真便换了一身夜行装束,带了一柄宝剑,又唤了一个徒弟郭京,随他前去公安。此人乃是陈希真的首徒,也识得六丁六甲之法、五行遁术,二人到了公安城外,希真教郭京先藏于左近一片密林之中,自己从怀中掏出一道符,念了一通咒语,才取出火石,将咒符烧了,便在一旁坐定,静待公孙胜。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那入云龙果然翩翩而来,见了希真,打了一个稽首,道:“道子道兄别来无恙乎。”希真道:“一清道兄既然好生闲暇,便来饮杯薄酒如何。”说罢便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公孙胜道:“道兄生平光明磊落,贫道却是委琐卑微之人,实不敢受此美酒。今夜月色盈盈,道兄慢慢饮酒赏月罢,贫道先行告退。”希真道:“你我二人数年切磋,互有胜败。今夜既然银河耿耿,何不先来畅饮一番,也好来日大战之时,再较技艺高低。如此人生,岂不快哉。”
公孙胜笑道:“道兄莫不是把贫道当成三岁孩童么?”希真亦笑,把葫芦里酒倾来吃了小半,递于公孙胜,道:“道兄果真是三岁孩童么。”公孙胜暗自捏了诀咒,便知酒中无毒,遂接过葫芦,也吃了一口酒。陈希真见公孙胜吃了酒,便伸手拿回葫芦,将葫芦里剩酒一饮而尽,笑道:“道兄如今觉得怎样?”只见公孙胜神色大变,道:“怎地你所求所想、所作所为,此刻已尽为我知晓?”希真道:“你我交杯对饮,片刻之间,便能洞悉彼此心事。此乃道家失传秘术,却不想以你道行,竟也不知。”公孙胜已知希真暗害刘麒、逼死刘广一事,道:“原来你曾做下这等龌龊之事。我若将之公告天下,看你今后如何做人。”希真冷笑道:“可惜为时已晚,今日之后,世上便再无公孙胜此人了。”公孙胜大惊,见希真猛然抽出宝剑,口中反复将八字念动,另一手将葫芦对准自己摇动。公孙胜便觉头晕脑胀,立足不稳,猛然想起一事,不觉心下骇然。
原来那陈希真早知公孙胜已将自己生辰八字移走,他知公孙胜道术精深,不比那西门子空有功力道行,因此追魂摄魄之法,便再无用处,遂借此失传秘术,将公孙胜移走之生辰八字探知。于是希真便将这八字反复读出,那郭京在密林中听了,即写于符纸之上。公孙胜魂魄因此受制,虽然急忙施法抵抗,一魂一魄仍从窍中飞出,收入葫芦之内。
希真、郭京大喜,却不想斜刺里跳出一个黑大汉来,正是多日来踪迹不见的梁山黑旋风,抱了公孙胜便走。希真忙将葫芦口盖好,先封住公孙胜一魂一魄;手中取出一道小周天火符来,吹了口气,那符便直直飘到李逵后心之上。希真见符咒已然在李逵身上贴紧,便不慌不忙,由他跑入远处林中,才将周天火符咒语念动。只见李逵头顶,凭空落下火来,将他左近树木尽皆点着,须臾化作一片火海。
希真道:“黑旋风今番必成焦炭矣。”郭京从背后林中走出,道:“那公孙胜却又如何?”希真笑道:“入云龙失了一魂一魄,便施不得避火诀,此刻怕是连龙骨都烧化了。我本欲收他三魂七魄,再将他魂魄斩杀。如今被这黑旋风一闹,反倒无须如此了。”郭京道:“师父收了那一魂一魄,如何处置?”希真道:“暂且装在这葫芦之内,待我日后有暇,将这魂魄练成仙丹,却有延年益寿之效。”郭京点头。于是二人借土遁深入公安,将数十张周天火符,按天罡北斗之势布置停当,直到次日清晨,才返回荆南城中。
却说那黑旋风失了陈丽卿,如何于此处现身?看官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原来李逵因小解跌落山谷,正没头苍蝇般乱转,猛然见远处有一间小茅屋,便摸过去敲门。只见一名老者,鹤发童颜,推门而出,见了李逵这般景象,道:“壮士何来何往?”李逵见是位老者,倒也不敢失礼,忙作揖道:“俺要去长坂桥,请问如何走路?”老者道:“此地唤做碧云山,离长坂桥倒有些路程,非一两日不能到达。”李逵道:“还请老人家指明道路。”老者道:“不知壮士可否姓李。”李逵大惊,道:“你怎知我姓氏?”老者笑道:“壮士不必心急如焚。我看你腹中饥饿,先进来胡乱吃些素饭如何?”那李逵昨天厮杀了半日,早饿得七上八下,听了这话,心中欢喜,便跟了那老者入屋。
那老者盛了一小碗素饭,放到李逵面前。李逵见那饭碗不过三寸大小,米色泛黄,上面躺了两片绿菜叶。那铁牛便欲发作,勉强看他年迈,才把饭碗端到嘴边,张开嘴,将整碗饭都倒了进去。谁知米饭刚一落肚,李逵便忍不住,放了一个响屁。那老者笑道:“李壮士敢是吃饱了?”李逵一惊,才发觉自己小腹微涨,果真不再饥饿,忙拜倒道:“老人家莫非是神仙么?”
老者笑道:“山野之人,无名无姓,你倒不必多问。只是此刻梁山兄弟有难,不知你可愿听我吩咐,前去解救?”李逵道:“若是梁山兄弟,教俺上刀山、下油锅,也不怕。”老者道:“便叫你入火海,不怕么?”李逵道:“烤成焦炭,俺也不怕。”老者便默念了几句咒,一掌拍在李逵后心上,向窗外指道:“这向南小路,绵绵延延。你只管一路跑将下去,休要理会天亮天黑,不许停歇。倘见了你梁山兄弟,抱了便走,决不可与人斗狠。直到前方有城池阻路时,方可停下。”又道:“你须牢记我这番说话,切不可忘记。”李逵点头,果真头也不回,直直沿那条小路去了。
哪知才及半盏茶功夫,天色即黑,又半盏茶功夫,复又明亮。如此反复数十次,李逵便看见前面昏暗之处,那陈希真正与公孙胜斗法。铁牛不由分说,上前抱了公孙胜便走。及到陈希真施小周天火符害他时,却被老者那道避火诀所阻。李逵带了公孙胜,转瞬即到公安城下,便依老者之言停步。城上楚军见了,急忙开城门将李逵迎入。不多时,梁山诸好汉及淮西诸将都来相见。众人见铁牛安然无恙,十分欢喜。李逵便将失却丽卿、偶遇仙人一事说出,直听得众人嗟呀不已。吴用道:“那日沮水大战,已是一月前事情。铁牛兄弟这条小路,倒足足走了三十日。”李逵道:“怪哉。俺却如何不知饥饿。”吴用道:“想是那碗素饭的缘故。”李逵方才恍然大悟。
宋江叹道:“不想那陈丽卿如此运气。南丰城外一箭之恨,也是因此而起。”戴宗劝道:“虽然如此,却救了公孙一清性命。”宋江点头。众人便去探看公孙胜情况。那公孙胜只是昏迷不醒,李助搭了半天脉,道:“不知为何,一清先生窍中,只有二魂六魄。”吴用道:“如此说来,今次公孙一清之厄,非其师罗真人亲自化解不可。”李逵道:“俺倒亲眼见过那牛鼻子真人,今次还是我与戴院长去。”戴宗在旁,自然应允。吴用点头,道:“只是今时不比往日,你二人定要小心。铁牛此去,大事小情都要听从戴院长安排。”李逵道:“只不吃酒肉便是。”众人都笑。铁牛便抱起公孙胜,戴宗给自己和李逵缚紧甲马,背了干粮、银两、暗器,一路投蓟州二仙山去了。
当夜,吴用便到宋江房中。宋江叹道:“如今少了公孙一清,日后对敌,那陈希真实是我心腹大患。”吴用道:“小弟前来,正是为此。不如将后路向众将言明,我全军退入洞庭湖中。”宋江道:“我却另有计较。”吴用道:“兄长说来听听。”宋江道:“你道我这淮西之主,可坐得稳当?”吴用道:“众望所归。”宋江摇头,道:“此言差矣。若似李助、刘敏、左谋这干文臣,军师所说退守之策,自然妥当。可如今王庆尸骨未寒,似縻貹、袁朗、谢宇这般武将,恨不能碎割了那小贱人。若按兵法,军师此议当属上策;只是若论笼络人心,军师此议,倒是下策了。”吴用惊道:“兄长明鉴。”宋江道:“如今之计,纵使以卵击石,也要和官军拼个鱼死网破。成也好、败也好,这一遭后,管教那些猛将从此死心塌地。”吴用道:“只是一旦大败,即使得了人心,我等却再无力与官军抗衡了。”宋江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得众将归心,早晚能成其大事。”
吴用道:“兄长胸襟,小弟佩服之至。虽如此,仍要谋划出条计策,以备万一。”踌躇半晌,道:“裴宣兄弟那里,多半都是水军。可教洞庭水军多备船只,只待决战之日,都去油江口接应。若果真战事不利,便全军借水路退走。陈希真今次攻打淮西,麾下水军不多,又折了刘麟这深识水性之人,必然不能下水追赶。如此安排,我军方可不伤筋动骨,至少也能保众将平安。”宋江大喜。吴用又道:“洞庭一事,只可说与几个机密将领得知。一旦人尽皆知,必会传入陈希真那里。此计便不可用了。”宋江道:“军师此番谋划,可谓两全其美。”二人又计较了一番。
次日,宋江升帐,只唤了吴用、刘唐、李助、李懹、縻貹、谢宇、刘敏、左谋几个入内。袁朗已回纪山,故而不在此列。吴用正欲开言时,军兵急报,说都督杜壆,匹马单枪来投。宋江等人忙出帐相迎。只见杜壆浑身血污,见了众人便滚鞍下马,泪流满面,叹道:“终是功亏一篑,救不得大王。”众人都来劝慰。李助道:“都督如何弄成这般模样。”杜壆悲道:“那日大王身死,我本欲即刻来投。却想熊耳山中,还有我三千人马,南丰左近,亦有不少败残楚军。便将这些人纠合一处,算来也有六、七千人。只是山遥路远,道路又被官军封住,只得设法绕路前来。不料却被吴玠、吴璘兄弟在瞿塘峡设伏,几乎全军覆没。”宋江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都督不必介怀。”杜壆看了一回,忽道:“如今这公安城中,想是头领主事了。”宋江道:“大敌当前,局势危如累卵。不得已,众将才推在下权领军务。”杜壆听罢,点了点头,忽然高声道:“众将听了。有大王遗命在此,速来接旨。”众人忙依次跪倒。杜壆道:“大王临终口谕,教宋公明为淮西之主。”
正是:几番托辞皆做戏,今番遗命始成真。
本回死亡人物:赛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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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08-10-27 03:03
第二十八回 打江陵杜壆奋威 战公安李懹殉义
须知这口谕之事,亦假亦真,原本难辨真伪。若立得不是那个人时,任凭杜壆怎说,众人也不相信。他却说出“宋公明”三个字来。正所谓一拍即合,无人不喜,都来祝贺宋江。李助喜道:“头领前日托辞,说武王并无遗命,不敢僭越。如今却名正言顺,那两件事,我等也不须再依从了。便请头领即刻改元称尊,继任楚王。”众人大喜。刘唐道:“可惜那铁牛不在此处。”縻貹问道:“怎地?”刘唐便学了李逵模样,道:“哥哥休说做淮西楚王,便做个大宋皇帝,也肯!”众人都笑出来。
怎料宋江道:“蒙武王不弃,留遗命于我。只是我来淮西时日尚浅,委实难以服众。不如还是权居此位罢。”李助道:“头领说哪里话来。这里诸位,皆是心甘情愿扶头领为主。事不过三,头领已辞了两次,今次莫要再推辞了。”宋江正欲再说。却见杜壆走过去,把丈八蛇矛提起,道:“大王遗命,便是圣旨。今日如有不依从者,便刺他一个透明窟窿。若头领不依,也是此样。”宋江没奈何,只得依从。李助便再请宋江称尊。宋江道:“服丧之期未满,理应万事从简。何况大敌当前,还是尽早商议如何为先王报仇罢。”众皆称是。宋江道:“诸位便随我入帐。”
几个机密头领便重入中军帐。屏去左右,宋江道:“有一件事,不得不教诸位得知。昔日我梁山兄弟三十余人逃出汴京,却未尽数来此。李丞相、縻将军也曾为此责备于我。”李助、縻貹都道莫怪。宋江遂将遍地开花,及裴宣据洞庭之事向众人说出,道:“非是宋江存心欺瞒,也是当时有几个兄弟,不愿寄人篱下。吴学究只得顺水推舟,做了这番谋划。宋江如今既为淮西之主,理应与诸位推心置腹。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却不敢教太多人知晓。”李助道:“好个宋公明,却把我等骗得好苦。”又叹道:“只如此,才是做大事之人。”众人然之。
吴用起身道:“如今裴宣等八个弟兄,在洞庭君山闯出事业。那里却又与此处毗邻。若我说,与其孤注一掷,倒不如举军退入洞庭之中,借八百里湖水阻住陈希真。休养生息,以图东山再起。”李助、刘敏、左谋皆称是,众武将却不说话。宋江道:“学究此言差矣。如今敌我两方实力相若,我又得洞庭支援,无粮草之忧。不如率儿郎们与陈希真决一死战。纵使不幸落败,仍有洞庭这条后路可走。倘若苍天佑我,一战成功,不仅淮西可复,就势直捣东京,也未可知。”又道:“休说如此。即便无洞庭这支人马,胜算不足一成,也是报仇为上。”
李懹、縻貹、谢宇、杜壆几个听了宋江这话,皆欢欣鼓舞,连声称好。杜壆道:“头领这几句直中杜某心坎,早日报先王之仇,才是心愿。”李懹道:“官军前次侥幸赚取荆南,在下本就不服。若论官军本事,沮水便是样例。”吴用道:“既是兄长、诸位都如此说,我也不再多言。便与官军一战罢。”李助道:“吴学究本领,决不在陈希真、史谷恭之下,今次公安之战,还是由学究定计。”吴用遂将昨夜与宋江之谋划托出,众皆称妙。左谋道:“公安这里也有不少水军,不如一并调去洞庭罢。”吴用道:“如此调度,难免动静太大。倒不如只教五个水军将领南下。”左谋点头。于是张横、张顺、闻人世崇、胡俊、胡显五人南下洞庭,助三阮整备船只,以便接应楚军。
是以宋江入淮西,不及一年,便把一干猛将,数万精兵尽收囊中。却不愿再称楚王,只自称淮西王。
不及半月,却有智多星吴用之子吴为,小李广花荣之子花逢春,从梁山千里来投。原来梁山一百八筹好汉,留有子嗣者,亦不在少数。只是去岁梁山破亡之际,玉石俱焚,众家老小存亡未卜。故而宣、郝、单、魏四将涉险山东,除却重整旧部外,便是要寻得关胜之子关铃下落。幸而吴为、花逢春两个,较众好汉之子略为年长,早于徐槐合围梁山之前,便随父从军,于新泰驻守。其后吴用潜回梁山之时,吴为、花逢春仍留守新泰。直至新泰城破,花荣丧于陈丽卿之手,二小将亦不知所踪。直至今日,方才与众人相聚。宋江大喜,便设宴为二人洗尘。吴用吴为父子重逢,自不必说。只是众好汉见了花逢春,便不由得想起花荣来,皆咬牙切齿,誓要斩了那陈丽卿报仇。淮西诸将念及王庆之死,自然同仇敌忾。于是淮西大军七万,在公安摩拳擦掌,只待决战。
八月,朝廷颁下旨来,擢升罗戬为团练使,督三峡两岸诸州军马,高鉴仍官拜河南府尹,督西京,其余宛州、山南、南丰、云安、东川、安德新任太守亦陆续到任。至于猿臂、蒙阴、泾原三路将佐,则有待平定公安之后,量功加官进爵。同时恢复诸镇旧称,至此荆南称江陵、山南称襄阳、南丰称西城、安德称夷陵、东川称清江。《结荡寇志》此后亦如此称呼。
刘锜便率领西城、房州左近泾原军、及降将舒继明,沿宛州、襄阳一线南下江陵。那召忻伤势,亦告痊愈,也带了妻女,随刘锜一路南下。
那吴玠、吴璘兄弟得了朝廷旨意,亦于云安与罗戬作别,沿江东下,于江陵取齐。临别前夜,罗戬设下私宴,再谢吴玠兄弟解围之恩。酒筵之上,吴玠叹道:“昔日王庆发迹房州,应先夺西城、清江,进取云安,全据川口,进而攻占两川,割地称王。若如此,朝廷征剿,势必大费周章。”罗戬道:“惜乎此人鼠目寸光。只顾攻取河南府、江陵府这般重镇,便是舍本逐末了。”吴玠道:“是以团练总督川口防务,日后更要加倍小心。”罗戬点头称是。吴璘道:“我曾闻蜀道之难,今日见之,果然名副其实。遥想公孙述、刘禅、李势、谯纵、王衍、孟昶得如此天险,却不能保守,真愚钝之人也。”吴玠道:“我若能将兵十万保守蜀中,纵他举天下之兵来攻,亦不能撼我分毫。”罗戬笑道:“贤仲昆似有犯忌之语。”吴玠、吴璘亦笑。三人畅饮,尽欢而散。
十日后,猿臂、蒙阴、泾原三路大军近十万,汇集江陵。陈希真率史谷恭、栾廷玉、栾廷芳、陈丽卿,设宴为刘锜、吴玠、吴璘、舒继明、召忻、高梁、苟桓、真祥麟、范成龙诸路将军接风。宴罢,众人都到江陵府衙大堂之上,相商攻取公安之策。只有降将舒继明,不愿与淮西诸将交手,自去襄阳催促军粮了。
召忻道:“淮西虽平,然贼人残党、余孽七八万众纠集于公安,仍然不可小窥。”众人然之。希真笑道:“休说七八万。纵有五十万贼军,我亦可稳操胜券。”刘锜问道:“莫非经略早有攻取之策了。”丽卿嘴快,便将周天火符一事说出。众人大喜。史谷恭道:“我再佐以一番调度,今次可得全胜。”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阵图,与众将布置了一番。史谷恭又道:“只是北面纪山仍为贼人所据,却不得不防。”召忻道:“数月来在床养伤,异常烦闷。便由我夫妇率一队人马,先将纪山取来,免除后顾之忧,如何?”史谷恭道:“纪山易守难攻,人马又不多,是以不乏粮草,不怕围困。”陈希真道:“贼人之中也有多智之人。来日我军南下,纪山人马,想必要来偷袭江陵。我只需在纪山左近设下埋伏,便可全歼纪山贼兵。”史谷恭点头。陈希真便点真祥麟、范成龙二将,率一万官军去纪山埋伏。众人计议已定。陈希真便教人去公安那边下了战书,相期三日后决战。
当夜,召忻夫妇便到史谷恭帐中探视,以询问荆南战况并史谷恭遭擒、遇救一事。史谷恭便将狱中结识萧嘉穗一事说出。召忻夫妇才知萧嘉穗于荆南狱中,早在宋江分兵出城之日,便巧使掉包之计,将史谷恭救出大牢。之后谋划赚取荆南,却是史谷恭的计策了。召忻道:“那位萧英雄侠肝义胆,更兼机敏过人。日后若有缘相见,定当再谢。”史谷恭点头称是,却露出敬佩之色,叹道:“观此人志向,倒正是我辈中人。今次事了,我便当真归隐,不再理会俗事了。”召忻道:“我夫妇亦有此意。”正在此时,一人踱步入帐,笑道:“好个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倒把我这出家人比了下去。”召忻见了陈希真,亦笑道:“道子兄亦是此道中人,不随我等功成身退么?”希真道:“若不为了斩尽这班邪魔,八年前我便应遁入深山,修炼正果了。今次若竞全功,早晚也要辞了经略一职,烟霞作伴,猿鹤为邻。”众人又说了一回,各自散去。
宣和四年八月二十日,大宋军、淮西军于江陵、公安决战!
只说公安城中,点起三路大军。左一路:主将縻貹,参军刘敏,率一万五千人马,副将六员,贺吉、耿文、薛赞、鲁成、季三思、倪慑。右一路:主将谢宇,参军左谋,率一万五千人马,副将六员,柳元、潘忠、刘以敬、上官义、阙翥、翁飞。中路由宋江亲自率领,参军李助,人马两万五千,副将六员,杜壆、马勥、马劲、黄信、燕顺、欧鹏。吴用则率两万淮西军坐镇公安,副将五员,李懹、刘唐、鲍旭、吴为、花逢春。还有李助之子李惇,早一日便匹马前往纪山,襄助袁朗、滕戣、滕戡三将去了。
排布停当,宋江便命人点号炮出城。谁知四座号炮中,一座无故炸裂,一座无缘哑火,前后只得两声炮响,众将都不爽快。吴用急谏道:“此战断乎不利,还请诸位三思。”宋江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吴用道:“上天示警,岂能置之不理?”李懹劝道:“陈希真法术玄妙,史谷恭阵图精熟,却决计料不到我有这冲天梯,方圆百里事物,一览无余。纵有伏兵、陷阱,我等亦可应变。”李助道:“懹儿所言极是,军师勿忧。”吴用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原来吴用虽数次败于刘慧娘之手,却也从那女诸葛处学了一些本事。此一法唤做冲天梯,便是由那刘慧娘飞楼变化而来。乃是于大云梯之上再竖一座小云梯,小云梯之上再起一座飞楼。飞楼上之人可离地百丈有余,观百里之事,再以各色烟火指挥全军进退。就连北面纪山、东南油江口之淮西军,与这冲天梯之间,彼此也看的分明。只是烟火号令繁杂,淮西军中,只有吴用、李助、李懹、李惇、刘敏、左谋六个习得。吴用今次在公安秘密建造此楼,其实不为夺取江陵,他只要万无一失,全师而退。
三路大军出城之后,吴用即传令四门严守,刘唐、鲍旭两人则巡视于城墙之上。那吴用便教人将冲天梯架起,自己亲自登梯督战。谁知他自从号炮示警之后,始终忐忑不安,总觉今番布置之中,似有一处脱卯,却一时间想不出,心乱下一脚踏空,险些摔下梯来。李懹急忙上梯扶住吴用,道:“军师气色不佳,不如先下来歇息。”吴用道:“我若不上梯,何人主持全局?”李懹道:“我亦识得烟花号令,便由我替军师上去。”吴用缓缓点头,忽道:“纪山这支人马,必然在官军算计之内。我本欲教袁朗、滕戣、滕戡三将,趁乱偷袭江陵。如今细想来,纪山左近怕有埋伏。你上梯之后,务必用千里镜仔细查看纪山一带,若有伏兵,便举烟火告知袁朗。”李懹点头应允,遂迈步登梯,直至小云梯顶端。二十个军士早在上面等着,只待李懹在飞楼上坐稳,拽动绳索;楼内也有四个军士,搅起桦车,那飞楼便冲天而起。
再说淮西三路大军齐出公安,向北杀去。那边江陵城中,官军亦作三路,左、中、右向南杀来。且不理会左、右两路,单说南北中路两军,狭路相逢。各自用强弓劲弩射住阵脚。两阵对圆,宋江拍马上前搭话。北军阵中,却是苟桓提刀而出。那苟桓见了宋江,拱手道:“我这一生,本来只佩服张、云、陈三个人。如今却多了一个,便是你及时雨宋公明。”宋江笑道:“愿闻其详。”苟桓道:“你一入淮西,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教那一干猛将俯首帖耳,甘心供你驱策。只是可惜。”宋江道:“可惜甚么。”苟桓道:“可惜你空有万般诡诈权谋,却无真才实料。那些人跟了你,早晚落得如那梁山七十二人一般下场。”宋江转怒,道:“哪位兄弟替我前去,擒了那厮。”
身旁杜壆道:“杜某今日愿显手段,斩下苟桓首级,为我淮西大军祭旗。”说罢骤马提矛出阵。苟桓见了杜壆,道:“久闻杜蛇矛本领,令召氏夫妇称赞不已。今日便来讨教一二。”也纵马舞刀,直入两军阵中。二人刀矛并举,酣战三十回合。苟桓力气不佳,拨马败走。杜壆哪里肯舍?正欲追赶时,官军阵中旗门开处,一员女将跃马提枪而出。杜壆见了,怒发冲冠,不去理会苟桓,反骤马向那女将杀去。此女自然便是那女飞卫了。希真知他射死王庆,被淮西诸将恨之入骨,便教他坐镇中路,相机而动,诱宋江大军深入。果然杜壆见了丽卿,即如疯虎一般,拚命扑来。二人交马才及十合,丽卿右臂伤势初愈,力道不足。拖了枪,望官军阵中便走。杜壆不顾生死,在丽卿身后紧追不舍。
宋江大惊,便欲驱动全军向北掩杀。李助急劝:“须防有诈,速鸣金召回杜壆才是。”宋江尚未开口,身旁黄信向背后一指,道:“哥哥来看。”宋江、李助便扭身向南观看。只见远处公安城中,冲天梯顶端飞楼之上烟火不绝。李助看了,对宋江道:“左右两路,都已冲破敌阵,向江陵杀去。”宋江道:“如此说来,中路岂能落后?”李助劝不得,只有暗中反复背诵土遁口诀而已。宋江驱军北进。那杜壆一枝蛇矛,早将官军阵脚冲乱,淮西大军便趁势杀入。苟桓、丽卿禁止不住,只得命盾牌兵断后,缓缓北退。宋江大喜,拔剑北指,淮西军气势如虹,一步步向江陵逼去。
公安城中,李懹手持千里镜,端坐于飞楼之上。见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心中亦喜。却发觉纪山南麓,果如吴用所言,密密麻麻似有无数人头。李懹又喜又惊,正欲发烟火号令警示袁朗时,眼中所见,顿时教他大惊失色。只在片刻之前,冲天梯下吴用猛然想起一事,手足冰冷,望后便倒。众军士急忙扶住,吴用跌足道:“今番用兵,实是失策之至。那陈希真通晓逼雾之法,如今见了这冲天梯,又岂有不用此法之理?”正说话间,果然白茫茫一片薄雾凭空盖下,百步外已不见人影。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听见一声闷响。公安城不分东西南北、城内城外,同时火起,顿化作一片火海。
吴用遂仰天叹道:“陈妖道真吾心腹大患也。”身后转出儿子吴为,道:“何不取些黑狗血、大蒜汁来,蘸于箭镞之上,尽力朝天上射去。那妖法自然可破。”吴用怒道:“若那妖道如此不济,我等这数年间,又何必如此辛苦,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吴为背后,花逢春谏道:“聊胜于无,总胜过坐以待毙。伯父还是教我等一试。”吴用见故人之子,便不忍再责,含糊其辞道:“你等自管寻来便是,何必问我。”那两个听了,便点了几个军汉,宰狗、捣蒜去也。
只在此刻,公安城中火起。吴用叫苦不迭,急调众兵士救火,以弹压公安军心。他本料定陈希真纵然法力精深,终不能凭一人之力,袭取公安。谁知一盏茶功夫间,急报如雪片般飞至,报称今次火势绵延十里有余,数十要害之处同时火起,公安四面城门皆被烧毁,城中粮仓房、火药局亦付之一炬。吴用惊道:“此人法力,已不可用常理度之。此城守之无益。传我军令,速命军士们打通出城之路,教公安百姓各自逃命去。其余大小将弁兵丁,都去公安城北集结待命。”军士领命而去。
吴用便点起周围人马,向北而去。及到北门时,正遇刘唐、鲍旭两人领了一众淮西军,大半带伤来见。吴用愕然片刻,忽道:“公安城小壕浅,吾料陈希真志不在此。”急忙唤了七个健壮骑兵,道:“你等速去北面军中,教大王、縻、谢两位将军火速撤军,退入油江口。”七人领命而去。吴用便对刘唐、鲍旭道:“陈希真虽不知洞庭君山之事,却必不耐烦与我等这般转战厮杀。今次怕是早有谋算,欲一战成功,如今公安粮草尽失,军士们又弄成这般模样。我若是陈希真,便在此时派出一队官军,截住我三路大军归路。届时我二十四筹好汉,五万余人马危矣。”刘唐道:“这般传令,却不知何时能递到公明哥哥那里。”吴用恨道:“若非这般大雾,此刻便可教李懹发出烟火,号令三军退却。奈何!”
三人正说话间,那吴为、花逢春二人二骑从城中赶来,吴为对吴用道:“我二人背后箭矢,俱是用黑狗血、大蒜汁浸泡过的。孩儿这便试上一试,如何?”吴用道:“军情紧急如此,再不容你这般嬉闹,还不速速退下。”吴为道:“爹爹何必如此固执?”吴用正没好气时,那花逢春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之上,满满向半空中射去。只见狗血箭划破长空,雾势随即消尽。众皆骇然!饶那智多星平生见识,此时亦惊得说不出话来。刘唐、鲍旭正欲夸赞时,吴为面色大变,手指南方道:“李懹将军危矣。”众人只见公安城中,那百丈冲天梯已被烈火烧损,于半空之中摇摇欲坠。吴用道:“若能速速收了飞楼,或可死里逃生。”刘唐、鲍旭忙拨马向冲天梯疾驰,招呼李懹落梯。
那知李懹自雾散一刻起,便将这战局变数,看的清清楚楚。又见吴用遣七骑北去,更与自己心中所想别无二致。他遂紧咬牙关,对身边二十四人道:“如今淮西大军命悬一线,我李懹一身安危,实在不足为道。你等可怕死么?”二十四人齐道:“愿与将军同死。”李懹垂泪道:“我淮西走卒,尚有此番豪气。今次虽败,却必有复兴之时。”便教身边四人将烟花燃起,依法射出,号令宋江、縻貹、谢宇、袁朗诸路大军,速退油江口。只在此时,冲天梯一脚烧断。那百丈长梯,便随竹木断裂之声坠下。可怜李懹及二十四人,尽皆砑成齑粉。
吴用悲愤不已,抽出贴身铜链,高声喝道:“李将军舍身殉国!接应我淮西三军,我等亦义不容辞。如今都随我北去,务必杀出一条血路来。”刘唐、鲍旭、吴为、花逢春四个,皆随声附和。吴用便点集公安守军中未带伤者五千余众,向江陵杀去。
本回死亡人物:李懹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0-27 03:04
第二十九回 阻淮西道子逞法 入洞庭公明折兵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李懹拼得一死,却换得陈希真、史谷恭全盘计划付诸东流。适才雾起,宋江众人本就心怀忐忑。此刻接了号令,军令如山,又岂有不退之理?宋江急令李助鸣金收兵。杜壆不得已,只好撇了陈丽卿,引军折返。丽卿、苟桓见宋江大军未至江陵,便折回公安,知情况有变,却不敢轻易追赶,只得命人速报江陵,教史谷恭率兵来援。
再说吴用率公安军向北杀出,果不出所料,大军北行才及十里,前面早有一众官军挡住去路。旗门开出,一将挺枪跃马而出,正是铁棒栾廷玉。吴用使刘唐出阵,步战敌住。二将枪刀并举,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官军阵中,又有栾廷芳舞双刀杀出。鲍旭见了,也是步战出阵,拦住廷芳。那鲍旭武艺,比不得刘唐,平日里惯做乱军中厮杀。此时阵前捉单,才及十合,便被那栾廷芳弄得头昏眼花,渐渐不支。南边阵上花逢春见了,便对吴用道:“不如侄儿前去相助。”吴用点头。
花逢春遂提枪拨马,正欲上前助战时,却听得北面人喊马嘶之声,二栾后阵大乱。遥遥望见一将,挥动丈八蛇矛,骤马踏阵而来,正是淮西都督杜壆。吴用见宋江大队折回,心中大喜,命人击鼓,驱动公安军合围二栾。那栾廷玉见势不妙,虚晃一枪,望西面逃走,刘唐急拦不得。廷芳欲走时,却被鲍旭狠扑过来,不顾生死,一剑将廷芳战马前足削断。只在此时,廷芳双刀齐落,右刀正中鲍旭头颅,将他砍死于两军阵前。可怜丧门神上得梁山,身先士卒,大小百战,屡立战功;值此中兴之际,却死于此处。
再说栾廷芳跌落尘埃,才挣扎起身时,对面杜壆已至。廷芳料今日势难幸免,抄起双刀,便要和杜壆兑命。却听身背后弓弦响处,一支羽箭正中廷芳右肩,乃是小将花逢春所施。廷芳剧痛之下,猝不及防,被杜壆蛇矛穿胸透入,登时死于非命。杜壆先前战丽卿不得,时才又见鲍旭身死,此刻悲愤不已,双手紧攥蛇矛,却不拔出,直将栾廷芳尸体高高挑起。远近官军见了,无不骇然,再也无心恋战,分作东西两面退去。
宋江、吴用两军汇合。宋江见鲍旭殒命,失声痛哭,道:“都是我不听军师之言,急欲报仇,却害了鲍旭兄弟性命。”吴用劝道:“生死有命,哥哥也不必太过悲伤,如今速去洞庭为上。”宋江点头,命人裹好鲍旭尸首,却道:“北面袁朗,自有他路南归。只是东西縻貹、谢宇两军,尚不知胜负如何?不如我等屯扎于此,以为接应。”吴用道:“若如此说,便请哥哥先走。小弟与杜都督在此留守。”宋江不肯。二人正说间,东面烟尘起出,谢宇已率右军杀回。
众人相见,宋江便问起右路战事。参军左谋道:“我右路大军北上直取江陵东门,正遇吴玠所率官军。两军对阵,那吴玠敌谢将军不过,引军败走。我大军追出十数里,却见公安城中烟火,正是命我退军之意。不料吴玠早命其弟吴璘,暗中分兵从他路抄回,截住我军归路。全仗谢将军勇猛,我军才得以突出重围。只是阙翥、翁飞二将,及五千军兵,皆陷于阵中,多半不能保全。”宋江听罢,不由得长叹一声。吴用道:“我中路大军完好无损,右路却弄成这般模样。由此可见,那陈希真平日全仗妖术破敌,远比不上这吴玠将军。他昔日飞渡瞿塘峡,这份胆气、见识,那些雷将又有哪个能及?若是左路军遇上刘锜,想必亦难全身而退。”
果然片刻之间,縻貹、刘敏率左军败回,刘敏禀道:“我左路大军奉命北上取江陵西门,正遇刘锜所率官军。我知那刘锜取房山、破南丰,并非易与之辈。却不想今日刘锜军一触即溃,縻貹将军因此轻敌,率军深入敌境。比及瞧见烟火号令时,我便传令退军。大军方才掉转头,怎料那些先前早已溃散的刘锜军,竟复聚拢,狠命朝我军杀来。我军一时间进退失据,只好借縻貹将军勇武,向南死命杀出。点计人马,已不足一万,耿文、薛赞二将在乱军中马踏身亡。”吴用叹道:“也罢,总算折损无多。幸而时才李懹将军舍身拼死,否则今日我大小三军定然覆灭。”他便将李懹之死向众将说出。宋江以下大小将佐,无不感激涕零。
宋江手中宝剑离鞘,忿然道:“不若重整旗鼓,前去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算对得起死去的众位兄弟。”吴用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报仇之事,还是从长计议为上。”李助道:“今日我军士气已落,此时拼命凶多吉少。大王若真为死去兄弟着想,便应举军退入洞庭。懹儿九泉之下,也得瞑目了。”杜壆、縻貹、谢宇三将亦劝,杜壆道:“都是我等武将急于报仇,才落得今日败绩。如今想来,还是求缓为上。”宋江缓缓点头,默然不语。吴用便传令三军,急速退往油江口。
大军方抵公安左近,前面旷野之上,有二人拦住淮西军去路。宋江打马上前,认得其中一个,便是那平生的劲敌陈希真。宋江喜道:“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若斩得你,大小也算做全胜。”陈希真打了个稽首,笑道:“你若真擒得住我,我来此,莫非送死不成?今番前来,我不过是要赞一赞头领的本事。”宋江强压怒火,道:“此话怎讲?”希真道:“你才入淮西,未及一年。便能教那些能人异士,个个为你所用。方才那李懹拼死护主,倒叫我不得不说声敬佩。非是佩服他,实是佩服头领。”宋江剑指希真道:“呔!陈希真,我与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今日你既然前来送死,我又岂能放过!”言罢便命大军左右包抄,阻住陈希真归路。环视左右时,一将提槊而出,正是大将谢宇,拍马直取希真。
希真道:“徒儿还不出手。”身后之人,正是那个郭京,念念有词,摇动手中宝剑,只见一团黑雾,直向谢宇扑去。谢宇只嗅到一股血腥之气,便觉头脑昏沉,身子几乎离鞍。淮西阵中花逢春见了,忙拈弓搭箭,将黑狗血箭射出。只见黑雾散处,羽箭正中郭京右腕,宝剑随即坠地,清脆有声。
宋江众人见妖法得破,尽皆欢喜。那谢宇便抖擞精神,骤马挺槊,向希真杀去。吴用却猛省一事,料定黑狗血前后两次成功,皆因施法者乃郭京之故。急忙高声喝道:“陈希真厉害无比,请谢将军速回。”谢宇听了,心中疑惑,正欲勒马时。对面陈希真抽出松纹剑,呼一声“疾”,便从谢宇头顶落下天雷来,晴天霹雳般,将谢宇连人带马震得粉碎。此法唤作“天雷震”,乃是那五雷都箓八十一法之中,最厉害三法之一。若非陈希真吸得西门子千年功力,也不能施出此法。
宋江见谢宇阵亡,愤恨之余,一口鲜血喷出,险些坠下马来。心想自己辛苦大半载,才教这一干猛将对自己心悦诚服。淮西众将之中,尤以杜壆、袁朗、縻貹、谢宇、酆泰、马勥、马劲、滕戣、滕戡九将,最为勇猛,皆是自己日后大业栋梁之才。前日在南丰折了酆泰,宋江便悼伤不已。今日谢宇又死在面前,教宋江如何按耐得住?那宋江令旗一指,淮西众军兵都红了眼睛,饿虎般向陈希真扑去。
陈希真不慌不忙,将头上发髻解开,无数青白长丝,随即散下,对宋江道:“罢了。有道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我数年怨恨,便就此了结罢。”摇动松纹剑,头上便升起一团白气,雾气之中,现出一粒红丸,如鸡卵般大小,滴溜乱转。花逢春见了,心道:“此红丸大有玄妙,且待我破之。”又将狗血箭搭起,窥准红丸尽力射去。哪知羽箭未及红丸,便由原路径直弹回,花逢春急躲时,却听身后“唉呀”一声,一名小校应声而倒。身旁吴用道:“狗血秽物,本就对付不了陈希真这类妖怪。贤侄日后莫要再用,以免反受其害。”花逢春惊魂未定,连忙点头称是。
那边淮西军兵,已将希真团团围住。为首一将,乃是淮西将刘以敬。他不忿谢宇阵亡,便抢先前来报仇。怎料那粒红丸,从希真头顶直劈出去,将刘以敬打落马下,七窍流血而死。众军兵大惊,却见红丸漂移不定,如同鬼魅一般,人来打人,马来打马。顷刻之间,已连打淮西兵士四五十人。但凡中丸坠地者,无不登时毙命。直吓得众人你推我桑,都离开希真十数丈远,再不敢上前。希真正杀得性起,见淮西军不再向前,笑道:“宋公明,你撞上这颗戮魂珠。明年今天,便是你的祭日。着!”话音未落,那戮魂珠便隔空向宋江打来,正中宋江眉心。淮西众将大惊,都救之不及。却见戮魂珠在宋江泥丸宫前,先是凝住不动,须臾竟化作两道红光散去。希真大惊,悲道:“可怜我七七四十九日心血,都在这戮魂珠上,却不想一朝失察,竟被这厮所破。”
宋江不解其意,犹然蒙在鼓里。吴用却道:“好个得道之士。可惜我梁山兄弟,上应天星,如何能自相残害?”宋江听了这话,扭头去看吴用。吴用道:“若我所料不错,这戮魂珠便是用我公孙胜兄弟失落的一魂一魄祭炼而成。哥哥你乃是天魁星下凡,一百八魔星之首,自家魂魄,又如何伤得哥哥分毫。”宋江方才恍然大悟,便对陈希真道:“兀那妖道,倘若黔驴技穷,乖乖束手就擒便是。”希真冷笑一声,将手中松纹剑绕身连转三圈后,朝头顶上方一指,便听得轰鸣之声由远及近。眨眼间,无数落雷、火块如雨点般砸下,足足覆盖一里方圆。此法唤作“火雷轰”,亦列于五雷都箓三大绝学之中。
雷劈火烧之下,淮西大军五万余众,哭天抢地,觅子寻爷,都不顾军令约束,四散奔逃。宋江诸人,亦无技可施,皆不知所从。其中一块火从天直落在鲁成头顶,将他烧得满身是火,堕于马下,眼见得活不成了。宋江仰天长呼道:“不想竟落得如此窘境!事势至此,不如就死。”举宝剑便向脖颈中抹去。吴用急止道:“哥哥务要以大局为念,万勿轻生。”李助道:“不如我助大王,借土遁先走?”吴用点头。宋江欲再言时,早被李助拦腰抱下。那李助抓起一把土,念诵口诀,带了宋江向东南疾走,霎那间便出了险境。
却不知这“火雷轰”之法,不比那“天雷震”、戮魂珠,最是耗费法力心血。饶是陈希真这般道行,此刻也已呈枯竭之相。他见宋江逃走,索性就坡下驴,连忙收了“火雷轰”大法,也抓起一把土,欲追赶李助、宋江。谁知徒弟郭京,将希真一把拉住,道:“不知师父何往?”希真道:“自是去捉拿宋江归案。”郭京道:“师父务要带上徒儿,否则黑狗血来时,徒儿如何抵挡?”希真叹道:“不想你随我多年,竟然如此不济。”只得拉了郭京,同离此地。
不想陈希真受此一阻,出阵之后,便不见了李助踪迹。只得一路向南,直遁到大江北岸,却隐约望见油江口一带,大小战船艨艟,不计其数。希真吃惊不小,转念一想,便对郭京道:“原来宋江早将根基扎在这洞庭湖中,我确有失察之责。这里许多船只,想必便是接应淮西大军的。”郭京道:“如今怎样?”希真道:“我此刻便渡江,深入洞庭湖中,擒拿宋江。你则速借土遁折回,前去刘锜军中报信,教他务必率轻骑前来油江口,截住淮西军归路。纵然我今次捉宋江不住,也能将淮西数十将佐于此一网打尽。”郭京点头,却只是不走。希真怒道:“旷野之中,也有人暗放狗血箭不成。若延误了军机,定要拿来祭旗。”郭京不敢多言,抓土转身便走。希真见他离去,也念动避水诀,分水踏浪渡江,寻宋江、李助去了。
单说淮西大军经此一劫,死伤不计其数。吴用见希真遁走,长舒一口气。众将渐渐聚拢,正欲收拾败残人马时,却听得北面鼓炮声响,似有官军杀至。杜壆拍马上前,对吴用道:“败局虽定,军师安危,仍重如泰山。不如我与縻貹将军,先去抵挡一阵,军师率了其他众将,速去油江口逃生罢。”吴用道:“我怎忍心如此?”縻貹道:“军师昔日教我,两军交战,不能胜时,务要留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军师身系淮西复兴重任,切勿轻言‘同死’二字。”吴用只得点头应允。
于是杜壆、縻貹提了蛇矛、大斧,双双上马,领了一千敢死之士,慷慨而去。吴用便整顿人马,正欲前往油江口时,却有镇三山黄信挺身而出,对吴用道:“难得杜、縻二位将军视死如归,我等梁山好汉又岂能落于人后?小弟愿再领一支人马,北上接应二将。”刘唐、燕顺、欧鹏三个听了这话,也来请令。吴用略一沉吟,道:“几位兄弟这番话,反教我想起一件事来。我等这般举军南下,倘若局势有变,难免有覆没之险。却不若如此这般。”便点了马勥、马劲、柳元、潘忠、刘唐、黄信、燕顺、欧鹏八将。吴用道:“你八个先留在此处,纠集败残军士。一盏茶后,便兵分两路,马勥、马劲、柳元、潘忠四位将军,率军直奔油江口,若见官军阻我归路,便以生力军助我突围,否则便随我渡江。刘唐、黄信、燕顺、欧鹏四位兄弟,则率军北上,助杜壆、縻貹二人脱困。突围之后,可一路西去,绕路回返洞庭。”众将领命之时,花逢春道:“刘叔父乃是步将,不如由我前去。”刘唐自然不允。
故人之子,那吴用又哪里舍得让花逢春前去?只是形势所逼,他梁山好汉定要身先士卒。刘唐步战,的确不宜用去驰援,且一旦被围,脱身亦非易事。吴用便暗中立誓,倘若花逢春此战有失,他定要自尽谢罪,相从花荣于九泉之下。遂道:“贤侄所言甚是。形势紧急,刘唐兄弟不必多言。此番南下油江口,便由你护定刘敏、左谋两位军师。”刘唐只得依允。于是吴用、刘唐、刘敏、左谋、吴为、季三思、倪慑、贺吉、上官义九个,率了些残兵败将,寻路直奔油江口。马勥、马劲、柳元、潘忠、黄信、燕顺、欧鹏、花逢春八将,则依计原地待命。
先说杜壆、縻貹二人,引了一千死士北上,片刻便与官军大队相遇。那边为首将领,正是铁棒栾廷玉。廷玉见了杜壆,也不搭话,挺枪便刺。杜壆武艺,本不在栾廷玉之下,却不想廷玉为报弟仇,招招以死相拼,全都是兑命的路数。二人战不十合,廷玉腿上,早吃一矛,翻身栽落马下。杜壆也被五指开锋枪刺中左肩,疼痛难忍。官军大队人马一齐杀出,都去抢栾廷玉。杜壆急切杀他不得,只得兜转马头,回归本阵。縻貹便挥动大斧,率先突入官军阵中,那一千敢死之士,也都随之冲出。栾廷玉早被抢出乱阵,见縻貹勇不可挡,忙教手下兵士分左右两面抄出,将縻貹、杜壆一千人围在垓心。縻貹大喝一声:“今日有死而已,诸位何不努力。”催动战马,专捡人多处砍杀。杜壆扎了伤口,使单手舞动蛇矛,也在那里死战。
淮西军此刻皆以一挡十,奋战约一盏茶工夫,阵势犹然不乱。廷玉忿怒,也要上前厮杀,无奈腿上负伤,一时间骑不得马。他心念一动,便传下令去,一面教官军且战且退,左右分开;一面教弓弩手备足箭矢,欲以乱箭射杀敌军。杜壆见了官军调度,已知栾廷玉计谋,喝道:“敌人欲以弓箭取胜,速随我缠住官军右队,休教其脱身。”縻貹听了,拨马向西,引军死死逼住栾廷玉军右队。栾廷玉身边一个旗牌谏道:“何不教弓弩手不分彼此,只顾乱箭射去,管教取了杜壆、縻貹性命。如此便可为二将军报仇了。”廷玉听了,怒道:“若如此,廷芳九泉之下,便能瞑目了么?此等狠毒计策,休得再提。”那旗牌只得诺诺而退。
只在此时,南面一彪人马鼓噪杀来,为首的,便是黄信、燕顺、欧鹏、花逢春这几个梁山好汉。杜壆、縻貹骤得援手,精神倍增。须臾两拨人马回合,黄信道:“军师众人已然平安南下,如今我等不必再与官军纠缠,向西突围便是。”杜、縻二人点头。众人便合兵一处,那縻貹一马当先,长斧每次挥动,便有一颗人头飞出。官军抵挡不住,只得纷纷退开。栾廷玉大惊,忙教官军结队追击。那个旗牌便再度相谏,廷玉道:“誓不为此不义之事。”说罢忍痛提枪上马,率军向西面掩杀过去。花逢春见了,急忙抽弓搭箭,远远觑准栾廷玉飕的一箭射去。廷玉猝不及防,左肩早着,再度坠马。官军见主帅如此,阵势大乱,被淮西军破阵而出,整军向西退走。
栾廷玉正懊恼时,西北号角声起,江陵大队人马杀至。领军的,乃是召忻、高梁、陈丽卿、苟桓这几个,廷玉大喜。只见江陵军以骑兵为先,铺天盖地而来。杜壆、縻貹几个,面面相觑。黄信道:“若再被官军裹住,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燕顺道:“如今只能让骑马的全力突围,却顾不得那些步军了。”欧鹏道:“小卒们纵然遭擒,也不是死罪。”杜壆点头,传令步军原地束手就擒,马军则全力向西奔逃。不期官军骑兵早到,陈丽卿单骑当先,将淮西马军冲为两段。官军大队随即而至,将大半数马军斩杀殆尽。除却杜壆六人外,只透得三十余骑出来。
杜壆切齿道:“大仇近在咫尺,却不能斩他为武王报仇,真气杀我也。”花逢春亦道:“父仇不共戴天,如何不报?”说罢便欲拨马杀回。縻貹道:“我这里却有一条计,定能将那婆娘斩杀。如此这般而已。”众人听罢大喜,纷纷离去。只有縻貹一人兜转马头,来到官军阵前二十丈立定,横了大斧,喝道:“兀那女将,你可知我是哪个。”陈丽卿见了縻貹,片刻迟疑,猛然想起祝永清来。縻貹笑道:“女飞卫不如过来送死,我也好帮你夫妻合葬。”丽卿听了这话,抽箭便射,縻貹急躲时,头盔已落尘埃。縻貹心中暗惊,掉头便走。丽卿提了梨花枪,催动穿云电,出得阵去,在后面死死追赶。高梁大惊,忙道:“妹子切勿轻出。”话音未落,丽卿一骑早已绝尘而去。高梁急忙点了两百骑兵,与召忻随后跟出。只留下苟桓,助栾廷玉在此整顿残局。
谁知那匹穿云电,并非凡品,縻貹坐下高头卷毛黄马,虽不如丽卿那匹枣骝,也胜过官军骑兵普通马匹。因此縻貹、丽卿二人越追越远,渐渐将召忻夫妇大队甩开。高梁焦躁,便要单骑追出。召忻见了,对高梁道:“淮西数月厮杀,娘子多受辛苦。不如今次由我前去,娘子随后赶来。”说罢拿稳溜金镋,催动黄膘马,直直追赶下去。高梁无奈,只得与那两百骑兵一处,缓慢跟来。
那縻貹与陈丽卿一前一后,行至一小片山林左近。丽卿已将縻貹追上,手中长枪,只在縻貹背后晃动,却听得林中弓弦声响,一支羽箭直奔丽卿咽喉射来。正是小将花逢春为报父仇,埋伏于此。怎知陈丽卿张开樱口,将那箭轻轻衔住,随即抽出宝雕弓,就用这支箭,朝縻貹射去。縻貹不及防备,肩头中箭,伏鞍退走。山林之中,花逢春提弓挂箭而出,背后众人,便是杜壆、黄信、燕顺、欧鹏这三十余骑。丽卿喝问道:“来将何人?”花逢春道:“我正是小李广之子逢春。今日便要与你斗箭,以报亡父之仇。”
也不知花逢春青出于蓝,能否胜得丽卿,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鲍旭、栾廷芳、阙翥、翁飞、耿文、薛赞、谢宇、刘以敬、鲁成。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8-11-6 07:24
第三十回 追穷寇丽卿遇险 战群英高梁殉节
却说陈丽卿要报夫仇,单骑深入,为杜壆等三十余骑所围。那小将花逢春便要和丽卿斗箭。燕顺道:“不如合三十余人之力,全力并了那婆娘,也省得节外生枝。何必讲什么江湖规矩?”逢春道:“若一起拥上,却恐那婆娘惧怕,生了逃窜之心。我等半日厮杀,皆人困马乏,杜、縻二位将军,又都带伤,未必拦他得住。”杜壆点头,道:“小将军说的也是。我等只在一旁压阵,若生变故,再围杀那婆娘不迟。”于是花逢春提弓挂箭,直取丽卿。
那陈丽卿适才报仇心切,一时间冲昏了头脑,误中埋伏。正寻思如何脱身时,却听了花逢春斗箭之议,心中暗喜,盘算了一番,对花逢春道:“不知小将军要如何斗箭?”逢春道:“父仇不共戴天,你我不要规矩,除死方休。”说罢抽出羽箭,开弓便射。丽卿不慌不忙,轻舒玉臂,绰箭在手。不料对面弓弦响处,第二箭早到。丽卿见花逢春使出连珠箭的手段,全然不惧,就用手中这支箭,将第二箭轻轻敲落。谁知逢春早先见了丽卿衔箭、反射縻貹的本事,料定自己技艺,比之丽卿尚有不足。今次斗箭,便使出了家传之密羽箭法,抽箭、搭箭、施箭一气呵成,羽箭便如同连弩般向丽卿射去。那女飞卫打掉第二箭时,第三箭又到。
丽卿大吃一惊,一时间不及备防,勉强把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此箭。逢春见他仰身,那第四支羽箭,便向丽卿马头射去。谁知那匹枣骝马十分通灵,不待第四箭到,长嘶一声,驮着丽卿便向侧面跑去,那支箭再次落空。借此机会,丽卿腾出空来,便握紧逢春那支羽箭,又从自己箭袋中抽出一支箭,齐齐搭在宝雕弓之上,窥准逢春射去。那边逢春第五箭早到,正与自己第一箭箭镞相对,双双坠地。丽卿另一支箭,却长驱直入,将逢春手中画鹊弓,劈成两段。
众人正瞠目结舌时,那女飞卫也使出连珠箭法来。他头一箭不射逢春,反倒向縻貹射去。那縻貹正在一旁观战,怎料得那婆娘自斗箭伊始,便一直在暗中盘算自己?仓促间,急躲不迭,项上中箭,往后便倒。黄信见了,急忙和两个军士上前扶住。杜壆将手一招,那三十余骑,并燕顺、欧鹏、花逢春,都拿了兵器,一齐冲杀过去。丽卿手中羽箭,却似飞蝗价射出,杜壆、燕顺、欧鹏、花逢春四个,尚能凭一身本事,躲过丽卿弓箭。那些军兵们却避之不及,早被射倒了七、八个。
杜壆见众人近丽卿不得,忙将自己腰间雕弓解下,递与花逢春,道:“小将军可用弓箭绊住那婆娘,我便可寻个机会上前厮杀。”说罢,忍住左肩疼痛,大喝一声,提蛇矛直取丽卿。逢春会意,觑定丽卿一箭射去。不想丽卿手段高强,也不理会逢春羽箭,照旧一箭向杜壆准准射来,待逢春箭到时,款扭蛮腰,将那箭轻轻躲过。这边杜壆骤马冲出,却不防备那女飞卫施箭仍能如此精准,避之不及,左臂上正中。好在他左肩早被栾廷玉刺伤,本也无用,依旧单手提矛,冒死向陈丽卿冲去。花逢春知杜壆命悬一线,只得再施密羽箭法,箭如连珠般向丽卿射去。那花逢春手段,虽不及丽卿,却仍教那女飞卫一时间顾此失彼,若要备防逢春密羽连珠,便不能阻挡杜壆近前;若要射杀杜壆,自己也难免丧身于逢春箭下。无奈之下,丽卿只得见好就收,借躲避密羽箭之势,掉转马头,往东便走。
众人哪里肯舍,都驱马紧追。逢春知丽卿身手,躲避自己弓箭易如反掌,便抱定了射人先射马的念头,一面追赶,一面将手中密羽,不停歇般向丽卿坐骑射去。丽卿知他射马,暗中冷笑,凭风声判定羽箭来势,左右上下轻轻提动缰绳。那穿云电一面闪转腾挪,躲避逢春羽箭,一面驮着丽卿越走越远,竟将众人渐渐抛开。众人心中焦躁,便有摩云金翅欧鹏,也从腰间解下弯弓,搭了一支箭,窥准丽卿马股,直直射去。可惜穿云电虽然通灵,终不比习武之人灵动。骤然间陈丽卿听出风声有变,知又有冷箭射出,无奈此时那畜牲四蹄早已扬起,半空之中避无可避,欧鹏那支箭,正中马腿之上。那穿云电吃了痛,落蹄不稳,便连同陈丽卿一起,双双跌落尘埃。
众人大喜,正欲上前将丽卿乱刃分尸时,那婆娘早已挣扎起身。众人惧他弓箭厉害,都在马上将自己弓箭解下,对准丽卿,乱箭齐下。陈丽卿再不及弯弓搭箭,只得将那枝梨花枪舞得密不透风,拨打众人乱箭。杜壆则趁此机会,单骑突至丽卿近前,举蛇矛便刺。众人见此,都收了弓箭,将陈丽卿四面围住,大刀、长枪皆往那婆娘身上招呼。只有欧鹏唯恐百密一疏,一枪刺入穿云电脑中,先将那匹宝马杀死。丽卿见穿云电身亡,悲愤不已,反倒打消了逃走的念头,梨花枪如飞花滚雪一般,与众人在那里死斗。杜壆等人,一时间竟杀他不得。
忽听东面马蹄声响,一员大将手提溜金镋,催动黄膘马赶来,正是召家村村主召忻。杜壆见了,便撇了丽卿,迎面拦住召忻。他二人昔日在西京城外,曾有过一番交手。是以二人今日见面,也不搭话,抖动各自兵刃,便战做一处。只是那杜壆厮杀半日,此刻气力不佳,又兼左臂带伤,蛇矛运转不灵,战不十合,被召忻用溜金镋将他虎口震裂,几乎落马,只得伏鞍向南败走。便有几个淮西马军,前去拦截,都被召忻舞动溜金镋,打破脑袋而死。那边花逢春、燕顺、欧鹏几个,亦战陈丽卿不下。眼见得大好局势,就要付诸东流了。
此时却听得东北面喊声连天,不知从何处杀出一彪人马来。为首一员短髯大将,面如重枣,目若朗星,提一杆大刀,高声喝道:“贼婆娘休要张狂,梁山泊好汉美髯公朱仝在此。”话音未落,身边早闪出一员小将,摇动手中长枪,直取召忻。召忻见了,只得先撇下杜壆,提镋拦住那员小将便斗。二人镋枪相交,召忻大惊,已知此人武艺,相去自己无多。那朱仝却率了几员武将,一齐向陈丽卿扑来。燕顺、欧鹏认得其中一个,乃是梁山好汉插翅虎雷横。
召忻见此,无心再与那小将纠缠,便要杀过去,相助丽卿脱身。谁知朱仝那队人马中,又杀出三个大虫来。召忻不识,杜壆等人却知为首那个使一双水磨炼钢挝的,便是淮西上将袁朗;身后两人,一个使三尖两刃刀,一个使一条虎眼竹节钢鞭,乃是纪山将滕戣、滕戡兄弟。那员小将见来了援手,精神倍涨,手中枪舞得如银蛇般灵动,召忻吃他绊住,抽身不得,被袁朗、滕戣、滕戡三个,分后、左、右三面围定。五人转灯般杀了一轮,召忻便知今日凶险,犹胜昔日召村一战。当日他夫妻二人联手,与林冲、鲁智深、武松三个英雄大战十日,胜败不分。今次召忻以一敌四,有死无生,只能盼高梁那两百骑兵早一刻来援了。
只是袁朗几个分兵纪山,朱仝、雷横驻守洞庭,却如何于此处出现?原来铁面孔目裴宣等人坐镇洞庭,大半年来暗中招兵买马,水陆两军,已有八千余众。那裴宣治军,端的赏罚分明,又从洞庭军中,提拔出马军头领两人,唤做雷亨、严奇;步军头领兄弟两人,唤做崔庆、崔安;水军头领兄弟两人,唤做高老龙、高老虎。半年前,洞庭来了一个少年英雄,名唤王佐。此人仪表非俗,更兼文武双全。裴宣甚是喜欢,便教他做了钟相的副手。又有杨么之二弟杨凡,在昆仑山学了一身好本事,数月前艺满出师,便来洞庭投奔其兄。他年方一十八岁,却弓马娴熟,武艺超群,连朱仝、雷横两个,也不是对手。洞庭之人,都唤他做“小霸王”。
前日吴用遣张横、张顺、闻人世崇、胡俊、胡显五个水军头领南下君山,教洞庭水军于两军决战之日前往油江口接应。裴宣便遣阮小五、阮小七、高老龙、高老虎,与张横五人前去油江口;只留下阮小二率少量水军,驻守洞庭。水军调度停当,杨么便向裴宣谏道:“两军决战,胜负实难逆料。万一战局有变,淮西大军,怕是未必能全数安抵油江口。不如再遣一支人马,由陆路支援公安,也好防患于未然。”裴宣然之。便教朱仝、雷横、杨么、杨凡、雷亨、严奇率领两千陆军,绕路前往江陵、公安一带埋伏;只留崔庆、崔安,助裴宣、钟相、王佐把守君山本寨。
再说袁朗、滕戣、滕戡三个,与五千淮西军留守纪山,以为犄角。决战前日,吴用又遣了李助之子李惇襄助袁朗出谋划策。不想数个时辰之前,公安冲天梯上放出烟花,李惇知乃是“谨防伏兵,火速退军”的号令,便和袁朗商议对策。袁朗道:“如今诸路人马,齐向油江口退去,官军必会追赶。若我引此处人马,直抵江陵城下,纵然取不得城池,也可打乱官军部署,助我淮西大军退回油江口。”李惇道:“然而此处伏兵,却不可不防。不如我设一计,先将这伙人除去,再奔袭江陵不迟。”袁朗点头。于是李惇教滕戣、滕戡二人,引大军先从隐蔽小路绕出纪山,再教袁朗引五百精兵,多带旌旗以虚张声势,浩浩荡荡,开营门杀出山寨。自己则与李助的两个徒弟,唤做余尚文、余尚敬的,将一应松香、桐油、硫黄、焰硝等引火之物,遍涂于纪山营寨木门、栅栏之上,又在寨中设了几处地雷,只待官军上钩。
那边官军早已探知袁朗出营。真祥麟便与范成龙计较,由自己分一半人马,径去抄袭纪山大营;范成龙则率另一半人马,截杀袁朗一军。此等调度,自然正中李惇下怀。那真祥麟引五千军突入纪山空营时,地雷轰炸,官军死伤无数,乱作一团。余尚文兄弟又施法纵火,将纪山营寨,烧成一片火海。比及真祥麟率残军突出纪山大营时,李惇、余尚文、余尚敬三个,早借土遁逃之夭夭了。范成龙则率了五千官军,围杀袁朗。袁朗知敌众我寡,便教纪山军结成圆阵,原地死守。范成龙驱动大军,攻了两盏茶工夫,滕戣、滕戡率生力军从背后杀入。官军腹背受敌,死伤甚多,范成龙见不是头,引军夺条血路,望江陵而走。
纪山军大获全胜,袁朗便整顿人马,前去急袭江陵。怎料那史谷恭接了真、范手下败军的回报,已知袁朗计谋,便命人多备连弩,在江陵左近布下埋伏。他手下之蒙阴军,端的是训练有素,竟在袁朗大军赶至江陵之前,将阵势排布停当。待到袁朗发觉中伏时,纪山军退之不及,大半被连弩射死,袁朗、滕戣、滕戡率小股人马死命杀出,又被史谷恭驱动蒙阴军截杀一阵,竟至全军覆没,只透得袁朗、滕戣、滕戡三人出来。
三人逃出生天,不敢停歇,向西南策马飞逃。不期逃至朱仝那枝伏兵左近,为洞庭军所擒。幸而朱仝、雷横昔日在汴梁脱困时,认得袁朗的样貌。朱仝便亲自为三人解了绑缚,教众人前来相见。袁朗三个正没好气,也不搭理众人,都坐在地上休息。不久,哨探来报,说淮西大军为陈希真妖术所破,伤亡枕藉,杜壆一枝人马,正往这边赶来。朱仝、杨么便调动洞庭军,前去接应。幸而来得及时,杜壆等人,才不致反被丽卿、召忻所害。而与召忻力战数合不落下风的那员小将,自然便是小霸王杨凡了。此处对应前文。
这一来,丽卿、召忻二个,已入死地。这边召忻狠斗袁朗、杨凡、滕戣、滕戡四员猛将,早已数次险象环生,肩、腿之上,几处中伤。他料定今日必然不免,索性忘却生死,声如虎吼般抡动溜金镋,前、后、左、右抵挡挝、枪、刀、鞭四般兵器,一时之间,那四人倒也奈何他不得。
那边陈丽卿步战花逢春、燕顺、欧鹏众人,也杀得头目昏花,筋力疲乏。朱仝、雷横、严奇、雷亨几个,又领了一队骑兵杀来。丽卿见了,已知定数难逃。他不比召忻狠辣,心念一松,被花逢春抢入,一枪刺中大腿,翻身便倒。朱仝一众人,此时也已杀到。却有雷横身旁一员使斧偏将,纵马抢入战团,伸左手将丽卿提起,放到自己身前马背之上。右手中长斧,就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花逢春、燕顺、欧鹏急忙举兵刃抵挡,却觉一股大力,自虎口传入。逢春、欧鹏两个,手中枪拿捏不稳,双双脱手落地。只有燕顺勉强握住朴刀,饶是如此,虎口中也渗出血来。
花逢春、燕顺、欧鹏中伤,只得四散分开,便有两三个马军前去拦截,都被那将用长斧劈死。他便趁势杀出战团,携了陈丽卿,望东南方向空处便走。淮西、洞庭数千人马,那边只得杜壆一人,却又身负重伤,如何拦截得他住?被那将轻易突围而去。杜壆看明那人样貌,忿然道:“此人便是那日杀害大王的帮凶,如何身在洞庭军中?”朱仝等人羞愧不已。雷横道:“都是我等急于用人,见此人颇有勇力,便留他在军中做个偏将。谁知却是官军的细作。”
众人正说话间,东面鼓角声起,一枝人马杀奔而来,正是高梁与那两百骑兵。洞庭军中杨么见了,急忙将令旗挥动,列阵相迎。高梁远远望见丈夫被困垓心,死战不得脱身,心急如焚,忙令人对空射出响箭;又教两个军士,速回苟桓那面,搬取救兵。他便指挥手下骑兵向西掩杀。洞庭军弓箭手在前,只一通乱箭,将官军数十人射倒。剩余骑兵,已冲到洞庭军阵前。那杨么一声令下,弓箭手齐齐退去。草地之上,露出一队步兵,都拿了钩镰枪,不计生死,只往骑兵马腿上砍去。接阵之处,一时间血肉横飞,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杨么又点了一队弩手,将官军残余骑兵,射杀殆尽。
高梁万不想洞庭军如此悍勇,又兼调度有方。两百骑兵,倾刻之间便灰飞烟灭。没奈何,挂了右刀,右手紧紧按于豹皮囊之上。拍动银合白马,由南面绕路向召忻那里兜抄过去。那召忻正自死战,见高梁竟不顾性命,冒死杀来,由不得心神激荡,大喝道:“娘子速回,不必管我,来日为我报仇便是。”高梁哪里肯听,依旧策马疾行。杨么令旗挥动,便有一队军士抄过去,将高梁去路拦住。那女高梁不待对面将阵势列好,从皮囊中拿出三柄飞刀,用“三花盖顶”的手法掷出。只见三道寒光划过,三个弓手咽喉上正中。洞庭军中,便是一阵惊乱。三刀又出,洞庭军中,又倒了三个弩手。高梁早到洞庭军阵前,便有几个钩镰枪兵过来,往他坐下马腿上招呼。高梁伸左手,只一刀,将近前的一个军士砍翻,右手随即抽出刀来。只见他双刀上下飞舞,招无虚发,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来。杨么大惊,只得命洞庭军四面包抄,欲将高梁退路截断。
召忻见了,知高梁一旦陷入重围,便再无生还之理;寻思唯有自己一死,或可使高梁中途折返。于是他荡开袁朗双挝,使尽平生力气,举溜金镋向杨凡砸去。那杨凡急躲不迭,只得奋力横枪抵挡。只听得镗啷一声,杨凡手中枪,竟被打成两段。溜金镋来势受阻,仅将杨凡胸口划伤。滕戣手中三尖两刃刀,便砍在召忻背后黄金锁子甲上。那召忻世代名家,身上那件黄金甲亦非寻常,滕戣此刀本该致命,却只砍开半重铠甲。只是滕戡手中虎眼竹节钢鞭又到,打在召忻背上,直将他打得骨断筋折,口喷鲜血,栽落马下。杨凡捂紧胸口,提了半截枪,拍马赶上,对咽喉里便刺。可怜召忻英雄半世,今日化作南柯一梦。
高梁见丈夫身亡,心如刀割,悲恸不已。回想他夫妇多年情深,不由得便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只顾向前拼杀。朱仝、雷横、严奇、雷亨几个,早率了那队骑兵拦住去路。高梁也不搭话,又是六把飞刀掷出,六人翻身落马,再摸皮囊时,只得飞刀四柄。高梁便将左右双刀挂好,伸手将余下飞刀拿起,对准朱仝、雷横、严奇、雷亨四人咽喉标去。四人大惊,严奇、雷亨急忙闪身躲避,却被飞刀插中肩头,伏鞍便走。朱仝、雷横两个,举手中兵器抵挡。一柄飞刀正中朱仝大刀之上,直荡出两丈开外,火光四溅。雷横手中朴刀,却只刮中飞刀尾处。那飞刀便对准他脑袋标去。雷横急转头时,被飞刀擦中左脸,鲜血淋滴,伤口足有数寸长短。
朱仝见三人带伤,只得咬紧牙关,独自提刀去战高梁。那高梁翻手将日月双刀攥紧,骤马直取朱仝。两人交马,朱仝便抡开大刀,照高梁头顶劈去。高梁任由那大刀劈下,不去躲避,反摆开右刀径向朱仝腰间砍来。朱仝怎料以高梁如此武艺,一出手竟是这般兑命的招式?他自然不愿白白送死,便欲将大刀收回。只在片刻犹豫之间,高梁陡然举起左刀,趁他分心,力道不纯之机,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左手划了一个半圆,将朱仝大刀拨开,压在自己刀下。朱仝大惊,急收刀时,却被高梁左刀卡住,高梁右刀,他便避无可避。只得顺着右刀来势,拼着左肩挨上一刀,向右面滚鞍落马逃走。
高梁也不去杀他,直向召忻奔去。召忻那里,杨凡带伤,早已退在一旁。袁朗、滕戣、滕戡三人,见高梁冲来,便各持兵器,分三面拦住。高梁不待三人近前,便抡起日月双刀,竟如飞刀一般,分左右,向滕戣、滕戡坐骑标去。两人仓促间不及备防,都被明刀砍死战马,双双坠地,显然跌得不轻。他夫妇二人之间,便只得袁朗一人。那袁朗将双挝举起,喝一声“着!”,望高梁打去。此时高梁手无寸铁,如何抵挡得袁朗那对钢挝?却见高梁趁二马错蹬之机,翻身跳下战马,向召忻尸身飞奔过去。袁朗双挝,只打在高梁坐骑背上。那匹银合白马惨嘶一声,死于非命。前路已无阻碍,高梁便赶到召忻身旁,双手将他尸身抱住,轻声道:“如今战事已了,你我二人,这便去东浦隐居罢。”说罢,抱起召忻,望东面便走。
洞庭大军,早在杨么调度之下,分东西南北四面,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弓弩手早将箭矢搭好,只待杨么一声号令,便要万箭齐发。杜壆见此情景,念及与他夫妇数次酣战,一时不忍,起了恻隐之心,对朱仝道:“据我所知,他夫妇二人,从未害过一个梁山好汉性命。所杀数人,也都是我的部将。如今召忻已死,那高梁早已心如死灰,料想日后不能再度为害。否则他适才若要取将军性命,本是易如反掌之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由他去罢。”朱仝一时无语,却听对面杨么高声道:“杜将军此言差矣,两军阵前,生死攸关,怎好做妇人之仁。纵然今日饶了这妇人,大宋朝廷也决计不会放过我等。况且官军大队人马,片刻便至,又何必节外生枝,以致贻误战机。”杜壆尚未开言,只见杨么把手中令旗一挥,大小箭矢,四面八方,向召忻夫妇射去。
高梁不闪不避,抱了丈夫尸身,径直往东面走去。也不知中了多少弓箭,那高梁脚步,竟不见缓慢,足足走了数十丈远,方才听得扑通一声,夫妇二人,双双仆倒于地。他二人终不得归隐东浦,名扬万古,也是召忻不听当年仙圣之言,贪不知止,不能急流勇退之故。杜壆长叹一声,就马鞍之上,向他夫妇尸身拜了两拜。朱仝见今日斩杀召忻夫妇,已竟全功,便招呼杨么收兵。那杨么便收了阵势,举军向北面山林中退去。
好一片绿芜芳草地,复又寂静无声,只得行雁阵阵,一抹残阳。
本回死亡人物:召忻、高梁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9-2-15 15:50
第三十一回 四太子力救女飞卫 吴学究强渡油江口
召忻、高梁双双阵亡!洞庭、淮西人马便聚做一处。杨么派出五股马军,皆用树枝拴住马尾,分做东南、正南、西南、正西、西北五路退去,以乱官军视听。大军则退入北面山林之中。那杨么仍不放心,教弓弩手据住上山要路,以防万一。点视大小将佐,几乎个个带伤。那镇三山黄信早将縻貹项上羽箭拔去,用束缚兜住,教四个军士慢慢抬上山来。众人都来探视。杨么看了一回,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来,替縻貹敷上,道:“幸而縻将军躲得及时,弓箭射得偏了,不致坏了性命。只是若无良医调治,颈伤恐难以复元。日后武艺上难免大有折损。”杜壆道:“我淮西这里,故武王之表弟范全,乃是梁山神医安道全的徒弟,想必治得此伤。只是南丰一战后,此人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縻貹却缓缓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众位不必介怀。如今还是早日回归洞庭为上。”众人点头,便商量起南归之策来。
却说陈丽卿被使斧将抢出战团,看那人时,正是昔日于凤皇山救过自己性命的“宗弼”壮士。丽卿心中大喜,却无暇感激兀朮,对他道:“召将军为救奴家,如今身陷重围。还望宗壮士将这匹马借我一用,我去救他出来。”兀朮道:“娘子这番心思,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敌众我寡,纵然再寻得一匹好马,我与娘子同去救人,怕是只能再送上两条性命。”丽卿道:“明知如此,奴家也一定要去,否则便是不义之徒了。”兀朮道:“娘子若当真重义,便应速回官军那里,搬大队人马回来营救。”丽卿道:“只恐那时便来不及了。”兀朮道:“若果真如此,娘子留得性命,也好日后为他报仇。”丽卿适才心乱,此刻听了兀朮这话,也知他所言非虚,只得依从。也不知是形势紧急所致,或是个中更有其他缘由,二人分前后,共乘一马,由东南方向绕路前往苟桓、栾廷玉处。至于男女授受,亲与不亲,便无人理会了。
二人行了二十里路,前面烟尘滚处,远远望见一彪人马,打了泾原军的旗号,列队前来。丽卿大喜,便教兀朮催马,一同前去相见。哪知兀朮道:“我二人如此这般,唯恐人多口杂,于娘子日后不利,还是就此作别罢。”丽卿怅然道:“多谢壮士细心。只不知,今后可有再见之日?”兀朮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递给丽卿。丽卿见那牌子三寸见方,正面刻了一只苍鹰,苍鹰之上,镶了一颗东珠,约有半寸大小,晶莹剔透。兀朮道:“此鹰唤做海东青,产于塞外混同江、东海之间。娘子若是有心,拿了这块令牌,前去塞外,大小关隘便畅通无阻,届时在下必会倒履相迎。”丽卿道:“据我所知,塞外便是那金国地界。莫非你竟是女真人的大官不成?”兀朮道:“在下确有难言之隐,往日便不敢轻易吐露身份,还望娘子恕罪。如今你我也算生死之交,便说与娘子一人得知罢。”丽卿道:“壮士但说无妨,奴家决不教第三人知晓便是。”兀朮点头,道:“实不相瞒,我正是当今大金皇帝御前四太子,完颜兀朮。汉名便唤作宗弼。”丽卿听罢大惊,道:“不想你竟是女真王子。失敬,失敬。”兀朮笑道:“娘子客气。女飞卫大名鼎鼎,我这个小王子,岂能相比。若说失敬,还是兀朮多些。”丽卿正欲再言时,马蹄声响,泾原大军已近。兀朮便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就此别过,请娘子珍重。”丽卿回个万福,道:“四太子保重。”那兀朮便提了长斧,径直向南面小路走了。
丽卿长叹一声,不及多想,泾原军前锋已至。带头的正是赵撙、韩直,见了陈丽卿,倒吃了一惊,急忙下马施礼,遣人回中军禀报。不多时,刘锜率阎充、耿训赶至。那个陈希真的首徒郭京,竟然也在刘锜军中,随他一并前来。丽卿便将自己轻率出击,以致召忻深陷重围一事说出。刘锜听罢大惊,连忙催动大军,与陈丽卿一处,往西北召忻被困处去了。
原来泾原刘锜,于公安烟花号令起时,率本部人马,先胜了縻貹、刘敏一阵。之后驱军南下,欲乘胜追击淮西败军时,郭京借土遁赶至,告知油江口洞庭水军之事。刘锜便率轻骑奔袭,先吴用一步,赶至油江口,果然远远望见无数战船艨艟。刘锜便唤弓骑兵于江边布下阵势,拦住洞庭水军登岸之路。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等一干水军头领见了,皆大惊失色,却又不知淮西大军动向,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任由泾原军将阵势摆定。
此时吴用、刘唐这枝败残人马才到油江口,见去路已被官军阻住。刘唐道:“事已至此,不如索性杀将过去,未必不能突围。”刘敏道:“军师曾教二马、柳、潘四将押后,想必片刻即至。不若待两军合兵一处,再行冲锋不迟。”左谋道:“我看还是此刻便联合对面水军,两面夹击,先将官军阵势冲乱。马勥等人到时,便可催动生力军,一鼓破阵而出了。”吴用点头,道:“左先生所言甚是,若不先将官军力气溜乏,我这一番布置,便当真无用了。”于是命人射出响箭,知会对面水军,又教贺吉、上官义、季三思、倪慑四将,率淮西军冲击刘锜阵势。刘唐道:“军师莫要小看刘唐,为何不教我前往?”吴用道:“你且养精蓄锐。待会突围,还要让你护围刘敏、左谋两位军师。”刘唐只得领命,悻然道:“日后俺也要练成一身马上功夫,做个马军头领,才叫威风。”吴为拍马上前,道:“若是叔父要学骑术,小侄倒愿效劳。”刘唐尚未搭话时,却听得吴用喃喃自语道:“怕是我等日后都要习些水性了。”
刘锜见淮西、洞庭两面夹击,对众将道:“淮西军已是强弩之末,料也无害。还是阻截洞庭水军登岸为重。”便遣阎充、耿训北上,缠住淮西残军。自己则亲率赵撙、韩直、郭京等人,往油江口压阵。果然淮西军兵力疲惫,被阎充、耿训率军裹住,一时间冲突不入。
那边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接了吴用号令,便命大小战船、艨艟,向油江口聚拢。却被泾原军弓矢所阻,水军急切登不得岸。活阎罗阮小七大怒,点了些不怕死的水军,并头领高老龙、高老虎,都跳入江中,由水底凫向岸边。刘锜远远见了,已知小七打算,便命弓骑兵暗中戒备。比及阮小七众人从水底冒出头时,泾原军乱箭齐发,将这队水军大半射死江中。阮小七、高老龙、高老虎三个,都带伤从水底逃走。短命二郎阮小五便趁此机会,命洞庭水军拼死将战船划至岸边,分一半人,由张横、张顺、胡俊、胡显、闻人世崇率了,都拿了藤牌抢上岸去。刘锜亲自抽弓搭箭,一箭竟将闻人世崇手中藤牌射穿,咽喉上正中,倒地而死。
谁知洞庭水军不退反进,仗着藤牌护体,不计生死般向泾原军大阵冲去。官军箭矢耗损大半,再不能阻挡洞庭水军。张横、张顺、胡俊、胡显等一众水军,都登上江岸。刘锜见了,命弓骑兵后退,教骑兵摆成锋矢之阵,横冲直撞而来。可怜洞庭水军,衣甲单薄,哪里挡得住这些骑兵?一时间死伤惨重。张横、张顺几个,都混在乱军中厮杀。阮小五在江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正在此时,北边号角声起。马勥、马劲、柳元、潘忠率援军赶至,驱生力军冲入泾原军阵中。阎充、耿训不能阻挡,被淮西军破阵而入。吴用便教贺吉、上官义、季三思、倪慑断后,由刘唐护住刘敏、左谋二人,吴为则提了一条丈余长的家传铜链,亲自护定吴用,随二马、柳、潘四将向江边突围。泾原军吃这股生力军杀入,阵势大乱,首尾难顾。马勥、马劲早已杀至江边,救出张横、张顺、胡俊、胡显等人。阮小五见了,便率另一半水军抢上岸去,接应淮西将士渡江。刘锜见淮西军突围成功,叹道:“方知智多星用兵,果然人如其名。今日擒他不得,日后又要大费周章了。”
话音未落,东北边号角再起。刘锜听罢大喜,道:“好个吴晋卿,来的正是时候。”果是吴玠率本部人马赶至。他见了此处战局,命吴璘统率步兵从后面阻截淮西军,自己则提了大刀,率骑兵横里冲出,欲将淮西军拦腰截成两段。便有淮西将上官义前去拦阻,交马不及十合,被吴玠大喝一声,斩于马下。淮西军兵慌乱之下,扎不住阵脚,被吴玠率军突入,将淮西人马冲成南北两段。
北面贺吉、季三思、倪慑三将见不是头,只得转身向西北便走,却被吴璘率军拦住去路。三人不敢纠缠,马不停蹄,夺路死命杀出。身边军士,十之八九,皆被吴璘军或杀或擒,没入阵中。贺吉、季三思、倪慑众人脱困,却不敢走阳光大道,专拣僻静小路躲避官军。末了去深山老林中避了七、八日,才寻个机会,兜圈子逃回洞庭君山。南面吴用众人,仗着二马、柳、潘这枝生力,眼见得便要逃出生天,却不料半路里杀出吴玠这彪人马。一时间措手不及,后队已被官军冲乱。吴用知此时性命攸关,再不敢回头与官军缠斗,急忙传令全军向前,朝江边逃命而走。不料吴玠于乱军之中认出吴用,早挑了三、五个马快的骑兵,觑准吴用,一齐舞动大刀长戟,抢先杀奔过来。
吴为见了,教随人扶吴用先走,自己则掉转马头,截住吴玠等人厮杀。吴玠左右,早抢出那几个骑兵来。吴为使转神威,舞动铜链,将几个从骑,一一打下马来。他初战得手,精神振奋,拍马舞链直取吴玠。那吴玠不慌不忙,举刀格住吴为铜链,任由那链将刀头缠住,顺势伸左手,将铜链一端抓牢。吴为大惊,急忙用力,欲将铜链扯回。却怎料力气不如吴玠,险些被他拖离鞍鞯,只得撒手,弃了铜链,拨马便走。吴玠骤马急追。刘唐见了,叫刘敏、左谋二人先行,让过吴为,提朴刀将吴玠拦住。那赤发鬼刘唐果然悍勇,与吴玠步马相交,两刀卷舞,战十余合,不分胜败。此时左近淮西军兵,已被官军斩杀殆尽。官军骑兵,便从三面围拢上来擒捉刘唐。说是迟、那是快,小将吴为复又折回,将腰间另一条软索解下掷出。刘唐伸手抓住,被吴为拖离险境,飞身上了吴为战马,向南逃走。
吴玠哪里肯舍,招呼众人追赶吴为、刘唐。不料南面马勥、马劲两个,举两柄大砍刀,率了一队敢死勇士,从东南、西南斜刺杀回。吴玠众人挡不住二马勇猛,吃他们一连砍翻了十几个骑兵,只得眼睁睁任吴为、刘唐突围而出。马勥、马劲两队马刀兵杀入,将官军队伍冲乱,兜了一圈,又分做西南、东南杀出,往油江口去了。吴玠叹道:“草寇之中,颇有勇悍之人。今次若不能一举翦除,来日必为国家祸患。”
于是梁山、淮西大小将领齐聚油江口。只是那刘锜引了泾原军,步步进逼,死缠烂打。淮西、洞庭两军几次冲突,始终不得全师而退。阮小五见了,喝道:“江边厮杀,若不拚命,要我等水军何用。”说罢便领了另一半生力水军,弃舟登岸,与泾原军死命相搏。刘锜见洞庭水军发狠,也大喝一声,亲自拍马提枪上前,与阮小五斗在一处。张横、张顺、胡俊、胡显等一众败残水军,则趁此机会,引吴用、刘敏、左谋、吴为、刘唐、马勥、马劲、柳元、潘忠等陆军将士先后登船,扬帆南去。众水军见吴用等人脱身,都且战且退,一一跳入江中,凫水走脱。只有阮小五,被刘锜绊住,却如失水蛟龙一般,斗不数合,被一枪刺中大腿,翻身便倒。众官军上前捆捉时,却从江里钻出阮小七来,一把将哥子拉入水中,逃命去了。
刘锜知本部将士皆不识水性,追击不得,只得作罢收兵。须臾吴玠赶来,与刘锜合兵一处。二人面面相觑半晌,吴玠道:“今日贼人本已大败,孰料士气不衰。方才这番激斗,贼人前仆后继,舍死忘生,反倒教人起了敬佩之心。”刘锜道:“我等日后治军,亦应如此。”吴玠点头。二人不知北边军情战势,便商议了,留吴玠、吴璘在此整顿人马、清理战场。刘锜则率部下四将,与郭京一处,引一队骑兵北返。
此后事情,看官已知。刘锜便与陈丽卿相遇,听了召忻深陷重围一事,急忙催动大军,马不停蹄,赶至召忻受困之处。却见苟桓早率了一军,在那里扎住阵势。刘锜、陈丽卿便驱马上前,与苟桓相见。才知召忻夫妇二人,早已双双战死。刘锜悲伤不已。陈丽卿想起高梁往日好处,又念及今日之事,实是因自己轻率所起,悔恨交加。翻手将梨花枪对准自己咽喉,便要自戕谢罪。刘锜大惊,急忙拦住丽卿,道:“女飞卫万不可如此。”丽卿道:“我若不死,日后九泉之下,如何有脸去见他夫妇。”刘锜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手刃贼人,替他二人报仇,才是正途。”丽卿一怔,梨花枪从手中落地。片刻工夫,上前抱住高梁尸身,放声大哭。
刘锜见他绝了自杀之念,方才放心,便转过头来,问苟桓道:“将军不知这伙贼人去向么?”苟桓道:“我适才引军来此,见他夫妇二人阵亡。本欲立即率军追击,便教军士四面去探察贼军去向。谁知军兵回报,那群贼人竟兵分六路而去。我为免有失,不敢冒然分兵。故而停留于此。”丽卿一旁听了,忽然提起梨花枪,翻身上马。苟桓忙问:“姑娘何往?”陈丽卿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对苟桓道:“自然是率领本部人马,六路分兵追赶。总胜似你这般苟且偷生。”苟桓吃了这句,涨红了脸,不知如何解说。
刘锜上前,拉住丽卿马缰,劝道:“女飞卫莫急。若我所料不错,这领军之人,决非等闲之辈。此次定是遣出无数小股马军,四面逃走,以乱我军视听。我若当真分兵六路,每路人马,便不足五千。五路不打紧,只是其中一路必与贼人大队相遇。据你适才路上所说,这伙贼人,足有两、三千之众。那时敌我人数相当,胜负未知。再者,若贼军寻险要之处,设下埋伏,我军这路人马,便要重蹈召氏伉俪之覆辙了。”丽卿道:“将军适才劝我报仇,如今又阻我报仇。究竟要怎地?”刘锜道:“女飞卫听我一言。贼人今日四面窜走,擒捉着实不易。不若任其尽数逃回洞庭,再整军将其一网打尽。此徐槐制梁山之法也。若要报仇,实不必争在今日。”丽卿听了这话,心中明白,道:“刘将军所言甚当,小女子受教了。”便罢了追敌之念。
于是丽卿、苟桓、刘锜合兵一处,返回公安左近,希真施“火雷轰”之处。栾廷玉在那里,指挥官军,已将此处清理停当。众人相见,栾廷玉得知召忻夫妇死讯,亦叹息不已。说了几句话,廷玉便道:“今日大获全胜,实是仰仗主帅法力通天,于此处将数万贼军一举击溃。只是我半生戎马,却从未见过如此多俘虏,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说罢便往东面一指。众人只见官军弓箭手、盾牌兵四面,围定一片平地。平地之上,黑压压聚了无数淮西军,皆缴了器械。其中带伤者十之八九,都躺在那里呻吟。
丽卿咋舌道:“怕是不止两万人。”栾廷玉道:“适才计点过,一共两万九千余人。”刘锜道:“按大宋律法,这些人或判充军,或服劳役,罪不致死。”栾廷玉道:“这数万之众,充军也好,劳役也罢,总要抽调出些官军来监管此事。只是如今战事未了,人手不足,恐怕要将他们暂时监押于此了。”苟桓摇头,道:“淮西连月鏖战,粮草匮乏。若是都押在军中,却哪里去寻许多粮米来。何况一旦有变,这几万人造起反来,又怎生是好?”丽卿忽道:“这些人都是害死玉郎和高梁嫂的帮凶。若依我,一并砍了,才解心头之恨。”刘锜惊道:“杀俘之事,自古不祥。更何况这些人本来都是我大宋百姓。女飞卫巾帼英雄,切勿这般说话。”丽卿不忿,道:“几个大男人,却在这里婆婆妈妈,十分无趣。本夫人不奉陪了。”说罢竟带了自己的一队亲兵,护送召忻夫妇、并栾廷芳的尸首,先行回江陵去了。
众人奈何不得他,只好任之离去。栾廷玉道:“此等大事,看来只好等主帅回来,再做决断了。”刘锜、苟桓点头。刘锜见天色将晚,便提议大军先去公安屯扎一夜。正议论间,南面号角声响,吴玠引兵北返,队伍后面,又押了一队淮西俘虏,少说也有一千余众。苟桓皱眉道:“白天怕说人,晚上不讲鬼。正愁没处打发这些人,便又多了些吃白饭的。”栾廷玉道:“我大军粮草俱在江陵,随行将士仅有三日干粮。说不得,只好教这三万人先饿上一晚了。”
于是廷玉、苟桓、刘锜、吴玠整兵一处,催动大军,连同那三万俘虏一处,马不停蹄赶至公安城外。那公安城被陈希真使周天火符焚烧,城郭毁损,街道房屋一片狼藉。合城军民,早已南逃半日有余,只剩下些鸡鸣狗盗之徒,在城中趁火打劫。栾廷玉先入公安,巡看虚实时,便将那群不法之徒一并拿下。廷玉审问了两句,不由分说,命人推出公安南门,尽行斩首,首级皆号令于城门之上。刘锜此时方引本部人马进城,劝阻不及,便与栾廷玉争执了数句,又见了公安城这般模样,心中烦闷,脱口道:“若只知一味杀戮,不顾百姓生死。这官军、贼军,怕是一般无二了。”说罢寻个借口,竟与吴玠率泾原军,于城外扎营休息去了。公安城中,便是由栾廷玉、苟桓所率官军驻防。那三万俘虏,囚于南门内三座大宅院之中。苟桓拨了一千五百盾牌兵、一千五百弓弩手,四面围定,小心看守。那郭京则辞了众人,只身南下,寻陈希真去了。
至此公安大小战事,皆告一段落。吴用、杜壆、贺吉几路人马,或早或晚,皆安然抵返君山,不必细表。只说那时李助携了宋江,借土遁率先逃走。陈希真跋山涉水,一路南下,紧追不舍。那李助道行本就浅薄,又多了一个宋江,自然行走不快。好在陈希真适才驱动“火雷轰”之法,法力耗费甚巨,也行走的慢了。三人脚前脚后,足足赶了三个时辰,李助甩不脱希真,希真亦追不上李助。
看看天晚,三人已到岳州地界,一片树林之中。那宋江不留神,脚下拌蒜,竟跌倒在地。希真大喜,忙抢步上前,抡松纹剑便砍。李助急举金剑,使出剑术相迎。希真冷笑,念声:“疾!”那口金剑离了手,落在地上。希真迈一步进,却知李助并非寻常人,唯恐一剑杀他不得,便暗中捏了一个定身的咒语,举剑望李助咽喉便刺。说也不信,那咒语一出口,希真便觉全身上下一阵酸麻,半点动弹不得。
李助被希真破去剑术,料定必死无疑。谁知那松纹剑离自己咽喉不过数寸时,却停在那里,纹丝不动。李助借此良机,往后连退两步,后面宋江早已爬起,一把将他扶住。二人今日吃陈希真连番施法,早成惊弓之鸟,哪里敢轻举妄动。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转身望洞庭方向,夺路便逃。直跑出两三里开外,李助方才想起自己有道术在身,急忙抓了一把土,携宋江凭土遁离去。
本回死亡人物:闻人世崇。上官义。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9-2-26 22:25
第三十二回 母夜叉大破都箓法 屈原公深入洞庭湖
单说陈希真为捉宋公明,莫明其妙中了自家定身咒语。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却听得有人在自己头脑中说话:“道子兄别来无恙。如今遭自家妖法反噬,滋味如何?”希真闻声骇然,分明便是那镜中仙西门先生,自思:“那日明明收了此人魂魄,得了他千年法力。他却怎能于此时复苏?又用这等斗转星移的伎俩,将我定在此处,坏了国家大事。”正思间,又听得头脑之中,那西门子道:“那日若不将计就计,你又如何能平白无故,得了我这千年法力?偏巧你今日大开杀戒,将法力、真气耗得一干二尽,我那三魂七魄,你便再也压不住了。”希真大惊,口中默道:“这妖怪怎知我此刻所想。”西门子笑道:“慌得什么。你我魂魄合二为一,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那些鬼怪主意,我自然知晓。”希真怒道:“休要得意,看我如何制你。”急忙将都箓大法中的镇魂诀念出,欲将西门子魂魄重新封住。
那西门子千年道行,法力深厚,却苦于在镜中成仙,无处修习诸般施法之术。希真那日所以能将他制住,却是仗了自己道术繁多精巧的好处。正如学成十八般武艺之人,与空有蛮力的莽夫比划,无有不胜。怎知那西门子自入窍以来,几月间耳濡目染,竟将希真大小法门绝学,一一学全。今日陈希真滥用妖术,荼毒生灵,一时间油尽灯枯。西门子便趁此良机,破了希真的印诀,脱窍而出。
此时希真用都箓法制他,显然再无胜算。须知这道门法术,最讲相生相克之理,并无破解不了的学问。那西门子与他心思相通,希真每施一法,西门子便用克制的法门回敬。那希真连施七法,皆被西门子牢牢压制之后,便将此事因果想通,登时骇然,叹道:“逐年打雁,今日反被雁儿啄了眼。罢了,我虽制不得你,你却也制不得我。”西门子笑道:“我制你作甚,只须与你耗在这里。你毕竟血肉之躯,解不开这定身咒,挨上几日,活活也饿死了。”希真听了这话,心里登时凉了半截,服软道:“上仙大人大量,小道往日多有得罪之处,莫怪。”西门子道:“你也是半仙之体,当知这杀生大戒,何时可破,何时却万万不能破。公安一役,你坏了道门规矩,已然定数难逃,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求我何用。”希真霎时心如死灰,呆在那里。
忽听树林之外,有人轻咳一声。希真斜眼观瞧时,只见林外走近一个道人,七旬上下年纪,身长八尺,精神矍铄,面貌魁梧,目有余神,须垂银白,端的是仙风道骨。见了希真,打了一个稽首,道:“道友以静制动。这松纹剑稳如泰山,却自有一番威势。好剑法,好剑法。”希真听了,尴尬不堪,登时羞得满脸通红。那道人又道:“既是同道中人,便助你一臂之力罢。”说罢将手中拂尘向希真一抖。希真便觉身子一松,整个人随即跌倒在地,却发觉那定身咒早被那道人解开。
希真大喜,连忙起身,正欲拜谢那道人时。却不想西门子借了希真的身体,朝那道人发了一个“天雷震”。果然便有一道天雷,往那道人头顶落下。道人笑道:“五雷都箓法这等雕虫小技,也好用来班门弄斧么。”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瓶,对准希真,道声:“收。”那西门子三魂七魄,竟然从希真窍中吸出,都被装入瓶中。那道天雷,此时方打在那道人头上。道人头顶,现出一朵庆云,将天雷须臾化于无形。
陈希真躲过一劫,惊魂未定。却听那道人说道:“这上古灵体,便由我拿了去,祭炼宝贝。如何?”希真忙道:“老师活命之恩,弟子尚未拜谢。此等小事,又岂有不从之理。”那道人道:“你那千年功力,得而复失,也不妨事么?”希真道:“我自得之,我自失之,不妨事,老师不必再提了。只是还未请教老师道号,当真失礼。”那道人长笑一声:“我与你并非无缘。仔细论来,倒可算作是同乡。”希真大惊,道:“老师莫非便是曹南山上笋冠仙人!久仰之至。”那道人笑道:“仙人二字,实不敢当。”
希真再次施礼,道:“弟子受命征剿淮西,历时四月有余,犹未竟全功。还望老师指示迷津,点拨弟子一二。”笋冠仙道:“道友乃是这世间罕有的得道高士,应知急流勇退的道理。”陈希真道:“弟子非不知,奈何天子受命,推拒不得。今次淮西事了,也要寻个仙山,烟霞作伴,猿鹤为邻。”笋冠仙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递给陈希真,道:“这道地灵符便赠与你罢。”希真喜道:“据弟子所知,持此神符,虽千里之遥,却能缩成尺寸长短,刹那可至。”笋冠仙道:“你持了此符,便可随时抽身而退。”希真连忙道谢。笋冠仙道:“道友好自为之,吾去也。”希真未及答话,那笋冠仙早已化风而去,隐约间只听得什么“功名浮云”、“富贵粪土”。希真叹道:“真世外高人也。”正欲折返江陵时,忽然一个转念道:“且慢。如今我虽失了那西门子千年法力,又兼气衰力竭,却得了这道地灵符,无人能奈何得我。倒不如就此前去洞庭湖,探看贼人虚实,也好为来日进兵做些准备。”想及此处,便望洞庭湖方向,借土遁去了。
那笋冠仙远远见了,叹道:“此人执迷不悟,怕是要渐入魔道了。”却听身后一人道:“笋冠道兄又何必多此一举?”笋冠仙回头看时,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老者,拄一枝过头藜杖,穿一领旧葛道袍,首顶竹冠,脚踏麻鞋,腰悬两个葫芦,也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笋冠仙打稽首道:“原来是天台山通一道兄来了。”这老者正是那徐和的师父陈念义,当下回了一个稽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那陈道子用我道门正法,屠戮生灵,已是在劫难逃之人。你纵然指示于他,也是无用。”笋冠仙道:“都是同教门人,既然见了,又怎能不提点一二?”陈念义笑道:“道兄果然非为救他而来。”笋冠仙道:“实瞒道兄不住,那西门氏乃上古灵虚之体,若就此与那陈道子同归于尽,着实可惜。不如取来,也好祭炼件宝贝。”陈念义道:“也罢。赵宋气数将尽。五年后宋亡金兴之际,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偏要逆天而为。届时你那宝贝,倒有大用。”笋冠仙道:“天意不可违,也轮不到我等去操那份闲心。道兄若有空暇,可愿移步我那曹南山上。你我品茗手谈一番,岂不美哉?”陈念义道:“甚好。请道兄前面带路。”笋冠仙点了点头,使了个缩地之术,顷刻便回到曹南山上。童子急忙出迎,道:“天台山陈通一道长,早在里面等候多时了。”笋冠仙摇头苦笑,入内去了。
却说陈希真借土遁赶往洞庭,行了二十里路,便觉腹中好生饥饿。自言自语道:“自卯时出了江陵,此刻已近未时。如何不饿?只是这荒山野林,又哪里去寻些饮食来。”想到这里,便收了土遁,欲在这林中寻些野味来食。猛一抬头,却望见远处依稀有灯火之光。忙奔过去,竟是一家村店。只是天色晚了,外面见不到人。
希真大喜,便走过去叩门。里面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出来开了门,见了希真,问道:“道长打尖,还是住店。”希真打了一个稽首,道:“吃个晚饭便走。”小二便将希真迎入。希真见这荒村野店,倒收拾的十分整齐。里面稀稀落落,坐了几个客人。角落里,三五个远行客商,在那里猜拳吃酒。希真暗自点头,找了一个干净的坐位坐下。小二道:“道长吃甚么?”希真道:“不要酒。只做份饭,再弄些下饭的牛肉、菜蔬来。”小二道:“道长不知,这里做的是小本生意。如今已是未牌时分,牛肉便卖完了。若要荤腥,除非宰只鸡去,如何?”希真道:“我有急事,等不得。”小二道:“若如此说,店里还剩些冷馒头,热了与道长吃,怎样?”希真皱了皱眉,道:“也罢。热些来吃。”那小二应了,转身进去。
进到里面,转出一个妇人来。着一件绿纱衫儿,下面系一条鲜红裙子,见小二风风火火,问道:“慌急甚么。”小二道:“外面来了个道人,要了二十个白面牛肉馒头。”那妇人问道:“怎生打扮?”小二道:“打扮倒不出奇,只是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倒像是赶了一天的路。我看他未必便是好人,不如下手做了?”那妇人道:“当家的有分寸,有三等人坏他不得。这第一,便是云游僧道。由他去罢。只是近日兵荒马乱,买卖也赚不得几个钱。那二十个牛肉馒头里,将就混十个‘黄牛肉’的进去。却将那十个好的,都放在那道士一边,管教他觉不出来。”小二点点头,笑嘻嘻的去了。工夫不大,那小二把一盘馒头进来,放在希真桌上道:“白面牛肉馒头,共二十个。”希真点头,又要了一碗清水,便先从怀中掏出钱来,递与小二道:“多的不必找了。休来絮烦,我吃完便走。”小二称谢,连忙退开。
希真便把那盘馒头拖过近前,心念一动,先取一个拍开看了,摇头笑道:“太平世界,又哪里有这许多没本买卖。”他也当真饿了,便将那二十个馒头,一口气吃了个干干净净,喝了水,起身便走。这时店门开处,一个中年汉子迎面而入,见了陈希真,略微一沉吟,抄起朴刀,喝道:“好个贼道,今日便教你有来无回。”说罢举刀望希真便砍。希真急忙躲过,抽随身松纹剑敌住,认出这人正是梁山好汉菜园子张青。二人斗不两合,从店后冲出五七个人,都拿了家伙来并陈希真。为首一个,果然便是那母夜叉孙二娘,骂道:“早知是你这贼道,使药麻翻了,也不必枉费了那些个人肉馒头。”
希真听了,魂飞魄散,便觉腹中如翻江倒海一般难过,哇的一声,竟吐出一粒红丸来,鹅卵般大小,晶莹剔透,直溜溜滚到北面墙边去了。他知自己数十年道法,连同五雷都箓法在内,尽被那人肉馒头破去,登时泪如雨下。正要和张青夫妇搏命时,却隐约见店内那几个食客、商人都抄了家伙,从四面围将过来。希真身心俱疲,料今日决计讨不到好去,便抱定了一个念头,舞动手中长剑,一连砍翻了两个伙计,冲到东面墙边,越窗而走。
张青、孙二娘连忙招呼众人前后冲出。那陈希真跳出窗外,却正好摔在马厩里面,沾了一身马粪。他哪里顾得这许多,急忙牵过一匹马,跳将上去,冲去马厩,望北便逃。孙二娘见了,起一声号哨。那马养的熟了,听了主人号令,长嘶一声,将希真掀在地上。张青、孙二娘众人,便都聚拢上来。那希真急得小便禁止不住,顷刻间尿了一地,忙从怀中取出笋冠仙那道地灵符来,望江陵方向招展开来。
转瞬之间,希真便觉前面山河道路,收缩成尺寸大小,如西洋画一般。江陵不过一步之遥。希真跨步便走,却被孙二娘赶上,一朴刀砍在大腿上。希真负痛,脚下便虚了,只跨得半步,跌在公安城外。他徒弟郭京,正巧在公安城外寻找,却见师父从南面呼啸而来,摔在自己面前。郭京急忙将希真扶起,道:“师父神功,似又上层楼了。”
希真惊魂未定,听了徒弟这话,气急败坏,一个耳刮子早打在郭京脸上,破口骂道:“我把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平日里不学无术。今次抓不住宋江,皆是拜你所赐。”郭京惶恐满面,道:“师父不知,这猪羊狗血、蒜汁、屎尿一干秽物,乃是我等术士的克星。受制于此,也情有可原。”希真骂道:“我这道门正法,岂是那些妖法可比。那些秽污,怎么单单制得了你,却奈何为师不得?”郭京这才发觉希真周身上下,臭气难当,急掩鼻道:“师父适才说自己也未曾擒得宋江。如今这般模样,却不是着了道么?”希真哪敢说实话?支吾道:“今次便放他一马。公安这边战事如何?”
郭京便把召氏夫妇阵亡,刘锜、吴玠大战油江口之事如实说出。希真听闻召忻、高梁双双阵亡,不悲反怒。又听了三万俘虏一事,嗔道:“既然碰巧撞将上来,定要将那三万人尽数斩绝,好来祭奠我召忻、高梁、栾廷芳三员大将。”郭京道:“可那西军刘锜,似乎对师父火焚公安之举,颇有微词。适才我大军进驻公安,栾廷玉将军不过杀了几个蟊贼。那刘锜竟因此与他争的面红耳赤,反率自家人马,于城外安营去了。若师父当真斩杀了那三万俘虏,只怕那刘锜、吴玠便要回返泾原去,也不好说。”希真微一沉吟,道:“我倒有个一举两得的主意。你这便回公安城中,去找苟桓将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郭京道:“唯恐弟子法力不济,反误了事情。不如还是师父亲去罢。”希真怒道:“你若不去,便将你逐出师门。”郭京忙道:“弟子遵命,去便是。”
希真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道:“你速速作法,将这符纸烧了。”郭京不知希真是何用意,不敢再多嘴,只好依希真所言施法。法毕。希真便催促郭京速行。郭京道:“弟子今次去作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必会大损阴德。还望师父多传些真本事给我,也不枉了。”希真道:“你若做成此事,我便将六丁六甲法传于你。”郭京大喜,再四拜谢,道:“谢过师父大恩大德。今后更要为师父再做件大事,也好求师父将方才那飞仙之术传于弟子。”说罢,便借土遁回公安去了。
希真见郭京离去,在附近林中寻了个僻静之处,将其师张真人早年传他的入门道法练了一遍。胸中焦闷,果然减了几分。暗叹道:“方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都是我急于求成,不仅与那千年法力失诸交臂,更落得如今这般下场。若要从头练起,纵使轻车熟路,也要二十年方可复元功力。却哪有那般心力?”又叹:“郭京这孩子心思不坏,对我也算孝顺。只是他资质根骨太差,胆子又小,终究难成大器。今次就算损了道行,坏了法力,反倒可以早日省悟,弃了道门。我再举他做个太平武官,岂不妙哉!”
正寻思时,听得林外有人道:“不知恩师唤弟子何事?”希真大喜,道:“你今次从江陵土遁来此,竟不足一个时辰。看来为师传你的道术,又精进了不少。不错,不错。”那人道:“师父过奖了。”希真道:“我诸多弟子之中,不论道法、智计,你皆属第一。今次为师便有件要紧事,托付于你。”那人听了,战战兢兢道:“师父只管吩咐,弟子屈原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希真道:“不怕说与你知,为师数十年道法,如今毁于一旦了。”
那个陈希真的二徒弟屈原公听罢大惊,忙问端倪。希真便将今日之事,择紧要处说出。屈原公道:“想是师父那颗红丸,落入贼手。要弟子盗回么?”希真不语,却问屈原公道:“你看这淮西战事,究竟如何了局?”屈原公沉吟片刻,道:“宋江今日一败,损兵无数。如今若论兵力,我军已是以五敌一之局。虽然如此,弟子却要劝师父以平定淮西全数城池,并斩杀贼首王庆为名奏请朝廷,以便就此罢兵。”希真听了,喜道:“好徒儿,真个被你猜中。为师今次,便要教你深入洞庭,却不是盗回红丸。”屈原公道:“莫非教弟子毁了那红丸。”
希真点头,道:“你毁坏红丸,那伙贼人必然重用于你。日后官军攻打洞庭,你也好做个内应。如何?”屈原公道:“内应之事,弟子原本担得起。”希真不解,问道:“怎叫原本担得。”屈原公反问道:“师父那颗红丸,系毕生功力之所在。若就此毁弃,岂不可惜?”希真道:“纵使夺回红丸,再费尽精力收回窍中,最多亦不过补回我五年功力而已。我若重练道术,实不争这几年。”屈原公道:“话虽如此。那些贼人看来,这份礼物,却与昔日阮招儿的那颗人头无二。”希真听了,由不得倒吸一口凉气。
屈原公续道:“那个阮招儿,面目如真祥麟将军一般。那年真大义将军便用他的人头,以假乱真,骗得宋江信任,终于赚了兖州城池。那吴用经此一跌,必然对非他梁山之人,十分提心。饶是如此,那个西洋军师白瓦尔罕,以及呼延绰将军,仍先后弃暗投明,归了朝廷。若我今次大张旗鼓,作法毁了那红丸。虽然必得洞庭贼人重用。只怕那吴用此后便是剜出一双眼睛,也要在背后死死盯住弟子。师父大计,已然先输了五成。”希真道:“你既说出这番话来,便知今次行此反间计之人,非你莫属。为师计策,确有不周之处。你若有良策,说来听听。”
屈原公道:“若依弟子,便要去洞庭做一名马前小卒。一两年之内,先将洞庭诸贼的脾气、秉性摸清。再觑些机会,有的放矢、渐露锋芒,教那些贼人亲自提拔我做个头领。如此一来,吴用必不疑我。我再施反间、离间之计,无有不成。”希真大喜。屈原公又道:“师父若是还要那颗红丸时,弟子定然设法为师父盗回。”希真摇头,道:“不必节外生枝。”屈原公点头,便要向希真辞行。希真却道:“贤徒休辞劳苦,先回江陵,替为师取身干净道袍来。”屈原公心中暗笑,嘴上自然应允,作法回江陵去了。
又过了近三个时辰,早已是八月二十一日,鸡鸣天晓之时。屈原公方从江陵回转。希真见他早改作壮汉打扮,暗赞不已。那屈原公伺候希真换了衣裳,忽道:“适才弟子在江陵,撞见了一件大事,不得不如实禀告。”希真忙问何事。屈原公道:“弟子替师父取衣裳时,远远望见史军师那边灯火通明。于是好奇心起,便悄悄摸去观看。”希真道:“想是那史谷恭因召氏夫妇阵亡,做场法事祭奠他二人。”屈原公点头,道:“如师父所说,正是那史谷恭在做法事。弟子见此,本欲立时离去。却隐约间听他对身边四个人道:‘料主帅早晚必然退兵,我留此无益,不如就此归隐罢。’那四个人,乃是蒙阴的偏将召勇、召猛、高明、高亮,都是召忻、高梁的族弟。那召勇便道:‘先生若就此离去,我蒙阴将士日后何去何从。’史谷恭道:‘退军之后,无论朝廷作何封赏,你四人只许图利,莫要图名。须得率蒙阴全军,回返召村。’那召猛又问:‘回召村之后,又听何人调遣。’史谷恭道:‘召兄膝下,仅有一女风儿,当不得蒙阴重任。遍寻召村英雄,唯有高梁嫂的亲侄,开平王高怀德嫡孙宠儿,能担此任。’那高明又道:‘只是我那族侄,如今尚在外面学艺未归。’史谷恭道:‘我今次归隐,便先去寻访他,教他回召村便是。’那史谷恭与四将又说了几句,竟带了两个童子,径直出江陵西门去了。弟子有要务在身,哪里敢现身劝阻。”
希真听了,叹息不已,道:“人各有志,强留不得。只是如今少了史军师,这洞庭之役,更要从速了结。你这便依计去罢。”屈原公便跪下,磕了四个响头,道:“弟子告辞了。”希真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道:“洞庭贼人之中,若论道术,原以公孙胜最为厉害。只是此人一魂一魄已被我散去,再也为害不得。其余贼众里,便是那个金剑先生李助,有点鬼魅道行。我这张纸上面,乃是破解他剑术的咒语。你拿去练熟了,他便奈何你不得。”屈原公连忙谢过希真,只身前往洞庭湖去了。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9-2-28 17:44
第三十三回 陈道子构陷泾原将 栾铁棒出走江陵城
陈希真见屈原公离去,又吐纳了一课,方起身回返公安。才至城外,便被巡哨的军士撞见。那几个兵勇见了希真,急忙上前道:“启禀主帅,大事不好了。”希真忙问其故。那些人道:“昨夜不知是哪位将军下令,竟将那三万俘虏尽数斩杀。如今刘锜将军大发雷霆,正与苟桓、栾廷玉将军在城中争执不休。还望主帅速去调停。”希真点头,教人牵过一匹马来,径直入城去了。
入得城中,果然远远望见刘锜、吴玠、苟桓、栾廷玉几个将领,聚在一处争辩。希真走近,那四位将军见了,急忙上前参拜。希真便先问过公安昨日战事。听闻苟桓说出召氏夫妇死讯时,又假意哭了一回。这才问起三万俘虏一事来。刘锜道:“那三万俘虏,本是由苟桓将军派人监押。谁知昨夜竟尽数死在城南宅院之中。杀俘之事,自古不祥。今次他若不交代个清楚,我怎肯罢休。”苟桓道:“那三万人,确是由末将遣人囚于城南三座宅院之中。只是末将未得主帅军令,怎敢擅自下令杀俘?主帅若不信,那三千看守的兵士,皆是人证。”希真道:“诸位不必动气,我等去那几座宅院前看看便是。”众将点头,都与希真一同前往。
离那几座宅院尚远时,便是一股焦臭气味,扑面而来。众人掩鼻上前,看了一回,又问过守宅军士。才知昨夜竟有人传了陈希真的帅令,并遣下两队蒙面之人,去宅院东西两侧,用无数火鸦,内藏火药,一股脑射到宅院里面各处房屋之上。又命苟桓那三千盾牌兵、弓箭手死死堵住宅院前后大门。凡有淮西俘虏冲出,一律射杀。那三座宅院房屋甚多,是以火势十分浩大。三万人避无可避,纵然冒死突出,又都被官军乱箭杀死。不消两个时辰,尽数死于非命。
希真听罢,勃然大怒,教人将那三千人中为首的偏将唤来,斥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伪传本帅军令。”那个偏将战兢兢道:“乃是栾廷玉将军的副将袁望。”栾廷玉听了此语,大惊失色。希真便问他道:“袁望何在?”栾廷玉急命人去唤。不久那人回报,称那袁望自今日卯时点兵起,一直不见踪迹。希真面色铁青,不由分说,命人将栾廷玉捆了,道:“私传军令,乃是必死之罪。既是你副将所为,此事你也逃不开干系。人来,先打栾廷玉五十背花,以儆效尤。”
刘锜见了,反起了恻隐之心,上前劝希真道:“廷玉将军昨日力战群贼,身上两处带伤。还望经略暂且饶过他。待捉住袁望,查明此事,再罚不迟。”希真沉吟片刻,道:“既是刘将军求情,便先打二十。其余的都记在账上。”有几个军兵应了一声,上前将栾廷玉拖走。廷玉大呼冤枉。希真身后,闪出郭京来,对栾廷玉道:“冤枉、袁望。私传军令,正是那个袁望所为。栾将军喊他作甚。”廷玉哭笑不得,双臂被绑在木架之上。过来两个行刑的军士,抡起水火棍便打。
却听得一声“棍下留人”。那两个军士急忙停手。希真转身看时,乃是范成龙从江陵匹马前来。见了众人,滚鞍下马道:“不知栾将军犯了何事。”希真便将袁望私传军令一事说出。范成龙道:“末将来此,原是为禀明主帅。昨夜史谷恭军师不知何故,竟不辞而别了。”众人皆惊。那陈希真也跟着众人又惊了一次,教人取来纸笔,草草写了封劝慰信,命军中文书抄写成数份,教几个骑兵拿了,分头去寻史谷恭下落。范成龙又道:“另一件事,说也蹊跷。末将来公安途中,下马休息了一次,竟在路旁林中发现了那袁望的尸首。”众人听了这话,都转头看他。希真便问:“你可知那袁望因何而死。”范成龙道:“被人一箭射穿咽喉。”希真又问:“此人尸首,你可曾带回公安?”范成龙道:“末将军务在身,只带了那枝羽箭回来。”说罢,便将羽箭呈上。众人上前观看,只见箭杆之上,竟刻了“泾原刘锜”四个楷字。
众人见了此箭,都甚为惊叹。只有苟桓对刘锜怒目而视,道:“昨日栾将军斩了几个鸡鸣狗盗之徒。你竟借机生事,将本部人马拉出城外安营。如今看来,却是存心陷害。借出城掩人耳目,先盗了主帅的兵符,再买通袁望嫁祸栾将军,最后来个杀人灭口。端的是天衣无缝的妙计。”吴玠在一旁,面如喷血一般,怒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单凭一支羽箭,这栽赃的本钱,为免下得太低了。”两人争做一处。
此时又有军兵上前禀告。原来那两队蒙面之人纵火后离去,却遗落下若干兵器、火具于宅院东西两侧。已被官军一一拾来,列在众人面前。吴玠冲过去,抄起一柄短刀,且惊且怒。希真不发一语,引众人连看了十件兵器,三件乃是无字的杂牌军器,其余七件,竟然都刻有“泾原”字样。苟桓冷笑一声,对陈希真道:“今次主帅若不秉公处事,我也誓不罢休。”吴玠道:“我泾原军若要嫁祸于人,何必用自家军器。再者,若真是我等存心害人,又怎会如此不小心,故意留这许多把柄与你。如今之事,怕是有人嫁祸在先罢。”
苟桓未及回话。希真道:“官军纪律,每逢大小战后,清点战场。除却所缴贼人劣质马匹、兵器之外,一应官马、官刀、箭矢,须得物归原主。你那些泾原军器,他栾廷玉、苟桓,又从何得来?刘将军、吴将军,如今铁证如山,本帅着实帮你等不得。”吴玠大怒,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又要上前与希真理论。却被刘锜拦住。那刘锜正色严辞,对希真道:“既然‘铁证如山’,若按军法,经略大可立即将我二人推出斩首。此乃行军打仗平常之事。便是当今圣上,也问责不得。只是末将乃是西军将领,不归陈经略直属。今次奉命助攻淮西,我这枝泾原军,与猿臂、蒙阴两军,似有主从之分,实则互为友军,平起平坐。经略若要彻查此事,须得表奏朝廷,将此案移交大理寺办理才是。”希真道:“刘将军所言不错。此等大事,本帅怎敢不依国法,冒然僭越。”刘锜拱手道:“既如此,末将告辞。经略若要攻打洞庭,调遣便是。”说罢,竟与吴玠率了几名亲随,出城回本寨去了。
苟桓、范成龙、郭京几个,气忿不已。苟桓道:“不想这刘锜竟如此目中无人。若不将这场官司打到底,难解我心头之恨。”希真一面命人将栾廷玉解下,一面对众人道:“众位息怒。如今官、贼两军对峙,凡事还应以军务为重。今日之事,待我等回京之后,再说不迟。”说罢便传下军令,只留下两员偏将,五千人马驻守公安。其余大小将士,即日折回江陵。
却说刘锜、吴玠返回自己营中。吴璘、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几个,听闻此事,皆要发作,被刘锜喝住。吴玠道:“虽然那陈希真今日奈何我等不得。然世事难料,须早作防备才是。”刘锜道:“若认真打起官司来,我等不过是西军一般将领,如何斗得那陈希真过。为今之计,只好求小种经略相公相帮了。”吴玠等人然之。于是刘锜便遣吴璘火速返回西北,将此事原委,报与种师中得知,好教他及时从中斡旋。
此事暂告段落,诸路人马即日回返江陵。八月二十二日,希真亲自主持法事,祭奠召忻、高梁、栾廷芳,及此战阵亡大小将士。二十三日,犒赏三军,大开筵宴,庆贺此次公安大捷。酒筵之上,希真教人取来笔墨纸砚,书写报捷表章。说是今次征战,历时四月有余;淮西城池,业已悉数平定;并阵斩贼首王庆云云。写毕,又从怀中拿出两封密奏,命使者快马送入汴京。
当晚,希真便将栾廷玉、苟桓、真祥麟、范成龙、陈丽卿、刘锜、吴玠诸将召入江陵府衙之内,相商西征事宜。众人落座,希真道:“公安一战,我军大获全胜,斩杀贼寇数万之众。本应乘胜追击。无奈今次平定淮西,能征惯战之将,折损颇多;前日史谷恭军师又弃我而去。不得已,只好奏请朝廷,暂且罢兵。待到来年养足气力,多造艨艟战船,再来平定洞庭不迟。”栾廷玉起身道:“主帅此言差矣。此战过后,那宋江龟缩洞庭一隅,将领多半带伤,人马不足两万。不如趁此良机,倾全军之力,破釜沉舟。必可将贼人一网打尽。”希真道:“兵家大事,谋定而动。依你所言,纵然能伤敌一千,我亦先损八百。又有何益?”廷玉又道:“若要谋定而后动,主帅智计,不在史军师之下,必有破敌良策。”希真道:“征战数月,军力疲惫。何况贼人占据洞庭地利,水军众多。洞庭湖又不比梁山泊般容易攻取。还是从长计议为上。”
廷玉正欲再言,苟桓对栾廷玉道:“主帅谋略深远,栾将军何必执拗。来年破敌,又有何不可?”却见那女飞卫拍案而起,怒道:“爹爹若要退兵,我夫家兄弟两个,刘家父子三人,召氏兄嫂,还有那栾二将军的血仇,难道就此罢休么!”希真道:“女孩家晓得甚么。两军决战,又不是江湖儿女厮斗,岂可将‘报仇’二字,时时挂在嘴上?”丽卿道:“既如此,孩儿不孝,先行一步了。”希真怒道:“你自去寻仇,别怪我丑话在先。若是死了,不要指望我来收尸。”丽卿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姓陈,我自姓祝。死了也不由你来操心。”说罢竟独自离去。
众人惊愕不已。廷玉见他父女反目,不再说话。希真强压怒火,转身对刘锜、吴玠二人道:“大军就此罢兵。不知二位将军意下如何?”刘锜淡然道:“经略主意已定,末将无有不从。”希真点头,对众人道:“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回营,整饬本部人马。待朝廷旨意颁下,即行退兵。”众将接了军令,一一退去。
希真见众人离去,又想起陈丽卿来。正恼时,却见栾廷玉去而复返。希真不耐烦,道:“此事已成定局,栾将军不必再说了。”怎料那栾廷玉从腰间抽出佩剑,不由分说,上前便砍,希真急忙闪过。廷玉欲再砍时,苟桓从外面抢入,也抽出佩剑,将廷玉宝剑架住。希真既惊且怒,道:“栾廷玉!你莫非要造反不成。”廷玉见杀希真不得,仰天长叹一声,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主帅可知此信之上,所载何事?如今细细想来,真教人寒心不已。”希真、苟桓听了此语,各自惊讶。
栾廷玉说罢,格开苟桓佩剑,退了两步,举剑将左臂上大袖割断,与那封信一起,扔到希真面前,道:“我栾廷玉今日便与你恩断义绝。今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行我的独木桥,再无半点瓜葛。”希真未及答话,那栾廷玉早已转身而出,单枪匹马出了江陵城。希真不解其意,便将那封信拾起。不看则已,一看此信,只吓得手足冰冷,呆若木鸡。书信便从指间滑落。
原来此信正是昔日赛大虫之友李子龙留与栾廷玉的密信。信中所书,便是赛大虫如何得了希真密令,陷害刘麒;又如何被希真灭口;以及李子龙与栾廷玉作别之语,北上投奔刘慧娘之事。只是信中李子龙、刘慧娘的名姓,早已被栾廷玉撕去。饶那陈道子平日里如何乖猾,此时亦束手无策。身败名裂与否,全在栾廷玉一念之间了。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背后苟桓道:“信中所写,莫非竟是真的么?”希真急忙转头去,那封书信,已在苟桓手中。
希真听了这话,急忙辩解道:“不想这栾廷玉报仇心切,怪我不肯发兵,竟不知何时造出此等假信来。那刘麒乃是我的亲外甥,害他作甚。苟公子切莫轻信谣言。”苟桓正色道:“小人弟兄两个,昔日蒙恩公活命,万死不能相报。信中之事,真也好,假也罢,不干我事。怕只怕此事万一讹传出去,恐于恩公不利。还是早想个对策为妙。”希真道:“清者自清,难道天下之人,都是不明理的么?”苟桓道:“虽然如此,我有一计,能封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希真忙问何计。
苟桓道:“数月之前,我等尚在汴京。那时刘广将军之二弟刘豫、三弟刘益,曾先后来京,欲借其兄名爵,求个一官半职。”希真道:“此事我亦有所闻。只是我那连襟与他两个兄弟一向不甚亲近,他二人又本事平平。故而并未应允。”苟桓道:“朝廷上月虽然降下恩旨,追赠刘广公爵之位。只是如今他刘氏一门,人丁凋零。这个御赐的莒国公,怕是要让刘麒的三岁遗孤刘进承袭了。恩公不如趁此机会,在皇上那里,给那刘豫、刘益谋个出身,教刘豫入京,辅佐刘进,主持莒国公府大局,也免得那刘氏孤儿寡妇,受人欺负。如此一来,不仅刘家上下感激恩公;世人也必然不疑忌此事。”希真道:“苟公子此计甚妙,如此确可封住世人众口。只是尚有一人,一旦轻信了那栾廷玉的谣言,却大为不妙。”
苟桓道:“栾将军虽然无故记恨恩公。只是以他往日为人,倒不至于将此信四处散布。而恩公忌惮之人,想必便是刘慧娘了。”希真点头,道:“我亦知那栾廷玉光明磊落。只是怕那个写信的,也是猿臂旧人,识得我那甥女。若此人前去造谣生事,岂不烦心。”苟桓道:“栾廷玉丧弟未久,就算真有这伪造密信之人,此时亦到不了河东。不如遣范成龙快马前去,抢先将此事知会慧娘。慧娘先入为主,必不疑心恩公。”希真叹道:“只怕此人早在一月前,便已将此事告知慧娘了。”
苟桓凛然一惊,心道:“主帅适才一口咬定此信乃是伪造,却又如何说出‘一月之前’这般确凿时日。此事必有重大隐情。只是我受他大恩,纵使真有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也要保得恩公周全。”连忙问希真道:“如此怎生是好?”希真沉吟片刻,道:“我自有计较在此,你不必费心了。总之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万不可教第三人知晓。”苟桓正色道:“恩公放心。若苟桓泄露此事,教我异日肠穿肚烂而死。”希真急止,道:“何必立下如此恶誓。”二人又说了一回,苟桓告辞而去。希真却头痛不已,心道:“若我那甥女得知此事,以他慧眼神通,我从今往后,再无宁日矣。如今只得将错就错了。”遂连夜唤了一个叫做艾华的亲信,教他北上河东,行刺慧娘。艾华欣然领命而去。希真心下稍安,闭门从头练功去了。
须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那边刺客未至,这边刺客,已然先来了。
却说那个房山降将舒继明,本在襄阳催督粮草。得知刘锜、吴玠被希真诬陷之事后,义愤填膺。竟只身一人,离了襄阳,抱定了一个念头,一路奔江陵而来。也是机缘凑巧,行至长林镇东,竟与吴璘相遇。那吴璘今次受命折返西北,见了舒继明,便劝他道:“将军一时义愤,擅离职守,其罪不小。不如索性与我同回西北,去见小种经略相公。他颇有爱才之心。将军在那里,必可大展宏图。”舒继明道:“昔日刘锜将军劝我归宋,本是因那段太公而起。如今陈希真所作所为,又与那段太公有甚么分别?我纵然能在西军那里混个出身,也不过是大宋治下将官,早晚必为那奸贼所算。既如此,吴璘兄又何必劝我。”吴璘道:“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更何况小种经略相公何等人物,岂是那老贼能比?”继明道:“我意已决,今番前去江陵,别过刘锜将军之后,便去乡下隐居。再不必互相猜忌,看他人脸色做人了。”吴璘见留他不住,只得与继明作别。
舒继明别了吴璘,一路上马不停蹄,八月二十三日已至江陵。他趁官军筵宴防备不周,怀揣利刃,潜身于江陵府衙花木之中。继明直等到夜半人静,见栾廷玉、苟桓先后离去,又挨了两盏茶工夫,方才现身而出,欲将希真刺杀。此时希真正静坐练功,断无还击之力。谁料天意不灭希真。继明刚到希真内室门前,却听见身后有人走近。那舒继明今次行刺,本抱了必死之心。情急之下,索性不顾身后之人,使全力将房门撞碎,揉身上前,窥准希真举刀便刺。身后那人右手飞刀早出,不偏不倚,划中继明右腕,单刀脱手落地。好个舒继明,不退反进,忍住痛踏步向希真逼去。那人一时间投鼠忌器,不敢再发飞刀,只得抽出宝剑,随后跟上。谁知舒继明失了兵刃,知行刺之事已败,此一招只求脱身。那人救人心切之际,却不想继明忽然倒错步,反身朝房外翻出。急将手上青錞剑挥出,剑锋于继明额头半寸前划过。舒继明冒险成功,头也不回,飞身向宅院西墙奔去。
那人不追继明,反朝希真望去。那陈道子此时面色祥和,气韵悠长,不觉外物。那人轻叹一声,道:“数桩血海深仇未报,爹爹何必退兵?今日一别,杀不得那七个人,誓不相见。”说罢朝希真深鞠一躬。转身观瞧时,见舒继明已至墙边,他暗中祷道:“高梁嫂在天之灵,祝我一刀成功。”话音未落,右手飞刀再出。继明乃是沙场战将,闪转腾挪本非其所长。纵身越墙时,被飞刀刺中大腿,翻身栽于墙下。那人上前,右脚踏在继明胸前,举青錞剑将继明蒙面挑开。
继明抬头看时,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女飞卫陈丽卿。适才他父女二人反目,那丽卿本负气出走。却因一时心软,偷偷摸回来,欲再见父亲一面,是以阴差阳错,救了希真性命。哪知见了至亲,丽卿反倒思念起祝永清来。他终是巾帼英雄、女中丈夫,矢志复仇,竟毅然与父亲作别。那七个仇人,乃是宋江、杜壆、縻貹、袁朗、李逵、杨么、杨凡,都是官军阵亡诸将的元凶。
不想陈丽卿此时见了舒继明,反倒想起一件要紧事来。收了宝剑,对继明道:“刘锜将军于我有恩。我今日便饶你性命,自去吧。”继明道:“你父陷害有功之将,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今次我若逃走,他日也定要寻个机会,复来行刺。”丽卿冷笑道:“既然饶你不死,却一再死缠烂打,你这人也算无趣。”说罢头也不回,飞步而去。继明仰天长叹,寻思一番,自道:“今日死中得活,全因刘锜将军之故。此等人中豪杰,理应誓死追随。”又不欲因自己擅离职守,连累刘锜,竟依了吴璘之言,扎好伤口,连夜朝西北而去,投种师中去了。
再说那陈丽卿离了江陵府衙,直奔自己居所。高梁之女召风儿,与丽卿同住。丽卿连夜将风儿唤醒,道:“两日来诸事繁忙,反倒忘却了你娘留下的遗书。”风儿大惊,道:“娘亲亡于沙场之上,如何留下遗书?”。丽卿流泪道:“此书乃是以鲜血写于你父战袍之上。”风儿道:“听闻娘亲破阵而入,抢了父亲尸身。东行百步,乱箭穿身而死。难道这遗书竟是那时所写?”丽卿再忍不住,抱住风儿,失声痛哭不止。
二人哭了一回,召风儿止了泪,道:“姨娘请讲。”丽卿道:“你娘遗书上写,‘秘笈藏于衣甲中,枪棒之法留于风儿,飞刀之技传于丽卿;风儿拜刘锜为义父……’书尽于此。”风儿道:“娘亲一向仰慕刘锜将军,教我拜了义父,也是托他照顾之意。”丽卿点头,叹道:“高梁嫂真神人也。还望在天之灵,保我报仇成功。”二人收了泪,出城投刘锜大营去了。
本回死亡人物:袁望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9-3-3 18:22
第三十四回 承遗命风儿认父 念旧恩廷玉毁书
却说刘锜、吴玠,那时出了江陵府衙。一路之上,吴玠道:“以五敌一,纵使将才稀缺,取胜亦非难事。也不消他陈希真谋划,单是你我,便足以剿灭洞庭之贼了。此人今次行事,未免过于谨慎了。”刘锜自出得府来,一直不语,听了吴玠这话,道:“若我所料不错,他今次退军,必有重大隐情。”吴玠道:“观他先前行事,倒颇有君子、大将之风。公安战后,却性情大变,陷害你我在先,怯战退军在后。如此说来,怕是那日此人于公安阵上,遇了些大变故。”刘锜霎时间想明一事,对吴玠道:“公安之战,陈希真使出通天法力,重创淮西贼军。之后作法追击宋江,本应易如反掌,却两手空空,直至次日方回。由此度之,必是此人追击宋江之时,遭遇了不寻常之事。回想公安战前,那陈希真穿的乃是一领紫绢道袍;前日追敌归来时,著的虽然仍是件紫色道袍,袍上绢花图案,却大相径庭,决非之前的那领。”吴玠知刘锜因姿颜俊美,平日里衣着穿戴,甚为讲究。是以深信其言,道:“究竟是何变故,竟教此等得道之士,方寸全乱?”刘锜道:“若我所估不错,此人法力,已被破去了。”
吴玠大惊,道:“将军何出此言?”刘锜笑道:“我非修道之人,原本猜不到此节。只是昨日此人做法,祭奠召氏夫妇之时,却耍了些什么白纸现字、喷火吐雾的把戏,全是江湖上糊弄小孩子的玩意。我看穿之后,便一直寻思就中缘由,此刻方豁然开朗。”吴玠道:“原来如此。陈希真前日陷害你我,以我本来所想,乃是那些‘雷将’利欲熏心,要抢我等淮西军功。如今看来,却是那陈希真因道法被破,又怪我等言语之间,讥讽他火焚公安、不顾黎民生死,趁机泄愤罢了。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那夜三万俘虏惨遭屠戮,号哭之声必然十分凄厉。如何我等于公安城外,竟全然不觉?”刘锜道:“若有人作法,阻我视听,亦非难事。”吴玠道:“陈希真道法全无,如何施法?”刘锜道:“听闻那日安营扎寨之后,那个郭京曾只身南下,去寻他师父。前日清晨杀俘事发后,他却与苟桓站在一处,此时陈希真尚未返回。郭京未得恩师音讯,反倒先一步折回公安,这施法之人,必是此人无疑。定策之人,想必便是陈希真了。”吴玠恍然大悟,道:“刘将军一番话,教我茅塞顿开。那陈希真虽然诡诈,郭京却是个浑人。我等只要暗中详查此人,必可将此案翻转,洗雪我二人冤屈。”二人理清头绪,意志复振,欢喜回营。将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四将召入内帐,连夜布置翻案计策。
谁知陈丽卿携了召风儿,深夜来投。刘锜亲自出迎,将二人接入中军大帐。丽卿便将高梁遗书之事说出。刘锜感怀故人,长叹道:“此等女英雄,真乃上上之人也。”他本就对高梁敬重之至,当即便应允,将风儿收做义女。风儿悲喜交加,纳头便拜。礼毕,刘锜对风儿道:“蒙阴万余将士,早晚也要归你统率。此地事了之后,你便返回蒙阴么?”风儿道:“史军师安排,将蒙阴军交与我表弟高宠统领。女儿从今往后,便跟随爹爹了。”刘锜大喜,道:“如此甚好。能抚养故人之女,也算了结了我一桩心事。”
吴玠在侧,问丽卿道:“女飞卫今日与令尊反目,不知从今往后,何去何从。”丽卿不答,反将舒继明行刺之事说出。刘锜、吴玠一齐大惊,双双谢过丽卿不杀舒继明之恩。丽卿反鞠一躬,道:“我父今次确有得罪二位将军之处。只是子不言父过,我不便劝阻。今日放了舒继明,就算还刘将军前日阻我自尽,这份人情了。”刘锜点头,道:“既然女飞卫如此直爽,我也不得不以实言相告。”于是便将适才与吴玠所议之事,向丽卿讲出。丽卿听罢,大惊失色,一时间言语不得。
良久,刘锜道:“百事孝为先,我劝女飞卫还是回去,早些与令尊和解罢。”丽卿道:“我父如此对待将军,将军却以德报怨,真真惭愧之至。”刘锜道:“君子坦荡荡。你父这般待我,我日后与他对簿公堂便是。又何必因你父女二人反目,沾沾自喜呢。”丽卿道个万福,再谢刘锜好意,却道:“只是夫仇未报,委实寝食难安。既然我父决意退军,奴家只好自去洞庭君山上报仇了。”刘锜道:“女飞卫当真要潜入洞庭,刺杀宋江么?须知那洞庭君山四面环水,出入决非易事。贼人之中,更有武艺精湛者十数人。切不可因一时之忿,酿成大错。前番召氏夫妇之事,女飞卫难道忘记了?”丽卿道:“此去君山,奴家原本没想活命回来。我若殒命洞庭,我父又怎能坐视不理?势必全力兴兵报仇,荡平君山。”
刘锜、吴玠怎料丽卿竟出此语,皆惊愕不已。刘锜道:“女飞卫此言差矣。我官军如今将才不足,若失了女飞卫这等上将,加之因怒兴师,原本是兵家大忌。攻打洞庭,结果可想而知。那时旧仇未报,新恨又添,可是女飞卫所愿?”丽卿默然。刘锜暗中使个眼色,吴玠亦上前相劝。丽卿轻叹一声,道:“两位如此厚意,奴家又怎能不从。今次回去,便要相劝我父,不再为难两位将军。若我父一再相逼时,定要从我那郭京师兄身上,寻些把柄出来,助两位将军洗冤。”刘锜、吴玠连忙道谢。丽卿又叮嘱风儿道:“从今往后,务要侍刘将军如生父一般。”风儿点头应允,又与丽卿哭了一回。丽卿方与众人作别,回江陵去了。
刘锜见丽卿离去,便教人安排营帐,与风儿安歇。风儿走后,吴玠对刘锜赞道:“好一个邪不胜正!这一番攻心之战,当真大妙。”刘锜道:“将帅同心,乃是取胜根本。陈希真若明此理,何愁洞庭不定?如今却要利用他女儿,为自己洗冤。虽然句句皆出肺腑,仍然着实可叹。”吴玠亦点头叹息,便辞了刘锜,回自己营帐去了。先按下二人不提。
却说丽卿别了刘锜、吴玠、召风儿,返回江陵府衙,已近卯时。那陈希真恰好修练道法完毕,见了丽卿,破口骂道:“你这贱人,既然嫁了出去,还回来作甚。”丽卿道:“爹爹失了法术,脾气反倒愈发大了。”希真惊骇不已,却不欲再对丽卿隐瞒,道:“你从何得知此事?”丽卿便将刘锜之语说出,道:“纸里包不住火。爹爹要急速退军,怕是由此而起。”希真道:“既然你已知就中缘由,再不要阻我退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我练好道术,建成水军,再来扫平洞庭不迟。”丽卿道:“人心齐、泰山移。还望爹爹放过刘锜、吴玠二位将军。彼此同心协力,纵然没有道法、水军,亦可平定洞庭。”希真叹道:“你有所不知。适才栾廷玉将军,也因退军一事,与爹爹割袍断义,弃我而去了。”丽卿大惊。希真又道:“再者,前日我曾密奏朝廷,说明退军之事。想那圣旨不日便至。那时君命难违,也只好收兵回京了。”
丽卿闷闷不乐,道:“既如此,女儿留此无益,先回汴京去了。”希真点头,道:“也好。你离京日久,也是时候去照看我那一对外孙儿女了。看你一夜未眠,且下去休息了,明日我教郭京用土遁送你回去。”丽卿满面愁容,面色凝重。希真料他因儿女之事,又思念起祝永清来,便安慰了他几句。那丽卿辞了父亲,回自己居所去了。
希真见丽卿离去,寻思道:“若那刘锜将我失却法力之事宣扬出去,不说别人,单是梁山群贼,定要暗算于我。”想了一回,提笔写了一封密奏,教人将郭京唤入,对他道:“丽卿明日便要回京。我念他连日辛苦,教你作法送他回去,如何?”郭京喜不自胜,点头应允。希真便将密奏拿出,道:“再教你办一件要紧事。今次回京,务必将此奏送入宫内,教皇上亲阅。”郭京道:“师父曾说,要传我六丁六甲之法,不知这……”希真摇头苦笑,便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道:“这里便是那六丁六甲之法,你拿了去,当日夜修习,勤练不辍。”郭京连忙跪下,朝希真磕了六个响头,欢欢喜喜去了。
次日,丽卿便与郭京一齐辞别了希真,返回汴京。那郭京今次得了希真密令,本欲取路唐州、郾城,直抵汴京。孰料丽卿定要绕路清平岭,再去祭拜永清。郭京只得依他,用土遁法将丽卿遁起,一连走了三个时辰,才抵达荆门军的长林。郭京法力浅薄,此时已气喘不止,只得与丽卿在长林寻了一间酒店,坐下打尖休息。一路之上,郭京口不能言,直到此时,二人才闲聊了几句。丽卿便旁敲侧击,询问起那日杀俘之事来。谁知这个郭京外表木讷,却滴水不漏,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此事。丽卿奈何他不得,十分不快,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催促他速速上路。
二人当晚赶至襄阳。二十六日,丽卿准备了冥香、纸钱,与郭京辰时上路,午时便寻上清平岭,来到祝永清坟墓之前。此番拜祭,丽卿心境,却与前次大为不同。那时女飞卫南下寻仇,趾高气昂。孰料先在长坂桥失手被擒,险些丧命失身;后在公安城外冒然出击,致使召氏夫妇阵亡。两番受挫,又兼陈希真法术尽失、性情大变,丽卿嘴上不说,实则心乱如麻。便在永清墓前祷告:“夫君在上,丽卿如今进退失据,还望夫君指条明路于我。”说也奇怪,丽卿话音未落,那郭京竟立足不稳,跌倒在地。丽卿听了声响,转头看时,郭京背后包裹散开,希真的那封密奏,从包中掉出。郭京一霎时手忙脚乱,欲将那信收好。丽卿见那封信一端用红蜡牢牢封住,心头一震,知父亲又有图谋。便抢步上前,劈手夺来,就要撕开观看。
郭京大惊,知蜡封一旦损坏,此密奏便无法送入宫中。情急之下,使出一招黑煞罡风。一团黑气便向丽卿脸上打来。丽卿只觉一股腥臭之气,难闻至极,急躲时,郭京将密奏抢过,捏土遁诀,望岭下便走。丽卿急追不上,一时间怒气冲天,便从腰间抽出飞刀一柄。未及出手时,却见岭下闪出一个大汉,举手中铁枪望郭京腿上便打。郭京翻身便倒。大汉上前,伸出左足,将郭京胸口膻中踩住。丽卿见此人,却是铁棒栾廷玉。
原来廷玉别了希真,寻思良久,欲往西北边塞,投奔故友飞天虎扈成。临行之前,便要依次前往栾廷芳、祝万年、祝永清坟前祭拜。故而他今日也上了清平岭,却远远见了丽卿、郭京。廷玉本不欲上前见面,孰料丽卿与郭京大打出手。公安杀俘之事,原是希真定策,苟桓、郭京施行。廷玉并不知情,却与刘锜一样,也在疑心那郭京从中捣鬼。急忙飞步上前,将郭京擒下。
丽卿又惊又喜,道:“那封密信关系重大,栾将军快夺了来。”廷玉点头,却见那郭京因膻中受制,施法不得,索性将那密信揉做一团,张口吞了下去。廷玉大惊,连忙使左手掰开郭京嘴巴,伸右手扣住喉咙。那郭京烦恶难当,当即吐了一地。廷玉掩鼻将密奏拾起,毁了蜡封,拆开观瞧。信中所载,竟是陈希真密奏徽宗,说泾原军滥杀无辜,败坏大宋仁德,求请徽宗授他生杀大权,以便整肃泾原军纪,安抚淮西百姓。
廷玉看了此信,怒不可遏,挺手中铁枪,要取郭京性命。丽卿急忙劝住廷玉,问道:“不知信中所载,究竟何事?”廷玉吃他一劝,反倒静下心来,寻思道:“我与那陈希真,终究相交数载。今日事不关己,又何必坏他父女之情。”想到这里,便将手中密奏撕成粉碎,转身下岭去了。
丽卿见栾廷玉离去,便转身问郭京道:“栾将军如此恼怒,师兄可知缘故?”郭京道:“师妹你也看见,那密奏乃是用蜡紧紧封住。所载之事,我实不知。”丽卿道:“这密奏可是我父亲与你的。”郭京不语。丽卿便将右手按在青錞剑上。郭京无奈,只得点了点头。丽卿自思道:“看来我父自公安战后,暗地里果然做了不少‘好事’。”说罢将宝剑抽出,指住郭京咽喉,道:“我只问你,那日公安杀俘一事,究竟何人所使,何人所为?”郭京迟疑片刻,道:“若是换了别人,我便告诉与他。只是不说与你。”丽卿怒道:“莫非我便杀你不得?”郭京道:“你与恩师,本是至亲父女。我若当真说了,岂不教你进退两难么?栾将军适才所为,怕也是这个意思。”
丽卿听了这话,呆在那里,宝剑缓缓落下。郭京忍住胸口疼痛,勉强站起身来,道:“我这人本领低微,相貌偎催,师妹一向是不入眼的。只不过由我去欺师灭祖,说来总比由你去忤逆不孝好些。刘锜、吴玠二位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师妹还是置身事外罢。”丽卿似懂非懂,叹道:“趁我主意未变,师兄快走罢。”郭京道:“却不知师妹何日回京?”丽卿不理他,转身向永清墓前走去。郭京道:“既如此,多多保重。”说罢扶住胸口,缓缓下岭而去。
宣和四年九月三日,朝廷圣旨降下。赠谥召忻;加栾廷芳爵位一等;召忻追封侯爵,高梁追封一品夫人。因淮西平定、贼首王庆伏诛,册封陈希真为开国郡王,念其年事已高,着其留京专任同知枢密事一职,仍领淮西经略使。加封苟桓为江陵太守、真祥麟为岳州太守、范成龙为鼎州太守。猿臂军一分为三,由三人分率,三面扼住洞庭宋江,守卫附近城镇。待来年练成水军,再议南征。蒙阴军、泾原军,各归本镇。刘锜、吴玠,虽有功在先,却因涉公安杀俘一案,责令克日回京,交由大理寺彻查,再定功罪。栾廷玉、舒继明,擅离职守,但念其前功,不再追究其罪。其余陈丽卿、郭京、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召勇、召猛、高明、高亮诸将,皆论功行赏,不提。
希真听罢,知那蠢徒并未将自己后一封密奏送出。虽悔恨自己用人失当,却不得不接下圣旨,随即传令,犒军三日。酒宴之上,希真方从天使口中得知,那种师道、张叔夜、云天彪三路大军,皆未凯旋。那陈道子法力已失,定力全无,听了此报,骄傲不已。竟在酒席筵上夸夸其谈,几至失态。刘锜、吴玠见了,对视摇头苦笑。吴玠道:“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栽在他手里,却教人好生不服气。”刘锜道:“此事未有定论,吴将军不必心急。”吴玠点头,却叹息不已。
九月六日,希真便与天使、刘锜、吴玠一同进京面圣。苟桓、真祥麟、范成龙与数万猿臂军分驻江陵、岳州、鼎州三处。阎充、耿训、赵撙、韩直四将,辞别了刘锜、吴玠,携了召风儿,率两万泾原军,回西北戍边。而近两万蒙阴军,则由召勇、召猛、高明、高亮率领,返回召村去了。
话休絮烦,希真众人不日安抵汴京。徽宗大喜,亲自设御宴慰劳希真,却将刘锜、吴玠投入大理寺中候审。希真自密奏一事失败,杀不得刘、吴二人,便旁敲侧击,推举刑部尚书盖天锡出审此案。那徽宗本来没甚么主意,自然应允。希真又趁此机会,举荐刘豫。恰逢山东镇抚将军张继,前日递了病本,辞官归乡去了。徽宗念及刘广一门忠烈,便教刘豫前往山东,接任镇抚将军一职。刘广之三弟刘益,则调入汴京,主持莒国公府大局。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那盖天锡此时尚随张叔夜征辽未返,故而此案只得暂且押后审理。到了十月,噩耗传来,盖天锡死在征辽阵上。事见征辽篇中。那徽宗却得种师中举荐,改命太常少卿李纲审理公安一案。
李纲,字伯纪,号梁溪先生。为人刚直不阿,故而屡犯权贵,仕途坎坷。当时接了此案,看过卷宗,便教人张贴榜文,定于十月十五日,公审刘锜一案。陈希真得知盖天锡阵亡事后,措手不及,几次暗中通款,那李纲只是闭门不见。又兼女儿丽卿、徒弟郭京,自江陵一别后,音讯全无。他去永清府上问尉迟大娘及桂花四个丫头时,也都说丽卿并未回府。希真因此烦闷,却料定诸多“证据”在手,李纲翻案不得。心念一动,于十月七日始,在府内闭关七日,重炼五行遁术。
十月十五日,李纲于刑部大堂公审公安一案。苟桓、范成龙、以及当日那几个官军偏将、校尉,早被传至汴京,与刘锜、吴玠,都在堂下立着。唯有陈希真已是郡王爵位,搬了椅子,坐在右首一边。堂外熙熙攘攘,数千汴京百姓,闲来无事,都赶来看热闹。未至午时,鸣锣声响,尚书左丞张邦昌,受了徽宗圣旨,特来监审此案。李纲使人又搬把椅子。那张邦昌见希真右面就坐,忙上前施礼,左首一边就坐去了。
午时三刻,李纲敲了醒木,升堂问案。希真先将公安之事“一五一十”说出。苟桓出头,与刘锜、吴玠各执一端,互不相让。希真见李纲委决不下,便道:“证物俱在,尚书大人看过便知。”李纲点头。众衙役便将那支刘锜羽箭,及西军兵器、火具呈上。李纲看了一遍,对希真道:“不知枢密大人可有干证?”范成龙听了这话,上前一步,咬定羽箭确是于袁望咽喉上所得。而袁望假传军令一事,自有那员偏将见证。至于兵器、火具,当日众目睽睽,倒不必细审了。
李纲听了对证,转头再问刘锜、吴玠。刘锜道:“我等当夜驻扎城外,于此事半点不知。尚书大人再问下去,也是这话。”希真道:“那夜泾原军大营离公安不过一里之遥。二位将军当真不闻半点动静?”吴玠道:“明人不说暗话。枢密大人明知故问么?”希真成竹在胸,便对李纲道:“那夜火势浩大,据猿臂这边军士所言,号哭之声响彻不绝。刘、吴二位将军,却推说不知。此等不合常理之语,尚书大人明察秋毫,必有决断。”李纲笑道:“枢密大人、张大人不必心急。我这里有个江湖把戏,倒也有趣。不如弄来耍耍。也好教书吏们理理文案,再断案不迟。”张邦昌事不关己,正自燥闷,听了李纲这话,连声称是。希真等人无奈,只得依从。
李纲便吩咐下去,教衙役们分开堂外百姓,于院中置大鼓一面。一个衙役上前击槌,响声振振,满堂皆闻。百姓群中,一人缓步而出,走到大堂门口,遥遥对李纲施了礼。从腰间抽出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希真等人见了,大惊失色。那人正是郭京,当时施了个绝音法术。堂上众人,再听不见鼓声。心里那面鼓,却七上八下,咚咚乱响。只有那张邦昌,兀自点头喝采不迭。
郭京上前直口供道:“诸位适才所见,便是小人当夜所施的绝音术。是以刘锜、吴玠二位将军,及泾原全军将士,便听不到号哭之声。”希真强压怒火,道:“逆徒今日莫不是疯癫了,口出狂言。”郭京把心一横,索性将那夜公安城外如何遇见希真,希真如何教他施法盗取泾原军器,如何与苟桓串通一气、害死袁望、屠杀淮西降卒,又如何施法、教刘锜众人全然不觉,向李纲全盘托出。
希真听了,气得面如喷血,手脚冰冷。苟桓对李纲道:“此人定是受人唆摆,故而于此胡言乱语。尚书大人莫要听他一面之辞。”范成龙亦道:“此等惊天言语。若无他人旁证,如何心服口服?”话音未落,堂外一女子喝道:“旁证在此!”不知此女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9-3-3 18:23
第三十五回 李伯纪明断开封府 陈希真大闹野猪林
却说刑部大堂之上,一时间剑拔弩张。堂外一女子挺身而出,来至堂上。不是别人,正是高梁之女召风儿。李纲问了名姓,惊道:“不想竟是召氏夫妇遗孤。”召风儿慌忙回礼。尚未开言,苟桓道:“尚书大人有所不知,此女如今已拜刘锜为义父。更何况他年方一十三岁,小孩子的证词,如何作准?”范成龙亦来附和。召风儿不慌不忙,向众人施了一回礼,道:“众位将军及义父大人,皆是风儿的长辈至亲。风儿今次来此,无意冒犯。只是月前我家史军师送了封信与我。今日带来,用作呈堂证供。”说罢,便将书信呈上。
李纲前日得了郭京投诚,本料定翻案之事,十拿九稳。不想苟桓、范成龙,抵死不认。那李纲智勇兼备,只是应变不足。正不知如何了局时,接了史谷恭密信,看过一遍,心里石头方才落地。遂将密信递与张邦昌。张邦昌抬眼观瞧,信中写道“八月二十日戌时,陈丽卿扶召兄夫妇尸身回江陵。余连夜做法,超度二友。奠礼毕,辞别蒙阴众将。二十一日,南下三十里,于林中休憩。见范成龙从江陵赶至,与栾廷玉部将袁望、苟桓部将吴义会于林内。吴义递与范成龙一角文书、一支羽箭。范成龙观毕,竟解下雕弓,以此箭将袁望射死。羽箭正中咽喉之上。范成龙拔出羽箭,与吴义先后离去。”又说“猿臂内讧,事不关己。奈何刘锜、吴玠,竟因此事牵连。他二人忠勇可嘉。自西征以来,先解召氏夫妇西京之困,其后取房山、渡瞿塘、袭南丰,屡立功勋。余实不忍坐视不救,故作此书与汝。非万不得已之时,切勿轻举妄动。”云云。
那张邦昌看了此信,惊骇不已。李纲叫了一个书吏,将此信高声读出。希真一干人听了,直吓得汗流浃背,魂不附体。范成龙高呼冤枉,对李纲道:“此信难辨真假。望尚书大人明察。”李纲便教人核对。一盏茶工夫,书吏道:“此信字迹、图书,与史军师今次西征所书布告、军令、书信一般无二。”苟桓、范成龙自然不服,仍在那里狡辩。
希真吃郭京背叛,方寸早乱,怎料又冒出一个史谷恭来。正在踌躇无计,却见人群之中,一个大汉戴了毡笠子,压低了,看不清脸。那人知希真看他,便将毡笠微微掀起,递个眼色,复又放下。希真见了,却是铁棒栾廷玉,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自思道:“若此人狗急跳墙,将我暗算刘氏父子一事于堂前供出,如何是好?”寻思良久,忽然起身对李纲道:“尚书大人不必再审了。郭京之言、史谷恭之书,句句属实。”满座皆惊。
希真续道:“此事确是我一手谋划。苟桓、范成龙二位将军,依军令行事而已。还望尚书大人手下留情。”李纲道:“既然枢密大人亲口认罪,此案便可告一段落了。只是枢密大人因何定计陷害同僚,可否告知一二,也好让下官酌情。”希真道:“我无话可说,尚书大人自行斟酌罢。”
李纲暗自长舒一口气,与书吏们商议了片刻,道:“刘锜、吴玠有功无罪,当即释放。苟桓、范成龙、郭京于公安所犯罪状,本系出自军令,不予追究。只是苟桓、范成龙二人,于刑部大堂之上,胡言乱语,藐视国法。依律贬官一级,革去江陵太守、鼎州太守之职。郭京、召风儿检举有功,各赏银二十两。刘锜、吴玠西征战功,及苟桓、范成龙未来官职,则有待吏部议拟。至于陈希真,不顾军机重事,诬陷同僚,暗害部将,按大宋律历,当腰斩弃市。”
此语一出,苟桓几个,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希真万不料李纲如此判决,便将这几日重习的土遁咒诀捏起。却听李纲续道:“只是陈希真为征西统帅,功高德勋。此案又系征西旧事。功多罪多,已非本官所能裁决。只得上呈朝廷,由天子圣裁。陈希真则由刑部暂时收监。”言罢重敲惊堂木,结案退堂。
希真舒了口气,自思道:“都说那李纲刚直不阿,今日反倒乖巧,推了个一干二净。既然交由天子裁处,想必无事。那天牢倒是个僻静之所。不如趁机将五行遁术炼的再纯熟些,有益无害。”想到此处,心下稍安。两个狱吏上前,给希真上了长枷。那希真昂首阔步,随狱吏往堂外便走。苟桓、范成龙急忙凑上前去,谢过救命之恩。希真见二人面露难色,知今次苟、范二人革职,三面合围洞庭之计,亦告破败。寻思道:“如今自身难保,还管什么洞庭。”生了一个念头,对二人只说两个字:“猿臂。”转身时,见郭京低头不语,不敢与自己对视。希真道:“好徒弟。不想以你这般资质,也有出师之日。前途不可限量呀。”郭京哪敢说话,急退两步。刘锜上前,向希真拱手,道:“大人今日之举,倒也英雄得了。末将尚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希真道:“刘将军但讲无妨。”
刘锜道:“末将未至淮西之时,便久仰大人盛名。直至公安战前,仍对大人十分敬重。公安陷害一事,实与大人往日作为大相径庭。如今细想来,决非因争功之故,必有重大隐情。大人可否告知一二?末将或可向朝廷求情,减免大人罪责。”希真道:“好个刘信叔,来日必是国家梁栋。”说罢长笑一声,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此案就此了结。苟桓便依了陈希真的意思,奏请朝廷,愿与真祥麟、范成龙回山东为官。十日后,吏部拟定,刘锜、吴玠各加官两级,仍回西北;苟桓贬为猿臂寨知寨,范成龙贬为新柳知寨,真祥麟调任兖州太守,猿臂军皆调回山东,驻扎于猿臂、新柳、兖州三处;郭京则调入汴京,做了禁军中一名武官;江陵太守,则由张俊出任,监视洞庭贼寇。那张俊,字伯英,凤翔府成纪人。亦是盗贼出身,后来受了朝廷招安,也立了些许功绩。赏罚已毕。刘锜、吴玠便带了召风儿,返回西北。不必细表。
单说徽宗因希真一事,与李纲、张邦昌二人,于内廷密议。张邦昌之意,是教徽宗待张叔夜、云天彪回朝之后,再行议论。李纲则力主将希真贬官一级,削爵一级。徽宗不能决断,只得教二人退下。正烦恼时,贴身宦官引道士张如晦求见。这张如晦,却是那林灵素的弟子,自灵素离京之后,代其师主持宫中道家诸事。徽宗见了张如晦,便问何事。张如晦道:“启奏陛下,我师于神霄宫中,已修养一年有余,功力也恢复了大半。前日听闻陈道子一案,便欲求见陛下,说有要事奏报。”徽宗大喜,道:“汝师如今身在何处?快快请来相见。”张如晦道:“去岁我师离京,外人看来,却是为陛下所逐。今次相见,须在隐秘之处,不可教外人知晓。”徽宗点头。
又三日,林灵素潜回宫中,与徽宗会于密室。若说徽宗心腹,今时今日,便要首推这位通真达灵先生。二人相见,徽宗如何不喜?寒暄已毕,灵素道:“陈希真本得道之士,却心术不正,陷害朝廷将官。若陛下仍用此人为官,朝野上下,必遭非议。”徽宗道:“总是有功之臣,实不忍如此。”灵素道:“陛下可知那陈希真曾大义灭亲,斩了亲外甥刘麒之事?”徽宗点头。正欲赞叹时,灵素道:“如今外面有个传言,说那陈希真斩杀刘麒,竟是为一己之私。”徽宗大惊。
灵素又道:“今次征西,猿臂诸将一十二人,共有六人身死。传言所说,陈希真早已算定此数,却不知所指何人。沮水战后,那陈丽卿曾被贼人所擒。希真为免女儿遭难,便设计斩了刘麒,又连带害了刘广性命。”徽宗怒道:“若传言当真属实,此人万死难辞其咎。”林灵素道:“陛下息怒。此类传言,虽未必空穴来风,却不可用以定罪,否则亦会落人口实。”徽宗道:“杀不得,留亦不得,如何是好?”灵素沉吟不语。
却听密室之外,张如晦小声道:“启奏陛下,尚书左丞张邦昌有密奏送至。”徽宗道:“拿来朕看。”张如晦便将此奏从门缝中塞入。徽宗看了密奏,点头道:“张子能这封密奏倒点醒了朕。陈希真此人,断乎留不得了。”灵素问道:“不知奏中所言何事?”徽宗道:“前日陈希真认罪伏法之后,李纲、刘锜曾两次问他,究竟构陷他人,所为何来?那陈希真却拒不作答。如此不清不楚之辈,教朕如何信任?又何以担当大任?”林灵素道:“怕是有甚么苦衷,难以启齿。陛下不如亲自问他。”徽宗道:“卿言甚是。明日我便摆驾天牢,亲自审问。”灵素道:“万万不可!此人如今虚实难测。陛下不如起一道密旨,教他回书便是。”徽宗点头,便依林灵素,写了密旨一道,教张如晦送入天牢。
看官须知,那张邦昌本来提议,等张、云二人回京,再议希真功罪。却如何又有了此道密奏?前文书曾说,蔡京之子蔡攸,自其父死后,便在邦昌府中做了幕僚。他因父亲之死,深恨种师道、陈希真、张鸣珂三人。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今次得此良机,又岂肯干休?张邦昌听了蔡攸唆使,便暗中摆了希真一道。
于是张如晦持徽宗密旨,入天牢来见希真。希真接了密旨,竟涕泗横流,对张如晦道:“皇恩浩荡,果真不忘有功之臣!我这便回奏天子,述说就中缘由。”张如晦点头,候在一旁。希真抬笔,只一盏茶工夫,回奏便一气呵成。张如晦接过,封好了。向希真打了一个稽首,转身离去。希真自思道:“那赵佶是个没主意的。看了此信,纵然不许我功罪相抵,也不会重责于我。待我来年扫平洞庭,生擒宋江之时,再重振我陈某人的声威。”想到此处,长笑一声,复又叹道:“其实若论智计、武功,我也不输于他人。都怪我因法力尽失,一时间方寸大乱,不能乘胜追击,失了破洞庭的大好机会。又迁怒旁人,以致一错再错,才有今日之耻。”他胡思乱想了一回,方才收敛心神,修炼道法去了。
却说那个张如晦,返回宫中,不见徽宗,反将希真回奏交与林灵素观看。灵素看罢大喜,道:“此贼合休。”张如晦问道:“师父如何这般说?”灵素道:“陈希真在信中说,他于洞庭湖误中贼人奸计,毕生法力被破。又因俘虏一事,与刘锜、吴玠意见不合。那时他心智大乱,一时性起,才有了公安之事。又说外面传言,皆是小人构陷,不可当真。信尾说自己对大宋忠心,日月可鉴。”张如晦大惊,道:“他道法深厚,何人能破?”灵素道:“据我所知,陈希真必是破了大荤。”张如晦笑道:“原来这厮吃了人肉。”灵素道:“若天子看了此信,怕要心软,便饶了此贼。”沉吟片刻,道:“你暂时收好此信,只对天子说,那陈希真仍旧冥顽不灵,一语不发。”张如晦点头,道:“师父何不教弟子毁了此信,一了白了。”林灵素不答,反道:“天子不见此信,必然恼怒。我再添一把火,管教那陈希真不能在汴京立足。此人一旦离京,我便寻个僻静之处,一并结果了他。”张如晦道:“若此人法力尚在,师父危矣。”林灵素笑道:“若他法力尚在,你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再向天子呈上此奏。那陈希真便犯了欺君重罪,也难逃一死。至于为师,自能脱身,不必挂念。”张如晦大喜,依计去了。
果不出灵素所料。徽宗听了张如晦之言,震怒不已。灵素又趁机煽风点火。徽宗便写下两道圣旨,加了玺印,教宦官送与吏部、刑部。十月二十九日,吏部拟决,削去希真一应官爵。消息传至天牢,那陈希真登时心凉了半截,旋即想道:“张叔夜、云天彪远征未归,张鸣珂、高鉴这些知己好友,亦不在朝中。想来必有小人当道,蒙蔽圣聪。什么天子圣明,不过是云天彪那些人嘴上的鬼话罢了。事已至此,何不早谋后路?”虽这般想,却心有不甘,便把今次毁他一世英明的,从刘锜、吴玠、李纲起,什么宋江、孙二娘,什么郭京、史谷恭、栾廷玉,骂了个通通透透,一直骂道陈丽卿身上去。想起女儿,希真自思道:“我落得如此田地,原是因他而起。若非为救这个孽障,何以鬼迷心窍,害了刘家父子。”思及此处,猛然间想明一事。
原来引他行差踏错之人,竟是那个镜中仙人西门子。那夜希真得了永清噩耗,喷了一口血,洒在乾元镜上。乾元镜即是西门子,什么折将数目之天象预警,全是此人所为。想明此事,希真反倒糊涂起来。那镜中仙与他原本无怨,又因何害他。一时间理不清头绪,不敢多想,又去修炼五行遁术去了。
次日,左相太宰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联名上奏,说陈希真陷害忠良,又错失良机、冒然退兵,虽有多年战功,仍然功不抵罪。十一月初一,刑部签下文书,论希真罪状,该脊杖二十,刺配沧州牢城。可怜希真年逾花甲,却晚节不保,被刺了面颊,钉了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两个防送公人,乃是张千、李万,那年押解宋江去江州的,监押了希真,定于二日后起程。
初三日,张千、李万押了希真,出了刑部大牢。却见尉迟大娘、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几个,周身缟素,前来为希真饯行。希真大惊,忙问:“祝家府上,没了甚么人?”桂花道:“五日前没了二夫人。”这个二夫人,便是祝万年的夫人、栾廷芳的外甥女秦氏。万年排行第二,故而称他做二夫人。
希真叹道:“万年死得凄惨。害的那妇人数月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如今倒也是个解脱。”桂花道:“还有一事,不得不说。前日老爷才出事,金平、金成二个孩子,便被人抱走了。”希真骇然。桂花道:“那人留了一张字条,我等却看不明白。”希真道:“字条何在。”尉迟大娘便将字条展开,放在希真眼前。佛手、玫瑰、薄荷,走过去,给张千、李万倒酒。
希真看了一回,笑道:“这是蝌蚪古篆,你等自然不识。字条上说,带走金平、金成的,乃是栾廷玉。”桂花道:“栾大将军哪里识什么蝌蚪古篆。”希真道:“写这张字条的,必是史谷恭无疑。若得他照顾,再加上栾将军的一身武艺。那两个孩子,倒得了个好去处。”感叹了一回,又问:“我那孽障,这些日可曾回府?”尉迟大娘道:“前日河东军报,说小姐单枪匹马,去那边助阵云将军,大战田虎、卢俊义去了。”希真骂道:“这贱人死性不改。”桂花道:“小姐再立些功勋,也好教朝廷早日免了老爷罪责。”希真道:“不去管他。我走之后,你等好生看管我那一对外孙便是。”众女齐声答应。张千、李万喝过酒,便来催促上路。希真只得别了众女,随二人东去。
三人出了刑部,不免穿街过巷。汴京百姓,都在希真背后指指点点。有人叹息,亦有人痛骂。希真只充耳不闻。到了东门,却见一个人,赤裸了,背上负著一把荆杖,跪在那里。希真见了,喝道:“莫非是我那好徒儿。”此人果是郭京,见了希真,愈发不敢言语。那希真低声说了几句,两个公人上前,抽出郭京背上荆杖。希真道:“种的因,结的果,我也不怪你。你今后好自为之,莫要折了我的名声。”郭京早泣不成声,只在那里磕头。希真再叹一声,与张千、李万,出城去了。
京东一带十一月天气,严寒愈甚。希真虽有武艺在身,毕竟年迈,又兼失了道法。披枷带锁行了二日,打熬不过,便央求张千、李万缓行。两个公人倒也通融。又行了四日,每日只走五十里路。初九日起了身,张千却对希真道:“莫怪小人多嘴。似我等这般走法,元旦也未必到的了沧州。这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若再下了雪,枢密大人岂不更添辛苦?”希真道:“公人说的是,今日便多行些路罢。”李万道:“大人莫忧,等到僻静之处,我与你开了枷,也舒舒筋骨。”希真连声称谢。
于是三人行了大半日,已近申时时分。却望见前面烟笼雾锁,一座猛恶林子,险峻异常。希真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是个甚麽去处?”张千道:“这林子唤做野猪林。”希真道:“莫非便是昔日林冲遇险之处?”张、李二人点头。希真道:“听闻这里坏过不少英雄好汉。”那两个不理他,只顾走路。
三人入得林中,李万忽道:“说起这林教头,大人与他似乎积怨颇深。我曾听人说,那年争夺八十万禁军教头时,大人的亲生兄弟陈希义,便坏在林教头手里。大人昔日与梁山作对,怕是也因此而起罢。”希真道:“那伙水洼贼寇,人人得以诛之。决非为私仇而起。”张千道:“这般说。大人昔日,便是为公不为私了。”希真道:“正是这话。”李万啐了一口,道:“林教头被那高俅逼上梁山,你陈希真也是被高俅逼走,在那猿臂寨里做了山大王。又有甚么分别?”希真吃了一惊,道:“二位公人如何替贼寇说话。”李万续道:“也不瞒你,我二人当年从宋押司那里,受了不少恩惠。今日便在此结果了你,替天行道。”说罢提水火棍,望希真脑袋上劈去。希真急躲时,腿上却着了张千一棍,往后便倒。二人大喜,奔上前去,双棍一齐劈下,却被希真使行枷挡住。那希真一身武艺,却非等闲之辈,一记扫堂腿,将二人踢翻在地。随即翻起身来,望李万头上一脚踏去。那李万横棍便挡,却被希真将水火棍踩做两截。两截短棍,都刺入胸中,登时毙命。
张千骇然。希真冷笑道:“你料我年迈,行了这大半日路,必然气力不加。却不知以你等这般武艺,实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何况我非林冲,又岂会任人宰割?”张千默然不语,却忽然从腰间解下行枷钥匙,丢入一旁山谷之中。希真惊怒不已。张千抡动大棍,往希真胯下便打。被希真横起一脚,将水火棍踢在一边。张千叹道:“今日杀不得你,来日宋押司必为我等报仇。”说罢竟转过身,尽力朝一棵大树上撞去,脑浆迸裂而死。
希真摇摇头,自思道:“不想宋江收买人心,竟到了这般地步。此贼一日不除,大宋永无宁日。只是如今我杀了这两个公差,朝廷再也不能相容。那宋江是死是活,与我已无半点干系。”正盘算间,却听得不远处,有人说道:“道兄别来无恙么。”希真扭头观瞧时,见林灵素、张如晦二人,一前一后,已至身前。希真认出林灵素,登时魂不附体、万念俱灰。
不知希真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张千、李万
作者:
林冲 时间: 2009-3-3 18:24
第三十六回 林通真失恨五雷法 陈道子巧结荡寇志
却说陈希真大闹野猪林,杀了张千、李万两个。不想林灵素、张如晦师徒二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于此时现身。希真见了“钦差”张如晦,已知自己狱中回奏,必是被二人拦下,并未上呈御前。其后种种免官、刺配之事,不言自明。
只见林灵素近前一步,道:“你我恩怨,今日便做个了结罢。”希真故作愕然道:“我与道友素未谋面,莫不是认错了人。”林灵素笑道:“陈道子休想蒙混。就算你我从无瓜葛,撞见你杀了公差,也要擒下你,去朝廷那里领功。”希真道:“那边那个张如晦,可是你的高徒。”灵素身后,张如晦向希真稽首道:“晚辈不才,正是通真先生的徒弟。”希真摇摇头,对林灵素叹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都是为当今天子效力,道友却从中作梗,暗进谗言,又买通了两个公差害我性命。反怪我谋杀公人么?”林灵素抽出拂尘,向希真喝道:“果如你所言,那刘锜、吴玠何罪?你却为何加害。”
希真听了这话,不再言语。心知与林灵素一战,在所难免。他道法已破,双手又吃重枷枷住,钥匙也被那张千丢于山谷之中。平生凶险,莫过于此。只得将脑汁绞尽,盘算起制敌之策来。那林灵素又道:“去年被你所伤,损了我不少修为。你我二人,早已势如水火。如今风水轮流转,你法力已失,尚不引颈受戮么。”
希真见那林灵素只在那里说话,却不施法伤他。料定自己回奏中,所言法力丧失之事,灵素并不确信。想及此处,希真灵光闪现,索性孤注一掷,伸右脚贴地踢出,扬起尘土来。随即叠起印诀,借土遁朝灵素师徒冲去。那两个不知希真底细,又慑于他往日声威,不敢造次。灵素闪在一旁,拈个金刚诀,护住周身上下。张如晦毕竟年轻,情急之下闪避不及。只得借希真这阵尘土,也施土遁,往后退却。希真见冒险成功,连忙收了遁诀,一面向后退去,一面故意大声喝道:“如此土遁之术,却是班门弄斧。须知这阴阳五行,本是相生相克。且看我木克土之法。”说罢,双手按住枷面木头,口中念念有词。只见这野猪林中树木,都拔地而起,从四面飞来,将张如晦团团困住。灵素大惊,不及细想,脑中只记得希真那句“相生相克”。忙将拂尘抖动,施出五雷法,运罡气吹入震位。只听豁琅琅一声,凭空起了一道青天霹雳。雷亦属金,金克木。雷声响处,那些树木纷纷散去。
陈希真法力虽失,两月以来,却日夜不辍,将金木水火土五行遁术反复练习。虽然较之往日功力,相去甚远。然而骤然施用,反将灵素师徒二人唬住。以希真往日法力,搬运树木,围困敌人,本来易如反掌。比及灵素施五雷法时,方知希真今日所施木遁之术,其形初具,其神不足,不过幻术而已。
怎料希真志不在此!他如今法力不济,一线生机,全在那一身武艺上。只是他年老力衰,虽有技艺在身,却无力挣开重枷。今次诸般布置,却是为借灵素这一雷之力,反败为胜。他本是雷将降凡,得了这声霹雳助他威势,精神倍长。借雷势大喝一声,使出全身气力,双手上下一扭。那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竟分作两半。此时希真已退回原地,便随手将张千所遗水火棍抄起,如蛇矛般舞动,向灵素二人冲来。
林灵素见希真如此,恍然大悟。怎奈张如晦见希真如此悍勇。慌乱间,将灵素所授五雷法祭出,一个掌心雷朝他打去,正中眉心。灵素急阻不住。那希真吃了这道雷,如有神助般,三步并作两步,已至灵素近前,举棍便刺。灵素大惊失色,万千道法,到此半句也说不出。急举拂尘抵挡时,却被希真拨在一边。希真踏上一步,再复一棍,硬生生刺入灵素小腹之中。
那水火棍足有寸半粗细。灵素吃他刺入腹中,疼痛难忍,一时间却不得死。悔之不及,叹道:“原来你法力失却之事,果属实情。那六六雷将传言,却非无中生有。不想今日失足,竟成千古之恨。”希真道:“可惜你堂堂神宵教主,竟不知错在何处。我自猿臂起家,数年间大小战阵无数,临敌制胜之策,岂是你这烧丹炼汞、捉鬼画符的方士能比?”灵素恨道:“便活不成,也要拉你作陪。”说罢,使左手攥紧水火棍,强忍痛楚,口中念念有词。希真不敢大意,急要拔出棍时,却被灵素施法,粘住棍端,拽不脱。欲撒手时,这一端也被灵素法术粘住。那林灵素右手掌心,却现出红焰来。
希真登时惊骇不已,知林灵素欲施三昧真火,与自己同归于尽。匆忙间,用力压住水火棍,喝一声,飞起一脚,踢中灵素胸口。只听喀嚓声响,水火棍断成两截。那林灵素便如断线风筝般,摔出一丈来远,直撞到张如晦身上。手中三昧真火,却随即喷出,将希真花白须发,烧坏了一半。
那希真躲过一劫,见灵素躺在那里,腹上创口已被豁开,流出半截肠子。便拿了半截断棍,踏前一步,对灵素道:“你死到临头,答我一事。我二人去年斗法,全是因你欲私入天牢而起。那时天牢之中,囚禁了宋江一干反贼,与你何干?你去天牢,所为何来,又是何人所使?”灵素惨笑道:“此等宫闱秘密之事,如你这般草民,少知为妙。”陈希真自挨了雷劈,较之平时,多了一分勇力,却少了一分沉稳。听了灵素这话,气血汹涌,将胸中积怨,一股脑迸发出去,怒道:“果然是那昏君先听了你这妖人的谗言,又宠信什么李邦彦、张邦昌、许贯忠一班小人。以致我在山东数年辛苦,毁于一旦。”林灵素一字一顿,苦笑道:“就算是昏君无道,奸佞横行。你又能如何?”希真听了这话,一时呆了。
那个张如晦,适才见希真如天神般勇不可挡,早已心胆俱裂,瘫在一旁。直到师父撞过来,才添了一份勇气。上前抱住灵素,念动土遁咒诀,往西便走。希真正在出神呆想,追之不及。便再施木遁之术,驱动树木围住张如晦。无奈他法力其实不济,如今已被灵素师徒看穿底细,再无用处。被张如晦带了林灵素,轻易穿树离去。希真见留了活口,无可奈何。自思道:“天下虽大,再无我容身之处了。如今却哪里去?”寻思一番,只有去猿臂寨苟桓处安身避难了。想到此际,从张千、李万包袱里找了几件干净衣服,又寻山泉洗净了脸,装扮做公人模样。捏个遁诀,从南面出野猪林去了。
却说林灵素师徒二人,逃出野猪林。灵素再支撑不住,呻吟着,教张如晦停步。张如晦见师父命在顷刻,痛哭不已。灵素强提一口真气,道:“我死之后,可将那串七宝数珠藏于青牛观中。若朝廷他年索取,汝即献上,可保我神宵派百世兴旺。至于其余法宝、书籍,汝辈可罄我所有,分之。”张如晦道:“师父曾卜过一课,说自己坟墓,在温州城南山上。”灵素点头,道:“此处离温州山遥路远。汝将我烧化,来日将骨殖入棺。至城南山,遇地坼处,即是穴也。可就坼处掘深五尺,见龟蛇便下棺。”言罢,闭目而逝。
张如晦哭了一场,将灵素法体烧化,收拾好骨殖。即作法起身,返回汴京宫中,将野猪林之事奏与徽宗得知。徽宗览奏大怒,当即发下海捕文书,但有捉得陈希真者,赏黄金五百两,官加三级。虽如此,唯恐陈丽卿作反,与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等人商议了,批下圣旨。说念及永清、万年,皆殒于王事,陈丽卿又嫁入祝家多年,故而不追究其株连之罪,云云。是以尉迟大娘、桂花、佛手、玫瑰、薄荷诸女,以及金兴、云儿两个婴孩,平安无事。
又隔几日,张如晦尊林灵素遗命,携灵素骨殖回温州青牛观,与众师弟将灵素所遗法宝、书籍平分。择了日子,将灵素骨殖入棺,至城南山。果然地自发坼。张如晦依言,掘深五尺,却不见龟蛇,只有个香木匣儿。张如晦移开木匣,下视其穴,深不可测,遂与师弟们下棺葬埋。事毕,众人返回青牛观。张如晦打开木匣,见旧书一本,乃是灵素昔日从赵升处所得之《五雷玉书》,即前文所言之五雷通真大法。张如晦自道:“师尊仙逝,却留下此书与我。誓必学成此法,寻那陈希真报仇。”想到此处,便翻开观看。只见第一页上写道:“生封侯,死立庙,未为贵也。封侯虚名,庙食不离下鬼。愿作神仙,予之志也。”张如晦大惊,知此语乃是灵素少年,为苏轼书僮时,答东坡先生之语。
张如晦想了半晌,方才省悟。叹道:“师尊平生大志,本是驱佛兴道。可惜为‘富贵’二字所累,虽法力无限,终被陈道子所害。冤冤相报,非吾辈所为。还是清心寡欲,弘我神宵教派为上。如此,也是师尊本来夙愿。”一念之差,竟将《五雷玉书》焚毁。那张如晦抛下大仇,反教神宵派得了数百年兴旺。次日平明,灵素入棺之处,四望坦然,不知葬所。
再说陈希真,离了野猪林之后。昼伏夜出,行了二日,又到了故地柳浪浦。乃是去年希真荡平梁山,班师回朝时,与永清、丽卿射雁之处。希真无心感怀旧事,只要找个藏身之处,守到天黑便好。正在山林间寻查时,却被一物绊了一跤。希真弯下身,将那件物事拾起。看罢,惊奇不已,竟是丽卿去年一箭三雁,所遗失的那支御赐金鈚箭!
见了此箭,希真不由想起那日之事来。自思道:“自这金鈚箭遗失以来,便运势不济。今日失而复得,莫非是峰回路转之意?”又想:“那日永清一箭,射中大兴客栈招牌之上,即‘大金兴’也。我那外孙,也因此得名。之后反复圆光,都是一个‘金’字。难道竟与塞外金人有关系么?”想到此处,忽将金鈚箭抛至空中。那箭转了两转,平平落下,直指东北。正是女真金国的方位。
希真又惊又喜,知自己所料不错,从前种种昭示,皆是金兴之兆。他得了天机,叹道:“原来种师道预防之事,果然不错。金人早晚入寇中原,乱我大宋江山。”又一转念:“我有今日,全是因那个乾元镜中仙而起。镜中之事,未必可信。”猛一低头,见那支金鈚箭分明便是一个指引路径的模样。希真心念一动,按金鈚箭指向,往东北走了几步。一株大树,拦住希真去路。树下有洞。希真伸手探入,寻出一卷书来,名曰《荡寇志》。希真知此书来历,乃是黄牛道人所著,三本道家奇书之一。登时大喜,道:“原来那镜中仙诸般引诱,全是为此。”
此时希真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希真吓了一跳,转身看时,见一个道士,骑黄牛而来。那牛双角之上,分系酒一壶,铁笛一枝。那道士进前,牛背上对希真稽首,道:“你莫非便是陈希真么。”希真见自己扮作公人,仍被他人喝出名姓,魂不附体,勉强还礼,问道:“道兄如何知我姓名?”那道士笑道:“我那本《荡寇志》,原来和你有缘。妙!妙!妙!”希真大惊,道:“前辈莫非便是黄牛道人。”那道士点头,道:“黄牛不中听,如今我叫做忽来道人。”
希真听罢,连忙拜倒在地,道:“不知前辈降临,有何指教?”忽来道人扶起希真,道:“你可知那本《荡寇志》么?”希真道:“此书乃是前辈所著,道家三大奇书之一。”忽来道人笑道:“书名荡寇,即荡平天下贼寇之意。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逆天之辈,即为贼寇。你持此书,当日夜勤练。不出三年,便可尽复从前法力。”希真大惊,道:“那乾元镜仙莫非竟是前辈指派,特来引我寻得此书?”忽来道人道:“你自有缘,干他甚事。”希真道:“虽如此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有吩咐,晚辈无不效劳。”忽来道人道:“天象昭示,宋亡金兴。想必你已知悉了。”希真叹道:“原来果有此事。”忽来道人道:“我道家向来顺天应人。既然天意如此,那赵佶又如此般薄情寡义。你可愿与我一道,助金攻宋,秉荡寇之志,得成正果么。”
希真听了此语,正色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纵然天命难违,终是夷夏有别。希真可以叛宋,却决不助金。”说罢,竟双手捧起《荡寇志》,欲将此书送还。忽来道人吃了一惊,见希真执意不从,不敢再劝。掐指算了算,对希真道:“你且将此书收回,听吾一言。”希真便收好《荡寇志》。那忽来道人道:“你不欲随我助金,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是你我相识一场,总要指条明路与你。你既决意叛宋,何不趁此宋金交恶,天下大乱之机,兴兵自立,与宋、金三分天下呢?”长笑一声,道:“好自为之。”骑牛飘然而去。
希真倒吸一口气,呆立在那里,沉吟半晌,方才苦笑道:“叛宋不助金。不兴兵自立,又能如何?”便暗自盘算了一番,豁然开朗。心想自己误打误撞,竟在山东布下了好大一盘棋。自思道:“若金人南侵,中原必乱。那时我以猿臂为本,再扶刘豫为主,割据山东。如此有名有实,必成一番大业。”思及此处,喜不自禁。便在柳浪浦休息了一日,依旧昼伏夜出,沿八年之前离京逃难旧路。于柳浪浦直奔虞城,再跨过砀山,由江南界过微山湖,出山东峄县至沂州,已入腊月。此时希真道法,小有成就,因此潜入猿臂,丝毫不被查觉。
苟桓、真祥麟、范成龙见了希真,二话不说,将其藏匿于猿臂寨中。直至宣和五年,希真才将兴兵自立之事说与三人得知。那三个,本就是啸聚山林之徒,听了希真之言,无不欢喜。希真便教苟桓于济南府安插亲信党羽,暗中牵制刘豫。又教真祥麟去九仙山,范成龙去高平山,请魏辅梁、真大义、徐和出山相助。于是希真等人,在山东一带,图谋不轨,看管牢记话头便是。
按下希真不提,却说当日公安战后,宋江、李助二人,得了西门子之助,方逃脱希真追赶。行至洞庭湖时,被巡哨水军擒住,推至阮小二面前。阮小二见了宋江,惊喜不已,忙教人松绑。两乘轿子,将二人抬上君山。裴宣、钟相、王佐等人,将宋江、李助迎入聚义厅,扶宋江坐定中间交椅,纳头便拜。至此洞庭诸路将士,亦归宋江统属。
数日之内,吴用、杜壆、贺吉诸路人马,亦先后安抵。点计水陆军士时,已不足三万;君山上几十将佐,大半带伤。众人惨败之余,早成惊弓之鸟;不知官军动静,急遣人四面探听,不敢有分毫懈怠。却有菜园子张青自岳州赶回,说出希真误食人肉包一事,并将那粒红丸献出。众人听罢,也不放在心上。只有李助大喜道:“那陈道子乃是正宗玄门弟子。若吃了人肉,只怕一身法术,就此废去。纵然官军即刻进兵洞庭,我等亦不必惧怕。”吴用点头,附和道:“果真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佛道出家之人,却在公安大开杀戒。此番遭遣,并非人谋,实乃天算。”宋江众人听了,都喜不自胜。希真红丸,便交由李助看管。
又数日,探马来报,说希真、刘锜等人奉旨回京。只留下苟桓、真祥麟、范成龙,分驻江陵、岳州、鼎州,三面围定洞庭。众人知官军罢战,心下稍安。宋江便召集诸位机密头领,相商日后攻守之策。那杨么自告奋勇,欲率人马去君山西面古楼寨守御,以为犄角。吴用初到洞庭,不愿强宾欺主,遂从其所请。遣杨么镇守古楼寨,杨凡、崔庆、崔安副之。其余马步三军,自在君山把守。水军头领三阮、二张、胡俊、胡显、高老龙、高老虎九人,则引洞庭水军,巡视君山四周水面,防备官军。
再数日,范全来投,宋江便问来由。范全道:“南丰城破后,跳护城河逃生。后为房州旧识孔目薛枞所救,方才保住性命。”宋江道:“薛枞何在。”范全身后,闪出一人,拜倒道:“小人薛枞,久闻哥哥大名。特来相投。”淮西诸将,因范全等一干裙带,皆是阿谀奉承之辈,都不喜他,转头去看别处。唯有杜壆,想起縻貹颈上箭伤,说服众将,留下范全调治。那范全果然得了安道全不少本事,薛枞亦识药理。只二十日,二人便将縻貹箭伤治愈。于是前嫌尽释,众将欣然接纳范全、薛枞入伙。
到了十月底,李纲结了希真、刘锜一案。苟桓、真祥麟、范成龙与数万猿臂军皆被调回山东。江陵太守,改由张俊出任;洞庭周围官军,亦减了一半。宋江松了一口气,依吴用之意,将杨么弟兄召回君山,再议洞庭日后兴衰大事。众人坐定,裴宣道:“昔日柴大官人攻取洞庭,曾以南面衡山为本。如今官军三面合围之计已废,不若遣几个头领,去衡山立寨,招兵买马,以壮洞庭声威。”吴用道:“裴宣兄弟所言,深得我心。朝廷数年来穷兵黩武,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依加亮之见,非三年五载,不能兴兵南来。我洞庭须得趁此机会,聚集人马,备足粮草、战船,再与官军决一死战。”宋江点头,道:“不知哪位兄弟愿去衡山?”
只见一人上前道:“小弟愿往。”众人看时,乃是洞庭旧将钟相。钟相道:“若论荆湖两路地理,在座诸位,却无人比得上钟某。”宋江尚未决断,吴用却道:“衡山之事,干系甚大。不如由裴宣兄弟前去那里主事,钟相、杨么副之。”杨么听罢,忙道:“我若去衡山,古楼寨何人镇守?”却见朱仝离座,道:“确如军师所言,衡山草创,须得裴宣、钟、杨这般才智过人者主持大局,方能胜任。古楼寨弹丸之地,由我和雷横二人镇守,足矣。”杨么便不再言。于是吴用定计,遣裴宣、钟相、杨么、杨凡、王佐、严奇、雷亨、崔庆、崔安九人去衡山;西面古楼寨,则由朱仝、雷横二人把守。
宣和五年,公孙胜、李逵、戴宗自二仙山罗真人处返回。三人此去,历时半年有余,却在幽燕之地,做出一场大事来。看管莫急,其后自会交待。
宋江、吴用见公孙胜安然无恙,尽皆欢喜,连忙设宴庆贺。却有李助,自得了希真红丸,知此丸系希真毕生法力所在,四、五月来日夜琢磨,欲设法将其摄入自己窍中。无奈法力低微,始终不能成功。吴用便请宋江作主,教李助拜公孙胜为师,一齐参详此物。李助大喜。此时裴宣自衡山来书,说近日从所招新军之中,提拔了一个头领,唤做屈原公的。宋江看罢书信,大喜道:“想我梁山昔日百八好汉。如今洞庭之上,却凑齐了五十四位英雄,已是一半之数。不如再排座次,重立石碣,也是一桩美事。”吴用、公孙胜众人,皆连声称好。不知众英雄如何序位,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林灵素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13 09:28
第三十七回 宋公明再排座次 刘慧娘一打壶关
却说公孙胜、戴宗、李逵三个好汉,自蓟州回归。裴宣又得了屈原公。计点大小头领,共是五十四员,恰为从前一半之数。那宋公明心血来潮,便要再排座次,重立石碣。吴用、公孙胜皆点头称是。于是宋江下了淮西王钧旨,定于宣和五年四月十五日,五十四筹好汉,共聚君山。
是日,洞庭湖、古楼寨、衡山诸将,皆返回君山。山寨中,杀牛宰马;聚义厅内,大排筵宴。好生热闹。众人就座,宋江亲自举杯,敬了一回酒,道:“我等梁山兄弟,自前年遭难,四散飘零。幸有淮西众位英雄相扶,才得以恢复元气。无奈去岁公安一战,被陈妖道所算,几致覆灭。若非诸多洞庭好汉,早在这君山创下事业,宋江已为泉下之鬼,又如何与众位兄弟相聚于此?”李助起身道:“大王休要如此说。我淮西将士,早已是大王下属。又何来相扶相助一说。”裴宣也道:“这君山基业,原是柴大官人所创。大官人走时,曾吩咐明教洞庭籍的教众,留此随我梁山众兄弟立业。可见这基业,本就属梁山所有。梁山又以哥哥为尊。‘洞庭好汉’之语,不必再提。”吴用道:“二位说的是。梁山、淮西、洞庭,本是一家。公明哥哥排座次、立石碣之议,也是为此。”李助、裴宣及大小头领,皆连声称好。
宋江道:“前番梁山大聚义,乃是天罡地煞百八魔星,合当聚会。虽如此,仍落得前年那般惨淡。今次聚义,不讲天时,只谈人和。你等须依我三件事。”吴用道:“哥哥但说。我等无有不从。”宋江道:“第一件,君山聚义厅,如今改作平均堂,也是钟相兄弟‘等贵贱、均贫富’之意。”钟相大喜,忙起身道:“多谢大王错爱。”宋江又道:“第二件。替天行道,休要再提。只在山顶之上,立一面杏黄旗,上书‘吊民伐罪’四个字。”吴用道:“哥哥如此布置,民心必服。”宋江续道:“既然人和为上。这第三件,从今往后,我与众位兄弟间,我不自称‘孤’,众位兄弟也不得称我做‘大王’,俱以兄弟相称。”众皆拜服。于是洞庭五十三人,除却李惇、吴为、花逢春几个晚辈,都称宋江为兄长。
首位既定,众人参拜已毕。宋江道:“淮西旧将,原以李丞相为首、杜都督次之。洞庭故人,又多是裴宣兄弟提拔。诚所谓鼎分三足,缺一不可。便由李助、裴宣二位兄弟,坐这第二把、第三把交椅。”裴宣听罢大惊,急忙道:“哥哥休要惊杀我。小弟在梁山时,也不过是地煞末流。若非军师器重,又怎能花开洞庭?何况洞庭一路,原本以朱都头为首。小弟宁死,不敢居位于吴、朱二位哥哥之前。”李助也道:“我既拜公孙先生为师。怎能僭越?”宋江只得道:“既如此。便请杜壆、朱仝两位兄弟,来坐这第二、三位。”杜壆道:“杜某一介武夫,胸无点墨。这第二、三把交椅,还须由智谋之士去做。”朱仝道:“梁山序位,吴学究、公孙先生皆在小弟之前。哥哥适才说鼎分三足,便是吴学究坐第二位、公孙先生坐第三位。皆大欢喜。”李助、裴宣、杜壆都来附和。
吴用、公孙胜推辞不得,只得坐了第二、第三位。众人又是一回谦让,李助坐了第四位、朱仝坐了第五位、杜壆坐了第六位。到裴宣时,他苦苦推让道:“昔日东京劫法场之时,縻貹、袁朗两位兄长,出力甚多;于小弟也有活命之恩,不得不让。”众人没奈何,教縻貹坐了第七位、袁朗坐了第八位。裴宣又道:“有戴院长、雷都头诸位天罡哥哥在此。这第九把交椅,小弟仍旧坐不得。”宋江道:“旧日序位,虽有先后之分;此后功劳,亦有轻重之别。裴宣兄弟若再推辞,做哥哥的这淮西王位,也不要了。”裴宣只好从命,坐了第九位。
宋江又道:“洞庭基业如此兴旺,钟相、杨么两位兄弟功不可没。杨么之弟杨凡,又有斩杀敌将召忻大功。裴宣兄弟之下,便是你等三人罢。”钟相推辞道:“十年之前,小弟年纪尚幼,便听过戴宗、刘唐、李逵三位哥哥大名,如雷贯耳。还有雷横哥哥,若非他前年在华容道上,恶斗明教叛逆司行方。柴教主便性命不保,取不得洞庭,也没有今日这番基业。有他几位在此,我等怎敢忝居高位?”宋江正欲劝说,李逵在下面嚷道:“推来让去,好生无趣,却凉了这些好酒菜。若依俺,宋江哥哥便做皇帝;吴先生、公孙道士还做丞相、国师;我们都是将军。一同喝酒吃肉,岂不快活。”宋江怒道:“这黑厮不长进,又来胡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不分长幼尊卑,如何理政治国,又如何调兵遣将。”
吴用连忙上前,喝住铁牛,对众人道:“既然都推我坐了第二位,我又任军师一职。第十位以下,便由我定个座次。也免得自家兄弟,争来让去,枉惹人耻笑。不知众兄弟意下如何?”钟相等人,都点头称是。吴用道:“这第十把交椅,便让戴宗兄弟来坐。十一、二位,则是钟相、杨么二位贤弟。之后是刘唐、李逵、杨凡、雷横。梁山新人、旧部,梅花间竹,互有高下。”宋江道:“军师早这般说,也省去我等不少力气。”吴用又道:“刘敏兄弟,原是昔日淮西楚王麾下,一镇诸侯太守。更有左谋兄弟,旧日虽任参军之职,去年与官军鏖战时,却助我良多。这十七、八位,便是这两个。”宋江点头。吴用便滔滔不绝,将后三十六位,依次说出。众皆欢喜。宋江便唤来石匠,于平均堂前,立下石碣一块,上书五十四人名姓:
宋 江 吴 用 公孙胜 李 助 朱 仝 杜 壆
縻 貹 袁 朗 裴 宣 戴 宗 钟 相 杨 么
刘 唐 李 逵 杨 凡 雷 横 刘 敏 左 谋
马 勥 马 劲 滕 戣 滕 戡 阮小二 张 横
阮小五 张 顺 阮小七 王 佐 柳 元 潘 忠
贺 吉 黄 信 欧 鹏 燕 顺 范 全 薛 枞
张 青 孙二娘 胡 俊 胡 显 吴 为 李 惇
花逢春 季三思 倪 慑 严 奇 雷 亨 余尚文
余尚敬 崔 庆 崔 安 高老龙 高老虎 屈原公
分定次序,众人开怀畅饮,尽醉方休。
第二日,吴用便执军师令,定下各人司职。计开:
淮西王:宋江。(于君山之上,营建淮西王府。)
总军师:吴用。
副军师二员:刘敏、左谋。(依吴用本意,称左右副军师。因左谋姓氏之故,作罢。)
正法师:公孙胜。
副法师:李助。
马军五虎上将:朱仝(兼任古楼寨正统领)、杜壆、縻貹、袁朗、杨凡(兼任衡山寨马军正将)。
马军十骠骑兼先锋使十员:马勥、马劲、滕戣、滕戡、柳元、潘忠、贺吉、黄信、欧鹏、燕顺。
步军正统领:刘唐。
步军副统领:雷横(兼任古楼寨副统领)。
水军头领五员: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
总探声息头领一员:戴宗。
守护中军马军饶将一员:花逢春。
守护中军步军饶将一员:李逵。
远探出哨头领二员:季三思、倪慑。
行文走檄调兵遣将一员:吴为。
定功赏罚军政司一员:李惇。
专治诸疾内外科医士二员:范全、薛枞。
专工监造大小战舡二员:胡俊、胡显。
专祈风调雨顺法师二员:余尚文、余尚敬。
专以酒店打听声息头领二员:张青、孙二娘。
衡山寨正统领一员:裴宣。
衡山寨副统领二员:钟相、杨么。
衡山寨参赞军务头领一员:王佐。
衡山寨马军偏将二员:严奇、雷亨。
衡山寨步军头领二员:崔庆、崔安。
衡山寨水军头领二员:高老龙、高老虎。(由吴用调去衡山,统领湘水水军。)
衡山寨哨探头领一员:屈原公。
传令完毕,众头领接了兵符印信,各归所拨寨分。当夜,宋江便与吴用、公孙胜二人,再议未来军政大事。宋江道:“虽说今次聚义,定了序位职分。然洞庭基业,仍须招贤纳士,才是兴旺之本。万不可局限于五十四之数。”吴用道:“哥哥说的是。便一如梁山旧事,于君山之上,也设一座招贤堂,广揽天下英雄入伙。”宋江点头。吴用又道:“这里军政,仍循去年旧策,于洞庭、衡山两处,招兵买马、积攒钱粮便是。只是我昔日遍地开花之计,尚余五路人马。须得统一筹划,方可遥相呼应,以期来日一战成功。”宋江道:“我闻江南一路,李俊兄弟,已是太湖盟主。更有柴大官人,统领明教,早晚威震天下。只不知北面三路如何?”公孙胜道:“我在河北,也有半年光景。”便将卢俊义、樊瑞、史进三路近况说出。
究竟公孙胜所言何事,宋江、吴用如何定计,关系河北战事,只得押后再说。书到此处,陈希真、宋江、王庆、裴宣四股势力,业已交待清楚。希真于猿臂寨中,修炼荡寇大法,谋划作反举事。梁山、淮西、洞庭,则合三为一,于洞庭湖、衡山两处,招兵买马,以图对抗官军。不提。《结荡寇志》之淮西篇,亦至此告终。
揭过淮西战事,再说南起黄河、北至燕代,自宣和四年四月起。大宋种师道、张叔夜、云天彪三路人马北伐;金主阿骨打,亲率女真诸部南侵;契丹辽国,及河东田虎之晋国,则守土应战;更有卢俊义、樊瑞两股人马,游走其间。此番大战,精彩犹胜淮西。看管稳坐,听我慢慢道来。
却说晋王田虎,自宣和三年南侵不成,反被云天彪借黄河决堤之机,取回泽州,斩杀钮文忠、方琼、褚亨等十一员将领。田虎只得舍南逐北,派孙安、卞祥,夺了太原府、辽州和平定军土地;又迁都太原,营建城池;与太行山卢俊义结成盟好。卢俊义便与田虎呼应,自称赵王。
宣和四年,田虎见太原城郭已固,便召集文武,再议入寇。国舅邬梨、枢密官范权,只知附和田虎。孙安料定宋廷早晚北伐,与其冒然南进,不如固守河东。欲进言时,被乔道清使个眼色,只得作罢。众人议定,田虎便遣先锋董澄,副将沈骥、耿恭、安士荣、于玉麟,偏将十二员,乃是:
杨 端 郭 信 莫 真 盛 本
赫 仁 曹 洪 石 逊 桑 英
张 礼 赵 能 寇 孚 陈 凯
共率晋军两万,攻打泽州。又命孙安、乔冽,五万晋军,备足粮草,只待泽州捷报,便倾力南下,渡黄河,直取汴京。
那董澄,身长九尺,膂力过人,使一口三十斤重泼风刀。得了田虎命令,整兵南下,不日已至泽州。守将宗泽,兵寡将微,不能尽守所辖诸县,只得弃了高平、陵川,合兵死守泽州城。董澄便命沈骥、张礼、赵能,驻守高平;耿恭、寇孚、陈凯,驻守陵川;自己引安士荣、于玉麟等十将,围住泽州城池,连日攻打。此宣和四年三月间事也。
宣和四年四月四日,种师道、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四路大军,同日离京。希真一路,不必重提。其余三路,则分道北上。单说云天彪一军,不十日,已渡过黄河,兵近泽州。探马回报,说晋将董澄,攻打泽州甚急。天彪便欲提兵救援。刘慧娘道:“公公不必心急。媳妇闻老将宗泽,颇识兵法。少说一月之内,泽州城万无一失。”天彪道:“我儿既如此说,必有妙计。”慧娘道:“先分出两军,绕过泽州。一路取高平,一路取陵川。”风会道:“去年大破钮文忠之时,贤侄女曾施此奔袭之计。今番再用,恐被董澄识破。”慧娘道:“形同势不同。泽州之局,攻守互易。若董澄已得泽州,前车之鉴,必增兵高平、陵川。我重施故技,定然无功。只是如今泽州尚在我手。大军渡河,董澄必料我先救泽州之急。高平、陵川,反是我囊中之物了。”天彪等人大喜。云龙道:“若取了两城,复又折回泽州;爹爹再提兵北上。如此般三路夹击,董澄死无葬身之地矣。”慧娘笑道:“官人此言差矣。我今次用兵,非为区区董澄,实欲夺取壶关。”众皆大惊。
慧娘续道:“三晋险阻之地连绵不绝。比之昔日梁山,犹为易守难攻。壶关更是河东第一险峻处。若今次冒然胜了董澄,壶关贼人必然惊觉。我再行攻取,势必迁延时日,徒损气力。壶关之敌也好、董澄这枝贼军也罢,本就是一张棋盘中的棋子,孰先孰后,倒要计算清楚。”云天彪道:“我儿所言甚是。以奇袭高平、陵川之军,再袭壶关,确是妙计。”慧娘道:“虽如此,壶关离此地尚远,不知端倪,实难定计。媳妇只得亲去一趟,以期临机应变。”天彪点头,对云龙道:“慧娘既这般说,我儿同去。”云龙连忙应允。天彪便点将分兵,教风会、闻达、欧阳寿通领一万人马,袭取高平;云龙夫妇、唐猛,率一万人马,袭取陵川。慧娘又道:“公公只须如此如此,董澄必败。”天彪拈须赞叹,道:“我得女诸葛在此,何愁三晋不定。”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各自安歇。
当晚,云龙、风会两枝兵马,分东西两面,绕路往高平、陵川袭去。四月十五日傍晚,风会一军,已至高平城下。他便传下将令,命军士依刘慧娘图样,用毛竹装成穹庐二十辆。此穹庐,乃是昔日吴用攻打猿臂寨新柳城时,青眼虎李云所用攻城栽埋地雷之法。此法以毛竹制成穹庐,内衬生牛皮、乱发、丝绵,极易搬运,且不惧炮石。每庐之内,本设掘子军二十名、地雷兵二十名。去年攻打泽州,云天彪用的便是此法。今次慧娘因奇袭之故,弃去掘子军,只用地雷兵三十名。风会驱动穹庐,鼓噪而进。高平城上,晋军怎料官军从天而降,一时间措手不及。守将沈骥,只是命军士推下千斤石,俱被穹庐顶上毛竹弹开。二十辆穹庐,片刻便冲至城下,埋好钢轮火柜,一一退开。
城上守军,到此束手无策。只听轰天震地一声响亮,高平南面城墙塌陷。沈骥、张礼、赵能没奈何,纠集守军来与官军厮杀。欧阳寿通一马当先,提了铁鞭,引军杀入城内。沈骥见了,挺一支出白点钢枪来迎。两将战不十合,沈骥力怯。张礼、赵能便分左右夹攻寿通。寿通力敌三将,鞭法犹然不乱。风会提了九环泼风大砍刀,早到近前。只一刀,先斩了赵能。沈骥、张礼大惊,欲退走时,张礼吃欧阳寿通一鞭打在背上,栽落马下,眼见得不能活了。只有沈骥一人,匹马单枪,逃出战团。转过两条街巷,才弃了马,乱军中徒步离开高平城,投董澄去了。高平遂为官军所得。
再说云龙、刘慧娘、唐猛一军,也是四月十五日,晚风会两个时辰,抵达陵川城外。慧娘度了形势,知陵川城池不固。便请唐猛趁夜色,潜入城中内应。唐猛欣然应允。云龙道:“今夜月色昏暗,贼人的确不易发觉将军。却只恐将军也看不清贼人布署。倘若城墙之上,布有竹刺、蒺藜,岂不伤了将军?”唐猛笑道:“小将军有所不知。”将随身宝刀抽出。那宝刀乃是用豹角所制,不仅坚利无比,黑夜中,竟闪闪有光。云龙夫妇大喜,再不挂心。
于是唐猛潜入陵川城下,翻入城内,如入无人之境。慧娘算准时辰,便教军士敲锣打鼓,直冲陵川南门。守城晋军尚在梦中,霎时惊醒,无暇顾及首尾。唐猛冲至城门内,砍翻守门军士,将官军放入。晋军登时大乱。守将寇孚,急引兵杀至。不想唐猛从昏暗处跳出,就从马背上将寇孚扑倒,一刀取了性命。陈凯见不是头,急率部下越城而出,却被刘慧娘预先伏下之连弩射死。耿恭转投西门而走,出城后行不十里,被云龙拦住去路。两人交马,约十五回合,云龙卖个破绽,也喝一声:“下去!”耿恭翻身下马,官兵一齐上前捆住。云龙知其父一向仁义,自己仰慕已久。便学样子,上前招降。耿恭道:“将军既如此说,我怎好不降。”云龙欢喜,连忙教人松绑,随后整军入城。陵川亦为官军所得。
却说那壶关山形似壶,汉时始置关于此,因此叫做壶关,也是隆德府(即昭德城)门户。田虎因此关险要,拨了八员猛将镇守。那八个,乃是:
山士奇 陆 辉 史 定 吴 成
仲 良 云宗武 伍 肃 竺 敬
壶关主将山士奇。原是沁州富户子弟,膂力过人,惯使一条四十斤重浑铁棍;因杀人惧罪,遂投田虎部下,受兵马都监之职。东面抱犊山,与壶关互为犄角。山上寨中,却有三条好汉,唤作唐斌、文仲容、崔埜。寨主唐斌,原为梁山大刀关胜结义兄弟,与宣赞、郝思文,旧日亦有往来。那年田虎举事时,曾命山士奇率兵攻打抱犊山。唐斌势孤,又兼山士奇颇有诚意,便勉强降顺,做了田虎附庸。只是山、唐二人,相识多日,彼此间倒起了些敬重之心。
那刘慧娘得了陵川,连夜与云龙、唐猛,谋划取壶关之策。云龙道:“风二伯伯那边,从高平城一路北上,便可直抵壶关。陵川与壶关之间,却有一座抱犊山,拦住去路。据说守御得法,实不易攻取。”慧娘寻思一番,笑道:“取壶关之计,便落在这抱犊山上。”遂将计策说出。云龙、唐猛,皆赞叹不已。唐猛便再度请缨,欲潜入抱犊山中,行里应外合之计。慧娘也知今次夺取抱犊山,非此人不可,只得点头应允。那唐猛不辞劳苦,即刻出帐,教人选了一匹快马,趁天色未明,出陵川城往抱犊山去了。唐猛走后,慧娘留在帐中,作书信与风会,授以夺壶关之策。云龙则依慧娘之计,去城中选了两个贪生怕死的俘虏;又教七八个官军军士,扮作晋军,一齐去抱犊山唐斌处求援。
刘慧娘作书已毕,正欲唤人递书时。云龙回帐,看见慧娘于烛光之下,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动了那个念头。却听慧娘说道:“奔波一日,总觉有些疲累。官人来看,此信可有脱卯之处。”云龙接了信,草草看了一遍,只道:“此计大妙!”慧娘便唤入探马一名,教他将此信送与风会。探马得令,收好书信出了大帐。
那时帐中,只有云龙夫妇二人。云龙过去,从后面抱住慧娘,道:“鞍马劳顿了整日,也是时候该歇息了。”慧娘力弱,推不开云龙,只得道:“适才计策之中,似有一处不妥,总要再思虑周详些。”云龙道:“娘子用计,向来成功。”说罢竟将慧娘抱起,望内帐便走。慧娘急忙低声道:“此乃用兵之时,如何行得此事?若是教老爷得知,怕是要重责于你。”云龙道:“娘子莫要推辞。你不见丽卿姊姊,已近临盆。我二人也该早作打算了。倘若云家有后,爹爹又怎好怪罪?”慧娘无奈,只得依从他。于是两人双入内帐,琴瑟相鸣,成就一夜好事。
本回死亡人物:张礼、赵能、寇孚、陈凯。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14 09:33
第三十八回 耿恭血溅抱犊寨 董澄身陷泽州城
却说云龙终是青春年少,自离京以来,寡了十数日。今次得了机会,怎肯放过?不顾军务缠身,却只恐辜负了良宵美景。抱慧娘入鸾帐时,左手早插入慧娘里衣,只轻轻一拽,罗带已松,薄衣分左右褪下,露出无限春色。慧娘登时羞红双颊。云龙心性荡漾,再把持不住,置慧娘于绣床之上,只顾欢娱,极尽人间之乐。刘慧娘向有佛缘,本不以色欲为事。只是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云龙以此为藉,慧娘却恐有违妇道,不得不从。云龙肆意妄为时,慧娘不愿尽欲穷欢,只做假意逢迎,紧守心头一丝清明。那云龙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往复数次,方肯罢休。再看慧娘时,早已朦胧睡去。
十六日寅牌时分,刘慧娘有事在心,再睡不着。只好躺在床上,将先前所定之取壶关策略,反复计算。想了一回,慧娘复又困倦,当不的云龙鼾声,便转头朝里壁去睡。谁知那云龙竟于此时醒转,从后搂住慧娘,又欲行事。慧娘吃痛,从梦里惊醒,告饶道:“好冤家,我非不从。只是今日攻取抱犊山,你尚要冲锋陷阵,此时还是将养气力为上。你我夫妇,来日方长,无须争这一时半刻。”云龙道:“爹爹治军谨严。若明日得胜,爹爹必然来此,我便再不敢与你同帐共眠了。好慧娘,作成好事,无负良时吉日。”一面说,却不肯停歇。慧娘再忍耐不住,娇语起来。二人又颠鸾倒凤了一回,云龙终气力难支,沉沉睡去。
夫妇二人,直睡到巳时,方起身梳洗。依慧娘计策,各去城中点齐五千人马。云龙一军出陵川北十里左右,寻险要处埋伏。慧娘则率军绕路抄出,逼近抱犊山下。降将耿恭,不知心腹,慧娘教他跟随云龙出兵。却暗中唤了四个人,死死盯住耿恭,以防有变。
再说寨主唐斌,坐镇抱犊山中。自辰时起,便有晋军陆续从陵川逃至,或说陵川已被官军偷袭得手,或云耿恭死守孤城、危在旦夕。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唐斌不能决断,只教抱犊山兵士,整军待发。直至申牌时分,才有晋军持耿恭手书上山,求请援兵。唐斌与田虎缔盟,并非三晋将领。田虎本来多疑,是以陵川之围,唐斌不敢不救。于是抱犊山一半人马,随文仲容、崔埜二人下山,往陵川而去。二人走后,唐斌在山上,忐忑不安。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晚,忽听得山下鼓角齐鸣,小喽罗来报,说官军不知从何而来,竟聚在抱犊山东南面,片刻就要攻打。唐斌大惊,急忙调遣兵士,紧守山中险要之处。方布置停当,又有小喽罗急报,粮仓失火。唐斌转头看时,登时心凉了半截,只见寨后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唐斌只得点了一队喽罗,去那边捉拿纵火奸细。自己则手提长矛,亲自去东南面,阻挡官军攻山。
原来慧娘今番用计,乃是连环之策。先教耿恭写下求救文书,再让陵川降卒,混杂些官军奸细,陆续去抱犊山上,两面述说,以乱唐斌心思。陵川一战,总免不了有些漏网之鱼,逃到抱犊山上,说实情与唐斌得知。慧娘如此设计,果然令那唐斌举棋不定,真伪难辨。捱到申时,才将耿恭书信送上山去。唐斌便遣文仲容、崔埜,救援陵川。文、崔二人,引军下山约二十里,南面一声梆子响,云龙所率半数伏兵冲出,矢石齐发,抱犊山军大败。文仲容、崔埜不敢再救陵川,正欲回军,却见抱犊山上火起,看官亦知是唐猛所为。二人齐惊,催马整军急行,不及五里路,云龙另一半伏兵杀出,截住二人北归之路。二人知形势紧急,只得望西面死命杀出,往壶关山士奇处求救去了。
诸多变故,皆在刘慧娘算计之内。文、崔二人,三更左右赶到壶关。山士奇知抱犊山乃是三晋同盟,自己又与唐斌交好。二话不说,点了仲良、云宗武、伍肃、竺敬四将,一万人马,去解抱犊山之围。命陆辉、史定、吴成紧守关隘。文仲容、崔埜,亦留在壶关休息。山士奇大军,离开壶关约莫半个时辰。壶关左近,风会所率,袭取高平那一万官军,早结成穹庐四十辆,从南面铺天盖地而来。
攻关不比攻城,火药、地道之法,不能穿山破岭,因此无用。风会便在每庐之内,设勇士四十名,都拿了慧娘依白瓦尔罕所录之《轮机经》改造的机簧标索。此机簧标索,如同钩挠套索般作用。其理却大为不同。乃是用十字菱梭一枚,置于枪铳之中。再以机括射出,力道强劲无比,能将菱梭钉入山石之内。菱梭之后,结有长索,可以由此攀缘而上。三晋一带多山,如壶关般大小关隘甚多。慧娘恐用兵之时,不及搭建云梯,因此造成此索,以便奇袭、抢关之用。
此时月色昏暗,副将陆辉于壶关之上,分辨不出攻关物事,无从应对。四十辆穹庐,瞬间冲至关下。那风会一声号令,一千六百名官军勇士,射出机簧标索,随即蚁附登山直上。陆辉命人扔下木石、滚油。无奈壶关山石嶙峋,不比一般城墙光溜齐整。木石、滚油,不能十分奏效。风会又教关下官军尽熄火烛,用数百连弩手、鸟枪手,远远立定,矢石雨点价向关上打去。关上晋军,看不清矢石来势,守城之时,中伤者甚众。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刘慧娘连环谋划,无非是要山士奇分兵抱犊山。那壶关虽然雄伟,也不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总须调派兵士,把守各处要害。如今被士奇带走半数人马,风会强攻之下,陆辉顿觉人手不足。勉强支撑了两盏茶工夫,被官军两处攻入。陆辉急教史定、吴成,率兵去缺口处截杀。两军关上关下,又混战了一盏茶,史定被关下鸟枪铅子击中大腿,几个晋军搀扶了,败入关内。陆辉只得亲自前去,顶替史定厮杀。连文仲容、崔埜,都在关上助战。关下风会见了,知大局将定,一面命闻达督催连弩手、欧阳寿通督催鸟枪手,一面又添了两千勇士,冲至关下,沿标索攀山附石,抢占壶关。却听人喊马嘶之声,不知是哪里晋军,从风会背后杀至。
原来慧娘虽将山士奇引出壶关,却总要先士奇一步,攻下抱犊山寨。否则今次谋划,不算十全十美。于是唐猛纵火焚烧山寨粮仓之后,便潜入东南面紧要之处,等待慧娘攻山号令,里应外合。云龙逼走文、崔二人,也依慧娘之言,引军至抱犊山西北面,助慧娘夹攻山寨。却有一事,慧娘不敢大意,因而迟迟不下攻山之令。他只恐过早攻下山寨时,免不了抱犊山中,走脱一二喽罗,送消息与山士奇得知。士奇若就此折回壶关,风会腹背受敌,便是前功尽弃了。有此一事,慧娘只命官军在山下虚张声势,却不攻山。
谁知陵川降将耿恭,对云龙道:“小将军容禀,那唐斌本非田虎部下之将,今次抗拒天兵,实出于不得已。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来降;兵不血刃,献上抱犊山。”云龙道:“慧娘军令,此时不宜打草惊蛇,以免全盘有失。”耿恭道:“唐斌若归顺天朝,手下喽罗,必然跟随。官军却免了一场厮杀。聊胜于无,有何不可。”云龙昨夜纵欲,又奔波了一整日,此刻头痛欲裂,不愿多想,对耿恭道:“将军所言不错,是我多虑了。”便教耿恭去招降唐斌。
耿恭得令,骤马来至抱犊山下。慧娘所遣的四个人,也骑了马,紧紧跟随。山上喽罗见了,喝住耿恭。耿恭道:“我乃陵川耿恭是也,今已归顺天朝!有句话,要说与你家寨主得知。速去叫他前来相见。”喽罗便回寨通报。不多时,唐斌全身披挂,来至西北山门前,提矛指耿恭骂道:“背主奸贼,尚有何面目来此!”耿恭道:“若不是看壶关山将军面上,唐寨主又如何肯相助田虎。自己尚非死心塌地,却来如此说我,羞也不羞。”唐斌怒道:“你自己反复无常,干他人何事?休要强词夺理!”耿恭道:“我今次前来,非为他事。寨主不如与我一道,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如何?”唐斌骂道:“呸!若非守寨要紧。定要刺你个透明窟窿。”耿恭破口大骂,道:“贼骨头,恁得却生个鼠胆。你既不降,敢与我在此放对么。”转身对那四个人道:“还请四位稍退,待我引他出来。”那四个没奈何,只得调转马头,先后退开。唐斌见耿恭落单,自思道:“今日中了刘慧娘奸计,抱犊山未必保全。不如先斩了这厮。”想及此处,骤马提矛,出寨门直取耿恭。
二将交马,未及三合,耿恭拨马往西面斜刺里败走。唐斌紧追出二十丈远,猛省道:“莫要中了埋伏。”正欲掉转马头时,耿恭勒马,回头再战。唐斌举矛,对咽喉里便刺。耿恭横刀架住,对唐斌道:“刘慧娘设计,引出文、崔二将。乃是要他二人去壶关求援。”唐斌抽出长矛,喝道:“山将军前来解围与否,总是和你无干。”耿恭道:“若山将军分兵前来,壶关危矣。”唐斌略一吃惊。却听耿恭续道:“由此往西,乃官军薄弱之处。寨主急速冲出,截住山将军援兵,以保壶关周全。”唐斌正一头雾水,哪里肯信?慧娘那四个人,远远听见耿恭说话,大惊失色,都提了兵器,骤马向这里杀来。
唐斌见四人援手,大喝一声,手中长矛翻动,望耿恭心窝刺去。耿恭叹息不已,知一旦山下官军觉察有变,唐斌又被那四个人缠住,自己今次义举,便再无半点用处。紧咬牙关,将唐斌长矛荡开,垂泪道:“今日以死为鉴,唐寨主务必听我言语。”说罢将大刀架在自己颈上,只一勒,死在唐斌面前。唐斌见耿恭尸首,翻下马去,幡然醒悟。往山寨中大喝一声:“全军弃寨出击。”拨马往耿恭所指官军薄弱处急冲下去。那四个人,便在后面紧追不舍。云龙在山下见了,已知形势有变,仗自己马快,率先拍马舞刀,前去阻拦唐斌;并吩咐手下官军,四处包抄堵截。寨中喽罗,得了唐斌号令,都舍了抱犊山大寨,一股脑随唐斌杀出。
只说唐斌,单骑冲出,被云龙一马当先,横里截住。唐斌没工夫与他废话,借居高临下之势,举手中长矛,使全力向云龙刺去。云龙摆刀抵挡,心中暗笑道:“耿恭乃是我手下败将,尚且不输于你。你又能奈我何?”却听兵器撞击之声,云龙只觉一股大力,沿虎口直传至腰间。两面肾囊,剧痛无比,登时坐不稳鞍桥,倒撞翻下马去,也不枉了那一夜风流快活!唐斌十万火急之事在身,见对面官军,蜂拥而至,实无暇去取云龙性命。往空处直奔下去,破阵而走。官军追之不及,只得先救了云龙,整军与山上贼军混战。
云龙忙命人传紧急号令,与刘慧娘得知。慧娘即刻与唐猛里应外合,从东南面攻破抱犊山寨。随即引军杀至,又将云龙这里贼军击溃。夫妇二人相见,云龙便将耿恭、唐斌之事说出。慧娘骇然,道:“山士奇若得了唐斌消息,必然回军。风二伯伯腹背受敌,休说取不下壶关,恐有全军覆没之险。”云龙道:“为今之计,只得点齐此处军马,前去壶关。从背后掩杀山士奇一阵,以解风二伯伯之危。”慧娘白了云龙一眼,道:“官人虚弱,还是安心在这抱犊山将养罢。”便欲亲自整兵往壶关救援,却觉下身疼痛难禁,几乎跌倒。只得对唐猛道:“唐将军能否不辞劳苦,去壶关走一遭?”唐猛暗道:“大敌当前,你二人却不忘风流快活,纵欲如此。”起了轻蔑之心,面上却不言语,只点头应允。慧娘便点了五千人马,由唐猛率领,往壶关去了。
却说唐斌骤马狂奔了一个时辰,才将山士奇截住,以耿恭之语,说与士奇得知。士奇听罢,恍然大悟,对唐斌,及仲、云、伍、竺四将道:“我今日救人心切,却几乎误了大事。”竺敬拍马上前,道:“莫非壶关果真有事。”士奇点头,道:“唐兄莫怪,失了抱犊山是小。若壶关有失,三晋之地,从此门户大开。我大晋危矣!为今之计,只有速回壶关,顾不得抱犊山了。”唐斌然之。于是山士奇引了一万晋军,复又折回,从风会大军背后,不由分说,破阵而入。
那风会奇袭壶关,眼见成功。却吃山士奇、唐斌从后面杀来,登时腹背受敌。风会知慧娘今次谋划脱卯,仍不甘心就此收兵。命人传令,教闻达、欧阳寿通火速抢关,自己则提了九环泼风大砍刀,率余众截住山士奇。两阵对圆,风会拨马上前,喝道:“江南风云庄风会在此!来将何人,速速报上名头。”对面山士奇当先出马,大喝:“认得壶关山士奇么。”风会道:“既是壶关主将,敢来决一死战?”士奇不再搭话,舞动手中浑铁棍,直取风会。风会抢上去,与士奇二人,两骑相交,战三十回合难分胜败。
风会何许人也?想当年在西灏山口,与秦明、鲁智深、武松三人,连战五日,也是胜负不分。若使出十分本事,士奇未必敌得他过。只是此刻战局,还是攻打壶关要紧。风会于此,拖住山士奇便是。是以手中泼风刀,只用八分力气,与士奇刀来棍往,不思进取。又拖拖拉拉,打了十余回合。却听壶关左右,两声炮响,喊杀之声震地价响起。乃是壶关仲、云、伍、竺四将,依士奇之计,率晋军从东西两面,绕过风会,直扑壶关关下,将风会与闻达、欧阳寿通间往来道路截断。风会知局势有变,却被士奇使浑铁棍架住砍刀。士奇笑道:“风老英雄休要做此儿戏之举。我若不事先准备,怎肯与你在此纠缠?”风会大怒,道:“纵取不下壶关,斩了你,也不算亏。”舞动大砍刀,使出浑身解数,与士奇死斗。唐斌见了,恐士奇有失,骤马提矛助战。三匹马丁字儿摆开,战做一处。饶风会武艺,也只能与二人绷成平手。两边军士,都随了主将,一齐混战。
却说闻达、欧阳寿通,正在催督官军抢关。壶关四将率生力军杀来时,二人仓猝之间,手脚忙乱。闻达便去关左,敌住仲良、云宗武;欧阳寿通则往关右,迎战伍肃、竺敬。关上官军,失了弓弩、鸟枪庇护,转胜为败,反被陆辉、吴成率晋军夺回两处缺口。闻达、欧阳寿通见不是头,知再不退军时,全军都要葬身在这壶关之下。只得忍痛鸣金,弃了壶关,率残兵四散逃走。仲良、云宗武放过闻达,引兵先夺了壶关关下。可怜机簧标索之上,尚余数百官军将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关上陆辉,命人推大石打死一半;余下一半,勉强退下标索,又被仲良、云宗武率众杀死。俱作南柯一梦!
伍肃、竺敬,见仲、云二人抢占关下,商议了,也要擒官军一将,好为耿恭报仇。于是引军紧追欧阳寿通不舍。寿通大怒,故意岔进一条小路,放缓而行。伍肃仗得胜之势,要干功勋,放心纵马赶去,却不防欧阳寿通骤然掉转马头,望自己头顶一鞭打来。伍肃急躲之间,钢鞭正中肩头,翻身落马。寿通跳下马来,鞭交左手,抽腰刀割了伍肃首级。后面竺敬见了,心头无明业火烧起,从腰间取下弓来,觑定欧阳寿通一箭射去,正中寿通右臂,腰刀坠地。竺敬骤马舞刀,上前来杀寿通。寿通带伤,不敢纠缠,左手倒提钢鞭,望一处密林徒步便走。山林深密,不便行马。竺敬只好弃了战马,率一众步兵追赶。却被寿通三转两转,逃至漳水边,凫水而走。竺敬不识水性,无奈何引兵折回,收了伍肃尸首,退上壶关。
只有风会,正与山士奇、唐斌厮杀时,听了壶关那边鸣金之声,知闻达、欧阳寿通已败。他无心恋战,便欲突围,却吃士奇、唐斌率军裹住,不能得出。危急之时,南面一枝人马杀来。为首却是一员步将,舞一扇偃月铜刘,逢人便砍,逢马便搠。晋军不能抵挡,分两面退开。风会抬头看时,正是唐猛,得了慧娘军令,前来救援。风会大喜,与唐猛合兵一处杀出。士奇、唐斌见壶关之围已解,不欲画蛇添足,引军回关去了。
于是壶关、抱犊山众将齐聚关上。副将陆辉,已率人将两处缺口修葺完好。史定大腿上中了铅子,早回关内休养去了。整点人马时,士奇方知伍肃为欧阳寿通所杀,叹道:“云天彪手下,颇多能征惯战之人。随便一个风会,武艺已在我之上。从今往后,我等须要紧守关口,不可轻易下关厮杀。”众将称是。唐斌道:“今日若非耿恭将军义举,此关已非我所有了。”士奇然之,便教全军举哀,祭奠耿恭。奠礼毕,陆辉谏道:“壶关之围虽解,董澄大军,尚在泽州。以刘慧娘用兵本事,董澄早晚必为官军所败。倒不如点一枝军马,接应董澄上关,以免其覆没之危。”士奇道:“将军所言甚是。”一面遣人往泽州探听消息;一面传令全军休息,以待来日厮杀。
不出陆辉所料,董澄大军,果为云天彪所败。四月十四日,天彪渡过黄河,刘慧娘定下袭取壶关之策。十五日夜间,慧娘、风会两路人马,取了陵川、高平。天彪那边,早遣哈兰生、孔厚、哈芸生、呼延绰四将,引军一万,截住董澄西北面归路;毕应元、杨沂中、沙志仁、冕以信,亦是引军一万,截住董澄东北面归路;又依慧娘计策,命人趁天黑之时,以神臂弓将书信一封,射入泽州城内。
十六日晨,沈骥自高平逃回,将官军偷袭之事,报与董澄得知。董澄本欲即刻退军。怎知部下军兵来报,说:“安士荣、于玉麟二将,今晨引军攻打泽州,几乎成功。泽州北面城墙,已有多处打破。”又有哨探回报,说:“官军大队人马,自渡了黄河,一直按兵不动。适才尚见云天彪、傅玉二人,在那边营中巡视。”董澄大喜,遂绝了退军之念。命沈骥与杨端、郭信二将,紧守此处大营。自己则率余下晋军,与安士荣、于玉麟,分正北、东北、西北三面,全力进攻泽州城池。又厮杀了一个时辰,东北角上,安士荣、石逊、桑英三将登墙成功,夺了东北箭楼,随即破城而入。泽州北面官军见一处失守,都弃了北门,以及西北箭楼,一哄而散。
那董澄围攻泽州,已有一月。泽州城四面城墙,本有多处残缺。是以今日得手,董澄坦然不疑。便欲传下将令,整军入城。部将曹洪急谏道:“将军不可冒然行事,须防有诈。”董澄不听。曹洪道:“将军若定要入城,便留小将在此处看守,也好有个照应。”董澄应允,拔他一千兵士。余下的,都随了董澄、赫仁,冲入泽州。行不多时,却听东北、西北两声天崩地裂般响亮,两角箭楼轰塌,城砖、巨石满天飞转,安士荣、于玉麟两军,死伤枕藉。偏将莫真,被一块大石击中头颅,脑浆迸裂而死。
城内城外伏兵四起。西北角上,宗泽部将呼延次升率泽州兵马杀出;天彪部将皇甫雄率青州兵马从城外杀至。于玉麟无心恋战,领了偏将盛本,夺路便走。皇甫雄便挥军掩杀,晋军折损无数。于玉麟,盛本,率少数残军突围,往西北投晋州孙安去了。东北角上,泽州守将范世延从城内杀出,天彪部将马元则从城外抄入。安士荣引军急退时,副将石逊、桑英颠入城内陷坑中,被两边伏兵搠死。安士荣冲至城外,却遥遥望见一枝人马,往泽州北门包抄而去。士荣大惊,暗道:“若被官军截住北面归路,董将军休矣。”遂不顾生死,率残部望那枝官军杀去。马元一军,本欲防备晋军从东北面突围,因此不及拦阻。
果然是老将庞毅,得了天彪将令,欲断董澄北归之路。却被安士荣及时赶至,率众缠住。二将交马不三合,士荣知庞毅本领,远在自己之上。只是军情急紧,不得不以死相拼。又力战了三十余合,才被庞毅寻个破绽,一刀将士荣砍于马下。士荣虽死,却拖住庞毅,让出董澄一条逃生道路。只不知董澄如何逃出,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耿恭、伍肃、安士荣、莫真、石逊、桑英。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15 10:45
第三十九回 围端氏董澄遭擒 斗神螯麒麟解困
单说董澄中军,昂然入城。却被东北、西北地雷轰炸之声,惊得魂飞魄散。此时城内鼓角喧天,一员老将横枪跃马而出,正是泽州留守宗泽。时当正午,老宗泽日光映耀下,更显威风凛凛。董澄至此,犹欲死战。不想宗泽二子宗颖、宗方,引两队弓箭手,伏于左右民居屋顶之上,望晋军队伍中乱射。董澄左臂之上,早着一箭,不敢再战,急忙掉转马头,率军死命往北门冲突。宗泽骤马追击时,偏将赫仁,不识好歹,上前截住。未及三合,被宗泽一枪穿肋刺死。董澄却得此间隙,杀至北门。谁知北门城楼之上,早伏下一队军士,见董澄杀回,便将千斤重闸坠下。幸被曹洪及时发觉,上前冒死托住。手下晋军兵士,急使攻城大木,架住闸板时,曹洪力尽,喷血而死。董澄见曹洪丧身,悲伤不已。却不及哀悼,即刻率残众冲出泽州城。幸而安士荣死战庞毅,董澄一军,方才一路无阻,安抵晋军大营。
沈骥、杨端、郭信见九员晋将,只得董澄一人回来,尽皆惊骇。董澄摇头叹气道:“云天彪用兵,果然名不虚传。”沈骥道:“今日大败,此地实不宜久留。若论远近,我等应投壶关山士奇去。只是如今高平、陵川已失,北上壶关之路,必然受阻。不如去晋州,与孙安将军合兵。”杨端道:“泽州西北八十里处,端氏县城,尚在我军手里。此时前去,正好赶上宿头。”董澄称是,命全军拔寨,望端氏而去。
前文述及,董澄若往东北,过丹水,直走壶关。必被毕应元、杨沂中、沙志仁、冕以信一枝伏兵截住。如今董澄投端氏来,途中却早伏下哈兰生、孔厚一万人马,守株待兔。果然哈兰生那里,哨探来报,说董澄大军,正往此处前来。哈兰生大喜,孔厚便命哈芸生、呼延绰二将,左右设伏。呼延绰道:“董澄此来,今夜必在端氏过宿。与其中途邀击,倒不如借此机会,围住端氏县城,管教其插翅难飞。”孔厚道:“此计大妙。只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先分一半人马,去端氏左近埋伏。再遣人到毕应元处,教他率军前来,一齐合围端氏。”众人依计而行。
再说董澄万余人马,奔走半日,安抵端氏县。正欲整军进城时,沈骥道:“官军所以能袭取高平、陵川,原是我军哨探不足之故。今夜在此休息,却须探查清楚,以免敌人偷袭。”董澄点头,忙遣出数十哨骑,打探官军动向。泽州、高平二城,一在端氏东南,一在端氏东北。是以哨骑侦探,只留意东面。端氏西面五里,即是沁水。哈兰生、孔厚预伏之兵,却凭借捍水橐籥,早在董澄抵端氏之前,便渡过沁水。董澄、沈骥,一时思虑不周,以致数十哨骑,劳而无功,都寻不到官军踪迹。董澄却放心催军入城。
是夜三更,哈兰生、毕应元、孔厚、哈芸生、沙志仁、冕以信、呼延绰、杨沂中八将,并两万人马会于端氏城外。八将之中,论官爵,以毕应元居首。应元道:“我等若此时围而攻之,取胜不难;昏暗中,却难以擒杀董澄。不如趁此夜黑之时,先守住城外各处要害。待明日天亮,再教贼人得知我军动静。不但董澄可擒,万余贼众,也休想走脱半个。”众人大喜。毕应元便安排下各路将佐军马。人皆衔枚,马皆勒口,趁月黑时,将端氏城池团团围住。
十七日寅时,毕应元传下烽火军令,四面官军,逼近端氏。城上值夜晋军见了,都呆在那里,半晌方敲钟示警。董澄、沈骥、杨端、郭信,都从梦中惊醒。急忙披衣贯甲,登城观看。官军前锋,已至城外一箭远处。众人面面相觑,尽皆骇然。沈骥却道:“诸位勿忧。如今形势,官军若下令攻城,我军得了地利,未必便输。”话音未落,官军前队陡然停步,角弓上弦,长刀出鞘。俄而,后队官军搬来鹿角、拒马,将其一字排开;又在拒马之前,遍撒铁蒺藜。沈骥大惊失色,道:“官军若行此长围之计。我万余人马,早晚饿死。”董澄道:“事已至此,不如趁官军此刻立足未稳,我等点兵,分四面突围。总胜过困守孤城,坐以待毙。”沈骥道:“何必鱼死网破?孙殿帅五万大军,现在晋州。不如求他援手,解端氏之围。”董澄道:“谁能突围而出,往晋州求救?”沈骥道:“非将军不可。”董澄点头,道:“取我大刀来。”手下军士,忙将那把三十斤泼风刀递上。沈骥道:“端氏西面,有沁水阻路。不如从北面突围。”偏将郭信道:“小将愿引一军,先杀出东门,扰乱官军布置。”董澄应允。
于是郭信引一千军士,开东门出城。官军措手不及,被郭信一军冲开鹿角、拒马,阵势登时大乱。毕应元在远处高阜上见了,急忙挥动令旗,命南、北两处官军往东门助战。沈骥在北门城楼上,见城外官军,调离半数。便教军士开了北门,先放出两队弓弩手,朝官军队中一通乱射。官军稍退时,城中敢死之士冲出,拨开鹿角、拒马,清出一条大路。那董澄全身披挂,倒提泼风刀,骑了一匹好马,急驰而出。官军阵上,沙志仁、冕以信双双拍马挺枪,拦住去路。三人狭路相逢,沙、冕二将,一左一右,双枪并刺。董澄舞动泼风刀,使全力磕开二人兵器,从中间夺路便走。沙、冕二人,料不到董澄这般大力,转回枪头时,已被董澄撞出。身后官军,皆挡不住董澄勇猛,被他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望北离去。沙志仁、冕以信只得率军截住余下晋军混战。沈骥见董澄逃走,急忙鸣金。城外晋军死士、弓手,便纷纷退回。
东门城楼之上,杨端听了北门鸣金之声,知董澄事成,也鸣起金钹,召郭信回城。谁知官军阵中,抄出一队人马,将郭信一千军马裹住。为首一将,银甲金刀,直冲过去。郭信拍马捻枪迎住,战不五合,被那人一刀砍翻,死于马下。杨端在城上看见,忙问左右:“此何人也?”左右道:“此人唤做杨沂中,据说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令公之孙。昔日钮文忠将军,便死在他手上。”杨端大怒,道:“伤我二将,今日正好报仇。”见那杨沂中在城下催动人马,驱杀郭信部众;连忙拈弓搭箭,对准杨沂中头颅,飕的一箭射去。沂中听得弓弦响,分辨来势,顺手绰住羽箭。口中大叫一声,往一边便倒,那匹马却向前狂奔。杨端大喜,一时不及防备。杨沂中已近城下壕沟旁,就使杨端此箭,流星般射回。杨端急躲不迭,咽喉上正中,栽落城下而死。
晋军尽皆失色!城楼上军士,急将乱箭射下。杨沂中连斩二将,今日志得意满,舞动金刀拨打雕翎,从容退走。城上守军见杨沂中如此利害,只顾紧守城门,哪敢开门接应城外兵士?城外近千晋军,遂被杨沂中驱动官军,须臾斩杀殆尽。此时沈骥已从北门赶至,得知杨端、郭信二将阵亡,痛惜不已。便唤来守粮官,问道:“城内还余多少粮草?”守粮官道:“最多可支五日。”沈骥叹道:“只盼董澄将军,早日将救兵搬来。”传下军令,五日之内,务要死守端氏。按下此处慢表。
却说董澄单刀匹马,突围而出。行不十里,四下战鼓齐起,三队伏兵杀出,截住董澄北、东、西三面去路。北面队中主将,提一柄独足铜人,纵马而出,对董澄笑道:“汝等雕虫小技,如何逃得过毕大学士法眼。”董澄道:“看你兵器,定是哈回子无疑。未知有何见教?”哈兰生喝道:“无知匹夫,你既至此,还不下马就擒?”董澄把心一横,道:“多说无益。你若是个英雄,休要倚多取胜,敢与我斗三百合么?”哈兰生尚未搭话,西面队中,一人挺双鞭出马,对哈兰生道:“小将自投青州军来,未立尺寸之功。今日愿生擒董澄,献与云经略。”说罢将双鞭摆开,直取董澄。
董澄喝住那将,道:“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辈。”那人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河东呼延绰的便是。”董澄骂道:“卖主求荣之辈,有何面目在此耀武扬威?”呼延绰道:“我不与汝做口舌之争,只在手底下见个真章。”骤马上前,举鞭望董澄头上便打。董澄忙横刀敌住。二人战做一处,约二十回合,只得平手。东面队中主将,便是哈兰生胞弟哈芸生,高叫:“呼延将军少歇,看我来斗这厮。”呼延绰听了,卖个破绽,勒马回阵。芸生挺手中五股托天叉,上前力战董澄,又是二十回合,胜败不分。
董澄昨日攻打泽州之时,左臂曾受箭伤,自思道:“如此车轮战法,纵然人马不乏。臂上旧伤,早晚迸裂。不如拼死兑他一将,也不枉了。”想及此处,故意露个破绽,诱哈芸生来刺自己胸口。手中泼风刀,直望芸生脑袋上削去,欲与他同归于尽。后面哈兰生看见,连忙叫道:“芸生低头!”哈芸生听了,急忙俯身时;董澄大刀,砍在自己盔缨上,把整个头盔掀落。芸生手中钢叉,却因此刺得偏了,只将董澄左面腰肋划破。董澄见此计落空,不顾安危,使左臂夹住那把钢叉。哈芸生大惊,撇了钢叉,拨马便走。董澄顺手抄起钢叉,对准芸生后心掷去。那边哈兰生早已催马冲出,赶在二人之间,举铜人将钢叉打落。哈芸生才得脱险,回归本阵时,兀自喘息不已,半晌方定。
垓心之中,董澄冒死行险,方将芸生击退。哈兰生舞动铜人,又至近前。此时董澄已与二将战了四十回合,身上两处带伤,力气不济,如何敌得兰生过。二人战不三合,哈兰生趁二马错蹬之机,尽平生气力,抄起铜人,直向董澄腰间打来。这架式有个名头,唤做“躲人不躲马”。董澄没奈何,横起大刀,奋力架住兰生铜人。只听镗啷啷一声响,董澄左臂旧伤迸裂。剧痛之下,双手拿捏不住,泼风刀落地。哈兰生兜转马头,伸左手抓住董澄后心,竟将他提离鞍鞯,就势摔在地上。喝一声:“绑了。”十数名军士上前,将董澄捆个结实。哈兰生便对董澄道:“你一日之内,连斗我青州数员大将。我敬你是个英雄,既已被擒,可愿归降?”董澄道:“麾下多人因我殒命。我宁死,不做此不义之举。阁下休要再费唇舌。”哈兰生摇头道:“也罢。”命人押解了董澄,即刻起程,回返端氏城外。
于是三队官军列阵南归。沿路行不数步,转过一道弯。却见前面多了一人一马,横一枝长矛,挡住去路。哈兰生三将见了,又惊又喜。兰生知那人本事,远在董澄之上,低声对哈芸生、呼延绰二人道:“此人手段高强,不可轻敌。便由我先去缠住他,你二人各率一队军士,左右抄到背后。听我号令,不分兵将一齐上前,擒住便是。”二将点头。哈兰生便提了独足铜人,打马上前,拱手道:“员外别来无恙。”
对面之人,正是玉麒麟卢俊义。他上月底得知官军不日北犯,只身离了太行山,前去晋州与孙安、乔冽商议对敌方略。三人议定,卢俊义便要先去泽州一带,打探官军军情,再经由壶关,折返太行。却于此处撞见哈兰生、哈芸生、呼延绰三个,车轮战擒了董澄。卢俊义见官军用兵,神速如此,吃了一惊。本不欲打草惊蛇,只是董澄乃晋军猛将,如何不救?连忙催马横矛,截住哈兰生一众归路。
卢俊义见哈兰生出阵,自思道:“我去年得了恩师图谱、心法,数月以来武艺大进。此等乌合鼠辈,败之不难。只是今次河东河北战事,繁复至极。没来由在此显露武艺,坏我大事。今次只救出董澄便罢。”思及此处,也拱了拱手,叹道:“之前种种恩怨,卢某本不欲追究。不想山高水长,终是有此一日。还望哈团练恕我不敬之罪。”哈兰生道:“员外过谦了。我虽有巨万家财,见了朝廷悬赏,犹然动心。今日撞见员外,正好去做笔买卖,员外又岂有失敬之处?”卢俊义笑道:“既然你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罢!哈团练若到了森罗殿上,莫要在阎罗面前,状告与我便是。”哈兰生左手合胸,道:“哈某信奉真主,阎罗王不干我事。员外大可放心。”说罢右手将铜人抄起,骤马直取卢俊义。卢俊义则提沥泉神矛,催动坐骑迎住兰生。那匹马,浑身雪白,只有九处斑点,也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唤做九朵葵花兽,乃是卢俊义前日拜访晋州之时,孙安所赠。
二人便一来一往,盘旋战了三十二回合。那卢俊义只用七成技艺。饶是如此,手底神矛,如长蛇般灵动异常,舞得眼花缭乱。兰生使尽平生本事,连变一十六种解数。两般兵器,始终碰不到实处。手中铜人犹如抽刀断水一般,好不厌烦。此时哈芸生、呼延绰两队人马,已经抄至卢俊义左右背后。兰生心生一计,卖破绽,拨马退出战团,对卢俊义道:“且住!你我这般缠斗,也不是头。不如改作文斗?”卢俊义道:“怎般唤做文斗?”兰生道:“员外棍棒天下无对,气力上想也不差。你立定战马,不许躲避,硬接我三记铜人。但要接得住,哈某便下马认输。任凭他人如何与员外争斗,我只袖手旁观。如何?”卢俊义笑道:“这弓马武艺,你擅力,我擅技。又怎肯舍长取短?只是我今日以一敌三,所俱者,车轮战也。若我果然接下三记铜人,哈团练可要恪守诺言,勿负古兰教义。”哈兰生道:“这个自然。”说罢催开战马,退出半箭之地,心道:“休用古兰经来压我。待会吃了我三记蟹螯神力,管教你虎口崩裂。纵我不再出手,你也插翅难逃了。”便抡起铜人,喝声:“员外小心了。”纵马向卢俊义冲来。
哈兰生此等伎俩,卢俊义明知是计;更有哈芸生、呼延绰两队人马,已至自己背后,卢俊义亦非不觉。却一口应承兰生文斗之约,何也?原来那两队人马之外,另有二十几个军士,押解了董澄,从呼延绰那边远远地,绕过卢俊义往端氏进发。卢俊义暗中算定一条计,勒住坐骑,双手攥紧矛杆。那哈兰生借了马力,使七十五斤铜人,运足玉蟹右螯之力,朝卢俊义打来。卢俊义横起沥泉神矛,奋力一架。镗的一声响亮!饶九朵葵花兽这般神驹,也被震的长嘶数声,硬生生退了两步。卢俊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急忙按周侗所遗之内功心法,将真气运转一大两小三周天,方才清爽,却暗叫声:“惭愧。”那哈兰生蟹螯神力,当真非同小可,适才震落董澄泼风刀,也不是全因车轮之故。这回兰生使足十成气力,卢俊义仍能架住,不落半点内伤。其故有三:一是周侗神功,他勤习半载,确实大受裨益;二是坐下九朵葵花兽,稳住卢俊义下盘;三便是手中沥泉神矛!这神矛非金非铁,据说是巨蟒所化,故而其质刚中带柔,矛尖兼有奇毒。抵挡兰生铜人时,此矛也助卢俊义卸了一成力道。他这一声惭愧,便是为这三件事之故。
哈兰生一击不成,不胜惊骇。他本以力大见长,若论武技,适才那番较量,已见高下。如今卢俊义硬吃了一记铜人,犹然气定神闲。便知卢俊义力气,也不输自己多少。兰生遂起了畏惧之心。无奈兰生一人一骑,已冲到呼延绰、哈芸生之间,若此时下令群殴,对面无得力战将,卢俊义势必轻易突围而去。只得咬了咬牙,将马头兜回,舞动铜人,又朝卢俊义打来。两人二度较力,叮当一响。兰生纵马趟过去,回头看时,卢俊义矛交左手,右手紧按胸口,随即一口鲜血喷出!
哈兰生见卢俊义受伤,转忧为喜。此刻兰生、芸生、呼延绰三人恰将卢俊义丁字围住,兰生之前合围谋划,本是绝佳机会。谁知哈兰生要竟全功,见卢俊义面色惨白,几乎坐不稳鞍桥;便料定他气力已竭,决计挨不住第三击;竟不发围攻号令,独自举起铜人,三度向卢俊义冲锋。心中暗喜道:“我今日力败玉麒麟,必可名动天下。”
怎料二马尚未错蹬,卢俊义使左脚轻踢马腹,那九朵葵花兽嘶喊声中,往右边横里跳开数步。哈兰生已将铜人举起,作势往右边砸下。孰料卢俊义连人带马,忽地往自己左边跳去。一半门户,登时大开。兰生骇然,却勒不住马,急忙收回铜人,护住左边要害。只是他双臂力气相差悬殊,左手使不动铜人,单凭右手防护左半身躯,实力已大打折扣。卢俊义此时若是使出绝顶技艺,两三招之内,取哈兰生性命,不在话下。他却碍于自己失约在先,不愿授人以柄,暗叹道:“此等蹩脚英雄,只能‘独当一面’。今日且饶他不死,日后必有收他之人。”仍然以右手护紧心口,左手挺沥泉神矛,望兰生脸上刺去。兰生急使铜人抵挡时,卢俊义转手使矛杆,打在哈兰生马屁股上。那匹马吃痛,往右前哈芸生阵中猛冲过去。芸生一队人马,登时大乱。
卢俊义不趁势突围,反掉转马头,向呼延绰那边杀去。呼延绰见了,举双鞭相迎。身后官军,亦随之冲出。二人尚未交马,卢俊义便厉声喝道:“反复小人,尚有何面目见我!”那呼延绰投诚官军,自有其一番道理、一套说辞,本不惧怕与梁山旧人对质。只是卢俊义这般喝问,呼延绰纵使不心虚胆怯,或多或少,也有急于辩解之意,却因此分了心神。两马已然交错,卢俊义猛地大喝一声!呼延绰只觉脑中嗡嗡做响,竟被卢俊义用神矛矛杆敲落马下。此一喝,唤做“义愤填膺”,乃是昔日林冲拿手本领,擒敌斩将,全凭此技。亦录在周侗图谱之中,故而为卢俊义所习。
卢俊义复又一击,惊了呼延绰坐骑,将背后哈兰生那队官军阵势冲乱。他不愿教官军得知神矛毒性,便催动坐下九朵葵花兽,不用矛尖伤人,将手中沥泉神矛如棍棒般打出。他棍棒神技天下无双,如此运用,更加得心应手。端的是人来打人、马来打马。硬杀出一条血路,直望董澄那边冲去。卢俊义于乱阵之中冲突时,官军不能放箭。此刻却恐误伤了押解军卒,又不敢放箭。卢俊义遂轻易抢近前来。那二十几个押解军卒大惊,便有几个胆大的,抽出腰刀来,上前去杀董澄。都被董澄踢翻在地。卢俊义挂了神矛,伸手将董澄抓起,放在身后。仗九朵葵花兽脚力,绝尘而去。
哈兰生此时方将坐骑勒住,见卢俊义救了董澄,双双离去。怒发冲冠,眼中冒火,兜马回阵。官军已将队伍重新聚拢,虽伤了数十人,却无一个送命。哈芸生见了哥子怒火,忙上前劝道:“枉那卢俊义天下闻名,却临阵食言,暗算兄长。今日虽败,却非兄长之过。”哈兰生道:“临阵制敌,却不防备敌人使诈,失却胜机。又被他轻易突围,救走董澄。所谓奇耻大辱,不过如此。”芸生道:“所幸不伤一人,总算无损。”兰生道:“卢俊义此举,实是羞辱我军。”芸生不敢再劝,却见兰生打马来到呼延绰面前,道:“其实今日之辱,尚有个蹊跷在此。”忽然指呼延绰道:“便是你这两面三刀之人,故意将卢俊义放走。人来,将此贼与我拿下。”也不知呼延绰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赫仁、曹洪、郭信、杨端。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16 13:51
第四十回 日走横岭义收秋凉 夜奔壶关勇战四将
却说呼延绰被哈兰生喝令拿下,连忙辩解:“适才一战,小将确是着了那卢俊义的道儿。人有错手,还望将军宽恕。”兰生道:“你并非庸碌之辈。卢俊义本事再强,终是有伤在身。一合之内,如何便分高下?却不是通敌么。”呼延绰欲辩无辞,只道:“小将委实问心无愧。将军若要发落,且请自便。”兰生忿然,不顾忌讳,道:“梁山降将,终是难知真伪。”呼延绰听了这话,直气得面孔紫涨。芸生急忙上前,对兰生道:“伏击事败,兄长不如早回。至于呼延将军之事,来日由云经略裁处便是。”兰生点头,教人押解了呼延绰,折返端氏城外。
毕应元早率大军相迎,见了这般景象,大惊失色,忙问其故。兰生便将前事说出。应元听罢,道:“哈将军差矣。呼延将军一片忠心,不必相疑。今日不过事出意外而已。”兰生道:“毕将军既如此说,自有道理。我也不再相逼。”毕应元急忙命人松开绑绳,好言安抚了呼延绰,对众人道:“如今董澄逃走,不出数日,必有援兵来此,营救端氏一干贼众。我等只须将计就计,城外设伏便是。”众皆称好。毕应元便教兰生、芸生、沙志仁、冕以信,引正一村回回兵,去端氏西北布置;其余将领,都在端氏城外严守;又写下书信,送与泽州云天彪处。
十七日当晚,云天彪接了壶关、端氏两处军报。知刘慧娘一打壶关失利,折了数千人马,叹息不已。却从毕应元书信中,读出重大隐情,急将傅玉唤入,道:“今日端氏城外一战,那呼延绰颇有可疑之处,毕将军因不欲声张,故而先将此事压下。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处置?”傅玉道:“泽州南面,有一处唤做天井关,乃是太行山南麓第一险要。不如教那呼延绰把守,他必欣然前往,却省了我等不少麻烦。”天彪大喜,道:“真是妙计。贼人若未失泽州,这天井关本是三晋第一要冲。如今泽州已为官军所有,天井关便是鸡肋一般。呼延绰若真心向宋,守住天井关,总可稍解我背后忧虑。他若存心背叛,献了此关,我只须引军严守泽州,断了天井关北面道路,关内人畜,早晚饿死。”傅玉道:“正是此意。”天彪点头,又与傅玉议了一回。
十八日晨,天彪传下将令,仍教宗泽引二子镇守泽州,其部将呼延次升调任高平,范世延调任陵川;毕应元总督端氏攻防军务,将佐四员:哈兰生、哈芸生、沙志仁、冕以信,并两万人马;其余孔厚、杨沂中、呼延绰,则调回中军。午时,孔厚三人赶回泽州。云天彪升帐,检点兵马,先教呼延绰引一千军士,南下守御天井关要害。呼延绰果然不疑,欣然前去。天彪便率官军六万,将佐六员:傅玉、庞毅、孔厚、杨沂中、马元、皇甫雄,北上抱犊山,与慧娘合兵一处,谋取壶关。
不提天彪大军,只说当时卢俊义救走董澄,右手从腰间抽出小匕首,反手将董澄周身绳索割开。董澄在马上拜谢道:“赵王大恩,小将没齿难忘。只不知赵王胸口伤势如何?”卢俊义笑道:“我故作此伤,原是教哈兰生、呼延绰二人反目,并不碍事。”董澄大喜。卢俊义便问起泽州战事。二人直赶出二十里路,方才停下休息。卢俊义道:“刘慧娘用兵,神鬼莫测。我恐壶关有失,必须亲自前去探看。”董澄点头,道:“赵王放心前去,我自往晋州求援。”卢俊义道:“你此去晋州,也有两百里路,不可无马。说不得,只得送你一程。”董澄再谢。二人沿沁水北上,直至冀氏县城,此城已是田虎属地。临别之前,卢俊义叮嘱道:“官军之中,颇多诡诈之人。你去晋州,万不得催促孙殿帅发兵。一切只听乔冽军师安排。”董澄应允。卢俊义遂一人一矛一骑,出冀氏往东,投壶关而去。
东行三四十里,有个去处,唤做横岭堡。卢俊义爱惜马力,知这九朵葵花兽驮两人奔走半日,便在堡下寻个山林僻静处,坐下休息。却隐约望见一个孩子,四五岁年纪,赤身裸体,从南往北一晃而过;忽然失了踪迹,似落入陷坑中一般。卢俊义连忙起身,欲去看个究竟。不想南面跑来一人,短衣麻鞋,身后背个竹篮,气喘吁吁。见了卢俊义,也不理会,只顾前去。到那孩子失踪之处,方将竹篮卸下。卢俊义近看分明,那里却是个地穴,深不见底。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口袋,撒出粉屑来,异香扑鼻。一柱香工夫,小孩竟从穴底跳出,被那人伸右手一把抓住。孩子一面哭,一面开言求饶。那人哪管这些,左手从腰间解下绳子来,作势要捆。
卢俊义大怒,喝道:“拐带孩童的泼贼,休得无礼。”抢步上前,朝那人脸上便打。那人吃了一惊,急躲时,手下一松,被那孩子挣脱,飞也似往北逃走。那人亦怒,对卢俊义道:“你干的好事。”提起双拳,打向卢俊义胸口。卢俊义见招拆招,护住前心。不期上面只是虚招,那人转动身躯,伸脚往下三路扫去,直踢中卢俊义左腿。卢俊义一时大意,吃了亏,腿上酸麻不已,急使右脚跳开两步,道声:“好俊的功夫。”运内力冲开腿上足三里,上前去,与那人在林中放对。
此一回,卢俊义却使出那天下无对的相扑本事。饶是如此,那汉手脚功夫,都往自己身上大穴招呼。直斗到二十合开外,方才将他掀翻在地。卢俊义赞道:“却与我那小乙本领无二。”那人躺在地上,听了卢俊义这话,道:“你莫非便是梁山上玉麒麟卢俊义么?”卢俊义身在晋地,也不怕他,答道:“正是卢某。”那人急忙翻身拜倒,说道:“员外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卢俊义问道:“愿闻阁下姓名。”那人道:“小弟姓秋,单名一个凉字。祖贯东昌府人氏。梁山好汉紫髯伯皇甫端,却是小弟的师兄。”卢俊义道:“既是梁山旧人师弟,快快请起。”说罢伸手扶起秋凉。二人即以兄弟相称。
卢俊义道:“贤弟既是紫髯伯师弟,却如何使得这般好拳脚?”秋凉道:“我二人已故师父,原是个跌打兽医,专在燕云医马。因此师兄便学成兽医本事,我只习得拳脚功夫。只是政和四年,我机缘巧合,得遇一位高人,便跟他学了八年医药之术。”卢俊义道:“不知那位高人名姓。”秋凉叹道:“恩师姓钱,名讳一个乙字。可惜前年抛下小弟,仙游去了。”卢俊义亦叹,道:“名医钱仲阳,卢某闻大名久矣。却不想已驾鹤西去了。”忽道:“令师行医,向以幼科见长。贤弟适才擒捉那个孩子,莫非竟是与他疗治伤病么?”
秋凉道:“却误会了。员外与官军多年厮杀,必然深知刘慧娘这个女子。”卢俊义苦笑道:“女诸葛大名,岂止知晓,实是切肤之痛。”秋凉道:“员外可知此女于重和元年时,曾得过一场大病?几乎送了性命。”卢俊义拈须道:“此事愚兄亦有所闻。那年我梁山营造奔雷车,大败云天彪、陈希真,末了却被刘慧娘坏了大事。后来才知那妮子重病之事,众兄弟也惋惜了一场。”秋凉道:“女诸葛那病,原是定数难逃,必死之疾。”卢俊义讶然道:“却如何活了性命?”秋凉道:“因那孩童之故。”卢俊义大惊。秋凉续道:“那个孩子,并非寻常小儿。乃是一枝千年人参成精,形如婴孩而已。”卢俊义恍然大悟,道:“莫非刘慧娘便是饮了那参仙之血,故而起死回生?”秋凉点头,道:“小弟去年从恩师药典之中,得知了擒他之法。因此便去高平山中捉那参仙。追踪数月,辗转千里,今日本要得手。”说到此处,秋凉便叹息了一声。卢俊义道:“不想竟是如此,愚兄当真罪过。”
秋凉道:“员外说哪里话来。实不相瞒,小弟久慕大名。只是去年艺成,梁山却被官军围困,欲投无路。年初员外称雄太行山时,小弟便要前去入伙。擒捉参仙,实是为寻个见面之礼,献与员外。若员外定要因参仙之事自责,不如纳小弟入太行,坐把交椅便是。”卢俊义大笑道:“贤弟精擅医药、相扑之术。这身本事,还说要借参仙为投名状。莫羞杀了愚兄。”秋凉再拜道:“如今小弟便是太行山自家弟兄,员外但有用小弟处,无不效劳。”卢俊义叹一声,道:“愚兄这就要去壶关之上,助晋军抵挡官军了。”秋凉道:“员外如此叹息,便知壶关战事,势如燃眉。小弟愿同去助守。”卢俊义道:“却有两件事,非贤弟不可。”秋凉忙问何事。
卢俊义道:“日后两军大战,总免不了意外变故。你若当真擒下参仙,有益无害。”秋凉道:“北面三十里,便是精卫填海之发鸠山。参仙因灵气之故,必投此山。既员外如此说,小弟这便起身,去发鸠山上,早晚擒捉了那物。”卢俊义走过去,将沥泉神矛交与秋凉,道:“我这沥泉神矛,矛尖之上,自带蛇毒,毒性难测。你此去发鸠山,闲来无事之时,替我参详一二。”秋凉接了矛,道:“此两件事,皆是小弟本份,员外放心。只是员外无神矛在手,来日对敌,却不稳便。”卢俊义笑道:“我尚有朴刀一把,料也无妨。”秋凉便辞别了卢俊义,往北面投发鸠山去了。
卢俊义直休息到酉牌时分,方才催马东行。只一个时辰,便奔走一百五十里,已近壶关。却见关南无故起了几座大营,都是官军旗号。卢俊义大惊,不敢冒然入关,拨马上个小山坡,观看关前形势。望见官军营寨,分左、中、右三座,牢牢锁住关南要路。壶关之上灯火,却是依晋军式样排布。卢俊义以手加额道:“原来壶关尚在我手。”盘算路径,欲寻小路绕到关前。却嫌夜色不黑,恐为官军发觉。便解了葵花兽銮铃,去密林深处,睡到丑时。方起身,牵着马,往西摸黑走了一二里路。正对官军西面营寨后门,营中大纛旗迎风摆起,看分明是一个“闻”字。
原来刘慧娘袭取壶关不成。十七日天明,便传下军令,命风会在壶关关前下寨,扼守关南各处要路;自己则与云龙屯兵抱犊山。等待云天彪大军,再议攻取之策。风会得令,便和唐猛率军折回关前,扎下一座营寨。关上山士奇,只遣出几队哨骑,打探泽州董澄消息,却不敢下关搦战。风会遂据住关南要路。晨时,欧阳寿通逃回。风会便分他一枝人马,去东面又立一座营寨。巳时,闻达亦回。风会再分一军,教他去西面,再扎一座营寨。是以壶关之前,有此三座军寨。
卢俊义见了,怒道:“若是他人,绕路不妨事。这个闻达昔日在大名府,武艺上受过我不少点拨。却不思报恩,与那梁中书陷害于我。此等为虎作伥之徒,如何肯饶。”想到此节,翻身上马,挺朴刀直取官军西营后门。此时大军都在熟睡,后门上两个值夜官军,朦胧地见一人一骑,破营而入。尚来不及喊叫,被卢俊义掷出两柄匕首,插中咽喉而死。卢俊义便推倒后门左右篝火,顺手抄个火把。就营中四处,点起火来。军寨内大乱,遂有军士从梦中惊醒,营帐中探出头。卢俊义挥动朴刀,看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只是混乱中寻不见闻达大帐,于是单骑直入大纛旗下,一刀砍翻,将大旗揽入手中,望营北正门冲杀过去,砍坏神臂弓三架。正门官军,七七八八聚在那里,拈弓搭箭朝卢俊义射去,皆被他用左手上大纛旗卷落,纵九朵葵花兽,破阵杀出。大刀闻达,此时方才全身披挂,跨马提刀赶至。一面吩咐军士,将敌军偷营之事报与风会得知,一面与十余骑兵,望卢俊义追来。
卢俊义知闻达追上,虽然心喜,却恐被官军大队缠住,不敢转身厮斗,催马望壶关疾行。闻达坐下卷毛赤兔马,也不比寻常。他便盯紧卢俊义,在后面急追不舍。只苦了那些骑兵,任凭如何纵马加鞭,也跟不上二人。卢俊义、闻达并两匹宝马,霎时便与众人分开。卢俊义知机不可失,回马摆旗横刀,拦住闻达,喝道:“闻将军别来无恙么?”
那闻达昨夜壶关督战,末了又从乱军中逃回,巳时方至风会营中,辛苦至极。故而日间扎营,一时疏忽,布了个顾前不顾后的阵势。卢俊义从营后冲入,营前冲出,虽杀个通透,闻达却只顾自责,并不以踹营之人武艺为念。此时见了卢俊义,唬得魂不附体,不敢搭话,回马便走。本来二人武艺,并非云泥之别。若是他人见了卢俊义,定要上前一斗,如同哈兰生一般。只是闻达与卢俊义,相识二十余载,彼此熟稔。闻达明知不是卢俊义对手,不走更待何时?
卢俊义哪里肯舍,拍马紧追。谁知闻达年少之时,曾在天彪父亲云威处学过两年刀法。后来征讨梁山,与天彪、风会日夜切磋,于刀法上也有进益。单有一招拖刀之法,与武圣关刀不同,颇具独到之处。那年嘉祥城外,双擒水火二将,便是此招。卢俊义却从未见过。此时闻达吃卢俊义逼迫得紧了,只得冒险行此拖刀计,辨清马蹄声响,算准步数,将手中大刀抡转,望卢俊义胸口砍来。
苍鹰搏兔,尚须全力。卢俊义欺闻达非己敌手,又兼踹营成功,志得意满,却不防备闻达拖刀之计。比及寒光闪至,已然不及拦挡,慌乱间急忙勒马。不想那九朵葵花兽也有三分灵性,闻达抡刀砍来时,便有避让之意。是以卢俊义一拉缰绳,葵花兽竟骤然停步。闻达大刀,就卢俊义胸前半尺,堪堪划过。闻达一击落空,收刀不及。那卢俊义坐骑骤歇,人却停不住,借势举起朴刀,望闻达刀柄上只一磕,大刀落地,随手抡动大纛旗,将闻达打下马去。卢俊义叫声“惭愧”,打马上前,弃了大纛旗,伸手望闻达勒甲丝绦只一抓,提上葵花兽。官军十余骑,此刻方至。卢俊义使朴刀逼住闻达,官军不敢上前,眼睁睁任由二人一骑往壶关离去。
那闻达手上,有梁山侯健、陶宗旺两条人命,今番遭擒,知性命难保,叹道:“员外武艺,闻某一向佩服。只是今日一战,却不服气。”卢俊义道:“休要激我!若不是我一时不备,你再回去练上二十年,也非我敌手。”闻达道:“员外如此,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都说你是浪得虚名。”卢俊义笑道:“虚名而已,不过是天下人错爱罢了。更何况今日之事,闻将军巧使拖刀计,却因卢某宝马神骏,反胜为败。只是我不说出,天下又有何人知晓?”闻达怒道:“不想堂堂河北三绝,竟是如此奸猾之徒!”卢俊义正色道:“你家主帅,暗使傅玉奸贼,伤我关胜兄弟,又如何说?更有你那好友李成,害我杨志兄弟,便是我大名府英雄所为么?”闻达听了这番训斥,低头不语。卢俊义却自思道:“我一番话,虽令他语塞。然而我两日来恃勇轻敌,万不足取。今后对敌,必尽全力,也不藐视了天下英雄。”
须臾,二人已至壶关。卢俊义报上名姓,唤山士奇来见。一盏茶工夫,山士奇、唐斌、陆辉众将,方才顶盔披甲,登上壶关。卢俊义道:“关上可是山士奇将军么?速速开门,放我入关。”山士奇、唐斌,皆久闻玉麒麟大名,却从未谋面。夜色中,本不敢轻易开门。只是去年他二人与乔道清、孙安、卞祥、马灵诸人相约弃暗投明之时,也曾遣人两度暗上太行山。唐斌之偏将文仲容,遂与卢俊义相识。那文仲容挑了灯火,认得分明,对诸将道:“果真是赵王亲临,山将军勿疑。”士奇大喜,便欲传令开关。
谁知下面闻达听了,压声对卢俊义道:“员外大计将成,此番功劳不小。”这话不低不高,恰被关上诸将听见。陆辉忙对山士奇道:“将军且慢。人心毕竟难测,须防有诈。”士奇亦心疑此事,于城墙上欠身,对关下卢俊义道:“此时开门,唯恐敌军乘虚而入。若是员外亲临,还望恕罪一二。”卢俊义心下怒极,往闻达后颈上只一掌,那闻达登时晕厥。卢俊义遂对山士奇道:“也罢。山将军毕竟身肩重任,还是谨慎为上。不如教人放下钩索,先将此人坠上关去。我自在关下待到天明便是。”士奇应允,命军士抛下两条钩绳。卢俊义接了,都挂在闻达勒甲绦上,使全力托住闻达身躯,向上一送。关上晋军趁势拉住,慢慢提上壶关。卢俊义便横起手中朴刀,勒马向南立定。
壶关之上,偏将仲良、云宗武,昨夜曾与闻达厮杀。此时见了,如何不识?急忙禀道:“此人便是官军大将闻达,如假包换。”唐斌道:“敌人再不济,总不至以闻达为饵,赚取壶关。定是赵王擒了此人,前来相投。”士奇点头,却听警报声起,壶关远处,十数火把耀出一枝军马,打了风会旗号,望关前聚拢。陆辉上前,谏道:“形势未明,山将军不可轻举妄动。”士奇道:“那风会若要赚关,又怎会故露踪迹?此番我等失计,得罪赵王,其责不小。”陆辉道:“今日之事,末将愿领全罪。只是官军已然近前,宁失礼于赵王,也不敢冒然开关相迎。”士奇踌躇不已。唐斌道:“事已至此,只教弓弩手远远护住赵王,以待天明。我等再赔罪不迟。”众人然之。
关下卢俊义隐约听了,心道:“今日定要显些手段,也教三晋诸将不敢轻视。”拨马上前,指风会道:“你若是个英雄,也来与我战三百合。”风会道:“你把我闻达将军怎样?”卢俊义道:“若赢得我手中朴刀,还你闻达。”风会拱手道:“便来讨教卢员外武艺。”舞动手中泼风大砍刀,拍马前来。关上山士奇见了,急令军士擂鼓助威。那两个便在关前厮杀。卢俊义知风会武艺,犹在哈兰生、闻达之上,打足十二分精神,以刀对刀。二人斗三十回合,风会气力犹在,技艺却穷,数次险象环生,已萌退意。只是被卢俊义朴刀缠住,急切抽身不得。众从骑投鼠忌器,亦不敢以弓箭相助。风会无奈,将几十斤大砍刀舞得密不透风,勉强支撑。
不多时,唐猛率军赶至,看明关前形势,抡动六十五斤偃月铜刘,拍马上前助战。卢俊义已与风会战至六十回合,见了唐猛,也不慌乱,自道:“此人只擅步战,马上功夫却逊。”待吃了他一记铜刘,心中暗笑道:“官军阵中,颇多蛮力之流。须不知兵器愈重,愈难久持。也罢,且看你撑得几时。”那风会得唐猛援手,寻个间隙,脱身退在一旁。卢俊义便单搦唐猛,二十回合,兀自气定神闲。唐猛钺法散乱,只仗一副神力,与卢俊义缠斗不休。
那边风会喘息已定,遥遥见壶关之上,也是剑拔弩张之势,便教手下军士,回营调兵,防备壶关晋军冲突。自己则大喝一声,提刀上前,与唐猛双战卢俊义。三匹马丁字儿摆开,又厮杀三十余合,欧阳寿通领兵亦至。他右臂昨夜为竺敬所伤,运转不灵,只得以左手提鞭,纵马助战。卢俊义吃风会、唐猛两人围攻,已成平手。见欧阳寿通前来,反而再添一番豪气,将数月所习之周侗刀法,竭力使出。风会、唐猛、欧阳寿通三个,走马灯般,往复攻杀近百回合,犹战卢俊义不下。壶关上下晋宋两军,都看的呆了。也不知此战怎生了局?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17 11:53
第四十一回 擒风会卢俊义扬威 陷孔厚云天彪失恨
却说卢俊义力战三将,只朴刀一口,敌住九环泼风大砍刀、偃月铜刘、八楞虎眼钢鞭三般兵器,往来已有两百余合。壶关之上众将,早叹服不已。山士奇便对唐斌道:“不想这赵王竟如此英雄!今日宁教壶关涉万一之险,也要发兵前去救应。”唐斌连忙点头。陆辉道:“将军所言虽是,然敌军虚实未定,不可大意。”士奇喝道:“赵王今日以身犯险,皆是因我等一时不明之故。倘若始终按兵不动,一旦赵王有失,壶关虽得保全,却只恐太行之众,从此离心。我三晋失却东面屏藩,你可担待得起?”陆辉道:“我问将军,那女诸葛可在对面军中?”士奇、唐斌听了这话,哑口无言。知刘慧娘用兵如神,此时冒然杀出,纵使舍了壶关,亦未必护得卢俊义周全。
陆辉续道:“只盼赵王神勇,能捱到天明时分。那时再引军杀出,可保壶关无虞。”士奇叹道:“罢了!若赵王不能回关,陆将军便提我头颅,去太行山上谢罪。”偏将竺敬上前,道:“末将倒有一个折中之策。可选壶关精兵三千,各持盾牌出关;却不上前厮杀,只列阵守住关前要害。如此,赵王若要脱身,退回阵中便是。那时便放赵王一人入关,其余军士,依旧结阵死守,直至天明。”陆辉、唐斌皆称妙。士奇道:“既如此,我亦披挂出关,接应赵王回来。”陆辉不能劝阻。于是山士奇点了吴成、仲良、云宗武、竺敬四将,并三千精锐,出关列阵。阵势摆布停当,士奇便抄起浑铁棍,纵马往垓心杀去。
看官却知,那刘慧娘远在抱犊山,不在官军阵中。风会见识不足,也是碍于夜色,恐晋军以卢俊义做饵,引诱官军,不敢教部众轻易上前。他料定以三敌一,总是有胜无败。谁知壶关关门大开,山士奇一马当先,舞动铁棍杀来。此时风会三人,将卢俊义丁字围定,风会在南,便率先觉察异变。他知士奇本事不弱,一旦援手,三人必败无疑。慌乱之下,急忙连声大喝,好教背后官军一齐杀出。却被卢俊义趁此间隙,奋力格开唐猛铜刘,反手朝欧阳寿通砍去。
那欧阳寿通左手使鞭,毕竟灵动欠佳,又兼与卢俊义战了许久,身心已疲。勉强提鞭抵挡时。不料卢俊义手中朴刀,途中变势,往下一沉,砍入寿通左腿,将他掀下马去。唐猛大惊,翻身下马,抱了寿通便走。风会急忙拨马上前,阻住卢俊义追击去路。怎料士奇已至,抡动浑铁棍,望风会头上便打;卢俊义亦挺起朴刀,往他胸口砍去。风会见不是头,举泼风刀架住卢俊义刀口,借势滚鞍落马。士奇铁棍,正打在马背之上。那匹马惨嘶一声,眼见得活不成了。
卢俊义待要追时,风会坐骑尚未倒毙,恰将去路挡住。卢俊义大喝一声,左手紧提缰绳。那九朵葵花兽已知主人心意,纵身一跃,从风会坐骑身上跳过。卢俊义人借马势,使朴刀逼开风会手中大刀,伸左手抓住腰间,往后一拖,生擒过马。众官军见主将被擒,哪敢上前,都随了唐猛,败归本营。
士奇大喜,翻身跳下马去,望卢俊义纳头便拜,道:“赵王神威,今日方得亲睹。适才末将多有不敬之处,但凭赵王发落,无不遵从。”卢俊义笑道:“今日之事,本是卢某冒失。将军身系壶关主将,若论轻重缓急,自是守关为上,何罪之有?”士奇拜谢。卢俊义便押了风会,与山士奇一齐入关。壶关之上,陆辉见大获全胜,教人鸣金。吴成、仲良、云宗武、竺敬四将,约束军士,缓缓退入关中。
众人分宾主坐定,山士奇便叫诸将上前,一一与卢俊义相见。卢俊义本欲教众人与己,彼此间只以兄弟相称。转念却想,昔日梁山宋公明便是这般,虽得弟兄们亲近些,终非长久之计。若要得成大事业,实宜早定尊卑。遂欣然受了赵王称呼,只碍于晋王田虎面上,不以“孤”自称罢了。
礼毕,士奇道:“今日赵王神勇无敌,连擒敌军二将。但不知如何发落?”卢俊义道:“诸位将军,可知泽州战事么?”士奇道:“昨日也曾遣人打探,只是未得消息。”唐斌道:“赵王从南面来,想必已知。”卢俊义点头,便将泽州、端氏之事说出。众皆大惊。士奇道:“看来这风会、闻达,轻易杀不得。不如索性送还二将,以解端氏之围。”卢俊义道:“理虽如此。然一并归还二人,终是心有不甘。”唐斌道:“我听闻风会、闻达二人,与那云天彪皆有渊源。大致论来,都算是一家兄弟。”卢俊义道:“江南庄上,风云际会。云天彪与风会相交数十载,彼此情如手足。而那闻达则不过是云威昔日一名学徒,并非云天彪心腹之人。我等若肯放了风会,云天彪必然撤围端氏。至于闻达,我自有用处。”陆辉道:“壶关与端氏,相隔百余里。其间高平城,又被官军夺去。今次交换,实颇有不便之处。赵王之意,莫不是先放了风会,再教官军自解端氏之围。我有闻达在手,也不怕云天彪失言。”卢俊义笑道:“陆将军有所不知。云天彪此人,忠厚其外,实则奸诈之徒也。果真如此,他必寻个缘由,舍了闻达性命,激得官军同仇敌忾。如此一来,端氏之围不解,我三晋诸军,反受其害了。”士奇、唐斌皆道:“赵王既这般说,必有妙策。”
卢俊义道:“晋州孙安、乔道清五万大军,早晚东进,与官军决一死战。我等不如顺水推舟,将那风会送至孙安军中,以助其解端氏之围。”唐斌道:“甚妙。孙将军若与云天彪阵前交换,更为稳便。”卢俊义续道:“西面战事若起,较之此地镇守关隘,更有用到我处。明日我便起程,押解那风会往孙安军中,也好助他一臂之力。”士奇道:“云天彪、刘慧娘觊觎此关久矣。若赵王离去,实乃我壶关憾事。”卢俊义沉吟片刻,道:“也罢。既如此,我便作书一封,教太行山神机军师前来,助你等守关如何?”士奇众人大喜,皆道:“朱军师排兵布阵之法,天下闻名。他若肯来此,我壶关无忧矣!”于是卢俊义写下亲笔书信,教竺敬带了,往承天军寨请朱武前来。竺敬去后,众人忙了整夜,倦怠至极,各回关内休息,不提。
却说对面官军营中,直至午时,云天彪六万大军,陆续赶至;云龙、刘慧娘接了唐猛急报,亦从抱犊山赶来。天彪、慧娘得知风会、闻达,皆被卢俊义擒去,大惊失色;急召大小将领,商议应对之策。众人议了一个时辰,慧娘道:“幸得孔叔叔、毕先生用计,在端氏困住万余贼军。事已至此,撤围端氏,以换回二将,方是上策。”天彪点头,教云龙作书。那云龙硬着头皮,搜肠刮肚,挤出一篇文书。天彪看了言辞,倒也恳切工整,道:“哪位将军愿去壶关递书?”孔厚自到营中,便为欧阳寿通医治腿上刀伤,此时已毕。听了天彪这话,道:“我在军中,不过押司书吏一名,手无缚鸡之力,贼人伤我无用。不如由我前去递书罢。”天彪叹道:“也只好如此。先生此去,务必小心。”孔厚遂辞了众人,亲往壶关下书。
壶关之上,只有偏将史定,前夜被鸟枪铅子打伤,是故昨夜未曾登关,今日便在关上督军;见了孔厚,教军士放入,请进客厅,递上茶水。却说:“赵王卢俊义,并壶关主副守将山士奇、陆辉,因昨夜劳累,皆在关内休息。小将位卑职微,不能做主。”孔厚没奈何,只得在厅中苦等。直盼到酉牌时分,天渐昏暗,那山士奇方才抻懒腰、打哈欠,入厅来见。
二人见礼,孔厚递上文书。士奇览罢,笑道:“云天彪好大的口气!泽州、端氏一战,他不过侥幸得手。你道我三晋英雄,真个便解不得端氏之围么?你去说与云天彪得知,若要放那二人回去,除非他即刻卷旗收兵,归还泽州。宋、晋两家,从此以黄河为界。”那孔厚早将士奇几代祖宗,骂了一遍,却道:“山将军何必漫天要价,到头来鱼死网破,于你我两家又有何益?”士奇未及言语,堂后一人,挑帘而入,喝道:“莫说是漫天问价。明日便拿他二人祭旗,又待怎地?”孔厚认得那人,正是玉麒麟卢俊义,道:“我道是谁?既是卢员外,又岂肯行此不智之举。”卢俊义冷笑道:“数日开战,尔等斩杀我十余晋将、几千晋兵之时,可有半点怜悯意思?两国相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我既擒了风会、闻达,休说杀剐,便是拿去蒸了煮了,也是自家事情。”
孔厚听了卢俊义此语,吃了一惊,自忖道:“人心难测,这人虽是富豪之身,终是在贼窝里混了许多年头。怕他认真做出来,还是及早脱身为上。”思及此处,拂袖道:“员外既这般说,我亦无话。这便回去,教我家经略整饬人马,与你等决一死战。”卢俊义道:“天色已晚,孔先生何必心急,不如暂留一夜,明日再行。”孔厚道:“员外此举,却非英雄所为。”卢俊义道:“昔日徐虎林曾言,卢俊义三字,不脱强梁之名。既是贼寇,又何必如你家主帅一般,大奸似忠、大伪若善?”
孔厚仰天叹道:“误入贼穴,失策之至。今日有死而已。然朗朗乾坤,邪不欺正,你等授首之日,亦不远矣。”卢俊义转怒道:“想那陈希真,于魏河、蒙阴擒我梁山兄弟,之后百般刁难,无所不用其极。更有祝、栾诸贼,藐视法度,滥用私刑,残害我孙立、石秀、杜兴三人性命。”言之此处,声色俱厉,头上束发丝带,竟自断裂,散落万千青丝。孔厚锐气,已自先衰。卢俊义道:“明天壶关城头,便将风会、闻达、孔厚三个奸贼,鱼鳞细剐,以奠我孙立、石秀、杜兴三位兄弟在天之灵。”说罢右手一挥,仲良、云宗武左右冲出,不由分说,将孔厚结实捆住。再看他时,手足冰冷,两眼上插,早已晕厥。
仲、云二人,将孔厚拖走。士奇问卢俊义道:“赵王此话当真?”卢俊义挽了头发,顺势束起,道:“适才被那厮一激,倒也动了些无名。然端氏万余儿郎,性命攸关,怠慢不得。明日还是依计而行。”士奇道:“虽如此,然无故扣住孔厚,恐那云天彪不肯与我干休。”卢俊义道:“将军只须如此。”士奇大喜,道:“此计大妙!”又说了一回,各归本帐。
十九日晨,那云天彪果然按耐不住,催动数万官军,关前列阵。山士奇等壶关诸将,亦登关来见。天彪全身披挂,依旧是坐下大宛马、手中偃月刀,先报上自家名姓,指山士奇道:“看旗号,定是壶关主将山士奇无疑了。”士奇道:“正是在下。云经略有何见教?”天彪道:“我那孔厚昨日下书,所议之事,你等不依便罢。却为何不放他回来?你若做不得主,教卢俊义答话。”士奇笑道:“经略莫恼,你那孔先生昨日感了风寒,上不得软轿。没奈何,现在壶关卧床。至于书中所议,暂缓两日如何?”天彪正色道:“你等行此龌龊,当真不怕我破釜沉舟,荡平壶关么?”士奇道:“道是强宾不压主。若要攻关,谁来怕你!莫在壶关之下,尽毁一世英名。”天彪勃然大怒,便要下令攻打。身后傅玉忙低声道:“主帅不可。慧娘在抱犊山营造器械,如今尚未完备,还是从长计较。”天彪乃止,整军悻悻回营。
到官军大营辕门时,云龙、慧娘接入。天彪叹道:“田虎、卢俊义之流,无非草寇。明知如此,仍欲不失于礼,教孔厚递书。再丧一臂,吾之过也。”云龙道:“爹爹不必懊恼。我等早晚踏平河东,了此仇怨。”天彪问慧娘道:“不知一应攻关器械,几时完好?”慧娘道:“前次夜间抢关不成。媳妇意思,便以云梯之法,辅以连弩。先射住阵脚,教关上贼军扔不得木石、滚油。我军再以机簧标索攀附而上,定可成功。如此要我新法云梯二十四架,却只办得八架。”天彪道:“贼人失信,忠义之士无不切齿。以此同仇敌忾之心,奋死一战,未必不能成功。”慧娘沉吟片刻,道:“公公且缓两日,我这边催促督造,总可再得八架。后日便与贼人决战。”天彪点头。众人都摩拳擦掌,只待厮杀。
翌日天晚,壶关偏将竺敬,不用两昼夜,已将神机军师朱武,从承天军寨接至关上。众人见礼毕,分宾主坐下。朱武问过壶关形势。山士奇道:“赵王昨日亲自押解风会,已经往晋州去了。”遂将卢俊义所留计策说出。那计策也无十分玄妙之处,不过是先使山士奇拖延云天彪两日,好让晋州军于沁水、鹿台山布下阵势。待云天彪负气攻关之时,再将闻达放回,教其不得一鼓作气,只能折返沁水,撤端氏围城之军,以换回风会。
朱武听罢,尚未开言,身后一小将道:“我听说那闻达乃北京名将,本领不低,又有梁山血债。如何轻易放回?若要教官军丧气,放回孔厚便是。”士奇众人见他背口宝剑,精神抖擞,都不认识。唐斌问朱武道:“此何人也?”朱武道:“他是我梁山浪子燕青之族弟燕起,也是大名府人氏,故而识得闻达名号。知员外在太行山,十数日前便来相投,却又与员外错过了。”士奇道:“梁山燕小乙,端的是条好汉,只可惜丧在那欧阳寿通手里。既是烈士亲眷,坐下说话。”便有军士掇把椅子与燕起坐了。燕起道:“小可此来,早晚斩了欧阳狗贼,报此家仇。”众人纷纷点头,赞许其志。士奇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赵王去年得了一杆神矛,矛尖毒性难测。日后战场之上,若伤了官军大将,那孔厚医道了得,怕他竟将此毒解去。既然今次他撞上壶关,便索性放了闻达,却扣住孔厚。一来不落云天彪口实;二来便是因那神矛之故。”燕起道:“原来如此,还是我家员外周到。”
朱武听他几人说话,一直眉头紧锁,明知燕青尚在人世,也不说破,旋即叹道:“员外计策,其实太过凶险。幸而云天彪、刘慧娘过于谨慎,今日不来攻关。否则一旦敌军鱼死网破,我又不在此处。失了壶关,三晋大局,已不在掌握之中了。”士奇道:“朱军师既已来此,便请主持壶关防御。”朱武拱手道:“朱某义不容辞。只是我今次行踪,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教官军得知。”士奇道:“壶关大小三军,俱在关上屯扎,断然不会走漏消息。”朱武道:“我这便乔装,去各处巡视一回,以保壶关守备,万无一失。明日官军来或不来,都放回闻达,教云天彪退军。”士奇点头应允。众人一齐,陪朱武查勘壶关防御去了。
又一日,云天彪得刘慧娘昼夜督造,已备足新法云梯一十六架。他便催动官军,浩浩荡荡,杀奔壶关而去。谁知尚未摆好阵势,关上山士奇探身道:“云经略也忒心急了!那孔厚先生委实病重。何必妄动刀兵?”云天彪举偃月刀指士奇喝道:“贼子休要猖狂,今日拼了三人性命,也要横扫壶关。”士奇笑道:“经略且慢,书中所议之事,其实早已商定。只是碍于孔先生病势,不敢放他回去。既然经略急躁,我便将闻达放归,替换孔厚如何?”也不等云天彪回话,教军士将闻达推上城楼,加了两条长绳,缓缓坠下壶关。
天彪无奈,只得唤两个骑兵,去关下接闻达回阵。那闻达见了天彪及众将,羞愧不已,不教军士松绑,跪在天彪面前,道:“都是末将贪功冒进,被卢俊义所算;乃至牵连风会、孔厚两位将军;更教经略大军,不能放手攻打壶关。我罪该万死,还望经略惩治。”天彪正没好气,却道:“卢贼本领高强,此事原本怨不得你。速速回营休息罢!”闻达低头不语,军士们上前,解了绑绳,扶他回官军大营去了。
天彪送走闻达,打马上前,出本阵数步,对山士奇道:“既然信中之事,山将军已与孔厚说好。我也不欺你,这便传下军令,先教毕应元撤了端氏之围。不出数日,待你等得知端氏消息,再还我风会、孔厚二将如何?”身后云龙急止道:“爹爹休要大意!倘若自解端氏围城,贼人复又失信,扣住两位叔叔,如何是好?”天彪喝道:“枉我二十余年教诲!如你这般胡乱揣度,已然先失了‘信义’二字。还不与我退下!”云龙诺诺而退。
壶关之上,唐斌笑道:“云经略阵前教子,当真令人动容。只是端氏一城,尚在我手,胜负未知。以此相挟,便要换回二将,欺我河东无人么?”天彪道:“唐将军,此地不是抱犊山,你作不得主。不知山将军怎说?”士奇道:“经略言重了。士奇之上,还有我家晋王、赵王。此等大事,我又如何作主?”天彪烦躁不已,道:“卢俊义何在?”士奇道:“我家赵王早与孔先生议定,端氏之围,只换得你一人回去。孔先生既然卧病,将风会放归如何?”天彪沉吟不语。士奇道:“经略若不肯,便请摆阵厮杀。至于风、孔二人,若运气好时,或可收得全尸,也未可知。”天彪忙道:“罢了。如你所言便是。”士奇道:“经略果然爽利。只是我家赵王前日押了风会,绕路往晋州去了。”天彪怒道:“你等莫不是消遣我。”士奇道:“不敢。此地不是端氏,走马换将,诸多不便。赵王意思,请经略移驾沁水,再行交换。”天彪暗叹一声,对山士奇道:“既如此,云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随即鸣金收兵,退回南面营中。
士奇众将,皆长舒一口气,折回壶关府衙。朱武道:“云天彪虽去,吾料刘慧娘必不肯干休。壶关守御,依旧不敢怠慢。”士奇道:“全凭军师主持。”朱武道:“除日夜加紧防备外。明日起,我便在壶关之内,操练八卦阵法。倘若来日交锋,关上守军当真抵挡不住女诸葛器械时,便以此阵冲出壶关退敌。”陆辉赞道:“军师安排,攻守兼备。胜我辈多矣!”朱武遂教陆辉主持关上守御军务,文仲容、崔埜副之。八卦阵内,朱武居中,八门守将,乃是山士奇、唐斌、史定、吴成、仲良、云宗武、竺敬、燕起八个。不提。
却说云天彪退军回营,召集众将中军议事。众人脸上,皆有忿色,老将庞毅道:“山士奇、唐斌鼠辈,欺我太甚。适才经略何不索性攻关,斩了两个狗头。”傅玉道:“老将军不必动怒,今日云梯数目,毕竟不足。冒然一搏,一旦失手,悔之晚矣。”慧娘问天彪道:“公公如何打算?”天彪道:“贼人固然可恶,却先将闻达放回,不失信义。我等再行攻关,已无必胜之理。何况卢俊义已至晋州,若引军东进,毕应元未必敌他得过,非我亲去不可。今日这顺水人情,实出无奈。”云龙道:“爹爹若去沁水,何人主持壶关攻略?”慧娘已知天彪意思,道:“我一介女流,不宜奔波。又兼一应攻关器械,非我监督不可。公公放心前去,壶关之事,媳妇主持便是。”天彪点头,道:“何人留此,任你点选。”慧娘道:“卢俊义勇猛,马军将领,还是随公公前去。只留相公与唐将军即可。”唐猛心道:“众人都走,却教我留下,好不晦气。”急忙禀道:“前日输在卢俊义手上,以致风会将军失陷,至今惭愧。愿随经略去,寻卢俊义报仇。”天彪道:“军国大事,并非私怨。壶关山岭相连,自有用你之处。”唐猛不敢再言。于是云天彪拨两万官军与云龙、慧娘、唐猛三人,留此攻打壶关。其余傅玉、闻达、欧阳寿通、庞毅、杨沂中、马元、皇甫雄,近六万人马,与云天彪一齐西进沁水决战。
正所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知卢俊义、云天彪如何厮杀,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18 08:25
第四十二回 焚端氏乔冽回风 战沁水天罡仗剑
不觉又是两日光景,云天彪大军安抵端氏城外。毕应元率哈兰生、沙志仁、冕以信迎出,众将齐入中军大帐。天彪便问起此地近况。应元道:“贼人伪殿帅孙安五万大军,此时多在沁水西岸之沁水城屯扎。城南二十里,另有一处,唤做鹿台山,那孙安分出一军,扎下山寨,以为犄角。”天彪道:“芸生将军如何不在?”哈兰生道:“自分兵此地,毕将军料晋州贼军,早晚东进。便遣我兄弟二人,攻取沁水、阳城两处。孰料贼军又以董澄为先锋,先据住沁水城池,末将因此退回。吾弟却取得阳城,现在那里把守。”天彪道:“卢俊义可在对面军中?”应元道:“经略怎知?”天彪便将壶关之事说出。毕应元、哈兰生几个,皆惊讶不已。
言未毕,已有军兵来报,晋州军遣使者前来递书。天彪心知肚明,将使者唤入,接了书信,果然是兑换风会之事。天彪教人赏那使者一份酒食,道:“你先下去休息片刻,待我等议定方法,写下回书,由你带回。”使者应了,抱食盘出了大帐。毕应元道:“我军数日以来,已在端氏四面,布下无数工事。何况沁水之西,直至阳城,都是官军营盘。若真将端氏城池送还,这数日辛苦,全要拱手让与他人。我等就此退回泽州、高平么?”天彪不语。傅玉道:“贼人只说要那端氏万人平安,与城池并无干系。何不放开端氏西面防御,沁水上设三座浮桥,教那沈骥引军西归。如此一来,我军便得了端氏城池,这数万大军,也有驻扎之地。”天彪大喜,道:“此计大妙,深得我心。只是如何交换?”傅玉道:“可先放半数贼军回去,以示诚意。再教贼人送还我风会将军,我等便放回另外半数。”天彪点头,随即作书,教使者带回。
此法本无不妥之处,卢俊义、孙安、乔道清自然应允。四月二十四日,官军便放开端氏西面,天彪唤沈骥城头相见,说明换将之事。沈骥苦守端氏七日,粮草早尽,万余晋军及数千百姓,皆饥肠辘辘,苦不堪言。城上几个偏将听了天彪之言,都不胜欢喜。沈骥却不相信,仍教军士死守城门。天彪身后,欧阳寿通裹伤而出,指沈骥道:“楼上之人,可是当日高平城手下败将么?我家经略主帅宽仁厚德,失陷一人,便以万人相换。卢俊义、孙安,亦不多言。你区区偏将,恁得不识好歹。”天彪喝住寿通,对沈骥道:“你看远处旗帜,可是你家主帅么?”沈骥教人取千里镜来,看明孙安旗号,道:“云将军果不欺我,便依你所言,教半数部众出城。”却暗中命百名死士,看紧西门,点了半数体弱无力之人,送出端氏。
那五千人,怎有力气行走?天彪无奈,教人煮了一百锅淡粥,分与众人喝了,方才勉强送过浮桥。孙安早遣董澄、于玉麟、盛本迎住,都调回沁水城中休养去了。卢俊义遂唤入风会,送还九环泼风大砍刀,并赠一匹战马,教他回归。风会至沁水旁官军营寨时,天彪早率众将出迎,置酒压惊,抬回后军营帐休息。天彪即至端氏西门外,请沈骥数千军西归。
沈骥引军出城时,傅玉独在天彪身侧,叹道:“若非孔厚先生陷在贼手,此时引铁骑冲杀,可收全功。”天彪道:“来日方长,必有复仇机会。我闻田虎手下,文推乔冽、武推孙安。梁山余孽,于此无非卢俊义一人。那三人都在对面,若能一网打尽,河东不战自定矣!”遂调度大军,进驻端氏县城。
对面军中,卢俊义、孙安、乔道清、董澄诸人,早备下饮食,迎接端氏守军。孙安对沈骥道:“将军坚守孤城七日,无损河东英雄名声!”沈骥道:“终是赵王神勇,我等万人,方得重见天日。”卢俊义道:“将军谬赞。”乔道清道:“沈将军这便引军回沁水城将养,坐看我等来日杀敌。”沈骥道:“实不瞒诸位,末将已在端氏城中,留了份大礼,送与天彪老贼。”众人忙问何事。沈骥道:“自董澄将军走后,不知前途。数日来,早在端氏城门、府衙、粮仓、武库重地,埋下无数地雷、干柴芦苇、硫黄焰硝。只待城破之日,与官军玉石俱焚。适才换将之时,欧阳寿通骄纵可恨,我便留下十七名敢死之士,伏在引火之处。听我手中响箭号令,即施火焚。”众人大惊。沈骥道:“只是迁延时久,官军早晚觉察。若要火攻,宜早不宜迟。”卢俊义道:“此计虽好,却怕殃及城中百姓,也无故害了那十七人性命。”乔道清却道:“云天彪那厮极会用兵,我等本无必胜之策。若能借沈将军之计激怒此人,来日两军决战,便可占尽先机。至于端氏百姓,成大事者何拘小节?况且引火之处,不是民居聚集之地。城门失火,未必便殃及池鱼。”卢俊义点头,道:“以先生见识,何时施火?”乔道清道:“就在今夜。”众人商定,返回沁水城中。
这个乔道清,俗名唤做乔冽。陕西泾原人,与孙安算是同乡。其母怀孕,梦豺入室,后化为鹿。梦觉,产冽。他好使枪弄棒,遇崆峒山异人,传授幻术,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人称幻魔君。旧时曾往二仙山罗真人处访道,真人怪他魔心太重,不肯接见,却传他四个字,“遇德魔降”。后来在亢阳祈雨,库吏侵克赏银,被乔冽打死。他因此化名乔道清,夜走威胜。未几,随田虎起兵,推荐孙安有功,任军师左丞相之职。那时田虎对他言听计从,晋军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孰知自据五府五十六县以来,田虎连纳邬、范二妾,宠信邬梨、范权二佞,不思进取。道清心灰意懒,已萌退意。平日里寡言少语,大小征战,并不热心。去年卢俊义北上太行,与孙安、卞祥结义。道清知此人英雄,遂生拥立之心。故而今次官军来袭,道清一反故态、请缨出征,一来远离太原是非之地,二来也好探看卢俊义盛名之下、其实若何?
是夜,乔道清取来沈骥响箭,独自一人,借土遁潜入端氏城西南角。披发仗剑,踏罡布斗,祭起风来。此法有个名头,唤做“回风反火”。自端氏西南起风,至东南角左转,至东北角复又左转,直至西北角上,再复吹回。法毕,道清便将响箭射出。须臾,城中大乱,四处哔剥爆响,黑烟红焰卷起无数。俱是呼兄唤弟,觅子寻爷之声。风借火势,城中往复兜转。天彪众人,忙了整夜,直至天色微明之时,方将大火制住。计点军马、器物,损折不小。天彪忿怒,命人即刻写下战书,要求三日之后,与卢俊义决战。
乔道清见尽收全功,依旧捏个遁诀,返回沁水城中。只可叹卢俊义教他火焚端氏,却从未料此回风之法。端氏百姓,死伤或房屋烧毁者,不计其数。罗真人说乔冽魔心太重,亦非虚妄。
二十五日,天彪战书,送至沁水城中。孙安看罢,便问卢俊义定何主见。卢俊义道:“今次晋州大军,贤弟为统帅,乔先生次之。我虽贵为大晋赵王,却只是临阵助拳之人。军机大事,乱不得主次。”孙安道:“兄长所言甚是。既如此,我即批下战书,三日之后,与那云天彪分个输赢。”遂问乔道清对敌之策。乔道清道:“官军北渡黄河以来,云天彪青州中军,尚无一战。既有赵王在此,三日后,与他斗将便是,也可趁机探察青州军虚实。”卢俊义、孙安称是。
闲文少说。已是四月二十八正日。青州、晋州两军,驱动儿郎,于沁水城东、沁水河西,摆下阵势。泽州败退四将:董澄、沈骥、于玉麟、盛本,分列卢俊义左右。孙安本部将佐,梅玉、金祯二人,借与卢俊义助守太行。其余秦英、陆清、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陆芳、姚约九将,一齐上阵。更有乔道清手下偏将四员:雷震、倪麟、费珍、薛灿,都在后面押阵。只有团练聂新、冯舾,留在沁水守城。
两边射稳阵脚。云天彪跃马横刀,喝道:“梁山余孽、宛子城副贼何在?”卢俊义提刀拍马出阵,拱手微笑道:“数月不见,云将军无恙乎?”天彪怒道:“呔!梁山贼子、河东匹夫!想那些端氏子民,昔日于你也有助守之功。尔等昨夜诡计焚城、残害百姓时,竟无半点怜爱之心么?”卢俊义听罢,心中疑惑,回头目视乔道清。乔道清道:“此人一向夸夸其辞。据闻今次朝廷四处发兵,之前廷辩,直把他旧日恩主老种相公说到哑口无言。赵王又何必与他逞口舌之快?”卢俊义转头对云天彪道:“既然将军也怜惜百姓涂炭之苦。细想来,总是我等厮杀之故。倒不如你我二人,不要帮手,就在这两军阵前捉对,一战定下乾坤。你若胜得我,我便劝晋王散去河东数十万军马,我等皆退入深山,永不出世。我若胜得你,你便卷旗收兵,退回河南,如何?”天彪未及答话,晋军阵中,早是一片喝采之声。
云天彪拈须笑道:“不想匹夫竟做此无稽之谈!何人愿率先出马,斩此狂悖之人?”天彪背后,老将庞毅驱马纵到垓心,横起点钢大斫刀,道:“贼子先胜我手中钢刀,再出痴语不迟。”对面也抢出一员偏将,乃是孙安部下秦英,道:“杀鸡焉用牛刀?老匹夫!我来斗你。”卢俊义知庞毅本事高强,除开自己,只有孙安敌他得过。却不及拦阻,秦英已至庞毅近前。那老庞毅也不搭话,只一招“力劈华山”下去。秦英举枪挡时,只觉两臂酸麻,钢枪几乎落地。被庞毅反手一刀,斜肩砍落马下。天彪便命人击鼓,以壮庞毅声威。
孙安见了,摆开一对雌雄双剑,拍马而出。卢俊义道:“贤弟系三军统帅,岂可轻出?”孙安道:“老贼坏了自家部属,非吾亲去报仇不可。兄长且为我压住本阵。”卢俊义应允。孙安便纵马直取庞毅,双剑并举。庞毅急使大刀架住,问道:“来将通名!”孙安道:“本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泾原孙安便是。”庞毅喝声:“来的正好。”奋力绷开孙安双剑,抡刀便砍。二人就在两军阵前,翻翻滚滚,连斗五十回合,不分胜败。卢俊义、云天彪,皆暗自称好。
那孙安自乐平山一战,败于卢俊义之手。数月以来,勤练武艺不辍。这几日,又与卢俊义数度切磋,已颇明以柔克刚之理。他见庞毅刀法,都是刚猛路数,是以五十回合之内,不与他争勇斗狠,只用些轻巧招式,耗费对手力气。五十回合开外,忽然变换旗鼓,大开大阖,招招都是杀手。他满拟再用十数回合成功,不想那庞毅果是老当益壮,直到一百回合,方才力尽,慌乱间仍能虚晃一刀,拨马败退。幸亏孙安此人,一向谨慎,追赶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庞毅拖刀之计。
果然天彪诸将,但凡使刀者,皆晓拖刀之法。老庞毅见孙安将近,大喝一声,奋余威翻手一刀,却被孙安使右手雄剑架住。孙安左手雌剑,随即朝庞毅胸口挥去。怎料对面风声起处,官军阵里傅玉使流星飞锤打来,呼啸而至。孙安收势不及,急躲时,左肩正中,雌剑落地。他也顾不得斩杀庞毅,掉转马头急退。董澄一骑杀出,保护孙安回阵。
那云天彪见孙安败走,急忙传令,全军趁胜往西掩杀。官军大将之中,风会、闻达身体不佳,欧阳寿通伤未痊愈;庞毅与孙安苦战,已然退回阵后;傅玉则跟随天彪左右,坐稳中军。引军冲阵者,无非哈兰生、沙志仁、冕以信、杨沂中、马元、皇甫雄几人。那边乔道清喝道:“你等鼠辈纵然得胜,亦不过是使诈暗算罢了。这便要冲我阵势,欺河东无人么?”也挥动令旗,教晋军往东冲杀。两边混战方起,董澄已护孙安退回,面露悲愤,对卢俊义众将道:“想我大晋,连丧钮文忠、方琼、褚亨、耿恭、安士荣、伍肃、秦英二十余人。却不曾斩得官军一将。今日孙将军又遭此等卑劣暗害,当真恨杀我也!”说罢虎吼一声,回马提刀,望官军队伍中杀去。沈骥、于玉麟、盛本、陆清、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陆芳、姚约十二个,都随董澄冲出。
卢俊义见董澄如此,拍马缓步上前,扶定孙安,道:“二弟伤势怎样?”孙安面色苍白,缓语道:“性命无碍,却只恐两三月内,不能随大哥杀敌了。”卢俊义弃了朴刀,道:“二弟借剑一用。”孙安道:“哥哥何必舍长取短?”卢俊义道:“宝剑既出,岂能不饮血而归?”孙安便将雄剑递过。卢俊义接了宝剑,催九朵葵花兽斜刺冲进战团。正遇沙志仁、冕以信两个。那两人不识好歹,分左右夹攻,一人一枪,朝卢俊义刺去。今日之势,卢俊义已无再留余地之理。待双枪刺近,喝声“义愤填膺”,宝剑就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圈。沙、冕二人,握不住军器,两条铁枪齐齐脱手。二人惊骇,急欲走时。卢俊义纵马赶上,一剑挥去,冕以信头颅飞出。
沙志仁得此间隙,屁滚尿流,纵马往东狂奔。卢俊义也不理会,反驱动葵花兽,抄他路杀至孙安遇袭之处,弯腰将地上雌剑拾起。复又望西杀回,截住沙志仁归路。此时宋、晋两军,多有罢手者,都朝卢俊义这里观看。哈兰生、杨沂中几员勇将,又被董澄诸人缠住,救援不得。眼睁睁见卢俊义借二马错蹬之机,伸手抓住沙志仁胸口,高喝一声,使全力望空中一抛。跌落时,卢俊义举雌剑望上一分,将沙志仁劈成两半。
雌雄双剑齐饮血!两军大小将士,无不骇然。官军气势,顷刻土崩瓦解。天彪急教傅玉鸣金,马步三军,不计折损,往东便走。乔道清挥军掩杀一阵,斩首三千,得胜掌鼓回城。
天彪部众,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逃回本寨。计点军马之时,哈兰生哭上帐来,道:“卢俊义坏我正一村两位团练,主帅定要许我明日寻他报仇。”天彪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军休要烦恼。我见那卢俊义武艺,营中诸将,无人及得。力拼无益,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傅玉亦劝道:“料此人有勇无谋。何况今日我打伤孙安,折其一臂。余下将佐,再无能争惯斗之人。倘能定下妙计,胜之不难。”哈兰生心下稍宁,退在一旁。
此时风会、闻达、欧阳寿通三个,知官军大败,急忙赶来。傅玉便将适才战事说出。风会沉吟片刻,对天彪道:“卢俊义本领虽高,却也非天兵神将。以为兄武艺,尚能三十回合,不落下风。贤弟若真与他单打独斗,虽然终究不敌,然五十合内,必可全身而退。”傅玉道:“必输之局,战之何益?”风会答道:“那强贼今日既放出话来,要与主帅捉单,一战定乾坤。我若写下战书,准其所言,此人必然应允。那时主帅只须略战数合,便败归本阵。卢俊义如不舍弃,势必追赶。我等便可设下圈套,擒杀此贼了。”傅玉称赞道:“确是高见。”闻达道:“如若此人不追,为之奈何?我大军当真卷旗收兵不成?”风会道:“主帅毫发无伤,平安退回。自然算作平手。”大帐末尾,杨沂中道:“主帅安危,系泰山之重。窃以为,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行此险招。”
天彪听罢众人说话,拈须道:“杨将军多虑了。如你所言,我既为三军统帅,只能运筹帷幄。却要这一身武艺何用?那时傅玉将军带好三个飞锤,为我押阵,料无大碍。”傅玉拱手道:“这个自然,主帅大可放心。”天彪问风会道:“兄长如何设计,擒此强贼。愿闻其详?”风会道:“如我估计不错,卢俊义一旦得胜,必会驱军掩杀。贤弟诈败之时,前军人马都随你退走。却在中军遍设连弩手,都用药箭。此人倚仗武艺,怎不一马当先?待前军散尽时,数队连弩手都朝卢俊义射去,一弩九矢,他纵有通天本事,亦难逃此劫。”天彪大喜,道:“此人一除。今次征剿河东,再无忧矣!”又商议了一回。天彪批下战书,五月初一,与卢俊义阵前单挑。
使者走后。众人议定,除毕应元镇守端氏外,风会、闻达、欧阳寿通三人,连同老将庞毅,都在营中留守,调养气力。前军由傅玉押阵,马元、皇甫雄两员步将副之;中军连弩手,由哈兰生督领;杨沂中,则留在后军接应。众将遂纷纷散去,各归营帐休息。杨沂中出了大帐,见远近无人,低声叹道:“此计看似稳妥。一旦有变、必遭反噬。”却被欧阳寿通听见。寿通自忖道:“若风会之计不成,连弩手无功。贼军长驱直入,此处营寨,未必抵挡得住。沁水河西,怕是都要失守。不如来日,只身一人伏在沁水河上。如若时来运转,必可立得大功一件。”他如何埋伏,暂且不提。
却说晋军大胜回城,祭了秦英亡魂,便排下筵宴,庆贺此功。正酣饮间,军兵来报,说城外来了一个江湖郎中,身边带个小孩,提长矛一柄,求见赵王。卢俊义、乔道清众人,皆半醉半醒,听不见军兵传报。只有孙安因肩上重伤,不能饮酒,起身道:“待我前去看过。”那军兵便前面带路,引孙安去见那人。二人相见,孙安双目,不离那人手中长矛,讶道:“我兄长之沥泉神矛,却如何落入你手?”那人道:“如此说,阁下便是孙安将军了。”孙安点头,便问那人名姓。那人见孙安左肩上下,包头络手,二话不说,抢步上前。左右军士,遮拦不住。孙安重伤在身,行动不便,竟被那人一招制住。孙安正在懊悔,那人却用“分筋错骨”之法,就孙安肩上用力一扭,复又一合。孙安只觉两阵钻心彻骨痛后,连肩带手,反倒舒泰不已。晋州军兵,此时都拿了枪戟上前,被孙安喝止。那人撕去孙安肩头包络,就囊中取出药来,敷上去,道:“将军此臂,不消一月,便可运转如初、上阵厮杀了。”孙安大喜。后面众人已至,卢俊义叫道:“莫不是我秋凉兄弟么。”
此人果是秋凉,擒了参仙,探知卢俊义行踪,便来晋州相投。众人说罢前事。卢俊义苦笑道:“贤弟何必太急。”孙安道:“无妨。非常之人,必有异举。”又道:“这孩子便是参仙么?”秋凉未及答话,参仙在那里,不住点头。卢俊义、孙安、乔道清都笑。秋凉笑道:“不知何故,此子似与我有缘。自从今次擒住,竟始终不离不弃。”不待秋凉续话。那乔道清念动真言,施个咒诀,复又掐指算了两遍,对秋凉道:“你与此子,确有缘分。不如索性收了,做个徒弟。”秋凉道:“此子看似幼年,其实已有千年岁数。实不敢收他为徒,不如做个兄弟罢。”参仙道:“哦。”众人皆笑。卢俊义道:“贤弟得此义弟,可喜可贺。只是也该为他取个名字,日后也好称呼。”秋凉道:“前日擒他之时,恰有树上桃花一叶,落在此子头顶。就叫他‘落花’罢。”众皆称好。落花道:“嗯。”
此时天彪使者赶至,递上战书。卢俊义看罢,批复“善。”使者离去,秋凉便将沥泉神矛递上,道:“此矛解药,小弟已调制完好。如今可物归原主了。”卢俊义接了沥泉神矛,道:“云天彪!来日便以你血,饮此神矛!”
本回死亡人物:沙志仁、冕以信、秦英。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19 11:34
第四十三回 云经略惨做丧家犬 卢员外幸成漏网鱼
五月初一日,宋、晋两军再度列阵于沁水城东,各自扎住阵脚。乔道清低声对卢俊义道:“云天彪武艺,决非赵王敌手,此去有胜无败。却不可冒然单骑陷阵。”卢俊义道:“先生说的是。我不过抛砖引玉而已,今日若要收得全功,还看先生道法神通。”乔道清点头。卢俊义便催动九朵葵花兽,横沥泉神矛,直入垓心,唤云天彪出战。那云天彪不慌不忙,从五百名校刀手中,拍大宛白马,倒提偃月钢刀,缓缓而出,道:“贼子休要逞能,如今便与你一战。”两边军士,都为自家喝采。
这一战,不愧为天彪扫北,第一号厮杀。二人双马错蹬,架住兵器。卢俊义道:“青州众将,皆非吾敌手。今日你若再败,便及早退回青州,也免得在此丢人现眼。”云天彪冷笑道:“某家出山,平生未尝一败,何惧之有?”卢俊义喝道:“关胜兄弟,你在天之灵,今日看好此贼!”说罢双手一翻,神矛如怪蟒一般,吐信便刺。云天彪道声:“来的好!”手中偃月刀倒转,似青龙盘旋,敌住卢俊义。二人使出浑身本领,往复连战十合。两边兵将,只见一对兵器,龙蛇卷舞,直看的眼花缭乱,张口结舌。
两人又战了十五回合,那云天彪依风会谋划,不欲纠缠,有心败走。却被卢俊义看破,纵马上前,大喝一声,挺矛直刺。怎料云天彪不惧他这“义愤填膺”,张开卧蚕丹凤,运足气力,一刀反扫,将神矛格开数尺。卢俊义吃了一惊。那云天彪一击得手,壮起冲天胆气,迎头赶上,使出祖传绝技之“风云三击”,滚汤泼雪般,望卢俊义头、胸、腹三处砍去。卢俊义暗道:“此人也非浪得虚名,堪称官军翘楚。”叹口气,使出周侗图谱中第一绝学,唤做“麒麟奋蹄”。只听得“当、当、当”三声响,卢俊义抖沥泉神矛,连挽四朵枪花,将云天彪三击退去。第四朵,正刺在天彪右臂之上。
云天彪大意失荆州,忙虚晃一刀,拨马便走。孰知整条右臂,霎时之间,再无半点气力,偃月刀径直脱手。卢俊义驱马追赶。官军阵上,傅玉见天彪命在顷刻,急将第一支飞锤摔出。此等伎俩,岂能屡次得手?今日决战,卢俊义见傅玉押后,便分出半成心思,提防他手中暗器。见飞锤打来,头只一低,从容躲过。傅玉见一击不中,抖手便是第二击。卢俊义冷笑一声,身形一晃,矛交左手,伸右手抓住锤链。傅玉心神淆乱,第三支飞锤,不觉飞出。卢俊义抡动手中飞锤,就势摔回。二锤撞做一处,镗啷声响,直及数里之外。傅玉胆寒心碎,不知进退之时,那云天彪已借这三锤间隙,飞马逃出数丈远。不想此时毒血攻心,双锤撞击之声,直冲耳鼓。天彪登时晕眩,倒撞落马。
傅玉大惊,无奈腰间飞锤用尽,急切救不得云天彪。却早见马元、皇甫雄两个,引五百校刀手一齐冲出,直向天彪抢来。卢俊义勒马喝道:“你二人,不于此时反戈,更待何时?”皇甫雄挺身上前,道:“自投诚以来,经略待我等不薄。人各有志,员外不必多言。”卢俊义叹声“罢了”,骤马前冲,手中神矛一紧,将皇甫雄刺死。那马元早抱起云天彪,跑至傅玉近前。傅玉提天彪上马,掉头往官军阵内便走。风会本意,教前军人马,都随天彪诈败,引卢俊义至中军伏兵处。怎奈天彪中矛落马?事关主将生死,前军将士,只好奋勇向前。五百校刀手便将卢俊义围住。卢俊义见此,从腰间抽出钢鞭一条,矛挑鞭打,就五百人中,横冲直撞,无人拦他得住。
乔道清知机不可失,披散头发,挚起松纹古剑,望东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须臾,天昏地暗,日色无光。手下偏将雷震、倪麟,双骑齐出,都抽宝剑,让开卢俊义,分东北、东南,将无数飞砂走石,铺天盖地,往官军队里打去。青州前军登时大乱,阵势全无,向东败走。董澄、沈骥、于玉麟、盛本、陆清、毕胜六将,跟在雷震、倪麟之后,挥动两万人马掩杀。
那卢俊义亦不遑多让,早将五百校刀手杀散,一马当先,望傅玉直追。傅玉、云天彪,二人一马,本无脱身之理。只是官军溃散时,人马乱窜,卢俊义径直追赶不易。两人方才得脱,逃至中军哈兰生处。兰生正在那里督战,见前军已败,急忙教连弩手扣好箭矢。只待卢俊义冲至,一举射杀。谁知玉麒麟未到,乔道清偏将费珍,引潘迅、杨芳、冯升三将,一万人马,从南面山中杀出;偏将薛灿,引胡迈、陆芳、姚约三将,一万人马,从北面林内杀出。晋军人马未至,漫天砂石已来。众连弩手先被打倒一半。须知连弩非比寻常弓箭,一旦扣紧,除非将箭矢射出,不能松弦。人既跌倒,手中连弩,大多坠地,机括震动,药矢不分前后左右上下,胡乱射出,误死误伤者,不计其数,尤以马军为甚。青州中军,亦瞬时土崩瓦解。云天彪尚在傅玉马背上昏迷,右股之上,早中一箭。傅玉、哈兰生再顾不上寻仇,双双滚鞍下马,抱了云天彪,鼠窜而走。风会连弩妙计,至此无用!
天彪中军既乱,费珍、薛灿率两万晋军,分南北杀至,渐渐合拢。可怜官军被驱赶做一处,顷刻尸骸枕藉。天彪前军溃退马步军士,接踵又至。却怎知此处归路,已然阻塞难通?官军进不得、退不得,马嘶人喊,乱做一处。只是死伤甚众,重重叠叠,青州军败不走、逃不脱,晋州军亦杀不进、冲不入。卢俊义虽勇,坐骑肋下不生双翼,也不能飞渡尸山血海。只得估摸傅玉去向,拨马绕路,独自一人,往沁水边兜抄过去。
原来泾原乔冽魔心未除,今番排兵布阵,只知一味杀戮,却不晓凡事须留余地之理,反教卢俊义失了擒杀云天彪良机。沁水县城,孙安使夹板绑了肩头,登城观望两军厮杀。见晋州军借乔道清法术神力,围剿官军,摇头道:“乔先生因小失大了。”急教秋凉骑匹快马,将自己所虑之事,说与乔道清得知。那乔冽听罢,恍然大悟,叹道:“终是旁观者清!我将青州前、中两军围困此地,官军生路已断,必做困兽死斗。若青州后军来援,两军前后交错,我不能从容施法,胜负实难逆料。”忙将手中令旗挥舞。费珍、薛灿两军,分南北绕回,让开官军东归大路。
此时傅玉、哈兰生抱了云天彪,已至后军。杨沂中急忙救下三人,教军士备马,送回沁水大营。他见官军前、中两军被晋军团团围住,不忧反喜。正欲引军夹击时,晋军前面人马,分左右退去。官军残众,便如漏网之鱼一般,从缺口处蜂拥而出。杨沂中知反胜之机已失,又恐溃败官军,将己队冲乱,急引青州后军人马,望沁水营寨撤走。乔道清远远见了,连声赞叹孙安不已,摇动松纹古剑,持咒掐诀。费珍、薛灿、雷震、倪麟四人,使宝剑借乔冽法力,再祭漫天砂石,望东打去。董澄、沈骥十二将,催动晋州大军,只在后面缓缓逼近,直将青州三军赶回沁水大寨。
大营之中,风会、闻达、庞毅,一早探知官军兵败,尚欲坚守。却有军士护云天彪、傅玉、哈兰生回归。傅玉不识沥泉神矛厉害,只知天彪误中自家药箭,命在旦夕!急唤军士取解药搭救。谁知天彪竟悠悠醒转,唤风会近前,有气无力道:“贼人倚仗妖术利害,此营已不能保全。兄长速传我军令,教人于沁水河上多设捍水橐籥,全军退回东岸为上。”风会点头,依令而去。傅玉已将弩箭解药取来,与天彪服下。不料汤药落肚,云天彪再度昏厥。
众人大惊!还是老将庞毅,觉察天彪右臂有异,撕开衣甲,见臂上神矛伤处,血呈碧绿之色。傅玉怒骂:“无耻之尤!那卢俊义虽为梁山贼子,也算名满天下之辈,却做起这般勾当来?”庞毅正色道:“将军差矣。刀箭喂毒,实是兵家常事。我等今番亦用药箭,却如何说?”傅玉摆手道:“非也。卢俊义若无暗算主帅之心,何以先前无缘无故,扣住我家孔厚先生?今日之事,还是他们理屈。”庞毅无语。闻达在一旁,自思道:“想我昔日在风云庄习武,云大哥何等光明磊落之人!可这几年来征剿梁山、河东,主帅诸般行事,看似冠冕堂皇,实则猥琐龌龊。那年暗算大刀关胜,我亦看不过去。若不是傅玉这厮唆摆,主帅何至于此?这厮今日若是为主帅中伤,乱了方寸,说出这等昏话,还则罢了。如不然,着实可恨至极。”傅玉见众人不再言语,拱手道:“事已至此,我只得先行一步,护送主帅回端氏,再寻良医。诸公保重。”说罢与哈兰生抱起天彪,率先离去。庞毅、闻达便与风会一处,指挥官军横渡沁水。
此时杨沂中已率青州残余人马退回。步将马元,亦从乱军中拾得性命。沂中见大营内官军慌慌张张,做渡河之状,急问缘由。庞毅便将天彪军令说出。沂中暗叹:“我此刻本有守御之法,可惜无用。”复又转念:“也罢。他既是三军主帅,成败利害系于一身。我等将佐,尽心竭力即可,又何必强逆其意,自讨苦吃?”遂不多言。于是官军尽弃沁水河西营寨,借捍水橐籥逃至对面,据住河岸。伤者皆入端氏城中调养。
乔道清见官军如此,喜出望外;却不欲节外生枝,只驱动晋州军,夺了沁水西岸便罢。诸将聚齐,单单少了卢俊义。雷震禀道:“我见赵王单枪匹马,往南去了。”乔道清皱眉:“难道他竟要涉水截杀云天彪不成?”忙道:“赵王安危,泰山之重。哪位将军愿去接应?”董澄、沈骥上前,道:“我二人受赵王大恩,都愿前往。”乔道清道:“二位将军可兵分两路。一路用骑兵,沿沁水南下;另一路用步兵,避开对面官军,见机渡河。此去只要寻得赵王行踪,保他周全。却不可贸然与官军厮杀。如遇大变故,可举烽火、放响箭为号,我即引军来援。”二人得令。秋凉亦请缨道:“沁水两岸,颇多山林湿地,骑兵不易出入。不如小弟也去,好多个帮手。”乔道清点头,教三人点五百轻骑、一千步兵,向南接应卢俊义去了。
三人既走,董澄副将于玉麟对乔道清道:“宋军虽弃了此处营寨,尚有哈芸生盘踞阳城。不如趁其新败,首尾不能相顾之时,速遣一枝人马,将阳城团团围住,以雪前日我万余军马受困端氏之耻。”乔道清大喜,道:“将军高见。”便教于玉麟、盛本,并自己手下雷震、倪麟,一共四将,引晋州军一万五千,急袭阳城。孰料先前败残军士,亦有逃回阳城者,将沁水战事报与哈芸生得知。芸生寻思,此城孤悬沁水西岸,终不能守;竟弃了阳城,率守军尽数离去。于玉麟、盛本二人,遂分出五千人,守住阳城;雷震、倪麟引余众折返。不必细表。
单说玉麒麟卢俊义,两军阵上吃云天彪走脱;料想乔冽法术通神,官军必弃河西营寨东去。果如乔道清所料,卢俊义一人一骑,欲借宝马神速,先行绕路渡过沁水,伏于往端氏必经之路左近。出其不意,若能截杀云天彪最好,否则趁乱再斩一将,亦可锦上添花。比及赶至沁水岸边时,河水甚宽,九朵葵花兽不能飞渡。卢俊义苦笑道:“沁水南入黄河,我却舍北逐南,不去北面上游渡河,当真失计。”却不愿弃此良机,便纵马南下,搜寻船只渡河。
行不三里,望见芦苇丛中,横了两只渔船。卢俊义唱个喏,道:“船家何在?”篷内渔人探出头来道:“客官往何处去?”卢俊义知此地离官军几处营寨皆远,那渔人又是晋南口音,坦然不疑,道:“船家可送我人马渡河?”那渔人道:“蓬船狭小。人渡得,马却渡不得。”卢俊义迟疑片刻,心道:“若弃了九朵葵花兽,纵然过河,却如何截得云天彪住?”转念道:“以我如今本事,一杆朴刀,足以横行天下。倘撞上官军大队,夺匹战马,又有何难?至不济,无功而返便是。”遂翻身下马,随手轻拍马背。九朵葵花兽颇通灵性,若是平日,自会寻路返回沁水城中;今次却不依从,衔住卢俊义衣角,不肯离去。卢俊义大怒,喝道:“贱畜牲恁般无礼!”举拳作势要打。那神驹长嘶一声,沿沁水径直北去了。
卢俊义赶走葵花兽,见渔人已将蓬船划近,踏步登船。渔人点开竹篙,搭下橹,往东岸咿咿呀呀摇去。行至一半,渔人忽地放下橹,将蓬船横在河心。卢俊义心头一凛。那渔人道:“客官莫惊。我看这里流水,下面定是条大鱼无疑。且打上来,明日去端氏城中卖。”说罢便将鱼网撒下。卢俊义急道:“船家,我亦知你日尝打鱼为生。只是今日我有要紧事,卖鱼能得几个钱?加百倍算还你无妨。”渔人大喜。
不料水底下钻出一个人来,抡把鬼头刀,就势将那渔人砍下船去。卢俊义大惊。水下那人探出身,伸手扶住船舷,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卢俊义,前次你砍我一刀,今日正好报仇。”正是天彪部将欧阳寿通,特地伏在此处,果然时来运转,地利占尽,大功即在眼前。道是:
芦花荡里一扁舟,俊杰哪能此地游?义士手提三尺剑,反时须斩逆臣头。
卢俊义得周侗图谱心法,武艺一日千里。自下太行山以来,先是每战不尽全力,壶关外几乎为闻达拖刀计所伤,幸得葵花兽之助,反败为胜。是为第一劫。卢俊义平生最忌“水”字,今番深陷绝地,不是欧阳寿通撞运,也非卢俊义不识葵花兽示警天意;实是他自恃武艺高强,以身犯险,必然之局。是为第二劫。河东之役,这员外不历三劫,难知争战之理。看官记下此语便罢。
再说卢俊义被欧阳寿通截在沁水河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却不愿束手就擒,道:“欧阳将军要立功勋,何必枉伤无辜?你等官军,与强梁又有何分别?”寿通提起鬼头刀,道:“贼子休要胡说。哪来的无辜之人?适才若非我眼明手快,几乎被那鱼网罩住。分明便是你自家贼兵,扮作渔夫,助你渡河。”卢俊义听欧阳寿通口舌利便,实不输于天彪、傅玉,再不多说;左手把住船舷,右手举沥泉神矛便刺。寿通使力推动蓬船,借势翻身,钻入水下。
卢俊义见一击不中,索性踢开船蓬,抖动神矛,再使“麒麟奋蹄”绝学,矛尖似梨花瑞雪一般,往蓬船四周水下点去。寿通知卢俊义不识水性,本要教其受那翻船落水之厄,此时却不能近前;他唯恐生变,憋口气直入蓬船底下,欲使鬼头刀凿漏船底。卢俊义虽晓其意,神矛不能转弯,阻他不住。唯有孤注一掷,算准欧阳寿通身位,提神矛往下猛刺。只听喀嚓声响,神矛穿透船底,直逼寿通胸口。怎奈水中不比陆上!眼见寿通在劫难逃,他却弃了鬼头刀,使双手攥住矛杆,顺势凫下,用力将神矛左右摇动。卢俊义登时立足不稳,危急间大喝一声,运内力贯入神矛之中。寿通只觉一股剧震,自矛杆传入,喉中一咸,急忙撇开神矛,从水下往西面游走;钻出水面时,喷出一口鲜血来;却不惊反喜,笑道:“如今蓬船已漏,你除非肋生双翅,早晚必为我擒。”
可怜河北旱地英雄,不敌山东水中好汉!卢俊义此时纵有通天本领,亦难脱困,遂道:“罢了。想我卢俊义曾受三死之灾。若非小乙、石秀、贯忠三个兄弟挺身搭救,何来今日?只恨鞑虏早晚南侵,我堂堂七尺之躯,却死非其所。惜哉!”欧阳寿通也不上前,只等卢俊义落水;听了那番话,道:“好事不过三。员外瞑目便是。”卢俊义长叹一声,束手待毙。
不料此船未没,背后又摇出一只小船来。船上人青面獠牙,如鬼似怪,骇人不已,冷笑道:“今奉阎罗大王法旨,特地勾你来也。”卢俊义将死之人,倒也不怕,对那人道:“还请上仙引路,也免这溺水之苦。”那人反指欧阳寿通道:“河中自有溺死之鬼,卢员外不必担忧。”卢俊义恍然大悟,面露喜色。寿通听了这话,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人装神弄鬼?”那人道:“我这鬼魅尚不怯白日。你若身正影直,何惧之有?”寿通喝道:“管你甚么牛头马面。今日遇见我这河中太岁,只好再做个水鬼。”分波踏浪,直取青面人。
谁知船后机括声响,一道寒光闪来。寿通知是暗器,入水躲避时,却见一物,状似刘慧娘机簧标索一般,直射入卢俊义蓬船桅杆之上。那青面人随手绰住绳索,将两船拉近。卢俊义横矛当胸,使左臂揽紧桅杆,任凭河水灌入船舱,却无半点愁容。寿通大惊,知敌人救兵已至,却惧怕卢俊义武艺,打定主意,只重拾鬼头刀,去将另艘蓬船凿漏,便是上策。方才扭动身躯,青面人身后,又转出一人,喝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寿通定睛看时,竟是梁山浪子燕青!
去岁东京劫法场时,那燕青也曾于高楼之上,力阻陈丽卿施放冷箭,行迹早为徽猷阁诸将得知。却有欧阳寿通,分明在水泊后关亲斩燕青,如何肯信?若说燕青未死,他便犯了冒功欺君之罪,又如何敢信?遂力排众议。众人捉不着燕青正身,此事也无人再提。因此燕青今日现身,反教寿通魂飞魄散、心胆俱落。那小乙袖中川弩早出,寿通不及躲,幸得一阵风浪起,弩箭只中左肩。寿通忍住痛,欲扑入水中逃生时;背后卢俊义怀抱蓬船桅杆,已被青面人拉至;不由分说,举沥泉神矛便刺;也因浪急之故,只将寿通胸口划伤。好个欧阳寿通,虽两处带伤,仍仗水中本领,从水下潜身凫去。
此时两船靠紧,卢俊义挽索登舟。燕青上前欲拜,被卢俊义扶住。卢俊义道:“你我虽为主仆,这许多年来,每历生死,实与兄弟无二。我又得你数次舍身相救,如何还肯受此大礼?”燕青只得起身。那青面人见他主仆重逢,也将面具撕下。不是大名许贯忠,又是哪个?卢俊义拱手道:“贯忠兄弟大恩,我也不必再谢。你二人,这便与我同回沁水城罢。”燕青道:“可惜逃了欧阳寿通,我行迹已露,隐匿无用。从此便随主人,同赴水火。”许贯忠道:“员外名震太行山之事,小弟已有所闻。只不知员外在此招兵买马,所为何来?”卢俊义道:“如今之势,宋金早晚交恶。那时女真南下,宋廷却未必抵挡得住。为兄今日所为,便是要兴一旅之师,与女真人誓死周旋,以期保境安民。”许贯忠道:“适才员外于危船之上叹息,小弟已知尊意。也不瞒员外,小弟自诩看破世事,平日做为,无所羁绊。今日却要为这句‘保境安民’,在员外麾下效犬马之劳了。”卢俊义大喜,道:“我得贯忠兄弟相助,再无忧矣!”三人开怀大笑,点篙西归。卢俊义太行山事迹,前文已述。却不知许贯忠、燕小乙数月如何?下回分解。
本回死亡人物:皇甫雄。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25 23:25
第四十四回 宋徽宗醉论风月牌 许贯忠身陷元阳谷
却说宣和三年九月十一日,许贯忠、吴用两头定计,将三十六梁山好汉,尽数救出。贯忠却因劫持帝姬一事,痛失佳偶,不得不与茂德帝姬一双劳燕,分飞于汴京大梁门前。徽宗为帝姬之故,特赦贯忠死罪,并赐他一块令牌。三个月之内,宋境城池、关隘畅通无阻。九十日之外,他便是十恶不赦的朝廷钦犯。茂德此后,自锁于深宫之中,寝食俱废,不必多提。
那时贯忠惆怅不已,虚提缰绳,不加一鞭,任由坐下马弛出大梁门。也不辨方向,胡乱走了小半个时辰。不经意间,却抬头看见自己所造竹城腾空,方才清醒过来。自思道:“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二人情意如此,安知不能终成眷属?他乃是金枝玉叶,天子的掌上明珠。皇帝再气不过,却未必责罚。茂德既无恙,我亦要留下这七尺之躯,好于来日与他相会。”想到这里,心内方才畅快些。又思:“竹城已然安离汴京。今次谋划,总算成功。便去元阳谷中,与老师、员外、小乙众人会合罢。”正欲拨马转北行走时,却觉身后一阵风拂过。贯忠急转头看,只见对面山上,树木杂草,随风摇晃。
草木皆兵!许贯忠却想明一事,登时冷汗如雨,自道:“老师、小乙等人,此刻都在暗处躲藏。独我一人,这般光明正大,出了大梁门。那刘慧娘智计,较之吴学究,尚要高出一线,必会遣人蹑我踪迹。我若去了元阳谷,众人危矣!退一步想,那些人恨我入骨。寻个僻静处,将我或擒或杀,又有那个知晓?”想明此节,拨马上了官道,往西直奔中牟而去。一个时辰,抵达中牟东门。贯忠祭出徽宗令牌,城门官不敢拦阻。他便纵马入城,寻了间大酒楼,拴好马。大摇大摆,二楼靠窗明亮处坐下,要了一桌上等酒食,只顾开怀大嚼。酒足饭饱,贯忠下楼,小二牵过马来。贯忠却指后槽上一匹马道:“五两银子,将那匹换与我。”小二连声答应,接了银子,跑去替贯忠牵马。贯忠换了马,扬鞭出城,复又沿官道大路西去。
果不出贯忠所料,徽宗于大梁门驱逐贯忠时,刘慧娘便教康捷暗中跟紧贯忠,或取他性命,或将那伙人一网打尽。许贯忠出城之后,神志不清,几次走入山林小路。那康捷若于此时加害,原本易如反掌。他却念及慧娘计策,总指望能从贯忠身上,引出同谋之人。谁知贯忠霎时省悟,只拣人多处行走。康捷无奈,只得驾起风火轮,远远跟随。直至中牟县城,再寻不到暗算机会。他便趁贯忠吃酒之时,在那匹马身上做个手脚。却被贯忠识破,换马离了中牟县。
康捷至此,便绝了一网打尽的念头,只欲伤他性命。于是二人分先后,一路西行,又至郑州。天色已晚。那许贯忠骑马进城,竟转入烟花巷中,一家唤做“倚翠楼”的,门前停下。两个龟奴上前,与贯忠牵马。贯忠昂首直入,大堂之内,叫了一群粉颈酥胸、桃腮杏脸的佳人,饮酒填词,不亦乐乎。康捷远远看了,呲开獠牙,怒道:“这厮在大梁门前,与公主海誓山盟。此刻竟于此寻花问柳!果真贼性难改。”复又转喜,道:“今日杀之有名矣。”见贯忠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康捷急忙作法,三转两转,到郑州府衙前,亮了腰牌。太守听说,连忙出迎。康捷教太守点兵,暗中将倚翠楼团团围住,只等自己号令,冲出抓人。太守应允,康捷即刻返回倚翠楼,望见许贯忠仍在吃酒,心下安定。
那许贯忠直到三更时分,才唤来鸨母,点了一个有姿色的姑娘,一齐上去睡觉。康捷见二人摇摇晃晃,搂抱着爬上楼去。暗喜道:“此贼合休。”忙施展轻身功夫,翻上楼顶,踏瓦寻贯忠而来。未及绣阁,隐约见那粉头一脸浓妆,袅袅娉娉而出,摇下楼来。康捷直潜至绣阁之上,里面灯火已熄,又不见粉头返回;料想贯忠醉酒,睡在房内;连忙纵身跳下,破窗而入,往床边抢去。谁知房内地上,早伏下绳索数道,黑灯瞎火,教康捷如何察觉?扑通一声,绊倒在地。却惊醒绣床上一个赤裸女子,见康捷人不似人,鬼不像鬼,只顾抱被高叫。康捷借月色,看清此女容貌,分明便是许贯忠先前挑选的粉头,大呼上当;急起身时,却将另外两条绳索拉动。墙边两只大柜,连同数十瓷器,就势倾倒。可怜康捷身长不及六尺,骨瘦如柴,登时被埋做一堆,不见首尾。
早有龟奴数个,闻声而至,抢入房中。见了此间情景,及二人模样,还有何话要说?都抄了家伙,一拥上前。想康捷何等本事?几个龟奴,本来不在话下。怎知贯忠此番布置,貌似粗简,实则暗藏玄机;区区几道长绳,便将其双脚缚住。那康捷愈挣愈紧,周身反被碎瓷割破数处,一身武艺,到此无用。众龟奴擒住康捷,一顿乱拳棒,直将他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幸而那郑州太守机警,察觉倚翠楼情形有异,率兵赶至,方才救了康捷性命。
康捷英雄半世,哪里受得如此羞辱?当即教太守点兵,要擒倚翠楼一干男女。太守低头附耳道:“不知用何罪名?”康捷方才想起许贯忠有御赐令牌在手,一时语塞。太守道:“再则,今夜之事,若张扬出去,恐于将军名声不利。”康捷只得作罢;与太守返回府衙,却教书吏写下文书,言明许贯忠入青楼狎妓之事,递与汴京张叔夜处;自己则留在郑州养伤。
张叔夜得了此报,教云天彪、陈希真同议此事。那云天彪听了,勃然大怒,道:“他纵然当不得驸马,总不至于未及一日,便行此污秽之事。此贼万死犹轻,明日便要奏明天子,收了御赐令牌,海捕此人。”这三人中,反是陈希真略解青楼韵事,却不直说,只道:“统制莫怒!他也是被康中候逼迫的紧了,才行此下策。天子面前,不敢强谏。”张叔夜沉吟片刻,道:“昨日汴京之事,天怒人怨。此时天子尚在气头上。索性趁此机会,除了这贼,以免我等后顾之忧。”天彪然之,希真亦不再劝。
于是三人次日联名上表,以许贯忠郑州狎妓事,奏请徽宗削其免罪令牌,即日擒拿归案,明正典刑。徽宗览表毕,竟踌躇不决。殿角有谏官出班,奏曰:“此人纵有弥天大罪,然前夜之事,不违律法。况且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切不可因一人之故,折损我大宋国威。还望陛下明鉴。”徽宗点头,道:“卿言甚是。”又对张叔夜三人道:“许贯忠这负义之人,卿等再不必挂心。只尽心搜捕宋江、卢俊义众贼便是。”三人连声喏喏。天子卷帘,众官退散。天彪、希真侧目斜视,见那谏官一身正气,惊问何人。张叔夜道:“此人便是润州陈东。年初剪除王黼、梁师成、李彦、朱勔四贼,他实居首功。”天彪、希真称赞了一回。
是夜,徽宗移驾李师师处。二人过了三巡酒,听徽宗说了些前日汴京太庙、法场之事,师师劝了一番。徽宗叹道:“七日之前,朕还在此处亲许二人姻缘。今时想起,既恨且伤。”师师道:“如此说。陛下今日大殿之上,不依张叔夜所请,倒不全为陈东所言,也是因茂德之故了?”徽宗道:“爱卿聪明,胜内廷诸嫔妃多矣。只是朕另有缘由,卿可猜得?”师师百思不解。徽宗微醉,道:“张叔夜三人,不过是一众武夫,只知横出直入,又怎解风花雪月?那许贯忠也是风流人物,前夜所为,皆是柳耆卿故事。我若因此毁弃前言,直枉了烟月牌中,多年行诣。”又饮了一巡,叹道:“世多陋俗之人。只恐千年百载之后,私妓盛行,无复平康风雅事矣!”师师十分欢喜,叩谢道:“陛下此言,折杀我等。”二人换盏再三,徽宗恨伤之意渐消,一夜欢愉不提。
只说许贯忠巧使伪娘之计,脱了天罗地网,便去元阳谷中,与众人会合。今次却扮作一名小客商,昼伏夜出,避过官军眼线。赶到元阳谷时,已是九月十四平旦时分。贯忠不见周侗、卢俊义、岳飞、燕青众人,便直入旧山寨分金厅中,点了火折,看到燕青所留记号,才知众人早已平安散去,心下稍定。
贯忠正欲离开元阳谷,却听见谷南鼓角齐鸣,似有人马入谷。他曾是禁军参将,知是官军号角,哂笑道:“如今太平无事,无非要搜寻我等踪迹而已。又何必未及日出点卯,敲锣打鼓,摆出此等阵仗。这打草惊蛇之计,岂不教人趁黑走脱么?”不慌不忙,自思:“此谷北面,尚有一条小路。昔日许平升、韩同音盘踞元阳谷,重和元年为徐槐、任森、颜树德攻破;火万城、王良携那西洋军师白瓦尔罕,便是由此逃脱。”欲行此小路时,北面号声又起。贯忠往窗外看,元阳谷四面八方,都是火把,将山林大小道路封锁;人喊马嘶,合围而来。贯忠跌足道:“那里是甚么搜山。分明是早见此谷有异,料定我等平日聚在此处;却不及擒住老师、员外,便在此设下罗网,等我回来。今次当真大意了。”一时无计,只得退入分金厅中内室躲避。
果不出许贯忠所料。自东京劫法场后,官军遣出数队人马,遍寻梁山残众行踪。其中一队,乃是由玉山郎祝永清所率。当时甄礼宅院之内,永清两支羽箭,阻不住竹城升空,懊恼不已。因而今番搜捕,最是争先。前一日寻至元阳谷时,周侗、卢俊义、岳飞、燕青等人早已离去。永清却从些蛛丝马迹之上,得知端倪。身后众亲兵之中,有个头目颇得永清赏识,唤做王峥,当时叹道:“可见贼人巢穴,正在此处,我等却来得迟了。”祝永清道:“诸贼虽去,尚有许贯忠,未必得知此处情形;或早或晚,总要返回。除非好运气,半路上被贼党截住;否则这元阳谷,便是其葬身之地。”王峥道:“许贯忠有御赐免死金牌,如何杀得?”永清笑道:“给他十块金牌,这荒山野岭,杀也杀了。”便用一千军士,埋伏于元阳谷左近深林之内,坐等许贯忠自投罗网。又授以密计,教王峥引十人,藏身于分金厅内室之中。
祝永清今番布置,其实颇多漏洞。若许贯忠细看山寨内外人马痕迹,必知官军大队曾经来此;当即穿林逃走,永清人马,不及合围,以贯忠本事,脱险决非难事。只是祝永清料定贯忠不敢白日回谷,纵有些许人马痕迹,亦不碍事。果然贯忠于平旦时分返回,天色未明,看不清谷内形势;点起火折,反成了谷外官军讯号。祝永清便调动军士,将元阳谷四面围定。半数人据住要路,举火照明,以防许贯忠趁黑逃脱;自己则率另半数人杀向山寨,直取分金聚义厅。
许贯忠再陷天罗地网,却祸不单行,一入内室,便被地下绳索绊倒。王峥众人,都是永清亲选,武艺不俗之辈,抡长刀一拥而上,欲将贯忠乱刃分尸。好个许贯忠,处乱不惊,只在倒地一瞬,便将贴身宝剑抽出,斩断脚下绳索;随即翻身一滚,顺手砍倒王峥,退入屋角。贯忠乃是武状元出身,如今抢下地利,舞动宝剑,大开杀戒,连斩七人。剩下三个,不敢上前,夺路逃出内室,直至分金厅外。祝永清见了,怒道:“我猿臂军中,无怯阵之人。”命手下弓箭手将三人射死。贯忠见永清这般狠辣,倒吸一口凉气。却听永清传令,教百名弓箭手架起火箭,焚烧分金厅。
贯忠骇然,匆忙间不及多想,见那个头目王峥被砍翻在地,尚在挣命;走过去一把提起;将他推入分金厅,与祝永清相隔十数丈立定;使宝剑架在王峥脖颈上。贯忠对永清道:“若要这头领活命,便让出一条生路。”那王峥却不知永清预先设下这条火焚之计,此时见了厅外阵势,心头一震;才知今日永清一箭双雕,不论成败,都要自己性命。只听祝永清叹道:“王峥兄弟,此贼有御赐免死金牌在手,此刻不取其性命,只恐夜长梦多,又生变故。今日只好委屈兄弟了。你死之后,你之父母,即是永清父母;你之子女,即是永清子女。”还未说完,却听王峥惨然笑道:“我那妻子,也是你祝永清的妻子么!”
此语一出,众官军连同许贯忠在内,尽皆哗然。说是迟、那是快,祝永清抽弓搭箭,觑准王峥咽喉,飕的射去。却是许贯忠,翻手使宝剑打落羽箭,拉住王峥背心,退入内室。永清当即传令,命弓箭手将火箭雨点价射出。须臾,分金厅卷入烈焰当中。永清仍不甘心,教人将乱箭射入火海。直将此处烧成一片白地,十几人尸骨成灰,方肯干休。至于王峥适才之语,已教众军士心下嘀咕,永清恐欲盖弥彰,不多言语,只教官军退出此谷。
那许贯忠本是不该杀之人,永清无心邀功,却唤了两个亲信,速回猿臂寨中,做件大事。何等大事?说来看官不信。原来祝永清六年前娶了丽卿。二人乃是一对金童玉女,都是青春年少,贪恋鱼水之欢,也是常情。只是陈希真一心要修道成仙,也有点化他二人之意。是以一再叮咛,教永清、丽卿勿以色欲为事。又兼与梁山连年交战,戎马倥偬,不便行事。因而二人合卺六载,方有子嗣。
丽卿自幼丧母,由希真养大。平日除却练武,便是听父亲说些清净无为的道理。他又是女儿之身,清心寡欲,并不为难。只苦了永清,自小随母学习诗词翰墨,未及弱冠,已熟识风花雪月之事。如今血气方刚,那里打熬得住?三年前,陈希真兵败汶河渡,丽卿身负重伤,半年之内,不能与永清同房。那祝永清再耐不住,终于做出苟且事来。
再说那个头目王峥,粗通文武,却修得桃花好运,娶个娇妻美眷,唤做尤可儿。这娘儿虽比不上陈丽卿、刘慧娘美艳,也在二九妙龄,别有一份妖娆。更有一样,便是那件事上,好似婆惜、金莲、巧云一般。王峥却是个不争气的,与及时雨、病关索、三寸丁谷树皮一样不济。丽卿养伤之时,永清亦在猿臂寨相陪。那王峥却随希真屯兵在外,单留可儿独守空房。正是前世孽缘,如何逃脱?这两个撞做一处,好比干柴烈火,无所不为。若论心思,永清胜张文远、西门庆、裴如海百倍,设下诸般机巧,与可儿偷欢三载,不被世人所知。
直至宣和三年,梁山败亡,永清随军征讨,数月不在猿臂。今次却轮到王峥回寨养伤。可儿嫌丈夫无用,白日里不敢言声,却在梦里把个“玉郎”叫得亲热。教王峥如何睡得着?揪起那婆娘,一顿好打。可儿只得如实招来。王峥听是祝永清,没奈何,只得忍气吞声。不想可儿被打之事,竟被永清知晓。永清惟恐事败,毁去自己英名。便借今次搜捕许贯忠之机,陷害王峥性命。末了又遣那两名亲信,去猿臂寨将可儿杀死,以斩草除根。
须知害人终害己!祝永清机关用尽,始终棋差一招。却说那许贯忠拉王峥退入分金厅内室时,寻思今日除非上天入地,难脱绝境?抱定一个念头,对王峥道:“祝玉山果然豺狼野性。也罢,我纵然不免一死,又何必拉你作陪?”说罢走到东墙边,拽动机关,内室西北角地板,竟陷下一处,露出二尺见方地道之口。贯忠对王峥道:“头领由此下去,便可直抵山寨辕门营房中,免却焚身之灾。”王峥道:“王某谢过许参将恩德。”却见贯忠不入地道,反往分金正厅走去,忙道:“参将何不同由地道脱身?”贯忠道:“辕门营房,早被你等官军据住。我若由那里出去,也是死路。”话音未落,几股热气,由门窗冲入。王峥急忙上前,扯住贯忠往地道便走,道:“参将速去地道躲避,我有话说。”贯忠却见一条火梁坠下,横在内室与正厅之间。贯忠跌足道:“今次却断了生路也。”王峥愕然。贯忠无可奈何,只得先与王峥退入地道之中。
看官要问,这许贯忠果真精通地道之术,何以将地道挖至辕营房内?若改道偏僻之处,此次本可平安脱笼。原来此内室地道,乃是元阳谷贼首许平升、韩同音挖掘。贯忠以元阳谷为根本,救援梁山好汉,心思都在汴京牢狱中;如何又有多余力气,经营这里。入地之法,已然不稳;尚有一上天之法,可使贯忠脱身。那许贯忠于御苑观孔明灯后,悟出飞天法门,除却竹城之外,还有一物,贯忠叫他“风火天翼”;状似鸟翼一般,可借风火之势,冲天飞走;却只供一人驱使,置于分金厅内。不料王峥枉做好人,坏了贯忠大事。
再说二人退入地道,喘息方定。王峥道:“参将有所不知,我与那祝永清,颇有芥蒂。今次是他存心害我。我若走辕门营房出去,也难逃他毒手。”贯忠苦笑道:“非也!祝永清害你之心,我岂不知。只是此等卑鄙心思,官军大众,却如何知晓?头领出去,那些官兵,必无军令擒拿于你。头领再推说奉了祝永清密令,往汴京禀报此地道之事,便可脱困也。”王峥大惊,道:“不是参将这等神机,怎能救出宋江众人。”贯忠道:“既知吾计,头领速去。你我就此作别。”王峥道:“却不知参将如何脱身。”贯忠便将“风火天翼”之事说出。王峥叹道:“却是我误了参将。”随即正色道:“我若走辕门营房逃生,祝永清必知地道之事。如此则参将危矣!今日生死相随。”贯忠道:“甚好。虽入险境,却多一患难之友,夫复何求?”言未毕,却听房屋崩塌之声,分金厅连同内室,都被大火烧倒。
贯忠道:“为今之计,只有封死地道入口。待大火烧尽之时,教那祝永清于瓦砾之中,不能发觉此处。我等再待谷内官军散尽,由辕门营房脱身。”王峥回头看地道入口,隐隐见火光暗红之色,道:“那里炙热无比,人不能近,如何封堵?”贯忠道:“多亏我为救梁山英雄,预先留下二十斤火药,藏在地道里面。如今却派上用场了。”王峥道:“火药轰炸时,祝永清听见声响。如何不疑?”贯忠道:“山贼寨中,藏有些许火药,因火炸裂,亦不足为奇。”说罢从一处墙洞里拎出一支木桶,教王峥去地道深处,伏身躲好,以免为气浪所伤。贯忠则挑出药线,将木桶放在地上,一脚踢开。那木桶晃晃悠悠,直向地道入口处滚去。贯忠快步退后,正欲伏身时,却见王峥昏在那里,大惊道:“许平升、韩同音,不擅地道通风之法。现今烈焰在上,浊气却沉积于此,不能散去。不消祝永清下来,吾命休矣!”
不知许贯忠、王峥怎地活命,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26 12:38
第四十五回 贯忠险取轮机经 燕青偶遇西辽主
话说许贯忠身陷元阳谷地道内,命在旦夕。那桶火药,已滚至地道入口处,遇火而炸,砖土灰石乱飞,转瞬即将入口封死。一股气浪,亦沿地道急冲而至。贯忠明知低洼处已被浊气充满,却由不得多想,摒住呼吸,俯伏在地。待气浪过后,贯忠再翻身而起;摇晃王峥时,仍不见醒转,心道:“此地已不能久留。只有仗这身武艺,冒死冲出辕门营房,或有一线生机。”正思间,见一处内壁,因火药轰炸之故,略微凹陷。贯忠福至心灵,抢近一脚,踢在内陷之处。那墙壁竟随即碎裂开来,露出长长一条通道。
贯忠又惊又喜,不问吉凶,抱起王峥,往通道内便走。呼吸之间,愈觉气爽。行约十数丈,抵达二丈见方,一间地室之内。贯忠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幅西洋画。画上西洋男子,衣不蔽体,绑在一横一竖十字木架之上。许贯忠见多识广,知画中人乃是欧罗巴国圣人,名唤“耶稣”。便知此间地室,必是那个西洋军师白瓦尔罕所建。贯忠环顾四周,发觉除却来路,竟无他路离去,一时吃惊不小。却听见王峥呼吸呻吟之声。贯忠知那西洋人深晓攻战器械之法,故而地室通气顺畅,王峥早晚苏醒;自己身上又颇有些干粮清水,足可在此支撑两三日。他便不再心急,就地坐下,在那闭目养神,将息气力。
过不多时,贯忠想明一事。那白瓦尔罕掘此密室,非为逃生之用。不过是由旧有地道一侧,另挖出密室一间;再将连接之处,用砖墙封砌。如此说来,必是为藏宝无疑。贯忠心道:“昔日徐槐攻克元阳谷,那白瓦尔罕与火万城、王良走得仓猝。纵有宝物藏于此,也来不及拿走。”思及此处,贯忠登时起身,将此间地室又看了一回。便走到那幅西洋画前,将画布撕下。果然画布之后,墙壁上挖了一个小拱门。拱门之内,放置锦盒一个。贯忠正欲取下盒子时,猛想起白瓦尔罕本事,自思:“此盒乃是那洋鬼子所置,安知没有玄机。”遂不敢轻易碰那锦盒。却不知王峥已然醒转,看了地室情形,见贯忠如此,道:“参将为何不打开一看。”贯忠道:“头领有所不知,此盒左右,恐有机关暗算。”王峥昂然道:“王某受参将大恩,尚未报还。愿替参将取此锦盒。”说罢抢步上前,伸手将锦盒取下。
贯忠自不愿让王峥冒此风险,匆忙间拦阻不住;却见王峥无事,心下稍安。谁知那王峥不知深浅,见盒上无锁,顺手便将盒盖掀开。只听绷簧声响,一支小羽箭,应弦而发。王峥那里躲得过?当时被羽箭穿右胸透过。贯忠大惊,欲扶王峥时;那王峥疼痛不已,知自己性命难保,见锦盒之中,乃是一叠羊皮纸;咬紧牙关,索性将其一并取出。盒底又是两支羽箭弹出,直向王峥咽喉、左胸打来。贯忠此次却防备在先;急忙飞起右脚,将王峥踢在一旁。羽箭只将王峥左肩划伤。
王峥随即仆倒在地。贯忠上前扶住,见他奄奄一息,却道:“我本是该死之人,并无怨恨。却望参将应许一事,虽死无憾。”贯忠道:“头领但说,无有不从。”王峥指胸口箭伤之处,一字一顿道:“我怀中有书信一封,本欲托付一个结义兄弟,替我做件要紧之事。”贯忠道:“头领莫不是教许某送信。”王峥摇头,道:“我那兄弟,本领有限得紧,未必办成此事。今日便要将信中之事,托于参将了。”贯忠点头。王峥又道:“参将阅过此信后,亦可交与我那结义兄弟,也好多个帮手。”贯忠道:“却不知那人名姓。”王峥不答。贯忠再看他时,早已西去了。
王峥既死。贯忠与他只片刻相识,虽叹息不已,却不十分悲怆。取出王峥怀中书信,借地室通风处一缕朝阳,拆开细阅;才知那王峥之结义兄弟,唤做宇文铭,乃是祝永清帐下一名亲兵。再往下看,方知祝永清勾搭王峥妻尤可儿一事。贯忠哂笑道:“祝永清是风流之人,必擅风流之事。那女飞卫虽然美貌,行为却与男子无二。教祝永清如何不见异思迁?我若是陈老希,便将女儿嫁个杀猪武夫,才算般配。”看到最后,又知除尤可儿外,王峥尚有一双父母,并两岁孩儿,唤做王宋宁,都在猿臂寨。
原来王峥得知永清、可儿通奸,他也是七尺男儿,忍得一时,终究难忍一世。却念及父母、幼子,不敢造次。自思父母皆患病在身,未必捱得年底过。便写下书信,教宇文铭先携宋宁远走高飞,保存王氏一脉。待父母百年归寿后,即与永清兑命。至于妻子尤可儿,死有余辜,不用多问。
孰料祝永清先下手为强,王峥又因误中机关丧命,临死前只得将此事托付于许贯忠。贯忠盘算,祝永清既然做出暗算之事,王峥父母、妻儿,势必危在旦夕。想到这里,贯忠知此地不可久留。先收好王峥书信,及锦盒内所藏羊皮纸书,便将王峥尸首抬到旧地道轰塌之处掩埋。细听地道之上,已无人声。贯忠为防万一,再度退回地室,拿出羊皮书来观看。
却见第一页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番字。贯忠虽然不识,大约猜知,似乎是大西洋欧罗巴国文字。翻至第二页,仍是密密麻麻,整篇番文。贯忠心道:“必是白瓦尔罕所遗手卷。莫不是甚么‘圣经’么。”耐下性子,再翻开一页,除却番国文字外,羊皮纸正中,竟是一幅机关器械图样。贯忠眼前一亮,霎时大喜,接连翻过几页,虽不识半个字母,却寻到奔雷车、沉螺舟、亚尔几默特火镜法图式,已知此书必是欧罗巴人阳玛诺所著,西洋奇书《轮机经》!
许贯忠如获至宝,却知若要应用此经,除非将其译为汉文方可。一时无计,早将《轮机经》翻至末页,乃是一幅地图,也是番文标注。贯忠认明图上山川地势,知地图最右端,便是大宋。大宋北面,即是契丹辽国。契丹之左,依次是西夏、回鹘、黑汗诸国。再往左看,又有番国无数,贯忠都不认识。契丹之右,却无女真金国。显然此图做成之时,女真人尚未崛起。贯忠看罢,自思:“既得此图,待王峥事了,我便离开大宋,由西夏、回鹘、黑汗,一路西去,直至欧罗巴国,寻访精通此书文字之人,译了此经。那时再回东土,必有一番成就。”
贯忠计议虽定,仍不敢贸然离开。当下无事,将《轮机经》反复翻看,又想起地图上遗漏女真国细节,猛然弄清一事。原来此书所用羊皮纸,纸质上乘,色泽古朴。宋人深谙造纸术,取材都用木竹,反不擅提制羊皮之法。此书所用羊皮,应是数十年至一百年前,欧罗巴人所制。如此说来,此本《轮机经》决非白瓦尔罕手抄;推算年头,似乎便是阳玛诺真迹。只是贯忠听闻,白瓦尔罕被刘慧娘设计擒去后,曾被问及《轮机经》来历。那白瓦尔罕先说,此书不立书册,自己记熟在胸;再将全书录出,译成汉文,供慧娘使用。阳玛诺、亚尔几默特、唎哑呢唎皆未踏足元阳谷,所谓不立书册之语,必是白瓦尔罕扯谎无疑。
贯忠想明此节,暗中赞叹:“都说那白瓦尔罕只懂营造攻战器械,不晓兵法韬略。今日来看,却不尽然。此地室、地道,构建甚是得法。若非机缘凑巧,被我用火药炸开连接岔口。找寻此处,谈何容易?白瓦尔罕耗费心机,将真经藏在这里,分明是不欲教世人习学了去。可笑那刘慧娘枉称女诸葛,竟被这洋鬼子诓骗。所得译本,定是半真半假之赝品不错。”还在胡思乱想,却听室外地道内,脚步声响,直往地室而来。吓得许贯忠魂不附体,急忙提剑在手,伏于门边。
片刻工夫,果有人闯入地室。贯忠不问青红皂白,剑分上中下,两虚一实,往那人身上招呼。谁料那人也非等闲之辈,双脚扣紧地面,使个“铁板桥”,将三剑堪堪躲过,随即一个鹞子翻身,退开数尺之外,喝道:“好个没分晓的许贯忠!”贯忠定睛看时,却是自家弟兄,唤做浪子燕青的。他兀自心跳不已,劈头骂道:“你这厮何必性急,当真吓杀我也!”燕青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抢劫天子,尚且不惧,此时却恁般胆怯。休要多说,快与我走。”贯忠点头,跟紧燕青,沿地道直至辕门营房,见远近官军早已散去;知自己因贪看《轮机经》之故,几乎误了逃走良机,惭愧不已。
二人既脱险地,退至元阳谷山林僻静处,诉说数日往事。原来周侗、卢俊义、燕青、岳飞、王贵、汤怀、张显几个,劫了东京法场,十二日齐聚元阳谷时,不见许贯忠。燕青便独自留下,探查消息。他料定贯忠早晚回谷,一直留在左近等候。谁知祝永清率官军大队,十三日晚骤然杀至,将元阳谷围个水泄不通。燕青无可奈何,只得躲到远处观看形势。许贯忠误投罗网时,燕青拦阻不及,眼睁睁看他身陷绝境之中。正欲挺身相救时,却想起旧地道一事,连忙暗自祷告,望许贯忠籍此避难。直到日出左右,分金厅化作一片白地,祝永清引军退出此谷。辕门左近一队官军,亦随之离去。燕青不敢大意,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见官军不再折回,方才摸到辕门营房之内,拽动暗格活枨,打开地道这边入口。进去走不多时,寻不到贯忠,却见地道另一端,已被碎石封住。燕青大骇,才发觉旧地道一侧,另有分支。急忙奔入,却把许贯忠好个英雄,吓成半死。
这时许贯忠惊魂方定,对燕青道:“适才三招拆过。我见小乙哥武艺,似乎略有进益。”燕青道:“许兄所言是极。都是老师恩惠,传我图谱一本与我。”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本图册,腰间解下软剑一柄,却道:“许贯忠跪倒接剑。”贯忠何等聪明,登时会意,望东北大名府内黄县方向跪下。燕青避在一侧,见贯忠拜了三拜,才将软剑、图谱递与贯忠,道:“这是老师从西域所得剑谱,并软剑一把,柔可绕指。许兄勤习苦练,必成一代剑客。”贯忠接了,垂泪道:“老师恩德,我等没齿不忘。”因剑谱出处,想起《轮机经》事来。便从十一日汴京劫持帝姬,泪洒大梁门起,将巧躲康捷、受困元阳谷、白瓦尔罕地室、王峥之死、阳玛诺《轮机经》诸事,和盘托出。
燕青听了,感慨万分。既叹贯忠与茂德劳燕分飞,赞他青楼伪娘妙计,又笑那白瓦尔罕,把个经书机密,梁山、官军两面隐瞒,到头来却死得不明不白。待贯忠说完,燕青道:“王峥真义士也。但要救他一家老小时,小弟决不推辞。”贯忠道:“此事本来不难。却恐祝永清心狠手辣,即刻遣人加害。我等便不及了。”燕青道:“若如此,小弟立即动身,官道上劫匹快马,赶去猿臂寨。他人不敢说,那两岁孩子,管他龙潭虎穴,定然救出。”贯忠知他本事,大喜,道:“我有一计,可在汴京拖住祝永清,教他抽身不得。”三言两语,说出计策。燕青点头,旋即叹道:“却不知你我二人,何日再见!”
贯忠道:“小弟此去西域,求取《轮机经》真解。不消三年五载,必然回来。那时你我联手,重出江湖,定有一番作为。”燕青道:“许兄若回东土,便去汴京青楼之上,留个记号,好教小弟得知。”贯忠点头应允。燕青道:“山水有相逢,后会终有期。小弟就此作别,许兄保重。”说罢转身穿林而去。贯忠拱手相送。他二人君子之交,自不必如世人一般,恁多俗礼,惺惺作态。
先说浪子燕青,别了许贯忠,闪转腾挪,抄小路出了元阳谷;直至汴京东北官道上,一边埋伏。候不多时,转出三人,都做契丹人打扮。头一个,着件绿袍,年轻俊朗;中间一个穿红,鼻直口方,英气逼人;后面那个,则是一领锦袍,形状甚是威猛。三人都骑高头大马,由南向北飞奔。
燕青见了那三匹马,甚是肥壮,喜不自禁。不由分说,横里冲出,飞起一脚,将最前那个绿袍之人踢翻马下。燕青借势跳上马背,正欲策马奔走时,那个红袍之人抽出马鞭,只一鞭过去,打在燕青所劫之马后股上。那骏马长嘶一声,提起两支前脚,直立起来。燕青坐不稳鞍桥,滚落下去。红袍人不肯舍,抡长鞭往燕青身上招呼。任凭小乙如何灵巧,竟躲不过此鞭,腰肋上早着。那长鞭雷霆又至,燕青只得使出周侗所授之“燕行”秘法,贴地滑走。不料后面锦袍之人,吆喝一声,翻身下马,提刀上前。只一合,不偏不倚,逼住燕青咽喉,喝道:“贼子瞎了眼,也不看是何人大驾,便来行凶!”举刀欲落,红袍人道:“且慢。此地乃是宋境,安知不是计。我等不宜轻举妄动,以免落人口实。只将他送去官府便罢。”
燕青心头一凛,勉强道:“三位英雄,容小人申一言,死亦无憾。”红袍人点头,道:“有话但说。”燕青道:“今日非是小人有要紧事在身,急欲寻匹好马,赶去山东救人,不敢得罪三位。事已至此,三位若念及小人苦衷,许我五日,救出那无辜之人,必然束手来投。那时要杀要剐,悉从尊便。”红袍人笑道:“我观你仪表不俗,武艺又好。适才言语,也算诚恳。既然是个英雄,不要你性命,只留下名姓,便放你去。”燕青心道:“我若实说,他三个听了燕青之名,如何肯放。若不说,倒枉了那首领一番义气。”锦袍人见他沉吟不语,压低刀口,割在燕青喉咙上,隐约见血,喝道:“我家主人这般待你,却如何不识好歹?”红袍人摆手道:“他必有难言之隐,故而不说。”
燕青听罢,不知所措时,锦袍人早将钢刀收起。燕青跳起身来。红袍人咕咕噜噜,又说了两句契丹话。先前被燕青踢翻之绿袍人,竟将自己坐骑牵过。红袍人接了缰绳,对燕青道:“既如此,你骑了此马,速去救人便是。”燕青至此,感激涕零,拱手道:“三位如是慷慨,小人不敢不以本名相告。实不相瞒,我便是梁山上一筹好汉,人唤浪子燕青的。”却听那锦袍人道:“我闻浪子燕青,数月之前,已死于欧阳寿通鞭下。你休要冒名,诓骗我等!”
忽地一阵嘈杂之声,道旁飞起数十雀鸟。燕青道:“我走江湖,行得正,坐得直。何用冒他人名姓?”说罢撕条衣角,蒙住双眼,从怀里取出那张川弩来。听声辨位,一连三枝短箭,都不放空,射下麻雀三只。那三人皆惊。锦袍人不再多言。红袍人正欲说话时,那绿袍人抢先道:“你可是北京城内,卢员外府中,使川弩的燕大郎么。”
燕青自数年前随卢俊义,离了北京大名府,几曾听人这样称呼,登时便想起一个人来,道:“莫不是员外旧时点拨过武艺的萧琰兄弟么?”这绿袍之人,果真叫做萧琰,少年时,曾在卢俊义府里,学过三年枪棒,故而与燕青相识。燕青却不知其出身何如。此时看他穿戴,想起契丹辽国中,颇多“萧”姓之人,似有所悟。二人相认,略叙了些阔别的话。燕青欲求红袍、锦袍二人姓名。官道南端,却有马蹄声响。红袍人道:“既是萧琰故交,上马说话。”燕青知他好意,与萧琰共乘一马,随红袍人、锦袍人往北离去。四人行了一程,将至陈桥镇,乃是宋太祖黄袍加身之地,寻个偏僻之所,下马休息。
路上相叙,三人已知燕青大概。此时红袍人鼓掌道:“好个金蝉脱壳之计。无怪大前日汴京变乱,不知何方神圣,救走宋江众人。竟是燕英雄所为!”燕青否认不得,又不愿说出周侗、许贯忠名姓,以免节外生枝,只拱手道:“不敢。”随即叹道:“想我也是大宋子民,却不容于国家,反要三位契丹英雄援手。愿求尊姓大名。”红袍人正色道:“燕英雄身负大罪,犹以实名相告。我等亦不能隐瞒。”指锦袍人道:“这位便是大辽幽州南院大王耶律淳帐下都统军,唤做兀颜光。”燕青大惊,急忙拱手见礼。却不知这兀颜光,实是北辽第一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闲。今日燕青失手,躲避红袍人长鞭之时,一招即为兀颜光所制,也不冤枉。
兀颜光还礼毕,红袍人又指萧琰笑道:“可知你这旧日相识,又是何人?”不及燕青说话。萧琰道:“辽国南院大王,便是小弟的姑丈。”燕青惊讶道:“贤弟莫非竟是辽国母族嫡亲。”萧琰点头,道:“往日多有语焉不详之处,还望兄长见谅。”燕青道:“不怪。”望红袍人道:“他二人都是不凡之辈。阁下犹能凌驾,必是辽国皇族无疑。”红袍人赞道:“不愧是梁山浪子,名不虚传。我便是大辽南院左军元帅,耶律大石是也。”燕青听过,只躬身施礼,却不下拜。大石虽然显贵,也知宋辽有别,急忙恭敬回礼。此位耶律大石,文韬武略,冠居辽邦。一身骑射功夫,不在兀颜光之下。更有一样,那契丹辽国开国二百载,却只得一位进士,便是此人。大石日后横扫西域,立西辽,延契丹国祚百年,都是后话。
燕青已知三人来历,对耶律大石道:“小人今日事急,不能久留。日后若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必来报答。”大石道:“燕英雄事成之后,可否来幽州一叙。”燕青点头。大石解下腰牌,递与燕青,又教萧琰拿出一身契丹绿袍,教兀颜光牵来大石自己那匹契丹骏马。大石道:“有此三样,你由官道直入山东,无人能阻。我再教萧琰送你一程,助你渡过黄河。”燕青惊喜,急忙拜谢。知事不宜迟,穿绿袍扮作契丹人模样,系好大石腰牌,翻身上马,与萧琰寻官道而去。兀颜光见燕青离去,谓大石道:“他虽是萧琰故交,言行间却无十分敬意。元帅何必如此厚待?”大石道:“我大辽如今风雨飘摇。能招致一二南国英雄,去我军中效力,何乐不为?”兀颜光拜服。却不知燕青此去猿臂寨,如何救人,下回分解。
笔者按:所谓欧罗巴语文,即当时欧洲通用之拉丁语文。
本回死亡人物:王峥。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26 15:44
第四十六回 郓州道错识武二郎 新柳城醉打燕小乙
话说燕青别过耶律大石、兀颜光,与那萧琰马不停蹄,直奔曹州黄河渡口。一路上,燕青观萧琰眉宇间,似有哀伤之色,远不若其旧日于大名府一般,便问缘由。萧琰道:“我契丹立国两百余载,却有倾覆之危了。”燕青道:“此乃塞外之事。我不过大宋草民一介,道听途说,只知女真人崛起混同江,与你契丹人厮杀数年而已。却不知近事如何?愿闻其详。”萧琰叹道:“女真人果然悍勇。自天庆五年,阿骨打僭号以来,屡战屡胜。我契丹东京、上京先后失守。如今女真人复又蚁聚,兵锋直至大定府。若再失了中京,大辽休矣!”燕青道:“当真紧急若此,你那南院左军元帅、都统军,不去幽州守土,来大宋何干?”
萧琰道:“大郎可知‘约金攻辽’故事?”燕青道:“可是奸臣蔡京、童贯旧日拙计。”萧琰点头,道:“天庆年间,那童贯出使大辽。却有个燕云人,也算辽国大族,唤做马植的。私会童贯,献了这‘约金攻辽’之策。宋辽百年盟好,就此毁弃。去岁,童贯、王黼等数贼伏诛,宋朝皇帝本欲尽复澶渊旧盟。近日却有消息,说自平定你家梁山以来,南朝内乱已息,竟要重拾童贯旧策。欲教马植复出,由海路出使女真,早晚夹攻大辽。”燕青道:“你等今番来此,那昏君怎般说?”萧琰一怔,旋即悟道:“梁山英雄,都是万金悬赏之海捕大盗。却如何不叫他做‘昏君’。”续道:“今番入汴京,耶律元帅递上国书,宋朝皇帝却推辞不见。只教个唤做贺太平的大官,与我等拖延时日。”燕青道:“这贺太平,京里人都叫他‘贺鼻涕’。推脱延迟功夫,当真十分了得。”
萧琰又道:“谁知你等前日大闹东京,宋廷乱了方寸。那鼻涕虫索性以此为由,教我等暂回辽国。耶律元帅见此,已知联宋无望。想我大辽不日即有兵戈之祸,元帅、都统军,都要回幽州去,整饬人马,与女真人决一死战。我亦是大辽宗亲,如何寝食得安?”燕青劝慰再三,道:“兄弟不如早教父母亲眷,乔装南下避乱。万一事变,亦可在此做个富家翁,免却家亡之祸。”萧琰道:“我萧氏一族,与大辽皇族盘根错节。当真国破,岂能尽免?我亦别无他想,惟尽臣节而已。”燕青佩服不已,一时无话。
却见萧琰忽将坐骑勒住,燕青急忙收缰。萧琰道:“小弟有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燕青道:“但说无妨。”萧琰道:“大郎如今,不能容于南朝。何不凭这一身本领,北上幽州,效力辽国。我家元帅、都统军,必然重用。那时与女真人决战,也好成就一世名声。只不过我大辽今非昔比,女真入寇之时,大郎亦有性命之忧。还是独自斟酌。”燕青笑道:“我本是淡泊之人,非是我家主人上了梁山,一生一世,不离大名府半步,更何来名声之说?”萧琰早知燕青性情,摇头叹息。燕青却道:“话虽如此,果真事急之时,往幽州相助,两肋插刀,也不推辞。只是‘重用’二字,不要再提。”萧琰见招揽无功,只得作罢。
二人复又催马急行。又半日,已至黄河渡口。萧琰知燕青救人要紧,连忙寻来渡口武官,换了文牒。武官便调遣船只,送二人过河。二人渡了黄河,直抵曹州驿所。由此东去猿臂寨,已是一马平川。燕青便道:“贤弟保重!为兄就此别过。”萧琰亦道保重。燕青见他不舍,道:“今番事成,便去幽州探望。”萧琰大喜。燕青遂翻身上马,望东离去。萧琰拱手作别。
单说燕小乙一路东去,不眠不休;直至九月十五日鸡鸣时分,已入山东郓城地界。左手边一条岔路,曲折向北。由此而去,不消两个时辰,即至梁山。燕青不禁感怀,自道:“昔日若非吴学究赚取我家主人上山,我在大名府逍遥自在一世,岂不快活?话虽如此。七年前,那水泊梁山之上,一百八筹好汉,十万人马,何等兴旺!公明哥哥却不能趁机进取,反致败亡,着实可惜。”摇头叹了一回,知自己有要事在身,不能去水泊睹物思人,打马望东欲行。却听耳畔风响,一人一马从后面抄出,驰入北面岔路而去。燕青扭头看时,见那人雄伟异常,脊背上透出打虎般威势,好似那人一样。燕青登时骇然,也不多想,忙兜转马头,往北急追不舍。
谁知小乙接连奔走一日夜,早是人困马乏。饶那契丹马神骏,驰入岔路五、六里,追赶那人不上。燕青恐失了机会,又怕在这官道之上,冒然露出身分,于己不利,便学契丹人说汉话腔调,不分平仄,大声道:“好汉留步。”那大汉听了,勒住马,转头来看燕青,却不认识;见他做契丹人打扮,鼻孔朝天般哼了一声,拨马欲去。燕青见他相貌,并非梁山打虎英雄,惆怅不已,转念道:“昨日在曹州渡口,那武官对我二人何等卑微?尽丢大宋颜面。这壮士虽不是我武松哥哥,倒也有些气概。”遂有结交之意,又不知从何说起。便施个契丹礼,胡诌了一个辽国大官名姓,道:“观好汉气宇不凡,如何却对我这外邦之人不敬?”那大汉喝道:“都是朝廷软弱。容你等这些番胡,在我大宋官道之上,横行无忌。宁有是理?”
燕青听了这话,暗自喝采不已;定要激得他说出名姓,以便日后换回汉家装束,结识此人。仗自己那说得诸路乡谈,省得诸行百艺市语的本事;辨明那人口音,故作轻蔑,道:“原来是太原府上人氏。想是被那田虎逼得走投无路,故而来此营生。却迁怒我这外邦人。”那汉略吃一惊。燕青又道:“若是个英雄,便留下出身名头。待我日后会齐自家兄弟,再来寻你。”那汉听言,说道:“你既要邀取帮手,我亦不惧。只去泰安州里,打听‘擎天柱’任原的名号,无人不知。”燕青牢牢记下,打马回转。任原却道:“再送你一句话。叫做‘相扑世间无对手,争交天下我为魁!’来年三月二十八,天齐圣帝降诞之辰。那时我在泰山庙上立下擂台,搦尽天下相扑之人,不论南北之客。你那些兄弟里面,若有精擅此技者,一并叫上,来我台前受死。”燕青今日遇上任原,本来甚是敬重。孰料他说出这番话,反教小乙起了一个心思,头也不回,道声:“必来讨教。”纵马加鞭离去。
经此一阻,燕青回转岔路口时,耽搁有一盏茶工夫。却见两个官军,快马东向。燕青认得是猿臂寨服色,暗叫惭愧。好在那二人都骑劣马,燕青与他们相隔二十余丈,不紧不慢,也跟随得住。如此般行走至正午时分,将近兖州,官道前后无人,右面却是一片荒丘。燕青算好机会,从怀中取出川弩,提马逼近,对准一人背心,一箭射倒。不待另一个声张,又是一箭过去,射翻那人坐马。那个军士摔落尘埃,头盔跌在一旁。燕青收了川弩,催马过去,一把抓住头发,提上自己马背,往荒丘深处便走。
到了僻静所在,燕青将他扔下马去。那军士惊魂不定,跪倒求饶道:“番爷饶命。”燕青皱眉,心道:“好说歹说,这人也是大宋兵勇。见了番邦之人,竟如此不济。那任原虽然坐井观天,却强他百倍。”不欲与他多言,喝道:“你今日奔走,可是前往猿臂寨么?”那军士不住点头。燕青又问:“何人所使?”那军士道:“冠军大将军、京畿五城兵马大总管。”燕青怒道:“如何恁多罗唆。究竟何人?”军士连忙道:“便是我猿臂寨少将军祝永清。”
燕青听罢大喜,近前一步,抽出腰间契丹弯刀,亦是耶律大石所赠,对那军士问道:“祝永清今次遣你去猿臂寨,所为何事?”那军士战战兢兢,见了那口刀,明晃晃地,只得硬起头皮道:“少将军教我二人,往猿臂寨送信与总管侯达。”燕青也知侯达此人,世代惯烧磁器,本是猿臂磁窑总局头目。如今希真大军入京,走了二陈、三刘、二祝、二栾、苟、真、范一十二将;苟英、王天霸、谢德、娄熊又皆亡故,留守猿臂寨众男女之中,倒以此人地位最高,故而暂且统领猿臂守军。燕青不多细问,便教那军士将书信承上。那军士转了两圈眼珠,道:“番爷容禀。那封密信,却在射死那人身上。番爷若要,须得折回官道去取。”
燕青冷笑一声,收了那契丹怪调,重操北京大名府口音,字正腔圆道:“你欺我外邦之人,不识宋朝军兵服色号衣。若有机密书信,祝永清不交与你这正牌校尉,反放在那个死鬼杂牌校尉身上么?”那军士大惊,知欺瞒不住,连忙交出怀中书信。燕青毁去蜡封,看了一遍。原来祝永清欲杀尤可儿灭口,却恐更多人知晓;故而不用这两名亲信动手,只托侯达操办此事。燕青览毕,暗喜道:“这厮也有今日。”将书信收好,留作日后鉴证;又想起一个人来,对那军士道:“你可识得宇文铭这人,现在何处?”那军士道:“他是少将军帐下亲兵。上月攻打梁山时负伤,如今在新柳家中养病。”燕青又问明街巷所在。抬眼看那军士时,料想祝永清早晚得悉书信被截一事,这人性命难保;倒不如此时与他来个痛快,也免却自己行藏暴露之险。想到此处,紧一紧手中弯刀,道:“你知我是何人?”那军士心里一凛。燕青道:“洗净耳根听好,做鬼时,也不枉了。我便是梁山好汉,天巧星浪子燕青。”那军士只知燕青已死,听他如此说,登时张大嘴巴,不能言语。弯刀早穿胸而过,添个透明窟窿。
好爽利小乙!杀了那个军士,拭净弯刀血迹,择他路绕回官道上,往猿臂寨而去。及至猿臂寨外张家道口,已是十五日黄昏时分。燕青下马,步行入禹功山内,拣个草长偏僻之处,拴好那匹契丹马,任他吃草休息。自己则换好夜行装束,直上山顶。正是昔日陈希真布置九阳神钟处。如今战事已息,那里无人把守。燕青寻思,自己截住祝永清书信,救人一事,已非十万火急。正巧那宇文铭现在新柳,不如先找他出来,交代王峥死讯、遗书。待救出王宋宁之后,也好托他抚养。算计停当,挨到二更左右,施展轻身功夫,缒入新柳城中。
比及转入那军士所说街巷之时,却见那里并非独门独户,乃是一间简陋大宅院,里面无数房屋。燕青翻上一处屋脊,看见多处灯火未熄,人声喧杂,尽是吃酒、赌博之声。燕青不禁叹道:“正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若我梁山此时还有一支人马,直取猿臂,胜负未可知也。”又想道:“按王峥遗信所讲,宇文铭似无妻子,不必置办房室。此宅院必是猿臂寨军兵一处寓所无疑。欲寻他踪迹,却要多费周章了。”
燕小乙今夜行事,只要快刀斩乱麻,实不欲久留此地。当即潜身于宅院内一处茅厕左近,树多丛杂之地。等待片刻,果见一人跌跌撞撞,踉跄前来。燕青揉身上去,欲擒住逼问时,那人早已扑通倒地,鼾声连绵。燕青无奈,又等了一盏茶工夫,方才来了第二个人解手。燕青不由分说,上前去,抽刀架住那人脖颈,拖入树丛之中。那人酒意不深,尚能对答。却不是祝永清直属,不识宇文铭何人。燕青手起刀落,不留活口。怎料那宇文铭实是人卑位低,燕青又擒了三个人,都不知宇文铭何许人也。燕青跌足叹道:“遁入百万军中,刺杀上将,亦无这般难处。”他也一不做、二不休,弯刀起处,再取三条性命。
如此五次三番,始终问不出宇文铭所在,以燕青之机巧心灵,亦不免焦躁,苦笑道:“都为那三、四个男女,本是猿臂寨头目王峥的家小,却杀了七个猿臂军士。若非王峥舍却性命,助贯忠得了轮机经在先。我今日所为,教人如何敢信?”又道:“虽说猿臂寨与我梁山仇深似海,也不用这等手段报复。”遂绝了寻找宇文铭之念。欲按王峥遗信中所写街巷门牌,直去他家中,搬取老小。
燕小乙盘算已定,纵身提步出了树丛。不料面前一股怪风扑来,燕青往后急躲,堪堪避过。才看见早先那个醉汉,不知何时酒醒,竟抄起一根大树枝,足有一丈半长短,上面丫丫叉叉,密密麻麻尽是绿叶,望自己打来。燕青躲过一击,那醉汉不依不饶,舞动树枝,逼住小乙。燕青只有弯刀一口,长短悬殊;虽左闪右转,砍掉丫叉数只,一时间仍落下风。见那醉汉手上树枝,全无半点章法可循,燕青暗自赞叹,道:“昔日武行者醉拳,所以独步天下,今日方知缘由。去年秦封山一战,武松哥哥若醉酒在先,何惧唐猛、庞毅、闻达那车轮伎俩!”虽赞此技,不愁赢不下眼前这人。躲闪之际,退至一株大树跟前,伸左脚踏在树干上,借力翻身跃起,跳过那一丛丫叉绿叶,不偏不倚,右脚点在醉汉手中树枝之上。
这一翻腾,精巧至极,管你有招无招、真醉假醉,我只踏足上去,扎稳根基;那时踢咽喉、砍首级,都可一击成功。谁知那醉汉力气,实不足武松两成。燕青右脚踏上树枝时,醉汉一招刚使满,吃不住燕青身重,树枝登时脱手。燕青一脚踏空,随即跌落在地。那醉汉倒不含糊,见燕青倒地,抡右脚胡乱飞出,正踢在燕青右腕上,将那口弯刀打落。
这便做:乱拳打死老师傅。以燕小乙本领,与这人缠斗到这般地步,委实颜面扫地。他只得使出卢俊义亲传之相扑本领,伸左手顺势拉出那醉汉右脚,往右一送,将他拖翻在地;刚巧跌在弯刀之上,腰肋间划出一条伤口。燕青就势起个鹞子翻身,骑在醉汉背后。只是弯刀已被醉汉压在身下,燕青又右手带伤,单手使不得弩,欲要取他性命,却不容易。惟有从腰间抽出弩箭一支,对准醉汉后心便刺。
正要做个了断时,那醉汉开口道:“且慢。报个名姓上来,也教我死得明白。”燕青见他一个微末军士,言行倒也爽利。急忙停手,将自己名头说出。醉汉吃惊不小,道:“梁山已然败亡,你既侥幸逃生,不去寻个地方,安度余生;深夜入我新柳军营,刺杀军士,意欲何为?”燕青听他这话,又想起宇文铭一事来。问他道:“我今夜来此,本是要寻个叫做宇文铭的军士,乃是祝永清帐下亲兵。我见你是条汉子,若知此人所在,便饶你不死。”
那醉汉听了“宇文铭”三个字,闷哼一声,嘿道:“我这无名小辈,祖坟上冒了青烟。必是往日攻打梁山时,误伤了什么太公、娘子,竟教梁山上有名头领,亲来寻仇。如此死亦无憾,燕头领动手便是。”燕青欲求谨慎,道:“休要冒人名姓?”那醉汉道:“宇文铭何等身分,还要他人冒名?你且看我腰牌便知。”燕青点头,伸手摸出醉汉腰间锦牌,果然写着某营某房宇文铭字样。燕青喜出望外,道:“不枉我两日奔波辛苦,好歹寻你得到。”宇文铭喝道:“既然验明正身,速来杀我。”燕青道:“不急就死。你可有一个金兰兄长,唤做王峥的?”宇文铭惊出一身冷汗,道:“我与王兄长结拜一事,只有天地知晓。你却从何得悉?莫不是我家兄长今次上京,已遇不测了么?”
燕青翻身跃起,从怀中取出王峥遗信,道:“宇文兄看过此信便知。”宇文铭挣扎起身,接过书信,借月光略看了两行,神色大变。燕青见他胸口之上,兀自鲜血淋漓,犹然不声不吭,甚为敬佩。撕下一条衣襟,道:“先将伤口裹住,细看不迟。”宇文铭竟不理会,一口气将书信阅毕。方才伸手接了燕青衣襟,却不裹伤,任由鲜血流出,问道:“我那结义兄长,现在何处?此等猿臂内事,又如何烦劳燕英雄亲来?”燕青叹口气,遂将元阳谷地道之事说出。
宇文铭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包裹胸口刀伤。听至王峥因开启锦盒之故,误中机关而死时,喷出一口血,整条伤口迸裂开来,随即摇摇欲坠。燕青见他伤重,只得上前,施重手点了他胸口数道大穴,止住血流。宇文铭神志稍清,缓慢道:“八年前,我只是蒙山上一名猎户,因追捕獐鹿缘故,误坠山崖之下。幸得义兄相救,我二人亦因此结拜。那时祝永清尚在五郎镇做防御,义兄不过是他标下军士。因他治军甚严,不许军士私下结党。故而结义之事,从未说与外人得知。后来祝永清归顺陈希真,义兄也随他去了猿臂寨。”燕青道:“原来如此,你二人恐祝永清猜忌,所以八年之前,你并未投他帐下从军。”宇文铭点头,续道:“五年前,家母仙逝。我方去猿臂寨中,在王天霸将军帐下,做个军兵。直至三年前,天霸将军殁于汶河渡之役,才被编入祝永清营中。我弟兄二人,见多聚少,都是拜那祝永清所赐。”
燕青听宇文铭说罢往事,叹道:“祝永清罪恶,何止于此。”宇文铭道:“此人勾引义嫂之事,当真骇人听闻。无怪义兄抱定一死,作书托孤于我,也要与他兑命。只可惜祝永清恶人先下手,枉费了义兄一番布置。”燕青摇头,又从怀中取出所获之永清密信,递与宇文铭,道:“世人谓‘冥顽不灵’,说的便是祝永清之流。”又将官道截书之事讲出。
宇文铭看罢密信,沉吟片刻,忽然跪倒燕青面前,道:“好汉在上,昔日猿臂寨与梁山为敌,多有得罪之处,望祈见谅。”燕青道:“好说。”伸手欲扶他起来。宇文铭不肯,道:“还有一事,望好汉应允。”燕青便问何事。宇文铭道:“我在祝永清帐下多年,深知此人秉性。他欲取义嫂性命,早晚不肯干休;也不会顾及义兄父母、幼子安危。只求好汉今夜便助我前去,救出义兄一家老小。那总管侯达不得祝永清书信,必然不及防备。我等连夜混出新柳城,亦非难事。”燕青道:“我之本意,亦是如此。”
当时正值深夜,新柳城中,人声渐息。忽有呼喊之声,由东面传来。二人不约而同,都望那边看时,见红了半面天空,哭天抢地之声愈大。宇文铭惊道:“那里正是义兄住处。莫非祝永清早就伏下人手,行此伤天害理之事么?”燕青道:“宇文兄稍待,我去去便回。”宇文铭本欲跟随,却禁不住胸口疼痛,只得留下休息。
那燕小乙仗轻身本事,抄起弯刀,沿房檐屋脊直奔东面失火街巷。看了街口石碑,正是王峥信中所说住址。燕青急忙冲入巷子,见好一场大火,殃及北面一半民居。又及夜半时分,只有不多人逃出,在那里杯水车薪般扑火。燕青便想起宇文铭醉酒模样,已知官军一时半会,不能聚集来此营救。寻至王峥住处时,是间平常双层阁楼,早被烈火盖住。燕青见前面不能突入,抄路转至屋后,果然那里火势略缓。燕青心道:“贯忠托我此事。今日纵然拚死,也要将孩子抢出。”欲突入火中救人时,却见楼上窗户推开。一个美貌妇人,倚在那里,怀抱一子,尚在睡梦之中。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笔者按:天庆,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年号,大致对应宋徽宗政和年号。天庆五年即政和五年。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26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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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冠章 时间: 2010-2-2 09:44 标题: 《结荡》全人物表
名片基本格式:序号,姓名,字,号,别名,人物关系,结局
按在《结荡》中出现顺序排序。
(人名)系未出场或已阵亡人物,仅存在与对话或旁白中
001,张叔夜,字嵇仲
002,宋江,字公明,号呼保义、及时雨,梁山108将之一、淮西王
003,云天彪,36雷将之一
004,陈希真,字道子,36雷将之一
005,傅玉,36雷将之一
006,云龙,云天彪之子,36雷将之一
007,刘慧娘,号女诸葛,刘广之女,36雷将之一
008,风会,36雷将之一
009,闻达,号大刀,36雷将之一
010,哈兰生,号哈回子,36雷将之一
011,欧阳寿通,36雷将之一
012,毕应元,36雷将之一
013,庞毅,36雷将之一
014,孔厚,36雷将之一
015,唐猛,36雷将之一
016,刘广,36雷将之一,被袁朗所杀
017,祝永清,号玉山郎,祝万年之弟,36雷将之一,摔死于清平岭
018,陈丽卿,号女飞卫,陈希真之女,36雷将之一
019,苟桓,36雷将之一
020,栾廷玉,号铁棒,36雷将之一
021,祝万年,36雷将之一,被宋江所杀
022,栾廷芳,号双刀,栾廷玉之弟,36雷将之一,被杜壆所杀
023,真祥麟,36雷将之一
024,刘麒,刘广长子,36雷将之一,按军规斩首
025,范成龙,36雷将之一
026,刘麟,刘广次子,36雷将之一,被李逵所杀
027,贺太平,号贺鼻涕,36雷将之一
028,盖天锡,36雷将之一
029,邓宗弼,36雷将之一
030,辛从忠,36雷将之一
031,张应雷,36雷将之一
032,陶震霆,36雷将之一
033,金成英,36雷将之一
034,杨腾蛟,36雷将之一
035,韦扬隐,36雷将之一
036,李宗汤,36雷将之一
037,王进,36雷将之一
038,康捷,36雷将之一
039,张伯奋,张叔夜长子
040,张仲熊,张叔夜次子
041,清万年,宋山东制置使
042,(花荣),号小李广、神臂将军,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043,赵佶,宋徽宗
044,(赵匡胤),宋太祖
045,卢俊义,号玉麒麟、河北三绝,化名李进义,梁山108将之一、赵王
046,吴用,字学究,号智多星、加亮先生,梁山108将之一
047,公孙胜,号入云龙、一清先生,梁山108将之一
048,柴进,号小旋风,化名柯引,梁山108将之一
049,朱仝,号美髯公,梁山108将之一
050,雷横,号插翅虎,梁山108将之一
051,史进,号九纹龙,化名史斌,梁山108将之一
052,戴宗,号神行太保,梁山108将之一
053,刘唐,号赤发鬼,梁山108将之一
054,李逵,号黑旋风、铁牛,梁山108将之一
055,李俊,号混江龙,梁山108将之一
056,穆弘,号没遮拦,梁山108将之一
057,张横,号船火儿,梁山108将之一
058,张顺,号浪里白条,张横之弟,梁山108将之一
059,阮小二,号立地太岁,梁山108将之一
060,阮小五,号短命二郎,阮小二之弟,梁山108将之一
061,阮小七,号活阎罗,阮小五之弟,梁山108将之一
062,朱武,号神机军师,梁山108将之一
063,黄信,号镇三山,梁山108将之一
064,宣赞,号丑郡马,梁山108将之一
065,郝思文,号井木犴,梁山108将之一
066,单廷珪,号圣水将,梁山108将之一
067,魏定国,号神火将,梁山108将之一
068,裴宣,号铁面孔目,梁山108将之一
069,欧鹏,号摩云金翅,梁山108将之一
070,燕顺,号锦毛虎,梁山108将之一
071,鲍旭,号丧门神,梁山108将之一,被栾廷芳所杀
072,樊瑞,号混世魔王,梁山108将之一
073,李忠,号打虎将,梁山108将之一
074,朱贵,号旱地忽律,梁山108将之一,被陈希真所杀
075,李立,号催命判官,梁山108将之一
076,石勇,号石将军,梁山108将之一,破天牢时被炸死
077,张青,号菜园子,梁山108将之一
078,孙二娘,号母夜叉,张青之妻,梁山108将之一
079,段景住,号金毛犬,梁山108将之一,跳飞城而死
080,(柴荣),周世宗
081,李师师,
082,许贯忠,号活地图
083,张鸣珂,
084,张邦昌,字子能
085,李邦彦,字士美,号浪子宰相
086,(蔡京),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087,蔡攸,蔡京之子
088,种师道,
089,林灵素,字岁昌,号通真达灵先生,神霄派教主,被陈希真所杀
090,周侗,号陕西大侠、铁臂膀,七十九岁染风寒痰涌而终
091,岳飞,字鹏举
092,(林冲),号豹子头,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093,燕青,号浪子,
094,田虎,
095,扈成,号飞天虎,
096,尉迟大娘,
097,王贵,
098,张显,
099,汤怀,
100,(徐槐),字虎林,18散仙之一,死于《荡寇志》
101,(李固),卢俊义管家,死于《水浒传》
102,(梁世杰),蔡京女婿,死于《荡寇志》
103,(史文恭),曾头市教师,死于《水浒传》
104,(高封),高俅之弟,死于《荡寇志》
105,王庆,楚王,被陈丽卿所杀,谥武王
106,李助,
107,縻貹,
108,袁朗,号握笔将军
109,柴桂,柴进之侄
110,甄礼,
111,钮文忠,晋军泽州守将,被杨沂中所杀
112,王吉,晋军泽州偏将,被庞毅所杀
113,张翔,晋军泽州偏将,被欧阳寿通所杀
114,沈安,晋军泽州偏将,被闻达所杀
115,秦升,晋军泽州偏将,被哈兰生所杀
116,苏吉,晋军泽州偏将,泽州城破时阵亡
117,方顺,晋军泽州偏将,泽州城破时阵亡
118,卢元,晋军泽州偏将,泽州城破时阵亡
119,石敬,晋军泽州偏将,泽州城破时阵亡
120,方琼,晋军泽州偏将,被风会所杀
121,褚亨,晋军泽州偏将,被傅玉所杀
122,杨沂中,
123,宗泽,
124,茂德帝姬,宋徽宗之女
125,赵桓,宋徽宗太子,宋钦宗
126,赵构,宋徽宗第九子,宋高宗
127,(凌振),号轰天雷,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28,桂花,
129,佛手,
130,玫瑰,
131,薄荷,
132,(安道全),号神医,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33,(百瓦尔罕),紫盖山西洋军师,死于《荡寇志》
134,方腊,明教教主,被韩世忠所擒
135,韩世忠,字良臣
136,梁红玉,韩世忠之妻
137,辛兴宗,
138,关铃,关胜之子
139,关胜,号大刀,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40,马植,化名赵良嗣,
141,(童贯),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142,(王黼),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143,耶律延禧,
144,陈东,
145,卞祥,
146,孙安,
147,(索超),号急先锋,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48,(董平),号双枪将,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49,邬梨,
150,范权,
151,梅玉,
152,金祯,
153,乔冽,号幻魔君,化名乔道清
154,马灵,
155,山士奇,
156,唐斌,
157,梁兴,
158,(鲁智深),号花和尚,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59,(陈达),号跳涧虎,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60,(杨春),号白花蛇,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161,种师中,种师道之弟
162,石宝,号七杀神
163,翟源,
164,乔正,
165,费保,号赤须龙
166,倪云,号卷毛虎
167,卜青,号太湖蛟
168,狄成,号瘦脸熊
169,刘赟,号飞龙大将
170,卫忠,
171,许定,
172,杨虎,
173,花普方,
174,许宾,
175,何进,
176,方七佛,方腊之弟
177,邓元觉,号宝光如来
178,谭稹,
179,王禀,
180,刘延庆,
181,杨惟忠,
182,刘镇,
183,杨可世,
184,赵明,
185,黄迪,
186,马公直,
187,冀景,
188,吕师囊,明教北路军统帅,被金成英所杀
189,朱言,
190,吴邦,
191,陈十四公,
192,富裘道人,
193,金芝公主,化名金志方腊之女
194,方杰,方腊之侄
195,娄敏中,
196,祖士远,明教方台山守将,被杜微所杀
197,浦文英,明教司天监,被包道乙所杀
198,王寅,
199,庞万春,号小养由基
200,杜微,
201,雷炯,
202,计稷,
203,司行方,明教护国大将军,被金芝公主所杀
204,厉天闰,
205,沈寿,
206,夏侯成,明教洞庭湖守将,被白钦所杀
207,包道乙,明教方台山守将,被庞万春所杀
208,郑彪,明教方台山守将,被乱箭射死
209,白钦,
210,厉天佑,明教君山守将,被朱仝所杀
211,张韬,明教君山守将,被雷横所擒后斩首
212,薛斗南,
213,钟相,
214,杨幺(么),
215,奚胜,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16,罗戬,
217,刘敏,号刘智伯
218,闻焕章,
219,党世英,
220,党世雄,
221,丘岳,
222,周昂,
223,王焕,
224,徐京,
225,王文德,
226,梅展,
227,张开,
228,杨温,
229,韩存保,
230,李从吉,
231,项元镇,
232,荆忠,
233,刘梦龙,
234,牛邦喜,
235,叶春,
236,酆美,
237,毕胜,
238,段鹏举,
239,陈翥,
240,吴秉彝,
241,韩天麟,
242,李明,
243,王义,
244,马万里,
245,周信,
246,哈芸生,哈兰生之弟
247,沙志仁,正一庄都团练,被卢俊义所杀
248,冕以信,正一庄都团练,被卢俊义所杀
249,呼延绰,呼延灼之弟
250,马元,号锦鳞蟒
251,皇甫雄,号飞廉清真山头目,归降云天彪,被卢俊义所杀
252,召忻,18散仙之一,被杨凡所杀
253,高梁,号堆花镜面女,召忻之妻,死于乱箭之下
254,史谷恭,
255,花貂,蒙阴军副将,被杜壆所杀
256,金庄,蒙阴军副将,被酆泰所杀
257,召风儿,召忻之女
258,祝金兴,祝永清之子
259,祝云儿,祝永清之女
260,张寿,楚将,被祝永清所杀
261,鲁成,楚将,被陈希真火雷轰所杀
262,郑捷,楚军方城山守将,被栾廷玉所杀
263,顾岑,楚军方城山守将,被召忻所杀
264,寇猛,楚军方城山守将,被高梁所杀
265,季三思,
266,倪慑,
267,韩喆,楚将,被祝永清所杀
268,班泽,楚军宛州守将,被刘麟所杀
269,谢义,猿臂军偏将,中流矢而死
270,娄彪,猿臂军偏将,被钢轮火柜炸死
271,(谢德),猿臂军偏将,死于《荡寇志》
272,(娄熊),猿臂军偏将,死于《荡寇志》
273,龚端,楚军西京守将,死于乱军之中
274,范全,王庆表弟
275,杜壆,
276,谢宇,楚将,被陈希真天雷轰所杀
277,贺吉,
278,郭矸,楚军偏将,被刘麟所杀
279,陈赟,楚军偏将,被祝万年所杀
280,耿文,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81,薛赞,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82,段二,楚国舅,被陈希真所擒后凌迟
283,柏仁,楚军光化军守将,被苟桓所杀
284,张怡,楚军谷城守将,被栾廷芳所杀
285,阙翥,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86,翁飞,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287,钱傧,楚军偏将,被栾廷玉兄弟所杀
288,钱仪,楚军偏将,被栾廷玉兄弟所杀
289,左谋,
290,诸能,楚军偏将,被祝永清所杀
291,李懹,李助之侄,坠冲天梯而死
292,马勥,
293,马劲,
294,滕戣,
295,滕戡,滕戣之弟
296,伍信,楚军西京偏将,被召忻所杀
297,(武松),号行者,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298,酆泰,楚将,凤凰山下自杀
299,卫鹤,楚将,死于乱军之中
300,卓茂,楚将,被高梁所杀
301,寇烕,号寇鬼王,楚将,被吴玠所杀
302,刘锜,
303,吴玠,字晋卿
304,高鉴,
305,姚平仲,
306,宇文铭,报名龙套
307,(王良),号擎天铜柱,紫盖山头目,死于《荡寇志》
308,丘翔,楚军均州守将,被刘锜所杀
309,方翰,楚军均州守将,被刘锜所杀
310,段太公,楚国丈,被舒继明所杀
311,段五,楚国舅,死于乱军之中
312,舒继明,报名龙套
313,(解宝),号双尾蝎,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314,(火万城),号扫地龙,紫盖山头目,死于《荡寇志》
315,秦氏,祝万年夫人,祝万年死后数月忧郁而死
316,祝金成,祝万年长子
317,祝金平,祝万年次子
318,段三娘,楚王后,自杀殉夫
319,李惇,李助之子
320,龚正,楚军安德守将,死于乱军之中
321,施俊,楚军东川守将,死于乱军之中
322,梁永,楚军荆南守将,被萧嘉穗所杀
323,柳元,
324,潘忠,
325,(白胜),号白日鼠,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326,赛大虫,猿臂寨小头目,饮毒酒而死
327,(强大力),号平地雷,猿臂寨头目,死于《荡寇志》
328,萧嘉穗,号雨客先生
329,真大义,18散仙之一
330,阎充,
331,耿训,
332,吴璘,吴玠之弟
333,闻人世崇,楚水军都督,被刘锜所杀
334,胡俊,
335,胡显,
336,刘以敬,楚将,被陈希真戮魂珠所杀
337,上官义,楚将,被吴玠所杀
338,李雄,楚军南丰守将,被高梁所杀
339,毕先,楚军南丰守将,被高梁所杀
340,赵撙,
341,韩直,
342,完颜兀朮,化名宗弼,金四太子
343,密林星,报名龙套
344,庞泰表,庞泰述四弟,被金兀朮所杀
345,(庞泰述),帮闲,死于《荡寇志》
346,完颜阿骨打,金太祖
347,西门子,号镜中仙,报名龙套
348,李子龙,报名龙套
349,郭京,
350,罗真人,
351,吴为,报名龙套,吴用之子
352,花逢春,花荣之子
353,杨凡,号小霸王,杨幺之弟
354,雷亨,
355,严奇,
356,崔庆,
357,崔安,崔庆之弟
358,高老龙,
359,高老虎,高老龙之弟
360,王佐,
361,余尚文,
362,余尚敬,
363,刘永锡,号笋冠仙,18散仙之一
364,陈念义,号通一真人,18散仙之一
365,屈原公,
366,(阮招儿),娈童,死于《荡寇志》
367,召勇,召忻族弟
368,召猛,召忻族弟
369,高明,高梁族弟
370,高亮,高梁族弟
371,(高怀德),宋开平王
372,高宠,高梁之侄
373,袁望,栾廷玉部将,被范成龙所杀
374,刘豫,刘广二弟
375,刘益,刘广三弟
376,刘进,刘麒之子
377,艾华,报名龙套
378,张继,宋山东镇抚将军,辞官归乡
379,李纲,字伯纪,号梁溪先生
380,吴义,
381,张俊,字伯英
382,张如晦,
383,白时中,
384,张千,防送公人,野猪林中自杀
385,李万,防送公人,被陈希真所杀
386,(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先生
387,黄牛道人,号忽来道人
388,魏辅梁,18散仙之一
389,徐和,18散仙之一
390,薛枞,
391,董澄,
392,沈骥,晋军高平守将,
393,耿恭,晋军陵川守将,抱犊寨前自杀
394,安士荣,晋军董澄副将,被风会所杀
395,于玉麟,
396,杨端,晋军端氏守将,被杨沂中所杀
397,郭信,晋军端氏守将,被杨沂中所杀
398,莫真,晋军偏将,被大石击中而死
399,盛本,
400,赫仁,晋军偏将,被宗泽所杀
401,曹洪,晋军偏将,托千斤闸力尽而死
402,石逊,晋军偏将,跌入陷坑而死
403,桑英,晋军偏将,跌入陷坑而死
404,张礼,晋军高平守将,被欧阳寿通所杀
405,赵能,晋军高平守将,被风会所杀
406,寇孚,晋军陵川守将,被唐猛所杀
407,陈凯,晋军陵川守将,被连弩射死
408,(李云),号青眼虎
409,陆辉,
410,史定,
411,吴成,
412,仲良,
413,云宗武,
414,伍肃,晋军壶关守将,被欧阳寿通所杀
415,竺敬,
416,文仲容,
417,崔埜,
418,(秦明),号霹雳火,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19,宗颖,宗泽之子
420,宗方,宗泽之子
421,呼延次升,
422,范世延,
423,落花,
424,秋凉,报名龙套
425,(皇甫端),号紫髯伯,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26,(钱乙),自仲阳
427,(侯健),号通臂猿,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28,(陶宗旺),号九尾龟,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29,(李成),号天王,18散仙之一,死于《荡寇志》
430,(杨志),号青面兽,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31,(孙立),号病尉迟,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32,(石秀),号拼命三郎,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33,(杜兴),号鬼脸儿,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34,燕起,燕青之弟
435,秦英,晋军孙安部将,被庞毅所杀
436,陆清,
437,毕胜,
438,潘迅,
439,杨芳,
440,冯升,
441,胡迈,
442,陆芳,
443,姚约,
444,雷震,
445,倪麟,
446,费珍,
447,薛灿,
448,聂新,
449,冯舾,
450,(梁师成),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451,(李彦),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452,(朱勔),宋奸臣,死于《荡寇志》
453,(许平升),号千丈坑,元阳谷头目,死于《荡寇志》
454,(韩同音),号冰山,元阳谷头目,死于《荡寇志》
455,(任森),18散仙之一,死于《荡寇志》
456,(颜树德),18散仙之一,死于《荡寇志》
457,王峥,
458,尤可儿,王峥之妻
459,(阎婆惜),宋江之妻,死于《水浒传》
460,(潘金莲),武大郎之妻,死于《水浒传》
461,(潘巧云),杨雄之妻,死于《水浒传》
462,(杨雄),号病关索,梁山108将之一,死于《荡寇志》
463,(武大),号三寸丁谷树皮,武松之兄,死于《水浒传》
464,王宋宁,尤可儿之子
465,(阳玛诺),欧罗巴人氏,《轮机经》作者
466,(亚尔几默特),欧罗巴人氏,擅造“火镜”
467,(唎哑呢唎),欧罗巴人氏,白瓦尔罕之父
468,萧琰,报名龙套
469,耶律大石,
470,兀颜光,
471,任原,号擎天柱
[ 本帖最后由 刘冠章 于 2010-2-2 09:53 编辑 ]
作者:
刘冠章 时间: 2010-2-2 09:45 标题: 《结荡》全单挑谱
无视一切直接放暗器的单挑战例,如:陈丽卿、花逢春斗箭
1回,祝永清 平 扈成,数合(夜战、步战;陈丽卿助战,扈成逃走)
3回,岳飞 败 卢俊义,二十合+三合(步战)
3回,卢俊义 败 岳飞,不十合(步战)
3回,陈希真 平 林灵素,数合(斗法;林灵素误中乾元镜,水遁)
4回,庞毅 杀 王吉,回合数不详
4回,欧阳寿通 杀 张翔,回合数不详
4回,云天彪 败 钮文忠,三十余合
4回,闻达 杀 沈安,回合数不详
4回,哈兰生 杀 秦升,一合
4回,钮文忠 平 傅玉,二十合(方琼叫停)
4回,风会 杀 方琼,一合(方中飞锤在先)
4回,风会 平 褚亨,十合(褚勉强)
4回,傅玉 杀 褚亨,一合(褚与风会战十合在先)
4回,杨沂中 杀 钮文忠,一合(钮措手不及)
5回,卢俊义 败 栾廷玉,不十合(栾落马、受伤)
7回,韩世忠 擒 方腊,数合(步战、方受伤)
8回,卢俊义 败 卞祥,二十合+两三合+两三合(步战;卢有所保留、用计)
8回,卢俊义 败 孙安,二十合+五七合(步战;卢用计)
8回,卢俊义 败 孙安、卞祥联手,三十合+一合+一合(步战)
9回,卢俊义 败 梁兴,一合(梁落马)
10回,史进 平 扈成,六十合(史有所保留)
10回,石宝 败 穆弘,二十余合(穆力怯)
13回,司行方 败 柴进,不五合(柴落马)
13回,司行方 败 金芝公主,一合+一合(金芝落马)
13回,朱仝 败 薛斗南,回合数不详(薛步战、受伤)
13回,司行方 平 雷横,二十合(步战;雷力怯,三阮、张青夫妇参战)
13回,雷横、三阮、张青夫妇联手 败 司行方,三四十合(司受伤)
13回,金芝公主 杀 司行方,一合(司受伤再先)
13回,朱仝 杀 厉天佑,三十合
14回,云天彪 败 种师道,数合(舌战)
15回,祝永清 杀 张寿,不十合
15回,祝永清 败 季三思,十合
15回,祝永清 败 倪慑,不十合
16回,召忻 杀 顾岑,回合数不详(不多时)
16回,高梁 平 寇猛,回合数不详(寇被飞刀所杀)
16回,栾廷玉 平 郑捷,回合数不详(郑无心恋战,被飞锤打死)
16回,栾廷芳 平 鲁成,回合数不详(鲁无心恋战)
16回,縻貹 平 祝永清,二十合(双方各有三将参战)
16回,贺吉、郭矸、陈赟 平 祝万年、刘麒、刘麟,约三十合(祝、二刘诈败)
16回,縻貹 败 祝永清,三十合以上(祝伤未痊愈、诈败)
16回,刘麒、刘麟联手 杀 郭矸,三十合(刘麒绝杀)
16回,祝万年 杀 陈赟,二十合(陈中祝永清冷箭)
16回,縻貹 败 祝永清,二十余合(縻拼命、祝落马)
17回,召忻 杀 伍信,不十合
17回,杜壆 平 召忻,一百余合(高梁放飞刀)
17回,酆泰、卫鹤、卓茂 平 召忻、花貂、金庄,回合数不详(杜参战)
17回,杜壆 杀 花貂,一合(冲阵)
17回,酆泰 杀 金庄,一合(横里拦住)
17回,召忻 败 酆泰,一合(趁酆双简未起)
17回,杜壆、卫鹤、卓茂联手 平 召忻,回合数不详(召落下风)
17回,高梁 杀 卓茂,一合(卓措手不及)
17回,高梁 败 卫鹤,一合(卫落马)
17回,杜壆 平 召忻、高粱联手,回合数不详(寇烕放火)
17回,杜壆 平 刘锜,三五合(杜无心恋战)
18回,贺吉 平 真祥麟,三十余合(贺无心恋战)
18回,祝永清 杀 韩喆,不三合
19回,滕戣 平 祝万年,三十合(滕戡助战)
19回,滕戣、滕戡联手 平 祝万年,回合数不详(祝无心恋战)
19回,滕戣 平 刘麒,二十合(刘无心恋战)
20回,欧鹏 平 祝万年,二十余合(燕顺参战;祝气力衰竭、欧险象环生)
20回,欧鹏、燕顺联手 平 祝万年,二十余合(黄信参战;祝稳占上风)
20回,张横 擒 史谷恭,一合(水战)
20回,欧鹏、燕顺、黄信联手 平 祝万年,百合之上(张横、鲍旭参战)
20回,黄信、张横、鲍旭联手 败 祝万年,回合数不详(张、鲍步战;祝落马)
20回,谢宇 平 栾廷芳,回合数不详(谢无心恋战)
20回,宋江 杀 祝万年,一合(祝无战斗力)
20回,栾廷玉 败 燕顺、欧鹏联手,一合(气力不加,双双落马)
20回,栾廷玉 擒 燕顺,一合(燕步战)
20回,燕顺 擒 史谷恭,一合
22回,袁朗 败 陈希真,不十合(陈身受重伤在先;蛇矛落地、人吐血)
22回,袁朗 败 刘麟,数合+十合(刘步战)
22回,袁朗 败 陈丽卿,七十合+十余合(陈身体虚弱;枪落地、人晕倒)
24回,刘广 败 黄信,不十合(黄右腕带伤)
24回,谢宇 平 刘广,四十合(刘死战;袁朗参战)
24回,袁朗 杀 刘广,一合(突袭)
24回,刘锜 平 舒继明,五十余合(刘诈败)
25回,刘锜 平 李雄,十余合(李力怯;毕先参战)
25回,刘锜 平 李雄、毕先联手,回合数不详(高粱参战)
25回,高粱 杀 李雄,一合(冲阵)
25回,刘锜 败 毕先,回合数不详(毕大惊)
25回,高粱 杀 毕先,一合(毕中枪在先)
25回,阎充、耿训 平 王庆、段三娘,二十余合(王、段无心恋战)
25回,高梁 败 王庆,十余合(王落马、受伤)
25回,杜壆 平 高粱,三十合(高诈败,飞刀不中;杜诈败,铁弹中高左肩)
26回,兀朮 败 酆泰,六十合(酆右手简落地,左手简自杀)
26回,陈丽卿 败 段三娘,二十余合(陈右臂有伤;段自杀)
28回,杜壆 败 苟桓,三十合
28回,杜壆 败 陈丽卿,十合(陈右臂伤初愈)
29回,栾廷玉 平 刘唐,三十余合(刘步战,栾廷芳、鲍旭参战)
29回,栾廷芳 杀 鲍旭,十合(鲍步战;栾落马)
29回,杜壆 杀 栾廷芳,一合(栾步战,中箭在先)
29回,杜壆 败 栾廷玉,不十合(栾拼命;栾落马,杜左肩受伤)
30回,杜壆、花逢春、燕顺、欧鹏联手 平 陈丽卿,回合数不详(陈步战,召忻参战)
30回,召忻 败 杜壆,不十合(杜受伤在先)
30回,召忻 平 杨凡,回合数不详(袁朗、滕戣、滕戡参战)
30回,召忻 平 杨凡、袁朗、滕戣、滕戡联手,回合数不详(召死战)
30回,花逢春、燕顺、欧鹏联手 败 陈丽卿,回合数不详(陈步战、受伤,兀朮参战)
30回,兀朮 败 花逢春、燕顺、欧鹏联手,一合(花、欧枪脱手)
30回,召忻 败 杨凡,一合(杨枪断受伤)
30回,滕戣 败 召忻,一合(召无战斗力)
30回,滕戡 败 召忻,一合(召落马)
30回,杨凡 杀 召忻,一合(召无战斗力)
30回,高粱 败 朱仝,一合+一合(高拼命)
31回,吴玠 败 吴为,一合(吴为失兵器)
31回,吴玠 杀 上官义,不十合
31回,刘唐 平 吴玠,十余合(刘步战,混战,吴为救刘脱险)
31回,刘锜 败 阮小五,不数合(阮步战)
31回,陈希真 败 李助,一合(斗法,西门子定身陈)
32回,陈希真 平 西门子,回合数不详(斗法,笋冠仙参战)
32回,笋冠仙 擒 西门子,一合(斗法)
32回,陈希真 平 张青,不两合(步战,孙二娘等五七人参战)
32回,陈希真 平 张青、孙二娘等人联手,回合数不详(步战,陈无心恋战)
33回,栾廷玉 平 陈希真,一合(步战,苟桓参战)
33回,栾廷玉 平 苟桓,一合(步战,陈希真叫停)
36回,陈希真 杀 林灵素,一合+一合+一合+一合(斗法,步战)
37回,欧阳寿通 平 沈骥,不十合(沈力怯,张礼、赵能参战)
37回,欧阳寿通 平 沈骥、张礼、赵能联手,回合数不详(风会参战)
37回,风会 杀 赵能,一合
37回,欧阳寿通 杀 张礼,一合
37回,唐猛 杀 寇孚,一合+一合(夜战、唐步战)
37回,云龙 败 耿恭,十五合(云卖破绽、耿落马)
37、38回,云龙 平 刘慧娘,N合(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往复数次+又颠鸾倒凤了一回)
38回,唐斌 平 耿恭,不三合(耿诈败、自杀)
38回,唐斌 败 云龙,一合(云一夜风流在先 )
38回,风会 平 山士奇,三十合+十余合(风未用全力,唐斌参战)
38回,风会 平 山士奇、唐斌联手,回合数不详(双方退兵)
38回,欧阳寿通 杀 伍肃,一合+一合(伍措手不及,竺敬射伤欧阳)
38回,庞毅 杀 安士荣,不三合+三十余合(安拼命)
39回,宗泽 杀 赫仁,未及三合
39回,董澄 平 沙志仁、冕以信,一合(董无心恋战)
39回,杨沂中 杀 郭信,不五合(又射死杨端)
39回,董澄 平 呼延绰,二十合(哈芸生叫停)
39回,董澄 败 哈芸生,二十合(董拼命受伤,哈失兵器,哈兰生参战)
39回,哈兰生 擒 董澄,不三合(董车轮战、受伤在先)
39回,卢俊义 平 哈兰生,三十二合(卢用七成技艺,哈叫停)
39回,卢俊义 平 哈兰生,一合+一合(文斗,卢诈伤)
39回,卢俊义 败 呼延绰,一合(卢大喝,呼延落马)
40回,卢俊义 败 秋凉,二十合开外(步战)
40回,卢俊义 擒 闻达,一合(闻拖刀不成)
40回,卢俊义 平 风会,六十合(风勉强支撑,唐猛参战)
40回,卢俊义 平 唐猛,二十合(唐钺法散乱,风会参战)
40回,卢俊义 平 风会、唐猛,三十余合(欧阳寿通参战)
40回,卢俊义 平 风会、唐猛、欧阳寿通,两百余合(山士奇参战)
41回,卢俊义 败 欧阳寿通,一合(欧阳落马)
41回,卢俊义、山士奇 败 风会,一合(山杀风马)+一合(卢擒风)
42回,庞毅 杀 秦英,一合+一合
42回,孙安 败 庞毅,一百合(庞拖刀不成,傅玉流星锤伤孙)
42回,卢俊义 败 沙志仁、冕以信,一合
42回,卢俊义 杀 冕以信,一合
42回,卢俊义 杀 沙志仁,一合
42回,秋凉 擒 孙安,一合(孙重伤在先)
43回,卢俊义 败 云天彪,十合+十五合+一合(双方放必杀、云右臂中枪,中毒)
43回,卢俊义 杀 皇甫雄,一合
43回,卢俊义 败 欧阳寿通,一合(卢步战、欧阳水战、吐血)
43回,卢俊义 败 欧阳寿通,一合(欧阳伤左肩在先,再伤胸口)
45回,许贯中 平 燕青,一合(步战,燕叫停)
45回,燕青 败 萧琰,一合(燕步战偷袭,萧落马)
45回,耶律大石 败 燕青,一合(燕落马)+一合
45回,兀颜光 败 燕青,一合(步战)
46回,燕青 败 宇文铭,回合数不详(步战)
[ 本帖最后由 刘冠章 于 2010-2-2 10:59 编辑 ]
作者:
刘冠章 时间: 2010-2-2 09:46 标题: 《结荡》简明时间线
《结荡》简明时间线
政和四年(约合公元1114)
秋凉巧遇钱乙,学八年医药之术(40)
政和五年(约合公元1115)
十二月初一,方腊借摩尼教之名起兵(11)
政和八年(即重合元年,约合公元1118)
陈希真兵败汶河渡(荡);祝永清通奸尤可儿(44)
政和某年
某月某日,许贯中中举武状元(2)
宣和元年(即重合二年,约合公元1119)
王宋宁出生(45)
宣和二年(约合公元1120)
五月,方腊与官兵会战江宁府(11)
七月,张叔夜奉旨征讨方腊(11)
八月,江宁府会战双方伤亡惨重,张叔夜生力军围困清溪帮源洞(11)
九月,张叔夜逐渐收复失地(11)
十月,张叔夜苦战方七佛(11)
十一月,方腊遗命“金克木”(12);韩世忠生擒方腊(7、11)
十二月,张叔夜结束南征(11);韩世忠缘定梁红玉(7)
宣和三年(约合公元1121)
五月,金芝公主驻军衡山(12)
上半年某日,王峥得悉祝尤奸情(44)
七月初三,燕青偷梁换柱离梁山,前往南丰求王庆(2)
七月初六,张叔夜打破梁山(荡寇志)
七月初十,徽宗收到攻破梁山的捷报(1)
八月初,张叔夜择吉日班师回朝(引)
八月初十,徽宗收到邓辛张陶平了盐山、虎翼山、蛇角岭的捷报(1)
八月十五,太祖显灵提及“誓约”(1)
八月十六、十七日,徽宗议释柴进(1)
八月十八,宁陵东郊柳浪浦恭迎天使,陈丽卿射雁,乾元镜预示凶兆(引);汴京地区始降暴雨(1)
八月二十二,许贯中酒楼遇周侗、岳飞(1)
八月二十五,两处急报飞抵汴京,陈希真阻黄河决堤之势,云天彪北上征剿田虎(1)
八月二十八,祝永清献计,使康捷决黄河北岸堤坝(1)
八月二十九,张叔夜大军抵达雍丘(1);黄河北岸决堤(3)
八月三十,张叔夜大军抵达陈留,康捷决堤归来,暴雨停歇,扈成行刺祝永清夫妇失败,周侗劫走卢俊义(1)
九月初一,张叔夜面圣受封,元阳谷周侗师徒相会,许贯忠酒楼遇燕青,燕青留字陈希真,陈希真斗法林灵素两败俱伤(2);黄河北岸洪水稍退(3)
九月初二,林灵素离京,周侗换出柴进,公孙胜魂魄归位(4)
九月初三,贺太平等人回到京城,钮文忠折将退守泽州城,刘慧娘动身回京,卢俊义潜返京城遇燕青(4)
九月初四,云天彪攻陷泽州(4)
九月初五,刘慧娘抵达汴京(4)
九月初六,李师师绣阁设宴(4)
九月初七,云天彪率军拔营回京(4);许贯忠初遇茂德帝姬悟“飞城”(5)
九月初八,众外援齐聚甄礼家,周侗入狱和吴用定计,陈希真恢复功力(5)
九月初九,公孙胜炼好禁咒符(5)
九月初十,云天彪率军抵达京城(5)
九月初某日,柴进初遇金芝公主(12)
九月十一,群雄劫天牢,梁山好汉脱困,吴用在梅山定下发展方略(6、7);康捷奉命跟踪,许贯忠巧使为娘计(34)
九月十二,梁山好汉兵分五路,周侗师徒各奔前途(7);张云陈联名上表,宋徽宗妙论风月事(44);燕青留守元阳谷(45)
九月十三,祝永清伏兵元阳谷(44、45)
九月十四,王峥遗书宇文铭,许贯忠巧取轮机经(44);燕青路遇耶律大石(45)
九月十五,燕青路遇任原、夜探猿臂寨(46)
九月中下旬,汴口渡樊瑞聆密赵良嗣(8)
九月底,隆虑山卢俊义遇樊瑞(7、8)
十月中旬,乐平山卢、孙、卞三结义(8、9)
十月二十日,宋江轻取宛州(14)
十一月初一,柴进率明教教众南下广西(14)
宣和四年(约合公元1122)
正月,云天彪发表《春秋大论》(14)
三月中旬,董澄军围攻泽州(37、38)
三月底,卢俊义往晋州与孙安、乔冽商议对敌方略(39)
春,赵良嗣与金主签密约后回朝(14)
四月三日,陈希真旧宅设家宴(15)
四月四日,四路军马离京,天下大乱(15)
四月六日,陈希真大军抵达颖昌,祝永清驰援汝州(15)
四月七日,陈希真大军抵达方城山(15)
四月上旬,燕起投卢俊义(41)
四月十四,云天彪军渡黄河(37、38)
四月十五,风会军取高平、云龙军取陵川(37)
四月十五夜至十六凌晨,云龙一夜风流(37、38)
四月十六,沈骥自高平逃回,刘慧娘一打壶关,董澄兵败泽州(38)
四月十七,刘慧娘分兵三寨(40);围端氏董澄遭擒,卢俊义单骑救董澄(39);卢俊义收秋凉、擒闻达,云天彪收到壶关、端氏两处军报(40)
四月十八,云天彪调兵遣将(40);卢俊义擒风会、陷孔厚、请朱武(41)
四月十九,云天彪索要孔厚未果,卢俊义解风会往晋州(41)
四月二十,陈希真分兵取山南、西京(16);朱武、燕起至壶关(41)
四月二十一,山士奇释闻达,云天彪军西进沁水(41)
四月二十二,朱武操练八卦阵守关(41)
四月二十三,云天彪军抵端氏城外(42)
四月二十四,云天彪撤端氏西面之围以换风会,乔道清回风焚端氏(42)
四月二十五,云天彪下战书,孙安批复(42)
四月二十八,沁水之战晋军大胜,欧阳寿通埋伏河上,秋凉、落花来晋州相投(42)
四月某日,兀朮南下(26)
五月初一,沁水再战,云天彪受伤中毒,卢俊义重逢燕青、许贯忠(33)
六月六日,祝永清殒命清平岭(19)
八月,朝廷颁旨封赏(28)
八月二十日,大宋军、淮西军于江陵、公安决战(28、29、30、31);陈希真法力尽失(32),史谷恭不辞而别(32、33);宋江逃入洞庭湖(36)
八月廿一日,屈原公前往洞庭湖卧底(32);陈希真、刘锜反目(33);史谷恭目睹袁望之死(35)
八月廿二日,陈希真主持法事祭奠亡灵(33)
八月廿三日,陈希真设庆功宴,陈希真、陈丽卿反目,陈希真、栾廷玉反目,舒继明刺杀陈希真未果(33)
八月廿四日,召风儿拜刘锜为义父(34)
八月廿五日,陈丽卿、郭京抵达襄阳(34)
八月廿六日,陈丽卿祭拜祝永清,念旧恩栾廷玉毁书(34)
八月下旬,吴用、杜壆、贺吉诸路人马先后安抵洞庭湖(36)
九月三日,朝廷加封陈希真等人(34)
九月六日,陈希真等动身进京(34)
九月上旬,宋江召集诸位机密头领,相商日后攻守之策(36)
九月中上旬,范全投宋江、医治縻貹箭伤(36)
九月底或十月初,縻貹箭伤痊愈(36)
十月某日,盖天锡死在征辽阵上(34)
十月七日,陈希真闭关重炼五行遁术(34)
十月十五日,李纲于刑部大堂公审公安一案(34、35)
十月廿五日,公安之案了解,徽宗内廷密议(35)
十月廿八日,徽宗密会林灵素,张如晦天牢见陈希真,祝万年夫人过世(35)
十月廿九日,吏部拟决,削去陈希真一应官爵(35)
十月三十日,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联名上奏贬陈希真(35)
十月底,裴宣分兵衡山(36)
十一月一日,刑部判陈希真刺配沧州(35)
十一月三日,陈希真启程(35)
十一月五日,陈希真请求缓行(35)
十一月九日,陈希真大闹野猪林(35、36)
十一月十一日,陈希真柳浪浦遇忽来道人、得《荡寇志》(36)
十一月十二日,陈希真取道山东(36)
十一月中旬,张如晦毁《五雷玉书》、葬林灵素(36)
腊月,陈希真潜入猿臂寨(36)
某月某日,周侗因跑马染了风寒,痰涌而终(7)
宣和五年(约合公元1123)
某月某日,陈希真兴兵自立(36)
某月某日,公孙胜、李逵、戴宗自二仙山罗真人处返回(36)
四月十五,君山排座次(37)
四月十六,吴用定下各人司职,淮西篇完结(37)
作者:
刘冠章 时间: 2010-2-2 10:19
| 一月 | 二月 | 三月 | 四月 | 五月 | 六月 | 七月 | 八月 | 九月 | 十月 | 十一月 | 十二月 | 闰月 | 备注 |
政和四年 | 小 | 小 | 大 | 小 | 小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大 | 大 | | |
政和五年 | 小 | 大 | 小 | 大 | 小 | 小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大 | | |
政和八年 | 小 | 大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大 | | | 闰九月小 | 十一月朔改元重和 |
重和元年 | | | | | | | | | | | 小 | 大 | | |
重和二年 | 小 | | | | | | | | | | | | | 二月庚辰(初四)改元宣和 |
宣和元年 | | 大 | 小 | 大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小 | | |
宣和二年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 |
宣和三年 | 小 | 大 | 小 | 小 | 大 | 大 | 大 | 小 | 大 | 大 | 小 | 大 | 闰五月小 | |
宣和四年 | 小 | 大 | 小 | 小 | 大 | 小 | 大 | 大 | 小 | 大 | 大 | 小 | | |
宣和五年 | 大 | 小 | 大 | 小 | 小 | 大 | 小 | 大 | 小 | 大 | 大 | 大 | | |
本表依据陈垣《二十史朔闰表》整理得到,仅供教头参考,尤其注意闰月和小月月底,以免时间轴错乱
作者:
伤云 时间: 2010-2-2 11:07
犇牛休走,与我等一齐催更
作者:
刘冠章 时间: 2010-2-2 16:09
催更是理所当然不可不戒的要催,咳咳
但私以为教头也是出于以下几点考虑才迟迟没有推出更新吧
一者,教头海外漂泊多年后重返祖国怀抱,无论是适应生活环境、还是稳定工作状态,想必都要消耗大量时间
再者,即便教头的时间宽裕了,从前一阵子停笔的状态重新找回创作热情,也需要内因外因一起来推动吧
三者,即便教头的新篇章已经写好了,还是要按照承诺首发于江东,教头是重承诺的人,但江东现在的状态……
所以,与其催教头更新,还不如杯葛老胡
作者:
feiyue1206 时间: 2010-2-2 16:14
即便教头的新篇章已经写好了,还是要按照承诺首发于江东,教头是重承诺的人,但江东现在的状态
事有变,从权即可。
教头不会拘泥此等小节吧
作者:
梁山虎骑 时间: 2010-2-2 18:00
原帖由 刘冠章 于 2010-2-2 16:09 发表
催更是理所当然不可不戒的要催,咳咳
但私以为教头也是出于以下几点考虑才迟迟没有推出更新吧
一者,教头海外漂泊多年后重返祖国怀抱,无论是适应生活环境、还是稳定工作状态,想必都要消耗大量时间
再 ...
老牛竟敢为浇头辩护?
作者:
刘冠章 时间: 2010-2-2 22:50 标题: 回复 #86 梁山虎骑 的帖子
不然,此非曲意辩护
由虎骑唱白脸、刘某唱红脸,或者催更效果更好也说不定呢?
好在有小轩另开书场反荡扫雷,此坑暂且放他去吧
作者:
云淡羽翾 时间: 2010-2-4 00:22
老牛头恁般苦力,不如与俺做个反荡人物死亡记录,免得一时不慎,教你的龙套连续领两次便当……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3-27 10:05
第四十七回 须防美妇蛇蝎意 难躲玉郎豺犬心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尤可”,最毒妇人心。
却说燕青为救王峥家小,赶至那双层阁楼后面。一见这妇人美貌,已猜得七八分,拱手道:“大嫂可是王峥之妻尤氏?”果如所料,那妇人正是尤可儿,听了燕青说话,低头来看;见小乙蒙了面,看不清样貌,不敢言语。燕青又道:“今次我受王峥兄长所托,正为救你一家老小前来。”那尤可儿听了“王峥”二字,神色微变,冷笑道:“那杀千刀的去了东京,早忘了我母子苦守于此。如今这里横遭劫难,他不亲自回来,派你作甚?”燕青不解这妇人做何思想,知事情紧急,不欲与他纠缠,只得道:“火势已急,大嫂速将宋宁抛下,你再跳下楼来。我一一接了,才好活命。”谁知那妇人不识好歹,推脱不从时,阁楼内两声惨呼,其音苍老,显是王峥父母所发。不及小乙与那妇人多想,脚步声起,数人抢上楼来。
燕青知坏了王峥双亲,暗自叫苦不迭;却断定此处失火,必是猿臂军所为。稳住心神,从腰间解下川弩,听声辨位,一箭穿窗而入。尤可儿背后,一人应弦而倒,向内翻下楼去。余众登时大乱。燕青便将第二箭扣好,却见那些蒙面黑衣之人,你推我搡,都不敢上前。反是那妇人乖觉,趁此机会,将孩子抛下楼去。燕青使左手稳稳接下,顺势扔在背后路边,草垛之上。
尤可儿见燕青不走,喜出望外,随即爬上窗子。那小乙何等样人,登时醒悟,自道:“难怪这妇人一味推脱,原是知丈夫恶他,只恐我接了孩子,即行离去。若非官军刺客杀出,也不知如何了局。”转念又想:“诸多凄惨之事,皆是因这淫妇而起。我若顺水推舟,任他自行跌死,也算不得不义。我再逃出新柳,反倒免了一番手脚。”正思间,那妇人已从楼上跃下。燕青背后,那孩子哭声却起。小乙动了恻隐之心,踏前一步,将尤可儿拦腰抱住,送在一旁。暗叹道:“罢了。我行走江湖,半世磊落。教人家孤儿寡母,阴阳两隔。如此不仁之事,宁死不为。”
此时阁楼内火势愈烈,楼上那几个没奈何,也顾不上燕青弩箭利害,纷纷跳下楼去。教小乙如何放过?挂了川弩,抡弯刀上前,将这伙刺客尽数斩杀。只唬得尤可儿魂不附体。燕青不多说话,收好弯刀,将那对母子,一手一个抄起,专拣无人暗路,望西面禹功山处奔去。行不多时,那妇人精神稍振,强忍颠簸之苦,问起丈夫下落来。燕青遂将王峥死讯说出。那妇人竟洒下泪来,哽咽不止。燕青见他不忘夫妻恩情,倒也多了一分敬佩。
又约莫转了小半个时辰,燕青赶至城边,放下尤可儿母子;算准城上巡哨方位,寻个机会,施轻身功夫翻上城墙,放绳索缒上二人。再故技重施,将他母子缒出城去。那妇人自逃出火坑,再无半点推阻。如此不过四更时分,燕青携这母子二人,便已安离新柳,来至禹功山内,自己早先拴马之处。燕青见他母子无恙,要趁天色未明,折回新柳,寻宇文铭辞行;便教尤可儿暂匿踪迹,只听自己暗号,方可现身。那妇人却问起燕青名姓来。小乙终是谨慎,始终不去蒙面,只道:“在下姓云名壁。”说罢下了禹功山,望新柳城而去。
话休絮烦,小乙潜回那间宅院,树丛里寻出宇文铭时,已近五更,东方发白。那宇文铭焦躁不已,道:“好汉去了这般许久,却如何不见义兄一家老小?”燕青道:“尤氏母子业已救出,都在城西禹功山上。”宇文铭略松口气,道:“自好汉去后,院墙之外,几次有人结队而过。言语间,似要擒捉一双男女。委实教我不能心安。”燕青喘息已定,便把救人之事,一五一十说出。宇文铭听罢,一拳打在身旁树上,砰然作响,竟二度跪在燕青身前;不等小乙开口,道:“好汉既然救出义嫂母子,还望莫辞劳苦,抚养宋宁长大成人。”燕青道:“宇文兄和他总是叔侄之亲,何不与我一道离去?”宇文铭含恨道:“如今那祝永清又害了义兄父母性命,此仇已不共戴天。我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和他拼个死活。天幸我身在猿臂,索性潜伏军中,早晚刺杀此贼。”
燕青见宇文铭心意已决,只得点头应允,扶他起身道:“既如此,小乙恭敬不如从命。只是祝永清这人,行事谨慎,刺杀殊为不易。”宇文铭讶道:“好汉如何得知?”燕青道:“实不相瞒,上月我在柳浪浦大兴客栈之中,撞见他夫妇二人。那女飞卫不知何故昏迷。我得此良机,如何肯放?却不想那祝永清乖觉至极,我箭已上弦,不能发出。反被他突施冷箭,几乎坏了性命。”宇文铭沉吟不语。燕青道:“虽说如此,我观此人骄纵之气日盛,宇文兄倘能利用,或可成功。”
宇文铭听罢,连忙称谢,却苦笑道:“这里横七竖八,都是好汉所杀猿臂寨军士。好汉既去,却教我如何洗脱?”随即撕开胸口包扎,正色道:“还望好汉再拣我不致命处,赏赐弩箭一支。”燕青听了这话,环顾四周,果然狼藉一片,宇文铭若身带重伤,却可脱开干系,叹道:“宇文兄如此刚烈,必能手刃祝永清那贼,梁山万幸!”翻身上了院墙,一支川弩,嗖地射出,正中宇文铭左肩肩窝。宇文铭闷哼倒地。小乙就在墙头之上,长鞠一躬,拜别离去。
看官读过前文,已知后事。那宇文铭随希真大军征西,助縻貹斩永清于清平岭。究其根由,虽是永清侍功而骄,暴而无恩;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西门庆害了武大,便把自家性命,坏在武二郎手里。王峥、宇文铭金兰之交,亦非是理乎?
再说尤可儿母子,藏身禹功山中,等了许久,天色渐明。尤可儿怀中孩子,却因饥饿之故,啼哭起来。孤山野岭,那妇人无糕饼在身,正欲采摘野果时,却听山下似有脚步人声,由远及近。尤可儿细听时,足有五七人之多,决非燕青回转。那妇人慌乱不已,伸手捂住孩子口鼻,仍不能尽止哭啼之声。情急之下,一双纤纤玉手,早扼在孩子咽喉之上,哭声转瞬即止。尤可儿身前,却抄出一人,那妇人登时心如死灰,双手一松。任由孩子翻滚出去,已是声息全无。
数名黑衣蒙面之人,接踵而至。为首一个道:“看来少将军数道密信,并非无由。”却被尤可儿识出声音,正是那个猿臂磁窑总管侯达。那妇人不忧反喜,道:“永清将军何在?”侯达破口骂道:“大胆妇人,竟敢直呼少将军名讳。”抽出腰刀,作势欲刺。那妇人一时理不清头绪,只顾高呼活命。侯达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如今做下此等蛇蝎之事,尚欲求活么?今日杀你,正是奉了我家少将军密令。”
尤可儿如坠深渊,却不甘心就死,道:“少将军做的都是军国大事,如何识得我一介女流?当真冤枉!”侯达笑道:“少将军名讳,你却叫得口顺。那件事天知地知,也不必我说个明白。”尤可儿霎时醒悟,勉强道:“若要杀我灭口,我丈夫早晚必教天下人尽知此事。”侯达近前一步,横刀架在那妇人颈上,道:“教你得知一事,也好死后瞑目。你那丈夫,前夜早被烧死在东京城外元阳谷中了。”尤可儿假作悲伤,见几度求活不成,强打精神道:“你等耀武扬威,不在城中杀人放火,却为何寻到这禹功山上来?那件说不得之事,我早已说与那人得知了。”
侯达听了这话,如何不惊?他也知今夜有人横插一手,杀了他一队刺客,救出尤可儿母子;以致自己率众半夜奔波,辛苦至极。如今听尤可儿这般说,若不能擒杀那个人,祝永清交代要事,便全做竹篮打水。尚未开言,那妇人却道:“你若活我性命,我便招出那人下落,助你等擒他。”
尤可儿话音未落,身后大树之上,有人朗声道:“好个歹毒妇人,纵要恩将仇报,也不必如此心急。”弩箭应声射下,侯达身后一人,咽喉上正中,摔倒在地。不是那轻灵精巧的燕小乙,又是哪个?侯达见急变陡生,早把尤可儿上上下下骂了一千回,暗道:“那妇人分明是故意迟延,教我等分了心神,以致中了树上那人埋伏。”紧一紧手中腰刀,便要结果那尤可儿性命。不料连珠二箭,又射倒两个猿臂军士。那侯达终是窑户出身,几时见过这般阵势,吓得骨头一松,钢刀坠地,掉头便走。那伙人见跑了带头的,一哄而散。
小乙随即跳下树来,也不去追那几个男女;上前将宋宁抱起,探了探鼻息,并未气绝,登时大喜。转身望自己那匹契丹马走时,瞥见那妇人呆坐树下。小乙摸了摸腰间弯刀,心道:“这贱人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今日便与他来个了断罢。”那妇人见了,面如土色,求饶道:“云英雄念奴家女流之辈,受了惊吓。欲招出英雄下落,也是情非得已。”燕青怒道:“贱人!你扼杀亲儿,才是十恶不赦之罪。若不是这孩子一息尚存,定要将你鱼鳞碎剐,方解我恨。”尤可儿知亲子未死,道:“奴家确是罪该万死。只是我丈夫已故,英雄欲带宋宁何往?”燕青正色道:“只教他堂堂正正,做个好男子。”尤可儿忙道:“英雄若要抚养宋宁,不如带我同去。他年纪尚幼,总要母亲照顾。”燕青道:“岂不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安心上路便是。”说罢拔出明晃晃弯刀来。
尤可儿见死在旦夕,索性撕下面皮,道:“云英雄顶天立地,何必与奴家一般见识。与其辣手摧花,倒不如收了奴家,自己快活。”一不做,二不休,褪了大小罗纱衫、长短绣绢裙;把什么水绿抹胸、桃红肚兜,一一撕下,露出酥酪般玉体,道:“英雄若是不念女色,就把奴家鱼鳞碎剐,也省了剥衣去衫,一番手脚。”燕青见了,倒吸一口凉气,叹道:“罢了。如今再杀这贱人,无端没了名头,污了这口好刀。猿臂寨那伙男女,早晚寻回,这贱人也是一死。”收刀入鞘,直去将契丹马牵过。那妇人见燕青如此,反觉受辱,恨道:“云壁,莫要轻看于我,今日夺子之恨,誓要十倍奉还。”燕青头也不回,携宋宁出了禹功山,催马投北面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燕青今次猿臂救人,虽仗他本领高强,心思细密,不是许贯忠先离元阳谷,设计在东京绊住祝永清,小乙亦难成功。却说那贯忠得了《轮机经》,脱了元阳谷之困,当时与燕青计议已定,便乔装改扮,混入东京。贯忠不去禁宫大内,烟花酒楼,直赴“水墨巷”中,买来文房四宝;租间客房,施丹青妙笔,作了张才子佳人图,却是祝永清、李师师模样。当晚去“宣和馆”中一角坐定,任那些文人墨客如何品字评画,他只岿然不动。
约莫申酉时分,馆内来了两名宫中画师。众人知是徽宗所遣,每日来巷中求买字画的,都习以为常,不惊不动。贯忠一言不发,只待那两人近前时,方才展开手中图画。那两个画师见了这般工笔,登时变了神色,欲出雪花银十两购买。贯忠也不还价,拿了纹银便走,连夜离了东京,往西北方宋夏边境去了。
直至戌时,宣和馆中,人散了大半。那两个画师方肯离去,返回宫中,将今日所得字画交由徽宗的贴身宦官,呈送御书房中。次日乃是十五日,徽宗早朝。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一干忠臣孝子分列殿前。祝永清却不在其中,徽宗也不在意。众人廷议,无非是海捕宋江、卢俊义一干梁山贼寇而已。朝毕,徽宗摆驾御书房,教人沏了一壶泗州茶,取来昨夜宣和馆中所买书画,题诗添注,加盖玺印。翻至贯忠那幅才子佳人图,见图中一双男女,远山近树,才子抚琴,佳人起舞,互露欢爱之情。徽宗乃是风雅之客,如此图画,更胜春宫图百倍。正品茗赏玩时,看清那男女模样,一股酸气直冲头顶,转身对御书房小黄门道:“速宣智勇侯来见朕。”
却知那祝永清于元阳谷追捕许贯忠,忙了大半夜。又因王峥之故,添了尤可儿这般烦恼。索性缺了今日早朝,只教他哥子祝万年往贺太平处告病。独自一人在府中盘算杀人灭口时,来了宫中宦官。永清大惊,连忙添了几处“病容”,听了徽宗口谕,没奈何勉强接旨,更衣往御书房面圣。
徽宗那边,自小黄门走后,怒气渐消,哑然失笑道:“都为李师师之故,险些不顾九五之尊,做出那市井争风举动来。”只是金口已开,总不好反复无常,不教永清前来。又去画中看了看李师师容貌,起了一个念头,另唤一个黄门近前,道:“速去宣那李邦彦入宫,却待智勇侯走后,才教觐见。”
又过两三盏茶工夫,祝永清入宫。进御书房见了天子,跪倒尘埃,道:“微臣昨夜染恙,今日未能上朝。祈望陛下见谅。”徽宗见他脸色蜡黄,爱惜不已,离了龙椅,欲扶永清起身。祝永清登时惶恐,膝行后退三五步,连呼“万岁”,道:“微臣抱病在身,实不敢有劳至尊。”徽宗只得坐下道:“朕闻爱卿一手好书法,与那苏、黄、米、蔡不同。”指案上那些书画道:“今日召你前来,却是要与爱卿一起,饮酒赏画。”便有宦官上前,撤了泗州茶,摆下酒菜,书案前设了座椅。祝永清战战兢兢,起身去徽宗对面就坐。见那些书画之上,多有徽宗亲笔题跋,言语间,七分都是赞誉之词,三分则名贬实褒。不经意间,那幅才子佳人图,现于永清面前。
若是寻常好汉,见了自己模样,自然吃惊。只是祝永清向来风流,游历汴京坊间十数次,早识得李师师相貌。见自己与李师师二人神情暧昧,画于图上,何止吃惊,登时便吓得屁滚尿流。慌乱间自思道:“莫不是那数日前在怡春阁上,与我言语失和的浪子宰相李邦彦?他今次有失荐之罪,特地报复于我,也不奇怪。”想到“失荐”二字,豁然开朗,顾不上礼仪尊卑,叫道:“此画必是那许贯忠所作,陷害微臣的。”直把徽宗说的双颊微红,当时推说酒醉,教祝永清出宫去了。
玉山郎走不多时,李邦彦奉旨而来。他因错荐许贯忠,前日削了一级官阶,此时又被宣入内廷,不知徽宗心思,十分忐忑。徽宗却道:“如今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爱卿愿为朕效力么?”李邦彦听说,扑通跪倒,道:“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徽宗道:“朕日思夜想,如今心意已决,欲册封李师师为妃。只恐朝中元老,未必依从。你若办成此事,朕便将你官复原职,如何?”李邦彦盘算了一会,道:“此事宜缓不宜急。陛下若肯耐些时日,待我联络朝中有心之人,寻机会一齐联名上奏,必可成功。”徽宗大喜。按下二人不提。
再说祝永清猜破图画嫁祸之计,徽宗却不以为意,反教那玉郎吃了哑巴亏。永清悻悻离了禁宫,想起前日张、云、陈三人,联名上奏许贯忠郑州狎妓一事时,也弄得灰头土脸。暗叹道:“官家终是爱惜此人。”又喜道:“幸好我昨夜得手,剪除了此贼。”却因此想起尤可儿来。看官须知,这祝永清自火烧元阳谷以来,不过数个时辰,便三次遣人往猿臂寨递送密信,教侯达诛杀王峥一家。三次不打紧,虽然千里传令成功,却被燕青劫杀一路,走了消息,终教宋宁脱困。
此时永清不知猿臂消息,放心不下。策马往自己府中行走时,反复掂量起甚么尤可儿、李师师来,脸红心跳不止。却有人劈头迎面喝道:“甚么事,教玉郎沾沾自喜?”祝永清吃了一惊,急忙勒住马,才发觉已至家门,自己浑家站在那里,毫无责问之色。永清定了心神,翻身下马,教小厮牵下。陈丽卿道:“玉郎快走,秀妹妹夫妇二人,正在后堂等候。”永清便与丽卿携手,同入后堂。于是两对少年夫妇,分宾主坐好。祝永清便将昨夜元阳谷之事说出。他料定才子佳人图一节,徽宗必然隐瞒,恐丽卿妒忌,缄口不说。陈丽卿听说烧死许贯忠,鼓掌大喜。云龙亦喜,道:“玉山兄英雄,小弟拜服。”刘慧娘却沉吟良久,道:“我等所以逆旨行事,全是因那许贯忠,高深莫测。一旦纵虎归山,终是你我大患。”永清道:“正如秀妹所说。”慧娘道个万福,续道:“不是奴家看轻玉山兄本事,未见许贯忠尸首,始终不能安心。”
刘慧娘虽是文弱女子,此言一出,永清三人,并无半点反驳之语。永清不辞劳苦,起身道:“此时我便点队人马,同去元阳谷细细查看。”慧娘、丽卿、云龙,皆点头应允。果如慧娘所料,不多时,白瓦尔罕那条地道,连同耶稣画像、西洋锦盒,都被众人寻到。那刘慧娘见了地道布置及那两样物事,早明就里,暗道:“无怪那白瓦尔罕所录《轮机经》,虽然精妙,总似有不妥之处。去年那洋鬼子染病,我孔厚叔叔百般调理,始终无用。如今想来,必是他故意寻死,无非是要守住真经,不教我等得去。”思及此,一双慧眼圆睁,一字一顿,道:“若我所料不错,这锦盒之中所藏,便是那正本《轮机经》,竟被许贯忠所得。此人已成我大宋心腹之患,不得不除了。”云龙道:“果真如娘子所言,此贼必已遁去,寻隐秘处习学此经。教我等如何擒他出来?”慧娘道:“那正本《轮机经》,却是用欧罗巴文所著。许贯忠欲求取译本,必走西夏离境。”丽卿道:“我这便去点齐人马,往西追赶。”慧娘道:“许贯忠何等乖觉,前次吃了康中候埋伏,今番必然乔装改扮,昼伏夜出。”
祝永清知许贯忠未死,当时心乱如麻,却全为王峥之故。擒捉贯忠之心,比众人更甚。又将那来龙去脉,寻思一遍,对众人道:“我有一计,却要先请教秀妹一事。”慧娘道:“玉山兄但讲无妨。”永清道:“许贯忠与茂德帝姬在大梁门前,分别之事。如今在东京街头巷尾,传为佳话。秀妹那日也在,却不知那传言能否当真?”慧娘道:“许贯忠虽是敌人,观他二人情义,小妹仍要由衷赞叹。”祝永清点头,道:“我知徽猷阁内,有数幅帝姬画像,都是当今天子御笔。我既为京畿五城兵马总管,取之不难。那许贯忠若潜伏离境,必然行走不快。我却遣得力之人,将画像分置于西军六州有名画馆之中叫卖。不管何人买画,先打翻擒下,再洗剥干净,辨认容貌。此计成与不成,实在许贯忠一念之间。”慧娘听罢,既赞且叹,道:“可叹许贯忠英雄,始终难过美人关。玉山兄此计,却是断了许贯忠生路也。”
不知贯忠这次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0-30 20:48
第四十八回
祝永清那时设计,欲以茂德帝姬画像为饵,擒捉许贯忠。慧娘许为妙策。一双夫妇,便去与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众人商议。叔夜虽知此事不妥,却忌惮《轮机经》利害,只得附议。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道:“末将奉旨,不日要去小种经略相公处。若有哪位将军愿往,可扮作末将兵卒同去,不易为人察觉。”希真欲教永清往西北行计时,永清心系猿臂,推托道:“孩儿与那许贯忠在元阳谷对峙,彼此熟稔,此行多有不便。”贺太平便推荐南阳侯金成英前往。张叔夜知他本事,道:“非此人不可。”成英也不推辞,慨然而诺。
于是金成英挑了十二名精壮曹州兵,又选了一个画师,唤作冯莲遥的。此人作得一手好仕女图,在曹州小有名气。一共一十四人,随王进一道西去。那祝永清却寻个机会,哄住陈丽卿,独自去猿臂寨私见侯达。侯达大言不惭,只说王峥一家老小,连同小孩在内,均被自己遣人杀死。永清心中稍安,返回东京时,部下军兵又报,已于元阳谷中,掘出王峥尸首。永清大喜,精神渐复。于此揭过通奸一案。
却说许贯忠离了东京汴梁,不愿再生是非。时而装作渔翁,时而扮作樵夫,沿小路曲折西行。他本就通晓契丹、女真、党项、吐蕃诸国文字,又懂器械营造之法。一路上,竟把那欧罗巴文《轮机经》,看懂了三四成。贯忠便不急赶路,足足两月有余,方才赶至天水左近,宋时称作秦州的。
那秦州却是大宋西北重镇,仅次于延安府。数年之前,分由种师道、种师中兄弟镇守。后来老种出任辽疆经略使,西军诸部,都归小种节制。种师中却仍在秦州坐镇。贯忠生长于大名府,又在汴京待了十年,惯了市井闹热。今番见了秦州城池,寻思此次求经,一旦西出阳关,再无这等繁华。他索性整理装束,装扮成书生模样,傍晚时分,踱入城中。秦州乃是军镇,不比汴梁,无甚风雅之所,贯忠只得找间双层酒肆,去楼上窗边坐下,一面饮酒,一面观看街景。
却有两个捕快,坐在贯忠邻桌闲谈。其中一个叹道:“那伙贼人又来秦州地头上,做了命案。”另一个道:“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吃了熊心豹子胆。去他处撒野也罢了,如今在秦州作案,小种经略相公,岂是好惹之人?听说遣了前日威震边陲的那位提辖,查拿此案。”先前那个道:“这提辖倒是武艺了得。”后面那人道:“我看小种经略,有意提拔此人。”他二人正说间,一人青衫乌巾,缓步走上楼来,环顾四周,盯住贯忠看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个卷轴,也去窗边坐下。那两个捕快却岔开话题,说些男欢女爱之事。贯忠微笑摇头,教店家添了一回酒,并不在意。
那个青衫乌巾之人,却将卷轴打开,依稀是张仕女图,他仰天叹道:“可惜偌大秦州,竟无识画之人。”乃是山东口音。众人都去看他。那人又道:“也罢。西北军州,多是粗鄙人物。”此语一出,恼了无数好汉。一个长大军士拍案而起,喝道:“不是洒家舍生忘死,替大宋保守此地,那容你等逍遥快活?”冲上前去,挥拳便打,却被那两个捕快拦住。那青衫乌巾人吃惊不小,手中图画,歪在一旁。贯忠抬眼看那仕女图,只见芭蕉树下,一女子轻摇玉步,抬素手,举团扇半遮面,低眉颦笑。不是茂德帝姬,更是何人?不由心头一震。又有长汉一名,抢过去劈手夺了画卷,喝道:“洒家拼二十军棍,教你再招惹不得。”作势欲撕。两名捕快,再也不及拦阻。
青衫乌巾之人,便是那曹州画师冯莲遥。两月以来,金成英一伙,走遍西北六州画馆、茶楼、酒肆,假意叫卖。偶有文雅之士询问,都被冯莲遥诱至暗处,引众人擒下。成英行事谨慎,管他是不是许贯忠,一概杀死。此一连环命案,震动西北。只是金成英一众奔波两月,擒许贯忠不到,尽皆焦躁。冯莲遥今日行事,言语间实有寻衅,倘若就此毁了徽宗真迹,也是他自作自受。
却怪徽宗此图传情。那许贯忠当即抽出绕指软剑,隔空飞出,在那长汉眼前划过,砍在对面墙柱之上。那汉只见一物,似灵蛇一般飞过,光华夺目,惊骇不已,画卷随手掉落。贯忠横身翻过两张桌子,接住画卷;细看此画,正是日思夜想之人,再不能释手。他见此处尽是些捕快、军兵,不便久留;借酒力壮了胆色,上前拔下软剑,就冯莲遥面前,摔出十两纹银;随即长啸一声,翻身跳下楼去,望北逃走。冯莲遥见许贯忠抢走卷轴,登时张口结舌,暗骂道:“南阳侯终是棋差一招。许贯忠乃是强人,怎比先前那些文弱书生好欺?”料定此人十之八九,即是贯忠;急从腰间解下铃铛一个,拔出其中绵花,摇上一摇。远近街巷,抄出十数壮汉,望贯忠围拢。
谁知西北秦州,遍地英雄好汉。先前那个长汉,吃了贯忠一剑惊吓,怒火中烧,不管三七二十一,涌身随贯忠跳下,在后面紧追不舍。那两名捕快,也不等闲,见冯莲遥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捉人,与那连环血案,定然难脱干系。双双抽出官刀,分左右来擒此人。那冯莲遥急忙掀翻两张桌子,拦住捕快来路,转身欲走;却被先前那名长大军士,一手抓住衣领,推倒在地。两个捕快上前擒住。
再看长街那端,贯忠吃那长汉纠缠,急走不快,只得转回身来,三拳两脚,将他打翻。却因而行不上半里,被冯莲遥唤出的两个壮汉持刀拦住。贯忠不欲多事,却无可奈何,只得揣好画卷,抽软剑来战二人。一交手,已觉对方不弱。勉强砍伤二人时,后面八九个精壮汉子,一一赶上。远近观战军士、百姓,渐渐云集。贯忠知走脱不易,却不生悔意,暗自咬牙接战。
这几人正苦斗间,人群之中,闪出一个教师,提一杆红缨枪;看明破绽,大喝一声,揉身冲入战团,只一枪,搠中贯忠大腿。便是那做过武解元,唤作金成英的。成英所引这十二个曹州兵,都是武艺精湛之士,平日护卫张叔夜中军大帐的。以贯忠本事,犹成死战,前后砍倒五个,却吃了金成英一枪,翻身便倒,为曹州兵所擒。成英那日,也在御道护驾,亲历贯忠劫持帝姬一事,此时见了贯忠剑法,更有何疑?大喜过望,也不管冯莲遥与那五人生死,教手下打散四周看客,绑了贯忠,寻路欲去。
却听人喊马嘶之声,一个将军,率两百兵卒,提刀拦住成英去路,喝道:“若由你等这般离去,我六州西军,又有何脸面坐镇边陲要地。”大小众人见了,纷纷喝采道:“扈成将军威武!”金成英听了扈成名头,知是个难缠的,抓住许贯忠,掉头便走。扈成大怒,驱众上前。饶那几个曹州兵勇猛,如何敌得住百余人?顷刻覆灭。扈成便拍马舞刀,直取金成英。成英见事情紧急,举手中钢枪,望贯忠咽喉便刺。
那许贯忠手脚被缚,抵挡不得。却有先前缠斗贯忠那名长汉,不知从何处寻了杆朴刀,赶至这里,举刀架住成英钢枪。贯忠得此援手,抬右脚,奋力朝金成英腰间踢去。成英急躲时,那长汉扯住贯忠,使朴刀割断绳索。贯忠也不多问,同那长汉抄小路往西而去。金成英虽欲追赶,却被扈成引军截住。成英暗道:“这伙军兵粗鄙至极。我虽贵为南阳侯、兵部尚书,一旦身陷,却难保万全。”只得叹口气,弃了许贯忠,看准东边军兵少处,舞动红缨枪,全力杀出。此时他只身一人,无羁无绊。扈成众人,便遮拦不住。那扈成并不甘心,分出小半人马追赶贯忠;自己则率余众,直逼成英不舍。
贯忠二人,早转过几条巷子。幸得那长汉熟识道路,才将身后追兵甩开。贯忠再禁不住腿伤疼痛,止步问那长汉道:“兄台一时阻我,一时救我,是何道理?”长汉道:“洒家适才恼那画师无礼,却被你无端一剑,险些伤了头面。不去阻你,难解我心头之恨。”贯忠仍是诧异,一面扎紧伤处,一面道:“若如此说,你我方才交手,我倒将你打翻在地,岂不是恨上加恨了。”那长汉却道:“技不如人,洒家愿赌服输。你却因我之故,失陷遭擒。洒家又岂能袖手旁观?”贯忠暗赞不已,有意结交此人。却听脚步声响,追兵又近。贯忠道:“你看官兵如此,可知我并非善类。何不自去?”长汉道:“听你这般说话,也是光明磊落之人。我若半途而废,非丈夫所为。”说罢上前,背了贯忠便走。
谁知行不数步,前面抄出四个人。为首一个提辖,相貌丑陋至极。背后三人,却是先前酒肆内两名捕快,和那个长大军士。那军士见了二人,喝道:“蟊贼,还不束手就擒!”长汉大惊失色,对贯忠道:“对面那个,便是威震西陲、技压秦州的史斌提辖。我等无路矣!”
看官却知,史斌何许人也。只是他与许贯忠素未谋面,又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如何相识?当时史进踏前一步,对那长汉道:“阁下倒知我名姓。”那长汉放下贯忠,上前道:“洒家姓凌,单名一个云字。早欲报效国家,前日却在校场中,看见提辖英雄。故而寻了两日,要在提辖麾下效力。”史进笑道:“今日擒了你,你便是阶下之囚。如何入我麾下?”凌云道:“洒家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不过是当街械斗之罪,多说几十军棍。早晚也要相投。”史进点头道:“这两位捕快,早说与我知。今日之事,原本与你无干。你自去吧!若要相投,三日后来我营中,自领二十军棍便罢。”凌云大喜,连胜拜谢,却道:“洒家来日牵鞍坠蹬,誓死相随。只是今日‘送佛送到西’,纵使得罪提辖,也要送这位英雄出城。”史进身后三人,尽皆变色。
许贯忠见这提辖爽利,知强走不脱,索性把心一横,朗声道:“倘若因我之故,坏了你二人主从缘分。此等不义之事,许贯忠宁死不为。”竟报上自家姓名,从腰间解下徽宗令牌,抛给史进,道:“天子在东京大梁门前,许我三月平安。谁知两月有余,我却几遭毒手。如今便拿了我,正好去金銮殿上,问那皇帝一问。”
许贯忠大名,如今谁人不知?凌云四个,登时瞠目结舌。那史进自是又惊又喜。却不知小巷后面,何时多出一个武官,拍手冷笑道:“金銮大殿,岂是你等贼寇去得的?”绰起手中钢枪,望贯忠后心急刺。贯忠闪避不及,又是得凌云在旁,将贯忠一脚踢开,堪堪躲过。史进几个,看清那武官面目,乃是此地英雄,旧日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那王进两月以来,游走西北六州,明里挑选禁军入京,实则暗助金成英行事。今日先后两次,几乎得手,都被凌云掣肘。王进怒极,挽枪花虚晃一招,先磕飞凌云手中朴刀,照他胸口便刺;却觉眼前白光一闪,急忙回枪格挡时,拦住朴刀一柄。抬头望突袭之人,正是那提辖史斌。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0-30 20:48
以上为旧版48回。
以下开始新版的整合。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0-10-30 20:49
清人俞万春有一部小说,唤作《荡寇志》。其优劣如何,不言自明。我也有组书评,唤作《评荡寇志系列》。如若看官之中,有不曾看过他那《荡寇志》的,便来读读我这书评,也能明了俞万春心迹。若仍觉不扫胸中郁闷时,再去将这本《结荡寇志》一读,便有天大的怨气,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本书名为《结荡寇志》,即了结荡寇志之意。金圣叹腰斩水浒,那《荡寇志》便从七十一回写起,直至一百四十回,天下太平。我偏不遂他意,也要腰斩荡寇,接《荡寇志》一百三十七回之后,所谓张、云、陈荡平梁山,东京献俘之前,续笔翻案。却嫌回目太多,改《荡寇志》一百三十八回为《结荡寇志》第一回也!
第一回 柳浪浦女飞卫射雁 大兴栈陈道子圆光
却说张叔夜在曹州聚集平灭梁山文武各官,择了八月十二吉日,班师回朝。中军参赞大臣,并各队领队大将及二十万天兵,均从曹州起行,云天彪、陈希真率领部下督阵的文员武将随从。当时发炮起马,第一拨,左营十二员军将云天彪、傅玉、云龙、刘慧娘、风会、闻达、哈兰生、欧阳寿通、毕应元、庞毅、孔厚、唐猛,分领天兵六万;第二拨,右营十二员军将陈希真、刘广、祝永清、陈丽卿、苟桓、栾廷玉、祝万年、栾廷芳、真祥麟、刘麒、范成龙、刘麟,分领天兵六万;第三拨,中营军将十二员贺太平、盖天锡、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金成英、杨腾蛟、韦扬隐、李宗汤、王进、康捷,分领六万人马。三拨共军将三十六员,人马十八万。第四拨,张叔夜率领二子伯奋、仲熊,分领中营亲军二万人马,解着宋江等三十六贼一齐起身。大小三军齐掌凯歌,鼓乐喧阗,队仗纷纭,戈甲庄严,旌旗明丽。正当天晴日晶,秋风高爽之时,大队得胜军马耀武扬威,浩浩荡荡,出了曹州南门。山东制置使清万年率领所属文武官员肃具仪注,出郊饯送。张叔夜辞了清万年,率领众将军马奏凯西行。清万年自在曹州办理善后事宜。张叔夜大军一路向东京而去,地方沿途迎送,说不尽那一切威武荣耀。
八月十八日,车马将至宁陵。忽有朝廷天使传旨军前,慌的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三十九个,急忙整饬人马,在东郊柳浪浦齐齐恭候。天使读了些奉天承运的官话,赐每人锦袍一领,金鈚箭一枝。众人谢了天恩,当晚都去宁陵驿馆中休息,大军则扎于城外。
傍晚夕阳如火,那陈希真起了兴致,带了女儿女婿,重游故地柳浪浦。当时希真叹道:“昔日我父女二人,从东京一路逃亡,便打这柳浪浦过。”指右首一条大路道:“由此下去,走归德府虞城县,乃是去你沂州姨丈家的正路。我二人那时若不走此路,早成高俅刀下之鬼矣!”永清笑道:“做人好比择路。泰山走的正路,自是功成名就。那宋江诸贼却偏往歪路上去,才落得今日结果。”
丽卿却不在意,道:“今日天下太平了,说甚么正路歪路,岂不辜负了此处美景。”拍马前行。希真、永清见他如此,相视而笑,也随他一路东去。正是秋高气爽,三人不觉行了三四十里,忽听一阵呖呖之声,一行北雁南飞而过。丽卿想起旧日逃亡时节,射虫蚁儿的故事来,发了孩童心性,对永清道:“玉郎何不与我比试射雁,也看你手段有无长进。”永清忙道:“连那小李广花荣都坏在卿姐手里,我又怎敢班门弄斧?”丽卿嗔道:“好个没出息的玉郎!”说罢纵马上前,就势取出那枝御赐金鈚箭来。希真连忙喝道:“此乃御赐之物,只能供于庙堂之上,贱人怎敢轻用?”却听弓弦声响,一雁直坠而下。希真、永清皆惊,隐约看见迎面一个汉子绰弓而立。怎知那女飞卫不理会对面来人,见雁阵已乱,托弓搭箭,观群雁势头满满一箭射去,竟是三雁齐坠!
希真、永清及对面那汉一齐骇然。陈丽卿方将宝雕弓收好,于马上唱喏道:“一别经年,不想今日再见。刘大哥别来无恙么?”那汉见了这美貌女将如此说话,唬得张口结舌。希真打马近前,方才看清那人面目,笑道:“我道是谁,原是故人。”指那汉对永清道:“当年我父女落难之时,全赖这位庄家小哥,将盘缠细软一路挑到沂州。我二人逃出生天,此人出力不小。”永清在马上连忙施礼。
那汉子果是当年助希真父女的挑担庄家,真名唤作刘牛。此时见了希真模样言语,连忙拜倒道:“原来是老官人来此,小人当真失礼。不知令郎一向可好?”希真笑道:“他识得你,你倒不认得他了。”丽卿便在一旁偷笑。那刘牛壮了胆,起身扭头,盯住丽卿细看,又想起射雁之事,霎时醒悟,施个礼道:“那年我便觉小官人有异。今日乍见这身女装,虽然面善,怎敢相认。”走过去,将一箭三雁拾起,又道:“只是这般本领,却像极了当日那人。如今才知缘故。”又问起永清来历,希真说了。刘牛便要请三人去他庄上吃酒。
永清在那里听他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好不闹热,自己却是一头雾水,皱了眉头对希真道:“天色渐晚,我等明日要紧事为重,须得早归了。”希真点头,却对刘牛道:“酒便不吃了。只是适才小哥射雁,本事也俊。不知拳脚上如何?”刘牛拱手道:“小人那年得了官人点拨,拳脚、弓箭上不曾生疏,只是比起令郎……令爱,还差的远哩。”丽卿忽道:“刘大哥可有双亲、妻室在家?”永清顺这话看那刘牛时,见他虽不俊俏,倒也十分齐整,不比寻常庄家粗鄙,心中不悦。刘牛道:“二老都不在了。至于妻室,如今尚无着落。”丽卿道:“既如此,刘大哥何不随我们同回营中,就在爹爹帐下做个校尉。以你本事,又有爹爹提拔,何愁日后发迹?”那刘牛也非浑人,见了永清、丽卿衣甲服色,喜道:“原来官人们都在官府里做事。”
那祝永清正不知如何拦阻他,却听希真轻咳一声,对刘牛道:“小哥,人生不过几十年光景。都凭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铁券丹书,其实不过九死一生罢了。你如今闲云野鹤,不为世俗所扰,我反倒艳羡得紧哩。”永清忙道:“泰山高论。”刘牛听了这等言语,呆在那里。希真旋即笑道:“丹书铁契,何如黄金万两?念你我缘分,我虽无万金,赠你蒜条金二十两,自去丰衣足食罢。”说罢解下一个腰牌,道:“明日你去宁陵城,执此牌见那太守,他自有黄金给你。”刘牛大喜,叩头谢恩。希真教他将四只大雁一并拿了,只取回丽卿那枝金鈚箭。
希真拿了箭,永清拨转马头欲走。丽卿道:“小哥取黄金,置田地。娇妻不必说了,早晚也是宁陵城东富户。你这‘刘牛’二字,却寒碜了些。”刘牛便道:“我等庄家,不识多少大字,还望官人赐名。”希真捻着须想了一会,道:“你今番去了,须要请个先生,日夜习些文字,才不枉了这场富贵。便赠你‘冠章’二字,唤作刘冠章罢。”刘牛谢了,喜道:“刘关张桃园结义,当真好名!”此语一出,不说希真、丽卿,连那祝永清也一并笑起来。众人又说了片刻,那刘冠章别了三人,独自去了。
希真三人,也往宁陵回转。永清心境平复,对希真道:“泰山适才一番话,似有好大玄机。”丽卿却道:“多收个心腹之人有何不好。爹爹当真懵了。”希真叹道:“我儿差矣。想我等数年辛苦,所为何来?”丽卿一愣。希真又道:“我平生之志,你竟不知么?昔日只因都箓法不成,又为你这孽障无端惹了高衙内,误了我七年的路程。”丽卿嘟囔道:“又是这番说辞。爹爹要去成仙,早在猿臂寨时便去了,又何必与那梁山贼人厮并到今日。”希真嗔道:“贱人晓得甚么?你看名山古刹里,哪家仙长是吃了官司的?那时我等落草为寇,负了恶名,纵使修道也难成正果。”说罢拍了拍腰间乾元宝镜,道:“那公孙胜便是模样。”永清道:“原来泰山多年辛苦,竟是为此。”希真道:“如今恶名已脱,我只待此间俗事一了,就去山中修行也。那刘牛孑然一身、清清白白,你却偏要拉他入这俗世作甚?”
丽卿不敢多说,忙打岔道:“爹爹只将那金鈚箭还我罢。”希真道:“还你也罢,不可再使孩童心性,坏了御赐之物。”丽卿点头,便伸手去接。谁知那金鈚箭忽地化作金光一道,窜入丽卿腹中。那女飞卫应光落马。希真、永清二人大惊,下马将丽卿扶起,只见他双目紧锁,面如淡金,半点气息也无。
陈希真不及多想,忙搭丽卿脉络,看了一回。永清便问如何。希真皱眉道:“六脉散乱,实非吉兆。若只是寻常病症,我医术虽浅,军中尚有孔厚在,教他诊视必然药到病除。”永清道:“泰山所虑者,莫非那枝金鈚箭?”希真道:“我恐是妖邪之物,借金鈚箭入他腹中,便非药石能治了。”说罢翻身骑上自己战马,道:“事不宜迟,须得速扶丽卿回宁陵。我倚乾元镜作法圆光,先寻捉妖邪,再请孔厚施针开药,方为稳妥之策。”永清称是,急忙抱起丽卿上了自己那匹银合白马,与希真一道望宁陵回返。丽卿那匹枣骝,颇识主人心意,在后面紧跟不离。
这时朔风忽起,四下里卷出乌云来,蔽住残阳。永清道:“这般天色早晚落雨。泰山何不施土遁之法,先携丽卿速返宁陵。”希真道:“若是此法可行,丽卿方才落马之时,我便携他去了。只是那妖邪既借金鈚箭之力,五行上必然属金。我若施土遁,乃是土生金,反助妖邪气力矣。”永清无奈,继续打马前行。不及十里,那云越积越厚,渐渐布满苍穹,天色早昏暗至极,已有细雨打将下来。永清恐误了回程,急躁起来,抽动长鞭重重打在马股之上。那银合马驮了两人,本就吃力不少,骤然挨了一鞭,匆急间竟失了前蹄,几乎将永清夫妇掀下马来。幸得希真纵马赶上,一把抓住辔头,那白马方得勉强立住。永清怒道:“这畜生平日里草料不缺半两,今日却恁地没用。”又欲举鞭。希真见了,喝住永清道:“贤婿,此马供你驱策多年,颇有苦劳,如何便打坏了?”永清连声诺诺,却道:“如今事急,还是卿姐的穿云电靠得住。”说罢抱丽卿换了后面那枣骝马而去。希真只得顺手牵过永清白马,驱动二马跟随。
怎知天时瞬息万变,秋雨随即扑天盖地而来。希真、永清又行数里,雨势愈厉,道路愈发泥泞难行,已不见数步之外。于是希真勒住双马,道:“这等天气,雨势一时难歇。我们冒然前行,却淋坏了丽卿身子。不如寻别处将息一夜,明日再回宁陵罢。”永清听了,也只得收紧缰绳,道:“小婿记得来时,看见路北面依稀有间客栈。泰山且休息片刻,小婿前去寻寻。”希真点头。永清见路旁好大一棵槐树,枝叶甚茂,拍马过去,将丽卿稳稳放在穿云电背上,自己则翻身下马,走到希真近前。希真道:“贤婿,今日如何这般性急?”永清牵住自己白马缰绳,纵身跃上,道:“泰山。自从卿姐应光落马,我一直心惊肉颤,神魂不安。”希真笑道:“贤婿。我儿吉凶不测,我亦汲汲。只是欲速不达,你统兵多年,岂能不知此理?苏洵《权书》之《心术篇》曾云‘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永清听到这话,急忙高喝一声,打断希真话头,随即拨转马头,道:“泰山之言,小婿深铭肺腑。我这便去了。”催马疾驰而去。
希真见永清如此失礼,甚为不悦,去树下休息时,自忖道:“我这女婿乃是书香世家,行事向来稳重。今日怎地乱了方寸,竟连礼数也失了?”看了看丽卿,摇头道:“你已是祝家庄上人。他纵然暴躁失礼,却是为你这孽障。”叹了口气,猛想道:“如今四海承平,俗事已了。原是我深山归隐之时,切不可留恋长久了。”又探了探丽卿经脉,便盘膝坐下,闭目静养。不多时,听见人声噪杂,希真知永清成功,抬眼看时,果见永清面带喜色而回。身后跟了五七个店家,都撑了伞,点了火把。
话休絮烦,众人七手八脚,带路的带路、撑伞的撑伞、牵马的牵马,引希真三人转弯抹角,已见房屋灯火。早有一人迎出,看打扮是店主模样,对希真施礼道:“不知陈将军困在此处。小人万般该死,还望将军宽恕则个。”希真看这客栈门面不小,隐约有十数房屋。正门上不立匾额,只在左右挑了两个红灯笼,挂了一个招牌,唤作“大兴”。希真略放了心,道:“不怪。教人收拾两间清净上房来。”店主急忙遣人去了。希真便同店主一道进了大堂,永清背上丽卿随后跟来。
却因这场大雨,大堂上逗留了不少客人,都在那里吃酒赌钱,甚是闹热。希真不欲生事,快步穿堂而过。永清见多是些粗鄙乡民,本也不愿多看,无意间却见西北角落里,坐了两个人。一个身着青衫,背了身子,看不见样貌;另一个着件素白衣衫,眼光同永清撞着。永清见那人目炯双瞳,眉分八字,留了三牙掩口髭须,俊逸异常,正朝自己微笑。永清也对他点了点头,心道:“不想此处也有这般人物,想来也是路过避雨的。”无暇多想,跟紧希真直出大堂。
堂后乃是一间四方庭院,对面是间双层楼阁。希真、永清,都随店主顺回廊绕过庭院,直上二楼,来到一间客房之中。早有两个伙计提了两盆面汤进来,店主道:“隔壁那间房,也为将军预备妥了。”希真推开窗子,只觉山雨扑面,凉爽至极,听不见堂内喧嚣,对那店主道:“先备些饭菜来,不要荤腥。再去烧些香汤,并置办浴桶一对,香花、灯烛若干,以及两男一女,三套干净衣衫。”店主道:“将军要沐浴更衣么?却不知取香花、灯烛何用?”希真尚未答话,永清已将丽卿安置在塌床之上,喝道:“汝等休要多问,只去置办便是。”那店主诺诺欲退时,希真道:“除却这些物事。只叫伙计们守紧此处前后道路,勿教闲人进来。”伸手去腰间摸索一番,发觉腰牌早被那刘牛拿去,苦笑对永清道:“取你腰牌一用。”永清连忙解下递与希真。希真对店主道:“你去寻两个精细伙计,连夜赶去宁陵,将此牌交与祝万年将军,教他速点军马来此。”店主接了腰牌。希真又叮嘱道:“今夜诸事,务要办得稳妥。若无差池,来日教你这大兴客栈,去宁陵城里开张。”
那店主欢天喜地,捧了腰牌,同两个伙计去了。永清便道:“泰山当真要在此圆光么?”希真道:“此处难得清静,不趁此机会除妖,更待何时?”永清道:“还是小婿适才所讲。我此刻忐忑不安,预兆不祥。不如待明日回了宁陵城中,泰山再施法不迟。”希真摇头道:“贤婿呀!方才大路之上,你心急火燎,拼着打坏坐骑,也要回宁陵去。我料你心念妻子安危,是也不是?”永清道:“小婿正是此意。”希真又道:“如今我欲为丽卿施法,保他平安,与你心思无二。你又何必多劝?”永清不敢再言。二人便取面汤洗抹了头脸,已有伙计送上素斋,问希真道:“香汤、并换洗衣衫已经备好,不知二位将军何时沐浴?”希真道:“我们用过饭,自会叫你。”那伙计应声去了。
希真捧起饭碗,正欲进食时,却见永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泰山既要作法,小婿不敢掣肘,却有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讲。”希真板了面孔,道:“你今日行事,大异平常。究竟又有何话说?”永清道:“我们身在他处,须得万般小心。若是泰山沐浴,小婿便守护在外;若是小婿替卿姐沐浴,泰山便守护在外。待到泰山用功之时,小婿便全身披挂,紧守房门不离。”希真颜色稍和,道:“你这番言语,倒也不错。只依你便是。”那祝永清却不起身,就地磕了三个响头,道:“泰山恼我,莫非竟是因小婿适才在那大槐树下,失礼之故么。”
希真被永清说破心事,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永清却道:“老泰山呀!方才你槐树下一番教诲,句句珠玑,小婿如何不铭记于心?若是存心顶撞,何止失礼?实是有违伦常。”希真听他如此说,气便消了大半。永清续道:“今日之事多有蹊跷。若有甚么不吉利的话,我纵刺聋双耳,亦不敢听。”希真不解。永清道:“苏老泉之《权书•心术》,固是脍炙人口。里面那第二句话,他若亲口说与秦少游听,怕是那秦观也要变色了。”希真略加思索,恍然大悟,忙起身扶起永清,道:“贤婿,却是我错怪了,枉费你这番孝顺心思。”那永清听罢,竟自潸然泪下。
希真忙问缘故。永清拭了泪,复又跪倒道:“泰山不提这个‘孝’字便罢。忠孝两样,原是我立身根本。叹自己命薄,少年时便殁了双亲,家中又遭逢灭门之难,以致全忠有路,尽孝无门。幸有泰山大恩,小婿才得重拾孝道,便视泰山如同亲生爹爹一般。方才垂泪,也是有感于心而已。”希真赞叹道:“我的儿,难得你这般想。老夫来日归隐,却无后顾之忧了。”再扶永清起身,道:“贤婿过去用饭。”永清却道:“泰山稳坐慢用,小婿这便去与卿姐沐浴更衣。”希真道:“不争这一时半刻。”永清笑道:“我那卿姐浸湿了衣衫,须得趁早洗抹了,以免受了寒气。”希真称赞不已。
永清既去,希真吃罢饭,从怀中取出符箓七道,祭炼了一番,因想:“这等女婿到哪里去寻?我如今圆满,这身道法,总要留下来普济世人。卿儿心躁性急,难竟全功。永清却是个精细的人。若论亲疏,与卿儿一般无二。不如将都箓大法、乾元宝镜、大周天火符,一并传授与他罢。”想了一会,闭目养神起来。
却说那祝永清抱丽卿去了隔壁,教店家支起浴桶,倾下香汤,放好干净衣衫。永清遣去店家,关好门窗。走过去看他妻子时,见气息平和,面色透红,仿佛睡着一般。永清便伸手轻摇丽卿,依旧不能醒转,感叹道:“姊姊虽似神仙般美貌,几年征战,我们夫妻却难得亲近,辜负了多少良宵美景。”暗祷道:“今番只愿卿姐平安无事。”于是为丽卿宽衣解带,露出那羊脂般身体来。
须知祝永清自去岁围攻梁山以来,大半年都在军营里。希真军法严明,又是个要修道成仙的高人,竟不顾永清、丽卿有无后嗣,只欲点化二人,总教他们勿以色欲为事。直把个风流倜傥的玉郎寡了几百日,此时却是个机会,教他如何再忍得?竟三步并作两步,褪去自己周身衣衫,抱丽卿跳入桶中。不理会时节紧要,就水中巫山云雨起来,直至心满意足。才替丽卿梳洗了,换好衣衫。自己也收拾整齐,教店家换了汤水,便抱丽卿去希真房中。那希真打坐,气息刚走完一周天,缓睁双目时,见了永清二人,道:“贤婿,适才我忘却一事。那金鈚箭自丽卿小腹窜入,也不知有无疮痕,你再去细看一回。”永清点头。希真又与他说了几句,起身沐浴去了。当时永清便依希真之言,解开丽卿裙裤,往小腹上探视一回,并无半点痕迹。索性重祭王英枪,二闯辕门。看官莫笑,此一节不怪永清。若把你换做玉郎,只怕甚他十倍。
那玉山郎好事完毕,整好二人衣服,希真已推门而入。永清神色自若,道:“卿姐腹上,却无异样。”希真点头,指桌上七张符箓道:“我作法之时,禁不得外人误闯。那些店家庄客,都靠不住。这几道符箓,教生人不能入七步之内。你去将他们贴在紧要处。我便可施法圆光也。”永清道:“泰山法力无边,若起了这些神符,怎保小婿无恙?”希真笑道:“这些符不过是一时炼起,哪有许大法力?说来不信,此符有个名头,唤作‘无垢符’。管他贩夫走卒,鸡鸣狗盗,只要收起杂念,诚心沐浴更衣,从我符下过,平安无事。否则即头昏脑胀,如同醉酒一般。你只守紧房门便好。”永清听这话,大吃一惊,却不敢多言,取了那七张符箓,掩门而出。不多时,永清在外面轻咳一声。希真知他布置完毕,便去床上扶正丽卿,从怀中取出乾元宝镜。随即念动真言,往镜面上布了罡气。房外七道符箓,也都摇晃起来。永清则背弓挂剑,如门神般紧守不提。
于是希真披发仗剑,念念有词,作起五雷都箓法来。那铜镜之上,起初空无一物。隔了一盏茶,渐起黑云,比及云散雾收之时,现出山丘一座。希真欲细看时,却觉背后一道大力,将自己推入镜中,直跌在山脚之下。这一推不打紧,希真只觉时过境迁,再看自己时,早已白发蓬松,相貌萎缩,竟似八九十岁一般。希真骇然,却见眼前展开一条山路,蜿蜒直抵山顶。希真寻思道:“莫不是教我寻上去?只是这般身体,如何使得?”只听左边豁喇喇一声响,希真扭身来看时,一棵松枝,凭空折下,摔在自己面前。希真道:“天意如此。”抱了松枝为杖,一步步往山顶踱去。
不知过了多久,希真将至山顶。岔路上转出一个道士,骑匹黄牛,见了希真稽首道:“道兄今日功德圆满,可喜可贺。”那希真老态龙钟,勉强抬头看他,问道:“道友如何称呼?”那道人说道:“我乃是这孤山之上,黄牛道人也。”希真又问:“功德圆满,却如何说?”黄牛道人指山顶道:“道兄上去便知。”希真见上山路径,只余数十阶而已,点点头,扶杖缓行。
这一来不打紧,陈希真只觉每行一步,身子便轻盈一分。到山顶时,已然须发复墨、肌肤重展,又是五十余岁光景。希真大喜,却见面前摆着一张香案,案左是件瓦片般铁契,上面镌了丹书;案右则是十数黄澄澄蒜条金。希真愕然,背后黄牛道人开言道:“道兄用那松枝点选一样试试。”希真不解其意,也只得举起松枝,却不知如何点选,猛然想起日间说与刘牛的那句话来,便是“丹书铁契,何如黄金万两?”心意已决,松枝往蒜条金上落下。
忽然轰雷一声响,那丹书铁契炸得粉碎。蒜条金则刺出万道光芒,射住希真二目,不能睁开。希真急转身寻那道人时,但见身后山路俱已崩坏,下面平原之上,片片残骸尸骨;山岭之间,阵阵血雨腥风;城池化作残垣断壁,乡村变成废井荒田。黄牛道人却闪到香案之后,道:“道兄做得好大事,只辜负了自家前程,又要重回那尘世去也。”希真苦笑道:“道友莫要欺我。”黄牛道人正色道:“陈希真,你尝道‘色身终须变灭,法身万劫不坏。’并不以幻殻为念。为何适才历经一番沧海桑田,返老还童之际,竟露喜色?”希真哑口无言。那黄牛道人又道:“铁契者,功名也;黄金者,富贵也。两者皆为道兄所厌弃,今次却何故舍功名而喜富贵?”希真辩道:“都是因道友指点。”黄牛道人摇头叹道:“好个陈道子,徒具虚名而已。你只绕过这香案,便是正果了。”希真乃是道中人,如何不知此理?听罢这句,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摔倒在地,垂泪叹道:“不想多年辛苦,毁于一旦。”不知希真经了这番挫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笔者按:《权书•心术》第二句,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依祝永清之意,“泰山崩于前”由丈人说与女婿听,乃是不吉之语。另:秦观之妻为苏洵之女苏小妹一说,见于野史。《结荡寇志》则为稗官。稗官野史,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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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11-9-14 10:47
第二回 陈希真重坠红尘世 祝永清大闹刘家庄
却说陈希真作法圆光,被黄牛道人几句话,激得口喷鲜血,当时懊恨不已。那黄牛道人转过香案,来到希真近前,开言道:“昔日范文正曾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道兄今日作为,这句话尚且当不得,还欲成仙么?”希真捂紧胸口,心头兀自扑腾腾乱跳,叹道:“七年之前,本师张真人说我还有七年世缘未了。今日已届其期,我正欲急流勇退。既然道友如此说,我索性重上日观峰,求我恩师指点迷津。从此修身养性,再不问世事便是了。”黄牛道人道:“道兄此言差矣!求仙问道,须得先入红尘中,勘破世事;再修清静无为,方可得成正果。道兄今日,尚不能参透悲喜,遑论万事万物?纵使回山,那张紫阳必然不见。”
希真听他提及张真人名讳,猛想起一件事来,反笑道:“我一时失察,险些中了圈套。如今所见,不过是镜中幻梦而已,委实当不得真。”挣扎起身,拍去身上尘土,道:“吾入道数十载,识得仙家无数。至于道友法号,却闻所未闻,岂非虚幻?”那黄牛道人听了,亦笑道:“我只问你,这乾元镜是何人所赐?”希真答道:“自然是敝师所赐。”黄牛道人道:“此镜既是令师之物,镜中所现,也是他存心诓骗你不成?”此言一出,直把个陈道子惊得一身冷汗,暗想道:“难道这黄牛道人竟是恩师幻化,特来指点我的?”心中凛凛,再不敢胡乱说话。
那黄牛道人便道:“陈道子,你如今功成,此次回京,必受重用。你若上表乞休,天子未必应许。不如暂居庙堂。”希真道:“若居庙堂之上,俗务羁身,势必误了内丹修炼。”黄牛道人道:“非也!岂不闻‘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你日后入朝参议政事,抑或离京体抚万民,皆可助你勘悟世事。只消五年七载,再去山中清修,必然事半功倍。”希真叹道:“我已年近六旬,来日无多。五年七载,未免长久。一旦色身幻灭、法身未竟,又要重坠轮回了。”黄牛道人笑道:“你可知天台山陈念义么?”希真道:“陈通一大名,如何不知。”黄牛道人道:“他直至七十岁上,方才入山修道,却成地仙正果。你如今尚年轻哩!”希真心志稍复。
于是那黄牛道人说道:“既明前因后果,我便要作法,引你回去了。”希真急道:“道友且慢!我尚有一事不明。究竟小女晕厥,与那枝金鈚箭有无干系?可是外魔侵入之故?”黄牛道人掐指一算,道:“此乃天机,我只说与你一人听,千万不可泄露。”希真自然应允。黄牛道人道:“那金鈚箭并非妖邪,乃是上界天神,要借你女儿之腹下凡。你那外孙应运而生,日后必是位大英雄。”希真大喜,却被黄牛道人一掌,推下孤山,重坠红尘,摔在大兴栈客房之中。
希真悠悠醒转,镜中之事,依稀只记得两三成。拭抹嘴角时,血迹尚在。却见对面床上,那陈丽卿略微晃了一下。希真急忙起身,上前扶住丽卿。这时丽卿方睁开双眼,大叫一声:“痛杀我也!”希真搭上脉络,却觉脉象平稳如初,便问:“你可记得前事么?”丽卿道:“我只知那时接了爹爹手中金鈚箭,忽觉一阵天晕地转,面前现出一条黄龙,张牙舞爪,直逼过来。女儿只好坐稳穿云电,右手提梨花枪,左手抽青錞剑,与那黄龙狠斗了半日,不分胜负。却又冲出一条白龙,助女儿斗那黄龙。又厮杀了半日,那两条龙都飞上天去,缠做一处。女儿便弃了枪剑,搭好宝雕弓,取枝狼牙箭,觑准黄龙,一箭钉在头颅之上。那黄龙负痛,竟绞住白龙,急坠而下,往女儿身上冲撞。我闪避不及,被双龙窜入腹中,因此大叫,却在这里见了爹爹。”
希真听了他这番话,想起黄牛道人之语,却记不清要紧处。丽卿则翻身跳下床来,打了一套太祖长拳,精神复旧。希真正在那里想破了头,见丽卿如此,喜道:“看来你已无大恙,明日再教孔厚诊视一回,可保无虞。”丽卿正欲答话,忽见自己周身大小衣衫皆被换去,登时涨红了面皮,不能言语。心里早把个玉郎骂了一百遍。于是希真收了乾元镜,又撤去那七张‘无垢符’上的咒法。唤祝永清时,竟无人应答。丽卿急推房门而出,也不见永清踪影。父女二人一齐大惊。却听楼下一阵吵闹之声,永清亦在其中说话。丽卿便回房中绰了梨花枪,往楼下跑去。希真知他身体无事,进屋洗抹了脸,整好衣衫,方才随后跟去。
原来希真今番圆光,前后足用了一个时辰。那祝永清奔走半日,又先后两次操劳,早已困乏。守在门外,独自无聊。起初尚可支撑,后来精神萎顿,数次几乎睡去。恍惚间听见屋顶上响动,凛然惊醒。急忙冲入自己那间房里,推开窗户,仗轻身功夫跃了上去。果然见一个黑衣人蒙了面,趴在希真客房上方屋顶处,在那里掀动瓦片。永清呔喝一声。那黑衣人听了,也不转头,顺势将手中瓦片打来。饶祝永清本领,竟不及躲避,被瓦片打中额角,迸出鲜血来。永清大怒,欲上前擒捉他时,那黑衣人站起身来,双手各提一片青瓦,正面对着永清,往后一步步倒退离开。永清知他瓦片利害,不敢冒进,只拔出丽卿那口青錞宝剑,向黑衣人缓慢逼去。黑衣人见永清不舍,便将左手瓦片打出。永清预先准备了,挥剑望那瓦片上砍去。谁知那瓦片旋转而来,至永清身前时,忽然猛地沉下,直撞在永清小腹之上。永清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黑衣人见打翻永清,便不再退步。却听弓弦声响,一枝狼牙箭呼啸而来。黑衣人猝不及防,被羽箭划破右肩,手上瓦片随即落下。他即赞叹了一声,转身疾行数步,纵身跳下楼去。那祝永清端的是个英雄,不枉与那女飞卫多年夫妻,竟将他弓箭神技,学成了八九分。今番借那一摔之势,弃剑、抽弓、搭弦、射箭,一气呵成,好似蹬里藏身一般。见那黑衣人逃去,永清急忙拾起青錞剑,背好雕弓,不顾额角、腹上疼痛,翻身跃起,踏瓦直追。
说也奇怪,追至希真客房上方时,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跌倒。永清没奈何,只得借势猛冲,却一时间收不住脚,径直滚下楼去,摔在那四方庭院内水池之中。这一跤直把祝永清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幸因落水之故,不曾坏了筋骨。他此时神志恢复,暗想道:“那里早被我布下‘无垢符’一道。何以那黑衣人竟平安无事,我反倒中了泰山道法?”眼见那黑衣人往大堂里逃去,只得强打精神,跳出水池再追。
永清方入大堂之上,却见先前吃酒的那个白衣人持口宝剑,缠住黑衣人厮斗。黑衣人手里,不知从何处夺了根烧火棍。二人棍剑并举,一时间不分胜败。堂上大小店家,及余下客人,都闪在四角,战战兢兢观看。永清长啸一声,挺剑抢入战团。黑衣人以一敌二,渐落下风,急忙寻机会卖个破绽,转身往大门逃走。白衣人抢在前面追去。黑衣人见了,便将手中烧火棍飞出。那白衣人武艺,并不输于永清,却也不能躲避,吃烧火棍打在腿上,翻身倒地,险将后面永清绊倒。
永清经此一阻,再不能追上那黑衣人。只得取下背上雕弓,顺手取箭时,方知适才落水,失了箭袋。情急之下,竟将青錞剑搭在弓弦上,尽力射出。怎知那黑衣人眼疾手快,拽下门外那“大兴”招牌,对准青錞剑挡去。那口剑果然锋利无比,“噗”地一声,没入木牌之中。黑衣人道声谢,拔出宝剑,扬长而去。
永清见失了青錞剑,大惊失色,迈步抢出大门。只觉凄风冷雨扑面而来,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怎样追赶时,猛然想起希真父女,大叫声:“阿也!”急忙回头。那白衣人早起身来,整好衣衫,见永清折返,欲上前搭话。永清见了他,依稀想起一件事来,只是希真父女安危未定,不敢停留,径直穿堂而过。
奔至楼阁前廊,却见店主同三五个店家在楼梯口指指划划、议论纷纷。店主见永清返回,忙走上去施礼道:“将军无恙么?”孰知那永清经了一番激斗,尚有余悸,又不知希真、丽卿安危,心急火燎。见那店主四平八稳,如何不怒?登时喝道:“教你们守好那客房前后道路,如今怎说?”店主道:“客房前后,并无异常。料那贼是个飞贼,从天而降,却教我们如何防备?”永清听他强词辩解,勃然大怒,厉声道:“休得巧言!”抬脚便踢。这一脚,有个名头,唤做“撩阴脚”,卵子上正中。那店主惨呼一声,直飞出半丈开外。
这里早围上三五十人,见永清踢飞店主,都哄将起来。两个店家抢过去看时,那店主早翻开双眼,口吐白沫,一命呜呼!永清推开众人便要上楼。左右抢出两个精壮后生来,拦腰抱住永清,喝道:“杀人贼休走。”永清想:“今日只要保得他二人平安。纵打死几个刁民,吃了官司。有张经略在,必然无恙。”咬紧牙根,使拳脚打翻了那两个后生,夺路便行。不想又抄出五七个店家,拿了扁担、烧火棍,围住永清上下乱打。永清也有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只是此时心急,三冲五突,夺不下棍棒,腿上反吃了两记扁担。
楼梯上却有人鼓掌笑道:“你恁般没用,当真坏了猿臂寨名头。”永清听那人讥讽,不怒反喜,一块石头落地。连忙抖擞精神,劈手便夺了一根扁担,将身前几个店家劈脸打倒,都滚在地上挣命。后面的见他手狠,再不敢近前,只扶起那几个,退在一旁。
于是从楼上走下一个女子,果然是永清的婆娘。他见永清打坏了脸,周身血污,狼藉不堪,本欲怜惜,想起适才沐浴之事来,冷笑道:“你不在上面守护爹爹,却到这里来争斗作甚?”永清被他抢了这句,急切不能辩白。却有那个白衣人,也从大堂赶至,挤开众人,对永清拱手道:“将军莫急,只去查探你那宝剑下落,或能寻出刺客踪迹。”丽卿听了这话,急忙打量永清上下,果无佩剑在身,怒道:“原来你失了我的青錞剑,若寻不回来,休再见我!”
永清不理他女孩家脾气,低头略加思索,豁然开朗。抢过去揪住那白衣人道:“你若不做声时,我自会谢你相助之恩。如今才想起适才与你对饮之人,身形与那贼子一般无二。我只问你,那人今在何处?敢教他与我对质么?”白衣人道:“将军!我与那人只是萍水之交,一时话语投机,喝了一回酒。一个时辰前他便回房去了。”谁知有个客人多嘴,道:“那人住在小人对过,乃是地字号第三间,此时只怕睡了。”永清大喜,放开白衣人,对那客人道:“便由你前面带路。”白衣人见说,面不改色,笑道:“既如此,一同去对质便是。”永清见他全然不惧,自己反倒犹豫起来。后面丽卿似懂非懂,只知有人行刺,急忙催促道:“我们都去,管教那贼子就擒。”永清只得硬了头皮,教那客人带路。那客人便往地字号那边走去,永清、丽卿,同那白衣人,以及七八个好事之徒,都随后跟着。
谁知迎面哭来一个妇人,披头散发,指永清厉声骂道:“你这杀千刀的恶贼,坏了我丈夫性命。不怕说与你听,管你是什么将军,今天便绑了你去,告到应天府、开封府,也要还他个公道。”永清见这妇人声色,先怯了三分,环顾左右,不知何时来了几十个店家、庄汉,手提打狗棍、掏粪叉、锄头、套索,四面围定。丽卿见了这等阵势,抖抖手中钢枪,笑道:“量你这群山野匹夫,再来十倍,能奈我何?”
永清见丽卿这般威风,暗想道:“我这卿姐不知轻重。如今我们进京,迟早封侯拜将。又何必在这里坏了几十条人命?经略相公那里,怎生交代?”那白衣人却上前一步,喝道:“不知此处庄主何在?竟容得这群村夫惹事。若伤了他二人,柳浪浦男女老幼,不日尽成齑粉矣!”话音未落,从背后人堆里,走出一个富户,上下整整齐齐,四十光景年纪,拍手笑道:“那两位都是朝廷军官,我岂不知。却不该坏我庄户性命。如今拼上阖庄男女,也要擒了这恶官,为民除害。”永清听了这话,怒气冲天,对那富户道:“你若是个英雄,便留下姓名。”那富户道:“我乃是这柳浪浦刘家庄上三庄主,姓刘名益。”永清捻了捻手中扁担,道声:“好!”便欲发作,反被丽卿一把扯住。丽卿道:“玉郎且慢,此人模样,倒与我那二表兄有几分相似。”永清急忙罢手,定眼细看。
于是刘益对那白衣人道:“你先前助他擒贼,此时他倒有意害你。何必强自出头?”白衣人捻须笑道:“我并非相助于他,实是指条活路与你。以他二人武艺,你这里再添百人,也无济于事,徒增死伤罢了。”刘益抽出腰刀,道:“兄台多虑了,我这里却无怕死之人。”白衣人道:“既如此,我不阻你。只是一样,若有死伤,休说你们只是平头百姓,纵是王公贵人,也无处说理去。”那富户一怔,道:“休要欺我。”白衣人道:“你可知张经略征讨梁山得胜而回,此时大军已至宁陵。你不见他二人先前服色,非是寻常公人,都是随军的将佐。如今经略大人出征,尚未还京。一日在外,他手下二十万大军不受君命,只遵经略将令。纵然吃了人命官司,哪家府衙敢管?观你气度不似鄙俗。竟也不知此理么?”刘益咦了一声,急忙唤个店家询问。
永清一旁听了,猛可醒悟,暗自叹道:“是我一时急昏了头。今日我若受阻于此,这帮愚民便与贼寇无二,明日引大军来此,一并剿灭便是。”却听远处有一人高声喝道:“都与我退下。”那群店家、庄汉,竟依言退开。有人低声道:“二庄主来了。”永清、丽卿转身看时,只见陈希真穿戴齐整,与个富户联袂而来。丽卿见了那富户,笑道:“果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二庄主便对刘益道:“速速遣散众人,明日教那婆娘去见我。”刘益应了,摆摆手,那群人扶了店主夫人,悻悻而去。只剩那二庄主、刘益、希真、永清、丽卿、白衣人、那个带路的客人、两三店家、七八好事之徒。
于是二庄主对希真三人道:“贤兄既然来此,小弟怎肯不尽地主之谊。”希真道:“夜深不便,我们又军务缠身,须得尽早回宁陵去。不如就在此处饮酒叙旧罢了。”对丽卿、永清道:“这便是你姨夫的两位胞弟,刘豫、刘益。还不见礼?”丽卿、永清连忙拜倒。刘氏兄弟也回拜了。丽卿道:“却不知此处大庄主是谁?”刘豫笑道:“这大庄主之位,乃是为我兄刘广虚设的。”希真亦笑,道:“我那襟丈,平日对二位,却无半句好话。”刘豫道:“我等做弟弟的受些责骂,原也无妨。”此时刘益已教人备好酒菜。希真便对那白衣人道:“难得阁下仗义,同去如何?”不待白衣人说话,丽卿道:“且慢。不如先去地字号那边,寻那贼人下落。”看永清时,他本不欲重提此事,见丽卿如此说,只得对希真众人道:“诸位尊长同去,也好做个见证。”
白衣人笑而不语,教那客人速行。丽卿、永清随后跟去。希真无奈,只得邀请刘豫、刘益同往。不多时,众人都在地字号第三间房前取齐。那客人见了适才阵势,早生去意,只是不得机会。此时便欲溜回自己房中,却被永清一把揪住。丽卿上前,哪管时辰已晚,只顾往门上乱敲。希真见他这般莽撞,喝道:“休得无礼!”
却听吱呀呀声响,房门向内打开。一老者精神矍铄,缓步而出,道:“诸位深夜造访,不知何事?”希真见那老者鹤发童颜,双目炯炯,不敢造次,施礼道:“我乃张经略麾下,右军大将军陈希真是也。奉旨剿灭梁山贼寇,得胜班师还朝。不想途径此处避雨,遭人行刺。今番前来滋扰,原本情非得已。只因寻得些蜘丝马迹,要去前辈房中搜看一二。”丽卿暗自啐道:“我这爹爹作法时吓破了胆,不中用了。若我所料不错,这老者便是贼。抓回去拷问便是。他若当真得了青錞剑,此时必然藏匿稳妥,搜看何用?”果然那老者道:“既如此说,教人看看无妨。”侧身一闪,让开一条道路。
希真便教永清进去。谁知那祝永清早把老者上上下下,打量了几次,身形果然与那刺客无二。听希真唤他,忙道:“泰山且慢。”转头问那客人:“此人可是与那白衣仁兄堂中吃酒的?”客人点头。后面那两三店家,也来附和。老者见说,皱眉道:“原来惹上这官司,却是因贪杯之故。”白衣人上前道:“教老先生无端受过,我之罪也。此间事了,晚生必来请罪。”老者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祝永清成竹在胸,早不似先前般气馁,朗声道:“今日之事,不必费力搜寻什么宝剑。只消一物,便知端倪。”白衣人道:“将军何意?”永清道:“适才我与那贼人激斗之时,互有损伤。那贼人武艺虽是了得,也曾被我射伤右肩。”转身对那老者道:“晚生斗胆请老先生右袒。若无半点疮痕在上,便是老先生清白。晚生即叩头请罪。”希真在旁喝道:“教尊长袒露,成何体统?”老者笑道:“不妨。我不是那读圣贤书的腐儒,只教女眷回避便是。”希真道:“不必!这里人多眼杂,前辈暂回房中将息。”那老者点头道:“不愧是得道之士,与俗人毕竟不同。”说罢退回房中。永清、白衣人,都随他而入。希真对刘豫道:“贤弟乃是此地庄主,还望去做个证见。”刘豫应允,教刘益在外,同丽卿一齐紧守房门。
众人依次入内,里面只有一盏油灯,昏暗不明。老者欲去掌火,却被永清拦住。老者便将火折交与永清,道:“小将军心思细密,也是了得。”说罢褪去右面衣袖,露出肩头。希真、刘豫定睛细看时,并无箭疮。永清点着了火,屋里通亮起来。他赶过去瞧科,大惊失色,登时软了双腿。却被老者一把扶住,道:“人谁无过,小将军不必如此。”希真急忙施礼道:“我等冒犯之至,前辈海涵则个。”老者道:“不怪。”那永清羞得无地自容,推门而出,望自己客房便走。丽卿侧耳旁听,已知丈夫一败涂地,急忙随他去了。刘豫亦出,对刘益道:“教人去我账上拨下十两黄金,与这老先生赔礼。”刘益应声去了。希真便邀老者同去饮酒,老者婉拒不受。
于是希真与白衣人辞了老者,一同出来。希真对刘豫道:“贤弟先去唤我那女儿女婿入席。我与这位仁兄随后便来。”刘豫点头,往天字号房那边去了。那几个好事之徒都觉无趣,各自散了。至于那个领路的客人,早已踪迹不见。希真对白衣人道:“犬婿再三得罪,望乞宽恕。”白衣人笑道:“教他敬我三杯酒,我便既往不咎。”希真亦笑道:“一定,一定。”又道:“还未请教名姓?”白衣人道:“既是将军询问,不敢隐瞒。我姓许,双名贯忠。祖贯大名府人氏。”
希真听了,沉吟片刻,忽道:“你莫不是政和年间,曾中武举的许贯忠?”许贯忠叹道:“正是。”希真见他叹息,忙问:“许兄因何流落此处?”贯忠道:“我不过痴长令婿几岁。将军如此称呼,实不敢当。唤我贯忠便是。”希真道:“也好。”贯忠道:“那时蔡京、童贯、高俅当道,妒贤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我又不肯贿赂,只落得个都水使者的小官,屈沉多年。幸得种经略赏识,前年随他征辽立了些许功劳,方才升任禁军南营参将。今日至此,却是因公务之故。”希真道:“不想你仍有官职在身。”贯忠道:“适才那刺客逃至大堂,我一时技痒,才出手相助令婿。如今想来,若有闪失,便误了国家公事。还望将军今次回京,莫对他人提及。”希真道:“这个自然。”摇头道:“只是如此说来,我那犬婿当真是恩将仇报了。”贯忠道:“将军不必挂怀。”
不觉间,二人已至天字号上房门前。刘豫迎出,对希真道:“令婿与那刺客相搏时,想是伤了小腹。如今在房中休息,令爱也在那里。”希真道:“贤弟莫怪。我们自去吃酒,倒也清静。”贯忠见说,暗自发笑。刘豫见希真言语之间,对贯忠甚为敬重,亦不敢怠慢,连忙请希真、贯忠入席,自己与刘益作陪。四人吃了两三巡,希真微醉,对刘豫道:“如今令兄立了功勋。贤弟何不攀附,求个官职。”刘豫道:“我闲散惯了,做不得官。却另有一事相求。”希真忙问何事。刘豫道:“小弟今年四十有八,膝下无子。于家兄那里求了多次,教他将刘麟过继与我。家兄却一再回避,不肯见我兄弟二人。只望贤兄今次回去,于家兄面前多多美言。”希真道:“此乃好事,我如何推辞?明日便去劝劝我那襟丈。”刘豫连声称谢。
却听大门那里一阵喧哗,尽是人喊马嘶之声。希真、刘豫几个,急忙起身离席,去堂上看个究竟。只见一队官军破门而入。为首一个将军顶盔冠甲,上面都是水迹,正是永清的兄长万年。希真大喜,知先前遣去宁陵那两个伙计成功,遂上前对万年道:“你带了多少人马来此?”万年道:“末将恐生变故,今次只用骑兵,共是百人百骑。”希真点头,教两个军兵上楼去唤永清二人。又教万年与刘豫兄弟、贯忠相见。
不多时,永清、丽卿收拾妥当,随军兵来到堂前。希真见了,对他二人说了贯忠名姓,道:“还不速速赔礼。”永清夫妇推辞不得,只得施礼赔罪。贯忠教人取来三杯酒,与永清、丽卿各执一盏,道:“我们饮下此杯,便再无怨恨,只是朋友。”永清、丽卿见贯忠如此气量,都道:“甚好。”那祝万年也拿了杯酒,凑过来道:“既是同辈中人,不如共饮。”贯忠点头,四人都满饮了。希真上前道:“贯忠,我们此去宁陵,你可顺路?”贯忠道:“将军盛情,却之不恭。便与诸位走上一程罢。”
于是希真众人辞了刘豫兄弟,都骑了马,率一百骑兵连夜赶回宁陵。所幸雨势已歇,路上便不辛苦。众人说了几回话,永清才知贯忠于诗词书画上颇有造诣。二人打马一处,攀谈甚欢。万年便去希真那边讨教兵法战阵。只剩丽卿一人,又与那些军兵说不上话,独自无聊。勉强行了十里,天色微明,现出宁陵城东大路来。丽卿催动穿云电疾行而去。希真遮拦不住,只得由他。比及众人赶至宁陵城外时,已近卯时。贯忠便来告辞。希真道:“后会终有期,一路保重。”永清也道:“那时再与许兄把酒言欢,填词作赋,岂不美哉!”贯忠道:“定来叨扰。”又别过万年,拨马往北去了。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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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决黄河祝玉郎献计 纵囚徒栾铁棒失机
却说许贯忠于宁陵城外别了众人,独自北去。希真便对祝氏兄弟道:“你们观此人如何?”万年道:“文武双全,端的是个英雄。”永清叹道:“可惜不为我猿臂寨所用。”希真道:“如今我们都是朝廷将官。‘猿臂寨’三字,莫要再提。”又道:“我不怕明说,这许贯忠非比寻常。此人也曾应过武举,又随种经略征辽立过功勋,如今官拜禁军南营参将。”二祝大惊。永清道:“却错看了他。”希真道:“想你们早晚京中供职,与那许贯忠必有再见之日。那时可借今日机缘,笼络其心,引为臂助。”万年、永清连声称是。
于是希真遣那百人百骑回营,三人则催马入城。城门处却迎上个传令军官,见了希真,噗通跪倒道:“张经略处有要紧军情商议,小人急切寻将军不着。适才撞见女将军,方知将军出城未归。还请城外大帐中议事。”希真三人大惊,顾不得疲倦,急转马头往官军大营而去。不多时,只见官军扎营处鼓声振振,升帐大旗迎风摇摆。大小军士,早已雄赳赳地排列齐整。三人连忙滚鞍下马,快步直入中军大帐。
帐内早坐定三十六员军将。丽卿也在其中,与刘慧娘窃窃私语。众将神色凝然。三人入得帐来。张叔夜见了希真,开言道:“陈将军来得迟了。且听盖检讨说与你知。”希真三人悻悻入座。那盖天锡道:“昨夜朝廷两道御旨,十万火急。一是京北连日大雨,黄河已有决堤之势;二是田虎伪号晋王,起兵威胜军,连破州县,河东一路告急。经略相公升帐,便是为此。”希真道:“不知圣意如何?”盖天锡道:“天子教经略分拨人马,一军平贼,一军筑堤。余下官军,速解宋江三十六贼回京。”希真又对张叔夜道:“经略如何安排?”张叔夜道:“适才云将军请命,即率左营十二员武将、六万军兵,北上剿贼。”希真忙道:“既如此,末将便引右营十二员武将、六万军兵,前往黄河筑堤。”叔夜摇头道:“修堤筑坝之事,纵率官军亲为,不集民伕。也须得檄调州县钱粮。陈将军虽久经战阵,却不谙此事。还是教贺安抚去罢。”希真不语。贺太平起身道:“既是经略差遣,下官不敢耽搁。只是筑堤之事还须仔细安排。我今日便带金成英、杨腾蛟两个将领,先去黄河南岸州县调度。只教盖检讨引中营大军随后便是。”叔夜点头,又唤康捷道:“康中侯可尽展神行之术,四面连接消息。”康捷领命。张叔夜随即签了文书将令,便要发下。
谁知那祝永清见三拨人马,只有老泰山折了面皮,如何捱得住?倏然离座,高声道:“经略相公且慢。我有一计,不须大费周章,管教两全其美。”众人忙问何计。永清道:“便请康中侯领了经略钧旨,直抵黄河,教人掘开北岸堤坝。如此则南岸无忧,汴京无虑。田虎贼众反受其害,裹足不前矣。”又道:“只教舅父引左营大军北上,待大水泄去,一面巩固两岸堤防;一面击贼,擒田虎只如瓮中捉鳖。”这番话只听得张叔夜众人心惊肉颤。只有丽卿拍手叫道:“玉郎好计!”却见众人不语,再不敢多言。一时间帐内无声,众人各自盘算。永清朗声道:“我亦知此计狠辣。若诸位难负不义之名,末将不才,只率本部一万军兵前去,管教两件事都成。”
云天彪起身道:“贤甥言重了。天子降旨,兹事体大,自身荣辱倒在其次。只是贤甥计谋虽奇,我等不能怠慢,须是人多才好。依我之意,还是教贺安抚南岸筑堤。北岸之事,则是我引左营青州兵去。贤甥奇计,我亦可见机运用。”不待永清说话,张叔夜道:“云将军所言甚是。诸事紧急,我等便不再议了。”说罢仍依之前所议,发了分拨将令。
计议已定,众将尽皆开颜,都去问希真昨夜之事。希真便将柳浪浦、刘家庄、大兴栈诸事一一说了。孔厚急忙走近丽卿跟前,道:“虽说道子兄道法神通,小生不才,仍要探视一番。”希真如何不喜,教永清陪着丽卿,与孔厚入后营去了。那刘广因刘豫一事对希真道:“自家小事,却劳姨丈费心。”希真道:“成人之美,我如何推辞得?”刘广道:“我和那两个兄弟十年不曾往来。非是小弟不念情义,实是他二人文不成、武不就,没了刘家名声。”希真劝道:“人各有志,姨丈何必介怀?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亦显襟怀。”张叔夜、云天彪亦劝。刘广叹道:“也罢。只是我不愿见那二人,刘家庄便不去了。”张叔夜道:“就教那刘麟往刘家庄走上一遭,认了父亲。刘麒也同去拜见叔父。”刘广点头应允。贺太平道:“我这里亦耽搁不得,此时最好动身。”叔夜点头,当即升了点将台。众将列定。孔厚、祝永清、陈丽卿也从后营回转。孔厚对希真道:“适才小生诊了脉,令爱已是无碍。”拿出一张黄纸,道:“但用这张方子,却可固本培元,于他大有补益。”希真谢过。
此时战鼓隆隆,张叔夜全身披挂,登台分拨点将。先是贺太平、金成英、杨腾蛟,连上康捷四人,拿了几道文书,领了十几轻骑,急急往黄河而去。叔夜又许刘麒、刘麟二个,往刘家庄一行。二人领命,双骑东去。此后便是盖天锡、邓、辛、张、陶、韦扬隐、李宗汤、王进八将,引中营六万大军拔寨而起,径直北上黄河筑堤。云天彪也来接令,率左营将佐并六万青州军,征剿田虎。那时希真对张叔夜、云天彪道:“田虎贼军逼近泽州,云将军此去正与我等一路。不如同行。”云天彪道:“此时贼势未稳,须得兵贵神速。若与大军同行,势必路经京畿重地,那时却疾行不得了。不如今日便分兵绕路过去。这里留下来的,却是平灭梁山之得胜天兵,须缓缓而行,以彰朝廷威严。”张叔夜道:“云将军所言不虚,即去便是。”希真执云天彪手叹道:“你我二人立得一样功勋。将军却不能先睹天颜,教我于心何忍?”天彪道:“都是为国家效命,何分先后?恨不得一世征伐,也落得马革裹尸,才是云某心愿。”二人洒泪而别。
于是张叔夜紧扎营盘,送走诸路人马。宁陵城外,只得张叔夜、伯奋、仲熊,并陈希真、陈丽卿、刘广、二祝、二栾、苟桓、真祥麟、范成龙十三将,八万官军。宋江三十六人,俱陷在营中囚车之内。
是夜,伯奋、仲熊直入叔夜内帐。伯奋道:“日间祝永清那厮,用计也忒狠毒。十足贼寇本色,非是天兵所为。”叔夜道:“那祝永清出身书香,早年也做过防御之职,不是草莽英雄。他今日献计,无非立功心切而已。”仲熊道:“虽如此,云天彪是他舅父,难保不依了此计,坏了朝廷仁义。”叔夜笑道:“你等不知云天彪,最爱关武安王为人。此战田虎,宁可输了先机,必不行此不义计谋。”伯奋道:“只恐万一。”叔夜道:“若能平寇,万事莫论。果如此,我便奏请天子减河东数年赋税,也不损朝廷民望。”二子称是。
再说希真、永清、丽卿几个,日里养了精神,也聚在一起说话。希真对永清嗔道:“贤婿何必焦躁?献了那计,教别人如何看我们?”永清道:“小婿只恨我猿臂寨六万儿郎,都做了押解公人。日后泰山功勋,反倒落于人后了。”希真道:“你忘了我昨日言语么?况我等已立大功,此时只求回京面圣。何必画蛇添足?”永清不敢多言,只道:“泰山教训的是。”丽卿却道:“玉郎失了青錞剑,也不找回么?”永清连声诺诺。
正愁无处脱身时,希真忽然叫苦不迭,指丽卿道:“昨夜为你奔波,竟忘却一事。反陷我于不义了。”永清、丽卿都问何故。希真道:“昨日一时兴起,许了那刘牛二十两蒜条金。本欲回城之时,取二十两黄金交与太守,吩咐了。直等那刘牛拿腰牌来换。不想因刘家庄一遭忘了这事,如何是好?”永清急起身道:“小婿便去宁陵城走一遭。”希真道:“此时城门已闭,你又如何入得去?”永清道:“泰山放心,小婿自有主张。”希真点头。永清转身出帐,不待丽卿说话,匹马而去。
及到宁陵东门城楼之下,永清勒住马高声喝道:“我乃大名府总管、讨贼大军右营军将祝永清是也。速教太守来见。”一会儿,有城楼上值夜军兵道:“将军恕罪。只是未至五更,万不敢开城。”永清冷笑一声,抽弓搭箭射在城楼红柱上;不管上面混乱,喝道:“你们只做贼人来袭时,让那太守登楼御敌。我在这里等。”楼上军兵不敢怠慢,乱哄哄的忙了大半个时辰。那太守方才全身披挂,灯火中藏在两面盾牌之后,战战兢兢往楼下道:“总管好歹收了弓箭,有事但讲。”永清骂道:“你等这般无用。真是贼人来了,似这缩头乌龟便能保全性命么?”太守唯唯诺诺道:“总管教训的是。”永清骂得够了,方道:“日间可有个庄汉,拿了陈统制腰牌与你?”那太守恍然大悟,喜道:“总管原是为此,唬煞我也。”急忙教人回府去取,再道:“下官本欲日间送过大营去。却闻营中军马调度,不敢惊扰。罪过,罪过。”永清道:“那庄汉却如何了?”太守道:“赏了纹银二两,教他回去。”永清暗笑,问道:“他也不分辩么?”太守道:“只呆半晌便去了。”永清道:“也罢。此事莫要教人声张,取来腰牌我便回营。”太守点头不迭。不多时,军士们取来希真腰牌,太守接了掷与永清。永清拨马张扬而去。城上有人道:“我们也是朝廷军官,又不违法度,怕他作甚?”那宁陵太守道:“他们剿了梁山,早晚封侯拜将,我一个太守哪里惹得起?若当真与他争执,告到枢密院上,也是乌纱不保。”众人嘘唏不已。
却说永清打马回营,门口上遇着栾廷玉。永清便下了马,二人一路步行,说了些军中闲事。比及行至永清军帐,永清教兵士去唤自己手下四名团练。栾廷玉便要告辞。永清道:“都是些小事,无涉军机。师伯留步。”栾廷玉与他同入帐中。须臾,四名团练齐至。乃是谢义、娄彪、王峥、宇文铭。前两个,却是那谢德、娄熊的胞弟;后两个,都是永清步卒,因积年功劳提拔的。
永清见了四人,道:“昨夜刘家庄之事你等也知晓了。那刺客身形,经略大人自会教人搜寻。只是我一时不慎,失了浑家那柄青錞宝剑。明日你四人各带二十军士,分四路往刘家庄查探宝剑下落。”四人应允。正要去时,永清又道:“你四个随我多年,颇多辛苦。如今我成了功勋,不能怠慢你们。且了了这趟差事,与我同去东京。我与你们每个纹银百两,置了房子。谢、娄、宇文三个,都娶房娇妻。王兄弟把父母妻子接去同住。也不枉你们多年厮杀。”四人大喜,连忙拜倒谢恩。栾廷玉一旁叹道:“真仁义君子也。”
四人去后,祝永清先送栾廷玉回帐,再去希真帐中诉说宁陵城下之事。希真接过腰牌,道:“刘牛之事,教我于心何忍?”丽卿道:“孩儿明日,便去柳浪浦寻那刘牛。”希真道:“明日大军便要西行,你是御赐无敌折冲将军,如何私自去得?”丽卿道:“不若教军士们寻找。”永清跌足道:“方才我已遣四拨军士,分头去探那青錞剑下落。却忘了此事,奈何。”丽卿听了,面露喜色。希真却叹道:“我等昨日出游之事已属妄为。贤婿既已调兵,实不可为此等小事,再费周章。”只得作罢。永清夫妇告平安退下。当夜再无说话。
次日起程,仍要摆足阵仗,按站缓慢行军,尽享沿途州县迎送之耀。二十一日至襄邑,二十四日至雍丘,到二十七日时,大军已至陈留。康捷一路风尘,从黄河赶回。张叔夜、陈希真忙问消息。康捷据实禀复,说贺太平早已行檄黄河诸县,调拨钱粮。盖天锡大军亦至黄河,择险要处修筑。只是不知北岸情形。叔夜问道:“北岸堤坝可曾掘开?”康捷道:“未曾。”叔夜欣然。希真道:“有刘慧娘在,云天彪必然用奇。不日便有消息。”
此时鼓乐喧天,陈留太守率众出迎。大小官僚寒暄数句,太守请张叔夜诸将入城。叔夜问希真道:“今夜该何人轮值?”希真道:“乃是小婿值外,栾廷玉值内。”叔夜点头。于是众将都去城中饮宴,只留下栾廷玉、祝永清二人城外督军。那二人回得营中,切磋了一番技艺。栾廷玉自去内营,监督宋江等三十六人。祝永清则引一枝骑兵,营外巡视。
天色将晚,阴云复合。营前一群乌鸦,呱呱飞过。永清十分不喜,取来弓箭,策马追了一回,却不能射下半个。悻悻回营时,辕门前迎上团练谢义。永清见了,急忙翻身下马,问其备细。谢义道:“那夜我们四个领命,都去刘家庄左近打听了一日,却无消息。于是依将军之言,分东南西北四路打探下去。五日前,娄彪兄弟于襄邑城中,见有人拿了那口宝剑,在市上叫卖。他未知深浅,不敢打草惊蛇,急使人寻我们三个。王、宇文两个团练,却往东探得远了。只有我得了消息,便带手下二十军士,一路赶来。直至昨日,方才在此地南面二十里处遇上娄兄弟。”永清道:“可有宝剑下落?”谢义道:“那里都是乱草,远远一座冈子。听娄兄弟说,那日在襄邑市上,是个黑面大汉使一千贯买了那口宝剑。娄兄弟便弃了卖剑之人,一路追那汉子到乱草冈,却是伙落草强人。我二人不敢轻动,也知大军在此,娄兄弟便在左近埋伏,我引手下军士,特来禀明将军。”
永清暗想道:“二十里路,今夜必定回转。幸而那夜栾将军亲见,知我此番调度,却免了不少口舌。”教谢义手下军士报与栾廷玉得知。自己则周身披挂了,提四十斤方天画戟,对谢义道:“谢兄弟与我往那乱草冈走一遭。看我荡了这伙鸟贼,夺回宝剑。”谢义点头应了,上马引永清便去。
不消小半时辰,二人到了乱草冈,娄彪接着。永清不顾天色昏暗,只教二人骂阵。不多时,冈上一声梆子响,一伙贼寇杀出。为首一个,面如黑漆,身躯长大;头戴镔铁盔,身穿镔铁甲;骑匹乌骓马,手提两条四楞镔铁锏,腰下正悬那口青錞宝剑。永清大怒,拨马上前喝道:“呔。不知头路的蟊贼,偷了小爷的宝剑,还不双手献上。”那黑汉笑道:“小白脸乳臭未干,也学大人厮杀。若能在爷爷手底走过十合,嘿嘿。”拍拍腰间宝剑,道:“便与你耍耍。”永清道:“好。”打马过去,挺戟便刺。那黑汉从容闪过,却不想永清把戟一立,用上面小枝往黑汉头上一划,乃是钩镰枪的使法。那黑汉不及防备,急低头时,头上镔铁盔被钩落于地,骨溜溜滚在一旁。
那黑汉吃了一惊,道:“娃娃倒有些本事。”打足十分精神,与永清战做一处。不消十个来回,身上已被永清戳伤两处,忙拍马回阵,道:“爷爷今天晦气,坏了肚子,不是你的对手。宝剑便与你耍耍罢,莫要再打了。”说罢解下青錞剑丢过去。永清接着,正是他婆娘之物。
谁知祝玉郎收了青錞剑,仍不肯依饶,喝道:“若是市集买卖,尚可讨价还价。只是你既已做了贼,我却是朝廷军官,如何肯就此干休?”那黑汉啐了一口,急喊声“扯乎”,众贼便四散奔逃。永清舞动画戟正欲追赶,谢义、娄彪齐道:“将军莫追,只恐埋伏。”永清冷笑道:“如此草寇,懂得甚么布置?”望那黑汉直逼过去。追不上百十步,那黑汉落了单。他一时急于逃命,竟慌得丢了双锏,只顾拍马向冈上跑。永清哪管冈下乱草杂长,放心赶去。却不想身前闪出一物,俗名唤做“绊马索”,将永清连人带马攧翻在地。四面埋伏了十数喽啰,都抢出来。使挠钩套索搭住永清,七手八脚擒了。
永清今日,好似海船翻在阴沟里;气冲牛斗,喋骂不休。那黑汉拨马便回,跳下去收好双锏并永清画戟、丽卿宝剑,连那匹银合马也教人牵走,方才笑道:“妙啊!竟不用大哥出手,我便擒了这厮。”永清听了黑汉言语,才知自己是因青錞剑被诱,早在他人算计之中。那夜大兴栈黑衣之人,必是黑汉同谋。以那人本事,若然出马,自己如何能敌?懊恨欲死,竟一时昏厥。
那厢谢义、娄彪见永清遭擒,大惊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黑汉打马过去,道:“爷爷今日剪径,却不为钱财。”娄彪道:“好汉要甚么,我们即去取来献上。”黑汉道:“听闻官军解了梁山好汉三十六人,正在陈留城外。这小白脸既称军官,你二人回去,取个梁山好汉来换。”二人嘀咕:“如何使得?”黑汉喝道:“我只与尔等一个时辰。那时不见梁山好汉,我便阉割了这厮。明日天光,剥光丢在陈留市上。官军遇见,正好送去宫里伺候天子。”唬得那两个咂了舌头,连忙应声。二人上马欲走时,黑汉身旁一个年老喽啰,面容憔悴,轻咳道:“大王须防有诈,还是小人去走一遭。”黑汉点头,对谢义、娄彪道:“他从前是梁山上喽啰,识得不少好汉。与尔等同去罢。”谢、娄二人只得应允,带了那老喽啰快马加鞭,返回官军大营。
及至营门,栾廷玉立马横枪,在那里张望。他见谢、娄二人,引个憔悴老者归来,忙问其故。二人诉说备细。栾廷玉倒不慌忙,略加寻思,对二人道:“速引他往牢营处,我拿了钥匙,即便过去。”二人点头,带那老者去了。栾廷玉急使两名心腹团练,往陈留城报张叔夜、陈希真得知。正欲往牢营去时,忽听得营门外马嘶声响。竟是刘麒、刘麟两个,往刘家庄探视刘豫、刘益一遭,此时回转营来。栾廷玉大喜过望,道:“二位小将军勿辞劳苦,快与我来。”二刘点头,与栾廷玉同去牢营,路上方知永清被擒之事。刘麒道:“此事说不得,便舍了一二钦犯,也要救得永清哥哥性命。”栾廷玉道:“正是如此。”刘麟道:“既说要见梁山好汉。我想那金毛犬段景住,也算一个。便解他去换永清哥哥。日后朝廷罪责我等,也得轻些。”栾廷玉点头,旋即道:“我却恐贼人多诈无信。你二人速去点猿臂寨亲兵两千。待我教谢、娄二人解段景住去乱草冈时,你二人引军远远跟随。不求功劳,只要抢得永清回来。”二人依计而去。
于是栾廷玉取了钥匙,带上二十个精壮勇士,直抵大军牢营时,天色已晚,星月无光,昏暗难辨。谢义、娄彪与那乱草冈老喽啰都候在那里。那牢营虽是座行军寨子,前面却使两扇铁叶大门闩住,四周都用大木封实,五百熊虎之士团团围定,严谨至极。栾廷玉使人开了牢营铁门,众人入内。里面倒不甚狭窄,只是角落上点了四盏长明灯,映在三十六筹好汉脸上,好生凄惨。
栾廷玉便使人打开段景住囚车,除了手脚镣铐,教谢义、娄彪左右推出。那边黑旋风嚷道:“狗官休害我兄弟性命。”栾廷玉喝道:“你等梁山贼寇早晚凌迟碎剐。吵嚷甚么!”此语一出,恼了众好汉,纷纷闹将起来。栾廷玉哪愿多生枝节?催促谢义、娄彪快走。段景住道:“哥哥们不必挂念。小弟若是今夜死了,落得快活,却好过去东京受那千刀万剐。”话音未落,牢营内左后那盏长明灯倏然而灭。
栾廷玉不明就里,不去管梁山众人叫骂,提五指开锋浑铁枪,四面张望。却听“嗖”地一声,右后那盏长明灯,也应声熄灭。牢营后面一半,登时昏暗。宋江、卢俊义几个机密头领处,便看不清楚。栾廷玉大惊,却见那个年老喽啰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面疾奔。栾廷玉欲上前拦阻。方才见那老喽啰左手拿串铜钱,绳子业已散开;右手上一枚铜钱,往铁门右面掷去,将上面长明灯打翻。栾廷玉登时省悟,知此人必是祝永清所言大兴栈黑衣之人。不及多想,挺枪往老者背后便刺。那老者察觉动静,猛然左面转身;使右手打出一文钱,正中栾廷玉手腕上。栾廷玉拿捏不稳,五指开锋枪被那老者劈左手夺去。
想那铁棒栾廷玉也是好手段,却被那老者一合收了兵器,如何不惊?心里早怯了三分,连忙招呼手下军士一拥而上。那老者不慌不忙,使足铜钱手段,将二十个精壮勇士,并谢义、娄彪一一打翻。那地狗星段景住趁乱寻个机会,抢了牢营钥匙在手。栾廷玉见了,顾不得老者,忍腕上疼痛拔出腰间佩剑,直取段景住。那老者又将第四盏长明灯打灭。牢营内顿时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前面二十几个官军,都在地上呻吟;后面数十筹好汉,皆高声长笑。又听刮喇一声巨响,似是金木交击之声。接着是布帛撕裂动静,牢营帐顶竟被撕开,撒下些许光亮来。
栾廷玉至此,方寸已乱。愕然片刻,听见牢营门外一阵噪杂。外面那五百甲士,齐点火把杀入,将营内照得通亮。栾廷玉急忙环视四周,方才见那三十六座囚车,空了三座。乃是卢俊义、石勇、段景住。卢俊义囚车已被劈成两半,上面赫然一条绳索,直通帐外。栾廷玉一看情形,略知端倪。必是段景住抢去钥匙,乱中救了石勇。那老者则使五指开锋枪劈开卢俊义囚车。四人再借绳索逃脱。寻思道:“那老者手段,军中将佐无人能及。若不趁今夜除之,必为后患。”抢前去踏上邻近宋江囚车,欲借绳索缒出追赶。不想那绳索之上,做下手脚;栾廷玉拉扯时,绳索那端连着五十斤浑铁枪,从帐顶坠下。栾廷玉吃了一惊,闪身急躲,却不想一脚踏空,从囚车上跌将下去,伤了腰肋,一时动弹不得。宋公明笑道:“我百八弟兄,各有所长。你欺那段景住本事低微,却又何如?”赤发鬼、黑旋风都道:“哥哥说得好!”
栾廷玉叫苦不迭,却说不出。早有军士们上前,将他扶起。栾廷玉道:“这四个人,此时都走不脱。传令大小三军,点齐火把,多备弓弩,紧守各处寨门。若是撞见,不必擒捉,射杀便是。”军士们得令而出。谢义、娄彪二人挣扎起身,道:“如此,我家祝将军怎地脱身?”栾廷玉未及言语,吴用早猜透了七八分,笑道:“栾将军今夜做的好事,小生先行谢过。若要此事稳妥,择我家公明哥哥为质,管教不生枝节。”栾廷玉道:“承蒙美意,却消受不起。”教人解旱地忽律朱贵去换祝永清。众人猛想起钥匙已被段景住盗走,只得七手八脚,撬开朱贵囚车。谢义、娄彪并二十精壮勇士押解了,匆急而去。不知此事如何了局,那老者又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1-10-31 10:59
第四回 栾廷玉义释飞天虎 陈希真智识玉麒麟
话说经略大将军张叔夜剿灭水泊梁山。于宣和三年八月十二吉日,引二十万天兵从曹州起行回京。沿途共是曹州、应天府、宁陵、襄邑、雍丘、陈留、开封府七站。以三日为期,行一日、驻二日,尽享荣耀。如此至九月一日,方才往汴京东郊见驾。谁知变故陡生,先后分拨云天彪左营六万人马抵御田虎;贺太平中营六万人马修筑黄河。只余中营亲军二万,并陈希真右营六万人马,却仍要按部就班,哪有从前气势?比及兵至陈留,那太守唤做顾月清,乃政和年间进士,做足排场,力邀诸将城中赴宴。张叔夜推却不得,只得按轮值班次,教栾廷玉、祝永清督军。若他二人循规蹈矩,八万人马依法度据守。休说乱草冈那几个人,便是昔日梁山大军来袭,也救不出半个好汉。偏那玉郎无事生非、得寸进尺,踏入他人连环算计之中。至于栾廷玉失察之罪,倒在其次了。
有道是“孤掌难鸣”,栾廷玉非智谋之士,单凭一己之力,难制全局。他率众出了牢营,便教人唤回刘麒,以为臂助;只使刘麟引两千猿臂亲兵,并谢义、娄彪,解朱贵去乱草冈换回永清。却听牢营东北一阵大乱,栾廷玉强忍腰痛,急去看时,只见那边早黑了一片,灯火不住价灭。栾廷玉赞叹道:“此人深知夜遁之法,擒之不易矣。”话虽如此,依旧引军急追。
追至东北艮字营,乃永清、丽卿营寨,不见了四人踪迹。周遭灯火复明,远近再无骚动。栾廷玉大惊,急忙将艮字营里里外外,巡看两回,不觉有异。正踌躇间,刘麒赶至,得知情形,道:“若是贼人凭空不见踪迹,恐有地道在此。”见营寨南边有片杂草树丛,不甚大,只十数低矮树木,点头道:“是了。可教军士们尽掘此处树木,连杂草都翻开来看。”众军士领命而去。不多时,寻出四尺宽阔地道。栾廷玉大喜,道:“小将军也有些令妹手段。”刘麒道:“差得远哩。我那妹子一副慧眼,黑夜能辨锱铢。他若在此,贼人早擒下了。”竟要探入地道。栾廷玉阻道:“里面狭窄,我等已失地利。凭那人本事,万夫难入。小将军休要犯险。”刘麒道:“我若不去,必失贼人踪迹。猿臂寨颜面何存?”栾廷玉劝他不住,只得教五十个勇士,都持盾牌随行。刘麒遂抖擞精神,率众追入。
刘麒既去。栾廷玉略定喘息,寻思道:“我那两个心腹去了许久,如何不见经略大人回来?”疑惑不已,又唤四个军士,飞骑去陈留通报。分派方定,艮字营北边,又是一阵喧哗。一个校尉气急败坏飞奔而来,道:“却是一个刺客,在祝将军帐中潜伏。适才露出马脚,被弟兄们围住厮杀。那人好手段,吃他打翻两个团练,又生擒一个。我们不敢放箭,与他在那里僵持。”栾廷玉道:“可是那乱草冈来的老喽啰?”那校尉道:“那人黑衣蒙面,不是先前老人。”栾廷玉觉腰间已不甚疼痛,使人牵了马,提枪翻身上去,对那校尉道:“让开一条生路,教他离去。”校尉愕然,只得依允。
于是官军撤围,让开艮字营北面。那刺客得便处,撇了手上团练,夺匹劣马而走。行不上二里,吃栾廷玉预先候着,撞个正着。栾廷玉便使出流星飞锤本事,正中那人左肩,打落马下。栾廷玉纵马上前,使枪挑开那人面巾,看清容貌,登时惊骇不已。那刺客不是别人,却是独龙冈西面扈家庄少主,唤作飞天虎扈成的。栾廷玉在祝家庄做了几年教师,与他熟稔。当时栾廷玉叹道:“你我一别经年,竟是如此见面。今夜兄弟到此,所为哪般?”扈成道:“我既已被擒,该是晦气。栾兄若念昔日情分,一刀砍了小弟,休解我回去。”栾廷玉道:“兄弟何出此言?”扈成道:“吾妹三娘,坏在姓陈贱人手里。我今夜行刺,取他性命不成,不去就死,反要受那贱人奚落么?”
栾廷玉听了这话,抖动手中铁枪,喝道:“好个只知有妹,不知有父的逆子。当日家门有难,你却弃家逃走。杀父之仇,十年不报。今日为个认贼作父的不肖女子,逞甚么英雄?”扈成道:“扈家阖庄老小,尽被祝氏所害。只是天理昭彰,祝氏父子业已伏诛。万年、永清二人又系庶出,与此事无干。父仇已是报了。”栾廷玉道:“祝家庄城破之日,人口都遭杀害。哪个能去扈家杀人?”扈成道:“那日是我擒了祝彪,正要献上梁山。吃那黑旋风不识好歹,砍翻祝彪,我也被他逼走。便去延安府,投在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做个军官。”栾廷玉道:“如此才是正途。”扈成又道:“后来使人打探,才知三娘投梁山入伙。书信中得知祝家庄城破时,走脱了祝龙。那厮却恼我捉了祝彪,坏他性命,竟纠合残兵来我庄上寻仇。梁山兵马,迟了半步,老小因此被害。混战之时,是那王矮虎斩了祝龙。我妹因此嫁他为妇。”栾廷玉听罢,怒道:“宋公明果然好口齿,惯能颠黑倒白。令妹非是不肖,却是被他们诓骗了。”便将那日李逵如何先杀祝龙、再砍祝彪、逼走扈成,又尽杀扈家男女,一一说出。
扈成哪里肯信,道:“你是祝家庄教师,自然这般说。”栾廷玉道:“城破之日,我在庄前厮杀之时,令妹却在何处?”扈成答道:“正在水泊梁山寨中。”栾廷玉笑道:“令妹信中所述之事,可是他亲眼所见的?”扈成愕然。栾廷玉道:“李逵那厮,轮板斧砍你时,也是假的?”扈成心内迟疑,不能言语。栾廷玉撇了铁枪,下马来将扈成扶起,道:“总念旧日情分。若依我一事,便放你离去。”扈成道:“栾兄但说。”栾廷玉道:“兄弟便往独龙冈上,问明当时情形。果是祝龙害了令尊,你从此寻陈丽卿报仇时,我只袖手旁观。但若如我所讲,是那黑旋风杀了你家老小,令妹之死,便是咎由自取。你莫再寻仇。”扈成道:“大丈夫行事,不必拖泥带水。果真如此,我便饶了那姓陈贱人,只去寻那李逵报仇。”栾廷玉喜道:“好!”
扈成上马拱手道:“栾兄保重。”栾廷玉拉住缰绳,道:“还有一事。兄弟今番,可是与那乱草冈贼人同谋?”扈成道:“小弟却不识甚么乱草冈贼人。”栾廷玉点头道:“兄弟去罢。”扈成自思道:“想我今夜行刺,也算谨慎。纵然无功,亦可全身而退。怎地我一入军营,四下里便点了火把,以致踪迹败露?确是因这夥人打草惊蛇之故。”摇摇头,辞了栾廷玉悻悻而去。
扈成已去,栾廷玉招呼一声,四下里伏兵齐出。一个校尉对栾廷玉道:“将军何必放了他?今夜多事,不如拿他去折些罪过。”栾廷玉怒道:“我栾廷玉平生最恨卖友求荣之辈。你这般说,把我看成何等样人?若再多言,革了你校尉之职。”那人诺诺称是,退在一旁。
栾廷玉便传令回营,却听得东北汴水方向一声闷响,连地皮都震颤起来。栾廷玉心下疑惑,欲上马亲自去看,翻身时忽觉腰间复痛,坐不稳鞍鞒,撞下马去。众人急忙救起,栾廷玉只得差人去那里查看。自己则教两个军士扶了,缓缓而归。未至艮字营辕门,却有两个军士快步上前,禀道:“不知何故,那地道里面涌出水来。请令定夺。”栾廷玉大惊,挣开左右军士,一步一颠挨将过去。到地道口看时,有五七个军士尸骸浮出,头都泡得大了。只有一个军士有水性,活命出来,救在一旁喘气。栾廷玉见如此凄惨,喷出一口血来,往后便倒。两旁军士上前扶住,栾廷玉叹道:“刘麒休矣!”手下人取来椅子,教栾廷玉坐下。他一时间心如乱麻,呆坐那里,竟不能决断。
那个尉迟大娘出得帐来,对众军士道:“识得水性的,还不快去搭救?”众人恍然大悟,有几个军士便脱得赤条条地,凫入水中。栾廷玉回过神来,摇头叹道:“临机决断,竟不如一妇人。”忙问那个活命军士地道里面情形。那军士道:“地道里面不甚宽阔,四下都用油纸贴住。我们屈折行了一里,愈发湿闷。忽听前面炸雷声响,地道塌陷下来,即有大水灌入。我们慌乱间,军士们不及退却,又大多不识水性,因此只透得小人出来。”栾廷玉问道:“刘麒何在?”那军士道:“刘将军走在最前,只恐性命不保。”栾廷玉垂泪道:“他兄弟两个,本是二郎好水性。我却教大郎回来相助,悔之晚矣。”暗祷道:“天佑永清、刘麒二人平安。”
一炷香过,尉迟大娘使去的几个军士从地道凫出,都说不见活人。栾廷玉心急如焚,欲再使人下去寻找时,寨门大开,竟是他先前派去汴水的军士,救得刘麒回来。栾廷玉听闻,一跃而起,过去探看。那刘麒面如白纸一般,勉强睁眼道:“我不妨事,只是水吃多了些。”栾廷玉心下稍定,问道:“小将军如何从汴河那边回来?”刘麒道:“适才我率众一路跟去,说来惊奇,那地道竟直挖至汴水河床下面。眼见得追上那四人时,上面地雷轰鸣,炸塌了河床,河水便灌入地道内。我情知后退无路,只得向前,被卷入水流之中。幸得早年从我二弟那里,习得些许水性,勉强凫到岸边,方被将军手下所救。只可惜了身后那五十军士。”栾廷玉道:“火药地雷,如何能置于水中?”刘麒道:“此事不难,栾将军难道忘了小妹手段?”栾廷玉点头,道:“如此说来,贼人亦是好手段。深为可忧。”刘麒疲惫,不能作答。栾廷玉忙使人扶刘麒回正东震字营休息。另分派人手,往汴水河边打探那四个人消息。
此时暮色已深,子时将近,仍不见张叔夜、陈希真回来。栾廷玉疑惑不已,猛省道:“那日祝永清夜访宁陵,费尽心思,仍不得入。今次我派去的那几个人,不过团练之职,如何进得了陈留城?”连忙请副将袁望持讨贼右军龟符,引五百骑兵,往陈留城报信。
袁望去后,栾廷玉腰间吃痛,困乏已极,没了计较,只在那里心烦意乱。因叹道:“想我栾廷玉昔日受恩祝氏,不能识孙立奸计,以致误了恩主全家。虽终抱得怨仇,却是陈希真、魏辅梁之谋,非我才能。后在汶河渡头,折失了义弟王天霸,又增伤悲。今夜混乱如此,实是我空有一身武艺,无半点韬略之故。罢罢罢!从今往后,栾廷玉只做武夫,不谈军机了。”有感于心,口占一绝道:
空凭荡寇平贼志,少有调兵点将才;
八万熊罴无用处,三军帐外自嗟怀。
正在胡思乱想间,东面震字营外一声炮响,惊动满营八万军士。栾廷玉大惊,料定贼人来袭,急至中军大帐,召各营留守团练,点兵万余,往震字营前列阵迎敌。那刘麒精神稍振,也披挂上马助阵。方才布下阵势,对面军中一将拍马而出。众军士看那人,但见头顶紫金冠,后挂如意牌;身穿白银铠,腰系狮蛮带,脚蹬卷云靴;胯下银合马,手提方天戟,侧悬青錞剑。不是祝家玉郎,又是哪个?永清后面,乃是刘麟并谢义、娄彪两个团练。再后是猿臂寨两千亲兵,在那里耀武扬威。栾廷玉、刘麒大喜。
却见那祝永清似无事一般,精神抖擞,喝道:“推出来!”后面有人应声,六个军士架出三个人,都使绳索五花大绑。栾廷玉、刘麒上前看时,竟是那旱地忽律朱贵、石将军石勇,及金毛犬段景住。未及询问缘故,祝永清又道:“栾将军再看。”话音未落,军士们又抬出两具尸首,都是溺死的水鬼。栾廷玉、刘麒细观面貌,大惊失色。一个白发苍然,不是先前那老者,又是哪个?另一个,竟是梁山副贼,唤做玉麒麟“卢俊义”的。道是:可怜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冤抑鬼!
栾廷玉喜惊参半。喜得是擒回朱贵三人;惊得是卢俊义虽为贼寇,却名满天下,如此死法,委实叫屈。讶道:“贤侄从何而来?又擒了梁山贼人,得了卢俊义尸首?”祝永清道:“此事容后再说,还是先将贼人押解回去。只不知卢俊义尸首,如何处置?”刘麒道:“那尸首可使人先使香汤沐浴了,于檀香木棺盛之。棺木内置水银,如此则尸首不坏。来日去东京教有司验明正身,法场之上枭首便是。”永清等人称是。栾廷玉遂命军士将那三人押解牢营,又收了“卢俊义”尸首。
于是三军齐悦。栾廷玉传令,大小兵将各归其位。祝永清、栾廷玉、刘麒、刘麟,则同回中军大帐坐定。永清启红口白牙道:“我虽误中腌臜伎俩,陷于贼手。那伙贼人并不刁难,只将我绑缚在乱草冈上山神庙里。武器、马匹,都得齐全。”刘麟续道:“我引兵至乱草冈时,却不见半个贼人。寻了半个时辰,方才在山神庙里救出永清哥哥。因此不曾放了贼人朱贵。”栾廷玉道:“如此是何用意?”永清道:“那时我已知牢营之事,走了卢俊义等三个贼人。便知他们今次用计,只在卢俊义身上。”栾廷玉点头道:“若论声望,梁山诸贼之中,以宋江、卢俊义、柴进三人最旺。如有旧日相识、门生故吏搭救,也不惊奇。”永清道:“贼人料定师伯纵救人心切,不敢私放梁山副贼。所谓随意取一人来换,并非本意。他们却要借此机会,教那老者入牢营救那玉麒麟了。”栾廷玉道:“你如此说,也有道理。又为何不伤你性命?”
永清道:“贼寇有胆量救人,未必敢加害朝廷命官。他们既弃朱贵于不顾,又何苦伤我?只是当时我虽脱困,却不甘心就此。与刘麟兄弟引兵回营时,听见汴水那里一声闷响,情知有事。我料想贼人从大营逃脱,不敢往京师那边去,必沿汴水东下窜逃。我即率兵抄过去,直抵汴水。教军士们搜寻一番,竟找出四个人来,两死两活,都躺在岸边。两个活着喘气的,认得是梁山贼石勇、段景住;两个淹死的,便是卢俊义与那年老喽啰。寻思因果,我已明白了八九分。那老人便是前几日大兴栈中行刺之人,今夜又扮作喽啰,劫走卢俊义。却不知那四个人,既然逃出牢营,如何能落入汴水之中,以致淹死了半数?”
刘麒听永清如此询问,便将地道之事告知。刘麟拍手道:“天理昭彰,恶人恶报!今次贼人计谋虽好,都不识水性,只落得一场空。”永清摇头道:“非也。这伙贼人不是愚鲁之辈。连环用计,端的滴水不漏。当真不会水时,必然另寻他谋,断无送死之理。”刘麒道:“二弟深知水性,何不重入地道,辨明虚实?”刘麟慨然道:“最好!”栾廷玉、祝永清都劝不住。
于是刘麟挑了十二好水性之人,再探艮字营中地道。刘麒则引军护住地道口。栾廷玉、祝永清回中军大帐叙话。永清忽问栾廷玉道:“怎不见经略大人回来?”栾廷玉遂将前事告知。永清拍案道:“师伯差矣!贼人今夜做下好大事,二位大人并诸位将军赴陈留饮宴之事,未必不知。若使人预先埋伏了,截住往陈留报信之人,经略大人如何得知此处军情?便不能回营。”又道:“至不济,我等只须据守此处,明天一早,诸将必回。师伯却不该请出右军龟符。一旦龟符落入敌手,用作他途,持之调动州县兵马。我等万死难辞其咎了。”栾廷玉如坠深渊,勉强道:“不如率军杀向陈留,或可撞上贼人,夺回龟符便是。”永清道:“怕是不及了。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纵使贼人害了袁望那五百军性命,只盼他们不识龟符何物。”栾廷玉点头,教手下团练去整点一万军马,去西面兑字营前取齐,又对永清道:“我去走上一遭,贤侄在此督军便是。”
不想永清道:“先前若是我在军中,却不必费此周章了。”栾廷玉忙问缘由。永清道:“我与岳父大人,早有联络呼应手段,一时倒忘却了。”与栾廷玉再回艮字营自己帐中,教尉迟大娘取出一物。栾廷玉视之,乃乾元镜也。永清又从怀中取出一道符来,对乾元镜念声“乾元道子,道法都箓”,去烛火上烧了,说道:“如此我岳父即知军中有紧急大事。经略大人并诸位将军,片刻便出陈留城,往官军大营而回。师伯率兵于路上时,小心迎着。”栾廷玉惊叹不已。
旋即昂然道:“玉郎!想你年纪虽轻,难得文武全才。今次又立功勋,正是大好前途。我年近四旬,不过一介武夫,日后只愿做个小卒,为国家荡寇平贼足矣。封侯拜将与否,与我并无干系。今夜之失,难免遭责,由我一人承担便是。”永清忙道:“师伯此言差矣。今夜大小诸事,全是因我而起。如何敢教师伯承担?”栾廷玉道:“贤侄不必如此。听我一言。”永清道:“师伯请讲!”栾廷玉道:“昔日我误信孙立,以致祝氏蒙难。本想以死谢罪,却存了报仇心思,方才苟活。如今大仇虽报,非我之功。仔细论来,我仍是有负祝氏。今夜借此机会,正好偿还恩情。万望贤侄成全!”永清听了这话,如何推却?只得应允。这时有人来报,军马业已备齐。栾廷玉道:“如此,我去了。”遂出帐引兵往陈留而去。
栾廷玉既去,永清欲往中军大帐坐镇。有丽卿贴身丫头唤作薄荷的,捧件厚衣,迎上去道:“秋夜寒凉,官人奔波辛苦,小心害病。”永清抬头,见他果如荷花一般面貌,也自心动。只是军情要紧,无暇多言,接了衣裳而去。到大帐中坐了半刻,索然无味,自叹道:“想这荡寇军中,张经略虽是国之栋梁,临敌制胜,非其所长。其余贺太平、盖天锡,文臣而已。真有韬略者,无非我岳父、舅父,却年事已高。再有慧娘妹子,可惜女流。不过十年光景,宋廷之上,舍我其谁?如今我正是凤凰展翼之时,再不可如今夜般以身犯险了。”转念又想:“只是老岳父所言道法前程,不变灭之理,亦是正途。”叹了口气,依陈希真平日所授法门,练气养神起来。
单说栾廷玉引一万军出营,南北分做五路。自军两千,西行不及五里,迎面遇上袁望并那五百军士。栾廷玉仔细看时,先前派去陈留那两个团练与四名军士也在其中。袁望见了主将,跪倒禀道:“末将无能,失了右军龟符。特来领罪。”栾廷玉道:“详细说来。”袁望道:“我依将军号令,率五百军往陈留城请张经略。不想半路杀出一伙人来。为首的是个黑面大汉,使一对镔铁锏,脾气古怪得紧。”栾廷玉喝道:“害玉郎的,正是此贼!”袁望点头,道:“既然撞上,末将只得一战。约莫斗了二十回合,那黑汉拨马便走。我吃祝将军教训,不敢去追;又放他不得。正犹豫时,有员贼将青巾蒙面,使条铁枪斜刺里冲出。只用枪杆,便将我敲下马去。因此被那黑汉擒住。”栾廷玉大惊,道:“此人本事,我未必能及。”袁望续道:“末将怀中龟符被那黑汉寻出,给那使铁枪的看了。那人只说‘大事成矣’,先散去贼众,方才与那黑汉离去。却饶了末将性命。”栾廷玉道:“可曾追赶?”袁望道:“手下军士,于我受擒之时,都不敢上前。因此追之不及。寻思那人手段,若凭这五百人赶去,捉不得贼人,反遭折损。末将便自作主张,引军回来请罪。却在左近,寻得将军遣去陈留的那六个人,都捆在乱草之中。方知先前报信不成,也因这伙贼人之故。”
栾廷玉暗叹道:“此人沉稳,犹胜玉郎半筹。日后留在军中,用处不小。”遂道:“龟符之失,是我统军无方。我自领罪责,与你何干?”袁望道:“使不得。”栾廷玉道:“我自有道理。”袁望只得拜谢,引那五百军与栾廷玉兵合一处。栾廷玉便驱兵前行,自道:“今夜贼人惊扰军寨、劫掠牢营,以致兵卒折损、龟符失却;数罪归一,我纵不致死,眼下这都监空职,也保不住。权当报恩祝氏罢了!”知今夜寻龟符无望,传下将令,命其余四路军马回营。只率自己这路,共两千五百人,西进陈留。
行至陈留东面十里,望见对面一支人马,大张旗鼓,点齐火把而来。栾廷玉已知何人,教军士们摆开阵势,自己则翻身下马,跪于军前。众皆大惊。比及两军相遇时,迎面队伍里,几个人慌忙下马,上前扶起栾廷玉。军士们看那几人,正是张叔夜、陈希真并官军诸将。原来众人于陈留城饮宴,子时方休。那太守顾月清慷慨,请诸将府中安顿。陈希真法力精深,却无睡意,只在客房内祭炼都箓法。直至得了永清符咒示警,忙唤张叔夜并诸将,披挂出城。顾月清则点五百厢军护送。因此与栾廷玉军马遇着。
于是栾廷玉就在张、陈、诸将面前,涕泗横流,诉说当夜之事。一如所诺,将大小罪责一己担下。诸将听罢皆惊。希真不能护短,闭口不言。却听张叔夜道:“既如此,先把栾廷玉收监军中;将今夜罪状写成奏章呈交天子,再由刑部定夺。”此言一出,陈丽卿道:“张大人不去捉贼,反来擒拿自己人么?”张叔夜背后,仲熊面露愠色。欲发作时,身边伯奋一把拉住。希真劈脸喝道:“贱人!可识国家法度?还不退下。”丽卿诺诺。张叔夜不以为然,对希真道:“今夜之事,陈将军有何计较。”希真道:“依栾将军所言,卢俊义已死。贼人虽得龟符,却无用处。只是刘麟尚在地道中探看,或得一二踪迹。不如我等先回大营,再作打算。”叔夜点头,教人绑了栾廷玉,率领将佐军士东归。一路无话。
军马入辕门时,却见祝永清、刘麒、刘麟早在那里候着。众人见过,张叔夜当即调拨众将,令栾廷芳、祝万年、真祥麟、范成龙把守四面辕门;苟桓计点各营折损人马。又知二子与丽卿一时不睦,命伯奋、仲熊镇守中军;陈丽卿则去外营巡视。自己则与希真、刘广、永清、刘麒、刘麟,并罪将栾廷玉入大帐议事。叔夜、希真、刘广帐内坐定。永清、二刘,见栾廷玉五花大绑,站在当中。三人不敢坐,只去一旁立着。叔夜不去理会,只问地道情形。
刘麟上前道:“当时我凫入地道水中,摸黑前行。约莫半盏茶工夫,水势忽地湍急。知已入大河之中,我急忙上凫,果至汴河水面。见左右并无人迹,只得原路返回。”张叔夜讶道:“此事奇怪。贼人若无水性,何必行此下策?”祝永清道:“小将亦是这般寻思,只想不出头绪。”却听希真拍手道:“是了。贤婿速教人将那二人尸首抬来。”永清应允。
隔不多时,两具尸首都停在帐中。希真分开“卢俊义”头发,脸上果有两行金印。叔夜叹道:“看来真是此人。”希真笑道:“那日明公在梁山内寨前门上,曾一箭射翻此贼。却不知伤在何处?”叔夜急忙撕开死尸右面衣衫,露出白净肩头。众人看时,哪有半点伤痕?刘广道:“纵是假扮,怎有如此相像之人?”希真道:“姨丈忘了阮招儿之事?”众皆恍然大悟。永清忿然道:“贼子用心太狠。为个卢俊义,竟置朱贵三贼性命不顾。”希真道:“若非如此,这等偷梁换柱之计,如何瞒得住你?”叹道:“此时再去追赶,为之晚矣。”
众人一时无计,再去看那老者尸首。他人不打紧,那陈希真见了老者面貌,“阿呀”一声,往后便倒。刘广、永清左右扶住。片刻,希真对张叔夜道:“经略可听过陕西豪侠,铁臂膀周侗之名。”张叔夜道:“略有耳闻。”永清、刘麒、刘麟一头雾水,忙问何人。希真开言,陈说一段旧事。却不知陈希真口中所称,陕西铁臂膀周侗,究竟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知青先生 时间: 2012-2-4 23:09
教头可以考虑加一些《古本水浒传》,《水浒后传》中的人物进去,会更精彩一些。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7-10 10:51
第五回 铁臂膀血战轮囷城 云天彪一打泽州县
话说陈希真提起陕西铁臂膀。张叔夜便对永清几个道:“周侗之名,我亦有耳闻。乃老一辈的英雄。只是绝迹江湖已近二十年,尔等后生因此不知。”永清道:“泰山提及此人,莫非这死去老者便是铁臂膀么?”希真道:“有七八分像。仔细看时,却不是他。”众人不知希真何意。只有永清道:“既然卢俊义尸首是假,这老者尸首,必然不真。如是说,那日客栈行刺、今夜劫牢之人尚在,就是这陕西周侗。”众皆恍然。
希真却道:“是与不是,我也不知。只说这铁臂膀别的不打紧,单有三样本事,天下无对。一是枪法,时人都称‘枪神’;二是拳术,一套‘意拳’相扑手段,打遍西陲未逢敌手。我既想起此人,那卢俊义本事,倒似与他一脉相承。果真如此,玉麒麟受擒,他如何不救?”栾廷玉忽然说道:“他另一样本领,莫非箭术?”希真惊道:“栾将军从何得知?”栾廷玉道:“我已故恩师,也曾提过此人。”希真叹道:“此人箭术,可谓登峰造极矣。”永清便问:“比丽卿怎样?”希真笑道:“当年我得个机缘,曾蒙他点拨箭术。只因我那时年已四旬,实难寸进。日后却以此法,教授丽卿箭技,你们观之如何?”众人骇然。希真又道:“还有一样。他不用弓弩矢镞,卵石、弹子、铜钱,皆可为箭。”张叔夜欲说梁山没羽箭张清本领时,那边祝永清、栾廷玉齐道:“必是此人无疑。”希真不答,只在那里叹息。
张叔夜便对希真道:“既是陈将军旧识所为。寻捉卢俊义之事,须得依仗将军。”希真不答,跪在叔夜面前,方道:“有三件事,都是不情之请,还望明公成全。”张叔夜忙将希真扶起,道:“将军但说无妨。”希真道:“今夜劫牢,九分九是这铁臂膀所为。只是他手段高强,又得卢俊义相助。纵布下天罗地网,也未必拿他得着。细想来,我等万不可大张旗鼓,暗暗查访最好。第一件事,便要明公将计就计,咬定卢俊义已死。偷梁换柱之情,只教这里七人知晓。来日去东京城献俘,天子面上也好看些。”张叔夜道:“此乃欺君之罪,不可为也。若卢俊义一朝现身,我等皆是夷族之罪。”希真道:“明公差矣!真有此事,也是我等中了贼人奸计,何谈欺君?”叔夜暗想:“我多虑矣。陈道子原是好计。”道:“此一件依得。”
希真续道:“铁臂膀今夜用计,虽说巧妙。若无那般好武艺,也难成功。因而栾廷玉之失,本出意外。罪无可赦,情有可原。第二件事,便要明公在那奏章之上,把栾将军罪状写得轻些。”言罢,刘广、永清、刘麒、刘麟齐齐跪倒,一同求情。栾廷玉反呆立那里。张叔夜道:“其他好说。只那龟符遗失之罪,奏章上遗漏不得。”刘广道:“恕末将直言,失了大军兵符,乃是死罪。虽有将功折罪之说,来日到朝堂之上,众臣之心莫测,谁能保得栾将军性命周全?”叔夜道:“第一件事已是欺君,幸有说辞。这一件又如何解释?”希真道:“栾将军失了右军龟符,本是罪过,反教我得个计较在此。想那伙人就此遁去,本不易擒拿。他们却得了龟符在手,一时手痒,难免去州县里调动人马,以助脱逃。如此反露行踪矣!”叔夜不语。希真又道:“明公奏章之上,只说是栾将军计策,故意失了龟符。责罚难免,已无死罪了。”叔夜道:“就使贼人用了龟符,如何能擒得他们?”希真道:“但有蛛丝马迹时,便可见机而动。总好过此时敌暗我明,一筹莫展。”叔夜自思道:“此计聊胜于无,是要救那栾廷玉性命。罢了,只得做个人情与他。”道:“此一件也依得。”
话音未落,那栾廷玉不顾绳捆索绑,倒地谢恩。刘麒、刘麟左右扶起。叔夜问希真道:“第三件事如何?”希真道:“后一件且不忙说。先请明公挑选三十精干之人,不必说与内情。只教他们去远近州府,但有贼人使龟符调动军马时,急速回报。”张叔夜点头,传下令去。却见希真毕恭毕敬,对自己长鞠一躬,道:“这第三件事,便是要明公饶恕铁臂膀罪责,不动海捕文书缉拿。若然福至,我等当真擒了这伙贼人,也将那铁臂膀释放。”此语一出,不但惊了张叔夜,连永清等人也疑惑起来。
于是希真说道:“诸位可知二十年前,西夏轮囷城一战?”张叔夜道:“听我那族侄鸣珂说过多次。乃是陈将军壮年时,以提辖之职率官军八千,破西夏番兵五万。可惜赫赫之功,被奸贼童贯冒去。否则将军大名,早震京师矣。”希真叹道:“明公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此战非希真一人之能。文韬在我,武略全仗这位铁臂膀。还有一位英雄,现任河南河北节度使,当时亦出力不小。”刘广道:“莫不是昔日受招安的王焕?”希真道:“正是。这两个都是披肝沥胆之人。血染袍红,不能受朝廷恩赏,反教童贯做了枢密之职。那王焕后随老种经略屡立功勋,直做到节度使。轮囷之功不提也罢。只可惜了铁臂膀。”张叔夜道:“莫非周侗立下天大功劳,却埋没了?果真如此,将军这第三件事,张某如何不从?愿闻其详。”
希真遂道:“大观年间,那奸臣蔡京,欲重拾‘熙宁开边’弊政。时而在朝堂之上,蛊惑伐夏利好。天子一时蒙蔽,误信谗言,发兵二十万征西。蔡京却力保童贯为帅。老种经略这般人物,只得屈做副职。那时我尚在京畿南营做提辖,因而随征。”张叔夜道:“将军必是编入童贯军中了。”希真苦笑:“不错。”又道:“此一役,虽是奸臣谋划。西北一地,委实屡受夏人扰害。是以官军所到之处,军民踊跃,箪食壶浆以迎。谁知那童贯何止嫉贤妒能,其贪婪心肠,已入骨髓。一到河湟,便不思进取,只知索要贿赂。幸得种经略勉力,与夏人十数战,略占上风。童贯又争功冒进,驱前锋三万人马深入重地,被夏主李乾顺邀击,折损大半。提辖以上将佐尽数阵亡。只有我苟全性命,便率那残军八千,退入轮囷城中。死守数日,却不见童贯来救。”永清骂道:“那媪贼如何肯救?”刘广道:“除非得胜,不见童枢密大驾。他若来时,便要冒功了。”张叔夜道:“此贼已然伏诛,诸位不必介怀。”
希真称是,道:“李乾顺急切攻不下轮囷城,却闻老种经略派遣王焕、徐京二将,引兵进逼横山。他只得弃了孤城,率大军往横山援救;又命亲弟察哥督军五万,半数围定轮囷城,半数往兴庆搬运粮草。轮囷城虽小,临近夏人粮道。我便起了一个念头,与其八千人坐困孤城,粮尽饿死。不如待夏人粮草经过轮囷城时,出城一战。若能焚尽粮草,大势成矣。”张叔夜拍手道:“此一节,堪比曹孟德夜袭乌巢。每听鸣珂说起,都不免赞叹。大观年征夏之胜,实仗此功。”希真道:“明公过誉了。那时兵缺将少,我道法未成,又无项籍一般武勇。空有奇谋何用?”刘广道:“莫非那周侗也在轮囷城中?哪有这般巧处。”
希真道:“姨丈忘了铁臂膀本事?那李乾顺方才退撤,他竟只身一人,连夜缒入轮囷城中,与我相见。铁臂膀本意,是欲解救此处八千生灵。听我计策,方才决意死战。那时李察哥运粮,走的是城东一条南北大路。东面乃山林之地,粮车辎重不能行走;西面便是轮囷城,亦通不过。当时我与铁臂膀定计,算准运粮日期。于黄昏时分,趁夏人不备,由我引八千人弃城而出,接连破了两个寨子,就去大路上结成阵势,阻住李察哥南去道路。那李察哥唯恐误了期限,驱西夏兵裹住我军,四面攻杀。”永清道:“泰山莫不要死地求生?”希真道:“正是如此。我若说破计策,那时官军中多是怕死之徒,必然不成。我不得已,只说要突围求生,却不走南面活路,直把八千人引入死地。那些人没奈何,只得死战。这一场杀,当真是天昏地暗,直战到次日天明。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八千宋军只余两三成,犹然坚守不退。”叔夜连声长叹。
希真续道:“那李察哥见夏人锐气尽丧,仍不能胜,且教人马稍歇。却见天色已明,不惧伏兵,另使一军往轮囷城而来。那城池早已无人把守,一攻即破。”永清道:“那番王要借此城运粮了。”希真点头,道:“城东大路之上,已是尸首重叠,断无车行之路。就使我军覆没,夏人一时亦难经此搬运粮草。因而李察哥此举,亦是常理。却不知西夏地理,天气风燥。轮囷城中,又多是茅草屋舍。铁臂膀并一百死士,已在城中恭候。只待粮车进城,便漫天点起火来。四门都被火势阻断,押粮夏军四五千人,并千辆粮草车,都陷于城中。”叔夜道:“即便如此,城内得夏人数千。一百死士纵有冲天本事,最多烧他两成粮草。况且李察哥大军尚在城外,火势焉能阻隔?难道竟凭周侗一人之力,扭转乾坤不成?”
希真道:“明公所言虽是,却不知当夜情形,南风正大。城东、城西、城北那数十死士点火既毕,便鸣锣擂鼓起来。城中夏人虽多,都经一夜鏖战,气衰力竭,有如惊弓之鸟。火势既起,鼓声又作。夏人正不知宋军几何,听得南面寂静,都不顾号令蜂拥过去。大小粮车竟由南至北,作扇状排开。那老英雄背一袋弹子,右手持条铁枪,自南门望北杀起,近的一枪戳死,远的都用弹子打翻,顷刻倒了一片。夏人那见得这般勇武之人,登时大乱。铁臂膀背后又闪出十数个死士,尽是有武艺的,齐举火把,拣上风处点着。那火便借风势,哔剥往北烧去,直将千辆粮车焚尽。”永清拍手道:“好风火!纵有千军万马,亦是无用。”希真道:“话虽如此。我等侥幸成功,也是李察哥治军无方之故。”旋即叹道:“虽然成功,察哥城外大军顷刻涌入。可怜我百名死士,只透铁臂膀二个出来。”
刘广讶道:“不想还有一位英雄得活,却是何人?”希真道:“我于此说出,却不吉利。此人便是日后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前日与我等为敌的豹子头林冲。”众皆惊叹。叔夜道:“可惜国家梁栋,终错投梁山,落得如此下场。”刘广道:“想那林冲夺禁军教头之时,坏了襟丈兄弟性命。襟丈却从无怨恨,原是为此。”希真道:“林教头乃忠烈之士,都因高俅陷害,才犯下不赦之罪。我与他为公是敌,为私是友,如何有不敬之心?至于我那兄弟不听规劝,强自出头,不提也罢。”叔夜道:“陈将军公私分明,正该如此。”
永清却问:“只不知那时泰山如何脱身?”希真道:“当时我在城东路上死战,八千军士渐渐凋零。却不知城中如何,早报了必死之心。正欲捐躯时,听南面人喊马嘶声起,竟是种经略使王焕分兵,来解我轮囷之围。我军气势复振,拼死杀出,与他合兵一处。那王焕本欲折返横山,听了我焚粮之谋,也不推辞,引军往轮囷城杀去。正撞上周侗、林冲,便救了二人性命。我等才知夏人粮草已焚,并力杀出。夏人已然丧胆,不能阻拦。总计轮囷一战,虽折了数千军士,却尽烧西夏粮车。夏主李乾顺只得整顿人马,悉数往兴庆退去。大观之役,因而成功。至于童贯之后冒功一事,不必多提。”叔夜问道:“不知周侗如何?”希真道:“他早辞了众人,独自去了。”众人听罢轮囷城旧事,无不叹息。
张叔夜道:“我等既言忠义,不能负周侗这般忠义之人。今夜事,烦请陈将军谋划。”希真道:“如先前所言,此事不宜声张。只暗中寻龟符便罢。”那祝永清又去两具尸首处探看一回,竟撕下面皮一对,皆是牛皮所制。众人再去看时,哪里是甚么周侗、卢俊义?永清道:“被这雕虫伎俩瞒住一时,误了擒贼时机,当真可恼。泰山既不愿擒那铁臂膀,又不能声张走脱卢俊义之事。我想那乱草冈黑汉,拿来画影图形,却能寻些蛛丝马迹来。”
希真看那张面皮时,思道:“周侗若做蛊惑之计,如何把自家面皮做得这般相似?莫不是故意教我识出,与他个顺水人情?”听了永清言语,道:“你既然遭那黑汉擒住,何以毫发无损?那伙人今夜劫牢,已是不赦之罪,还怕你官爵不成?”永清不能言语。希真遂道:“我想那铁臂膀为人,无宋江般草莽心思。今次劫营,必因师徒缘故,单救卢俊义一人而已。他若存心作反,何必将玉郎完璧归还?诸位不必忧愁,只看那龟符下落便是。”叔夜点头,忽见东方发白,已是五更天,便道:“不如都回帐休息,明日再作计较。”众人无话,各自散去。
次日已是八月二十八。张叔夜心中有事,不能睡眠,便将前事写成奏章一道。好容易捱到辰时,便教人击了升帐鼓,齐集诸将商议。不多时,众人都上帐来,懵懂两旁立定。叔夜拿起奏章,道:“烦请诸公过目。”希真接过看了一回,道:“昨夜大军闹了半夜,扰动不小,想来要与朝廷诉说明白。明公推说是大军调度,甚好。只是失龟符一节,干系栾将军性命,须要仔细思量。”张叔夜道:“若不奏报,今明二日尚能瞒住。后日九月初一,我等东京面圣之时,却如何呈上三军兵符?”希真道:“想那贺太平尚在黄河筑堤,云天彪则鏖战河北。中营雀符、左营蛇符亦不能交出。明公索性以那乱草冈贼人为凭,推说梁山余孽尚存,滋扰京畿。我便暂留右营龟符,以作调度之用。只待贺太平、云天彪二人事毕,方将三营兵符一并呈上。”叔夜道:“也罢。”栾廷玉急忙上前叩谢。于是张叔夜再做表文一道,教人快马往东京送去。大小将领无话,各自回营休息。
又过一日,先前张叔夜挑选的三十精干之人,陆续回返。都说远近州府,并无使龟符调兵之人。众人不知端的,却恐误了行程,只得催动八万大军,浩荡前行。兵至陈留,那太守顾月清早开了东西二门,让出中间一条大路。张叔夜、陈希真上前,与他说了些官话,率大军徐徐穿城而过。行了半日,已至汴京东郊。张叔夜教大军停住,选空旷处安下营寨。又见天色将晚,只怕功亏一篑,把个牢营设在中军帐后。教真祥麟、范成龙二将,率一千熊罴,不离牢营左右。
忽听营外喧哗,却是康捷又从黄河回来。张叔夜急忙升帐,只召伯奋、仲熊、陈希真、刘广、祝永清前来,余下都在要紧处把守。众人坐定,康捷道:“黄河南岸堤防,俱已完固。贺、盖二位参赞引六万人马,都在南岸待命。”陈希真想起龟符一节,道:“不如教他们引军北渡,邀击田虎。只不知云将军那里如何?”康捷道:“大好。容我细说。”叔夜众人大喜。
康捷道:“这河北田虎,乃威胜州沁源县猎户,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自宣和元年,朝廷梁山、江南两处用兵。那田虎乘机,捏造妖言,煽惑愚民;掳掠财物,聚人集马。只在年初,经略二十万天兵围剿梁山。田虎知朝廷一时空虚,竟僭号晋王,就威胜军起造宫殿,伪设文武官僚,内相外将。半年间,破了四个军州。一是威胜军;二是汾州;三是隆德府;四是晋州。云将军兵至黄河时,田虎军先锋伪枢密钮文忠又破了泽州。”希真道:“这个钮文忠,我却有耳闻。”康捷道:“钮文忠原是绿林出身,把江湖上打劫的金银财物,尽助田虎造反。”
张叔夜道:“此人原是田虎同谋。”又问:“云将军掘北岸堤坝否?”康捷道:“不曾。虽然如此,黄河一带雨势未歇。那钮文忠唯恐官军行水攻之计,不敢进兵。”希真道:“天助我也。”康捷续道:“云将军见贼军退却,即引军渡河,先用刘慧娘两路奔袭之计,教傅玉、风会取陵川,云龙、刘慧娘取高平,再提大军攻打泽州。”叔夜道:“女诸葛在彼,本来无忧。”
康捷又道:“泽州一战,钮文忠部下有猛将二员,唤做“猊威将”方琼,“彪威将”褚亨。更有偏将八员,乃苏吉、张翔、方顺、沈安、卢元、王吉、石敬、秦升。他引军一万守城,好不耀武扬威。接战之时,却被庞老将军刀劈王吉,欧阳寿通鞭死张翔。钮文忠杀出城来,与云将军战三十余合,不能抵挡,逃回城中。我大军掩杀过去,闻达斩了沈安,哈兰生一铜人打死秦升。那钮文忠见折了四将,本欲报仇。忽闻高平、陵川已失,吓得魂不附体,只龟缩城中。云将军攻了二日,刘慧娘从高平回来,使火鸦烧了泽州东门,又以铁穹庐、钢轮火柜之法轰了南面城墙。钮文忠、方琼、褚亨三个,死命冲出。乱军中,云龙砍了苏吉,唐猛斩了方顺,卢元、石敬见不是头,都降了官军。云将军遂得泽州。”
张叔夜道:“可惜走了钮文忠。”康捷笑道:“国家洪福,云将军竞得全功。”叔夜道:“愿闻其详。”康捷道:“那钮文忠逃出泽州,手下只方琼、褚亨,兵士不满两千。欲往壶关逃窜。却有傅玉、风会从陵川发兵,截住钮文忠去路。钮文忠起了决死之心,与傅玉战了二十回合,胜败不分。方琼便替回钮文忠,风会亦来换傅玉。傅玉便使飞锤伤了方琼,风会顺势一刀杀了。傅玉驱动大军,漫山遍野,都杀过去。贼势已溃,那褚亨只教钮文忠逃走,死战不退,被傅玉一枪穿胸而死。钮文忠马快走脱。北面却杀出一将,跨下马,手中金刀。只一刀,把钮文忠劈于马下,割了首级。”
众将都问何人。康捷道:“此人名唤杨沂中,乃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举座皆惊。张叔夜道:“名门之后,总多良善。不知此人后来如何?”康捷道:“他立了功勋,便被傅玉、风会去云将军处引荐。云将军爱他武艺,用作近前偏将。”叔夜点头。康捷续道:“泽州既失,远近贼人都退入壶关中,坚守不出。云将军因粮草器械未足,于泽州左近整军,以待经略钧意。”叔夜道:“那壶关天险,实是不易攻取。不如我明日,押解宋江众贼回京面圣时,教天子定夺。”众人称是。张叔夜对康捷道:“此刻须烦将军回去,且教云将军屯兵河北,贺参赞列阵河南。之后是进是退,皆可有据。”康捷领命,饮了口水,踏风火轮去了。
康捷既去,张叔夜便散了众人。那陈希真心念龟符得失,不能开颜。也不与旁人说话,自回帐中闭目养神。不多时,有祝永清手下军士来请。希真只得起身前往。到永清帐中时,那女婿早迎上来。二人同入帐内。希真见里面绑了一人,生得青面潦牙,颔下无须。后面两个,却是永清帐下两个团练,唤做王峥、宇文铭的。永清便道:“这两个,都是前几日去寻那青錞剑下落的。”希真道:“如何此时方回?”那王峥禀道:“那日我四个得了将令。商议罢,谢、娄两个,去宁陵城西搜寻。我与宇文兄弟,却往东面刘家庄、柳浪浦去了。直到曹州,见无青錞剑踪迹,只得快马加鞭赶回。因此久了。”希真点头。王峥续道:“不想昨日在陈留城外,撞见这厮。”指那被擒汉子道:“他自称乱草冈响马,要送信与陈将军的。”希真讶道:“有此事?”那宇文铭递上书信,上面写着“陈兄亲拆”四个字,笔势苍劲有力。
书信入手,希真便觉有异。拆开看时,纸内坠出一物。希真、永清二人视之,竟是右军龟符。永清急忙拾起,辨过真伪。希真以手加额道:“惭愧!”问道:“既是送信之人,擒他作甚?”王峥道:“那时我二人已知陈留之事。他既是乱草冈贼人,如何放回去?只是这人本事不小,我二人与他斗了半日,才擒他得住。”希真将那书信看了一回,点点头,教人松了那汉绑绳,道:“你既送还龟符,我便放你回去。书中之事,我必应允。”那汉道:“你老儿倒是爽快。只是口说无凭。”希真笑道:“不难。”去永清书案上,提笔作书数行,递给那汉。又教王峥、宇文铭牵匹快马,放他去了。
此时帐中只得翁婿二人。永清见希真如此,道:“泰山莫不是教人寻他踪迹,擒出贼人全伙。”希真道:“你道这书信是何人所作?”永清寻思片刻,道:“莫不是那陕西周侗。”希真道:“正是。他既与我有恩,又还回龟符。我岂能行不义之事,徒惹他人耻笑。”竟取来烛火,将那书信付之一炬。永清不知信中何事,却不动声色,道:“如今得了龟符,我等明日面圣,再无忧矣。”希真道:“既无近忧,明日便请张经略奏明天子,先教黄河二路大军回京。如此荡寇功臣齐受封赏,岂不美哉。河北之贼,来年徐图不急。”永清连声称是。于是希真往张叔夜帐中叙事。当夜再无他话。
次日乃九月一日,那徽宗皇帝命驾郊迎,在京大小文武各官一齐随驾出城。只见威仪严肃,礼制辉煌,那些神龙卫士、金枪班、羽林军,一切威严仪仗,扈从圣驾,齐到东郊。张叔夜、陈希真等十五人,都着御赐锦袍,引八万得胜官军,已在东郊恭候圣驾。却少了贺太平、云天彪二十四将,十二万天兵。今日盛事,不免小题大做。
当时齐在东郊,徽宗法驾到来,齐呼“万岁”。大经略张叔夜先行进见,拜跪礼毕。徽宗降座,亲与张叔夜解甲,亲赐御酒慰劳,叔夜谢恩。徽宗又问河北并梁山余孽之事,叔夜略述一二,只道:“京畿梁山余孽,大致平息。”缴了右军龟符。又奏请二路人马回京之事。徽宗道:“爱卿所言,乃是正理。田虎纤芥之疾,若急于求成,教梁山得胜班师不受封赏,反失朝廷威仪矣。”叔夜叩谢。于是徽宗覃敷恩礼,遍劳将官,众将各各谢恩。
那宋江等三十五贼都反剪捆缚,远远跪在御道之外。另有檀香棺木一具,停在囚车之后。徽宗望去,虽多凶顽,内中却有个帝室之胄,不掩贵气。徽宗沉思良久,才往最后看去。那棺木之上,写着“卢俊义”三个字。
此时鼓乐悠扬,仪文炳焕。那些赞礼官、司仪官都侍立御前,一切内官侍臣趋走御道之旁,宣召赏赍,纷纭络绎,非常闹热。不多时天子回銮,张叔夜率领功臣进了城。各盗犯尽交刑部监禁。各官员朝请圣安毕,回寓不题。
笔者按:李乾顺,李元昊曾孙,西夏崇宗。哲宗元祐元年至高宗绍兴九年在位。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7-16 17:49
第六回 许贯忠献技金环巷 宋徽宗惊梦太祖约
且说大宋自太祖皇帝开国一百四十载,已立七帝。乃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元符三年,哲宗崩,无有子嗣。太后并诸臣立端王赵佶为天子时,左相章惇曾言:“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一语中的!
那赵佶虽然轻佻,却是才俊过人。都言他:口赓诗韵,目数群羊;善写墨君竹,能挥薛稷书;通三教之书,晓九流之法。可惜他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自登大宝二十年间,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蜀王;论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遇花朝月夜,宣童贯、蔡京;值好景良辰,命高俅、杨戩。向九里十三步皇城,无日不歌欢作乐。盖宝箓诸宫,起寿山艮岳,异花奇兽,怪石珍禽,充满其间;画栋雕梁,高楼邃阁,不可胜计。役民夫百千万,自汴梁直至苏杭,尾尾相含,人民劳苦,相枕而亡。加以岁岁灾蝗,年年饥馑,黄金一斤,易粟一斗;或削树皮而食者,或易子而飧者。故而宋江起于山东,哄州劫县;方腊作乱江南,放火杀人。徽宗却全无忧问,只顾取乐追欢,朝纲不理。如此天子,又岂“轻佻”二字所能尽言哉?只是为君者讳,他其后谥号为徽,我即以徽宗称之。
天幸张嵇仲出世,邪正之气,此消彼长。蔡京、童贯、杨戩、高俅、朱勔、王黼、梁师成、李彦八贼,先后伏诛。方腊、宋江,渐次荡平。其实为天子者,谁不愿“天下太平”?自宣和三年二月二十日,张叔夜征讨梁山。徽宗竟日日焚香,夜夜祷告,只盼得胜。七月初十日,梁山报捷。徽宗龙颜大悦,再无忧愁,索性重入金环巷,寻那李师师去了。当真是:古来贪色荒淫主,那肯平康宿妓家?
一夜,徽宗正与李师师欢娱。忽闻窗外有洞箫声,深邃悠长,宛如天上之曲。徽宗便问:“何人所奏?”李师师挑帘推窗,见远处楼上坐一白衣男子,峨冠博带,俊美异常,端的是神仙中人。李师师道:“他唤做许贯忠,是那政和年的武举,前年才升了参将。却无家眷,闲时都来这平康里居住。”那徽宗竟不顾身在何处,忙唤来内侍,请许贯忠相见。不多时,那许贯忠入秀阁来,见天子只称“赵员外”,以常礼相拜。
原来前文所述之许贯忠,大名府人氏,确是一等一的人物。读兵法,有武艺,识谋略,通天文,晓地理;尤擅琴棋书画,兼通诸国语文。只是爱慕后汉定远侯班超的为人,也学他“投笔从戎”,只应武举,不科进士。却错生在大宋,满朝只重文轻武。贯忠又不愿与奸党同流合污,屈沉多年。因在诗词音律上结识了两位“邦彦”,便学他们模样,去烟月牌中厮混数年,别是一样滋味。
这两个,一个便是那号清真居士的钱塘周美成。说起这周邦彦,倒有趣事一桩。那李师师虽侍天子,不在妃嫔之列,不受伦常。偶有雅客登堂,亦非骇事。向者,徽宗往幸李师师。周邦彦却先在那里,得知天子前来,忙藏匿于床下。恰巧徽宗携新橙一颗道:“江南初进来。”师师接了,与徽宗谑语。周邦彦悉数听闻,日后作《少年游》一词,教师师唱与天子听。词云: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徽宗后来得知,只赞其词藻,其他不以为意。官家臣子,同狎一妓,悲哉?妙哉?另一个,便是那怀州李士美,时人称为浪子宰相,也是一代风流人物。风姿秀美,质性聪悟,为文敏而且工;每将街市俚语,集成俚曲,靡靡动人。许贯忠识此二人,于此烟花之地,亦得其乐。却不似他二人般结交权贵,笼络天子。今次觑准机会,以洞箫之法得见徽宗,自有道理。
当时徽宗见了这般人物,问道:“卿好一手洞箫,能抚琴否?”贯忠道:“小人不擅抚琴,却识丹青。”徽宗大喜,唤内侍取来纸笔、彩墨。贯忠道:“请员外出题。”徽宗随口道:“踏花归去马蹄香。”贯忠道:“好题!”即铺开纸,一面研墨,一面思量此题。徽宗便教李师师唱那周邦彦《少年游》来。不过一盏茶功夫,贯忠作画毕。徽宗上前细看,但见一人骑马,四蹄间蝴蝶飞绕,纸上却不见半片花瓣。
徽宗赞道:“好境界!如此人才,参将卑微之职,却屈了你。”那贯忠扑通倒地,三叩九拜道:“今夜冒犯天颜,乃是死罪。”徽宗见他如此说,改口道:“爱卿何罪之有?”贯忠道:“小人献技,实为三桩小事来。”徽宗道:“莫非要求个进身之道?”贯忠道:“非也。如今六贼伏诛,张经略又破了梁山,海内归心。不敢教陛下行此等事,以免他人非议。”徽宗不强求,只道:“哪三桩事?”
许贯忠道:“第一件事。小人向来爱慕陛下书画,今斗胆索求墨宝。”徽宗笑道:“这个不难。”李师师便去磨墨,徽宗提笔,使那“瘦金体”之法,书李后主《相见欢》一词。写罢,画了御押。贯忠大喜,连忙叩头,又道:“第二件事。小人久仰通真达灵先生大名,却恨无缘,望陛下引见。”徽宗道:“那真人正在神宵宫里。明日朝后,朕与你去后宫拜见便是。”与那内侍吩咐了,安排许贯忠明日入宫。贯忠谢恩,又道:“第三件事。小人是个懒散之人,虽是个绿豆般的小官,却不得悠闲。只望陛下准许小人,告假二月。”徽宗道:“这个更易。”书密旨一道,说有要紧事教许贯忠干办,道:“与你那上司便是。”贯忠再施大礼,道:“不想陛下竟如此厚待小人。”徽宗屏去内侍,道:“只求今夜尽欢。”贯忠道:“自然。”取洞箫来,奏那《相见欢》一曲。李师师婉转唱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徽宗取来花酒,过了三巡,外面落下雨来。已是师师抚琴,贯忠吟唱那李后主《浪淘沙》曲道: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徽宗略微带醉,叹道:“今夜情景,却胜似天上人间了。”风花雪月,自不必提。
次日早朝,捷报再传,说是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平了盐山、虎翼山、蛇角岭。山东、河北一应强梁寇盗扫除尽净,四方道路平通,商旅行李游行无碍。徽宗大喜,便有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出班,呈上卷宗,奏曰:“大理寺昨日草议,拟判宋江等三十六贼凌迟之刑,以儆效尤。望陛下恩准。”徽宗看了卷宗,道:“正应如此。”做下朱批,又道:“且教张经略三军缓缓而行,尽享荣耀。九月初一日,朕于东郊相迎。再十日,将三十六贼绑赴市曹处死。”张鸣珂谢恩,群臣都称“万岁”。对应前文。
朝毕。徽宗回宫,那许贯忠早被黄门官引至内院。光天化日之下,徽宗再见贯忠仪表,与夜里又有不同。遂开金口道:“爱卿才貌双全,朕甚是欢喜。便将爱女茂德儿许配你如何?”贯忠大惊,跌倒尘埃,道:“小臣无德无行,不敢攀附。”徽宗道:“爱卿勿谦。朕思来想去,既一时提拔不得你,只好先教你做个驸马。此乃家事,他人议论不得。”贯忠道:“我知张经略帐下,也有一二俊朗年少。陛下何不考虑?”徽宗道:“若论三教九流之才,只有个玉郎祝永清,却是有妻室的。余者皆一勇之夫,配不得茂德儿。”
贯忠无计,只得道:“不知帝姬意下如何?”徽宗道:“明夜朕设宴宫中,教你二人相见。”贯忠道:“不可。古有受聘成婚之期,天子为一年。今时习俗虽易,仍不可草率而行。不如待小臣两月后,重回京师之日,再与帝姬见面。”徽宗点头,道:“也好。”二人又叙了一时。贯忠告退,往神宵宫拜谒林真人去了。
那林真人,乃温州永嘉人。少志慕远游,曾为苏东坡书僮。东坡问其志,笑而答曰:“生封侯,死立庙,未为贵也。封侯虚名,庙食不离下鬼。愿作神仙,予之志也。”后来得道,立神霄派,能行五雷通真大法。政和六年,林真人得见徽宗,称:“天有九宵,而神宵为最高,其治曰府。神宵玉清王者,上帝之长子,主南方,号长生大帝君,陛下是也。”徽宗大喜,自此笃信道教,赐真人名“灵素”,赐号“通真达灵先生”,又从其请,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宣和元年,林灵素起“夷夏之辩”,欲兴道废佛。于是徽宗下诏,改佛为道,杖杀京师僧侣七人。又在宫中起道观数重,林灵素居之。从此林灵素出入内廷,如无人之境。
且说许贯忠拜谒林灵素,都是些求仙问道的话语。真人赐茶,一一指点迷津。临别时,贯忠与真人言道:“小人闻说,那张经略右军大将军陈希真,亦是修仙之人。真人多一道友矣。”林灵素道:“陈道子非比寻常,乃庐山张真人高足。来日必去讨教。”贯忠退出神宵宫,离京自去,不题。
只说徽宗皇帝自许贯忠离去,依旧夜夜笙歌。不觉已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徽宗夜宴群臣于宫中,饮至三更方散。微行之事,只得作罢。徽宗便回本殿就寝。睡不多时,依稀见一人着黄袍,端坐于床边龙椅之上。徽宗大惊,霎时消了醉意,起身怒道:“何人身披皇袍,僭越规制?”但见那人气定神闲,道:“不肖子孙赵佶,亡我大宋一百六十年江山。”徽宗定睛细看时,却觉此人与那太祖画像面貌相似,心下忐忑,不敢多言。那人又道:“亡国之期将至,切勿忘吾誓约!”徽宗不解其语,欲上前问时,失足翻落龙床。却是南柯一梦。
殿外黄门官急忙入内,扶徽宗起身,连称“死罪”。徽宗隐约间,只记“誓约”二字,推开左右,独自一人往寝殿夹室去。便有石碑一座,使黄布盖住。徽宗揭开时,上面书写分明,道:“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徽宗心有所思,出夹室唤道:“拿张叔夜的报捷奏本来!”几个黄门官,见徽宗不究夜惊落床之事,连忙去御书案寻本章呈上。徽宗只看最后,上书梁山贼首三十六人,乃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柴进、朱仝、雷横、史进、戴宗、刘唐、李逵、李俊、穆弘、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朱武、黄信、宣赞、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裴宣、欧鹏、燕顺、鲍旭、樊瑞、李忠、朱贵、李立、石勇、张青、孙二娘、段景住。看到“柴进”二字时,徽宗凛然,自道:“此人乃周世宗嫡派子孙,虽犯谋逆,太祖誓约在此,如何刑戮?只教其自尽便是。”想到此节,心中稍安。教黄门官取来汤药,饮了一盏,复又睡去。
翌日早朝,徽宗对群臣言道:“朕念梁山贼寇小旋风柴进乃世宗后裔,不忍其受斧钺之刑。欲法外开恩,只赐狱中自尽,众卿以为如何?”只见张鸣珂出班奏道:“梁山为寇十余载,祸害无穷。柴进既为世宗之后,不思报恩,反屈身从贼。前日梁山城破,那柴进身披黄金甲,做困兽犹斗之状。依臣之意,决不能赦其凌迟之刑。”又有汴京四壁守御使李纲奏道:“张经略荡平梁山,海内震动。凌迟之诏,早已布告天下。若朝令夕改,反教天下人耻笑。”其余臣子,见张鸣珂如此说,知他族叔张嵇仲日在中天,纷来附和。徽宗自思:“那太祖誓约,总不能教众人得知。”一时失了话柄,又议了二三事,罢朝回宫去了。
是夜,太祖又来托梦,言说柴氏之恩。徽宗头疼不已,无心睡眠。唤了几个内侍,连夜出东华门,往金环巷李师师处去。那李师师已然睡下,听说官家从地道中来,急忙起身梳洗。徽宗早入绣阁,道:“爱卿何必拘礼。”与师师去热了一回。事毕,二人起身,过了三巡花酒,互述衷肠。那徽宗口滑,竟将太祖百年誓约并托梦之事,一并说出。看官须知,有宋三百余载,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全都依此誓约。太祖不教天下人晓得,却是精妙之处。所幸李师师非寻常脂粉,听了这等机密,也知天机不可泄露。只胡乱哄了徽宗几句,与他双双睡下。不觉铜壶催漏尽,画角报更残。师师唤醒徽宗,教内侍扶他回宫去了。
徽宗恋这繁华锦地数载,京里妇孺皆知。却不想真有胆大包天之人,就在金环巷里另打地道,与徽宗往来之地道相连。如此般窃取天机,再卖与王公权贵。不日,徽宗因太祖连夜托梦,心烦意乱,正闷坐于宫中。黄门官来报,说尚书右丞李邦彦入内求见。徽宗召入。那李邦彦揣中徽宗心意,道:“陛下欲报后周禅位之恩,乃千古美事。张鸣珂、李纲这般腐儒,如何拂逆了圣意?”徽宗道:“梁山平定,那柴进亦是贼首,不施凌迟酷刑,难正典刑,赦之有负天下。不赦却有负先人。”李邦彦道:“不知张经略何意?”徽宗道:“朕正忧虑此事。想那张叔夜是张鸣珂族叔,必然意见无二。更有个盖天锡,与柴进有世仇。大军一旦回京,此事休矣!”李邦彦道:“久闻东光张子能之才,他又与张鸣珂不睦。何不请来商议?”徽宗点头,教人宣张邦昌入宫。
原来今次李邦彦私入宫中,都因一人而起。重和元年时,那奸臣蔡京私通梁山事泄,与鼓上蚤时迁同于东京市曹正法。其子蔡攸因自首,加恩免罪。只是出首亲父之事,乃一时情急,非蔡攸本意,从此深恨种师道、陈希真、张鸣珂众人。之后依附童贯,日夜思量报仇。宣和元年,那童贯亦因通贼之事伏诛,牵连蔡攸,贬为庶民。他便往尚书左丞张邦昌处,做个入幕之宾。当时蔡攸对张邦昌道:“张叔夜征东,不日即得胜回朝。从此张、云、陈三个,势如中天。贺太平、张鸣珂、盖天锡,都是元祐附庸,必然得势。我辈贬谪之日不远矣。”张邦昌道:“居安有何妙计?”蔡攸道:“我闻那中书门下侍郎白时中,尚书右丞李邦彦,俱是家父故吏。恩相俱可结之,引以为援。再者,太子年已弱冠,可暗中奉承,以作长久之计。”张邦昌从之,遂与白时中、李邦彦结为朋党,以抗张叔夜之辈。那夜徽宗说漏太祖誓约,直传到蔡攸耳里。他知“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一语,兹事体大,不能轻言。只去与张邦昌诉说柴进之事。张邦昌道:“天子近日忧愁,却是为此。其实那柴进凌迟也好,自尽也罢,有甚分别?”另有张邦昌幕僚道:“我等若献出计谋,教柴进死在狱中,必取悦天子。”蔡攸笑道:“此言差矣。不如献计教柴进活命,以为张叔夜、盖天锡祸患。”张邦昌问计,蔡攸耳语数句,又道:“那李邦彦是御前红人,教他出头,必然稳妥。”张邦昌应允,故有李邦彦入宫荐张邦昌之事。
比及张邦昌入宫时,对徽宗道:“柴进受凌迟之刑,乃天子明诏,势在必行。不如教人早入天牢,以死囚换出柴进,再作计较。”李邦彦道:“只恐教人识破。”张邦昌道:“不知那天牢押狱、市曹刽手俱是何人?”徽宗恍然大悟。张邦昌道:“大军回京之日,那三十六贼即交付有司,却与张叔夜一班功臣再无干系。”李邦彦又道:“若换出柴进,不知陛下如何处置?”徽宗道:“柴进总归谋逆,不能免死。赐药酒便是。”张邦昌进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杀戮?不如教其隐姓埋名,去岭南终老。如此陛下安枕无忧,再无梦魇矣。”此一言,不说破托梦之事,正中徽宗下怀。
正议间,一人无拘无束,自外踏步而进。黄门官竟不加阻拦。张邦昌、李邦彦看时,乃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也。徽宗道:“林真人乃朕之心腹,不必讳言。”林灵素笑道:“张左丞这偷梁换柱之计,却瞒不住一个人。”张邦昌道:“请真人明言。”林灵素道:“吾闻那陈希真大将军,乃得道高人。他有一乾元宝镜,能测吉凶,知过去未来之事。”徽宗道:“如此怎好?”林灵素道:“吾虽有妙法,却不敢用。恐陛下不忍。”徽宗道:“真人且讲。”林灵素道:“只待下月初一日,大军回京之时,众将必受夜宴之恩。”从怀中取出一张方子,道:“陛下若教人依此法调配御酒,常人饮之无恙。却教陈道子半月之内,施不得圆光之法。吾等再依张左丞之计偷梁换柱,必然成功。”徽宗道:“不伤陈希真性命么?”林灵素道:“陈道子若不施法时,自然无害。若他施法,损些真元而已。”徽宗道:“既如此,都依真人。”只把药酒待功臣,果然好计!
忽有内侍急入,呈上两道奏章。徽宗看了,面如土色。林灵素道:“俗事邪?法事邪?”徽宗道:“乃军政急情。”林灵素道:“既是俗事,有张、李二臣在,吾先告去。”踏步而出。徽宗便教张邦昌、李邦彦来看。有那聪明的看官,知前文所述事,细加思量,也猜得那两道奏章梗概。一是那黄河水涨,二是那田虎作乱。当时张邦昌献计道:“只教张叔夜就地分兵,可解燃眉之急。”李邦彦道:“倘若陈希真竟分兵而去,便误了九月初一之期,御酒之计休矣。”张邦昌道:“这事容易。想那宋江三十六贼受擒,俱是张叔夜众人之功。须得先行封赏,以彰其功,再诛谋逆。功臣们一日不尽数回京,便将那庆功筵宴并凌迟之期都推延一日。咬定此节,群臣必无非议。”徽宗大喜,道:“张爱卿果有运筹帷幄之才。”急书圣旨,取玉玺画了押,教人火速送去。张邦昌得徽宗重用,由此而始。按下此处不表。
只说林灵素回神宵宫中,有徒弟张如晦迎着。张如晦道:“恩师此去如何?”林灵素道:“天子已允御酒之事,陈道子休矣。”张如晦道:“若依那方子,有一味药乃人血做引,得道之士饮之,必受戕害。只不知恩师数日前,教天子赐锦袍并金鈚箭与那三十九人,有何道理?”林灵素道:“尔知那锦袍、金鈚箭受吾多日祭炼,皆是至阳之物,必伤阴者。那三十九人,只陈丽卿、刘慧娘是女流。听闻那刘慧娘不着俗装,不配兵器。此番谋划,只在陈丽卿一人身上。”张如晦道:“恩师来日对手,乃是陈道子,伤他女儿作甚?”林灵素道:“此乃移花接木之法也!管教陈道子不知不觉,施圆光之法救他女儿,平白耗损真元。”又道:“吾须思量一计,教那陈道子夜宴之后落单。”张如晦问道:“恩师炼那道神符已三十余日,今夜还要去么?”林灵素道:“非得夜夜用功,七七四十九日方成。”二人计议停当。
再说徽宗皇帝,诸事已定,神清气爽,如何不再去金环巷中耍子?看看天晚,月色朦胧,花香馥郁,兰麝芬芳,徽宗引着一个小黄门,扮做白衣秀士,从地道中径到李师师家后门来。到的合子里坐下,便教前后关闭了门户,明晃晃点起灯烛荧煌。李师师迎驾入房,举杯上劝天子。徽宗大喜,叫:“爱卿近前,一处坐地!”李师师道:“陛下龙颜不比前夜,如何恁般欢喜?”徽宗道:“前夜忧愁之事,已有计较了。”欲说与李师师,师师道:“如此便好,却不必说。贱人另有一事,望陛下恩准。”徽宗道:“但说不妨。”李师师道:“贱人有个姑舅兄弟,唤做张闲,从小流落外方,今日才归,要见陛下。我未敢擅便,乞取圣鉴。”徽宗道:“既然是你兄弟,便宣将来见朕何妨?”李师师谢了恩,教人去唤。不多时,那张闲直到房内,见徽宗,纳头便拜。徽宗看了,端的一表人物,与那许贯忠各占胜场。李师师教张闲吹箫,伏侍徽宗饮酒,少刻又拨一回阮,然后教张闲唱曲。那张闲开口道:“小人所记,无非是淫词艳曲,如何敢伏侍圣上?”徽宗笑道:“朕私行妓馆,其意正要听艳曲消闷,卿当勿疑。”张闲借过象板,再拜罢,对李师师道:“音韵差错,望姊姊见教。”顿开喉咽,手拿象板,唱那《渔家傲》道:
一别家山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儿小。
薄幸郎君何日到,想自当初,莫要相逢好。好梦欲成还又觉,绿窗但觉莺啼晓。
真是新莺乍啭,清韵悠扬。徽宗甚喜,命教再唱。张闲拜倒在地,奏道:“小人有一只减字木兰花,上达天听。”徽宗道:“愿闻!”张闲拜罢,遂唱减字木兰花一曲。因这一曲,有分教:数岁功勋,俱作虎头蛇尾;几多好汉,依旧耀武扬威。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者按:蔡京、童贯、杨戩、高俅、朱勔、王黼、梁师成、李彦八贼结局,见《荡寇志》,乃俞万春杜撰。《结荡寇志》书接《荡寇志》,亦承其格局。元祐附庸,指元祐党人,即北宋党争之旧党。张邦昌,字子能;蔡攸,字居安。
一至六回死亡人物:钮文忠、方琼、褚亨、苏吉、张翔、方顺、沈安、王吉、秦升。
[ 本帖最后由 林冲 于 2013-8-23 16:13 编辑 ]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7-24 16:12
第七回 梁山泊燕子巧脱笼 乱草冈大鹏初展翅
话说那张闲唱道: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胆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
唱罢,徽宗失惊,便问:“卿何故有此曲?”张闲大哭,拜在地下。徽宗转疑,便道:“卿且诉胸中之事,朕与卿理会。”张闲奏道:“小人有迷天之罪,不敢上奏!”徽宗曰:“赦卿无罪,但奏不妨!”张闲奏道:“小人飘泊江湖,流落浙江,跟随客商,路经清溪山过,致被劫掳,一住三年。去年张经略破了方腊,才得脱身逃命,走回京师,虽然见得姊姊,却不敢上街行走。倘或有人认得,通与做公的,如何分说?”那徽宗原是个草包,听“方腊”二字,唬得魂不附体。李师师忙扶住道:“陛下莫慌。想那江南十万人,岂能都作反心?必是方腊胁迫。我兄弟心中,只有此苦,望陛下做主则个!”徽宗心下稍安,道:“此事容易,你是李行首兄弟,谁敢拿你?”
张闲道:“陛下不知张经略打破帮源洞,天兵拥入时,管你大小头目,逢人便砍,逢马便搠,哪由分说?他日张经略回京撞见小人,还是一死。”言及此处,以目送情与李师师。李师师撒娇撒痴,奏徽宗道:“我只要陛下亲书一道赦书,赦免我兄弟,他才放心。”徽宗道:“也罢。”有丫鬟捧过文房四宝,张闲磨的墨浓,李师师递过紫毫象管。徽宗拂开花笺黄纸,横内大书一行,道:神霄王府真主宣和羽士虚靖道君皇帝,特赦张闲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许拿问!写罢,下面押个御书花字。李师师道:“这唤做张闲的,怕有一万个。谁知他不是冒的?”徽宗道:“卿言甚是。”提笔在那文字旁,勾画出张闲的样貌来,惟妙惟肖。李师师拍手称秒。张闲再拜,叩头受命。
三人又喝了两回花酒。李师师道:“我兄弟日夜只在金环巷里厮混,终不是头。”徽宗对张闲道:“卿欲作何营生?”张闲道:“小人父亲张乙,从前是那汴梁牢营的牢子,一向安稳。我幼年离他而去,自是不孝。如今他却死了。若陛下开恩,送小人去天牢里做个牢子,子承父业,吃些微末俸银,便是福分。”李师师道:“兄弟若早听我阿舅之言,何必今日沦落。”徽宗道:“卿这番话,也算孝心了。朕便与你通了关节,后日去天牢点卯罢。”张闲连忙叩谢,再献新曲。
约有更深,张闲拿了赦书,叩头安置,自去歇息。徽宗与李师师上床同寝,当夜五更,自有内侍黄门接将去了。次日早朝,有人奏张叔夜宁陵分兵之事,徽宗知陈希真并未出征,一发放心。此后多日无事,徽宗也乐得逍遥。
却说那张闲自得了赦,夜里都去天牢轮值,结朋交友,白日里往金环巷中居住。忽一日,有李师师手下丫鬟请张闲去。张闲穿戴稳当,与那丫鬟重上绣阁。丫鬟献了茶水,先下楼去。张闲独在屋中,方见四壁上都是书画。有一幅画上,乃是相扑之事。张闲便起身去看。那相扑乃宋时国技,举国上下,无处不擂。张闲起了兴致,做个把势。却不知李师师轻移莲步,款蹙湘裙上得楼来,拍手道:“兄弟好身手。”张闲急收敛时,不小心打翻了热茶,浸湿衣裳,忙道:“姊姊金安。”
李师师道:“如此怎好。”唤人取来干净衣物。张闲道:“姊姊稍坐,小弟换过便来。”李师师把那衣物丢与张闲,道:“这是甚么地方?讲得甚么风俗?拘得甚么礼?”张闲道:“怎敢在姊姊跟前揎衣露体?”李师师道:“社家子弟,那里去问揎衣露体!”张闲只的脱膊下来。却听李师师道:“兄弟好身纹绣,容我细看。”张闲没奈何,褪去上衣,露出一身遍体花绣来。
李师师看了一回,去里面坐下。张闲急忙换好衣裳,见李师师垂了泪,叹道:“那日许贯忠受了陛下赏识,却要离去,我自悲伤。幸好他荐你与我。你这般人物,我亦喜爱,才认了姊弟。谁知你在天子面前不求功利,只讨个牢子去做。天下哪有这等事?我知那许贯忠是大名府人氏,又见了你这身花绣,倒想起一个人来。”取帕儿拭了眼泪,道:“好兄弟,你不要隐瞒,实对我说知。释我心中之疑。”
那张闲听李师师如此说,索性把心一横,纳头拜倒,道:“小人实诉衷曲,花魁娘子,休要吃惊!我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唤小人做‘浪子’燕青。那日梁山城破,是小人独身逃出。如今来此,实为救我梁山好汉。娘子若不说破,便是梁山泊数万人之恩主也!”
这番话,只教李师师花容失色。看官亦失颜色。如前文所述,宣和三年七月初六日,梁山城破,那浪子燕青正在后关把守。官军人马杀入时,燕青遇欧阳寿通,力战数合,吃他一鞭打死。却想那燕青本事,虽非绝伦,亦不能数合之间,死于欧阳寿通之手。此事说来蹊跷,看官不信,说书的亦不信。
看官听得前文,知那吴用设计,教宋江从后山洞中逃走之事。此计虽好,宋江却是张叔夜第一个要擒之人。所谓树大招风,其后受擒,亦属定数。想那燕青,虽是三十六星之末,却机巧心灵,多见广识,了身达命,都强似那三十五个。当时他守着后关,那山洞就在左近,也思得吴用那般计策,私自来劝主人卢俊义道:“如今梁山大势已去,不能挽回。主人此时便走,去寻个僻净去处隐迹埋名,以终天年。未知主人意下若何?”卢俊义道:“我只念公明哥哥情分,不愿偷生。小乙,你既起此念头,不如自去。”燕青道:“既然主公如此说,小乙便去。只此辞别主公。”纳头拜了八拜,道:“日后若主公留得性命,小乙必来搭救。”卢俊义洒泪,与燕青相别。
当夜燕青收拾停当,正欲离去时,被个贴身喽啰拦住。那人叫做燕起,自燕青上山,分拨了跟随至今。当时说道:“头领如此去,不是长久之计。”燕青问缘由。燕起道:“头领是那石碣文上的好汉。官军寻不着踪迹时,必下海捕公文捉拿。”燕青道:“我自改头换面,倒也无妨。”燕起道:“不是如此说。官军纵然凶狠,亦杀不尽、囚不尽梁山数万之众。他日宛子城破,头领们虽然不免,那些亲眷、喽啰们,或充军、或安置,总要安身立命。若头领今日一去,却教数万之众,再无宁日了。”
燕青惊道:“是我疏忽了。”燕起道:“小人有个计较,却能两全。”燕青道:“你且说来。”燕起道:“头领可知汉朝纪信假扮刘邦故事?小人与头领身材无二,连相貌亦有四五分似。但求衣甲、袖弩,愿扮作头领,教官军不疑。”燕青道:“万万不可。我何忍教你犯险?再者,此地人多眼杂,一旦哪个喽啰招认了,便是前功尽弃。”燕起道:“头领啊。只待他日决战时,你我再换装扮。那时必是人荒马乱。哪个喽啰有心理会?”燕青道:“你不知有个叫闻达的官军,他是大名府人氏,认得我的样貌。”燕起道:“我若死在乱军之中,做个没头尸首。哪个闻达能识?”燕青摇头,露出手腕上花绣,道:“只这一身花绣,教你不能成功。”
那燕起长笑一声,除甲胄,褪衣衫,也露出遍体花绣来。燕青细看,竟与自己那花绣有七八分似,讶道:“怎得如此?”燕起道:“那年小人蒙头领点拨相扑,见了那花绣甚是爱慕。小人但有闲钱时,不吃酒耍钱,只寻刺绣匠人,积年得了整身花绣。不想今日大用。”燕青道:“就算此计可行,我不能做此不义之事。”燕起跪倒,泣道:“头领向来厚待小人。小人愿报往日恩情,视头领,便如头领视卢头领一般。”燕青听了这话,流泪道:“罢了!便全你这忠义。我二人就此结为兄弟如何?日后你不论死于谁手,我必去报仇。”燕起道:“头领若肯如此,小人死亦瞑目。”于是二人焚香结义。此情景,不忍再提。
到了破关之日,燕青自寻小路脱身。那燕起只待官军攻关时,见欧阳寿通登先,挺身与他力战数合,知不能胜;咬咬牙卖个破绽,顺钢鞭来势,囟门上吃着,脑浆迸裂而死。欧阳寿通便往别处厮杀去了。其后官军查核忠义堂名目时,不能看破。燕起这番忠义心思,不仅瞒住张叔夜,连那俞万春也一并瞒住。日后梁山死灰复燃,都由此而起。后人有诗赞燕起曰:
荒坟没草磴级残,烈焰荥阳史未刊。
浪子今结真义士,山魂仰飒啸松寒。
单说燕青凄凄惨惨,离了绝地,抱个念头,只要救众好汉得活。都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燕青念起一个人来,是他旧日同乡契友,有通天彻地之能。便扮作花子,到北京大名府里寻他,却在闹热去处撞见另一人。燕青一把抱住,往僻静处叙话。那人姓谌,单名个宝字,亦是大名府人氏,与燕青有旧。那谌宝见了燕青,又惊又喜。二人坐定,谌宝道:“昨日朝廷榜文,说梁山百八头领,或斩戮,或擒获,或病故,悉数就犯。原是欺诳之语。”燕青问道:“数日前,我宋公明哥哥曾离梁山。如此说竟也遭擒了么?”谌宝道:“榜文如此,不可尽信。见了燕兄弟,我方知那张叔夜也识冒功之法。”燕青道:“非是张叔夜冒功。”叹口气,说了燕起殉义之事。谌宝赞叹不已。
燕青问道:“我闻兄长二年前,投威胜军田虎去了。”谌宝便说田虎年初称王,半年间占了四个军州之事。燕青道:“兄长来此,作甚?”谌宝道:“如今晋王基业好生兴旺。因我是此地人氏,来此打探军情。燕兄弟既留得性命,不如去晋王那里做个官职。”燕青道:“兄长言重了。我今番只想救人,再无其他心思。”谌宝劝不得,道:“我想那救人之事,无非劫囚车,劫法场。你一人怎做得来?但有用得着我之处,无不效劳。”燕青道:“便教你那晋王发兵,就张叔夜回京路上,劫了囚车如何?”谌宝道:“兄弟说笑了。他那里有二十万天兵,如此前去,岂非以卵击石?须从长计议。”燕青叹道:“兄长此言,我如何不知?我无甚计策,除非寻的那个人来。”谌宝道:“兄弟莫不是要找那许贯忠么?那人好手段,或有营救之法。”燕青喜道:“正是那位哥哥。”谌宝道:“巧极!我上月往京城打探军情时,遇他得见,我有他住址在此。”写了一个字条。燕青收好,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谌宝道:“那东京乃是龙潭虎穴,兄弟当真要去么?”燕青道:“便是阎罗地府,也走一遭。”谌宝道:“且慢。我写封荐书与晋王,总有用得着处。”燕青谢过。谌宝写完荐书,又封了二十两银子,一并交与燕青。燕青辞了谌宝,独自往汴梁城去。
不说燕青一路辛苦。却说他到得东京汴梁,按字条寻入金环巷中,方知此巷是何去处。燕青扮作茶水小厮,往复巷中数次,方识出许贯忠来。只是那人出入,总不落单。燕青见他不离酒色,暗中痛骂不已。好容易得个机会,趁他酒醉独处时,撞入他房中,破口骂道:“堂堂武举,却弄成这般模样。好不羞耻!”那许贯忠醉醺醺地,打眼去看,却不认得,喝道:“哪里来的无礼小厮?”燕青上前,一拳打翻许贯忠,道:“你不求功名富贵,留在这胭脂堆儿里,做个行尸走肉么?”许贯忠道:“你懂个屁。那些姑娘们都说‘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我学那柳七郎在此,自是快活。”燕青一把揪起他,又要打时,许贯忠冷笑道:“你这小厮,不懂世事。如今主上昏昧,功名富贵拿来何用?我这禁军武官,烂醉在此,哪个上司来管?休笑我!看那些衣冠贵人,又做甚么事!”燕青悟出意思,将许贯忠扔在一边,撕下脸上面皮,去架上铜盆里洗净,对许贯忠道:“想昔日在大名府,与哥哥最为莫逆。自从哥哥应武举后,便不得相见。却寻了这好去处,何等逍遥!”
那许贯忠瞧见,叫声:“阿也!都说小乙已死,今番不是在梦里相见么?”燕青道:“我千难万险来此,却投错了人。”许贯忠勉强立定,取二指入喉,只一扳,吐了一地,臭气熏天。那酒却醒了大半,道:“休来挖苦。我非恋这声色。小乙此来,却教我离这烟花地也!”燕青翻身拜倒,道:“哥哥受小弟一拜!”贯忠扶起,与他互诉衷肠。
当夜二人同榻而寝,叙述数年故事。许贯忠便问燕青道:“小乙此来寻我,为救卢员外?还是为救宋公明?”燕青道:“救我家员外如何?”许贯忠道:“那卢员外是小乙的主公,我与他亦有数面之缘。若说救他,做哥哥的义不容辞!”燕青道:“救宋公明又如何?”许贯忠道:“宋公明本是天下闻名的好汉!自梁山聚义来,却侵州夺县,东抢西掳。我若救了这人,再教生灵涂炭么?”燕青笑道:“若这般说,小弟告辞!”许贯忠道:“这是为何?”燕青道:“我家员外是梁山副寨主。侵州夺县,他也有份。哥哥肯救他,却是私心,还说甚么生灵涂炭这般大话。”贯忠道:“好言辞!我都依你。”燕青大喜。
许贯忠却道:“小乙可知道若要救那梁山好汉,除非请得一人出山。”燕青猛省道:“莫不是员外的授业恩师,铁臂膀周老英雄?不知他在何处?”许贯忠道:“那老英雄正在大名府下内黄县居住。”燕青大喜。许贯忠道:“小乙去那内黄县请老英雄来此。如何?”燕青道:“最好!”许贯忠道:“别的不打紧。小乙有甚说辞,教他肯去救那宋公明?”燕青道:“这个却难。”许贯忠道:“听哥哥一言,见了老英雄,莫提‘宋公明’三个字,只说救卢员外。”燕青点头依允。
许贯忠又道:“兄弟来此,都是那谌宝相助。此人却有用处。”燕青道:“哥哥有甚良计。”许贯忠道:“我等要行此大事,须得教朝廷他顾,分些精神。”燕青问道:“如何教朝廷他顾?”许贯忠道:“教田虎起大兵南下。”燕青又问:“如何教田虎起兵?”许贯忠转身,去床里拿一轴手卷儿出来,递与燕青道:“这是我往日的几笔拙画,你细看来。”燕青展开,仔细观看,却是三晋山川城池关隘之图。凡何处可以屯扎,何处可以埋伏,何处可以厮杀,细细的都写在上面。燕青惊问道:“此图何处得来?”许贯忠道:“是我旧日做那都水使者时所绘。”燕青道:“我只道兄长在此醉生梦死,原来怀着天下。”许贯忠道:“你既有那谌宝荐书,便去威胜军见田虎,献上此图。他见了此图,必起兴兵之念。”燕青道:“哥哥好运筹。”许贯忠道:“我未得营救之法,兄弟休要夸赞。”燕青道:“小弟明日先去威胜军,再去内黄县。哥哥留此,仔细思量便是。”贯忠点头。二人睡下,不提。
次日天明,燕青洗抹干净,复又扮成茶水小厮,与许贯忠相别;出了京城,再扮作平常路人,恐骑马惹眼,一路步行。又一日傍晚,到得黄河渡口,燕青仔细装扮了,寻个渔船过河。那渔人道:“今夜怕有风浪,客官不如明早再走。”燕青道:“此刻便走,算双份船钱与你。”渔人大喜。燕青见风急浪大,把荐书、地图都用油纸裹紧,系在身上。谁知船行半渡,风浪愈大。那渔人立身操篙时,竟被大浪掀下水去。燕青大惊,苦无水性,只得抱紧桅杆,暗念道:“若梁山当真该绝,教我死于黄河水中。”说也奇怪,那船往东漂流一夜,并无翻覆。天明时,方才撞上左面岸去。燕青死中得活,挣扎上岸,勉强整理了装扮,寻块大石休息。
过了半个时辰,马蹄声响,由远及近。燕青怕见生人,急起身时,因连日困乏,闪了腰肋,摔在大石下面,一时动弹不得。眼见三人三骑飞到,都是少年。第一个,身穿大红袍,胯下红马,提一柄大刀;第二个,穿一件绿缎绣花袍,胯下青马,提一只钩镰枪;第三个,穿一领素白绣花战袍,胯下白马,提一杆长枪。三人看见燕青,那红袍少年喝道:“哪里来的奸细?”白袍少年道:“兄长莫急,我看他衣破衫烂,想是昨夜遭了风浪,飘落到此的。”燕青不住点头,道:“这位小哥说的正是,不知这里是甚么地方?”白袍少年道:“这里是大名府治下内黄县麒麟村。”燕青大喜,对三人道:“有位周老英雄隐居于此。三位小哥可否认识?”三人都笑。红袍少年道:“那老人家是我们授业恩师,正在我家居住。”燕青道:“我正要寻他,哪位小哥肯与我带路?”白袍少年道:“看你这般骑不得马,走不得路。如何去得?”燕青道:“不妨事,烦劳小哥们扎个竹排,系在马背上。我躺将上去,由你们拖走就好。”那三个应了,七手八脚,扎了一个粗竹排,抬燕青上去。红袍少年道:“你若捱得住辛苦,便是条好汉。”燕青道:“不妨事。”
于是三人骑马,拖着燕青去见周侗。燕青心中暗喜,寻思道:“不想一夜漂流三百里,竟至此处。苍天有眼!”颠簸半日,到了那红袍少年家宅院,有庄丁接着。三人下马,红袍少年道:“这人要见老先生,却受了伤,抬去后院罢。”庄丁称诺。那三个少年,先跑进去了。燕青在后面,被庄丁们抬着,看那庄院,白墙青瓦,里面俱是翠竹菊花,是个清净所在。却听一人道:“甚么人来此?”声如洪钟。燕青识得是周侗,只是腰肋上疼得紧,不能起身。那周侗上前,看了一回,伸手往燕青腰间摸着一处,运力一捏。那燕青剧痛,翻身摔下竹排,却觉周身爽利,倏然起身。那三个少年在周侗身后,纷纷喝彩。
燕青见那老英雄鹤发童颜,神采奕奕,道:“十余年不见老先生,今日依旧矍铄。”周侗不识燕青样貌,听他说话,方才醒悟,对那三个道:“扶这壮士去里屋说话。”庄丁各自散去。众人都进屋内,燕青猛然见一个少年在里面端坐读书,只穿半旧衣袍,比不上那三个华贵。那少年见众人进来,起身离座立定。燕青见他骨格清奇,顶高额阔,鼻直口方,端的一表人才。不及细思,听周侗道:“莫不是大名府卢员外家的燕小乙么?”燕青撕去假面皮,跪倒周侗面前,流泪道:“老先生在上,我正是小乙。”周侗扶起,道:“朝廷榜文,竟是虚妄!你且慢慢道来。”
燕青便将梁山告破,自己孤身逃亡,遇谌宝,遇许贯忠,诸事托出,只略去三晋地图一节。周侗长叹不已。燕青询问周侗数年际遇。周侗道:“自离了大名府,又去江湖中飘泊了数年。却闻卢俊义、林冲两个徒弟,都被逼上梁山,神志倦怠,来这麒麟村,投旧友王员外。一时兴致,收了三个徒弟。”指那红袍少年道;“这是王员外之子王贵。”指那白袍少年道:“这个是汤怀。”指那绿袍少年道:“这个是张显。”又道:“另有一个少年寄居在此,我甚是喜爱。”指那读书少年道:“这是我螟蛉之子,姓岳名飞,表字鹏举。”燕青与众小英雄,一一拜见了。
寒暄已毕,言归正传。周侗对燕青道:“既是那许贯忠引你来此,必求我去救人。”叹口气,道:“小乙啊!你既侥幸逃得性命,不去销声匿迹,还作何想?”燕青想起许贯忠言语,道:“老先生所说救人,莫不是那宋公明么?”周侗道:“早闻那及时雨大名,憾未相见。后来梁山百八聚义,我料定他必受招安,尽忠保国。谁想他昧了良心,真与朝廷作对。如今这般下场,与人无尤。”燕青道:“老先生言重了。那宋公明轮不到小乙这般微末之人营救。”周侗道:“那你来此作甚?”燕青跪倒在地,涕泗横流,道:“小乙只求老先生搭救我家员外!想我主仆二人,好端端在那大名府里,没来由被诓上梁山做贼。如今卢员外身陷囹圄,要去受那凌迟酷刑。老先生若念师徒恩情,如何能忍?”
这燕青以进为退,将此话这般说出,反教周侗失了话柄。岳飞、王贵、汤怀、张显,都跪下求情。周侗叹道:“罢了!”燕青并众少年大喜。周侗道:“我虽应允,急切无计较处。”燕青道:“那许贯忠已有良策,因有官职在身,不能前来。老先生既然应允出山,请去汴京定计。”周侗道:“他食君之禄,竟也做这般思想。”燕青道:“贯忠只说‘忠义不能两全’。”周侗摇头,道:“且看他见了我,又如何说。”对众少年道:“你三个,都有许大家业。今次我只带鹏举去。”岳飞领命。王贵、汤怀、张显诺诺连声,各自不悦。燕青猛想起献图之事,心道:“我本欲先去威胜军,再来内黄县。谁知天意不许?献图之事,万不可教这老先生得知。”遂对众人道:“既要救人,须得雷厉风行。只是我自离梁山,奔走十数日,疲乏之至。欲在此将息几日,养好气力。老先生与岳兄弟先去,如何?”周侗点头,吩咐王贵三个照顾燕青,道:“事不宜迟,我与鹏举此刻便走。”燕青道:“老先生保重,过日再见。”由此自在王贵庄上将养。
于是周侗、岳飞两个装束停当,辞了众人,骑马往汴京而去。他二人不比燕青,尽挑大路而行。不二日,行至陈留城东,天色却晚。周侗见错了宿头,对岳飞道:“鹏举。你年已十八,不曾离家。今次却是历练。”岳飞道:“都从爹爹安排。”周侗道:“如今不及进城,我二人去左近山上露宿一夜如何?”岳飞道:“最好!”二人便离开大路,去一处山冈上,那里地势平整,正好夜宿。岳飞寻棵大树拴好马,生了篝火,与周侗席地而坐,取身上干粮来吃。
不多时,却听人喊马嘶之声,远见一群人举了火,从大路那边来。周侗皱眉道:“说甚么四海升平,如何盗贼又起?”正说间,听得为首一贼道:“妙啊。今日吃那太守算计,折了一阵。这里却有两个牛子送上门来。”抄起狼牙棒,一马当先杀来。喽啰们都在后面。周侗见了,对岳飞道:“你学艺十年,为父今日要看你身手。”岳飞道:“孩儿领命。”提矛步行上前。那枝矛,却有些来历,唤做“沥泉神矛”。二人照面,那贼首使狼牙棒劈来。岳飞侧身躲过,举矛杆只一挥,将那贼首打落马下。那匹马光溜溜跑回本阵。岳飞一脚踏住那贼首胸脯,喝道:“甚么人,做这勾当?”那贼首道:“牛子休要张狂!等我哥哥来此,教你好看。”那些喽啰听了,四散而去。不知此处是何贼寇,且听下回分解。
笔者按:柳七郎即柳永,北宋词人。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7-28 11:31
第八回 汴京城许贯忠定计 抱犊山燕小乙解围
却说岳飞擒了贼首,绑在树上,任他罗唣。周侗道:“我儿虽擒了此贼。不久援军便来,有何计较?”岳飞道:“爹爹安坐,看孩儿前去,把那大贼头也擒来。”周侗道:“切莫大意。”岳飞点头,解了自己战马缰绳,摘去銮铃,提矛跳上去,往冈上高处便走。
原来这里唤做乱草冈,有三个草寇,领百十喽啰在此。岳飞擒住的那个是三头领。前面两个头领听得三头领被擒,大头领便命喽啰取兵器、牵马匹,嚷着要下岗去。二头领道:“哥哥莫急。想我那兄弟武艺不弱,竟被人一合擒住,便不能小觑那人,还须从长计议。”大头领喝道:“计议个屁。若迟了些,我兄弟被送去官府领赏怎好?”上马提双锏,吆喝喽啰们下冈。二头领遮拦不住,只得抄起方天画戟,拍马跟随。行不多时,听得噼啪声响,回头望见后面高处火起。众皆惊骇。大头领道:“若烧了那几间草堂,教弟兄去哪里居住?”二头领道:“天已昏黑,不知敌情。不如我等都回去救火,天明时再去救人。”大头领道:“等得天光,哪有我兄弟命在?你我各领一半弟兄,分头迎敌。”二头领道:“也好。”点了一半喽啰,急忙返回。
只说大头领教先前喽啰们带路,一直杀奔三头领被擒之处,却见一个老者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他那兄弟绑在一旁树上,口中骂个不停。大头领便问喽啰们:“是这老头捉的我家兄弟么?”喽啰们都道:“不是他,是个少年将军,本事甚大。”大头领疑惑起来,道:“怪哉!莫非有埋伏。”那三头领望见哥哥到此,却不来施救,骂道:“该千杀的牛皋!往日里牛皮吹破,今日却吓坏了胆。”旁边周侗听了“牛皋”二字,睁开双眼,问三头领道:“你那哥哥,叫做牛皋么?”三头领道:“我们都是有姓有名的好汉。他叫牛皋,我叫吉青,还有个哥哥叫做施全。”周侗道:“我在汝州有个故交,他儿子倒叫做牛皋。”吉青道:“我哥哥正是汝州人。”周侗捻须笑道:“我且看他武艺如何。”吉青还欲细问,牛皋已驱动喽啰们杀来,急忙回头观看。
却见牛皋背后远处,一人骑白马,手提长矛,无声无息急袭而来,正是岳飞。吉青高声叫道:“牛哥小心!”早已不及。岳飞就从喽啰们阵中寻条路,直至牛皋身后,抓住勒甲丝绦,喝一声“起!”,把个铁塔般大汉举过头顶。喽啰们早吓得屁滚尿流,乱作一团。那岳飞马不停歇,冲至周侗近前,把牛皋摔在地上。直把他跌得七荤八素,双锏也不知去向。
周侗拍手称好。岳飞抚坐骑道:“今番全凭马快。”原来那匹马亦有来头,唤做“雪花鬃”。这父子二人说话间,牛皋一轱辘爬将起来,大叫一声:“气死我也!”拔出腰间剑来,就要自刎。岳飞翻身下马,叫声:“好汉为何如此?”牛皋道:“我自出世来,从未被人打倒。今日出了这般大丑,真正活不成了!”举剑往颈上便抹。岳飞不及拦阻,暗道“可惜”,却听牛皋大叫一声,手上宝剑落地。吉青并众喽罗在远处,都看不清。岳飞却知是周侗施飞石神技救人,暗中喝采。
只见牛皋看周侗问道:“老爷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周侗道:“你过来,说与你一人听。”牛皋走近了些,周侗道:“汝州牛统军是我故交,你可识得?”牛皋道:“那个正是先父。”忽然跪倒磕头,道:“老爷莫不是周侗师父?”周侗笑道:“贤侄快快起来。”牛皋起身,正要说话,听得背后嘈杂。周侗、牛皋去看,原来是那二头领施全,灭了余火,率喽啰杀来。岳飞拍马迎上。那施全见牛皋、吉青都在对面,心急火燎,大声喝道:“我来也!”不分皂白,望岳飞举戟就刺。岳飞把矛一逼,与他斗了七八个回合。牛皋在后面喝道:“都是自家人,且住手!”岳飞、施全二人收了兵器。
于是周侗教岳飞去解吉青绳索。牛皋则吩咐众喽啰都回去待命。不多工夫,五人都去篝火处围坐,各各通了姓名。施全、吉青听得“周侗”二字,慌忙跪下磕头,都道:“我哥哥日夜盼望,终于得见老先生。”周侗扶起二人,对牛皋道:“你细说来。”牛皋道:“只因我父亲没时,嘱咐我说:‘若要成名,须投周侗师父。’故我离乡寻访。路经此冈,撞着施全、吉青二位兄弟剪径,当下与他二人争斗。他二人不能赢我,因此请我上山,做了寨主。我便在此抢些东西,一来可以糊口,二来日后寻见老师父时,拿些来做觐见之礼。却不想在此遇见老师父!”周侗道:“即是故人之子,便随我去。”牛皋大喜。周侗又问施全、吉青道:“你二人有甚打算?”二人道:“愿随老先生去。”周侗道:“莫急!我此行凶险,你等须得思量明白。”遂将营救卢俊义之事说了。不想那三人齐声叫好,都说愿往。周侗叹口气,道:“既如此,你四个也结拜做弟兄罢。”岳飞称好,与牛皋、施全、吉青撮土为香,对天立誓,结为异姓兄弟。
此时月已当空,众人疲倦,都倚树而眠。翌日天明,周侗对牛皋三人道:“你等若要随我,莫再做回强人。便去山上,教那些喽啰各自散去罢。”施全道:“老先生,若非流离失所,哪个愿去做贼?那汴河离此不远,自花石纲起,左近百姓无日安眠。我若散了众人,教他们去哪里过活?”周侗无言可对。岳飞道:“孩儿倒有个计较。”周侗道:“说来听听。”岳飞道:“冈下官道,是那张叔夜大军回京必由之路。我们既要救卢师兄,便留这拨人马在此,总有用得着处。”施全道:“哥哥说的是。”周侗道:“也罢。事成之后,再与这些人寻条出路。”岳飞又道:“施兄弟心思细密,不如同去汴梁。”牛皋道:“我也要去。”岳飞道:“你与吉兄弟屯扎在此,也是重任。”周侗道:“都听鹏举安排。”牛皋没奈何,勉强应了。
众人计议已定,牛皋、吉青自留此处待命。周侗、岳飞、施全三人,起身上京。又行一日,已近京城。周侗知东京繁华,非他处可比,心道:“且看我儿举止如何?”三人催马来到城门下,果然好座去处。怎见得:
州名汴水,府号开封。逶迤按吴楚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境。山河形胜,水陆要冲。禹画为豫州,周封为郑地。层迭卧牛之势,按上界戊已中央;崔嵬伏虎之形,象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边四季花。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霭霭祥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照楼台。
当下周侗按燕青所述,寻入金环巷里,已是黄昏。但见花团锦簇,最是男儿大好去处!那施全早心猿意马,左顾右盼。周侗回看岳飞时,见他端端正正,坦然跟随。周侗暗叹:“真不枉与他父子一场,此人日后必成大器!”正寻思间,迎面走来一人,清新俊逸,对自己长鞠一躬,道:“老先生一向可好?”周侗知是那许贯忠,点头会意。许贯忠便引三人直入自己客房之中,关好门窗,纳头便拜道:“招惹老先生来此,贯忠死罪。”周侗道:“我虽来此,主意未定。”教许贯忠、岳飞、施全认识。
寒暄已毕,许贯忠招呼众人落座。周侗道:“你既为命官,却谋救朝廷钦犯。看你如何说。若说我得动,便鼎力相助;若说不动我,即刻便走。”许贯忠道:“老先生稍安勿躁。”去墙边推开另一面窗子,回身坐下,举茶杯道:“烦请一面饮茶,一面细听窗外景致,莫做声响。一盏茶后,再议不迟。”
却听窗外迎来送往的,俱是公子王孙;莺歌燕语里,皆称官爷大人。淫词谑语,不绝于耳。周侗、岳飞默然无语。过了一盏茶,许贯忠关紧窗子,道:“老先生生于仁宗年,已历五朝。不知今日,比仁、英、神、哲四朝如何?”周侗叹道:“龌龊腌臜,尤甚蔡京、童贯之时,何况那四朝!”许贯忠道:“老先生可听说那京师头牌角妓李师师么?”周侗茫然不知。施全道:“莫不是和今上打得火热的?”许贯忠道:“所谓上行下效,当今天子如此,原也怪不得旁人。那年间奸邪当道,妒贤嫉能。非如此,令徒卢俊义、林冲安守本分,何以屈从做贼?便那宋江、方腊,若生在仁宗、神宗时,都是良民。”周侗道:“你虽说官逼民反,亦不能脱其弥天罪状。况且张叔夜、陈希真这般忠良出世,蔡京、童贯一干奸邪,业已伏诛,纲纪未必不能整肃。”许贯忠道:“我不识张叔夜、陈希真,却知当今圣上是何样人。窗外景致,便是模样。我虽为官,念头久灰,早想寻个退步。若去救人,正是个脱身机会。更有一大不敬之言,老先生莫怪!”周侗道:“但说无妨。”许贯忠道:“今上禀性如此,不能更改。宋江、方腊在一日,便有张叔夜、陈希真一日;当真天下无贼,蔡京、童贯之流,必定死灰复燃;如是,又起宋江、方腊之辈。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听了这番话,周侗叹息不已。岳飞道:“如此说,若救得宋公明,反能掣肘天子,教他不能尽用奸邪了。”许贯忠摇头道:“我非此意。宋公明与我无亲无故,何必冒死救他。”岳飞道:“兄长意思,只救卢师兄?”许贯忠目视周侗。周侗道:“须要依我两件事,便赴汤蹈火。第一件,只救小徒,旁者莫论。第二件,那陈希真与我有旧,不可伤其将佐。”许贯忠道:“无不依从。”周侗道:“请贯忠定计。”
许贯忠道:“我昔日为都水使者,往汴河清淤,探得陈留城东有一处地道,通达两岸。却因年久失修,业已荒废,知之者甚少。若张叔夜沿汴河回京,必于此地扎营,我们便做手脚。”周侗拍手道:“妙啊!却与我儿不谋而合。”许贯忠忙问其故,施全抢先,说了岳飞乱草冈上一番布置。许贯忠喜道:“此计成功,又多三成把握。”遂取纸笔,连比带划,托出一个计谋。
众人听罢,周侗又赞又叹,道:“你这等人才,竟不被国家大用!”许贯忠道:“老先生谬赞。”又道:“今日定计,只是大略。如有变故,临机再作计较。”众皆称是。许贯忠对岳飞道:“岳兄弟马快,烦劳往曹州探听张叔夜消息。”岳飞领命。又对施全道:“施兄弟回乱草冈,聚齐人手,寻出地道所在。按我所绘图画,加紧布置。再赶制一百斤火药备用。”施全道:“许兄不知,如今乱草冈上,弟兄们勉强糊口。若都去疏通地道,便误了剪径;置办火药,又无甚银两。”周侗道:“这个不难。我写封信与王、汤、张三位员外,教他们出些钱财,供你所需。此事还须鹏举去。”岳飞点头。施全道:“如此,我亦领命。”许贯忠又对周侗道:“老先生暂居东京,宽心养息。”周侗道:“你这金环巷,我如何住得?”许贯忠道:“我早在上河旁,租下两间房子,老先生安住便是。”周侗道:“你倒好心。”许贯忠道:“不是我好心。此地尽是朝廷耳目,非久留之所。”周侗点头,道:“确是不宜迟缓。”连忙写好书信,交与岳飞。岳飞、施全依计而去。许贯忠则陪着周侗,往上河去了。按下此处不提。
再说燕小乙,在内黄县麒麟村住了两日,精力尽复,辞了王贵、汤怀、张显,只身往威胜军献图。这一路,却要横跨太行,尽是险恶山水。幸有许贯忠地图,那小乙方不迷失道路。一日,行至一地,唤做抱犊山,其山极高。燕青见了,感叹道:“此地险要,胜梁山百倍。”自思:“我自离梁山,已是二十余日。如今七月将尽,不知何时能成大事?”正寻思间,山上一声梆子响,杀下一伙强人来。燕青大惊,转身便走,却因连日翻山,疲惫困乏,失足跌翻在地。喽啰们擒住,一条麻索缚紧,夺了包裹,七手八脚押到山寨里,绑在柱上。燕青见分赃厅上四把交椅,喽啰们都嚷着要吃醒酒汤,暗自叫苦不迭。
便有四个头目上得厅来,依次坐下。一个寨主模样的道:“孩儿们,还不剜下牛子心肝,做四碗醒酒汤来。”另一个头目道:“哥哥说笑了。我等未曾饮酒,要醒酒汤来何用?”那寨主道:“兄弟说的是。”吩咐喽啰们备下酒菜。须臾,分赃厅内灯火通明,那四个吃将起来。燕青见这般情景,悲从中来,在那里流泪。一个有些模样的头目见了,喝道:“兀那牛子,看你独自一人越岭,也是条汉子。啼哭甚么?”燕青道:“我不是怕死之人,却有十万火急之事,误在此处,因而哭泣。”那头目还要问时,厅外喽啰来报:“壶关山士奇只身一人,拜上山来。”分赃厅内,登时寂静。那寨主骂道:“田虎好生碎烦!”吩咐喽啰:“请那山士奇进来,听听又有甚说词。”却对那三个头目道:“只看我手上酒杯,便行大事。”三人诺诺。
不多时,山士奇入得厅来,拱手道:“见过乜、唐、文、崔四位头领。”燕青见他器宇轩昂,是个好汉模样。五人坐定,议了一回。燕青方知那四个头目名姓。为首的叫乜恭,第二个便是那有些模样的,叫唐斌,第三位叫文仲容,第四位叫崔埜。只听乜恭道:“山将军不辞劳苦,莫不是送钱粮来么?”山士奇道:“乜头领说笑了。若抱犊山归顺我家晋王,日后何愁钱粮?”乜恭笑道:“我等自在快活,岂能受那猎户管制?”山士奇听他这般说,变了颜色,道:“乜头领执迷不悟,祸不远矣。”乜恭道:“且看哪个祸不远矣。”一脚踢翻桌案,把手中杯子摔得粉碎,厅外便涌入数百喽啰来。唐斌对乜恭道:“真如此,田虎怎肯干休?”乜恭把唐斌推开道:“来一个,擒一个;来两个,便擒一双。”抽刀上前。山士奇起身,摆摆手中朴刀道:“来得好!”文仲容、崔埜,也都持刀来战。喽啰们各持兵器,四面围定。
那唐斌退在一旁,瞥见燕青绑在那里,提刀上去割开绳索,道:“此地生变,壮士自去逃命罢。”燕青口上称谢,心知包裹、地图尚在山寨里,如何能走?思道:“这山士奇既是田虎部将,索性助他成功,可免去威胜军跋涉辛苦也。”见山士奇以一敌三,渐渐不支,三步并作两步,直入战团。唐斌大惊,一时遮拦不住。那小乙望乜恭后心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文仲容、崔埜见身后有变,却被山士奇绊住,回不得身。乜恭挣扎起身,见了燕青,喝道:“兀那不知死活的牛子。”举刀望燕青门面上劈去。燕青躲过,揉身抢在乜恭身前,使个“鹧鸪翻”,把乜恭这般大汉,扑翻在地,就势夺了钢刀在手,逼在乜恭颈上。唐斌并数百喽啰,个个惊骇。山士奇、文仲容、崔埜亦觉有异,都各退一步,来看究竟。
乜恭道:“小的们与我上前,把这两个分尸。”喽啰们见他受擒,犹豫不决。唐斌喝声“且慢”,对燕青道:“英雄留个名姓,有话好说。”燕青道:“我姓名不提也罢。今日只为山寨解烦。”唐斌道:“英雄请讲。”燕青道:“今日若杀了这位山将军,田虎必来报仇。听闻张叔夜平定梁山,业已全胜。你们便在此争斗,等官军一一收拾。”山士奇道:“英雄说得甚是。”对乜恭道:“若由着我家大王,早提兵来此攻打。乜头领,你道我三番两次劝你,所为何来?”乜恭冷笑道:“我抱犊山险峻,不惧田虎。若官军前来,当真敌不住时,受个招安便是。”山士奇、唐斌,俱各失色。燕青心道:“却怕你如此。”喝道:“都去投田虎入伙,谁敢不从?”手起刀落,割下乜恭头来。
众皆大惊失色。文仲容、崔埜与喽啰们便要报仇。唐斌喝道:“愿意降官军的,都下山去。”却无人做声。唐斌道:“既如此!这位英雄所言,即是明路。”转身拜在山士奇面前道:“抱犊山愿从山将军调遣。”文仲容、崔埜没奈何,也过去参拜。山士奇道:“壶关与抱犊山唇齿相依,本应如此。”扶住三人,对众喽啰道:“今日起,唐斌便是这抱犊山之主。”文仲容对唐斌叹道:“哥哥能耐,实在乜寨主之上。事已如此,小弟愿随哥哥。”崔埜并喽啰们见了,纷纷跪下,尊唐斌为寨主。
于是四人都去拜谢燕青。燕青回拜唐斌,道:“今日之事,若无唐兄仗义救我,无有下文。”只恐人多眼杂,道:“此处非讲话之所。寻我那包裹来,送我下山。”唐斌道:“英雄何必这般心急?”教人去寻包裹,并收拾乜恭尸身,择日安葬。不多时,有喽啰送回包裹。燕青仔细看了,分毫不错。唐斌便请山士奇、燕青、文仲容、崔埜,同去分赃厅后室说话。
原来壶关主将山士奇,是沁州富户子弟,膂力过人,惯使一条四十斤重浑铁棍;因杀人惧罪,遂投田虎部下,受兵马都监之职。壶关东面抱犊山,最是要害之处,却被乜恭一伙据住,不服田虎号令。田虎便命山士奇取之。山士奇知抱犊山难攻,不愿两败俱伤,欲招降乜恭,屡次不成。虽有唐斌晓得大略,亦劝不动乜恭。今日方得燕青之助,兵不血刃,与抱犊山连和。
众人坐定,燕青露出腕上花绣,道出自家姓名。那四个这日惊了数回,今次直把舌头伸将出来,半日缩不入去。燕青尽说前事,又取那三晋地图与众人看,只略去诱田虎起兵之意并周侗、岳飞诸人名讳。话音未落,唐斌拍案而起,道:“诸位不知,我原是蒲东军官,昔日与梁山大刀关胜结义,与宣赞、郝思文亦有往来。如今关胜哥哥已亡,宣郝二人,却在囹圄之中,必去相救。燕英雄既去汴梁,路途不近。小弟愿往相随。”燕青道:“此地人心未稳,三位寨主都离不得,我自去便是。日后营救众好汉时,若有用得着处,必来相请。”唐斌点头应允。山士奇道:“不说谌宝那封荐书,单是今日义举并献图之恩,燕英雄不如意时,可来相投,晋王必授重任。若去劫东京法场,我壶关将士也愿助力。”燕青谢过,又请山士奇代自己献图。山士奇道:“此事不难,燕英雄放心便是。”众人便回分赃厅吃酒。
次日,燕青辞别众人,独自离了抱犊山,往南面黄河而去。只说山士奇回壶关,教人飞送地图往威胜军与田虎。田虎得此图时,已是八月元日,忙召集机密文武内殿商议。哪几个?二大王田豹、三大王田彪、太子田定、殿帅孙安、军师左丞相国师乔道清、右丞相太师卞祥、太尉房学度、枢密邬梨、范权、钮文忠、统军大将马灵。众人细细看过此图,又商议多时,乔道清道:“晋王既已自立,那官军早晚必来。这里地狭人稀,实难与之抗衡。既得此图,不如趁官军都在梁山,发兵抢夺四面险要,以为长久之计。”田虎道:“卿言甚是。”立即调拨人马,分兵五路,教钮文忠攻取泽州,据险王屋山;乔道清攻取隰州,据险石马山;田彪、马灵攻取石州,据险胡公山;田豹、房学度攻取太原府,据守坚城;孙安、卞祥先攻辽州、再攻平定军,据险乐平山、浮山。分拨已定,田虎道:“诸公各整军马,三日后发兵。此役务要速战,据住险要,便是成功。”众人各自领命退去。内殿里,只有田虎、田定、邬梨、范权四人。
原来邬梨幼妹,有倾城之色;范权之女,有倾国之姿。田虎都娶来为妻,十分宠幸,遂将二人同封枢密,皆称国舅,言听计从。当下邬梨道:“燕青托山士奇献图,必有深意。”田虎道:“莫不是教我牵制官军,他好去东京救人。”邬梨道:“我等既已反宋,与官军早晚一战,原也无妨。只是他若真救得梁山好汉,却不来投我,岂不可惜!”田虎点头,道:“若尽得梁山好汉为我所用,大事可成。”邬梨道:“大王既如此说,便教人潜入东京,暗中助他成事。”太子田定道:“孩儿愿往。”田虎摇头道:“你若有失,我岂非得不偿失。”邬梨道:“那个谌宝与燕青相识,不如教他前往。”范权忽道:“不可。若真个暗中助他,领头的须得见机行事,不可强出头。谌宝与燕青有旧,必定倾力,平白损兵折将。”田虎点头,道:“何人能去?”范权道:“小人愿往。”田虎称好,拨范权五百死士并两个将佐,叫做赵云、盛本。范权这一拨人,都装扮了,潜入汴京城中不提。
田虎既五路出兵,所遇皆是厢军,故而势如破竹,四路都奏凯歌。只有钮文忠一路,先得泽州,再攻王屋山时,因黄河水涨,钮文忠惧怕官军水攻,进兵便慢。不料朝廷教云天彪半路分兵,他又用刘慧娘奔袭之法,直逼泽州。钮文忠地利既失,岂是云天彪敌手?只落得兵败身亡。军情传至威胜军,田虎悼伤不已,一面命山士奇死守壶关,以防云天彪乘胜来袭;一面等待范权消息。此处应合前文。
再说燕小乙,自七月六日逃出梁山,凡一千五百余里:一渡黄河,至大名府遇谌宝;二渡黄河,至开封府寻许贯忠;三渡黄河,至内黄县寻周侗;越太行山,至抱犊山遇山士奇、唐斌;四渡黄河,重回东京汴梁时,已是八月六日。燕青去金环巷中,与许贯忠重逢时,岳飞、施全已离数日。
二人坐下叙话,诉说上文之事。燕青知周侗救卢俊义心意已决,欢喜非常,又听得许贯忠地道奇谋布置,连忙道:“我既回来,便与周老英雄并哥哥同去陈留如何?”许贯忠道:“小乙莫心急,听我说来。我在前日,做成一场通天大事。”燕青道:“怎个‘通天’?”许贯忠道:“你可知,天子是这金环巷中常客。”燕青道:“他访的是那东京上厅行首,唤做李师师的。”许贯忠道:“小乙如何知晓?”燕青道:“此事早在数年之前,由招贤堂兄弟范天喜说起,梁山人尽皆知。”许贯忠点头,道:“我与那李师师都在这巷中居住,故而相识。”却见燕青作沉思之状,呼声“小乙”。那燕青适才说起范天喜,寻思道:“三年前蔡京伏法,范天喜逃亡不知去向。如何那朝廷榜文上又说,范天喜逃亡自尽?怪哉!”忽听得许贯忠呼唤,急忙回转心神,听他说话。
看官推算时日,便知端的。乃是许贯忠夜逢道君皇帝,求三事,定姻缘这桩妙事。直听得燕青又惊又喜,复又叹道:“哥哥有此技艺,一早如此,何必多年屈沉?”许贯忠道:“这般发迹,与那高俅有甚分别?若非救人情急,我岂能出此下策。”又道:“小乙亦擅琴箫说唱,不输于我。若得个机缘面圣,也能教天子开颜。今番救人,又多筹算也。”燕青道:“哥哥明说。”许贯忠道:“我那地道之计纵然精妙,却无十分胜算。但不成功时,须有后计。”燕青道:“哥哥有甚么后计?”许贯忠伸出手来,说出一番话,有分教:谒金门,诉衷情,换巢鸾凤、醉太平;长相思,鹤冲天,六州歌头、定风波!不知许贯忠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8-5 15:22
第九回 燕小乙东京立重誓 许贯忠曹县说群英
却说许贯忠道:“我那地道之计若败,再救卢员外,除非劫法场,别无他法。既如此,须得早做绸缪。我此刻并无甚么后计,唯几件事,日后或有用得着处。”燕青道:“莫不是你求那皇帝的几件事?”许贯忠点头,道:“我千方百计见他,正是为此。第一件事,教天子赐我墨宝,却为贿赂他人。”燕青问道:“何人?”许贯忠道:“小乙不知,当今天子一手好书法,不在苏、黄、米、蔡之下。张叔夜一干将佐中,若有此道中人,我便以此墨宝笼络。”燕青道:“有个祝永清,是那陈希真的女婿,即擅书法。”许贯忠道:“这第一件事便有了。第二件事,那个通真达灵先生,乃当今国师。我却说了陈希真之名与他,他必猜忌。二人早晚争斗。”燕青称妙。
许贯忠续道:“第三件事,我不弃官,而去求天子告假,非恋功名之故。你可知那法场行刑之时,四面把守的都是何人?”燕青曾听卢俊义说起大名府法场之事,道:“虽说法场周遭,只是些押牢节级、仗刃公人。但有变故时,必有官军人马杀来。”许贯忠道:“哪里来的人马?”燕青省悟,道:“哥哥是那禁军参将,你若来救援,岂不是好?”许贯忠点头,又道:“你联络了壶关、抱犊山两处,便是第四件事。这四件事倒也罢了,天子却许我婚事,不知怎好?”说到此间,沉吟不语。
燕青见他踌躇,道:“哥哥若要做驸马,我与周老英雄去救我家员外,教哥哥置身事外便是。”许贯忠道:“小乙休来挖苦!这便算第五件事,我却不知吉凶。”燕青道:“哥哥先按下此事,日后再说。”许贯忠点头,又叹道:“这第六件事,干系重大,须仗小乙本事,却有为难之处。”燕青道:“哥哥说哪里话?我若畏难,何必来此?”许贯忠道:“你若做此大事,便去不得陈留救人了。”
燕青愕然,说道:“我逃出梁山死地,只为救那员外。哥哥有何大事,非我去不可?”许贯忠道:“容我道来。我在东京多年,相识之人不少。有一个叫做张乙的,是那东京天牢的牢子。他只有一个儿子,却从小在外,至今未归。前几日,这张乙害病死了,还是我捐凑了丧葬之费。”燕青听到此际,道:“哥哥意思,教我诈称张乙之子,混入天牢?”许贯忠道:“正是此意。”燕青道:“虽说如此。本朝法律,却无子承父业之说。”许贯忠道:“若是天子恩许此事,又当如何?”燕青道:“方才哥哥也说要与我寻个机缘,取悦天子。只怕不易。”许贯忠道:“小乙忘了那李师师么?”燕青道:“莫非教我结识那行首?”许贯忠道:“我们今日便去。我只说你是张乙之子张闲,虽是东京人氏,无亲眷在此,托他照应。”燕青道:“真个见了天子,只讨个小吏去做,反教人生疑?”许贯忠寻思片刻,道:“只说你有罪犯在身,告纸御笔赦书。再求承父之业,他人便不起疑。”燕青又道:“李师师是御前红人,如何看得起我?”许贯忠道:“须闻‘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若换一个人,此计难行。”燕青道:“我须时时装扮样貌,还说甚么俊俏。”许贯忠笑道:“若说装扮,小乙看我本事。”燕青叹口气,道:“罢了!我便不去陈留救人,只盼哥哥与周老英雄成功。”许贯忠道:“小乙安心在此,莫要叹息。”与他装扮了,当晚同去李师师处拜见。
燕青这一扮,英武略隐,俊俏倍显,与那李师师见面时,言行无不得当。李师师见了这等人物,十分欢喜,管他身分卑微,殷勤备至。三人饮了一回茶,燕青献上技艺,李师师不住价喝采。许贯忠便顺口说明来意。李师师道:“许兄一路保重,所托之事,必当竭力。只是天子有日不来我处,需耐心静候。”许贯忠口中称谢,却察言观色,见那婆娘起了一点邪心,忙对燕青道:“李行首既然错爱,你何不拜为姊姊!”燕青起身,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李师师只得说:“好兄弟,早晚教你见天子一面。你却把些本事,动达天颜,赦书何愁没有?”燕青再拜谢恩。又过了两三巡茶,许贯忠、燕青辞去。
次日,许贯忠去上河寻周侗,与他一同离京,到乱草冈与众人会合,方知先前布置,都已着落。岳飞又探得消息,说张叔夜大军二十万,定了八月十二日,于曹州起程班师。许贯忠再做谋划,教岳飞、牛皋、吉青留在乱草冈等候;自己则与周侗、施全直奔曹州,欲暗中随行官军,捕捉机会。我且按下慢表。
只说燕青暂留金环巷中,夜夜待见天子。那徽宗虽然常来,每有官员随行;欢宴毕,便要与李师师同寝。燕青因此不得机缘。直至八月十六日,天子因太祖托梦之事,独自前来。李师师见天子愁眉不展,不敢提张闲之事。燕青已得知张叔夜大军回京消息,焦躁不已,又勉强挨了两日,去意已生。方收拾好行李,却有李师师丫鬟来请,说天子驾临,唤张闲觐见。燕青喜出望外,急忙随那丫鬟过去。到绣阁前,有人搜燕青身边,见无兵刃,方教上楼。燕青寻思道:“这等良机,我去哪里寻来?那天子手无缚鸡之力,我若施展相扑手段,必可杀之。”转念道:“不可。果真如此,那三十六人休矣!”于是昔日大名府小厮,竟然得睹天颜,单凭自家本事,讨得一纸赦书,并天牢小吏要职。对照前文之事。
续说第七回分断之处。那李师师绝非寻常女子,心思细密,见多识广,已觉出许贯忠、燕青二人有异,因爱他二人才貌,并不发作,只暗中照察。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前文述及那日,李师师邀燕青吃茶,从那身花绣及相扑本事,把小乙身分猜出七八分来,却失口说出那番哀怨言语,逼得燕青道出自家姓名来。李师师怎知一语成谶,登时花容失色,颤道:“你却害得我好苦。我不知此事厉害,今日性命休矣!”燕青道:“娘子何出此言?”李师师道:“你杀了我,便可逃命去也。”
燕青听他这话,寻思道:“若杀此人,与那日弑君无异。我欲救卢员外并众家兄弟,须隐忍在此,不可妄开杀戒。”遂对李师师道:“我本是不赦的罪犯。若要求生,何必来此地犯险?娘子于我有恩,我又岂能恩将仇报。”李师师道:“若不杀我,要我怎地?”燕青道:“我既要救人,须去天牢里供职,不能离开。适才我说,娘子若不说破,便是梁山泊数万人之恩主;娘子若要说破,自去告发便是。”李师师听他这般说,胆气略壮,道:“我闻梁山燕青,是个好男子!不是藏头露尾之人。你既不敢以真面目见我,休用言语挤兑!”燕青没奈何,撕去假面皮,露出真面目来。
李师师见他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一发看得呆了,半晌方苏,道:“你须应允我一件事。否则我宁死,也要说破。”燕青道:“娘子请讲。”李师师流转神思,一时却不说话。燕青心中道:“这妇人口说有事,胸中实无计较。须得断他话头。”说道:“那张闲既与娘子结为姊弟。此刻换了燕青,也愿拜娘子为姊姊!”倒身便拜。李师师道:“你此刻有求于我,故而如此说。他日你救得梁山好汉,远走高飞之时,还有甚么姊弟情意。”燕青道:“小弟实是真心。”李师师道:“今日是八月二十五。我那件事,便要你年年今日,来此看我。”燕青只得道:“就如姊姊所言,小弟愿来。”李师师道:“口说无凭,你须立下重誓。”燕青道:“我若口不对心,万箭穿心而死。”
听燕青说下誓词,李师师触动心曲,潸然泪下,扶住燕青道:“好兄弟,休立下这般重誓。我助你成功便是!”当即把徽宗欲纵柴进,与张邦昌、李邦彦、林灵素所谋之事,一股脑儿说出。燕青听罢,又惊又喜,暗叹道:“我这里时刻提防于他,却是小人之心了。”李师师便说起身世,他是那汴京东二厢永庆坊柒局匠王寅之女。四岁时,王寅因罪下狱,师师被倡藉李姥收养,改姓李氏。燕青道:“姊姊原是可怜人。”李师师道:“我若是那男儿身,便学你去江湖飘泊,也胜似今日光景。”燕青道:“姊姊深受圣宠,如何这般说?”李师师道:“自古受那帝王恩宠之人,哪有似我这般名不正,言不顺的?来我面前逢迎的,俱算奸佞;去我背后辱骂的,却是忠贞。”燕青解嘲道:“我与那许贯忠,都是奸佞了。”李师师道:“兄弟休要取笑!你与许兄虽来逢迎,却不存功名之心。若非这般,我岂能交心?”又感叹了一回。燕青起身,装扮停当,辞别回去。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又过数日,燕青去天牢值夜,天明回金环巷许贯忠住处时,见许贯忠等在那里。燕青急忙抱住,问道:“哥哥走了二十几日,员外怎样了?”许贯忠道:“大事成矣!卢员外现在城北元阳谷中安身。”燕青喜不自禁,便要前去。许贯忠道:“且慢。你在东京天牢那里如何?”燕青道:“员外既已脱身,天牢无用。”许贯忠道:“小乙啊!都说你是个点头会意之人,却不明卢员外心迹。”燕青静下心来,方才省悟,道:“我那员外必不忍独活,要救宋公明哥哥。”许贯忠道:“正是。我之前诸般谋划,终有用武之地也。”燕青道:“原来哥哥早料如此。前番教我混入天牢,实为救出梁山众人。”许贯忠道:“小乙这般说,我岂非事后诸葛?却不知我等此行凶险。”燕青道:“哥哥坐下慢说。”
于是二人坐定,燕青听许贯忠诉说陈留营救之事。此事燕青不知,看官却知。看官虽知,却如祝永清、栾廷玉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官牢记话头,仔细听着,且把许贯忠、周侗救卢俊义的事,表白出来。
前文说许贯忠在乱草冈定计,教岳飞、牛皋、吉青按兵等待,自己与周侗、施全都装扮了,往曹州而去。一进州城,那里有二十万官军,好不闹热。三人寻个客店住下,施全便去打探消息。许贯忠教人备下酒菜,与周侗尚未举箸,施全已回,道:“那个山东制置使清万年,今次大张旗鼓,教人四下里张贴布告,说是要彰显天威。”递过一张黄纸。许贯忠接了,看了一回,对周侗道:“如今果真是荡平巨寇,四海太平了。连这般机要之事,也敢布告天下。”周侗道:“甚么机要?”许贯忠道:“是那张叔夜班师回朝的时日路程。”周侗讶道:“还有这等事?”看那布告之上,分明写着:平灭梁山文武各官,及二十万天兵,八月十二日从曹州起行,八月十五日至应天府;其后朔汴河而上,水陆并行,行一日、歇二日,尽享沿途迎送之耀。十八日至宁陵,二十一日至襄邑,二十四日至雍丘,二十七日至陈留;九月元日,齐往汴京东郊,恭候圣驾。
周侗看罢,摇头叹道:“大观年,那媪贼童贯破夏成功。班师之时,亦不见如此阵仗。今次只怕非张叔夜本意。”许贯忠道:“老先生多虑了。既然得知官军行程,我便好布置。”施全道:“如何布置?”许贯忠道:“行一日、歇二日,如此缓慢而行,久必生惰。若有良机,或不必行地道埋伏之计也。”周侗点头,叹道:“我亦从戎多年,深知征人之心,都盼早归。”许贯忠道:“且待起行之日,看那三十九人是何模样?”
八月十二日,张叔夜聚集人马,班师回朝。许贯忠、周侗、施全早在曹州南门内“醉花楼”上,寻临街窗一张台子坐下。施全对许贯忠道:“兄长见多识广,何不在此说说官军人物?”许贯忠点头,道:“也好。”只听发炮声起,一支人马徐徐而过。为首一将,面如重枣,凤眼蚕眉,美髯过腹,号旗上写的分明:“经略左军大将军云天彪。”周侗赞道:“好个人物!”许贯忠看了一回,叹道:“真劲敌也!只不知比那大刀关胜如何?”后面一员女将,使青纱罩面,上书:“左军参谋官刘慧娘。”许贯忠道:“此乃官军智囊也!”周侗道:“比你如何?”许贯忠道:“若论韬略,我不及他一成。好在今番并非行军打仗,只是阴谋算计,这女娃儿涉世不深,未必如我。”后面一将,面如满月,唇如抹朱,生得十分俊俏,上书:“左军第一队副将军云龙。”许贯忠赞道:“好个美貌少年,只可惜娶了那刘慧娘。”周侗道:“此话怎讲?”许贯忠道:“他若未娶,回京必做驸马。”周侗道:“你竟有这般心机?刘慧娘确是不及。”后面乃是孔厚、傅玉、风会、毕应元、庞毅、闻达、欧阳寿通、哈兰生、唐猛。许贯忠无甚惊奇之语,只说那闻达是大名府人,与自己有旧。后面是呼延绰、马元、皇甫雄一干归诚将佐,不书名号。许贯忠不识,见再后尽是官军,并无将领,便与周侗、施全饮茶休息。
忽听炮声又起,三人往下看时,一将做道士打扮,风骨清奇,号旗上写的分明:“经略右军大将军陈希真。”许贯忠问周侗道:“这便是老先生说起那人?”周侗叹道:“不想近二十年矣,竟是如此见面!”许贯忠见他念起旧事,不便作评,却见后面一将,脸如傅粉,唇如丹砂,如那哪吒太子一般,上书:“右军参谋官兼第一队副将军祝永清。”施全拍手道:“这个俊俏,比那云龙更胜一筹。”许贯忠道:“燕小乙说他一手好书法。我今番用计,或在此人身上。”后面又是一员女将,玉貌花容,上书:“右军第一队先锋将军陈丽卿。”施全看了,称赞不绝。许贯忠道:“你莫看那皮囊,他可是官军中第一个惯杀的勇将。若轻看他时,小心项上人头。”施全道:“兄长说的是”。后面便是刘广、刘麒、刘麟、苟桓、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真祥麟、范成龙。许贯忠只说那苟桓,道:“我知那猿臂寨,共有三任寨主。苟桓便是第二任。”周侗道:“你欲怎地?”许贯忠道:“用间。”施全道:“我闻苟桓三让猿臂寨,乃是真心。”许贯忠道:“下属喽啰,也是真心么?”周侗道:“此等伎俩,我平素不喜。你自去用,不必说与我知。”许贯忠连忙点头。
三人议不多时,又起炮声。乃是贺太平、盖天锡、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金成英、杨腾蛟、韦扬隐、李宗汤、王进、康捷一干将领缓慢走过。许贯忠指王进道:“这人本是禁军教头,后来去种师道那里效命。今次被荐到张叔夜帐下,也立了些功勋。”顺口将道听途说,王进冲头阵、骂林冲之事说了。却见周侗勃然变色,道:“此人可恨!”许贯忠劝道:“各为其主而已,老先生莫动气。”周侗道:“若说旁人,还则罢了。这王进与我那小徒同病相怜,如何也昧了良心,那般说话?”许贯忠寻思道:“这老先生面目和善,实是性情中人。我日后只用个‘激’字诀,无事不成。”却道:“老先生看那张嵇仲来了。”果然听得排炮阵阵,捧出一人,八尺身材,貌若天神一般,号旗上写的分明:“经略大将军总督三营军务张叔夜。”饶那许贯忠,也赞道:“这人身上正气,胜旁人多矣!”周侗亦赞道:“我早闻他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虚传。”身后二子,乃伯奋、仲熊,都是品貌非凡,人材出众。周侗又赞。
却听嘈杂声起,三人远望过去,是那宋江三十六人囚车,滚滚而来。许贯忠、施全正欲看时,周侗起身,道:“何必与那人如此相见。”竟转身下楼。许贯忠二人,只得跟随。三人出了曹州西门,许贯忠道:“老先生忒心急!”周侗道:“你莫不是教我今日救人?”许贯忠道:“也罢。”周侗道:“你有甚么安排?”许贯忠道:“今日绝无机会。那南京应天府,也非用武之地。我们不如直去宁陵,在那里等待官军。”周侗道:“都依你。”
于是三人往宁陵而去。八月十八日,张叔夜大军将至,三人早在城外东北面山上恭候。那时许贯忠取出一物,乃黄铜所铸之长管,两端各有一镜,大小有异。周侗问道:“何物?”许贯忠道:“此乃远镜也!”递与周侗。周侗举镜望去,只见官军营内,细微之处,尽收眼底,叹道:“此物从何而来?”许贯忠道:“老先生可想起白瓦尔罕这人?”周侗道:“你曾提及此人。他虽是西洋人,却在大宋生长,往梁山上做了一回军师,最终归诚官军,后因病而亡。”许贯忠道:“那人乃是巧师,曾被献于天子,后为蔡京、童贯所害,因而逃亡。他在东京时,与我相识。此物是我使百两银子所购。”施全道:“不是兄长,哪个肯出这等大价钱?”周侗忽道:“有人出营了。”许贯忠接过远镜,仔细观看,是那陈希真与女儿女婿三人,策马往东而去。周侗道:“这三人,马蹄轻盈,不似有紧急之事。”施全道:“莫非军营里烦躁,陈希真出去耍子?”许贯忠道:“休管他,且追上去。”三人急速下山,取来马匹,往大路上去。
谁知秋雨骤至,倾盆而来,道路渐渐难行。许贯忠道:“此路北面,有间‘大兴’客栈,我们不如且去。那陈希真三人若要躲雨,必定前往。”周侗、施全称是。三人行了一程,周身湿透,方才望见客栈灯火。许贯忠道:“我先去探听虚实。”那二人点头,寻棵大树躲避。许贯忠打马前行,独自走近,见有店家迎上,便翻身下马,要了一间干净房屋。店家牵过马,许贯忠步行入大堂时,见西北角落,有一人身着青衫,独自饮酒。细看他面目时,许贯忠心中暗喜。这时有人过来,把许贯忠引去客房。许贯忠入得房中,遣开那人,急忙扣好门闩,翻窗而走,往店外去见周侗。
不多时,三人重见。许贯忠道:“我已有计策在此。须此刻说明,方便我们分头行事。”施全道:“这里雨势甚大,兄长快说。”许贯忠道:“老先生与我同去,不走正门,翻窗入我那间客房之中。施全兄弟,则自去店中投宿。”问周侗道:“老先生包裹里,可有件青布衣衫?”周侗点头。许贯忠道:“我方才看见一个忘年之交,正在大堂吃酒。那人姓列名文,乃是战国时名贤列子的后裔。想是路过此地,去店中躲雨的。他虽不及老先生年长,也有七十岁年纪,身形却与老先生相仿。”周侗道:“你教我扮作那人?”许贯忠道:“也不尽然。我二人去房中换好衣裳,我便去与那列文吃酒。这般滂沱大雨,陈希真三人早晚来此。他三人入店见我与列文二人时,我打个照会。那三人离了大堂,我再劝列文回房休息。老先生却穿好青衫,蒙了面目,待他三人落定,便去探看动静。”
周侗正色道:“我从前说过,绝不伤陈希真诸人性命。”许贯忠道:“哪个说要伤他?老先生此去,只要打草惊蛇,引他一二人出来。我在大堂之上,假意拦阻老先生。老先生只须打翻我,离去便是。”周侗道:“你这计,莫非要借此机会,结交那陈希真?”许贯忠道:“不是此人。我想老先生与陈希真有旧,真个相搏,难免露出马脚。最好只引那祝永清出来。”周侗点头,道:“你之前也说,要用那御笔墨宝,在此人身上用计。若今日拔刀相助此人,倒也妙极。”施全问道:“教我独自投宿,却是何故?”许贯忠道:“兄弟去做两件事。先寻得列文房间所在。再待老先生离去后,见机而动,引祝永清去见那列文。”又对二人道:“事成后,恐官军跟随。我们都去考城会合,那里不在大军行进路上。”施全得计,急忙去了。许贯忠便与周侗绕路、越墙、翻窗,回到自己客房之中。
二人换好衣衫。周侗问道:“你今日用计,甚是繁复。我去打草惊蛇,你去拔刀相助便是,要那列文何用?”许贯忠道:“天下哪有那般巧事?若不如此,陈希真、祝永清必然疑我。”周侗道:“只怕欲盖弥彰。”许贯忠笑道:“就说那祝永清,先见了我与列文一处吃酒,又因老先生与那列文衣着身形相若,我若相助,祝永清必然动疑。再见列文真身时,他又必然释疑。这一动一释之间,他便再无疑心也。”周侗道:“因我与陈希真相识,今次须蒙面而去,祝永清便不知我样貌。他见那列文之时,安能分辨两者并非同一人?”许贯忠道:“老先生不知,那列文乃东京有名之士,结识之人甚多。他虽身形魁梧,却是文墨之人。想那陈希真三个俱是东京人,多半识得列文;纵然不识,张叔夜那里,不乏东京之人,明日都去宁陵城中对质便是。”周侗摇头道:“你不必这般絮烦。我与那祝永清相搏时,教他刺伤一二不要紧处。如此,你与他对质之时,他见列文身上无伤,便不疑虑。”许贯忠道:“如此虽好。”沉吟片刻,道:“老先生须要小心。”周侗道:“无妨。”二人各自离去。
大兴栈中,后事如何,看官已然尽知。若已忘却,再读此书第一、二回便好。且说三件事,都不在许贯忠算计之内,却教看官愈发明白。第一件事。前文说那林灵素设下移花接木之法,伤陈丽卿的,便是那至阳之物金鈚箭。陈希真因圆光耗损真元,亦在林灵素算计之中。至于镜中景象,甚么黄牛道人,甚么重坠红尘,甚么借腹投胎,另有缘头,后文再说。第二件事。那祝玉郎危难之际,行那巫山云雨之事,被老周侗于屋顶之上,撞了正着。老先生作何思想,不必细问?陈希真布下“无垢符”七道,不能伤周侗分毫,反把那满脑杂念的玉郎,跌了个七荤八素,教他一时情急,误失了青錞宝剑。第三件事。只因这一番厮斗,引出刘豫来。此人日后为乱不浅,按下慢表。
却说许贯忠、周侗、施全了却大兴栈之事,都去考城见面,许贯忠方知周侗得了青錞宝剑。许贯忠见那宝剑,赤金嵌“青錞”两字,抽出来如一汪秋水般,知其贵重,道:“我已与陈希真、祝永清结交。此剑是那女飞卫祖传之宝。祝永清必然来寻。”施全道:“他来寻时,教老先生一鼓擒下,拿他去换卢员外,岂不是好。”许贯忠摇头道:“若此计可行,我何不教老先生在大兴栈便擒了此人?”施全道:“如何不行?”许贯忠道:“陈希真说与我知,他三人昨日出营,实为重游故地,乃私事也。那三十六人,都是御笔点下的钦犯,张叔夜无释放之权。昨夜若擒了祝永清去换卢员外,张叔夜如何敢换?换了便是走失梁山副贼之罪。陈希真三人私自出行,亦坐乱军之罪。”施全点头。许贯忠道:“我三人,昨夜都露了行迹,不可做一处行走。且分头回乱草冈。”把青錞剑交还周侗,三人散去。
又过两日,三人先后回冈,岳飞、牛皋、吉青接着。六人都去冈上山神庙中,听许贯忠定计。许贯忠道:“我这两日,得了两个大好消息。第一,因那黄河水涨并田虎作乱之事,朝廷教张叔夜分兵。如今云天彪、贺太平两路十二万人马已去。正路上押解囚车官军,只剩八万。”周侗听闻河北又乱,叹息不已。岳飞道:“我这里寥寥数人。那里二十万也好,八万也好,有甚么分别?”许贯忠笑道:“如此,刘慧娘去矣!”众人恍然大悟,便问第二件事。
许贯忠道:“我设在陈留用计,还有一个缘由。那陈留太守顾月清,与我乃是同科,甚是相熟。”周侗道:“竟有此事。”许贯忠又道:“我昨日单人匹马去城中拜会,与他叙了一回话。他说我知,陈留城正在张叔夜大军回京路上,须将城中东西大路,俱使青石铺垫,又要布置灯花万余,鞭炮十万余。他因而怨怅不已。又说二十七日,大军至陈留时,须请张叔夜众将入城饮宴。”周侗道:“如此说,八万大军那里,那夜并无大将值守了。”许贯忠道:“或有轮值之将。按那顾月清说,张叔夜、陈希真必去赴宴。”岳飞忽道:“若论智勇,是夜轮值之将,非祝永清莫属。”许贯忠道:“但愿如此。”周侗问道:“此话怎讲?”许贯忠道:“那日在考城,施全兄弟说起擒祝永清,调换卢员外之法。此法前日不可行,来日却可。”周侗道:“如此说,救小徒谋略,你已有了。”许贯忠点头,道:“离张叔夜大军行至陈留,尚有六日。这六日,须依我所言仔细布置,救出卢员外,便有七成把握。”周侗道:“你速说来。”许贯忠不慌不忙,说出一个计策,直教玉麒麟重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8-11 21:36
第十回 许贯忠巧使连环计 卢员外义激老英雄
却说许贯忠道:“我这条计,都从那青錞宝剑而起。”周侗便解下宝剑,与众人观看。许贯忠道:“我曾说,陈留城东地面,唯有那地道之处平整。六日之后,张叔夜大军到来,必于此地扎营。那条地道,我已教牛皋、吉青二位兄弟,打通至汴河北岸,入口处则掩蔽稳当。我从前划策,教老先生事先伏于地道中,入夜后潜出,寻得牢营所在,再破营救出卢员外,撤回地道脱逃。更有一法,待老先生与卢员外沿那地道行至汴河时,我在汴河上,用水底地雷之法,轰塌河床。老先生既知水性,河水若灌入地道,与卢员外凫水逃生便是。如此可教官军欲追无路。”周侗道:“水底如何布雷?”吉青道:“如许兄所教之法,地雷都用沥青封好,水不能侵;里面用玛瑙石机括,外面通出一线。但将此线扯动,机括自燃,地雷即炸。”周侗对吉青道:“你倒也是个人材。”牛皋道:“老先生休要夸他。他是工匠出身,自然懂得。”周侗又道:“我在地下,行至汴河时,你便扯动线索,轰塌河床。这时机却如何掌握?若早了些,那地道幽深,我实难凫入汴河之中;若迟了些,那地雷岂不炸坏我二人?”吉青道:“我在汴河南面五十步处,已打下五根大竹,由地上通入地道之中。下面但有人脚步之声,上面便知。”周侗点头。
许贯忠续道:“如今我仍用此法,却不必教老先生先入地道了。”周侗道:“有何不同?”许贯忠道:“前面那计,事先不知牢营设在何处,周遭兵力如何?老先生一人之力,纵使攻破牢营,救得卢员外;再逃走之时,官军早调遣停当。那时围困数重,怎地突出?我下面这计,却妥当些。”周侗道:“从那宝剑入手?”许贯忠点头,道:“祝永清若要寻这宝剑,必派人四面打探。可教人捧此宝剑,往襄邑、雍丘闹热处叫卖,惹那探子耳目。再算准日期,于二十七日,将那探子引到乱草冈来。这里离张叔夜来日扎营之处不远,那探子一旦得知此地,必去大营里报信。我是禁军参将,知若将军们都去陈留城饮宴,须留二将值守。若有祝永清在,他因那宝剑乃私事缘故,必不知会另一人,只率轻军而来。”对岳飞道:“他若来,请岳兄弟擒了那厮。”众人听说不用周侗,疑惑不解。
许贯忠道:“若擒得祝永清,便与他手下之人说,要换个梁山好汉回来。却恐官军弄虚作假,只说老先生是梁山老卒,须与他们同去大营。”岳飞道:“这般设计。擒祝永清时,爹爹确是不宜出手。”施全道:“怎地不换卢员外?”许贯忠道:“那另一个值守的将军,如非祝永清至亲,未必便敢拿卢俊义去换。若说随意一个梁山好汉,或许依从。那时老先生一口咬定,非要去牢营中看个究竟。他见先生老态,又兼救人心切,必然应允。若得入牢营之中,老先生再行从前之计,救卢员外逃生去也。这番计议,老先生无须攻入,只须攻出。官军慌乱下,不及调度,便困不住老先生。”
周侗道:“我前日便说你用计繁复,今日依旧如此。这个计策,恁多环扣。但有一环失算,全盘皆输。只问你,若那日非祝永清轮值,又当如何?以我之见,就用你先前策略最好。”许贯忠道:“老先生啊!你前夜故意被祝永清弓箭所伤,晚生痛惜不已。其实卢员外救出是小,老先生安危是大。今日之计,任有一环不成,我们皆可全身而退。退一万步,纵使老先生陷在官军营中。我有祝永清在手,亦可兑换。至于卢员外,再谋营救之法便是。”
周侗听了这话,喝道:“休要轻看于我。”许贯忠暗想道:“这老头外柔内刚,莽撞的紧。其实救卢俊义之心,比他人更炽。不如来个软硬兼施。”遂道:“既如此说,我无须用计。老先生此刻便去襄邑,寻张叔夜大军所在,单人踹营救出卢员外。岂不更好?”岳飞对周侗道:“许兄所言,句句在理。爹爹莫逞少年之勇,依他计策便是。”周侗长叹一声,道:“我在东京,曾与你约定两件事,可还记得?”许贯忠道:“第一件,只救卢员外,旁者莫论。第二件,不伤陈希真将佐性命。”周侗道:“祝永清用作诱饵,使我得入牢营即可。冈上之人,且将祝永清绑在这山神庙里,但听得大营中喧闹搏击之声,即行离去,任官军来救此人。我自有脱身之法,不需以此人为质。”许贯忠道:“我依从便是。”周侗道:“如此最好!”
于是许贯忠对施全道:“汴京北门外有个元阳谷,曾被贼寇许平升、韩同音占据多时。后来徐槐虽引乡勇收复,旋即退出,此地便荒芜至今。施兄弟今日便走,往此谷中探看地理,寻个容身之所来。我们陈留事了,先去那里藏身。”施全领命。许贯忠拿起青錞宝剑,对岳飞道:“万般变化,还需从此剑而起。岳兄弟拿了宝剑,往襄邑、雍丘市上叫卖,惹祝永清探子留意。切莫在一处停留,须时隐时现,二十七日时,引他们到乱草冈下。”岳飞欲领命时,周侗道:“我儿鹏举,素有投军报国之志。今次救人,我却不欲教他抛头露面。”许贯忠道:“老先生如此说,也在情理。此事需换个人来,不知哪个能去?”那牛皋上前道:“既然岳大哥办不得,我愿去。”许贯忠道:“你不是精细之人,如何办得此事?”牛皋道:“哥哥莫要小看我的本事,其实甚大。”许贯忠寻思道:“确是无他人可用。”道:“由你去罢,领十个精细喽啰,也是今日便走。六日之后,转回此地。”牛皋欢喜得令,接了宝剑。许贯忠道:“其余众人,明日且去地道口探看。”众人依计,施全、牛皋两路离去。
次日,许贯忠与众人往地道口处去。那周侗细看周遭情形,盘算附近地势,又进出地道三次。许贯忠暗叹不已,寻思起与周侗相约那两件事时,想得一策,急忙叫来众人,对周侗道:“那卢员外样貌,老先生可否记得?”周侗道:“有七八分,不知何用。”许贯忠道:“要依卢员外样貌,做出一具尸首。若救出卢员外,便在汴河弃下这尸首,挜与官军。”周侗道:“你做的再好,如何瞒得住陈希真?”许贯忠道:“我不要瞒他,却教他以此尸首,欺上瞒下,日后不做追究。果真如此,我们皆可安枕矣!”周侗笑道:“也好。聊胜于无。”许贯忠便对吉青道:“这几日,吉兄弟助我依老先生并卢员外样貌,做出两具尸首来。”众皆惊讶。岳飞道:“许兄又要爹爹样貌何用?”许贯忠道:“老先生与卢员外二人,从那地道逃至汴河。若弃下两具尸首,岂不教陈希真更好搪塞?”岳飞道:“爹爹行事,向来蒙面,何必以真面目示人?”许贯忠道:“老先生今日说与陈希真有旧,明日也说与陈希真有旧。当真有旧,老先生那般本事,陈希真必然猜得出。既然猜出,何不教他看了真面目,好生恻隐之心,放我们一马。”岳飞、吉青都看周侗。周侗道:“也罢。且看那陈希真如何待我。”吉青道:“既然老先生发了话,我这便去做。”许贯忠道:“汴河那边,这几日仍需照看。”吉青点头。众人又看多时,回乱草冈去了。
话休絮烦,已是八月二十七日。施全、牛皋先后返回。众人又去冈上山神庙中,施全道:“元阳谷那边,仍存房舍若干,可暂时容身。”牛皋道:“我引了那人来此。方才上山时,他就在山下林中,贼头贼脑般窥探。”许贯忠点头,道:“我这里亦得消息,今夜是祝永清、栾廷玉轮值。”众皆大喜。许贯忠取过牛皋手中青錞宝剑,道:“我虽是禁军参将,平生不得领兵。今日可否一试?”周侗道:“我们都听调遣。”许贯忠便拔出剑来,锋芒尽露。
众人听许贯忠道:“今夜成败,须得我们戮力同心。所谓同心,即谨遵号令,不可私行妄动。”众人称是。许贯忠对施全道:“施兄弟带十个喽啰去汴河北岸,备好车马。只待吉兄弟引老先生并卢员外来,即接去元阳谷中。”施全得令。许贯忠对吉青道:“你带十个识水性的喽啰,去汴河南岸埋伏。只等老先生从地道经过时,使水底雷轰塌河床,再入水中救出老先生并卢员外。”吉青得令。许贯忠问道:“乱草冈喽啰之中,可有精细并信得过的?”施全道:“有个叫刘铁的,为人仔细,是我心腹。”许贯忠唤入刘铁,道:“你带两个兄弟,把先前做下的两具尸首,抬到汴河南岸下游之处。但听得水底雷响,将两具尸首用水浸泡片刻,弃在岸边。你们自去元阳谷便是。”刘铁得令。许贯忠道:“我自带二十喽啰,去陈留城东官道上埋伏。”岳飞道:“伏兵于官道之上,莫非要截断两边消息?”许贯忠点头,对岳飞、牛皋道:“你二人带余下喽啰,都留在此处,务必捉住祝永清。”对周侗道:“只待祝永清受擒,老先生即可行前定之计。”周侗点头。许贯忠又对岳飞、牛皋道:“老先生若走,将祝永清绑在山神庙里。如老先生之前所言,但听军营中搏击声起,留下祝永清,去官道上与我会合。”岳飞、牛皋得令。
后事如何,看官亦知,乃此书第三至五回事也。且从乱草冈这里,再将此事略说一遍。那时调遣既毕,众人都去行事,周侗则与岳飞、牛皋留在冈上。那周侗爱子心切,反复叮嘱岳飞,今夜务使青巾蒙面。岳飞依允。看看天晚,冈下喊杀声起,有喽啰来报,说祝永清搦战。周侗对牛皋道:“许贯忠定计,虽教我儿岳飞去捉。我想你也有些本事,敢去一战否?”牛皋道:“有何不敢。”提锏上马,转念想起一事,忙教喽啰在冈上草长之处,设下“绊马索”一道,方才杀下冈去。周侗便教岳飞后面照应。谁知那牛皋福星高照,当真擒了祝永清。周侗喜出望外,便依许贯忠之计,与谢义、娄彪二人同回官军大营。
不说那老英雄自去牢营救卢俊义。乱草冈上,牛皋见祝永清昏厥在地,气道:“好容易擒了这厮,非教放了。”岳飞道:“我们救人要紧,本不与朝廷为敌。”牛皋道:“总不能便宜了他。”伸手往祝永清怀中,掏了一回,竟取出一封信来,笑道:“妙啊。这信拿去与那许贯忠,他又有妙计了。”岳飞道:“兄弟快住手,不可旁生枝节。”抢过书信,却见信皮已经拆过,索性打开看了一回,复又收好,放回祝永清怀中。牛皋道:“写的甚么?”岳飞先教喽啰们绑祝永清去山神庙中,方对牛皋道:“都是些鸡毛蒜皮般家事,无甚用处。”牛皋觉得没趣,却听远处军营中喊声四起。岳飞望见火光,道:“爹爹出手也!我们就好动身。”牛皋没奈何,点齐众人,与岳飞往陈留城东官道而去。
比及二人赶到,见了许贯忠。许贯忠道:“此处尚无官军报信之人经过。你二人既来,我留下喽啰,自己去汴河那里,相助吉青。你们伏于此处,但有官军来时,少则擒下,多则弃了此地,去北岸与施全会合。”岳飞、牛皋领命。许贯忠走不多时,果有两个人身着官军服色,骑马经过。牛皋吆喝一声,众人齐出,擒了二人。片刻工夫,又来了四个官军,也被擒下,与先前那两个,都绑在乱草之中。再过小半个时辰,远处一声轰鸣,岳飞知是汴河地雷响动,寻思欲撤走众人时,军营那面来了一支人马,约有几百之数,尽是骑兵。牛皋道:“恁多官军,我等快走罢!”岳飞道:“兄弟且慢。那拨人来得甚急。这里人多,撤走时行踪必露。不如迎面一战,或有转机。”牛皋应了,教喽罗们摆下阵势,拦住官军。于是便有岳飞使神威,擒袁望,夺龟符一节。既夺龟符,岳飞、牛皋并众喽啰,全身而退。
再说许贯忠,匹马赶去吉青那里,尚未到达,听得一声闷响。许贯忠知是水底地雷轰炸,急忙去岸边探看,见吉青并喽啰们,都在水中救人。许贯忠细看一回,望见周侗并卢俊义形影,喜不自禁。猛然间,见另有两人身着囚徒服色,也在水里挣扎,许贯忠翻身下马,就地取根长竹,伸入水中。其中一人一把抓住长竹,使另一只手拖住另一人,被许贯忠救上岸来。许贯忠见那人生得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另一个赤发黄须,早已晕迷,登时猛省,道:“阁下莫非是梁山好汉。”那人道:“我便是梁山石将军石勇,这个是金毛犬段景住。方才那老英雄大闹牢营,我二人乘乱得脱。”许贯忠暗道:“这老先生口说不救旁人,怎又如此?”忽听吉青唤道:“许兄!老先生与卢员外都在这里,只因溺水,一时昏厥。”许贯忠道:“你速引众人都去施全那里。我自有计较。”吉青领命,率众人扶周侗、卢俊义去了。
却听石勇说道:“你们原来是卢员外朋友。失敬,失敬。”许贯忠道:“石将军多礼,且去那边说话。”伸手把那段景住扶上马背,望汴河下游走去。石勇只得跟随,听许贯忠问起牢营中事,一五一十,说了周侗一番英勇。许贯忠叹道:“你可知那老英雄是何人?他便是卢员外的授业恩师,铁臂膀周侗。”石勇听了,惊得说不出话来。许贯忠忽地停步,指前面道:“石将军来看。”石勇顺他所指望去,黑夜中见两具尸首躺在那里,走过去细看,竟是“周侗”、“卢俊义”二人。许贯忠道:“你看我们今日用计,都在卢员外一人身上。”石勇道:“既然英雄们救得出卢员外,还请救我宋公明哥哥。”许贯忠道:“却有为难之处。”石勇道:“英雄请讲。”许贯忠道:“便在你二人身上。”石勇道:“何出此言?”许贯忠道:“你二人既已脱身,都寻个去处隐居,以终天年。岂不是好。”石勇道:“英雄说哪里话来,我二人侥幸得脱,必四处奔走,求救众人。”
许贯忠叹道:“若救梁山众好汉,我本有个计谋,算来也有三成把握。只是你与这金毛犬段兄弟逃出,却教我后计难成。”石勇欲问究竟,听得远处人喊马嘶,似有官军寻来,忙道:“事急了!英雄不必细说,只吩咐我二人该当如何。”许贯忠道:“方才由地道逃出的,有四个人,便是你二人与那两具尸首。你二人须留在此处,任官军来捉。如此,我后计可行。”石勇慨然道:“我便不走了。”就地坐下。许贯忠道:“我今日方识得梁山好汉!你此去,设法让宋公明、吴学究得知营救之事,教弟兄们务必振作。东京天牢之中,已有内应,早晚传递消息。”石勇点头,道:“事不宜迟,英雄速去。”许贯忠对石勇深鞠一躬,翻身上马,掉头寻路便走。那石勇、段景住被官军擒回,不必再说。
只说许贯忠离了汴河,绕路往元阳谷而去。路上感叹不已,寻思道:“我冒杀身之险,趟这浑水,只因仰慕卢员外之故。那石勇不过是梁山末流,方才作为,竟教我心动。想他一百八人,或被斩戮,或被擒获,或病故,何以竟无一个投诚之人?”不觉泪下,动个念头,道:“许贯忠,许贯忠,你纵使身败名丧,也要救得梁山好汉们出来。看他们日后如何作为!”
却因这番胡思乱想,许贯忠在黑夜中误了道路,竟转回汴京东门之外。他见城门已开,寻思道:“何不教燕小乙先知喜信?”连忙打马入城,往金环巷而去。许贯忠到得自己居所时,不见燕青,一时倦极而眠。不知睡了许久,燕青方从天牢回来。故有二人前文相见之事。正是花开数朵,终归一处。
燕青听罢许贯忠诉说昨夜之事,知卢俊义得救,喜不自禁,却问:“我家员外尚未醒转,哥哥何以知他心迹?”许贯忠道:“方才我在汴河见石勇所为,已知梁山好汉,彼此义气深重!休说卢员外,小乙在天牢多日,难道只想救卢员外一人么?”燕青细加思索,道:“自离梁山,我连日所想,确是要救员外一人。如今员外得救,忆起天牢值夜之时,脑中盘算,实有救众人之意。惭愧!”许贯忠道:“小乙在东京,可有甚么消息?”燕青道:“只有两件要紧事,说与哥哥得知。”便把徽宗欲纵柴进并林灵素夜宴之谋说出。许贯忠拍案道:“好!这两件事,须得大加利用。”对燕青道:“也不知众人究竟,我此刻便去元阳谷。”燕青道:“小弟同去。”许贯忠道:“张叔夜大军不日回京。你在此地干系重大,离开不得。我早晚引卢员外来此,教你二人见面。”燕青应允。
许贯忠辞别出来,至申牌时分,赶到元阳谷中,见施全所说之处是个院子,里面有几间瓦房。只是院墙、房舍皆残破不堪。这时吉青迎出,许贯忠便问起众人情形。吉青道:“哥哥今番妙计,教弟兄们佩服不已。连同乱草冈喽啰,尽数平安回来。只是卢员外在囚车中困了多日,昨夜又遭溺水,至今昏迷未醒。”许贯忠点头,与吉青去院子里,见众喽啰横七竖八、或坐或卧,分散四处。许贯忠寻思道:“此地被这百余人惊动,早晚为官府发觉,不是久留之处。”
这时正面一扇房门打开,牛皋、施全走出,施全见了许贯忠,低声道:“那父子二人正在里面争执。”许贯忠急忙进房,听周侗道:“昨天许贯忠千叮万嘱,说不可私自妄动。你偏夺了这兵符,官军岂肯干休?”岳飞道:“孩儿昨夜不夺此符,如何教喽罗们全身而退?”许贯忠听得分明,走过去道:“老先生何必慌张。”周侗道:“你来说说。”许贯忠从岳飞手中拿了龟符,冷笑道:“不想那栾廷玉往陈留报信,也调用大军龟符。”又道:“教人送还此符给那陈希真便是。我们还落个顺水人情。”周侗赞道:“这般化解之法,你竟信手拈来。端的好智谋!”许贯忠连忙施礼,欲赞老周侗昨夜英雄时,里面房中有人大叫“阿也!”众人知是卢俊义醒转,尽皆欢喜,都进去观看。
那河北三绝玉麒麟卢俊义,至此重见天日!他睁起双眼,见授业老恩师站在床前,依稀想起昨夜之事,急忙翻下床去,纳头便拜。周侗扶起,指许贯忠道:“这位你可认识?”卢俊义看了一回,道:“莫不是我那小乙的生死之交?”许贯忠道:“员外还记得我。”周侗又唤岳飞拜见师兄。卢俊义看那岳飞,端端正正,一表人才,道:“恩师得此麟儿,真乃大幸之事。”牛皋、施全、吉青也来拜见。卢俊义道:“我此时脑中恍如隔世一般,但求指点。”许贯忠对吉青道:“吉兄弟且去紧守房门,约束喽啰们。我好在此与卢员外讲说缘由。”吉青应声而退。许贯忠道:“先说与员外得知,今日我们聚在此地,皆因一人而起。”卢俊义道:“哪个人?”许贯忠道:“便是员外的那一个人。”卢俊义心头甚喜,与众人听许贯忠自燕青下山起,原原本本,说尽来龙去脉。
卢俊义听罢,长叹一声,道:“那小乙何苦招惹诸位都来为我犯险。”许贯忠道:“卢员外不必多想,既已脱身,只看来日。”卢俊义道:“你休要再叫员外,今后兄弟相称。”许贯忠道:“哥哥说的是。”周侗道:“如今梁山败亡,你已无容身之地。何不与小乙、贯忠,都去隐居。”卢俊义忽地起身,跪在周侗面前,道:“徒弟在此间,尚有大事未了。”周侗道:“你本是必死之人,还有甚么大事。”卢俊义道:“徒弟与梁山众人做了一场兄弟。如今宋公明等人尚在囹圄之中,祸不远矣。我不能独活?必去冒死相救。”周侗大惊。许贯忠暗想:“且看看他兄弟情义。”说道:“哥哥何必如此。那宋江、吴用,正是昔日害你之人。”卢俊义道:“他二人虽与我有仇在先;后来用倾寨之兵,攻破大名府救我,却是恩情。”周侗道:“恩仇抵掉。你与梁山众人早已两不相欠。还是与我隐居去。”卢俊义道:“弟子若要隐居,三年前便去了。”把那年徐槐上山,如何讲说一番忠义之事说出,道:“诸位不知,我那时念头已起,几乎要去归投了他。”众人惊异。许贯忠道:“哥哥为何又转了念头?”卢俊义道:“只因一个‘义’字!想那拼命三郎法场跳楼,柴大官人解囊千金,并众兄弟一番情义,我怎能不报?”
周侗叹口气,道:“罢了!你有这般心思,我总是不能约束。要劫法场,也由你!”起身对岳飞道:“我二人,今日便回内黄。”岳飞道:“爹爹何必这般心急?”周侗指卢俊义道:“我来这里,只为救眼前这个人。如今事成,留此作甚。”许贯忠道:“此间有事未了,老先生走不得。”周侗道:“有甚么事?”许贯忠举起手中龟符,道:“老先生若欲还此符与陈希真,最好做书一封,与他叙叙旧情。”周侗道:“我哪有那般心思?”教岳飞备下笔墨,取个封皮,上书四个大字“陈兄亲拆”,交与许贯忠,道:“你知悉我二人旧事,书信你去拟罢。”许贯忠对岳飞使个眼色,道:“我便出去写。岳兄弟也去,帮我措辞。”岳飞会意,拉着牛皋、施全与许贯忠一同出去。
二人离去,周侗见卢俊义不言不语,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有话即说。”卢俊义道:“徒弟心中有事,不能说出。”周侗道:“莫非要我助你救那宋公明?”卢俊义道:“徒弟不敢。却在想一个人。”周侗道:“甚么人?”卢俊义道:“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周侗一惊。卢俊义道:“恩师不是个厚此薄彼的人。若他未死,也必倾力救出。徒弟只想,若林教头在此,他又如何与恩师说?”周侗不语。卢俊义又道:“恩师三个徒弟,有两个都上梁山。恩师与梁山干系,怎生脱得?又何必执念如此?”周侗潸然泪下,道:“罢了!为你这个‘义’字,我再趟个浑水。却须应我三件事。”
卢俊义便问:“哪三件事?”周侗道:“第一件事。你那些梁山好汉,人数不少。若悉数救出,难保不又去啸聚山林。你却不得再与其同流,须得分道扬镳。”卢俊义道:“果能救出众人,那个‘义’字便还,从此两不相负。这件事徒弟依得。”周侗道:“第二件事。你师弟鹏举,向有报国心志。今次救你,他已经出力不小。我与你再去汴京救人,须教他置身事外。”卢俊义道:“恩师爱子心切,人之常情。徒弟如何不依?”周侗道:“徒儿啊!他日鹏举投军,宋江落草,两者若狭路相逢,你当如何?”卢俊义道:“恩师说笑,哪有恁般巧事?”周侗道:“第三件事。你去立个誓!真若如此,不可相助宋江。”卢俊义说道:“若岳鹏举与宋公明为敌,我两不相帮。有违此言,孤死于塞外苦寒之地。”周侗道:“两不相帮也好。”卢俊义道:“恩师既已应允救人之事。我们与许贯忠众人商议如何?”周侗道:“最好!”卢俊义便唤众人。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8-16 16:09
第十一回 两兄弟鏖战元阳谷 众英雄齐聚汴京城
却说卢俊义说动周侗去救梁山好汉,忙唤众人商议。不多时,许贯忠、岳飞、牛皋、施全都进内,只不见了吉青。许贯忠道:“我方才替老先生写好书信,使吉青兄弟去陈留城还那龟符去了。”卢俊义便道:“恩师已允救人之事。”众人大喜。卢俊义又说起方才三事之约,岳飞不悦道:“爹爹那番话从何说起。孩儿岂能因个人志向,坐视他人犯险。”周侗喝道:“你识得甚么大体?我等此去汴京,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命丧顷刻。我平生三个徒儿,若无人能得些功名,教我如何瞑目?”岳飞不敢再言。
许贯忠开口道:“老先生所言不错。来日行事,比昨夜凶险百倍。我再无万全之法,能保得诸位性命。以我之意,这里除却在下、周老先生、卢员外三人,都回内黄县去。”周侗道:“贯忠说得好!内黄县那三位员外与我交情深厚。他们有千顷良田,尽可教众人安居。”却有牛皋,惯是惹是生非之人,嚷着留下。许贯忠道:“牛兄弟昨夜锋芒太露,必惹祝永清深恨。何况你这般身材样貌,如何装扮?你若留下,必被人识破,岂不坏我大事?”牛皋不能作答,在那里摇头叹气。周侗便对岳飞道:“事不宜迟,你等即去。”许贯忠道:“老先生不急。且等吉青兄弟回来。”周侗道:“此处不能久留。要等吉青,也不必恁多人。”许贯忠道:“老先生说的是。不如教牛、施二位兄弟带上众人,即刻便走。只留老先生师徒三人在此。倘有不测,你三个武艺都高,脱身不难。待吉青回来,岳兄弟再与他同去内黄。”周侗道:“如此最是稳便。”
于是众人都到院子里,集齐乱草冈喽啰。施全说了日后安排之法,却略去营救宋江一节。那些喽啰都不是亡命之徒,听了这话,尽皆欢喜。卢俊义上前,对喽啰们道:“诸位与卢某素不相识,昨夜都冒死相救。此等恩情,卢某牢记肺腑。”说罢长鞠一躬。那些喽啰,无人不知卢俊义大名,今日见他如此,都受宠若惊。卢俊义又对牛皋、施全道:“大恩不言谢。日后二位如有用得着卢某之处,决不推辞。”许贯忠亦上前,拉住施全,低声道:“我这里有封信。请施兄弟代为转投。”施全见书信一角,写着“出谷即拆”四个小字,不去说破,只点头应允;与牛皋辞别周侗四人,率众离去。众人出得谷来。施全拆信看了一回,唤那刘铁道:“此封信,你须送至抱犊山寨主唐斌之手。此行道路,信内自有地图。”刘铁应声去了。
不说牛皋、施全并乱草冈百余喽啰往内黄县安置,只说元阳谷中周侗、卢俊义、许贯忠、岳飞四人,胡乱吃些饮食,聚在一起说话。卢俊义问许贯忠道:“兄弟有甚计策,能救梁山众人?”许贯忠道:“我此刻无甚头绪。”岳飞道:“我们连日劳苦,哪里还有甚么精神?不如都将息一夜,明日再作计较。”众皆称是,又说了些叙旧的话,各自睡下。睡不多时,岳飞猛然醒转,寻思道:“此谷非安稳所在,须有值宿之人。”翻身而起,捻脚捻手往院中,怀抱长矛,寻块大石坐下。岳飞想自己平生之志,不知几时能遂,感叹不已。他后来有首《小重山》,却与此时心境相似。词云: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不觉鸡鸣天晓,岳飞起身打了一回太祖长拳,精神倍长;又舞动那枝沥泉神矛来。有人推门而出,喝采道:“师弟端的好武艺。这矛恰如黑云卷地,厉害得紧。”岳飞收了手,道:“师兄谬赞!”后面走出周侗,对卢俊义道:“你也下去,与鹏举比试一番。看你武艺如何?”卢俊义取根杆棒,走到院中。岳飞连忙弃了神矛,也寻根杆棒,摆好架势。卢俊义便喝一声,举棒劈来,岳飞迎住。这番比试,正是麒麟对大鹏,二十回合,胜败不分。卢俊义便买个破绽,欲引岳飞来攻,再趁势打翻。孰料岳飞棒势,猛烈至极。卢俊义眼看不能闪避,若要打他,除非两败俱伤,只得变个招式,扫开岳飞杆棒。怎知岳飞杆棒看似凶猛,却是虚势,只将棒头偏转,教卢俊义一棒扫空,门户顿开。岳飞踏步上前,使左拳轻点卢俊义右肩,再连退数步,拱手道:“师兄承让!”
周侗摇头,对卢俊义道:“我教你那身好武艺,怎地不见?”岳飞道:“师兄饱受囚车之苦,如何施展手脚?”卢俊义道:“师弟差矣!我已尽力,确是技不如人。”周侗喝道:“休说甚么尽力的话。这番比试,你把势犹在,只是神气全无。”卢俊义叹道:“我自那年上了梁山,意志消沉至今。几年来,每到用武之时,总是困顿。”许贯忠道:“都说哥哥棍棒,天下无对!我听小乙提起,那年吴用赚哥哥上山,也是看重哥哥这身武艺,可教官军闻之胆丧。”卢俊义道:“休提此事。我空有一个名头,多年厮杀,只在曾头市擒了史文恭,再无甚么胜绩?”周侗道:“你此时,只是个行尸走肉,去汴京无用。”卢俊义道:“求恩师指点迷津。”周侗指岳飞道:“鹏举胸怀大志,意气风发,武艺尽得施展。你平生志气何在?”卢俊义不能言语。周侗又道:“且把去汴京之事,看成毕生之愿。”
卢俊义听了这话,沉吟半响。忽然大吼一声,震荡山谷,对岳飞道:“再来讨教。”两人重拾杆棒,二度交手。卢俊义抡棒扫来。岳飞举棒相迎,方觉卢俊义今次力大势沉,登时震得虎口酸麻,心下骇然。但见卢俊义招式如旧,膂力陡增。岳飞勉强斗了二十回合,被卢俊义挑飞手中杆棒,只得退下认输。
周侗拍手道:“如此方是河北三绝!”卢俊义道:“全赖恩师指点。”岳飞上前,道:“今日方知师兄武艺。”周侗对卢俊义道:“徒儿!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岂能轻易消沉?你若重拾精神,尽复意念,上天必无绝人之路。”卢俊义倒身拜谢,道:“老师再造之恩,永生感戴!”许贯忠对卢俊义道:“哥哥今次,好比麒麟重生。我们汴京救人,又添胜算。”卢俊义问道:“兄弟此时可得良策?”许贯忠摇头,道:“我欲即刻回京,打探朝廷消息,再作决断。”周侗道:“也好。你且自去,来日往上河那间房里寻我。”许贯忠拜辞而去。
师徒三人都回房中。卢俊义、岳飞二人端坐,听周侗谆谆教诲,好似旧日一般。周侗对卢俊义道:“你方才提起那史文恭。我便想起坊间之语,说梁山好汉鲁智深、武松,都是我的弟子。更有甚者,传言那史文恭也是我的徒弟。”卢俊义道:“或是说书之人,惯了信口雌黄,恩师不必计较。”周侗道:“他们也不尽是浮夸之词,倒有些蛛丝马迹。我早年游历女真国,与那曾长者有些微末交情。那时便识得这史文恭,他却是个汉人。”卢俊义道:“原来如此。”周侗又道:“你看那史文恭本事如何?”卢俊义道:“不在徒弟之下。当时若换个形势,我也擒不住他。”周侗道:“他在女真国还有个师弟,本事更高。日后遇上,你须得小心提防。”卢俊义道:“徒弟记下。”
不觉日已三竿,卢俊义忽道:“吉青休矣!”岳飞道:“师兄何出此言?那陈希真本是爹爹故交,我们又还了龟符与他。他若加害吉青兄弟,岂不惹天下人耻笑?”卢俊义道:“他纵不相加害,必教人暗中跟随吉青到此。”问周侗道:“恩师以为如何?”周侗道:“且安心静候,只看陈希真品行。果有跟随官军,又岂能困住我三人?”卢俊义、岳飞点头称是。
直到夜半三更,已是九月一日,那吉青方才回来。岳飞看远近并无旁人,放心接入。卢俊义便问究竟。吉青道:“我到陈留时,看那大军营寨八门紧锁,并无送信机会。我便在城外游走,却被两个团练撞见。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我吃他们捉住,送去大营时,官军已经拔寨。因此辗转一日,方才在京城东郊新营之中,见了祝永清与陈希真。”卢俊义道:“他二人对你如何?”吉青道:“那陈希真甚是客气,我因此毫毛不伤。他又写了个字条要交与老先生。”周侗接过,看那上面写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卢俊义、岳飞皆不解其意。周侗长叹一声,道:“那年我与陈希真血战轮囷城,正是九月初三之夜。我二人又曾相约,事成后同去汴京‘珠月楼’上吃酒。却至今未能成行。”岳飞道:“他写了这句诗,莫不是要在九月初三,与爹爹往珠月楼一聚?”周侗点头,道:“正是此意。”岳飞道:“须防有诈。”周侗道:“他若有诈,如何又教吉青平安归来?此事你不要管,速与吉青离去。”岳飞没奈何,只得诺诺。
于是岳飞收拾行囊,与吉青出谷。临别之时,岳飞拿起兵器,道:“我年幼之时,往麒麟村东面沥泉山上取水,得此神兵。据说是蟒蛇幻化而成。师兄去汴京,万分艰险,此矛必有用得着处。”卢俊义接过,却是一条丈八长的蘸金枪,枪杆上有“沥泉神矛”四个字,称赞不已。说道:“师弟青春年少,且戒骄躁,来日必得前程。只是你我一别,却不知何时相见了。”与岳飞洒泪而别。岳飞去后,周侗、卢俊义二人,略歇片刻,也离了元阳谷,往汴京而去。
再说许贯忠前一日先回汴京,路上寻思出九条营救之法,俱可救出宋江。只是若要把那梁山好汉尽数救出,许贯忠思来想去,除非劫法场,再无他策。不觉头脑欲裂,只得作罢。午时入得城来,许贯忠牵着马,穿街走巷,往自己居所去时,觉察蹊跷。原来东京开封府,虽是三教九流汇聚之所,今日却添了甚多闲杂人。许贯忠粗略望去,便知是初来京城的。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两人从身旁闪过,许贯忠只听得甚么“劫法场”之语,心下骇然,暗想道:“莫非要救宋江的,另有他人?”急忙上马,绕路速回金环巷。
许贯忠返抵居所时,不见燕青;欲去寻他时,又恐走岔,只得静心等待。好容易挨到未时,方才见燕青倦怠而归。许贯忠不解其故。燕青道:“哥哥有所不知,小弟往日值夜,乃是酉时去,卯时回,牢里唤做‘点酉’。另有一拨弟兄,卯时去,酉时回。只是明日是张叔夜大军回京之日。我那些梁山兄弟,都要打入天牢。天牢里面,少不了一番布置,我故而此刻方回。今夜酉时,还要过去,又不知折腾到几时?”许贯忠道:“本朝法律,充军以上便是杀头之罪。汴京非充军之所,入天牢的必是死囚,秋后即斩。因此开封府里,少有囚徒,何需甚么布置?”燕青道:“如今国家不太平,盗贼蜂起。天牢里死囚甚多,想找间空屋也难,明日再容三十几人,岂是易事?”许贯忠道:“里面究竟是何情形?”燕青道:“这京师天牢,不比他处幽暗肮脏。虽是牢狱,倒也干净;犯室更有小窗,可透光亮。只是外面高墙重重,进出不易。更有两枝禁军,把那天牢围的水泄不通。”许贯忠道:“那两枝禁军是何人统领?”燕青道:“听说是甚么丘岳、周昂。”许贯忠跌足道:“这两个,俱都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有万夫不当之勇。这般牢狱,我却难做手脚了。”燕青道:“若要劫狱,哥哥趁早断了此念。”
许贯忠叹口气,便诉说一日之事。燕青方知卢俊义醒转,又说动周侗也来,甚是欢喜。二人再议营救梁山好汉之策。燕青听了那九条计谋,道:“哥哥何须执念?你前夜不伤一人,救得员外,确是天衣无缝。虽然如此,若想不伤一人性命,便救那三十五人得活。只怕诸葛孔明复生,亦不能为。既然那甚么越狱、地道、水遁、调包之法统统不可行,去劫法场便是。”许贯忠道:“劫法场不比劫牢更易。我们这里只得四个人在,无异于以卵击石。”燕青道:“哥哥若这般说,又何必让那乱草冈众人离去?”许贯忠道:“那些人与梁山实无瓜葛。我教其枉送性命,于心何忍?”燕青又道:“抱犊山唐斌那里,倒有一枝人马。”许贯忠道:“我昨日教施全送信与那唐斌,求他与山士奇左右呼应,绊住云天彪。那枝人马,已不能用了。”燕青道:“哥哥何意?”许贯忠道:“我只教那刘慧娘不得回京。”燕青点头,复又叹道:“可惜我梁山旧日人马不在!”许贯忠道:“是了。”说出街巷中蹊跷之事。
燕青拍手道:“却是我们疏忽此节。想我那‘及时雨’宋公明哥哥,天下钦敬。他来东京受刑,营救之人必多。”许贯忠摇头道:“小乙莫要欢喜,果有他人来此,反教我忧虑。须知那劫法场乃同心协力之事,来人愈多,愈难约束。都如方才那两人一般,早晚露出马脚,惹官军提防。”燕青道:“哥哥意思,要联络诸路人马,一同调度?”许贯忠点头,道:“除非如此,否则人多无用。”燕青道:“这个不难,明日便见分晓。”许贯忠道:“小乙快说。”燕青道:“张叔夜回京献俘,便在明日。管他天南地北,要救我宋公明哥哥之人,明日必去御道旁,观看形势。哥哥也去,但有相识之人,即可联络。”许贯忠道:“只怕我孤陋寡闻,不识天下英雄。”燕青道:“识得一人,便多一人。”许贯忠道:“小乙说的也是。”
二人又说多时,天色已晚。燕青要去天牢轮值,起身道:“且看众人明日如何入狱,好作计较。”许贯忠点头。燕青又道:“哥哥今夜,何不去那李师师绣阁之上,或可得见天子,探知明日情形。”许贯忠道:“天子因明日大典,今夜必不来此。”燕青道:“也罢。小弟告退。”燕青既去,许贯忠一时烦闷,索性出门闲逛。那金环巷里,本是个闹热去处。许贯忠行至街尾,有个女子唤道:“这不是许都参么,怎地多日不见?”许贯忠回头,见那里是“春阳楼”,哪里有甚么兴致?唱个喏,转身便走。那鸨儿上前拉住许贯忠,道:“我知都参不近女色。只是这里前日新来个粉头,是那崔念奴的徒弟,端的好声音,管教都参意满。”许贯忠寻思道:“也好。”与那鸨儿进去,寻个角落坐下。不多时,那粉头袅娜妖娆,摇上台来。许贯忠看他丰资毓秀,樱桃小口,秋水一般双眸;听他开口唱那李后主《相见欢》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果真是莺声娇啭,余音绕梁,博了满堂喝采。许贯忠问旁人道:“这人是甚么来历?”那人道:“说来吓人。他小名叫做娇秀,是童贯的养女,杨戬的外孙,蔡京的孙儿媳妇。那三家没落时,这娇秀充为歌伎,去崔念奴那里学艺,前几日方才来此的。”许贯忠暗叹不已,想道:“蔡京、童贯位极人臣,也不能保得妻女一世平安。可见功名确如浮云,要来无用。”放下一两银子,起身离去,径直返回居所睡下,一夜无话。
次日便是九月一日,许贯忠早早起身,往御道旁最大那间“龙凤楼”上,寻张临街台子坐下。到了辰牌时分,鼓乐声起。那些神龙卫士、金枪班、羽林军护着徽宗皇帝,浩荡出了宫门,往东郊而去。在京大小文武各官,也都随驾。东郊里张叔夜见驾事迹,前文已说,不必再提。只说热闹了一个时辰,天子回銮。张叔夜并众功臣则挂了花红,在御道上慢慢而行,尽享荣耀。东京士人百姓,夸赞不已。又过多时,后面三十五辆囚车,方才缓缓而至。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张叔夜众将走过之时,众人不挨不挤,尚能静心观瞧。这时来了剧盗,那班百姓耐不住,早邀张唤李,觅子寻爷,熙攘上前,要瞻仰宋江怎个模样。便有人说:宋江可怜,被官府逼得无地容身,做了强盗,今番却又吃擒拿了。亦有人说:宋江是个忠义的人,为何官家不招安他做个官,反要去擒捉他?还有人说:宋江是个大奸大诈的人。外面做出忠义相貌,心内却是十分险恶。只须看他东抢西掳,杀人不转眼,岂不是个极凶极恶的强盗!众论纷纷不一。
许贯忠在那龙凤楼上察言观色,寻捉同道之人。却听临桌一个番人大声道:“今日这事,好比脱裤子放屁。宋朝摆出这般阵仗,也不知羞。”有两个公人拔刀上前,喝道:“不看你是番邦人,早捉了去。”那番人不及说话,许贯忠解下腰牌,对两个公人道:“二位看我面上,宽恕则个。”二人看了腰牌,诺诺而退。那番人便摆手相谢。许贯忠看他装扮,乃是西夏人,用党项语道:“看兄台不是凡人,请教名姓。”那番人道:“我汉名叫做李良辅,在西夏是个将军。”许贯忠道:“李将军莫不是来此做使臣的?”李良辅道:“我是那使臣的保驾将军。”许贯忠道:“我看将军,今日怒气不小。”李良辅道:“我等远道来见大宋皇帝,却屡被阻挠。”许贯忠怒道:“两国大事,何人敢阻挠?”李良辅道:“那人是个葫芦四清,叫甚么高鉴。”许贯忠愕然,旋即明白,暗想道:“夏人不识我大宋官制。想必是鸿胪寺卿高鉴。”胡诌道:“我在宋朝也是个大官。你将此事本末说与我知,我教你家使臣去见皇帝。”李良辅道:“因连年打仗,我主不堪其苦,要来臣服。”许贯忠寻思道:“此乃好事,高鉴如何阻扰?”又想:“那人是盖天锡的亲信,必有人授意他。”对李良辅道:“你家使臣姓甚名谁,现在何处?”李良辅道:“我家使臣名叫曹阶,现在都亭西驿居住。”许贯忠道:“我与你说,如今天子不得闲。你且静待数日,多备金珠良马,必有用处。”李良辅右拳抱胸,道声:“扎西德勒。”许贯忠亦抱胸道:“泥曳扎西德勒。”都是番话,看官不必计较。
二人说罢,李良辅起身离去。许贯忠再去看御道上,方见囚车之后,有具“卢俊义”的檀香棺木。许贯忠想道:“必是张叔夜、陈希真上表,说了甚么卢俊义病死途中之类的话。我早晚点破此节,好教天子得知。”又不多时,大队人马渐行渐远。许贯忠摇头叹道:“不想今日竟无所获。”却因龙凤楼上客人逐次散去,看清远桌上一人,登时大喜;急忙走过去,对那人低声道:“你莫不是大名府盛提辖?”那人吃了一惊,不敢作声。许贯忠报上自家姓名,道:“我闻你投在田虎部下,如何来此?”那人方道:“原来是大名府许兄,多年不见。”许贯忠道:“你我别处叙话。”与他一同下楼。前文提及田虎拨下五百死士,教范权、赵云、盛本率领,往汴京城中潜伏。这个人便是盛本,原是北京提辖,也因恶了权贵,欲投梁山入伙。那时梁山泊却被徐槐围困,进出无路。他只好逃去河北,投了田虎。
当时许贯忠、盛本二人,说了各自所图,皆大欢喜。盛本道:“既然卢员外得活,必去拜见。”许贯忠道:“最好!”二人行至上河边上,许贯忠指个双层阁楼道:“若卢员外已回,便在此处。”盛本大喜,随许贯忠上得楼来。却见三个人在那里抱头痛哭。内中一个正是玉麒麟卢俊义,老周侗却不在此。三人见许贯忠、盛本上楼,止住哭声。卢俊义与盛本本来相识,免不了一番唏嘘。
许贯忠见另外二人,都是少年英雄。未及问话,那二人口称叔父,纳头便拜。卢俊义道:“这两个都是梁山后人。一个叫做呼延钰,是那双鞭呼延灼之子;一个叫做徐晟,是那金枪手徐宁之子。”许贯忠喜道:“那二人皆是有名的英雄,不想尚有这般后人!”徐晟拭去眼上泪痕,道:“我们方才见那棺木,几乎气绝。再见卢伯父之时,眼泪便止不住。”许贯忠问道:“你二人因何来此?”呼延钰道:“两月前梁山破亡,叔伯头领们各自遭难。我等小辈不在通缉之列,虽然四散,大多留得命在。我便与徐晟兄弟,暗集山寨余众数百人,都来东京。若救不得众位叔伯,也拼个鱼死网破,为父亲报仇。”
谁知许贯忠破口骂道:“果真是年少无知,你们这般匹夫之勇,险些坏我大事。”呼延钰、徐晟大惊。卢俊义便问其故。许贯忠说起昨日城中之事,道:“盛提辖那五百人既是晋王所遣,必有约束。昨日街巷中,乱说‘劫法场’的,定是梁山之人。”二少年不能言语。卢俊义道:“那数百义勇,从此便归兄弟调遣。”许贯忠叹道:“都是救人心切,原也怪不得你二人。”呼延钰、徐晟都道:“谨遵叔父教诲。”许贯忠问起周侗,卢俊义道:“恩师正在城中探看。此时未回,怕是遇上故人。”许贯忠点头,道:“那老先生手段高强,不必担心。”五人便围坐一处,商议营救之策。
原来周侗、卢俊义辞别岳飞、吉青,赶到京城时,恰是九月一日卯时,城门方开。只因张叔夜、陈希真瞒住陈留那事,周侗、卢俊义头上,无有缉拿文书。他二人略加装扮,昂然直入汴京。周侗脑中所想,与燕青并无二致,都欲联络诸路豪杰;便说出上河那间房所在,留下锁钥,与卢俊义各自离开。卢俊义即在御道旁,寻出呼延钰、徐晟二人。周侗则有感怀,往那珠月楼去了。
那里却是个僻静所在,不闻尘嚣。周侗上得楼来,不见有几个客人。他随意问些酒菜,又想起昔日轮囷城之事,不觉叹气连声。片刻工夫,酒菜用尽,周侗欲去。楼下酒保唤道:“不想老将军今年又来。”一人道:“但得这把老骨头不倒,如何不来?”酒保道:“老将军楼上请。”周侗只觉耳熟,却想不起何人。比及那人上来坐下时,周侗看清面目,心中大喜;扔下一锭大银,唤那酒保道:“对面那位将军酒钱,俱算在这里。”酒保听了,自是欢喜。周侗便起身,飞速下楼。出门行不数步,那人追出,喝道:“我生平不受莫名之恩,老壮士留步。”周侗不理会,只顾奔走。那人紧追不舍。
二人行至僻巷深处,周侗转过身,朗声道:“王贤弟别来无恙么。”那人恍然大悟,忙道:“原来是周老哥哥,却何故这个装扮?”周侗道:“我来此处走走,不愿见生人。”那个人正是河南河北节度使,昔日战轮囷的王焕。二人相见,诉说离别之情。王焕道:“哥哥若怕生人,何不去我府上一聚。你那弟媳念叨得紧。”周侗道:“我有他事,今日去不得。”把与陈希真相约一事说出。王焕大喜,道:“我年年来此珠月楼,为的正是这事。后日便是九月初三,那时我三人重叙过往英雄之事,的确美妙!”
却不知九月初三夜,露如何?月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8-28 15:44
第十二回 许贯忠巧施计中计 李先生暗设谋上谋
却说卢俊义、许贯忠、盛本、呼延钰、徐晟五人,聚做一处商议。许贯忠故意问盛本道:“如何救得宋公明全伙?提辖来此,事先必有盘算。”盛本道:“我们来东京,并无甚么盘算,只为‘策应’二字。我如今遇得卢员外,愿从调遣。”许贯忠笑道:“你那枢密范权也这般想么?”盛本是个老实之人道:“他若不这般想,又何必冒死来此?许兄放心。”许贯忠道:“如此最好。”又道:“去劫法场如何?”盛本道:“我胸中这口怨气,正没处出。若说劫法场,最合我意。”卢俊义、呼延钰、徐晟皆拍手叫好。众人又说了一回,盛本起身告退。许贯忠问过田虎那五百人如何安置,又道:“提辖这几日在东京,诸事小心。我有调遣,再教提辖得知。”盛本称是。许贯忠教呼延钰、徐晟相送。
三人去后,屋中只得卢、许两人。许贯忠方对卢俊义道:“我前日在元阳谷中,漏过一事,此时说与哥哥。”便是那徽宗欲纵柴进,及林灵素谋划夜宴两件事。卢俊义惊讶不已。许贯忠道:“我不欲旁生枝节。哥哥虽听此事,须得瞒住众人。”卢俊义应允,却道:“贤弟何不借柴大官人之事,设法换出宋公明哥哥?”许贯忠道:“我亦想过此节。只是换一人易,换不得全伙好汉。若这般救出宋公明,必惹怒天子,余下好汉休矣!”
卢俊义叹口气,忽道:“说起那林灵素,是个修道之人,倒教我想起一事。方才在御道上,兄弟见得那公孙胜模样?”许贯忠头皮想破,道:“那公孙胜如梦似醉一般。”卢俊义道:“那日我在忠义堂上受擒之时,便见他形同木偶,不言不语。后来于囚车之中,听混世魔王樊瑞说,是陈希真施追魂摄魄之法,擒了公孙胜的魂魄。他故而如此。”许贯忠道:“我闻追魂摄魄之法,魂魄须镇于坛中,方可不致归位。”卢俊义道:“甚么坛?”许贯忠道:“或是陈希真身上一件法器。我二人非此道中人,难知端倪。须求林灵素教我。”卢俊义道:“贤弟自去安排便是。”许贯忠道:“我理会得。若救不得公孙胜还魂,法场之上,谁能掣肘那陈希真?”又道:“哥哥与老先生在东京多有不便之处。诸般联络布置,都教我与小乙来。”
卢俊义点头称是,却得门外有人说出暗语。许贯忠开门请入。乃是呼延钰、徐晟二人送走盛本,迎着老周侗,互通了名姓,一并回来。众人坐定,卢俊义道:“恩师来得正好,救人之计,此刻却有了。”周侗道:“是何妙计?”卢俊义道:“劫法场!”周侗转头问许贯忠道:“你想了两日,还是这条计?”许贯忠道:“两日前,连这条计也无。”周侗道:“此话怎讲?”许贯忠对周侗道:“我们在元阳谷时,人力不足,劫法场即是寻死,故说胸中无策。如今得了梁山旧部数百人。盛本那里,又有田虎五百精兵。劫法场或有一成机会。”周侗故意惊问道:“只得一成么?”许贯忠道:“我还是前日那句话,决无妙法保得众人平安。劫法场之人,须有必死之心。”呼延钰、徐晟皆慨然道:“我们若惜命怕死,不来东京。”周侗长笑一声,道:“法场之上禁军无数,汴京更有金城汤池,逾越不易。我们真得一成机会,可知足矣!今日便定下此法,省得再费心力。”许贯忠道:“老先生既这般说,我教众位在东京只做两件事。”众人都问何事。许贯忠道:“养足气力,只待厮杀;约束手下,勿露马脚。”周侗道:“如此最好。”
却听卢俊义说道:“若按榜文中所写,凌迟之刑算来尚有十日。这数百人如何行藏,须仔细思量。”许贯忠取出一张字条并串锁钥,道:“俗话说,狡兔三窟,方得高枕无忧。这里是我倾尽所有,寻得的几处藏身之所。你们见机运用便是。”周侗接过字条。众人见那地址之中,有处唤做“班门里”。徐晟便放声大哭。众人问其缘故。徐晟道:“我年幼之时与父母在东京,正是班门里居住。”把时迁盗甲、徐宁上山之事略说一遍。呼延钰道:“此事却因我父亲而起。”众皆唏嘘不已。
感叹已毕,周侗又随口说出珠月楼之约。卢俊义道:“昨夜岳师弟之言,恩师还须思量。”周侗道:“你不知我与王、陈二位交情,休乱揣度。”卢俊义道:“多年不通往来,人心难测。”许贯忠道:“王焕乃朝廷宿将,陈希真如何敢害?他既然也去,便不妨事。”卢俊义不再劝,教呼延钰、徐晟再拜周侗。二人口称祖师,双双跪倒磕头。许贯忠道:“来日法场上,任是哪个,武艺高得一分,便多些把握成功。老先生不如点拨他二人些武艺,好做大用。”周侗捻须点头,扶起二人。呼延钰、徐晟大喜。许贯忠道:“小乙那里,或已有天牢消息。我即回金环巷去。”卢俊义道:“但有用得着处,贤弟吩咐调遣,无有不从。”许贯忠拱手道:“老先生与哥哥保重。”辞别而出。
单说许贯忠离了上河,不回金环巷,却往皇城而去。到了前次入宫之处,那里是个角门,里面便是神宵宫。只是门前尽是带甲武士,雄赳赳地,教人不敢近前。许贯忠无有诏旨,硬头皮走近。班头喝道:“这里是甚么地方?闲人退散。”许贯忠递上腰牌,班头看了,道:“原来是许参将,作何贵干?”许贯忠道:“我有要紧之事寻那通真达灵先生。烦请相报。”班头急唤手下进去。不多时,那个手下出来,说林灵素相请,引许贯忠入宫去了。便有人问那班头道:“他区区五品官阶,何必如此客气?”班头道:“你等不知,圣上新近招的那个驸马,就是这人。”众武士无不咋舌。
许贯忠二入宫门,穿亭绕阁,行至神宵宫中,见了那通真法师。林灵素打个稽首,道:“驸马前来,必有好事。”许贯忠吃了一惊,道:“真人这话从何说起。”林灵素道:“天子招你为婿,宫里宫外,人尽皆知。驸马来此何干?”许贯忠道:“真人休如此称呼,教我惶恐。”又道:“我实有一事相求。”林灵素道:“驸马请讲。”许贯忠奈何不得,道:“我有个忘年之交,是个老员外,颇有家私。却不知他与那陈希真熟识,又与那王焕老将军是故交。”林灵素听得陈希真名字,双眼便亮。许贯忠续道:“也不知九月初三是甚么日子,他三人约了个僻静所在吃酒,那里唤做珠月楼。只是陈希真功成回京,免不得夜夜宫中相宴。那老员外托我说与真人,求天子九月三日那天午宴群臣,好放陈希真去珠月楼中,晚上相聚。”
看官要知,管他甚么员外,岂有因一己之私,教天子改期之理?许贯忠这番话,虽不说破,说者心知,听者肚明。林灵素笑道:“驸马这话,贫道理会得。”许贯忠又道:“还有一事,望真人教我。”林灵素道:“何事?”许贯忠道:“近日方知,道家有个摄魂魄的法诀。我却大为不解。”林灵素道:“追魂摄魄乃根本之法,驸马有何不解?”许贯忠道:“魂魄如水,摄来如何盛放?”林灵素道:“施法者自有宝器。”许贯忠道:“譬如那乾元镜么?”林灵素心中暗惊,道:“此物内有洞天,确可盛魂放魄。”许贯忠道:“我略明了。”林灵素忽道:“驸马今日不去面圣,何故寻我?”许贯忠道:“天子准我告假二月,乐得清闲。我若见了天子,岂不又要朝朝点卯了?”林灵素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二人又吹了一回玄虚,许贯忠辞出,方才辗转往金环巷而去。
许贯忠回寓所时,已近未牌。燕青早回,瘫在那里酣睡。贯忠知他劳苦,不去惊醒,也在一旁打盹。谁知这一觉直睡到夜半三更。许贯忠醒转时,燕青又去,桌上一张字条写着“诸事咸宜”。许贯忠放下心来,一时无事,又去金环巷中踱步。
此时夜深,饶那繁华之地,亦渐寂静。却听巷尾“春阳楼”那里,隐约有木竹相击之声。许贯忠走过去,见一个游走卖卦的先生,头带单纱抹眉头巾,身穿葛布直身,手里拿一个招牌,大书“先天神数”四个字。许贯忠见招牌两旁又是十六个小字,道“荆南李助,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许贯忠道:“先生不知来此地行走的,都是官贵。你若算得不准,项上头颅难保。”那个先生李助道:“我只在三更卖卦,五更收起。惹得甚么人杀我?”许贯忠好奇心起,掏出十文钱道:“且看先生本事。”李助道:“所占何事?”许贯忠随口道:“问姻缘。”李助问了许贯忠姓名,将课筒摇着,口中念念有词。俄而卦成,李助看了六爻动静,摇着头道:“你这姻缘却怪哩。”许贯忠道:“怎生怪法?”李助道:“或登峰造极,或凄凉孤寂,只在你一念之间。”许贯忠道:“哪有先生这般解法?”李助道:“你莫不信。”手指那春阳楼道:“譬如里面那个当红之人,运势几转,都曾被我说中。”许贯忠道:“愿闻其详。”李助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许贯忠便邀他去自己屋中叙话。
二人过去,分宾主落定,李助开言道:“那个娇秀本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童贯抚养为己女。政和六年之时,娇秀年方二八,虽已许给蔡攸之子,却未过门。那日他仗着养父的势力,去艮岳游玩,惹出一桩风流事来。只因这件事,娇秀自去蔡府,不招人待见,闷了两年。后来那‘公相’正法之时,蔡攸虽然免罪,其子却受惊吓而死。娇秀守了寡,不愿留在蔡府,竟自讨了纸休书,返回童贯府中居住。怎知世事难料,前年又倒了那‘媪相’,娇秀便充为官妓,成了那春阳楼的头牌。”许贯忠叹了一回。李助道:“娇秀一介女流,世间浮沉,做不得自家的主。可当时若无那事,焉知又是另一番运命?我与阁下解卦,亦是此意。”许贯忠笑道:“我不是个杞人忧天的人,何必忧心来日?”却问道:“先生说那件风流之事,冤家却是何人?”李助道:“那人原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叫做王庆。”许贯忠咦了一声,道:“莫不是那因奸吃官司的王庆?先生方才说的那风流韵事,即是这奸情么?”李助道:“正是。兄台也识得此人?”许贯忠道:“我当时亦在东京,也知王庆这人。只是不知端倪。”李助取出一把竹骨折迭油纸扇儿,一面摇,一面说起王庆自幼至长的事来。
却说这王庆本是富户出身。父亲王砉,便非善类,专一打点衙门,排陷良善,做些谋人坟地的勾当。谁知王庆青出于蓝,赌钱、宿娼、吃酒,无所不为;二十出头,把王砉的家产费得罄尽。那王砉双眼气瞎,被逼另居一处。王庆但若上门时,不打便骂。虽是这般逆子顽徒,使得一手好枪棒;靠着自身本事,开封府里也搏个副排军,又讨了本地牛大户的女儿做老婆。
就在政和六年某日,王庆闲去玉津圃游玩,撞见娇秀一行人往艮岳去。那娇秀贪看景致,轿上不用竹帘,如花似朵般面貌,尽被王庆看去。王庆本是个好色之徒,被娇秀吊下魂灵来,跟着轿子直到艮岳禁门之前。谅他一个排军,如何进得去艮岳那里的华阳宫?只得在外面呆等了两个时辰,方见那女子步行出来。王庆直看到骨软筋麻。谁知那娇秀在人丛里,也看上了王庆的风流相貌,动了春心。这唤做一拍即合!那娇秀回府,日夜思想,竟悄地勾引王庆进了童贯府邸。这两个人不知、鬼不觉地,勾搭了三个月,不露马脚。
正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王庆一日吃醉,府衙里牛皮吹破,此事便被彰扬开去,传到童贯耳朵里。童贯本欲寻罪过摆拨王庆。王庆却因不敢再进童府,在家中与老婆弄个甚么“掀翻细柳营”时,闪肭了胁肋,去不得开封府里点卯。此事遂搁了数日,娇秀这件勾当,已被纷扬说开,传到蔡京、蔡攸耳朵里。那父子商议,若将王庆性命结果,便坐实此事,丑声一发播传。于是速娶娇秀成亲,灭了众人议论;又寻个由头,将王庆断了二十脊杖,刺配陕州牢城。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王庆那丈人牛大户与银三十两,逼王庆写纸休书,接走女儿,又抄扎了王庆的家私。只有王砉教个小厮扶着,跑去看王庆。王庆也叫声“爷”,同两个公人,叫做孙琳、贺吉的,收拾出城去了。
三人离了东京,歇了十余日,王庆棒疮稍愈。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三人迤逦行了数日,来到一个去处,叫做北邙山,属西京河南府管下。也是王庆命中有事,三人去北邙山东市镇休息时,遇个大汉使棒耍子。王庆本是个练家,看过一回,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那汉叫做庞元,听了王庆说话,骂声“贼配军”,要与王庆放对。王庆虽是个放浪之人,枪棒本事却好,带着行枷,不用三合,打伤庞元右腕。
不说那庞元落荒而逃。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叫做龚端、龚正。这二人看上王庆本事,定要邀他同两个公人,去龚家村纳凉休息。龚端推说其意,数月前赌钱斗口,被个叫黄达的痛打一顿;因要报仇,当日见了王庆,愿拜为师父。王庆便收了二徒。第二日点拨二人拳脚时,那黄达不识好歹,寻上门来。王庆何必让他?使些手段打翻了黄达。龚端兄弟并两个庄客上前去,打坏黄达不说,又扯碎衫裙,扔到赤日中晒了半日。龚端便留王庆一连住了十余日,得了些枪棒的筋节。只是黄达怎肯干休,央人到县里告准。王庆只得连夜收拾,离了龚家村,由龚正一路护送,来到陕州。孙琳,贺吉了却公事,回去开封不提。龚正又寻个相识,去管营差拨处买上嘱下。那个管营叫做张世开的吃了贿赂,不打杀甚么威棒,只由王庆自在出入牢营。
不觉过了两月。管营张世开差王庆买办,却不发现银,只教他记账。王庆只得取出己财,买了送进衙门内去。张世开嫌好道歉,对他非打即骂。如是月余,王庆前前后后,被打三百余棒,两腿都打烂了;又把从牛大户、龚端处得的银子,赔费得罄尽。王庆去营西武功牌坊张医士铺里贴疗杖疮时,听了他说起张世开的小舅爷庞大郎,方知就是北邙山被打的庞元。这便是:不怕官,只怕管。王庆留在此处,必死无疑。他便买了把解手尖刀,寻思逃走他处。
又过十数日,张世开差王庆买两疋段子,却嫌颜色花样不好,教他去换,只限当晚回话。王庆没奈何,典了身上衣服,换了好的段子,抱回营来。只见营门闭着,王庆拼着剩下的钱,贿赂当值的方得进去,又被拦在内宅门外。这便是两面阻拒,故意要作死王庆。看官知那王庆是何样人?当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挨到更余,爬墙入得张世开的内宅,蹲在棵梅树后面。王庆一不做,趁张世开入厕时,将他两刀杀死。庞元寻来时,二不休,也割下头来。杀了两条贱命,王庆方才慌了手脚,急忙翻出牢营,脱下血污衣服,当夜越陕州城去了。
比及州尹点兵缉捕之时,王庆早离险地,望南方行了六七十里。第二日早上,王庆腹中饥饿,只好壮起熊胆,往闹热去处寻些酒食,却撞见了自己母姨表兄范全。这个范全,乃是房州两院节级。二人寻静处叙了话,范全急忙教王庆做个军牢跟随的人,投奔房州而来。才过两日,陕州缉捕行文已到房州。范全教王庆化名李德,往房州城外定山堡中草庄藏身。也是凑巧,范全昔日在建康府中,学了安道全疗金印的法儿,便消了王庆脸上金印。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又是仲春时节。官府挨捕的事已慢,王庆只仗脸无金印,闯将出来,四处行走。一日,听得定山堡东段家庄内喧哗厮闹,王庆按耐不住,过去观看。那里搭座戏台,台下尽是掷骰赌钱之人。王庆十数个月不曾弄这个道儿,技痒难耐,过去显了身手,赢了五贯钱。须知强龙难压地头蛇,段家庄人岂肯干休?输钱那汉,便与王庆厮斗。王庆自陕州杀人来,戾气日盛,望那汉只一脚,勾翻在地,上前按住欲打。另有一个人,不来解劝,去抢了桌上银子、铜钱。王庆大怒,却见人丛里闪出一个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打来。王庆见是个女子,消了气,只与他慢慢玩耍。
众人见男女相扑,都走拢来围看。王庆有意卖弄本领,寻个破绽,把那女子一交攧翻;却又不教着地,顺手儿抱起。那女子叫做段三娘,吃了跌,不怒反笑,夸赞王庆好拳腿!那边输钱吃打的叫做段二,抢钱的叫做段五,一齐喝道:“怎敢跌我妹子?”王庆抢上前,拽拳要打这两个。这时抢出一个人来,隔开三人,叫道:“都是一块土上人,有话好说!”这人正是范全。王庆、段二、段五,都住了手。反倒是段三娘识理,还了银子、铜钱,扯着二人去了。范全也扯了王庆,回到定山堡草庄内,埋怨一番。王庆方知段氏一族,乃定山堡有名的恶徒,顿口无言。谁知段三娘见了王庆,如王八看绿豆一般,不能割舍。第二日,使段太公往草庄提亲。王庆说了年庚八字,太公欢喜去了。那范全怎肯?欲劝王庆时,有一人推扉进来,只一番话,说动范全,教王庆往段家庄入赘。
这个人便是那荆南李助,王庆在东京闪腰肋之时,二人因算卦,曾有一面之缘。此时定山堡中,李助信口开河,说那段三娘有旺夫之相。范全依允,王庆遂做娇客。又过数日,王庆往段家庄成亲,与段三娘草草交拜,即入洞房。当夜段家庄中,王庆、段三娘共枕欢娱。二人正在得意之处,那段二喊道“祸胎”,惊了庄内众人。原来是龚家村的黄达访得王庆踪迹,报知房州尹张顾行。张顾行差人来捉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氏人众。事发时,州府里有个叫做薛枞的孔目,与范全交好,先透个消息,教范全走来段家庄送信。众人听说要吃官司,乱作一团。只见李助上前说道:“列位若要免祸,须听小子一言!”众人问时,李助便教去房山入伙。众人无可如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又有段家的姑丈方翰,表弟丘翔,段二的舅子施俊,被王庆,段三娘撺缀,也来同行。当即凑足四十余人,俱拽扎拴缚停当,放火烧了庄子,往房山而去。
世上总有些依仗本事,惯欺良善之人;遇得强手时,亦不知进退。郑屠、陆谦、西门庆、蒋忠、刘高,皆是此类。那黄达引了房州都头土兵,气势汹汹,往段家庄捉人时,撞上王庆众人。王庆到此,怎由分说?当头一刀,把黄达挥为两段。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己是五更时分。寨主廖立望着山下火把,引兵拒敌。李助急忙上前,与两家数和。廖立如那王伦一般心思,不容王庆上山。王庆自吃了官司,历尽苦难,难容他人欺辱;与段三娘两个,双并廖立。那廖立怎是对手?做了半世强人,到此一场春梦!喽啰们都投戈拜服。众人遂推王庆为寨主。王庆教打造军器、训练喽啰,准备迎敌官兵。
再说那房州尹张顾行,随即发兵追捕。房山四面都是生成的石室,如房屋一般,因此易守难攻。那些官兵俱是乌合,如何攻得房山?王庆累挫官军,索性下山来打家劫舍。张顾行见贼势猖獗,教兵马都监胡有为、舒继明二人,尽点营中军兵,择日起兵剿捕。谁知那张顾行往日克剥,军里两月乏粮,涣散至极。比及杀至房山寨下时,都监胡有为见强人凶狠,不敢出战。只有都监舒继明,匹马向前。房山寨里手段高强的,只有王庆一人,遂下山与舒继明鏖战。二人斗到酣处,却听官军阵中鼓噪。原来军情汹汹,官兵一时发作,把那胡有为杀死,都去随顺强人。舒继明进退无路,只得降了王庆。王庆便顺水推舟,引兵打下房州,杀死张顾行。
王庆至此得志,积草屯粮,买马招军,劫掠远近村镇。北邙山龚端,龚正,也来入伙。两月之内,王庆集聚了二万余人,打破邻近上津县,竹山县,郧乡县三个城池。彼时宋江与徐槐、云天彪、陈希真战于山东,犬牙交错,势未分明。朝廷分身乏术,只命邻近州县,就近发兵剿捕。须知宋朝官兵,兵失操练,兵不畏将,将不知兵。怎禁得王庆等贼众,都是拚着性命杀来,官军无不披靡。宣和二年,王庆打破了南丰府。朝廷只得点两个禁军教头,叫做杜壆、谢宇的,调往房州剿贼。当时蔡京、童贯伏法,高俅尚在。杜壆、谢宇虽赢两阵,军粮却被高俅剥去。可怜杜壆、谢宇赤子,只得迫逼从贼。自此王庆势大,又纵兵南下。因李助是荆南人,扮做星相入城,里应外合,袭破荆南城池。王庆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遂有江洋大盗,山寨强人,都来附和。尤以隆中山縻貹,纪山袁朗,最是勇猛。至宣和三年九月,王庆又得山南、安德、东川三处。时人称“淮西王庆”,与“山东宋江”、“江南方腊”、“河北田虎”并为四大寇。
看官须知,王庆发迹之事,由那李助说与许贯忠时,他便隐去自己名讳,只称“金剑先生”李杰。许贯忠听罢王庆事迹,叹道:“大宋如今外有契丹、西夏环伺;内有田虎、王庆掣肘。今日东郊、御道之事岂不笑话?”李助道:“我看阁下也是个朝廷将官。若真有报国之心,何不请缨前往房州征剿?”说罢收起油纸扇儿,起身道:“在下就此告辞。”许贯忠仰天大笑道:“你只道我尚蒙在鼓里,不识你便是那金剑先生么?”李助吃了一惊。许贯忠抽出宝剑,逼住李助,道:“你来东京作甚?莫非要浑水摸鱼,救那宋公明么?”李助叹口气,道:“阁下这话羞煞我也!我家主公没那般大志。他遣我来此,只为抢娇秀回去,做个贵妃。”许贯忠愕然道:“如今梁山覆灭,朝廷兵锋,早晚必去淮西。王庆若还念那女子,祸不远矣!”李助道:“阁下此话,倒不像个官军所说。”许贯忠收了宝剑,道:“先生且安坐,听我一言。”李助没奈何,只得坐下,又取那油纸扇儿来摇。
许贯忠道:“这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尽说本末,讲出营救卢俊义之事,把个李先生听得目瞪口呆。许贯忠道:“先生既来此,管你甚么由头,须得助我一臂之力,营救那些梁山好汉。”李助摇头道:“我一个卖卦之人,与你有甚么用处?”许贯忠道:“先生速回淮西,教你那主公引兵来此。”李助道:“我若一去不返,你待怎地?”许贯忠道:“劫法场之事若成,宋公明众人却无去处。我便凭三寸不烂之舌,劝那些梁山好汉投淮西入伙。”
李助呵呵大笑道:“许贯忠!休要逞强。宋公明不是个甘居人下的,岂能由你做主安排?譬如此时,你便得上风么?”只把手中扇儿一摆。许贯忠当不的那扇儿的柿漆臭,侧过身去。却见李助抽出一柄金剑,许贯忠不及多想,也掣宝剑来迎。二人斗作一处。李助那把剑,风驰电掣一般。许贯忠不能抵挡,被李助一剑削开发髻,万缕青丝散落,手中宝剑亦被打落在地。李助踏前一步,剑指许贯忠咽喉,道:“你可知我受了我家主公抢娇秀之托,把嘴皮磨破,方才教我家主公拨勇将縻貹、袁朗并两千精兵随我前来,好做接应。”许贯忠虽被制住,听了此言,大喜道:“那些人马现在何处?”李助道:“京西百余里有个去处,唤做梅山。那里也有个山寨,寨主叫做贺吉。如今梅山寨愿投淮西入伙,縻貹、袁朗即屯军于此。若得我号令,大军两日之内,便可悉数进京。”许贯忠道:“抢一个女子,何用这般阵仗?先生如此安排,必有大志。若与我做一处商议,大事成矣!”
李助道:“只看我这剑上本事,你先助我,我再助你。”许贯忠道:“这个自然,先生何事?”李助道:“梅山那些人里,除了縻貹、袁朗,还有那个范全在。这个人今次来此,却做监军。若要那两千精兵去东京效死,须得一个根由。”许贯忠道:“甚么根由?”李助道:“你既是禁军的将佐,来日去春阳楼上,佯作争风吃醋,打死那个女子。我家主公若知娇秀死于官军之手,必怒而兴兵。休说两千人,一万人也来得。”许贯忠听了,暗自心惊,想道:“此计狠辣异常,却能奏效。我且应了,再作计较。”道:“先生妙计,我如何不允?”李助道:“好!”收了金剑。于是二人尽弃前嫌,同划谋略。只因许贯忠、李助今番相遇,有分教:水泊群豪,东京城中耀武扬威;郓城笔吏,洞庭湖中兴风作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者按:徽宗时,人称蔡京为“公相”,称童贯为“媪相”。艮岳,乃宋徽宗所筑,亦名华阳宫。苑中奇花异石取自民间,即杨志押运之“花石纲”。
七至十二回死亡人物:燕起、乜恭、张世开、庞元、黄达、廖立、胡有为、张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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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13-9-5 09:45
第十三回 避邪巷陈希真收徒 春阳楼祝永清遇艳
时维大宋宣和三年九月一日。张叔夜、陈希真十五员功臣大将并八万得胜天兵,自曹州起,按站行至东京。徽宗皇帝东郊来迎,遍劳将官。众人呼过“万岁”,大队得胜军马自御道入城。不多时天子回銮,张叔夜率领功臣随驾。各盗犯尽交刑部监禁不提。
却说那一十五人中,张叔夜父子、陈希真、刘广,都曾睹得天颜。余下十人,却是初登丹墀。当时入宫,众人见了那重重楼阁,直达云端,无不赞叹。陈丽卿十分欢喜,对陈希真道:“爹爹枉自见多识广。这里恁般好看,却未与孩儿说过。”希真责道:“你从今往后须收心拾神,莫再这般躁急。”丽卿闭了嘴,转头去看那玉郎。祝永清却在痴醉里,寻思道:“见了这等楼阁,我方知功名何用。祝永清!你日后若奋勉报效,再建功勋,何愁无有今日般荣耀?”许久,众人齐集大庆殿中。直至午时礼毕,徽宗教各官员回寓,功臣们则去都亭驿中居住。那都亭驿本是辽使入贺时就馆所在。因徽宗约金攻辽,与辽人断绝往来,此处空出。
于是张叔夜、陈希真一十五人,都去都亭驿中安顿。只因大典繁杂,众人疲惫不堪,各自休息。张叔夜心中有事,邀了陈希真、刘广,做一处叙话。三人坐好,陈希真道:“天子今日,丝毫不以卢俊义为意。经略那道表文,看来有用矣!”张叔夜道:“若说卢俊义病故军中,也在常理。天子圣明,何必在意?”陈希真道:“经略所言甚是。我只盼贺安抚、云将军早回京师,宋江等人论罪伏法。梁山之事便了。”张叔夜道:“且看今夜之宴。”陈希真、刘广称是。三人又议一时,各自歇去。
是夜,天子便于升平楼内,小宴一众功勋之臣。众将施礼毕,各自落座。徽宗举盏,说道:“诸卿为国家效命沙场,教朕感怀。今日只与诸公接风,待那二十四人回京之时,另有大宴庆功。”众皆起身跪倒,三呼“万岁”,归座同饮御酒。看官休要惊慌,只因那林灵素未得时机,此时升平楼里,都是好酒好宴。张叔夜又奏二路人马回京之事。徽宗点头,教人捧出御旨,道:“此旨朕已拟好,只教人今夜送去。”张叔夜等人急忙谢恩。徽宗夸赞起祝永清夫妇才貌,那二人只听得战战兢兢,不敢作声。陈希真便奏道:“臣自有房屋在东大街辟邪巷内,那年因高俅陷害,抄没入官。天恩浩荡,察臣无罪,赐还臣故居,臣私愿足矣。”徽宗道:“那里是爱卿自宅,如何不还?朕即教人前去整饬,与你做个别院也好。”希真道:“陛下何说别院?”徽宗道:“朕已有意,以童贯之宅赐张爱卿,以蔡京之宅赐那云爱卿,又以高俅之宅赐陈爱卿。你那辟邪巷旧宅,如何不是别院?”张叔夜、陈希真听了,双双跪谢隆恩。只过了三轮酒,徽宗道:“诸卿劳苦功高,又都未受封赏;明日便无需入朝,且在这开封府繁花锦簇之地,将息一日。”说罢摆驾,回后宫去了。众人待天子离身,方才次第出宫,返回都亭驿去。
次日,张叔夜父子自去与张鸣珂相聚。苟桓则早早起身,真祥麟、范成龙陪了,往他父亲苟邦达坟上拜祭。其余如刘广父子,栾氏兄弟并祝万年,都去朱雀门外街巷,或那相国寺内玩耍。只有陈希真、祝永清、陈丽卿三人,带了随身的仆人亲随,同到东大街辟邪巷去看。
进得巷时,先有几个虞候都管在门前候着。希真吩咐开进去,就去把那封皮揭开,打断那锁。原来那所房子被高俅封锁之后,发官变买,那个敢来买?高俅要送与几个亲友,都是怕里面有鬼,不敢去居住,所以还封锁着。三人都跳下了马,丽卿想:“那年乘雾逃难的时节,父亲从那边墙上跳下来,如隔再世。”三人一同进去,看那里面好不凄凉,庭上庭下、天井墙边,青草莓苔长得挨挤不开;梁上倒挂尘垂满,许多鸟雀在里面做窝,见人来都飞了出去;家伙什物半点都无,窗门格子有些都倒在地下。希真道:“你们在此,我去探望邻佑。那年官司都累了他们,须得去谢谢。”丽卿引永清到了那楼上,指着对永清道:“这间是我的卧房,外边这间还有个养娘住的,你看尘土这般厚了。”口里说话,止不住眼里滚下泪来,凄惶不已。永清劝道:“我们如今大仇已报,富贵功名俱已成就,不要只管伤感了。强如我家,片瓦都无。”丽卿收住泪道:“玉郎,我同你到箭园里去看看。”
二人下楼来,那些都管已督押夫役在那里打扫,拔草搬土。忽有侍从人来禀道:“门外来了一个汉子,说识得女将军,定要相见。”二人到了外面。有个男子衣冠不整,模样刁钻,见了丽卿二人,喜道:“妹妹今日富贵了,还识得哥哥么?”永清皱了眉,喝道:“哪里来的破落户!”却听丽卿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哥哥。”便与永清引见。那人却是陈希真亲弟陈希义之子,叫做陈智卿。此人不比希真父女,亦不似他父亲陈希义,专好酒色财气,如那王庆一般,却无王庆的手段。希真、希义都看他不过,早年撵将出去,不许回家。那陈智卿游走于街巷之中,也混得自家衣食。如今他得知希真父女衣锦还乡,便来投靠。
当时丽卿说道:“哥哥今日来,我却做不得甚么主。你只在这里等候,爹爹过时便回。”陈智卿道:“都是一家人,妹妹何必这般说话?”丽卿不去理他,扭过身子,与永清回宅院去。二人到了箭园里看时,只见那些桃树,也有枯死的,也有跌倒的,剩得不过一半。那三间箭厅和那座亭子都精空的,一物俱无。丽卿和永清在那亭子扶栏台上坐下。永清道:“怎么你那堂兄,这般落魄?”丽卿道:“便是那天子,也有三家穷亲戚哩。”永清叹息了一回。
却说陈希真出了那宅院,走街串巷,探望邻佑。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似希真今日这般荣华,哪个不来凑趣。陈希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脱身,又走到北固桥旁。那里本有个教头郭英,七年前身故后,希真曾往他家,使一百五十两纹银,买了丽卿那匹穿云电。如今旧地重游,那几椽平屋仍在。希真敲门进去。那娘子见了问道:“丈丈寻谁说话?”希真道:“娘子不认得我么?我姓陈,是那七年前买马的人。”郭娘子道:“却是恩人到此。”希真道:“娘子怎说?”郭娘子道:“那些年,亏着丈丈的银子,方得挨过。”希真道:“小官人何在?”郭娘子唤入,却叹道:“我这儿已有一十五岁年纪,只是没甚长进。”郭英遗下的儿子,叫做郭京的,便来磕头。陈希真见了这母子,起了恻隐之心,对郭娘子道:“改日教小官人去我军中。我收下他,留在身边做个徒弟。”郭娘子听了这话,便要跪谢,希真急忙扶住。那郭京磕头捣蒜也似的道:“师父在上,弟子先替家母谢过了。”希真点头,道:“你也是个孝子。”
陈希真辞别回去时,却在自宅门前撞见侄子智卿。那陈智卿急忙叩头参见。陈希真见了他,好似扑杀个苍蝇,喝道:“你这厮又不知去哪里鬼混了多年。如今来此作甚?”陈智卿道:“伯父休嗔怒,小侄今日只为道喜而来。”希真寻思道:“我若把他赶走,传出去,好说不好听。”遂对他道:“这份心思我领受了。你且回去,改日再来。”陈智卿道:“小侄便这般去了?”希真取出十两银子递与他,道:“你是顶着我陈家香火的人!宜早回归正路,莫再厮混。”陈智卿推回那十两银子,道:“伯父如此说,何不把我送去军中,也好搏个功名?这等小事,不用你许大人情。”希真笑道:“你有甚么本事,敢去军中?”陈智卿道:“我虽无丽卿妹妹那般武艺。若论心机,却可做个参谋。”希真大笑。笑声未落,陈智卿道:“我若说那卢俊义是个西贝货,伯父也笑得出么?”希真大吃一惊,急忙道:“贤侄莫要高声,且入内说话。”陈智卿道:“伯父先请。”
二人入内,却与永清夫妇撞个正着。丽卿见爹爹神色有变,急问其故。陈智卿抢先道:“我只说昨日那三十六贼,内中有个冒充的。你爹爹便做这般模样。”永清、丽卿亦惊。希真道:“贤侄莫再取笑。只说你如何看破?”陈智卿笑道:“伯父莫惊。小侄昨日看外面热闹,见那些江洋大盗都使囚车锁住,唯有那个‘卢俊义’与众不同。我先前言语,都是胡乱猜测。”希真似信非信,仍不喜陈智卿嘴脸,得了一个计较,唤丽卿道:“孩儿与我往那东角楼街巷去转转。”丽卿应了,与希真二人出宅院而去。
这里只得祝永清与陈智卿两个人。陈智卿道声:“我早闻姑爷大名,今日方得相见。安好!”永清自忖道:“我那泰山,莫不是因他二人与这陈智卿有隙,特地教我招呼?”连忙道:“舅爷安好!既然有缘遇着,何不吃碗茶去?”陈智卿道:“最好!”二人离了辟邪巷,转弯抹角来到一间茶楼,分宾主坐好。陈智卿先道:“我那伯父、妹子,平日里看我不过。却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理。我亦不是外人,姑爷有甚难心之事,说与我知。我虽无姑爷般韬略,总是旁观者清。”永清点头道:“舅爷这话甚是。”便把自曹州起,十数日间,所历蹊跷之事,一股脑儿说出。
陈智卿听罢来龙去脉,沉吟片刻,道:“这一节唤做‘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们既救了卢俊义,你们又得以瞒天过海。来日大刑之后,彼此便两不相干。何况我伯父也有报恩之意,不欲追究那铁臂膀。依我之意,此事就此作罢了。”永清道:“不是这般说。我只恐那卢俊义贼心不死,要来东京谋救宋江。”陈智卿道:“他们若来,正好一网打尽。姑爷何必忧愁?”永清道:“若说我那泰山有报恩之意,也不尽然。”往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与陈智卿。陈智卿看那上面写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只是除“九月初三夜,珠月”几字外,余下皆墨色浅淡,几乎不能辨明。陈智卿拍手道:“是了。”永清道:“怎么说?”陈智卿道:“姑爷方才言道,前日擒个奸细,是送还那龟符与我伯父的。”永清点头。陈智卿道:“你这字条,必是我伯父写那回执之时,因用墨过浓,印在下面纸上的。”永清大喜,道:“原来泰山口不说明,却暗做指示与我。此节不是舅爷说破,我怎想得出?”陈智卿道:“姑爷休要夸我。我在他身前长大,熟知他的禀性。因他与那铁臂膀有旧,既不能亲自去擒,又不能教旁人去捉,以免坏了义气,故而弄出这般玄虚。姑爷识或不识,捉或不捉,全凭天意。”永清道:“只不知这‘珠月’何解?”陈智卿道:“我只知城西南陋巷之中,有个‘珠月楼’的所在。”永清起身,对陈智卿长鞠一躬,道:“舅爷今日言语,如拨云雾,教我重见天日。”陈智卿道:“我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若看得起时,我愿在姑爷帐下做个入幕之宾。也省得听那老先生罗唣。”永清道:“舅爷若肯如此,求之不得。”
二人定了计策,陈智卿辞去,祝永清便回都亭驿馆。那些功勋大将里,只有祝万年外出归来,正在大堂里与一人说话。祝万年见永清回来,唤他道:“兄弟快来,识得此人么?”永清见那个人,不是许贯忠,又是何人?急忙拱手施礼,道:“原来是许兄,不想宁陵一别,只十数日,又得相见。”许贯忠道:“我怎知此处把守的,都是猿臂寨的人?只把说破嘴皮,不教进去。幸好你哥子回来,识得我这军汉。”永清笑道:“都是小的们不识高低。如今认得许兄,下次便不敢拦阻。”许贯忠道:“原是我莽撞,怪不得他们。”起身对祝万年道:“我这便去了。”万年点头。永清道:“许兄怎地又要走?”许贯忠道:“只因在此等得久了,我此刻却有急事,不能逗留。祝兄若有雅致,今夜便来州桥夜市。我有今上亲笔的墨宝,可与祝兄一同赏玩。”永清闻言大喜,道:“既如此说,小弟必去。”许贯忠告辞而出。
这许贯忠因何来此?原来他前一日遭逢李助,与他说了彻夜。李助方去,燕青从天牢回转。许贯忠大喜,抱住燕青道:“总算得见兄弟,不知宋公明众人入天牢如何?”燕青道:“原来今次总督天牢、法场守御之人,叫做宿元景,官拜殿前太尉。那年为救鲁智深、史进二人,我哥哥曾赚了他的金铃吊挂,破了华州。此人于梁山,也算有恩。天子今次教此人总御兵马,不知何故?”许贯忠道:“必是为柴大官人之故。”燕青恍然大悟,又道:“我那三十五人入了天牢,却被打散,与别个死囚混作一处。唯有宋公明哥哥,做单身监禁。”许贯忠皱眉道:“若如此,狱中联络殊非易事矣。”无可奈何。二人各自安歇。睡到午时,许贯忠想起李助所托之事,猛然醒转,吩咐燕青数句,往都亭驿寻祝永清去了。许贯忠重遇祝永清,便是为此。
且不说许贯忠离去,祝永清只把与陈智卿所谋,说与哥子得知。祝万年听罢,道:“如你所说,明日设伏珠月楼,确是好计。我却恐那周侗勇猛,举世无匹。猿臂寨这些人,谁能降得住他?一旦教他脱身而去,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祝永清道:“哥哥所言,小弟亦仔细想过。若论武艺,我们未必如他。既如此,只得用蛮力。”祝万年道:“莫非用那蒙阴十三校尉?”永清点头,道:“这些人都是身长力大之辈,惯使相扑之法。若徒手相搏,如赛大虫、李子龙之流,我二人亦非敌手。”祝万年道:“若用这几个人,大事可成。”祝永清道:“我再教丽卿伏在暗处,那枝弓箭,必建奇功。”万年拍手称好。
二人正商议间,刘广父子亦回。永清托辞,教刘广回房休息,只与刘麒、刘麟兄弟说了设伏之事。当时永清道:“明夜行事,只我等小辈前去。”刘氏兄弟欣然应诺。比及众人都回,永清与丽卿说了划策,那女飞卫是个好事的人,如何不允?又去联络真祥麟、范成龙二人时,范成龙道:“若只用小辈,伯奋、仲熊兄弟手段高强,可以相邀。”永清道:“前次因我献掘堤之计,与他二人有隙,不便去说。”范成龙道:“我愿去说此二人。”永清道:“劳烦兄长。”范成龙自是能说会道,说动二张。于是众人瞒住张叔夜、陈希真,约定伏击周侗。乃祝永清、陈丽卿、祝万年、张伯奋、张仲熊、刘麒、刘麟、真祥麟、范成龙,并蒙阴十三校尉,凡二十二人。
那时张叔夜与陈希真,因有一人拜上都亭驿,另做一处说话。张叔夜一见那人,甚是欢喜,忙与陈希真引见道:“这人叫做韩世忠,上年随我征剿方腊,立了首功,朝廷授承节郎。”那韩世忠便来拜见陈希真。希真见他风骨伟岸、目瞬如电,赞赏不已。原来这位韩世忠字良臣,乃延安府人,十七岁从军,挽强驰射、勇冠三军。宣和二年随张叔夜从征江南时,韩世忠尚是个执戟小校。当时张叔夜用“擒贼擒王”之计,直逼方腊巢穴。那里唤做帮源峒,曲径通幽。官军一时寻方腊不着,赏金百两求之。韩世忠便挺身而出,只带同伴数人,由路边妇人口中得知方腊所在。他遂批亢捣虚,亲自格杀数十人,又斩伪侍郎高玉,竟将方腊活擒而出,受了那百两赏金。谁知大军北返之时,夜泊京口,韩世忠偶遇营妓梁红玉。这一见正如文君逢司马,红拂遇药师,世忠即以赏金赎出梁红玉,却被西军大将辛兴忠撞见。那辛兴忠已有冒功之心,斥韩世忠乱军之罪,定要责罚。幸亏张叔夜识得筋节,把那擒方腊的首功推给辛兴忠,此节方得揭去。韩世忠虽失大功,仍授承节郎,更抱得美人归。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陈希真听罢这些旧事,赞韩世忠道:“韩将军这事,却与我那挚友略同。”张叔夜道:“莫非是前日提及的王焕老将军?”希真笑道:“正是那人。这老将军年少时却甚风流,与名妓贺怜怜定情百花亭中。其后老将军潦倒,是贺怜怜助他往延安府投军。老将军屡立功勋,官至节度使,二人方得团圆。”张叔夜道:“俱是佳话!”三人又说了些征剿方腊的事,韩世忠方才告退。
是夜,祝永清欲往州桥夜市与许贯忠相见。他那婆娘听了,欢呼雀跃,也要前去。永清拗他不过,只得应允。二人折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去,已至夜市。许贯忠等在那里,见他夫妻二人同来,拱手施礼。永清二人回礼。三人去家小店坐下,要些麻腐鸡皮、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来食。永清、丽卿俱是东京人氏,经年飘泊,如今尝得这般味道,永清感怀,丽卿欢喜。许贯忠道:“如今贤伉俪功成名遂,不必再离这开封府锦簇之地了。”因永清是开封府仪封县人,不比丽卿在城里长大,丽卿对永清道:“你今后便随我,我自有好去处与你看。”永清诺诺。
许贯忠便说起诗词书画来,永清兴致勃发。只是苦了丽卿,听得头皮发麻,几乎睡去,起身嗔道:“我自去龙津桥寻些须脑子肉来吃。”永清巴不得如此,点头应允。丽卿走了一时,许贯忠忽道:“我那件今上御宝,却在金环巷春阳楼中寄存。祝兄如有意,趁着令内不在,我二人往过一观如何?”永清讶道:“许兄这般人物,怎么也去那污秽之处?”许贯忠笑道:“祝兄甚爱那柳永之《雨霖铃》,不知是他于何处所作?”永清愕然。许贯忠道:“我们既然身正影直,甚么地方去不得?”永清不能辩驳,遂与许贯忠初入那风花雪月之地。
入得金环巷中,永清见了那般景象,挡不住心里作祟。许贯忠道:“你看这里来往的都是甚么人?”永清瞥见些个达官显贵,道:“我日后为官,却不同流合污。”许贯忠道:“天子御驾尚且来此。祝兄来日授了职,若不略知此地底里,如何在东京混迹?”永清想起那日陈希真的话来,连声称是。行不多时,二人已至春阳楼前,许贯忠昂然而入。那鸨儿欢喜迎出。许贯忠指祝永清对那鸨儿道:“这位乃是大贵人,不愿多见生人。速寻间清净绣房,教娇秀捧我那宝贝儿去。”按下五十两雪花纹银。喜得那鸨儿花枝乱颤,急做安排。二人匆忙穿堂而过,被引入阁中坐下,小厮们递上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并两分茶水。祝永清道:“方才我在堂上,见个卖卦先生也在吃花酒。怎地如此?”许贯忠道:“如今在东京,休说是个先生,便是个和尚来吃花酒,见怪不怪。”永清更无言语,只听得环佩声响,来了一个女子。永清见他,生得如花似朵,直把那心猿都被月引花钩。许贯忠见永清两眼直勾勾地,只在娇秀身上,暗自好笑,却道:“拿上来。”娇秀轻移莲步,献上那徽宗御宝。永清见他从身旁走过,只觉芳芬绰约,如痴如醉。忽听许贯忠唤他,永清回过神来,见许贯忠展开徽宗墨宝,忙定睛观看。那边娇秀抚琴,就唱那首《雨霖铃》道: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可怜祝氏永清,自小随母学习诗词翰墨,未及弱冠,已熟识风花雪月之事。六年前娶了丽卿。二人乃是一对金童玉女,都是青春年少,贪恋鱼水之欢,也是常情。只是陈希真一心要修道成仙,也有点化二人之意。是以一再叮咛,教二人勿以色欲为事。又兼猿臂寨与梁山连年交战,二人戎马倥偬,不方便行那事。丽卿自幼听父亲说些清净无为的道理,又是女儿之身,清心寡欲并不为难。只苦了永清血气方刚,那里打熬得住?故有前次大兴栈中苟且之事。今夜经许贯忠这番设计,永清心猿意马,眼见得是天子那瘦金体,心里都是娇秀容貌。
许贯忠见他如此,喜出望外,胡乱寻个籍口,抽身而去,只留那二人同在房中。娇秀已得许贯忠贿赂,又见永清这般俊俏,比王庆更好,急施周身解数,引他入瓮。永清起了那个念头,再难摆脱,一时间竟意乱情迷,忘却身在何处;不消片刻,便把娇秀搂入怀里,抱上榻里,肆意缠绵。二人正在得意处,许贯忠撞上门来,喝道:“你二人做的好事,大祸来矣!”这一喝,惊醒梦中之人!永清忽听得门外喧哗,惊起一身冷汗,急忙翻下床去。永清未及穿戴齐整,见一个女子杀气腾腾,提宝剑破门而入。许贯忠、永清都遮拦不住,被他闯至榻前。那女子见娇秀赤身露体,不由分说,手起剑落,把他分成两半,登时死于非命!不知此女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9-16 09:02
第十四回 宋徽宗摆宴集英殿 铁臂膀中伏珠月楼
却说春阳楼中吃醋争风,杀那娇秀之人,正是敕授无敌折冲将军飞卫红娘子陈丽卿。这一剑挥去,鲜血迸溅;只惊得许贯忠魂飞魄散,祝永清屁滚尿流。二人惊魂未定,陈丽卿骂许贯忠道:“都是你这泼贼,引坏了我那玉郎。”抡手中青錞剑便砍,却被永清抽红镠剑架住。永清道:“卿姐何必迁怒旁人,杀我便是。”丽卿道声“好!”挥剑直取永清,又被许贯忠取剑挡住。丽卿怒不可遏,道:“那便杀你们一双。”许贯忠道:“女飞卫莫要动气。”三人正说间,听得喧闹之声,此起彼伏。原来是鸨儿引巷中禁军往此处而来。许贯忠道:“事急矣!祝兄且整装束,我自有应对之法。”永清急忙依从。许贯忠走过榻前,整拾娇秀尸身。永清穿戴整齐,便问:“许兄有甚么妙计?”许贯忠指那尸身道:“你们可知此女何人?他是童贯的养女,蔡京的孙儿媳妇。”永清大惊。许贯忠故意不说王庆,只道:“想那蔡京、童贯皆因私通梁山而死。祝兄便以缉盗为名,把这命案都推到梁山上去。”永清道:“此计大妙!”丽卿手提宝剑,兀自怒气未消,寻个空座头坐下,看他二人如何收场。
不多时,金环巷内值守禁军随鸨儿闯入。那鸨儿见娇秀身死,折了他楼中头牌,登时哭天抢地起来。为首的将官喝道:“这里既犯命案,把一干男女都捉将回去,交开封府决断。”手下兵卒吆喝一声,便要上前。许贯忠祭起腰牌,道:“我乃禁军南营第二参将许贯忠是也!”那将官听说,气势上矮了三分,勉强道:“虽是都参在此,这命案却揭不去。”许贯忠冷笑一声,指祝永清道:“这位乃是大名府总管,经略右军参谋官兼第一队副将军祝永清。”又指陈丽卿道:“至于这一位,乃敕授无敌折冲将军,经略右军第一队先锋将军陈丽卿。”那将官吃惊不小,不敢再言。许贯忠道:“这位祝将军今夜为捉梁山党羽来此。死的这个女子,与那剧盗宋江瓜葛不小;只因一时拒捕,被陈将军格杀于此。”那将官守在金环巷这是非之地,自是个机巧之人,知许贯忠、祝永清、陈丽卿皆何许人也。当即说道:“小人当如何?烦请总管、都参示下。”许贯忠道:“你既在这金环巷里当值。巷中死了人,便由你去彻查底细,再立个卷宗,改日往都亭驿交与这位祝将军。”那将官连声诺诺。
许贯忠教众人让开道路,请永清、丽卿先走。永清不敢轻动,只看丽卿。那女飞卫“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踏步便走。永清方才随去。许贯忠抄起那道徽宗墨宝,也欲离身。那鸨儿道:“都参今番害苦我也!”许贯忠喝道:“似娇秀这般人物,纵得落魄,卖个官贵之家填房做妾,你那本钱也尽收得回。偏教他抛头露面,招惹是非。他今日之祸,你亦不能辞其责也!”又道:“今夜之事,若被添油加醋般传将出去。当心你阖楼男女性命!”言罢而去。那将官便教手下收拾残局,只留鸨儿瘫在地上,如团烂泥一般。
再说许贯忠下楼,瞥见那卖卦的李助摇着扇子,捻髭微笑。许贯忠不去理会,径直出楼,追上永清夫妇,深鞠一躬,道:“今夜之事,错皆在我。即以这御宝相赠,聊解歉疚之心。”递过徽宗手书。永清至此早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畏首畏尾。还是丽卿接过那卷墨宝,对许贯忠道个万福,说道:“适才奴家多有冒犯,许兄莫怪。”许贯忠道:“不敢当。”三人就此作别。
永清跟了丽卿,悻悻转回都亭驿去。此时夜深,众人都已睡去,不被二人惊动。夫妇二人同回房中,永清扑通跪倒,涕泗横流,头如捣蒜一般磕去。丽卿急忙止住,道:“都说男子膝下有黄金。似你这般坏了头面,明日如何见人?”永清道:“一时行差踏错,心如死灰。休说头面,命也由你拿去罢!”狠下心来,抽出明晃晃红镠宝剑,去喉咙上一抹。丽卿急使那空手入白刃的手段,劈手夺了宝剑。却见一道剑痕,划在永清脖子上。那女飞卫登时软下心来,哄永清道:“你今夜这事,也有我的错失。”取块儿纱布,与永清包了头颈。永清道:“姐姐有甚么错?”丽卿叹道:“我虽把身子托付了你。这几年有多少良宵美景,却拿去辜负了?玉郎,我此时想得分明。甚么清静无为,色身、法身。爹爹要出家,由他自去,何必约束我们?”永清道:“姐姐果真这般想么?”丽卿道:“你也是爹生娘养。怎地娶了我,就要去出世修道?”永清大喜过望,道:“姐姐贤明,小弟怎能相负?”去把那徽宗墨宝,劈手撕得粉碎。丽卿惊道:“管他是谁相送,总是天子之物。此事若传将出去,岂不犯了大罪?”永清道:“今夜事皆因此物而起。毁之以表心迹。”又道:“从今往后,对你若有异心,教我粉身碎骨而死!”丽卿道:“何必说誓?”扶永清上床去睡。
二人并排躺下,丽卿忽道:“我与你做了六年老婆,只顾着厮杀方便,不生得一男半女。如今天下太平了,理应遂你心愿。”永清感激涕零道:“不想卿姐如此?”二人挨挨挤挤,欲行周公之礼。丽卿便敞开辕门,待永清来闯。谁知经了春阳楼里一场惊吓,永清那枝王英枪,几次三番,竟不能举!可怜‘玉山祝永清’,登时两眼上插,惨叫一声翻落床去。丽卿急忙下去揪头发,掐人中,好容易弄醒永清。永清流泪道:“昔日我曾作书与万年兄长,托以宗祠香火。他如今已有金平、金成二子,祝氏得继。我纵无子嗣,亦非大憾。”丽卿道:“冤家不必伤悲。来日舅父大军回京,教孔厚医治便是。”永清道:“我却如何开得口?”丽卿叹道:“你若娶个平常女子,也不致如此。”两人哭做一处。看官!怕是许贯忠设计之时,也料不得如此结局!
次日便是九月初三。东京城里又添一番热闹。原来是中军六万人马归来,贺太平十二功臣进京。徽宗使太子赵桓往东郊相迎。这赵桓乃徽宗元配显恭皇后所生。那王皇后恭谨节俭,最是徽宗臂助,可惜早薨。赵桓居东宫多年,未见失德。时人甚嘉之。当时喧闹许久,贺太平、盖天锡、邓辛张陶、金杨韦李、王进、康捷十二人,都挂了花红,被礼官引去都亭驿中。驿馆里张灯结彩,张叔夜、陈希真等人都起身恭候。众人相见,寒暄数语。张叔夜听了贺太平禀报筑堤之事,不住称好,又问起云天彪来。贺太平道:“前日那道御旨早已飞马送去。泽州既固,云将军不日便可还朝。”张叔夜道:“但愿莫生枝节。”盖天锡道:“河北贼势汹汹。云将军那里若不布置停当,不便班师。经略莫要心急。”张叔夜道:“天子有意将我们画影图形,送入徽猷阁中以示褒赏。故而盼其早归。”贺太平道:“若是这般说。我举一人,可代云将军固守泽州。”张叔夜忙问何人。贺太平道:“义乌老将宗泽。”张叔夜点头道:“这人乃是朝廷宿将,当得此任。”盖天锡道:“我再荐一人可为宗泽副手。此人叫做陆登,武艺超群,使得一手好枪。”张叔夜道:“既是盖检讨举荐,必是不错。”
于是张叔夜起奏章一道,保举宗泽、陆登,代守泽州;尚未拟好,有黄门官捧旨而来。张叔夜急唤众将时,却不见祝永清前来。陈希真禀道:“适才听小女说起,小婿昨夜因食冰雪冷元子受寒,得了急病,此刻不能起身。”张叔夜道:“怎就如此?待我去探看他。”瞥见陈丽卿在旁,心思不专。张叔夜不及多想,先引众人去驿馆院中听旨。原来是天子定于今日午时三刻,要在集英殿里,与荡寇功臣接风,教这里二十七人都去。张叔夜接了恩旨,众人三呼万岁!黄门官去后,陈希真问张叔夜道:“我闻当今天子惯在夜里摆宴。今次改期,却是何故?”张叔夜道:“想是天子另有他事。我们莫要揣度圣意。”希真点头称是。叔夜忽道:“时辰将近,令婿如何去得?”希真急唤丽卿去看。
丽卿返回房中,见祝永清面色凄惨,躺在床中呻吟。丽卿叹气道:“好冤家!莫再悲伤。天子教我们去赴宴哩!”永清大惊,道:“今日正是九月初三。若天子摆下夜宴,设伏之事休矣!”丽卿道:“却是午宴。”说了接旨之事。永清从床中一跃而起,道:“原来否极泰来之时,天也来助!卿姐莫要再提昨夜之事,且看我今夜手段。”丽卿大喜,道:“玉郎如此最好。”永清略做梳洗装束,包紧颈上纱巾,与丽卿同出。众人见永清并无大恙,尽皆欢喜,都去驿馆院中恭候接迎车驾。陈希真返回房中更衣时,听得嗡嗡之声,是那书案上乾元宝镜做响。希真寻思道:“这乃是示警之意。”一时不解。忽听外面炮声隆隆,希真知车驾已至,索性携镜而去。
于是众人登车,辗转入宫,都去集英殿里会齐。徽宗在那里,降阶相迎。众人诚惶诚恐,战兢坐下。徽宗教人设下歌舞,是个升平的调子,举盏道:“前日盛典方去,今日又得贺、盖十二功臣平安归来,朕心甚慰。”贺太平道:“陛下这话,折杀老臣了。”徽宗笑道:“我等君臣,皆不必拘礼。”将手上玉盏之内御酒,一饮而尽。众人见了,纷纷相随,吃了那御赐金酒。唯有陈希真举杯之时,觉察怀中乾元宝镜,剧震连连。希真心中大惊,知此酒有恙。看官,这便是林灵素那道人血金酒,要教陈希真施不得圆光之法,好助徽宗救那柴进。当时徽宗见那二十六人满饮,唯独陈希真酒至嘴边,复又放下,急忙问道:“陈爱卿虽是修道之人,却不忌酒。今日为何不饮?”陈希真硬着头皮道:“微臣适才头痛欲裂,饮不得酒。”徽宗道:“朕不罪你,且缓缓饮来。”希真叫苦不迭,暗想道:“乾元镜示警之事,此刻如何说得明白?若说不饮,又是欺君之罪。”
正在两难之际,希真福至心灵,思得一计;暗中咬破舌尖,只待那甘醇入口,立即和血喷出,往后便倒。众人惊骇不已。徽宗急教御医探视。希真挣扎坐起,满口鲜血,道:“微臣惊驾,罪该万死!”徽宗道:“爱卿急症突发,何罪之有?”挥手道:“速扶陈将军去文德殿休息。”御医并两个黄门官应声,将陈希真左右搀扶了,退出集英殿。徽宗见希真如此,自以为得计。又与张叔夜众人寒暄片刻,正欲卷帘回宫时,忽见末尾一将离座,跪倒奏道:“小人闻陈将军辟邪巷中旧宅现已赐还。小人在东京亦有故居一处,望陛下开恩,降旨赐还。”徽宗视之,乃王进也,道:“你与陈爱卿一样遭逢陷害,也屡立战功。你既有此意,朕如何不许?”拟了旨意,教由户部承办。张叔夜趁此机会,递上奏折,保举宗泽、陆登二人。徽宗当时批复,调二人即刻往泽州交割。张叔夜蹈舞谢恩。徽宗对张叔夜道:“朕已倦怠,烦请爱卿代朕往文德殿里探视陈爱卿。”张叔夜急忙领命。
只待徽宗移驾,张叔夜遣去众人,只与贺太平同去文德殿。却见陈希真在那里闭目养神。张叔夜低声道:“将军无恙么?”陈希真缓睁二目,道:“我今日不知何故,沾不得酒气,故有集英殿中变故。此时已教魂魄游走一周天,精神稍复。”贺太平道:“无碍便好。”陈希真道:“既然御宴已散,我们同回驿馆如何?”张、贺二人称是。三人返回都亭驿时,见众人都聚在那里议论。众人见希真无事,方才各自散去。希真返回自己院落,与永清、丽卿道:“我今夜有事出去,此刻要去静室修观。”永清料想是珠月楼相约之事,自以为会意,道:“泰山安心静养便是。”希真点头,摆摆手中拂尘,入房中去了。丽卿问永清道:“你那伤势如何?”却见永清踌躇满志,道:“无妨!只想今夜之事,便教人血脉贲张。”又道:“我们去唤众人,都到我哥子房中商议。”丽卿点头。于是那九个少年英雄,聚坐一堂。永清问起蒙阴十三校尉,祝万年道:“那十三个长汉,都已伏在珠月楼左近。”永清大喜,与众人略做计议,便各抄兵器,分几拨离了都亭驿,往珠月楼去做那大事。
是夜果如那《暮江吟》一般,露似珍珠月似弓。陈希真精神尽复,起身往珠月楼赴约。方才出了驿馆,便有人拦住去路。陈希真见了,正是侄子陈智卿。希真道:“你又来此作甚?”陈智卿道:“我有一言要劝伯父。勿赴今夜之约,恐有性命之忧。”希真略有愠色,喝道:“我赴不赴约,要你来管?你又从何得知此事?”陈智卿道:“伯父与铁臂膀之约,早已是秃头上的虱子。不瞒伯父,如今永清、丽卿都去埋伏,勿要教那老英雄,在珠月楼中折戟。”希真听闻,揪住陈智卿衣领,怒道:“莫不是你的主意?”陈智卿笑道:“非也!原是伯父的主意。”希真道:“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把陈智卿一把推开,起身欲行。陈智卿道:“我只为劝阻伯父而来。伯父何必动怒?”希真道:“你这厮,有多远便滚多远。勿要引诱我那女儿女婿。”陈智卿叹道:“良言难劝该死鬼,原是我的不是。”拂袖而去。
且不说甚么希真、永清,只说许贯忠设了圈套,引得祝永清几乎身败名裂。比及与李助会面之时,许贯忠破口大骂,道:“我把你这酸儒,为个甚么楚王,几乎坏我大事。”李助自陈丽卿杀了娇秀,正在得意,听了许贯忠这话,忙问其故。许贯忠道:“我要劫法场,不用你那两千鸟男女,也未必不成。都只为哄那王庆,惹出方才之事来。若非我起了急智,岂不露了自家马脚?”李助道:“许兄这借刀杀人之计,教我击节赞叹。怎地苦恼?”许贯忠道:“我原来设计,只要那祝永清慢慢上钩,谁料他竟不是个正人君子?你可知适才那女飞卫如凶神恶煞一般,杀了娇秀,虽如你所愿,却险些害了我的性命!”李助哈哈大笑道:“非是祝永清猴急,却是我那胡僧药之功。”
许贯忠惊讶道:“哪来的甚么胡僧药?”李助道:“是我趁人不备,将那药投在茶水之中,再由小厮们递上去。你与祝永清、娇秀吃的,皆是那茶。”许贯忠气冲牛斗,抽出宝剑道:“若非我定力未失,岂不早与那二人,做了苟且之事?你这厮坏了心术,早晚贻害无穷!李助道:“休说甚么仁义!我这便去教我家大王倾力来助。”许贯忠道:“如何倾力?”李助道:“若说劫法场,不比战阵厮杀,实不在兵力多寡。我先教縻貹、袁朗,引军潜入东京,由你调遣。再教我家大王兴起大兵,都去梅山屯扎。来日大刑,你若能救得梁山好汉出城,梅山大军便来接应。”许贯忠压住怒火,点头道:“想那劫法场易,脱逃却难。先生这番话,倒教我茅塞顿开了。”李助道:“恭候许兄妙计,小生去了。”
许贯忠送走李助,天色微明,连忙伏案小寐,只待燕小乙归来。谁知过不多时,外面人声嘈杂,房门只被磞磞乱敲。许贯忠隔门张望,见都是宫中之人,只得开门。为首一个黄门道:“陛下有旨,教许贯忠入宫觐见。”许贯忠接了旨,问道:“天子如何宣我入宫?”那黄门道:“自你上月去后,陛下甚是思念。昨夜春阳楼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直传到陛下那里。陛下方才知你回京,如何不宣?”许贯忠寻思道:“春阳楼中那事不过几个时辰。若说陛下得知,必是那个缘故。”不能再等燕青,只好与那些人一同入宫。车马颠簸多时,许贯忠被引入延福宫中,却见张邦昌、李邦彦二人前来招呼。许贯忠急忙施礼,道:“二位大人如何在此?”张邦昌道:“天子唤你前来,实有要事相托,非心腹之人不能为也。”许贯忠道:“小人如何当得?”李邦彦笑道:“天子已招你为婿,如何不是心腹?”许贯忠道:“大人这话,只教小人惶恐。”问起天子,张邦昌道:“此刻天子正在集英殿内宴请功臣,你且在此等候。”许贯忠只得羁縻于此,与张、李二人寒暄。
挨到申初时分,徽宗方才摆驾延福宫。张邦昌、李邦彦、许贯忠纷纷跪倒,三呼“万岁”。徽宗唤了平身,前去将许贯忠扶起,道:“许爱卿上月曾言,重回京师之日,便是与我那茂德儿相见之时。”许贯忠道:“小臣毕竟有何能耐,教陛下执迷如此?”徽宗道:“爱卿风流雅致,举朝再无第二个人。我那茂德儿,如何能屈就了?”许贯忠为官十年,纵把那官场上下看得通彻,受了这等隆恩,亦由不得扑倒在地,道:“陛下知遇深恩,臣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徽宗道:“爱卿可曾去过艮岳?”许贯忠道:“小臣卑微,未曾去得。”徽宗道:“今夜朕便在那艮岳华阳宫设宴。三位爱卿都去。”张邦昌、李邦彦跪倒谢恩。许贯忠却对徽宗道:“所谓无功不受禄。适才听二位大人说陛下有要事相托。不如教小臣先为陛下效力,再去艮岳受宴。”徽宗道:“爱卿且去艮岳赴宴,此事日后再说。”许贯忠只得扑倒尘埃,叩谢圣恩,道:“小臣便回寓所焚香沐浴更衣,也好今夜赴宴。”徽宗笑道:“朕偌大一个延福宫,容不得爱卿沐浴更衣么?”教黄门官引许贯忠去量体裁衣,为御宴之用。许贯忠心念周侗赴约之事,竟不想被绊在宫中,脱不得身。想起这事皆因春阳楼一节而起,暗中痛骂李助不休。
戌初时分,许贯忠身着华服,由黄门官引去华阳宫。未见艮岳之时,许贯忠只知此园耗费钱财无数,“花石纲”扰民不绝。比及见了那些飞楼台榭,奇花美木,异兽珍禽;更有五色灯笼,缀于太湖诸石之间;景色雅致,比别处大有不同。许贯忠啧啧称奇,暗赞道:“当今天子纵然昏聩,亦有其才。”正在寻思之间,迎面一着黄袍少年对许贯忠道:“对面莫不是许参将么?”许贯忠认得是太子赵桓,急忙口称“千岁”,跪倒叩拜。赵桓道:“将军才高八斗,来日做了我赵氏快婿,定去讨教。”许贯忠道:“那时小臣与帝姬定当打扫铺陈,恭候太子大驾。”赵桓笑容可掬,引许贯忠入宴。今次夜宴,与平日大为不同,乃是于园中雁池旁,环水设下座头,取其“流觞曲水”之意。许贯忠既是风雅之士,如何不喜?又见张邦昌、李邦彦已至,急去寒暄。另有数个官员,也被徽宗邀来。李邦彦便与许贯忠一一绍介。为首的便是中书门下侍郎白时中,余下给事中吴敏、户部侍郎唐恪、太子詹事耿南仲、开封府尹聂昌等,许贯忠一一拜见。最末一人见了许贯忠,道:“天子三婿,乃曾夤、曹晟、邦光,俱是武人。许参将虽挂武职,却用那般通天手段,讨了天子欢喜,召为驸马,日后必受重用。可喜可贺!”许贯忠见这人四十岁上下,眉目间透股正气,比他人不同。李邦彦道:“此乃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许贯忠急忙施礼道:“宇文大人所言,教下官诚惶诚恐,务必殚精竭虑,不越雷池半步!”宇文虚中笑道:“我便拭目以待。你莫如那高俅便好。”
许贯忠欲与他周旋时,听得仙乐嘹亮,原来是天子驾临。众人齐齐参拜。徽宗教各自落座,道:“今夜之宴,朕与诸卿只谈风雅,不讲国事。”众人称是。徽宗教黄门官送上饮食。有乐师奏曲,是个风雅的调子。众人饮了一巡酒,却见雁池上起了一座平台。有宫人乘舟,载了舞者过去,就在台上翩翩起舞。众人连声叫绝!酒过三巡,徽宗略有醉意,叹道:“这般大好江山,纵有妙笔千万,如何能绘?”李邦彦道:“陛下何不借此情景,描画这汴京秋色?”徽宗捻须道:“爱卿所言,甚合朕意。”环视诸卿,点了宇文虚中、许贯忠二人。
于是徽宗教赵桓磨墨伺候,虚中吟词、贯忠吹箫。徽宗沉吟片刻,提笔勾勾泼泼,一幅汴京秋色图即告成功。徽宗便教黄门官与众人观看。众人看罢,尽是逢迎之声。传至宇文虚中时,虚中道:“陛下此图,逊张正道远矣!”有白时中喝道:“大胆!你怎敢犯上?”徽宗道:“白爱卿休要呵斥!”对宇文虚中道:“卿言那张正道,可是琅邪张择端么?”宇文虚中道:“正是此人!”徽宗点头道:“改日教他献图与朕一观。”虚中称是。许贯忠寻思道:“当今天子,岂是个纳谏之人?不想于书画上,竟谦逊如此!”转念又想:“今夜不知几时能休,只是那老英雄如何?”
且按下许贯忠不提,只说那铁臂膀周侗,与卢俊义、呼延钰、徐晟,在汴京挨了二日,深居简出。这夜他欲往珠月楼去赴约。卢俊义道:“恩师实为救人来此,今夜当真要去么?”周侗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你休要再说。”卢俊义道:“恩师既然决意,弟子亦去,以防不测。”周侗对卢俊义、呼延钰、徐晟道:“我今夜赴约,你等皆不许去。”三人不解其意。周侗道:“如你适才所讲,我们实为救人来此。岂可为今夜之事,尽露行藏。”卢俊义欲言,被周侗止住。周侗道:“我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罗唣无用。”卢俊义道:“也罢!只是恩师赴宴之后,勿回此处,只去班门里相聚。”周侗点头道:“这话不错。”言罢装束停当,昂然而去。
比及周侗寻至珠月楼时,前日那个酒保迎着,道:“老先生果然来了,楼上请坐。”周侗道:“莫不是那王老将军吩咐?”酒保道:“不是王老将军,是个老道士使了银子,教这里今夜只许他与老先生吃酒。”周侗点点头,信步上楼去,果见空无一人。那里设下一桌酒菜。周侗也不急享用,只去窗下,对月感怀旧事。
周侗等了许久,却不见陈希真来此,心下生疑。忽听脚步声响,他转身去看那楼梯处,走上一个人来。那人却非陈希真,脸如傅粉,唇如丹砂,颈上扎一块百花锦帕,手提画杆方天戟,对周侗毕恭毕敬道:“自宁陵一别,老先生无恙么?”周侗见那人,正是玉山祝永清,心凉半截,喝道:“你那岳父何在?”永清道:“老先生休要提他。我却问那卢俊义,如今身在何处?”周侗冷笑道:“你代那陈希真来此,莫不是要擒我这把老骨头么?”永清道:“晚生不敢,只请老先生去那都亭驿中,与张经略吃个茶水。”周侗摇头叹道:“罢了!这便是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大踏步往楼梯处就走。永清喝道:“老先生那里去!”只听劈啪声响,四周隔间壁板尽被打破,窜出十数条大汉,都赤膊空手,来与周侗相扑。
看官知那燕小乙自幼跟着卢员外学得相扑,江湖上不曾逢着对手。这周侗乃是卢俊义恩师,一身相扑神技,岂是等闲?只是那十三蒙阴长汉皮糙肉厚,皆是悍勇之辈,纵遭周侗一时打翻,复又起身狠斗。周侗苦斗多时,方才打坏五人。余下八个,兀自舍命相搏。周侗见永清身旁又来二人,一个使三尖两刃刀,一个使黄金双锏,正是刘麒、刘麟兄弟。周侗暗自叫苦道:“我只料陈希真磊落,不带寸铁来此。那祝永清恐我夺下兵器,只教这些大汉赤手与我厮斗。我如今年迈,一旦力竭,性命休矣!”狠下心来,寻思道:“我不开杀戒,更待何时?”大喝一声,如晴天霹雳一般。众人只听得耳鼓嗡嗡作响,见老周侗使个手段,攥住一人脚踝,以杆棒之法左劈右打。可怜那蒙阴十三校尉,登时被打得血肉横飞,横七竖八散落一地,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周侗就势将手中长汉望永清三人掷来。永清、刘麟二人急躲不迭,双双倒地,翻身滚开一旁。周侗随即向那里奔去,却见刘麒手提三尖两刃刀,就半空之中把那蒙阴校尉劈成两半,拦住去路。周侗急施空手入白刃之法,硬生生夺了刘麒手中兵刃,也不待他还手,一脚把刘麒踹下楼去。周侗便飞身下楼,却听弓弦声响,一支羽箭射来,直逼咽喉。不知周侗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9-26 10:16
第十五回 王节度舍命助周侗 林灵素施法斗希真
话说九月初三夜,周侗赴珠月楼叙旧。不见陈希真、王焕,却被祝永清引猛将死士伏击。那老英雄本事虽高,毕竟年迈,与那蒙阴十三校尉斗了多时,气衰力败。好容易夺路下楼,又遭弓箭暗算。周侗本是使箭行家,听弦声即知羽箭来势,霍地躲过。看官知那放冷箭的,必是女飞卫无疑。这陈丽卿武艺不比他人更高,故而祝永清只教他伏在暗处,以箭伤人。当时丽卿见周侗躲开第一箭,忙施连珠箭法,又把两枝箭射过去。老周侗竟不停步,一面下楼,一面躲箭。不想楼上刘麟起得身来,舞双锏从后面杀至。周侗虽然觉察,料定那人亦须避箭,不能贴身来追。谁知刘麟见哥子中伤,起了拼死之心,只顾向前。那两枝羽箭,尽被周侗避开,射在刘麟左臂、右肩之上。刘麟狂吼一声,双锏尽力望周侗打去。周侗料不得如此,背上便吃一锏,口里喷出血来;身子直倾下去,至楼梯尽处,方才勉强立定。刘麟则栽下楼去。
二刘既废,二张又来。只见张伯奋使两柄赤铜溜金大瓜锤,张仲熊使两口旋风雁翎刀,左右来袭,绊住周侗厮杀。周侗提刘麒那杆三尖两刃刀,勉力周旋。三人斗了二十回合,大门口处闪出祝万年来。他见二张虽勇,战不下周侗,反现颓势,提方天画戟撞入战团。楼上祝永清亦提画戟走下楼来,见那三人激战周侗,六杆兵器舞得密不透风,便在一旁观战。更有陈丽卿躲在暗处,箭搭弦上,只等机会。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周侗气道早衰,又吃了刘麟一锏,背后疼痛难禁,如何战得下三个血气方刚之辈?老英雄用尽通天本事,方才觅得良机,先把伯奋双锤格开,又将仲熊右手雁翎刀挑飞,顺势使刀往万年颈上砍去。只听弓弦声响,一支羽箭撞在刀背之上。三尖两刃刀被移开少许,却教万年逃得性命。那边仲熊失了兵器,退开两步。永清又抢上来战。周侗暗自长叹道:“我英雄一世,不想死于此处!”
忽听女子吼叫之声,女飞卫肩上中枪,翻身跌入珠月楼大堂之中。祝永清众人骇然。只见一个老将军须发俱白,手提长枪一条,从外面杀入。周侗见那人正是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登时大喜。大堂之上,只有张仲熊得闲,便截住王焕厮杀。王焕那条枪,神出鬼没一般。仲熊与周侗斗了多时,手酸臂麻,一时抵挡王焕不住。周侗见时来运转,急奋平生之力,大喝一声,拨开众人兵器,一把揪住祝万年,往门口处推去。那祝万年唬得魂不附体,却撞在仲熊背上。只听一声闷响,万年、仲熊二人,把骨头撞断几处,都摔在地上。永清、伯奋拿稳兵器,不敢上前。
周侗与王焕聚在一处。王焕道:“不如杀尽这伙人,为哥哥出口恶气。”周侗道:“最好!”忽觉头晕目眩,不能立足。王焕急忙扶住,听得外面杀声四起,寻思逃命要紧,踏步闯出珠月楼来。那条楼外大路,两头都有官军现身。原来是祝永清恐擒周侗不住,教真祥麟、范成龙二人引猿臂寨精兵来此,截住两面去路。王焕见了,痛骂陈希真负义。祝永清在楼里喝道:“来的莫不是王焕老将军么?今日不干你事,勿来趟这浑水。”王焕不及说话。周侗已然醒转,摆一摆手中三尖两刃刀,喝道:“也罢!我拼性命不要,只杀你们这些鸟男女!”永清听了这话,也自心惊。欲抵挡时,真祥麟那边队伍大乱。
周侗、王焕看过去,有一人头戴面具,如恶鬼一般,舞条铁枪从真祥麟队伍背后杀入。那枪如游龙一般,见人只刺咽喉。猿臂寨军兵遭此突袭,登时被杀翻一片。真祥麟只得挺枪来战。二人战了数合,真祥麟见周侗、王焕都往这边抄来,登时胆裂;一时乱了章法,面皮吃那人划破,急忙夺路退下。周侗见那人武艺,知是义子岳飞来此,喜怒交加,唤道:“速来断后。”那人果是岳飞,听了周侗吩咐,点头会意,让过周侗、王焕,在后面倒退而行。永清急唤范成龙引军上前,使弓箭乱射。周侗、王焕、岳飞三人,却做丁字儿摆开。任你哪里放箭,都被拨落在地。眼见得周侗三人愈行愈远,永清众人叫苦不迭。不料这时飞卫红娘子陈丽卿挣扎起身,爬去楼上推开窗子,觑见三人。他便张弓搭箭,道:“只盼此箭成功!”羽箭射出,肩上伤口随即迸裂,蓦然倒地。
周侗三人正如走马灯一般,盘旋厮杀,怎料空中射下利箭来?那箭就从王焕背上射入,透到小腹出来。周侗二人失色。岳飞弃了铁枪,抱起王焕便走。背后范成龙追至,提矛往周侗背心便刺。那老英雄正烧怒火,把手中三尖两刃刀奋力掷去。只听金铁撞击之声,范成龙手中长矛竟被打成两半,一对虎口齐被震裂,血流不止。周侗拾起岳飞那杆枪,随后便走。祝永清仍催促众人向前。只是今夜那些猿臂寨军兵早被吓破肝胆,你推我搡,裹足不前。永清急火攻心,颈上剑伤竟然迸开,只得扶戟立定。环顾四周,见丽卿、万年、仲熊、刘麒、刘麟、真祥麟、范成龙俱各遭伤,再有蒙阴校尉、猿臂军兵躺倒一片,死者凄凄,伤者惨惨,犹如穷途末路一般。永清叹道:“往日对着千军万马,亦不曾如此。若周侗今日不死,我等再无安枕之日矣!”
谁知这班人里,唯有张伯奋完好,提起两柄铜锤,从珠月楼后门出去,绕小径截住周侗去路。这时王焕命在旦夕,岳飞死死护定,不敢离手。周侗早是强弩之末,厮杀不得。他见伯奋摆开铜锤,欲上前死战时,身后岳飞对伯奋道:“铁臂膀如此神威,你亦见了,何必来此送死?且看你父面上,饶你去吧!”伯奋道:“贼子休要猖狂!”岳飞道:“你等剿贼回京,未受封赏。若就送命于此,岂不埋没了昔日功绩?”伯奋听了,默然不语。不进不退,任那三人离去。
三人逃走不远,王焕忽道:“由此转左,是我一个好友住处。”周侗、岳飞,依言而去。那里青瓦白墙,是个平常人家,不惹人眼目。周侗叩了门,走出一个儒生来,约莫四十岁年纪。那人瞥见王焕浑身血污,急唤周侗、岳飞入内,自己则锁紧院门,随即跟来。比及掌好灯火,众人见那王焕血流如注,已是不能活了。王焕睁开二目,见众人流泪,对周侗道:“我认得那伙人是前日进京的功臣。哥哥如何得罪了?”周侗道:“只因我救了徒弟玉麒麟卢俊义,便与他们结了怨仇。”王焕道:“原来如此。哥哥来东京,莫非又要去救那宋江?”周侗点头。王焕笑道:“我平日里,只仰慕哥哥为人。至于那些个做官的,都当成是狗屁。”指那人对周侗道:“这个人叫做闻焕章。他虽是个教书先生,腹中大有经纶,又与那太尉宿元景交好。”对闻焕章道:“这位老英雄便是我平日挂在嘴上的铁臂膀周侗。贤弟务要助他成功,教我泉下瞑目。”闻焕章哭道:“既是这般托付,我如何不允?”王焕又道:“二位日后若见得内人,请告我多年亏欠之情。”闻焕章道:“再见嫂夫人,必定说之。”不得回话之声。众人仔细看时,那王焕早已逝去。
周侗见王焕身死,悲悼不已。闻焕章先将王焕尸身收拾停当,劝道:“老英雄有伤在身,不宜动愤。”周侗点头叹息,待精神稍复,问岳飞道:“你却因何来此?”岳飞不及答话,闻焕章取金疮药来,道:“烦请老英雄宽衣。”周侗称谢,褪去半截衣裳,一面任闻焕章涂药,一面听岳飞说道:“前日爹爹在元阳谷中,执意教孩儿离去。孩儿万般不愿,也得应允。谁知临行之前,有吉青兄弟送回陈希真那两句诗,又听爹爹说了珠月楼之约。我纵把平生志愿舍弃,亦不要爹爹只身犯险。”周侗叹道:“如非你有这般孝心,我命休矣!”又道:“只是我这老兄弟死得可怜。此仇如不能报,日后怎在九泉之下见他?”岳飞道:“爹爹切不可因一时之忿,坏了全盘大事。”周侗沉吟不语。
闻焕章涂罢金疮药,忽道:“适才听王老将军说,老英雄实为救梁山好汉来此。若此时去寻陈希真父女报仇,救人之事便休。”岳飞道:“闻先生说的甚是。”周侗看看王焕尸身,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便先救宋江,再寻陈希真报仇。”岳飞连忙跪倒道:“爹爹既深明大义,务将孩儿留在东京助力。”周侗叹道:“却是赶你不走。”岳飞大喜谢恩。周侗起身对闻焕章道:“既说救人,我父子便趁此夜色而去。王老将军身后之事,还需劳烦先生。”闻焕章道:“老英雄若走,置王老将军遗言如何?”周侗道:“先生如有热肠助我,倒有一事相托。”闻焕章道:“老英雄但讲无妨。”周侗手捧陈丽卿那枝羽箭,道:“想王焕总是大宋节度使,如何死得不明不白?先生若肯相助,做个干证,去开封府告陈丽卿杀人之罪。”闻焕章道:“王老将军有子王彦,现在种师道麾下为将。更有夫人贺怜怜,乃是朝廷命妇。王家这般势力,若是寻常人害了老将军,必是抄家灭门的罪。只是张叔夜、陈希真如日中天。我此时告状,输了官司是小;一旦生起枝节,扰了救人之事是大。”周侗道:“你如此说,岂不便宜了陈氏父女?”闻焕章道:“老英雄不知官场浮沉,如水涨落。陈氏必有失势之时,那时我必引此案,教他身败名裂。”周侗点头道:“先生远虑了。”闻焕章道:“此事既帮不得老英雄,我又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去法场上相助。”周侗道:“先生何出此言?”闻焕章道:“我受王老将军所托,不能袖手。也罢!便做书信两封,以慰王老将军在天之灵。”周侗、岳飞大惑不解。
闻焕章道:“第一封信,写与督天牢的宿太尉。此人素有招安宋江之心。我若陈说此节,他必动心。”岳飞道:“梁山诸人尽已遭擒,再说‘招安’何用?”闻焕章道:“梁山虽平,内忧外患尚在。宿太尉若是个明眼人,必知当今仍是朝廷用人之际。他得我书信,怎能不起心思?”又道:“第二封信,写与守天牢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周昂。此人却是王老将军的徒弟。”周侗道:“宿元景、周昂纵有异心,又当如何?”闻焕章道:“他二人若生异心,人来劫法场时,守御必然怠慢。这便助了老英雄。”周侗道:“先生深谋,在下佩服至极!”闻焕章道:“老英雄不必夸赞,保重要紧。”周侗、岳飞辞别而出,即往班门里那间藏身之所而去。
岳飞于路上问周侗道:“今夜赴约,那陈希真如何不来?”周侗道:“只怕那厮做贼心虚,不敢露面。”岳飞道:“爹爹尝说陈希真好手段,更有通天道法。他若来此,也不至功亏一篑,教爹爹逃脱。”周侗亦疑惑起来。岳飞道:“此事必有蹊跷。”周侗道:“且看来日如何情形。”岳飞称是。二人到得班门里左近,早有呼延钰、徐晟接入,送去与卢俊义相见。
众人坐定,卢俊义、呼延钰、徐晟三人听罢珠月楼之事,亦感叹王焕一回。卢俊义道:“恩师说陈希真未至,弟子却知个中原委。”周侗忙问缘故。卢俊义方把许贯忠所说之徽宗欲纵柴进及林灵素谋算陈希真两件事道来,直听得周侗众人大惊。卢俊义道:“此刻陈希真只怕亦如恩师一般,遭了他人的算计。”岳飞道:“许兄莫非要借珠月楼之约,以爹爹为饵,引陈希真落单,好教林灵素袭取么?”周侗想了一回,道:“如此也是将计就计之法。”岳飞又道:“适才若陈希真与祝永清一道往珠月楼去,岂不既害了爹爹性命,又教林灵素扑空么?”卢俊义道:“恩师既然无事,我们不必劳神,只待许贯忠消息罢。”岳飞称是。周侗已觉气力不支,勉强扶椅背立定。卢俊义、岳飞急忙上前,扶周侗入里屋休息去了。且按下这里不提。
珠月楼设伏之事,陈希真究竟何意?看官莫问,谁知他肚里的东西?只是他离都亭驿时被陈智卿惹动,暗骂此人无礼,亦怪永清、丽卿莽撞。遂只身一人,念个口诀,施土遁往珠月楼而去。行至半途僻静之处,有人在半空里喝声“疾!”罩下一道青光来,断了希真遁法。希真便收不住脚,摔翻在地。一个道人身披八卦道袍,手执拂尘,飘然而至,道:“陈道兄何必大礼?贫道还礼便是。”希真起身,拍去身上尘土,看那道人面目,打个稽首道:“对面莫非是通真达灵先生么?”
那人不是林灵素,又是何人?他当即对希真说道:“陈道子何不留步,与我说说修仙得道的事?”希真道:“小弟久闻林道兄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可惜要事缠身,我改日去神宵宫讨教如何?”林灵素笑道:“吾方才见祝永清夫妇神色匆匆,率众而去。正寻思如何拦下道兄时,道兄却不在那伙人里。”希真吃了一惊,暗想道:“他二人若被截住,不知祸兮?福兮?”林灵素又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我得见,便论个乾坤短长罢。”口中念念有词,拂尘抽去,凭空起一道火柱望希真打来。希真猝不及防,只得急捏避火之诀。却不想林灵素杀心已起,出手即是三昧真火。希真咒诀便不管事,登时烧坏了头面,跌倒在地。希真因轻敌失了一阵。林灵素却认作是血酒之功,笑道:“日间那盏御酒,乃吾所进人血之方,道兄可受用么?”希真大惊失色,寻思道:“若非乾元镜示警,我道法休矣!”对林灵素道:“我素有功勋,天子必不戕害。只怕是你妒我道法,一意孤行,蒙蔽了圣聪!”林灵素喝道:“吾把你等猿臂寨草莽之徒,侥幸受了招安;不思报答天恩,反在这太平盛世里聚众夜行,意欲何为?”希真听了这话,又不便说周侗、卢俊义之事,无言以对。”林灵素道:“道兄放心!来年今日,吾必烧纸钱祭奠。”又施三昧真火,来烧希真。
这般故技重施,如何管用?希真双手画起印诀,念动真言,运口罡气吹入坎位。神水即来,把那火柱扑灭。林灵素抽出松纹古剑,望东北艮位砍去,移来巨石两块,往希真头上落去。希真又念念有词,向巽地上呼风。只见狂风大起,将巨石吹开一旁。两人召神唤鬼多时,不相上下。希真往怀中探出一物,乃昔日高俅族弟高封所用之拘魄金绳,连忙祭起,捆住林灵素。林灵素却不慌张,念个解索咒,那金绳应诀而解;又念一诀,那拘魄金绳倒飞回去,反把希真捆个结实。看官,那陈希真何等本事?他昔日战高封,遭这金绳所拘之时,乃用真武诀破之。今夜希真佯作中血酒之法,任金绳来捆,诱林灵素来攻。林灵素见一击成功,大喜,举古剑望希真身上刺去。希真暗做准备,双手各结真武诀一道,喝声“开!”不想金绳竟纹丝不动!希真方知林灵素法力与己相若,远非高封能比。金绳未解,希真便动弹不得,眼见那柄古剑刺入胸口之中;登时屁滚尿流,懊悔不已道:“我本欲扮猪吃虎,却把自家性命断送!”
也是陈希真命不该绝!那面乾元宝镜正在胸口怀中。林灵素那柄松纹古剑,径直撞上。但听得金木相击之声,有金光万道由那宝镜射出。希真是以毫发未损,宝镜之力却把林灵素震出十丈开外。希真见林灵素摔在地上,暗叫声“惭愧!”急捏诀咒解索。林灵素鲜血狂喷不止,叫苦道:“却不想这乾元镜如此利害!吾须逃命要紧。”连忙取出那道神符来。
那符便是先前张如晦所说,林灵素祭炼七七四十九日之物,唤做“破宝符”。林灵素想起许贯忠之语,寻思那乾元镜中必有陈希真所摄之他人魂魄,发恨道:“今日纵赢不得你,亦教你添些烦恼。”祭起那道符,喝声“疾!”那符便往乾元镜中飞去。陈希真方将拘魄金绳解开,却吃“破宝符”飞入乾元镜中。只见无数霞光涌出,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往四面散去。希真知尽是三魂七魄,面如土色;瞥见林灵素跳入沟渠之中,亦无暇理会;掣出宝剑对准乾元镜,用起五雷都箓大法,喝声“收!”那七色霞光,复又往回聚拢。林灵素在沟渠之中见陈希真施了都箓法,方才叹道:“此人吾不能及!”使剑遥指“破宝符”,喝声“破!”但听得轰然巨响,镜中神符竟炸裂开来,将镜外希真打落在地。七色霞光,终究冲天而去。林灵素见二人各自遭伤,奈何不得彼此,知此沟渠与上河相通,紧咬牙关,借水遁而去。只留下希真遍体是血,躺在长街之上呻吟。
不知过了许久,陈希真勉强起身。忽听得人声迫近,恐自己这般模样见了生人,不能解释,连忙滚入路旁长草之中。却是祝永清一干人收拾了残局,从珠月楼返回。希真认出众人,出声喝住。永清识得是希真的声音,急急来寻。这些人今夜厮杀,弄成如此模样,相见又添伤悲。他们如何诉说,不必理会。说罢,都搀扶了,悻悻往都亭驿而去。今夜这许多人离了驿馆,张叔夜、贺太平等人焉能蒙在鼓里?早在院中等候多时了。比及众人归来,张叔夜遍视众将,伤者九人,乃陈希真、祝永清、陈丽卿、张仲熊、祝万年、刘麒、刘麟、真祥麟、范成龙,唯有张伯奋一人完好。那十三蒙阴校尉死者四人,伤者九人。更有猿臂寨精兵,折损三十七人。贺太平尚欲询问,张叔夜已知必是周侗所为,教人速扶伤者休息,只唤陈希真、祝永清、张伯奋,并贺太平、盖天锡、刘广议事。刘广见二子伤势最重,对张叔夜道:“我此刻心乱如麻,议不得事。求去探视二子。”张叔夜点头应允。
于是张叔夜六人同去驿馆议事堂中。祝永清犹可,陈希真已不能端坐。张叔夜教人取来藤床,扶希真上去躺好。众人坐定,张叔夜对希真道:“你曾与我说起铁臂膀如何英雄,要恕他劫营之罪。为何今夜又去拿他?”永清不待希真说话,抢先道;“只因末将得了些蛛丝马迹,便邀小辈将军们去伏击周侗。此事与我泰山无干。”张伯奋亦道:“永清将军所言,俱是实情。”张叔夜惊讶不已,问陈希真道:“既然将军未去,如何弄成这般模样?”希真道:“今夜我与铁臂膀本欲在珠月楼上叙说旧情。谁知小婿无状,行不义之事?我得了消息,急施法术欲去珠月楼拦阻时,却被人半路伏击,乃至于此。”贺太平道:“何人胆敢如此?莫非是那卢俊义么?”希真摇头叹道:“此人乃是那御授通真达灵先生,叫做林灵素的。”
此语一出,张叔夜并贺、盖二人大惊。希真道:“诸公且慢惊慌。”又说了日间御酒一节,道:“那时若非我临时起意,咬破舌头,和血喷出御酒,道法必已遭损。适才与林灵素斗法,必死无疑。”张叔夜道:“林灵素焉敢如此?”盖天锡忽道:“莫非是那人妒忌将军法术,恐被夺了国师之位,方才出此下策么?”希真叹道:“盖检讨所言甚是,必是如此。”张叔夜忿然道:“我只道朝中奸党尽诛,不想却漏过此人。明日我便奏请天子,逐此妖道。”张伯奋道:“林灵素事易。今夜周侗脱身而去,日后若来寻仇,如何是好?”又随口说出王焕并蒙面人来,他只不知王焕已死。
众人听了,登时愁作一团。陈希真道:“我这伤势,须得去净室中内观七日,方得复原。诸公若无计谋,可教刘慧娘速回京师,解此迷局。”贺太平道:“纵使云将军已然班师,总要数日方能回来,只怕远水难解近渴。”张叔夜道:“明日教康捷飞速前去,搬那女诸葛回京。”希真苦笑道:“那康捷虽有神行之术,有一样却不及梁山戴宗。”众人忙问。希真道:“康捷以风火轮为法,一日能行一千二百里。戴宗以甲马为法,一日止得八百里,却可带得人同行。经略教康捷去,难不成把那刘慧娘夹在胁下,搬回来么?”张叔夜道:“确是不妥。此法不可行。”
希真又道:“更有一事,亦是棘手。只因这番厮斗,散了我乾元镜中所摄那公孙胜的魂魄。”张叔夜道:“将军施追魂摄魄之法,我亦知晓。只是自破梁山,将军便将那法坛神将发放,公孙胜已能言语。难道他魂魄尚未归位么?”希真道:“公孙胜那厮神通广大,一日不得正法,魂魄怎敢放归?”张叔夜道:“如今公孙胜身陷囹圄,魂魄归位又能如何?”希真道:“若在平常,我必将其魂魄二度摄回,方为妥善。却苦这几日施不得法。”沉吟片刻,道:“只好烦请一人亲去天牢之中,用我那拘魄金绳缚住公孙胜才好。”张叔夜道:“何人去得?”希真道:“经略任意挑选一将便是。”张叔夜想了一回,道:“那杨腾蛟做过京畿兵马都监,谙熟天牢之事,教他去罢!”使伯奋去请。须臾,杨腾蛟入得堂中。张叔夜说了差事,杨腾蛟道:“末将去便去得,却不知如何用那金绳?”希真道:“我有咒诀在此。杨将军往天牢之中见了那公孙胜,只须默念一遍,扔将过去即可。”杨腾蛟大喜,听希真授了口诀,道:“末将这便去了。”希真道:“那魂魄回归窍中,也须运转十二个时辰,公孙胜方能回神。杨将军不必心急。”杨腾蛟道:“如此,末将明日再去。”说罢退出议事堂去。
希真见天色微明,已是九月四日丑正时分,忙道:“由此算起,七日七夜之后正是十一日清晨,即梁山贼寇伏法之时。我若要内观七日,须得去了。”张叔夜道:“陈将军说的是。那般庆典,如何却错过了?”希真叹道:“既然刘慧娘不得速回,我又闭关而去。也罢!便荐一人,可为诸公献计。”张叔夜忙问何人。希真道:“非是我任人唯亲。那人是我亲弟陈希义之子,叫做陈智卿。”祝永清道:“我亦识得此人,确是谋多智广。”张叔夜道:“既是你二人引荐,想必不错。他现在何处?”永清道:“就在东京城中。末将明日寻他来,与经略见面。”张叔夜称好。于是陈希真就在都亭驿中寻个僻静之所,潜心内观。张叔夜又教栾廷玉、栾廷芳、苟桓三将率军,轮流值守。不提。
回头再说艮岳华阳宫夜宴,直至子时方散。徽宗却邀张邦昌、李邦彦、许贯忠三人同登帝辇,往皇城而去。许贯忠惶恐不已,不敢言语。徽宗对许贯忠道:“爱卿今日志得意满么?”许贯忠道:“陛下隆恩,教小臣如何报效?”徽宗道:“确有一要紧之事,爱卿愿否?”许贯忠道:“请陛下明示,小臣无有不从。”徽宗唤李邦彦道:“还是李爱卿说来。”李邦彦领命,把徽宗欲救柴进,如何赐下御酒,如何又要偷梁换柱,一并娓娓道来。只听得许贯忠暗自发笑,明里却作失色之状。李邦彦说罢,张邦昌又道:“若我与李大人去天牢替换柴进,恐惹张叔夜猜疑。幸得许参将在,你是天子心腹,又居武职,前去最好!”许贯忠道:“只不知何人愿代柴进受那千刀万剐之刑?”张邦昌道:“我已在他处州府寻得一个囚徒。他是那方腊的余党,也判了死罪。我许以重金,赠其亲眷。他便欣然愿来,如今藏在东京城中。”许贯忠道:“教这人扮作柴进,他人不识,余下梁山贼人岂有不识之理?我想那伙贼人未必一心,倘有人嫉恨柴进,故意走漏此事,怎生是好?”
这一番话,直把张、李二人听得汗流浃背,不能端坐。徽宗责道:“枉你二人计议良久,竟有此纰漏之处!”张、李连忙跪倒,张邦昌道:“梁山三十六贼入天牢时,除却宋江乃是贼首,副贼卢俊义已死,余下三十四人都被打散各处。柴进囚室之中,梁山之人无多,未必走漏了此事。”徽宗道:“今次行事,怎能存侥幸之心?”问许贯忠道:“许爱卿听得此事,便能一语点破脱卯之处。必有妙计教朕。”不知许贯忠有何妙计救得柴进,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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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 时间: 2013-10-30 13:17
第十六回 求避祸林灵素遭贬 斩来使杨腾蛟奋威
话说宋徽宗得太祖皇帝托梦,欲纵柴氏子孙;却因柴进罪大,不敢妄动,恐惹朝野非议,只好暗做手脚。偏有个许贯忠文武全才,徽宗甚是欢喜,索性委以重任。当时许贯忠随口说了脱卯之处,惹得徽宗焦急,张、李二人惶恐。许贯忠暗想道:“我说梁山诸人心思不齐,有嫉恨柴进之人,却是笑话。且看这几日卢俊义、燕青、石勇所为,即知这伙人俱是义士。只是张、李之流深谙官场之道,胸中只知诡诈,不识忠义。我故意那般说,此二人竟也深信不疑。罢了!我正不知如何与那张叔夜、陈希真周旋时,天子却寻上门来!如今朝廷、功臣、群雄三足,我方势孤。何不借柴进之事,引天子去牵制那些功臣?如此说,小旋风多留天牢一日,我倒多一份胜算也!”
许贯忠想明此节,豁然开朗,遂对徽宗三人道:“凌迟大刑尚有七日,陛下何不从长计议?”徽宗道:“爱卿不知夜长梦多。朕一日救不得那柴进,便一夜不得安枕。”李邦彦忽道:“天牢重重,张叔夜亦不能入。那宿元景、丘岳、周昂又是陛下亲选,不与张叔夜为伍。陛下只须下道密旨,把柴进移做单身监禁。张大人前计依旧可行。”许贯忠道:“若前日柴进入天牢时,大人即做如此安排,倒也罢了!此时去做,反是打草惊蛇之举。”李邦彦道:“此话怎讲?”许贯忠道:“大人有所不知。因我上月去山东、河北游历,得知一事。原来山东安抚使盖天锡与柴进素有怨仇。陛下曾廷议柴进之事,他人还则罢了,那盖天锡必定留心。他或有耳目在天牢之中,也未可知。”李邦彦不能作答。徽宗问许贯忠道:“爱卿有甚计议?”许贯忠便道:“此事不难。陛下只须挨到九月初十夜里,一面夜宴群臣,一面替调柴进。那时行刑将近,任甚么人亦无掣肘之机。”徽宗拍手道:“妙哉!爱卿果有大才。替调柴进之事,便由爱卿统筹如何?”这等正中下怀之事,许贯忠如何不肯?欣然受命。张邦昌、李邦彦亦来附和。
四人议论之间,帝辇已至皇城。张邦昌、李邦彦急忙滚落下辇,立在御道左右恭送徽宗回宫。许贯忠亦要辞去时,徽宗却道:“这般夜深,爱卿如何再回那金环巷去?不如入宫暂住一夜。”许贯忠心中暗地叫苦道:“我自昨日入宫,竟不得出!也不知那老先生如何?”虽这般想,没奈何只得谢恩。
于是徽宗与许贯忠下辇,分乘两轿入宫,竟往神宵宫而去。林灵素之徒张如晦,早在殿前候驾。许贯忠下了轿,见徽宗指神宵宫道:“爱卿上月曾求朕引你去见这林真人,想是来过此地。”许贯忠道:“陛下说的是。”徽宗忽道:“你前日骗过那禁卫班头,擅自来此。究竟有甚么事?”许贯忠吃了一惊,暗想道:“我前日那番话,又不知林灵素如何转说?想我刚受天子待见,言语但与林灵素不符,必遭猜忌。”转念又想:“虽有此忧,亦不能诉说实情,与珠月楼那件事扯上干系。”信口道:“陛下准小臣告假二月。小臣乐得清闲,也学陛下修些道家之术。个中疑问处,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来此寻林真人解惑。所以不敢惊扰圣驾者,只为多求数日清闲,不必去那禁军营中日日点卯。”徽宗笑道:“如今爱卿怕是再清闲不得了。”许贯忠见徽宗不罪,稍微放心,趁机说道:“既然小臣仍在告假之中,便不回禁营复职,却往天牢、驿馆两处暗探如何?”徽宗道:“方才艮岳一宴,爱卿声名鹊起。明日爱卿所到处,必定前呼后拥,你又如何暗探?还是与朕运筹罢!”许贯忠顺藤摸瓜道:“我在东京虽久,至交却少。天牢、驿馆两处,陛下可有心腹之人荐与小臣?”徽宗恍然道:“朕那金环巷内李爱卿有个姑舅兄弟,唤做张闲的,现在天牢里当值。何不教他就地探访天牢情形,以为爱卿臂助?”
许贯忠听了这话,心头暗喜,道:“小臣亦听李行首说起此人。今既有他相助,大事成矣!”徽宗道:“爱卿明日且去禁军点卯。朕教人命张闲去营中寻你便是。”许贯忠道:“柴进之事,小臣必效死力,以为陛下分忧。另有一事却不得不奏。”徽宗道:“爱卿何事?”许贯忠道:“方才提及驿馆,小臣想起前日撞着个西夏使臣,叫做曹阶的,现在都亭西驿等候。”徽宗道:“那使者因何来此?”许贯忠道:“只听他们说了甚么称臣的话,又说被鸿胪寺卿高鉴阻挠。小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来告知陛下。”徽宗捻须道:“高鉴如此,必是那使者不肯贿赂于他。爱卿既探明夏人来意,朕明日命其觐见便是。”教黄门官引许贯忠往延福宫休息。许贯忠谢恩而去,于路上寻思道:“我私见林灵素一事,天子不置可否,是教我存些敬畏之心。今次入宫看似得利,实藏凶险。须是小心利用方好。”按下慢提。
再说徽宗待许贯忠离去,方由张如晦引入神宵宫中。那林灵素面如淡金,坐于蒲团之上,待徽宗驾临,勉强开口道:“若非事急,怎敢教陛下深夜来见?只是吾重伤在身,不能起身见驾,死罪!”徽宗惊道:“真人因何如此?”张如晦道:“不是陈希真,何人能有这般法力,伤了吾师?”徽宗道:“那陈希真饮过真人所制御酒,已在殿上中伤。如何还有法力?”林灵素教张如晦离殿,紧好大门,道:“陈道子使障眼之法,瞒了陛下。”又道:“吾闻陈道子喷血,只恐有诈,便离了神宵宫去都亭驿寻他。怎料祝永清、陈丽卿鬼鬼祟祟,引不少人出了驿馆。吾心下大疑,紧随其后,要看究竟时,反被陈道子于背后所算,弄成这般模样。”徽宗听了这话,如何不怒?道:“这些人不过得些功勋,竟敢张狂如此!”
看官!林灵素这嘴上功夫,不输许贯忠分毫。当时他占得先机,却道:“陛下何必动怒?吾与陈道子乃是两败俱伤。此人宝镜亦被吾废去,圆光之法再不得施。陛下放心调换柴进便是。”徽宗道:“前番设计,不过要他失些法力而已。却不想费了这般周折,以致连累真人。既是陈希真已伤,暂且免罪。至于祝永清聚众夜行之事,朕必追究。”林灵素道:“陛下不可如此。想那张叔夜平灭梁山,功臣尚未受封。若捕风捉影,追究甚么夜行之事,必落天下人口实,说些鸟尽弓藏的话。何况云天彪引兵未归,闻知此事,岂不生了异心?”徽宗道:“真人说的甚是。”林灵素叹道:“吾所遭之伤,须得寻静处将养九九八十一日,方得复元。”徽宗道:“真人安心于此便是。”林灵素道:“宫中乃是非之地,吾不如回永嘉去。”徽宗叹道:“真人要去,朕亦不能挽留,只盼早归。”林灵素道:“烦请陛下明日宣旨一道,以吾妄议迁都之罪,贬去温州。”徽宗道:“真人何出此言?”林灵素道:“陈道子遭伤,张叔夜必疑日间御酒之事,怕要发难于吾。吾若遭贬,便去其疑心。陛下更教张叔夜众人明日去艮岳赏玩,夜间再设御宴,其心必安。”徽宗不悦,道:“朕岂能如此受迫?”林灵素道:“吾这番言语,实利陛下。”徽宗只好应允。林灵素道:“夜色已深,陛下宜早将息。”徽宗叹声而出。
徽宗既去,张如晦返回神宵宫中。林灵素道:“天子既许吾归去,尔便坐镇此处。若那陈道子来夺时,尔亦回永嘉去。”张如晦道:“恩师何必惧他?”林灵素道:“吾道法不济,来日复元,亦非陈道子敌手。徒留于此,早晚必遭所害。”张如晦称是。林灵素又道:“那乾元镜中,本有公孙一清魂魄,已被吾摄出。陈道子若知此事,必教人于十二时辰之内,往天牢中制其魂魄。否则元神回窍,公孙一清必脱身而去。”张如晦道:“既要寻仇,须助公孙胜一臂之力。”林灵素点头道:“吾有一符,可教陈道子制魂法无功。”张如晦道:“弟子却不便去那天牢。”林灵素冷笑道:“方才天子在神宵宫外,与那个说话来?”张如晦大悟,道:“请恩师赐符,弟子即刻去寻那许贯忠。”林灵素便取符箓交与张如晦,授了咒语。张如晦领命而去。
林灵素自在神宵宫中,惘然若有失也。贬黜之事,实不甘心,勉强收拾了随身之物,暗恨陈希真道:“吾重回京师之日,即是尔殒命之时!”也不待甚么旨意,只身一人连夜出宫,回温州去了。看官!此人尚有兴波之日,乃后话也!
次日乃是九月初四,徽宗因前夜事多,遂罢早朝。想起林灵素之语,便在艮岳华阳宫设下午朝,教满朝文武并张叔夜一干功臣都去。圣旨传至都亭驿,张叔夜奏那黄门官道:“昨夜得了密报,说有梁山余党窜入京师。臣不及奏请,急使陈希真率众缉盗。不想贼势汹汹,陈希真等九将遭伤,不能往艮岳上朝。”那黄门大吃一惊,怎敢妄言,回宫奏报去也!张叔夜便教诸将沐浴更衣,以待车驾。吩咐已毕,张叔夜自回房中。须臾,杨腾蛟进来禀道:“陈将军昨夜所托,教末将往天牢缚住公孙胜。那天牢却是丘岳、周昂二将把守。我与他二人素无瓜葛,若无经略手谕,实难进入。”张叔夜道:“圣旨已至,你须先往艮岳去。”杨腾蛟道:“午朝散后,末将即由艮岳直去天牢,岂不省事?”张叔夜点头,亲笔做下手谕交与杨腾蛟。杨腾蛟持谕告去。
众人挨到巳时,朝廷遣九辆车驾来迎。张叔夜引诸将出馆时,失足踏在门槛之上,几乎跌倒。贺太平、盖天锡见了,急忙左右扶住。贺太平问道:“经略如何?”张叔夜立定了脚,道:“并无大碍!我只是心神不宁。想年前扫平方腊,翦除奸党,天子又降罪己之诏。那时何等志得意满!谁知今番灭了梁山,回京方才三日。忽觉天机深不可测,我竟生挫败之心。”盖天锡道:“经略勿忧。我们立下这般功勋,天子必然恩待。”张叔夜点头,遂唤儿子伯奋同登一车,往艮岳而去。贺太平因猿臂寨诸将昨夜凄惨,便请刘广、苟桓乘了第二辆,栾氏兄弟乘了第三辆;自己欲与盖天锡登第四车。盖天锡却唤金成英道:“成英何不与贺老同车?”想那金成英发迹,全仗贺太平提携。他听了这话,如何不肯?遂与贺太平同车而行。贺太平亦欣然受之。余下将佐,邓宗弼与辛从忠、张应雷与陶震霆、韦扬隐与李宗汤,俱是一正一副,自然同乘。康捷、王进都是老种经略相公荐来,作伴而行。
于是盖天锡与杨腾蛟同行。只待车驾驶出,盖天锡放下帘子,对杨腾蛟道:“我这里有件要紧之事,却难启齿。”杨腾蛟道:“相公何出此言?想那年我因杀了刘世让,避祸他乡。后来方知是相公出力,唬住蔡京,他因此不做追究。相公但有事,尽管说来。”盖天锡道:“你知我与吴用、李逵、柴进,俱有切齿之仇。那三人既已就擒,又不免千刀万剐。任甚么仇怨,本也罢了。只是有传言说天子欲纵柴进,以报后周禅让之恩。此事一旦做成,奈何?”杨腾蛟道:“相公莫不是教我趁今次入天牢之机,刺杀柴进,以绝后患?”盖天锡叹道:“我虽有此意,怎好连累于你!”杨腾蛟慨然道:“既有此一石二鸟之机,如何不为?相公放心,末将纵杀了柴进,亦罪不当死。至不济时,回高平山寻那徐溶夫逍遥去也!”盖天锡见他如此说,拱手道:“此事有劳将军了。”杨腾蛟道:“举手之劳,相公不必挂心。”
辗转多时,车驾行至艮岳。张叔夜众人下车,却见三品以上文武俱来。叔夜引诸将过去与大臣们寒暄。甚么白时中、张邦昌、李邦彦、吴敏、唐恪、耿南仲等,夜里方在此饮宴毕。不过数个时辰,酒未全醒,又被唤来。管他们是忠是奸,也觉蹊跷。那个开封府尹聂昌,手捧奏章立在一旁。贺太平见了,凑过去道:“聂大人好生勤勉。”聂昌急忙施礼道:“原来是贺枢密,乞请指教。”贺太平道:“如今普天同庆,天子正在兴头上。聂大人若有本章,不是小事。”聂昌道:“昨夜京城西南陋巷那里,有人聚众厮斗,死伤不小。”贺太平笑道:“聂大人有所不知。因有梁山余孽潜入东京。所谓厮斗,乃陈希真将军缉盗时,贼人拒捕之故。此事张经略早已密奏天子,欲揪出贼党,勿须声张。聂大人若当庭奏明,岂不打草惊蛇么?”聂昌听贺太平这般说,把那奏章复又藏入怀中,道:“多谢大人指点。”
忽闻钟鼓齐鸣,天子驾临艮岳。众臣急忙依次跪倒,齐呼“万岁”。徽宗唤了平身,说道:“兹有神宵宫林灵素,先前妄议迁都,昨日又与太子赵桓争道,甚是无状。朕念其前功,褫夺御赐封号,贬回温州思过。”张叔夜听了,只得罢了追究之念,道:“陛下设午朝于此,不知圣意若何?”徽宗不答,问贺太平、盖天锡道:“鸿胪寺卿高鉴,可是你二人举荐之人?”二人不知何意,贺太平道:“确是如此。那年扳倒奸贼童贯,高鉴出力不小。累年递进,升至鸿胪寺卿。”徽宗道:“有人密奏,说有西夏使者来此与大宋议和。高鉴如何欺瞒不报?”贺太平随口道:“夏人向来诡诈,其言不可信。依臣愚见,夏人怕是因梁山平灭,生了畏惧之心,便使此权宜之计,以惑陛下。那高鉴索性拒之不纳。”徽宗点头道:“既如此,朕不究高鉴之罪。只是夏人今次动静不小,早已沸扬。朕教其觐见如何?”贺太平见徽宗不罪高鉴,急与盖天锡跪倒谢恩。至于召夏使之事,哪敢反驳?
徽宗即传旨意,一面教夏使曹阶入艮岳觐见,一面设午宴款待群臣。不多时,夏人一行数众入内,大将李良辅亦在其中。曹阶见了徽宗,跪倒叩拜。徽宗道:“尔等来此何意?”曹阶道:“我等特献金珠良马,乞与上邦讲和。”徽宗乃是好大喜功之辈,如何不允?不待张叔夜驳斥,当即开金口许了和事。张叔夜叹气连声,退在一旁。于是曹阶、李良辅皆入座受宴,惹得群臣议论纷纷。贺太平低声谓张叔夜道:“天子今次如此爽利,莫非果真有伐辽之意?”张叔夜点头叹道:“宋夏议和,王师必定东向。想我数载戎马倥偬,终究不得安宁。兹事体大,此时不可妄议。”贺太平称是。
酒过双巡,李良辅微带醉意,起身说道:“我久闻宋朝张叔夜大名,擒江破腊,但求一见。”徽宗指右手第一人道:“这位便是燕国公张经略。”李良辅细看时,见张叔夜貌若天神,不怒自威,倒也凛然一惊,拱手对张叔夜道:“听说将军帐下人才济济,不知武艺如何?”张叔夜道:“使者此言何意?”李良辅离了座位,高声道:“我这里有两个武士,皆是万夫不当之勇。”话音未落,那拨夏使里面走出二人,一红一绿,都是身躯长大之辈。华阳宫内,霎时寂静无声。李良辅道:“这红袍的叫做奔波儿灞,绿袍的叫做灞波儿奔。宋朝如有人能胜此两人,即以宝刀相赠。只是相搏之时刀剑无眼,生死莫论。”
此语即出,恼了张叔夜帐下一干猛将,都要起身一战。却听张叔夜说道:“此处乃是风雅华贵所在,怎能妄动刀兵?”盖天锡亦道:“尔等若一心乞和,带甚么武士来此!莫非要行刺么?”华阳宫内禁军纷纷抽出军器。张邦昌道:“诸位多心了!他们若要行刺,又何必报出这二人名姓,惹人眼目?”起身对徽宗道:“夏人既有切磋之意,我大宋岂能畏缩?不如成全。”徽宗点头道:“爱卿说的甚是。张经略之言,亦有道理。不如待此处宴罢,朕与诸卿同去禁军校场演武。那时若有欲试身手者,可与此二人比较高下。朕亦以金银相赐。”群臣都离座跪倒,三呼“万岁”。李良辅并两个武士,也跪倒谢恩。
众人午宴用罢,徽宗吩咐摆下车马,教都往禁军校场去。他人不妨事,唯有杨腾蛟心下有事,惴惴不安。盖天锡见了,与他耳语道:“将军观那两个西夏番奴本事如何?”杨腾蛟道:“不在话下。”盖天锡道:“今日好戏连台,不知拖到几时?将军若要脱身,倒不如请缨一战。如能得胜,天子必教将军离去休息。”杨腾蛟喜道:“我正忧心此事,却得相公妙计。”盖天锡道:“将军须量力而为。”杨腾蛟道:“相公放心,末将自有计较。”
话休絮烦,徽宗君臣并西夏使者,都到禁军南营演武厅内坐齐。南营都总管御前飞龙大将酆美,横刀立马于教场之中,望徽宗这里奏道:“启禀陛下,诸事俱已完备!”徽宗道:“操起罢!”酆美拨马转身,有军士递过黄旗。酆美刀交左手,使右手舞动黄旗。但见教场东面青旗队起,为首将官乃禁军南营第一参将程子明是也。此人本是东城兵马司总管,曾随高俅征剿梁山。后因高俅失势,程子明贬去禁营,做了参将之职。又见教场西面白旗队起,为首的不是禁军南营第二参将许贯忠,又是何人?徽宗见了,捻须而笑。张邦昌、李邦彦众臣,齐声喝采。再后便是南面红旗队起,托出第三参将黎克;北面皂旗队起,捧出第四参将敖风。这四队熊虎之士,就在教场中演武,惹得人声鼎沸。
李良辅不以为然,只待操练完毕,禁军散开,起身对徽宗道:“陛下可否教人下场比试?”徽宗道:“你那二人,步战还是马战?”李良辅道:“一人步战,一人马战。”徽宗点头,道:“先教马战的来。”李良辅唤奔波儿灞出阵。那奔波儿灞手提大杆刀,翻身上马,飞入教场之中,喝道:“哪个先来受死!”杨腾蛟便欲搦战,盖天锡道:“将军步战为利,且耐片刻。”不待杨腾蛟答话,身旁金成英踏步而出。有人递上镔铁龙舌枪,牵来马匹。却见禁军队里程子明提枪而出,对金成英道:“将军且住。他们既在南营教场撒野,由我接战如何?”金成英只得归座。
于是程子明舞动五指开锋浑铁枪,对那奔波儿灞喝道:“兀那番子,休得来此张狂!”劈头刺去,奔波儿灞摆刀相迎。刀枪相击,只听嘡啷声响,震得众人耳鼓蜂鸣。程子明却觉虎口酸麻,暗叫“不好”。他知此人力大,不能硬敌,只与他虚划招式。约战二十余合,程子明见不能胜,虚晃一枪,诈败而走。奔波儿灞欲追时,李良辅高喝:“教场比武非战阵厮杀,何必去追?”奔波儿灞急忙收缰。程子明不见奔波儿灞来追,拨回马头。却不想奔波儿灞坐下战马,只因吃痛停蹄,复又往前跑去。奔波儿灞索性抡动大刀,趁势砍来。程子明举枪不及,竟被连人带马分成四段,死于教场之中。
众人见程子明身死,尽皆失色!张叔夜惊道:“程子明非浪得虚名之辈。昔日高俅被林冲陷在蒙阴,全凭此人救出。不想竟死于此处。”金成英、杨腾蛟见奔波儿灞勇猛,皆犹豫不前。南营都总管酆美怒道:“哪个去与程将军报仇?”许贯忠拍马挺枪而出,道:“末将愿往!”徽宗在演武厅内见许贯忠上前,只恐有失,登时焦急。李邦彦会意,欲出言拦阻。却听李良辅道:“那位将军且住。我等来此,欲讨教张经略帐下英雄武艺。怎地你等教场之辈,一个个上来送死?”许贯忠虽知李良辅暗里相助,只是此人汉语不利,如此说话,反教自己骑虎难下,退却不得。只得举枪喝道:“呔!我禁军儿郎岂有怕死之辈?”对黎克、敖风道:“我若身死,你二人即来接战。”黎克、敖风昂然而诺。
张叔夜见禁军将佐如此,不能端坐,起身对麾下诸将道:“何人愿入教场,替下许将军?”甚么邓辛张陶,俱在心里盘算斤两。身后一人倏然而起,翻身上了金成英那匹战马,对张叔夜道:“还是末将去罢!”南营里竟起喝采之声。张叔夜见此人,正是昔日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王进走下教场,对许贯忠道:“既然我曾是禁军之人,换下将军,亦不失禁军颜面。”许贯忠暗叫惭愧,拱手道:“久闻将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知使何兵器应战?”王进道:“借流星锤一用。”那第四参将敖风急往营中取来锤子,上前递与王进。许贯忠道:“将军保重。”与敖风一齐退下。
王进收起流星锤,藏在肋下,纵马上前。那奔波儿灞早不耐烦,叫道:“蛮子受死罢!”舞刀过去,横劈王进门面。王进使个“铁板桥”的架势,刀锋就在眼前划过,二马随即分开。二人调转马头再战时,奔波儿灞依仗气力,只顾发狠。王进觑个机会,流星锤起,缠住奔波儿灞手中大刀。奔波儿灞略吃一惊,往回扯动。王进见二马将近,流星锤复又转回,伸脚往锤头踢去。说也惊奇,铜锤直撞到奔波儿灞头上去,打得他鲜血迸流。王进顺势拉扯,夺了大刀,逼在奔波儿灞脖颈之上,转头对李良辅道:“此人是胜是败?”李良辅周身冷汗,道:“败了!”急唤奔波儿灞退下。
且不提徽宗、张叔夜众人喝采。禁军将士怨声四起,都唤王进速斩奔波儿灞。李良辅身旁恼了灞波儿奔,提滚刀抢出救人。杨腾蛟见王进得胜,起了雄心,手执开山大斧,三步并作两步,横里拦住灞波儿奔。灞波儿奔不胜厌烦,使滚刀望杨腾蛟脸上扫去。杨腾蛟虽知此人力大,却无王进那般身手,只得挺大斧抵挡。他本是铁匠出身,力气上并不亏输,便与灞波儿奔战做一处,胜败不分。王进分神去看杨腾蛟。奔波儿灞见机不可失,劈手抓住刀背,大喝一声,尽力扯去。王进拿捏不住,与奔波儿灞双双落马。那柄大刀带着流星锤,直飞出十丈开外去。南营将士见奔波儿灞脱身,尽是惋惜之声。于是奔波儿灞赤手空拳,来与王进放对。王进武艺虽精,却不及奔波儿灞勇猛,实难速胜。
徽宗见这四人在教场中捉对厮杀,煞是好看,说道:“方才观马战,意兴正浓。这里又有步战、相扑,朕不虚此行了。”那个西夏使臣曹阶见局势稳当,对徽宗道:“宋夏于此讲和演武。若能取悦陛下,岂不两全?”徽宗道:“使者说的不错。”张叔夜众人却无这般心思,都在那里替王进、杨腾蛟二人捏汗。
四人又战三十余合,都是平手。王进起个念头,且战且退,转至杨腾蛟一边,低声道:“且换将再战。”提拳竟往灞波儿奔头上打去。灞波儿奔不料王进搅局,右眼上早中,往后便倒。奔波儿灞赶过时,却见杨腾蛟提斧而来。饶他力大无穷,如何敌得住斧钺?被杨腾蛟拦腰斩作两段,死于非命。奔波儿灞既死,灞波儿奔挣扎起身,却吃王进缠住。那王进虽无军器在手,闪转腾挪,教灞波儿奔急切不能砍中。杨腾蛟则转到灞波儿奔背后去,只一斧,将他分作两片。任李良辅如何喊叫,再不济事。
徽宗拍手大笑,营中尽是欢呼之声。李良辅面如土色,再无言语。曹阶只得勉强堆笑,与大臣们寒暄。徽宗即教黄门官赐下金银,重赏王进、杨腾蛟,并赐抚恤之金,以慰程子明。却见杨腾蛟翻身便倒,王进扶起。徽宗急忙教人问候。杨腾蛟道:“末将苦战之余,力不能支。欲回驿馆休息,望陛下恩准!”徽宗如何不准?传下旨意,教杨腾蛟回都亭驿安歇,却让众人都收拾了,再回艮岳饮宴庆功。盖天锡、杨腾蛟之计因而得成,直把汴京天牢,翻作血腥之地。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4-5-23 13:15
第十七回 许贯忠帐中惊恶梦 小旋风牢内遇杀劫
话说许贯忠那日受了徽宗恩宠,教他去延福宫中过夜。许贯忠如何安枕?躺在床上辗转多时,朦胧欲睡,又被敲门声惊醒。原来是黄门官引张如晦拜见。许贯忠只得起身,听那张如晦诉说林灵素所忧之公孙胜魂魄一事,又欲求自己入天牢相助。这事一拍即合,岂有不受之理?许贯忠欣然应允。张如晦遂以神符并咒语相授。许贯忠颂了三遍,分毫不错。张如晦方才飘然离去。于是许贯忠睡意尽消,复又盘算起救人之法来。不觉间鸡鸣天晓,许贯忠唤过黄门官,教引自己出宫,便往禁军南营而去。
这许贯忠一月不来点卯。如今重回南营,未至辕门,早见都总管酆美引诸将来迎。许贯忠惶恐,滚鞍落马欲参拜之时,酆美上前扶住,道:“怎敢教驸马如此?今后且以兄弟相称。”黎克、敖风亦来附和。许贯忠道:“官阶有别,不能乱了法度。”酆美道:“兄弟高升有日,那时再谈法度不迟。”忽见第一参将程子明面露不忿之色,亦不过来寒暄。许贯忠知他来历,本不在意,却听酆美道:“这人数月前贬来禁营,即是如此模样。兄弟不必理会。”命众人拥许贯忠回营庆贺。许贯忠暗叹道:“禁军如此这般,虽是我等之福,终是国家祸患!”往营中闹热多时,辞回自己帐中。
算来几日之内,许贯忠机关用尽,夜不成寐,日不能眠,早已倦怠至极。坐在帐中鹿皮椅上,片刻鼾声已起。睡不多时,帐外喧哗声起,尽说甚么“杀头”的话。许贯忠急忙起身,离了大帐。却见南营教场内,绑了宋江一干人等。早有刀斧手伺候,作势欲斩。许贯忠大惊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些刀斧手纷纷翻到。原来是周侗、卢俊义、燕青一众英雄,都杀入教场,直将梁山好汉尽数救出。许贯忠大喜,连忙前去指引出路。却听号炮震天,张叔夜、陈希真引大军四面而来,裹住众人厮斗。这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惹得众英雄奋勇争先。无奈寡不胜众,好汉们渐次凋零。折损一半,方才开条血路,杀至城门边上。那城门却早紧闭,又有云天彪率军而至。众人再难冲出,都被逼至堑壕之中。只见万箭齐发,把余下好汉全数射死。许贯忠亦被数箭,翻身便倒,却栽下鹿皮椅去。
许贯忠猛然醒转,方知尚在禁军帐中。适才种种,俱是南柯一梦。直惊出他一身冷汗来,随即寻思道:“虽说幻梦非真。若无良策,我们终不免如此收场。”扶好鹿皮椅,在那里出神呆坐。想了一回,幡然醒悟道:“都说梁山吴用多智,何不教燕小乙去牢中问计于他?”说也奇怪,帐外有军士禀道,说东京牢子张闲求见。许贯忠急教唤入,定睛看那人时,不是燕青,又是哪个?燕青递个眼色来,许贯忠也是个点头会意之人,便道:“这不是金环巷里的张闲么?”燕青道:“正是小子。那日我在李行首家别了都参,竟一月不得再见。今日听闻都参往营里点卯,我怎不来?”许贯忠道:“你是个地里鬼,军营这般重地你也得入。”一面说,一面快步出帐。
只见外面有个差官模样的人,在那里探头探脑。自家军士都在远处观望。许贯忠佯作大怒道:“甚么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探看军机?左右与我叉出。”那差官见有军士们围过来,唬了一跳。背后燕青说道:“都参勿怒。这位乃是宫中御侍,持旨送我来见都参的。”那御侍听了,敛容正色,细声细气道:“都参做得好梦,害我们等了这许久,又何必面前放肆?”许贯忠暗想道:“天子虽托大事与我,教这个人来,莫非仍有疑心?得他在此,如何与小乙商议?”对那御侍拱手道:“既是宫中贵人,何不往酆都总管那里,吃些茶水?”摆手教军士们相送。那御侍听说,竟信步而去。许贯忠摇头道:“怎地便成惊弓之鸟,慌乱如此!”与燕青同入帐中。
二人对面坐定,许贯忠长叹一声,道:“相隔两日,我二人竟在这里见面。”燕青道:“我昨日回金环巷时,见哥哥随了几个黄门离去,怎敢近前?今日轮值方毕,又被那御侍截在天牢门前,教来此处与哥哥说话。小弟此时云里雾里,求说端的。”许贯忠便把昨日入宫诸事说了一遍。燕青听罢,道:“这事终究利多弊少,哥哥勿要烦恼。”许贯忠道:“我既说起柴大官人,不知他情形如何?”燕青道:“大官人那里是个僻静所在。哥哥欲行调换,实非难事。”许贯忠道:“同囚之人是谁?”燕青道:“奇了!哥哥方才说那调换之人,是个方腊余党。天牢里与柴大官人同囚的,亦是个方腊余党。”许贯忠吃惊道:“怎有这般巧事?莫非是那张邦昌故意安排的?”燕青道:“哥哥不必多想,先救公孙先生要紧。”许贯忠点头,取来林灵素神符,把咒语说了三遍。燕青牢记心头。许贯忠又欲说话时,听得脚步声响。二人不敢再说,都出帐去看。只见那御侍引数个军士走近,对许贯忠道:“只因西夏来使觐见,天子教南营布置教场,好在这里演武。”许贯忠暗自跌足道:“我欲教天子忌贺、盖二臣,便说了高鉴擅拒夏使之事。不想误了自家事情。”望见营内人纷马杂,恐燕青被人打眼,教他与御侍先走。自己则披挂了,提枪上马,往教场而去。
谁知这番演武,虽斩了奔波儿灞、灞波儿奔二人,程子明却命丧当场。许贯忠见他死得凄惨,心中歉疚不已。比及徽宗下旨教杨腾蛟回都亭驿时,许贯忠竟不能察。不多时,徽宗欲回艮岳,教酆美、许贯忠同行。贯忠请辞道:“程参将与我虽不熟稔,终究一场同僚。他既身死,我心乱如麻,怎能去艮岳欢宴?”徽宗道:“难得你这份心思,便在此整饬人马罢!”许贯忠领旨谢恩,留在南营教场整军。徽宗引群臣回艮岳后,论下功劳,加杨腾蛟为定远将军,王进为振威将军。李良辅亦不食言,以西夏弯刀相赠王进。王进收了宝刀,对李良辅道:“使者既远路来此,何必妄动刀兵,平白断送了两个勇士。”李良辅不及说话,曹阶起身道:“讲和之事,国中多有不服者。如今王将军教场扬威,坏了两个力士。此事传回西夏,兴庆府便再无异议之人了。”王进不再多言,归座而去。徽宗却甚心喜,教启晚宴与群臣同醉,且不必提。
再说杨腾蛟只身一人折回都亭驿,将近门口,迎面来了个模样刁钻之人,也欲入馆。杨腾蛟不喜他那般嘴脸,“哼”了一声,喝道:“甚么鸟人!来此作甚?”那人急忙拱手喏道:“小人坏了眼,误走此处。将军莫怒!”转身离去。杨腾蛟也不理会,昂然入馆,回房休息去了。直到酉正时分,弯月已现。杨腾蛟打起精神,换了夜行装束,不走驿馆大门,越墙而出,往天牢里做大事去也!
谁知那个刁钻之人,正是陈希真侄子智卿!陈希真去净室内观时,曾以此人相荐。今日祝永清因颈上伤重,去不得艮岳,便教谢义、娄彪寻他。陈智卿不教谢、娄二人作陪,自往都亭驿去。却不想撞见杨腾蛟,平白吃了一番羞辱。陈智卿是个不羁之人,索性离了驿馆,往街角一间面铺里坐下,要了碗热团子,一面吃,一面看驿馆那边动静。过了许久,祝永清包了头颈,急匆匆走出驿馆。小半时辰,方在面铺里寻着陈智卿。永清嗔道:“我有要紧之事,舅爷既来了,何必躲闪?”陈智卿道:“先前听谢义、娄彪二位团练说起,张经略欲邀我去他帐下,做个谋士。”永清道:“此事全亏我泰山大人引见,经略已有此意。想舅爷前日,本欲投我帐下。如今直去经略帐下进身,岂不妙哉!”陈智卿摇头道:“姑爷此言差矣!岂不闻高处不胜寒?似这般青云之路,反不如市井间厮混快活。”低下头去,只顾吃那团子。永清尚欲劝时,见智卿碗中团子热气已无,好似冰雪冷元子一般,勾起春阳楼那些事来,起身拂袖而去。
陈智卿见永清去了,摇头叹道:“这些人又无甚么平辽灭夏之功,不过剿灭了一拨山贼,也跋扈如此!今次我略露锋芒,伯父大人念及骨肉之情,故而推荐。他人怎能真心善待?我若去张叔夜帐下,早晚不被容纳,何必自寻烦恼?”唤店家取来灯烛,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枉我费尽心思,寻出那卢俊义下落来。罢了!我且收手,来日去法场上看热闹也!”随手付诸一炬。智卿去后,有店家收拾坐处,见一片残纸之上,写着“班门里”三个字。哪里在意?也放到火上烧尽了。
又说祝永清返回都亭驿,入内去问浑家伤势。那女飞卫肩头中了王焕一枪,其势不轻,躺在那里昏睡。永清看了一回,转身欲去。忽听丽卿在背后说道:“玉郎还记得那日大兴客栈里的事么?”永清正寻思“春阳楼”来,听丽卿这般问,只当是“两祭王英枪”一节,支吾不能说话。丽卿喝道:“玉郎想甚么来?我只怕那地字号第三间房中老者是那周侗假扮的,也未可知。”永清道:“那老者肩头无伤,怎是周侗?”丽卿道:“我先前也不疑他。昨夜亲眼见了铁臂膀武艺,他若欺瞒于你,并非难事。”永清跌足道:“姊姊这番话点醒梦中之人。如此说来,那个许贯忠大有可疑,无怪他前日勾我往那去处!”丽卿听了这话,动了怒,背过身去。永清也不嗔怪,教人寻查许贯忠去了。
闲话休题。且说杨腾蛟离了驿馆,行色匆匆,赶往东京大牢。那里本有狱卒、牢子把守。却因宋江之故,徽宗拨两员将军统领禁兵,另设关卡一道。这两员将军是谁?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岳。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二人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今日却是周昂当值。杨腾蛟来时,暮色已深,周昂自去休息,只留一队兵卒守御。那些人见来了杨腾蛟,知他底细,尚挂京畿兵马都监之职,怎能怠慢?忙问何事。杨腾蛟祭出张叔夜手谕,要往天牢里查核贼党名实。有人便欲报知周昂,杨腾蛟道:“我有经略手谕,周将军必然不阻?你们自去报,我先入天牢了。”说罢分开众人就走。众军士不敢拦阻,只得由他。
杨腾蛟行至牢门近前。有牢头急忙迎上,堆笑道:“原来是杨都监大驾来此,有何贵干?”杨腾蛟祭起手谕,把先前那话又说一遍。牢头忙道:“既如此,都监里面请。”杨腾蛟与那牢头同入班房之中,遣出旁人,道:“不知梁山诸贼都在何处监禁?”牢头道:“那牢房由此而去,分为南北两边,尽头处却又相通。梁山贼寇,都在深处。”取来卷宗,递与杨腾蛟观看。杨腾蛟细看一回,见北面第十八间有入云龙公孙胜,南面第三十六间有小旋风柴进,对牢头道:“且借南面第三十六间钥匙一用。”看官,天牢里这拨人不比禁军,任是哪路神仙,也招惹不得。牢头不敢多问,勉强说道:“天牢钥匙俱都打实一处,分开不得。”杨腾蛟道:“我一并拿走便是。”牢头没奈何,取出一串钥匙奉上,道:“天牢南面牢房钥匙,都在这里。”杨腾蛟接了,收入怀中,道:“你且把牢子们都唤来此处休息。我若不回,勿要去里面走动。”牢头应声而去。不多时,值夜牢子们俱至。杨腾蛟拱手对众人道:“经略手谕急迫,得罪了!”按了按腰间刀柄,独自往天牢里去了。
杨腾蛟既去,众牢子七嘴八舌,纷纭说起。有人道:“他是张经略手下大将,头儿不忍这一时之气,又待怎地?”有人道:“既然外面那周将军也不阻他,料无大事。我等兄弟们夜夜辛苦,却难得此刻清闲。”牢头却道:“你们怎知利害?今夜无事最好。若有事故,任哪一个也脱不开干系,都是顶缸的人。”众皆大惊。却有“张闲”挺身而出,对那牢头道:“小人愿随那位都监去,探看虚实动静。若有冲撞,我有御赐赦书,不惧死罪。”牢头大喜,道:“如此有劳兄弟了。”燕青道:“我来这里多日,无甚好处与诸位。今日便聊表心意罢!”说罢离了班房,追杨腾蛟而去。班房这里众人不明就里,兀自感激非常。
于是杨腾蛟、燕青二人一前一后,探入天牢。只见杨腾蛟手按南面牢房钥匙,却往北面走去。数到第十八间时,杨腾蛟往里看去,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披头散发,闭目坐在角里。杨腾蛟认得是公孙胜,心中暗喜,连忙掏出陈希真那条拘魄金绳,口中念念有词。符咒念罢,那金绳径直飞去,好似一条金光,霎时将那入云龙锁住。杨腾蛟见事成,抽身欲去。忽听牢里有人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大将军!”杨腾蛟定睛细看,那人好生面熟,只是叫不出名姓。那人道:“识得江南沈寿么!”腾蛟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方腊余孽尚未死绝。也罢!你既入了天牢,早晚不免。只怪你当日错投了主人。”沈寿道:“休要得意!我总是从一而终,不似你这首鼠两端之人。”杨腾蛟怒道:“你说谁来?”沈寿道:“我知你昔日在南旺营里,投在单廷圭,魏定国帐下。后来无端作反,坏了梁山泊两个好汉,是也不是?”杨腾蛟起了无明业火,道:“你这厮怎地颠倒说话?且斩了你!”沈寿引颈道:“求之不得。”杨腾蛟猛然回过神来,暗叫“惭愧”,心道:“险些被这个人蛊惑,坏了盖检讨的大事。”谁知又恼了对面牢里一筹好汉,正是杨腾蛟先前上司,梁山魏定国是也!他听了那二人说话,如何识不出杨腾蛟来?破口便骂,直把北面牢房里英雄尽数唤起,都来骂那杨腾蛟。杨腾蛟乱了方寸,急忙蒙头遮面,往天牢深处窜去。
背后黑影里,燕青却摇头叹道:“这些人俱是匹夫,徒逞口舌之快。如今喧闹起来,人多眼杂,我如何好去追那杨腾蛟?又怎与公孙先生解咒?”想及此处,伸手掏出许贯忠所授,林灵素那张神符来,念道:“张列宿辰,昃盈月日;荒洪宙宇,黄玄地天!”此咒语拗口至极,全凭小乙伶俐,情急间亦不说错。那神符竟在燕青手中展开,直飘入公孙胜牢狱之内,倏然踪迹不见。燕青见此符神通至此,不知是福是祸,对天祷道:“只盼公孙先生得活。”知天牢尽处道路,循环相通,掉头折回班房。
那牢头引众人等在那里,早已心急如焚,见“张闲”去而复返,急忙上前问道:“那杨都监取走我南面牢房钥匙。如何北面牢里喧哗?”燕青只料杨腾蛟为公孙胜来此,听了牢头这话,猛想起柴进一节,心下凛然。对众人道:“那杨都监嘴快,招惹了梁山、方腊贼党。他不敢回头,想是由尽处回廊那里,折去南面牢房了。”牢头道:“你不去追他,回来作甚?”燕青道:“我曾在江南清溪山里卖命,不愿多见回廊里那人。走回这里,只为绕路去抄那都监,也可出其不意。”看官,燕青在李师师处信口开河,曾说屈从方腊,得了徽宗赦书。此事那牢头亦知一二,连忙点头,教燕青速去。
再说杨腾蛟抱头鼠窜,直至北面牢房尽头,见有石门一道。腾蛟推门而入,将背后石门掩闭。那辱骂之声,登时不闻。杨腾蛟舒了口气,起身即行。前面乃是一条回廊,廊内亦有监牢数座,火烛无多,显得既幽且深。杨腾蛟不敢造次,蒙好头面,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先见梁山副贼“卢俊义”停尸于此,又见一个囚徒,眇了一目,坐在那里出神。腾蛟知是贼首宋江,再无心思挑拨,匆匆而行。回廊尽处,又是一道石门。杨腾蛟知此门背后便是南面囚室,连忙快步上前。忽见廊边吊起枯骨一具,旁边一座残碑,上书“宣和三年正月十九日,江南贼首方腊戮于东京”字样。那方腊受戮之时,杨腾蛟亦在当场。只是此情此景,腾蛟乍见方腊尸骨,唬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逃到对面石门之后。
果然门后即是南面牢房。杨腾蛟喘息已定,摇头叹道:“怎地唬成这般模样?”见有间囚室,里面两个囚徒披枷带锁睡觉,面目却看不清。腾蛟猛然想起一事,跌足道:“一时疏忽,竟忘了问那牢头,南面究是几件囚室?我从后面来,如何知哪个是第三十六间?”快步疾走,欲返去牢前班房,再回头点数。行了数步,身上传来铁器撞击之声。腾蛟知是腰间钥匙作怪,随即苦笑道:“我今日恁地不中用,不去数那钥匙多少,回班房作甚?”取下那串钥匙,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数。串头这支,写有“南一”字样。腾蛟去光亮处细看多时,有“南三十六”字样的,正是串尾那支!杨腾蛟苦笑道:“不想这南面牢房恰有三十六间!必是我看卷宗之时,见了‘柴进’二字即罢,却不知已在卷尾。如此说来,这里即是囚他之所!”细看了周遭情形,见此处只有一间囚室,甬道却在前面转弯。这般设计,任此处甚事,不为他处所见。杨腾蛟喜不自禁,暗道:“柴进这贼合休!”使钥匙落了锁头,抽出腰刀,昂然入那囚室去。近前看二人身形面目,一人状貌魁梧,与己相若;另一个清清瘦瘦,却生得龙眉凤目,正是梁山小旋风!
那后周世宗嫡派子孙柴进身陷囹圄,虽在梦中,如何睡得踏实?依稀听得脚步声响,朦胧间见一人着夜行装束,蒙头遮脸,提明晃晃一把钢刀近前。柴进霎时惊醒,问道:“何人?”杨腾蛟未及刺杀,已见柴进醒转,道:“将死之人,不必多问。”柴进却道:“壮士与我有恩,如何不问?”杨腾蛟道:“死到临头,你莫不是吓坏了头脑?哪个与你有恩?”柴进道:“你冒死前来,教我受一刀而死,便解了那千刀万剐之苦。怎不是恩?”杨腾蛟笑道:“由你怎般思想罢!”望柴进头上挥刀便砍。那柴进虽惯了锦衣玉食,平日里却喜枪棒,也有些本领。他当时见钢刀砍来,急忙侧过头去。杨腾蛟那柄刀砍中枷木,急切不能拽脱。腾蛟喝道:“你既不甘就死,说甚么大话!”飞脚踹在枷木上面,就势拔出钢刀。柴进却翻出数尺,头面都跌破了。
杨腾蛟欲上前追杀时,那魁梧之人已然醒转,抬腿踢中腾蛟手腕,钢刀坠地有声。那人喝道:“杨腾蛟休得猖狂!”腾蛟吃了一惊,道:“何人识得我?”那人道:“你在江南坏了我太子性命。便化作锅灰,我也认得。我乃南安王部将贝应夔是也!”杨腾蛟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方天定手下虾蟹!”施拳脚打过去。这贝应夔据说武艺了得,只是枷锁在身,如何使展?不及数合,早中三拳两脚,翻倒在地。杨腾蛟拾刀在手,道:“我今日既来杀人,不争多你一个!”
话音未落,牢室之外机括声响,似有一物射来。杨腾蛟毕竟有些手段,急扭身躯。却见一支弩箭割开腾蛟右腕,直插到背后土墙里,那钢刀复又脱手。杨腾蛟怎料此牢笼之地,凶险尤甚白日教场?见个牢子舞柄单刀,杀气腾腾而来。腾蛟忿然道:“甚么人吃了豹子胆,把出这般毒手来?”那人正是浪子燕青,听了杨腾蛟说话,道:“若说吃了秽物,闯来天牢行凶的,却好问你!”抖擞精神,来与杨腾蛟放对。腾蛟武艺虽俊,因腕伤落了下风,只得且战且退。战不数合,燕青逼他至墙角里,退路已断。腾蛟却觉下面一紧,双脚吃那贝应夔死死抱住,动弹半步,登时魂飞魄散!
于是燕青使刀逼住杨腾蛟脖颈,却不下手。柴进连忙唤道:“小乙何不速斩此人?”杨腾蛟听得“小乙”二字,如梦方醒,叹道:“原来百密一疏,竟教你脱漏,混来此处!”燕青却道:“我若斩了此人,必坏营救大计!”柴进道:“事已至此,无有两全之策。既留不得此人,不如杀之,为我好汉报仇。”谁知杨腾蛟不待燕青动手,猛地坠下身去,使钢牙咬住刀锋,左手提拳打退燕青两步,喝道:“欧阳寿通误我!”翻手抄刀,往下面贝应夔头上砍去。却又响了机括之声,杨腾蛟咽喉上露出三四寸长一枝小小箭杆。想那杨腾蛟自南旺营起事,先坏了郁保四、王定六两条性命,摇动石碣百八之数;又在江南擒斩方腊太子天定;更有今次教场之功。可怜他三大功成,未得名就,竟因他人私怨,丧命于天牢幽暗之地。腾蛟既死,甬道里又起人声。柴进道:“事急矣!小乙速谋脱身之策。”燕青道:“我若就去,岂不枉负了许兄一番谋划?”贝应夔道:“燕英雄且留有用之身,再谋大事。”燕青略一思索,拨出两枝弩箭,又取了杨腾蛟身上那道手谕,与柴进、贝应夔拱手作别。他不从石门那边逃走,却径直往人声响处而去。
果是那牢头见杨腾蛟、燕青许久未归,放心不下。点了四个心腹得力之人,同去南面牢房里探看。这五人起初尚惧杨腾蛟责难,缓慢而行。比及传来相搏之声,五人尽皆失色,急赶过去。未至甬道尽头,却见燕青转回,忙问究竟。燕青道:“杨都监性如烈火,与那柴进起了口角,竟入牢房厮打。小人欲报知头儿,不想却在这里撞上。”牢头听了这话,惊道:“这两人任是坏了哪个,我岂有活路?”燕青附和道:“头儿且去劝解。我往班房那里,教兄弟们都来压阵。”牢头点头,引四人里去。燕青回牢前班房中,与牢子们说了形势,却道:“头儿恐奈何杨都监不得,教我去请外面周将军来,也好有个援手。”众人怎有疑虑?纷纷抄了兵器,去牢内相助。
须知自宋江入得天牢,徽宗便教禁军设卡。除非卯酉二时,牢子们亦不得出入。燕青出了天牢,本欲凭那手谕蒙混过关。谁知禁军教头周昂,得知杨腾蛟撞入天牢,惟恐有失。他便全身披挂,提柄金蘸大斧,专等杨腾蛟出来。燕青知此人利害,却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有军士们出言喝住。燕青对周昂施礼,道:“启禀将军!杨都监正在天牢中查核贼党,却有些难辨之处。特地教小人去都亭驿,请那祝永清将军来助。”周昂捻须道:“无凭无据,教我如何信你?”燕青递上手谕,道:“事起急匆,只得以此为凭。”周昂收了手谕,寻思一番,道:“如此,你自去罢!”燕青大喜,谢了周昂便走。行不半步,猛想道:“我若就此离去,性命休矣!”急忙转身,瞥见周昂右手微动,假装不在意道:“烦请将军送还手谕。否则小人去都亭驿见了祝将军,以何为据?”周昂冷笑道:“算你识相。适才你若弃手谕而去,早丢了项上头颅。”把那手谕扔下。燕青唯唯诺诺,拾了手谕收好,从容脱身!
再说那牢头并四个心腹走至柴进囚室前面路弯处时,已是寂然无声。牢头大惑不解,教那四个候着,自己攧手攧脚转将过去。却见牢门大开,里面杨腾蛟、柴进、贝应夔三人围坐一处。牢头如在梦中,不知怎好?听得柴进说道:“包牢头来得正好,杨将军有请!”这牢头便姓包,见柴进、贝应夔照旧披枷带锁,料无甚么大事,进去与三人坐拢。谁知杨腾蛟不言不语,贝应夔只是冷笑,柴进却道:“牢头若要活命,勿作高声!”包牢头心骇色变,战兢兢转过头去,见杨腾蛟双目翻白,已是死透了。
若无柴进提醒,如包牢头这等人物,骤见杨腾蛟身死,必然晕厥。饶是如此,他亦瘫作一团,听柴进说道:“杀人者,乃张闲也!如今他却去得远了。”包牢头猛省,欲挣扎起身,教人去捉“张闲”。柴进冷笑道:“此事若声张出去,一旦擒张闲不着,张叔夜如何干休?必迁怒你这一干人,以泄心头之恨。”包牢头不能言语。柴进指贝应夔道:“你看这位贝英雄与杨腾蛟身形相若。不如先焚了杨腾蛟尸首,却推说是贝英雄患病身死。再教贝英雄扮作杨腾蛟,你连夜送他混出天牢去。你若是个聪敏的人,当知如何行事?”也不知这包牢头怎生应对?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4-5-23 13:16
第十八回 柴旋风初显复国志 朱神机暗设脱困图
却说杨腾蛟命丧天牢。柴进遂因势利导,一番话直把包牢头听得心惊肉颤。那牢头末了强打精神,对柴进道:“小人比不得大官人英雄。想纸怎包得住火?若教张经略得知小人做了这等事,便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柴进道:“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又何必诓你?”包牢头正在犹豫之时,听得囚室外噪杂声起,是那些牢子们被燕青撺掇,齐来这里助阵。柴进道:“包头儿还不速去?众人若见了此地情景,任是甚么计策也无用了。”包牢头急起身来,见先前给杨腾蛟的那串钥匙,仍在锁头之上,连忙取下。也顾不得锁紧牢门,便去拦阻众人了。
只待牢头去得远了,那贝应夔见牢门大开,不顾身上枷沉锁重,倏然往外走去。柴进问道:“英雄哪里去?”贝应夔道:“大官人何必费尽心思救我出去?我若是个怕死贪生之辈,也不入这天牢了。”柴进道:“英雄又出此言,究竟何故?”贝应夔道:“我与大官人曾说过张叔夜平南,草草而终的事。后来‘圣公’遇害,又不知哪个狗贼献计,把尸身风化在这天牢之中。”柴进道:“莫不是个一网打尽的计策?”贝应夔道:“我岂不知是诱敌之计?只是如今江南余部虽多,始终不能混一。首领们传出话来,有奉请‘圣公’尸身回清溪山安葬者,推为江南之主。此时东京城中,有许多江南人混入,都欲寻个机会,来天牢里抢夺‘圣公’尸身。我几个,都是内应。”柴进恍然大悟,道:“英雄既知此事不易,须从长计较,出牢房去作甚?就算抢下‘圣公’尸身,亦出不得天牢,反成打草惊蛇之举。”贝应夔听了,复又坐下,连声叹气不已。
柴进虽是膏粱纨袴,胸中实有大志。只看他平日里结交好汉,便知端的。当即对贝应夔道:“事急罗唣不得。若要事成,除非山东、江南两地英雄并力。”贝应夔道:“怎个并力?”柴进道:“你既说江南英雄都在东京潜伏。何不借此机会出去,联络众人?只待十一日法场乱起,天牢无备,齐来攻打。那时休说‘圣公’尸身,便把牢里犯人尽数救出,也未可知。”贝应夔道:“那些人桀骜不驯,我怎能约束?”柴进昂然道:“英雄也听闻天子有纵我之意。果真得了这等机会,我与你们盗出那‘圣公’尸身如何?”贝应夔大喜道:“此事若成,我等也不称谢,直奉大官人为江南之主便是!那时大官人号令,何人不从?”
看官须知:把一众好汉在天牢里打散,不得狱中联络,本是妙法。却不想因燕青混入,坏了此计。更有甚者,教东南两处英雄结识,联合之势渐成。不知此番布置之人,作何思想?当时柴进又道:“东京大相国寺左近瓦罐巷里,有个叫做甄礼的商贾,是我旧交好友。英雄且去相投容身。此人破财出力,必是臂助。”贝应夔道:“我都依大官人吩咐。只不知如何与那甄礼接头?”柴进欲说话时,甬道里又响了脚步声,连忙低声对贝应夔道:“你只说‘灭宋兴周’四字,再提我的名姓即好。”饶是贝应夔这般死士,听了这四个字,亦是惊骇,暗想道:“这小旋风非寻常人物。他为江南主,胜那两个人多矣!”遂起依附之念。
却见包牢头并两个牢子回来,对柴进道:“这二人都是心腹,大官人勿惊。”柴进笑道:“不妨事。”三人入得牢房,包牢头对贝应夔道:“我与你去了枷锁!”贝应夔提着枷,道:“快些!莫待老子改了主意。”包牢头皱了眉,替贝应夔落锁开枷,却道:“莫要猖狂!不过看你是个歙州的凶犯,寄押于此。放了你,也欺瞒得住。”贝应夔喝道:“老子枷锁离身,杀你这三个鸟人,如碾蝼蚁一般。”包牢头对柴进道:“请大官人做主。”柴进对贝应夔道:“时刻无多,贝英雄且息冲天之怒。”贝应夔“哼”一声,脱去身上囚服。那边两个牢子早将杨腾蛟周身衣衫除去,教贝应夔换了。贝应夔取来杨腾蛟腰刀,又学他蒙头遮面。众人见了,确与杨腾蛟大致无二。包牢头便吩咐两个牢子道:“你二人留在此处,小心毁了这尸首。”二人领诺。柴进见这等机密之事又多二人知晓,摇头不已。
于是包牢头引了贝应夔去。二人到得牢前班房,见牢子们俱在。包牢头指贝应夔道:“我送杨大人一程。你们且去北面巡视。只待那二人回来,再往南面去。”众人连声诺诺。二人遂出天牢,却望见禁军教头周昂提大斧拦在那里。包牢头登时软了双腿,不能进步,被贝应夔推上前去。周昂见了,道:“兀那不是包龙么?”这牢头便叫包龙,战兢兢的道:“正是小人。”周昂道:“你深夜不守本位,来此作甚?”包龙忙指贝应夔道:“杨都监点视天牢已毕。却因日里鏖战,疲惫不已,教小人送他出去。”周昂自知“杨腾蛟”大名,顺眼望去,未觉有异。背后那些军士们昏黑之下,也辨不出真伪。周昂便横斧抱拳,对贝应夔道:“久闻杨将军好一手金蘸斧法,改日必定讨教。”贝应夔如何开口?略微拱手还礼,就从周昂身旁扬长而走。包龙忙与周昂陪个笑,也随贝应夔去。须臾二人踪迹不见,那些军士们方才鼓噪起来,抱怨“杨腾蛟”无礼。周昂道:“尔等休要聒噪,都去各安其位。”众人领命散开。
原来八十万禁军教头里草包虽多,也有有本事的人在。如王进、林冲、杜壆、谢宇之流,周昂亦属此类。包龙、贝应夔二人假戏真做,被周昂看在眼里。他先稳了众人,弃了大斧,绕路去截住二人。那包龙正走路时,忽见周昂撞出,唬得半死,颤声道:“将军何来?”周昂道:“有祝永清将军驾到,求都监回天牢一见。”贝应夔、包龙二人,都不知这“祝永清”乃是燕小乙抽身时,推说奉杨腾蛟命令相请之人。包龙当即信口说道:“杨都监自来天牢行事,与祝将军何干?”周昂笑道:“若这般说,杨都监自来天牢行事,与尔等何干?”贝应夔知事败,对包龙道:“事已至此,我二人并他一个,灭了口便是。”包龙如坠深渊,动弹不得。周昂长笑一声,亮出腰间劈楞简,道:“好一个冒名的贼人!倒看你怎地灭口?”贝应夔见包龙胆裂,右手抽出杨腾蛟那柄刀,左手又取了包龙腰间钢刀,掣双刀来战周昂。
好个周昂!任贝应夔双刀如何撒泼,也尽抵挡得住。他尚有余暇问道:“杨腾蛟究在何处?”贝应夔道:“早成厉鬼矣!”周昂大吃一惊。包龙忽地回过神来,寻思道:“我因惧怕杨腾蛟死讯传出,累及身家性命,便信了柴进之言。如今周昂已尽知此事,我不走,待到何时?”趁二人激战正酣,拔腿就跑。周昂见走了包龙,急忙使转神威。只一锏,打落贝应夔右手单刀。贝应夔见胜负已明,退至沟渠旁边,虚晃一刀,纵入水中逃走。周昂却不识水性,追赶不得。再欲去寻包龙时,哪有踪迹?他见霎时走了二人,胸中虽怒,又当如何?看地上那柄单刀,想是杨腾蛟之物,拾起收好,悻悻而归。
未至牢前关卡,有军士迎上稟道:“将军去后,有个自称闻先生的人,说受了王焕将军所托来见。”周昂知是闻焕章来了,问道:“他如今何在?”军士道:“正在营房里候着。”周昂急去营房,却不见闻焕章在。有守军道:“那位先生已去了多时。只留封书信于此。”周昂取过书信,退去众人,拆开便看。这一看不打紧,周昂直坠入十八层地狱里。当即抽出锏来,把眼前书案打得粉碎。随即涕泗横流,叹道:“可怜我那老恩师!为国立功无数,竟落得这般下场。我纵拼了这身官职,也要与他诉冤报仇!”
悲伤既罢,周昂垂下头来。却看见腰间那柄刀,猛想起杨腾蛟之事。寻思道:“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累建功勋,搏得这车骑将军,实乃无数将士功劳。老将军虽然恩重如山。我若舍官寻仇,岂不枉负了那些冤魂?张闲、包龙与那囚徒既去,断无返回之理。我且瞒去杨腾蛟死报,权作孝心罢了。”想及此处,周昂收了泪,随即提锏而出。军士们见周昂重出营房,尽皆肃然。周昂开口道:“我去天牢里巡察一回。尔等守紧此处,休得躁动!”有军士道:“宿太尉拨将军与丘将军来此时,曾有天牢乃刑部统属,禁军不便擅入的话。”周昂呵斥道:“都是为朝廷效力,分甚么门户?我若是个循规矩的人,先前哪管甚么手谕,不教杨腾蛟入内便是。就算他告到张经略那里,亦奈何我不得。今夜反少了这番周折。”那军士连忙称是。周昂便点两个亲信之人,一齐往天牢里去。里面那些牢子虽非周昂下属,见八十万禁军教头亲来,怎敢怠慢?都围拢过来招呼。有牢子道:“周将军怎肯来此腌臜之处?”周昂道:“包牢头已去,今夜未必能归。想我等受这几夜辛苦,皆因梁山贼寇之故。我便代他往牢里巡看一转,以策周全如何?”
若论今夜事,包龙既去,周昂代为检视乃是常理。只是那两个包龙心腹牢子做贼心虚,如何敢教周昂入内?一个道:“这般鸡毛蒜皮的事,怎劳将军大驾?况且我们刚去巡过,南北两面牢房俱皆平安。”周昂问道:“你是何人?”那人道:“小人乃包牢头副手,叫做‘青草蛇’李四。”周昂点头道:“既是李牢头开口,我倒安得下心。”吩咐亲信道:“你二人且留此处助力。有事即报;无事卯时回营。”二人领诺。李四听了这话,忙道:“这二位兄弟都是将军手下,小人如何使唤得?”周昂自忖道:“我明日与张叔夜那般说话,管教杨腾蛟从此平地自陷,踪迹全无。就算追究下来,亦有这个人顶缸。”遂道:“也罢。牢头多费心思了。”李四道:“小人不敢当。”周昂唤那两个亲信与己同出天牢,回帐休息去了。
再说燕青、包龙、贝应夔三个,都从牢笼里脱身,分三处投去。先是贝应夔依柴进之言,往瓦罐巷内找那商贾甄礼。昔日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代周而立。柴氏旧人,岂无忠贞之士?都暗中聚作一处,约以“灭宋兴周”。谁知不及二十载,赵宋混一天下。众人见复国无期,大多如鸟兽散。唯那四字传下,留作暗号。甄礼即是后周旧臣子孙,因行商发迹,买了瓦罐巷宅院,便做柴氏东京居所。贝应夔寻至宅院,说出四字暗语。甄礼急忙纳他入府。二人遂以瓦罐巷为本,联络江南英雄,图谋攻取天牢之事。想那贝应夔人微言轻,江南豪杰怎肯为他所使?却因“灭宋兴周”四字,动了各样念头,纷纭而至。就中三人最是了得。第一位,唤做“力士星”方七佛,乃方腊亲弟。此人使一根排扒木,身高丈二、气力万斤;第二位,唤做“宝光如来”邓元觉,是个不识念经的僧人,使杆浑铁禅杖;第三位,唤做“南离大将军”石宝,使一杆劈风刀,惯使回马流星锤。三个俱是凶顽之辈,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豪杰们都在甄礼处取齐,只待举事。
又说那包龙本是东京泼皮,好容易混个牢头出身。却逢今夜之变,送了前程,只得投个去处藏身。那一片都是陋巷寒舍,无人注目。包龙往间土房上叫门。许多时,一人推门而出,竟是希真的侄子智卿!原来陈智卿、包龙二人乃是朋党,旧时做一处混迹。包龙随陈智卿入内,喘息已定。陈智卿问道:“哥哥因何来此?”包龙把上项事说了一遍。陈智卿拍手笑道:“都说循环报应,却快了些!”包龙怒道:“兄弟怎来消遣我?”陈智卿道:“我非消遣哥哥,笑那杨腾蛟也!”说起日里遭杨腾蛟呵斥事来。包龙唏嘘不已。陈智卿问道:“如今哥哥欲往哪里去?”包龙道:“我只求混出东京去,寻僻处藏身。”陈智卿笑道:“何须这般!我有一计,可教哥哥重回天牢当值。”包龙惊道:“我知兄弟本事,尽管说来。”陈智卿附耳低言,说了几句。包龙大喜,暂留陈智卿处不提。
又说燕青虽杀得杨腾蛟,略报旧日冤仇,却枉费了金环巷里三番心机。此时无门无路,只好投去“班门里”,与周侗、卢俊义相会。幸得夜深,一路不遇生人。将至巷口,燕青依稀见得有黑影晃动。急遁身形时,那人早已发觉,举剑逼来。燕青没奈何,只得抽刀应战。二人在刀剑影里斗不数合。燕青吃那人一腿扫在孤拐骨上,跌翻在地。他却不怒反喜,扑翻身便拜道:“小乙虽知主人脱困,犹存挂念。今日见了主人这般身手,方得心安。”说罢涕泗横流。
那人正是卢俊义。他只因周侗昨夜遭伤而回,便与岳飞分两头巡夜,以备不测。怎知天意造化,主仆二人自梁山一别,于此重逢!玉麒麟纵是英雄半世,骤见燕青现身,当不得流下泪来,说道:“你那番‘若留性命,必来搭救’的话,言犹在耳。不想竟成真事!”燕青道:“陈留城外之事,都是许贯忠并周老先生出力,非小乙之能。”卢俊义道:“若非你奔走联络,他人如何成功?”燕青道:“只叹我主仆二人,不知何日抽身?”卢俊义想起眼前事来,道:“是了。你不依许贯忠之计往牢里供职,来此作甚?”燕青道:“一言难尽!”卢俊义道:“也罢!你与我先往屋里拜见那老先生,细说不迟。”
二人到得“班门里”秘密所在,与周侗、呼延钰、徐晟相会。燕青见周侗身无大碍,连忙双膝跪地,头如捣蒜一般,道:“小乙罪该万死。”周侗道:“你何出此言?”燕青道:“若非我去内黄县里引老先生出山,怎有珠月楼犯险之事?”周侗道:“昨夜是我自去赴约,无涉旁人。”燕青道:“昨夜之约,乃是许贯忠一石二鸟之计!”众人吃了一惊。却听屋外有人道:“小乙害得我好苦!”众人识得是许贯忠的声音,都转身去看时,岳飞已引他入内。
周侗便问许贯忠、燕青道:“甚么一石二鸟?你二人且交代了!”许贯忠扑通倒地,与燕青跪作一处,道:“那日我在元阳谷中,请老先生与陈希真做封叙旧的书信,老先生却教我亲拟。”周侗想了一回,道:“确有此事。”许贯忠道:“那封书信之上,我却用了恩师的口气,约与陈希真东京相会。至于何时何地,都由他定。那两句诗,实是因此而起。”旁边卢俊义听罢,面露忿色。许贯忠叹道:“我作此下策,只欲探明陈道子心迹,以坚老先生心意。”周侗道:“我早已许下救梁山众人之事,怎肯食言?”许贯忠道:“陈希真乃老先生故交。无有昨夜珠月楼一节,老先生来日与他法场上见面,必生怜悯,如此反受其害矣!”周侗细思一番,暗自点头。
忽听岳飞说道:“昨日爹爹遭难时,我曾疑心许兄欲以爹爹为饵,诱那陈希真中伏。便是所谓一石二鸟么?”许贯忠道:“兄弟所言非虚。”卢俊义道:“教恩师这般涉险,此计未免太过。若非王老将军舍身,恩师岂不送了性命?”周侗听得“王焕”之名,复又垂泪叹息。许贯忠道:“那日我在上河那间房里,听老先生提起王老将军时,暗自欣喜。料定珠月楼中,又多胜算。不想却坏了老英雄性命?皆是我之过也!我此刻重任在身,不能就死。只待法场事毕,若侥幸留得命在,我必去王老将军坟前,自刎以谢。”燕青跪在一侧,亦道:“三日前,是我见许兄伏案而眠。他口里念的呓语,正是这一石二鸟之计。我也是个知情的人,同去王老将军坟前谢罪罢!”
许贯忠听燕青如此说,忙道:“计策都由我定,与小乙何干?”燕青道:“哥哥为救梁山英雄定计,怎说与我无干?”却听周侗道:“昨夜是我不携兵器、弹子,轻身赴约。否则纵有那般罗网,我一人也尽打杀得出,王贤弟又岂能送命?如你二人意思,坟前谢罪,岂能漏算老朽?”许贯忠、燕青听罢,皆不能言语。卢俊义道:“诸位且听我一言。既然人死不能复生,都莫说甚么谢罪的话!就使他日法场之上,这里诸位任折了哪个。也是他自相情愿,与人无尤。”呼延钰、徐晟,同声附和。岳飞亦劝道:“许兄若执念珠月楼之事,日后定计岂不碍了手脚?”许贯忠道:“老先生不亲口说,我怎敢释怀?”周侗苦笑道:“甚么一石二鸟,虽有诱算我之意。既为大局,我不加罪便是。”许贯忠听罢,连忙与燕青一道,向周侗叩头拜谢。拜毕,卢俊义、岳飞双扶许贯忠、燕青起身。众人遂围坐一处说话。
许贯忠兀自口称“惭愧”时,周侗问道:“却不知陈希真昨夜如何?”许贯忠道:“拙计幸而成功。他已与林灵素拼得两败俱伤,一时难兴风浪矣!”周侗摇头叹道:“我与他血战轮囷城时,怎料竟有化友为敌之日!”又对许贯忠道:“你既星夜来此,不生变故,必有奇谋。”许贯忠道:“我哪有甚么奇谋?”把数日之事,“金环巷”巧遇李助、“春阳楼”智算永清,“延福宫”招婿、“华阳宫”夜宴,徽宗授任、张如晦传符,帐中惊梦、校场比武,一五一十都对众人说了。
众人听罢,俱皆心喜。周侗赞许贯忠道:“你果有通天的手段!只凭此良机去狱中呼风唤雨,救人岂非易事?”许贯忠摇头道:“救柴进易,救梁山全伙难。况且天子招婿之事沸扬如此,我如今在汴京城中行走,多有不便。只怕每多一日,与诸位见面便难一分。故我今夜要与诸位筹划,冒险来此。”周侗暗暗点头,又问燕青道:“你从天牢里星夜来此,也是这个缘故么?”
不待燕青说话,许贯忠猛地回过神来,跌足道:“我自今夜入‘班门里’,脑中只挂念老先生安危。见了小乙,竟不知有异。”一把揪住燕青道:“若非天牢里起了大变故,你怎来此?”众人如梦方醒,都看燕青。燕青叹口气道:“今夜天牢凶险,怕比甚么校场比武,更多三分哩。”许贯忠失色道:“莫非小旋风起了变故?他有三长两短,可谓釜底抽薪矣!”燕青道:“哥哥莫慌。是祸是福,且听我细细道来。”便启口诉说牢里大事。
周侗、卢俊义、许贯忠、岳飞、呼延钰、徐晟六人,听闻杨腾蛟夜探天牢时,都叫不好。许贯忠想起前夜张如晦之语,道:“杨腾蛟必为公孙一清魂魄而去。”卢俊义问燕青道:“贯忠既把那神符交与你手,你却是个仔细的人。既弃天牢来此,公孙一清必已脱困。”燕青道:“主人说的是。我只待杨腾蛟施法离去,便倒念那千字文首十六字,祭了林灵素神符。那符飞去一清先生牢内,须臾踪迹不见。我也不知福祸。”许贯忠道:“想林灵素与陈希真针锋相投,符咒必定不错。如此一清先生得活,法场上又多一成胜算矣!”卢俊义亦道:“杨腾蛟只料事成。待张叔夜众人得他禀报,公孙先生再无忧矣!”燕青道:“主人慢喜。若那杨腾蛟已经成厉鬼,如何复命?”众人听得分明,都惊得瞠目乍舌。燕青遂一字一句,说起那件事来。
众人方知杨腾蛟已被燕青射死,起初都不能言语。未几卢俊义、呼延钰、徐晟三人,各自抚掌大笑。周侗叹道:“杨腾蛟行此凶险之事,教前番校场功名何用?”呼延钰道:“只怕他自诩雷将下凡,有刀枪不入之法。”周侗道:“此话怎讲?”呼延钰道:“祖师不知这几日东京城里,都说张叔夜诸人皆是雷部神将下凡,上天敕来辅佐朝廷的。”徐晟冷笑道:“如今却教燕叔父射杀一个,倒是一场笑话了。”燕青道:“那必是陈希真捏来蒙蔽天子的鬼话。”周侗摇头不语。
卢俊义忽道:“昔日我水泊梁山百八好汉聚义,是被这杨腾蛟先坏了郁保四、王定六两个兄弟的性命,破了天罡地煞之数。梁山败亡,实以此人为始。如今张叔夜、陈希真托了雷将名头,却被小乙先坏了一个。只怕伪托妖言不成,反破了运数。”岳飞道:“燕兄虽做得爽利事,张叔夜诸人岂肯干休?恐于大计不利。”卢俊义道:“我昔日在大名府里受难,柴大官人于我有千金之恩,又甚得蔡氏兄弟之助。先前梁山城破,一枝花坏在杨腾蛟手里。今夜大官人性命攸关,小乙怎能见死不顾?况又报了蔡庆、郁保四、王定六之仇。师弟勿忧!杨腾蛟杀便杀了,他事从长计议便是。”岳飞点头道:“师兄说的甚是。”
许贯忠叹道:“我正在技穷之时,想起智多星吴用手段。原本欲教小乙求计于他,如今天牢内线已断,奈何?”燕青道:“哥哥何虑?计策已在此了。”许贯忠惊讶不已。却见燕青不慌不忙,往怀中取出一图,展在众人眼前。众人仔细看时,见此图并无半个字上面,圈点勾画,潦草至极。众人不解其意。许贯忠问燕青道:“不知那吴学究授你此图何意?”燕青道:“却是神机军师朱武,狱里匆忙绘出此图与我。学究意思,要教诸位猜那脱困之法。若无人合他心意,此法便罢。”
众人都去沉思。岳飞忽道:“此乃九宫八卦阵也!”周侗捻须微笑。许贯忠则拍手道:“此图果是暗合阴阳。岳兄弟好见识!”岳飞道:“许兄谬赞。”卢俊义道:“是了。吴、朱两位军师,必是要在法场之上,凭此阵突围。”周侗摇头道:“我这里四方豪杰虽多,实属乌合。如何摆得这等阵法?”卢俊义道:“恩师有所不知。昔日梁山之上,吴学究并朱军师曾与众头领演过此阵。牢里好汉,泰半认得法度。”周侗道:“只凭那三十几人,如何结阵?”岳飞道:“此阵变化无穷,操演纯熟最好。若军士们未加习练,可在高处设台,教识阵之人执令旗调度诸路人马,也有七八分威力。”周侗道:“我闻此阵乃武清伯孙膑所创,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其后诸葛武侯内设高台,教重兵守御,指使攻守。来日法场劫人,形势怎同?焉有教强敌困住高台,外设八门之理?”岳飞道:“爹爹说的是内八卦阵,其小无内,善守不善攻。尚有外八卦阵,其大无外,善攻不善守。法场脱困,正是外八卦用武之时。至于高台并操阵之人,都在外围。”周侗叹道:“却是我孤陋寡闻了。”
卢俊义听岳飞说道妙处,便问燕青道:“岳兄弟所言,可合两位军师心意?”燕青道:“恭喜主人,此法本是朱军师想起,与岳兄弟一般无二。”卢俊义道:“既如此,吴学究教你直说便是,何必弄这玄虚?”燕青道:“吴学究所虑者,正是那操阵之人,须在法场外高处执旗。牢里二位军师虽谙阵法,却也无用。”卢俊义笑道:“军师多虑了。如今我师弟既识此阵,必知调度之法。”不及岳飞说话,燕青去对许贯忠道:“吴学究尚虑三事,教我说与贯忠哥哥得知。”许贯忠道:“智多星折煞我也!”燕青道:“第一、若那刘慧娘回京,此阵再无用处。第二、法场上众人镣铐不除,便做鱼肉。八卦阵亦难解近渴。第三、汴京城里,平白搭座令台,大非易事。”许贯忠怒道:“我把你那个穷酸秀才,计策原是神机军师所出,他却不曾有半个好主意!”却听岳飞说道:“哥哥们且慢议论。我虽闻外八卦阵之名,从未习学阵图,遑论执旗操阵了。”众人听了,面面厮觑,俱各骇然。不知究是何人操阵,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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