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新版天龙八部最后一章 [打印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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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828 时间: 2008-7-8 15:09 标题: 新版天龙八部最后一章
到得王府,耶律洪基不命萧峰相见,下令御营都指挥使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萧大王天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他手脚,口中不住道歉,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这只大铁笼,便是当年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笼子的每根钢条都粗大结实。
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地围了四圈,萧峰在铁笼中如有异动,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任他力气再大,也没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破笼而出。王府之外,更有一队亲兵严密守卫。耶律洪基将原来驻守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以防他们忠于萧峰,作乱图救。
萧峰靠在铁笼的栏杆上,咬牙忍受腹中之痛,也无余暇多想。直过了十二个时辰,到第二日晚间,数次小便之后,毒药的药性慢慢消失,剧痛才减。萧峰力气渐复,但处此情境,却又如何能够脱困?他想烦恼也是无益,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过不少,难道我萧峰一世豪杰,就真会困死于铁笼?好在众亲兵敬他英雄,看守虽绝不松懈,但好酒好饭管待,礼数不缺。萧峰放怀痛饮,数日后铁笼旁酒坛堆积。
耶律洪基始终不传他相见,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来好言相劝,说道皇上宽洪大度,顾念昔日情义,不忍加刑,要萧峰悔罪求饶。萧峰对这些说客全不理会,自管自地斟酒而饮。
如此过了月余,那四名说客竟毫不厌烦,每日里不住搬弄陈腔滥调,翻来覆去地说个不停,说什么“皇上待萧大王恩德如山,你只有听皇上的话,才有生路”,什么“皇上神武,明见万里之外,远瞩百代之后,圣天子宸断万万不会错,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等等。这些说客显然明知决计劝不转萧峰,却仍无穷无尽地喋喋不休。
一日萧峰猛地起疑:“皇上又非糊涂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地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中蹊跷!”沉思半晌,突然想起:“是了,皇上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大举南征,却派了些不相干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只盼时日久了,让我眼见反抗无益,我终于屈服,接旨南征。”再一思索,已明其理:“皇上自逞英雄,定要我口服心服,他亲自提兵南下,取了大宋江山,然后到我面前来夸耀一番。他生恐我性子刚强,一怒之下,绝食自尽,是以派了这些猥琐小人来对我胡说八道。”
他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既无计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志士,想到耶律洪基决意发兵,大劫无可挽回,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
又过一月有余,只听那四名说客兀自絮絮不已,萧峰突然问道:“咱们契丹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吗?”四名说客愕然相顾,默然半晌。一名说客道:“萧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克日便发,黄河虽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萧峰点头道:“原来大军尚未出发,不知哪一天是黄道吉日?”四名说客互使眼色。一个道:“咱们是小吏下僚,不得与闻军情。”另一个道:“只须萧大王回心转意,皇上便会亲自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计。”
萧峰哼了一声,便不再问,心想:“皇上若势如破竹,取了大宋,便会解我去汴梁相见。但如败军而归,没面目见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盼他败阵?嘿嘿,萧峰啊萧峰,只怕你自己也不易回答吧!”
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地进来。看守萧峰的亲兵老听着他们的陈腔滥调,早就腻了,见四人来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两个多月来萧峰全无挣扎脱逃之意,监视他的官兵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说道:“萧大王,皇上有旨,要你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大恶极。”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做出种种怪样,萧峰定睛看时,见此人此貌与先前不同,再凝神细瞧,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黏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焦黄胡子下透出来的,却是樱口端鼻的俏丽之态,正是阿紫。只听他压低嗓子含含糊糊地道:“皇上的话,永不会错,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有你好处。喏,这是咱们大辽皇帝的圣谕,你恭恭敬敬地读上几遍吧。”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对着萧峰。
其时天色已渐昏暗,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烛光。萧峰借着烛光,向纸上瞧去,见上面写着八个细细的汉字:“大援已到,今晚脱险。”萧峰哼的一声,摇了摇头。阿紫道:“咱们这次发兵,军马可真不少,士强马壮,自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休得担忧。”萧峰道:“我就是不愿多伤生灵,皇上才将我囚禁。”阿紫道:“要打胜仗,靠的是神机妙算,岂在多所杀伤。”
萧峰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时,见那三人或摇折扇,或举大袖,遮遮掩掩的,不以面目示人,自是阿紫约来的帮手了。萧峰叹了口气,道:“你们一番好意,我也甚是感激,不过敌人防守严密,攻城掠地,殊无把握……”
话犹未了,忽听得几名亲兵大叫:“毒蛇,毒蛇!哪里来的这许多蛇!”只见厅门、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进,昂首吐舌,蜿蜒而来,厅中登时大乱。萧峰心中一动:“瞧这些毒蛇的阵势,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
众亲兵提起长矛、腰刀,纷纷拍打。亲兵管带叫道:“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一步,违令者斩!”这管带极是机警,见群蛇来得怪异,只怕一乱之下,萧峰乘机脱逃。围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动,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中萧峰,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去瞧那些毒蛇,蛇儿游得近了,自是提起长矛拍打。
正乱间,忽听得王府后面一阵喧哗:“走水啦,快救火啊,快来救火!”那管带喝道:“凯虎儿,去向指挥使大人请示,是否移走萧大王!”凯虎儿是名百夫长,应声转身,正要奔出,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莫中了奸细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有人劫狱,先将萧峰一矛刺死。”正是御营都指挥使。他手提长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厅口。
突然青影一闪,有人将一条青色小龙掷向他面门。那指挥使举刀去格,嗤嗤之声不绝,有人射出暗器,大厅中烛火全灭,登时漆黑一团。那指挥指“啊”的一声大叫,身中暗器,向后便倒。
阿紫从袖中取出宝刀,伸进铁笼,喀喀喀几声,砍断了萧峰铁镣上的铁链。萧峰心想:“这兽笼的钢栏极粗极坚,只怕再锋利的宝刀也难砍斩。”便在此时,忽觉脚下的土地突然陷下。阿紫在铁笼外低声道:“从地道逃走!”跟着萧峰双足为地底下伸上来的一双手握住,向下一拉,身子已给扯下,却原来大理国的钻地能手华赫艮到了。他以十余日的工夫,打了一条地道,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
华赫艮拉着萧峰,从地道内爬出去,爬行之速,便如在地面行走,顷刻间爬出百余丈,扶着萧峰站起,从洞中钻出。只见洞口三个人满脸喜色地爬上来,竟是段誉、范骅和巴天石。段誉叫道:“大哥!”扑上抱住萧峰。
萧峰哈哈一笑,道:“久闻华司徒神技,今日亲试,佩服,佩服。”
华赫艮喜道:“得蒙萧大王金口一赞,实是小人生平第一荣华!”
此处离南院大王府未远,四下里都是辽兵喧哗叫喊之声。有人吹着号角,骑马从屋外驰过,大叫:“敌人攻打东门,御营亲兵驻守原地,不得擅离!”范骅道:“萧大王,咱们从西门冲出去!”萧峰点头道:“好!阿紫他们脱险没有?”
范骅尚未回答,阿紫的声音从地洞口传了过来:“姊夫,你居然还惦记着我。”声音中充满了喜悦。喀喇一响,便从地洞中钻上,颏下兀自黏着胡子,满头满脸都是泥土灰尘,污秽之极。但萧峰眼中瞧来,自从认识她以来,实以此刻最美。她拔出宝刀,要给萧峰削去铐镣。但铐镣贴肉锁住,刀锋稍歪,便会伤到皮肉,不易切削,她将宝刀交给段誉道:“哥哥,你来削。”段誉接过宝刀,内力到处,切铁铐如切败木。
这时地洞口又钻上来三人,一是钟灵,一是木婉清,第三个是丐帮的一名八袋弟子,是弄蛇能手,适才大厅上群蛇乱窜,便是他闹的玄虚。这人见萧峰安好无恙,喜极流涕,道:“帮主,你老人家……”
萧峰久已没听到有人称他为“帮主”,见到这丐帮弟子的神情,心下也自伤感,说道:“这可难为你了。”他一言嘉奖,那八袋弟子又感激,又觉荣耀,泪水直落下来。
范骅道:“大理国人马已在东门动手,咱们乘乱走吧!萧大王最好别出手,以免给人认出。”萧峰道:“甚是!”九人从大门冲出。萧峰回头望去,原来那是一座残败瓦屋,外观半点也不起眼。阿紫以契丹话大叫:“走水啦!走水啦!”范骅、华赫艮等学着她的声音,跟着大叫。范骅、巴天石等眼见街上没辽兵,便到处纵火,霎时间烧起了七八个火头。
九人径向西奔。段誉等早已换上契丹人装束,这时城中已乱成一团,倒没人注目,有时听到大队契丹骑兵追来,九人便在阴暗的屋角一躲。奔出十余条街,只听得北方号角响起,人声喧哗,大叫:“不好了,敌兵攻破北门,皇上给敌人掳了去啦!”
萧峰吃了一惊,停步道:“辽帝被擒么?三弟,辽帝是我结义兄长,他虽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不义,万万不可伤他……”阿紫笑道:“姊夫放心,这是灵鹫宫属下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我教了他们这几句契丹话,叫他们背得熟了,这时候来大叫大嚷,大放谣言,扰乱人心。南京城中驻有重兵,皇帝又有万余亲兵保护,怎擒得了他?”萧峰又惊又喜,道:“二弟的属下也都来了么?”
阿紫道:“岂但小和尚的属下而已,小和尚自己来了,连小和尚的老婆也来了。”萧峰问道:“什么小和尚的老婆?”阿紫笑道:“姊夫你不知道,虚竹子的老婆,便是西夏国公主,只不过她的脸始终用面幕遮着,除了小和尚之外,谁也不让瞧。我问小和尚:‘你老婆美不美?’小和尚总笑而不言。”
萧峰在外奔逃之际,忽然闻此奇事,不禁颇为虚竹庆幸,向段誉瞧了一眼。段誉笑道:“大哥不须多虑,小弟毫不介怀,二哥也不算失信。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再说。”
说话之间,众人又奔了一段路,见前面广场上一座高台大火烧得甚旺,台前旗杆上两面大旗也都着火焚烧。萧峰知这广场是南京城中的大校场,乃辽兵操练之用,不知何时搭了这座高台,自己竟然不知。
巴天石对段誉道:“陛下,烧了辽帝的点将台、帅字旗,于辽军大大不吉,耶律洪基伐宋之行,只怕要另打主意了。”段誉点头道:“正是。”
萧峰听他口称“陛下”,而段誉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奇,道:“三弟,你……你做了皇帝吗?”段誉黯然道:“先父不幸中道崩殂,皇伯父避位为僧,在天龙寺出家,命小弟接位。小弟无德无能,居此大位,实在惭愧得紧。”
萧峰惊道:“啊哟,伯父去世了?三弟!你是大理国一国之主,如何可以身入险境,为了我而甘冒奇险?若有丝毫损伤,我……我……如何对得起大理全国军民?”
段誉嘻嘻一笑,说道:“大理乃僻处南疆的一个小国,这‘皇帝’二字,更是僭号。小弟糊里糊涂,望之不似人君,怎有半点皇帝的味道?给人叫一声‘陛下’,委实惭愧。咱俩情逾骨肉,岂有大哥遭厄,小弟不来与大哥有难同当之理?”
范骅道:“萧大王这次苦谏辽帝,劝止伐宋。敝国上下,无不同感大德。辽帝倘若取得大宋,第二步自然来取大理。敝国兵微将寡,如何挡得住契丹精兵?萧大王救大宋便是救大理,大理纵然以倾国之力为大王效力,也属理所当然。”
萧峰道:“我是个一勇之夫,不忍两国攻战,多伤人命,岂敢自居什么功劳?”
正说之间,忽见南城火光冲天而起,一群群百姓拖男带女,挟在兵马间涌了过来,都道:“南朝少林寺的和尚连同无数好汉,攻破南门。”又有人道:“南院大王萧峰作乱,降了宋朝,已将大辽皇帝杀了。”更有几名契丹人咬牙切齿地道:“萧峰叛国投敌,咱们恨不得咬他的肉来吞入肚里。”一人慌慌张张地问道:“万岁爷真给萧峰这奸贼害死了么?”另一人道:“怎么不真?我亲眼见到萧峰骑了匹白马,冲到万岁身前,一枪便在万岁爷胸口刺了个窟窿。”另一个老者道:“萧峰这狗贼为什么恁地没良心?他到底是咱们契丹人,还是汉人?”一个汉子道:“听说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蛮子,这狗贼奸恶得紧,真连禽兽也不如!”
阿紫听得这些人怒骂萧峰,怒从心起,举起马鞭,便向身旁那契丹人抽去,萧峰举手一挡,格开鞭子,摇了摇头,低声道:“且由得他们说去。”又问:“真的有少林寺高僧到来么?”
那八袋弟子道:“好叫帮主得知:段姑娘从南京出来,便遇到本帮吴长老,说起帮主为了大宋江山与千万百姓,力谏辽帝侵宋,以致为辽国所囚。吴长老不信,说帮主既是辽人,岂有心向大宋之理?当下潜入南京亲自打听,才知段姑娘所言不虚。吴长老当即传出本帮‘青竹令’,将帮主的大仁大义遍告中原各路英雄。中原武林为帮主的仁义所感,由少林寺高僧带头,一起援救帮主来了。”
萧峰想起当日在聚贤庄上与中原群雄为敌,杀了不少英雄好汉,今日中原群雄却来相救自己,心下又难过,又感激。
阿紫说道:“丐帮众化子四下送信,消息传得还不快吗?啊哟,不好,可惜,可惜!”段誉问道:“可惜什么?”阿紫道:“我那座神木王鼎,在大厅中点了香引蛇,匆匆忙忙地忘了带出来。”段誉笑道:“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带在身边干什么?”阿紫道:“哼,什么旁门左道?没条件宝贝,那许多毒蛇便不会进来得这么快,我姊夫也没这么容易脱身啦。”
说话间,只听得乒乒乓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火光中见无数辽兵正互相格斗。萧峰奇道:“咦,怎么自己人……”段誉道:“大哥,头颈中缚了白巾的是咱们的人。”阿紫取一块白布递给萧峰,道:“你系上吧!”
萧峰一瞥间,见众辽兵难分敌我,不知去杀谁好。乱砍乱杀之际,往往真辽兵自相残杀。那些颈缚白布的假辽兵,却一刀一枪都招呼在辽国的兵将身上。萧峰眼见辽人一个个血肉横飞,尸横就地,拿着白布,不禁双手发颤,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嚷:“我是契丹人,不是汉人!我是契丹人,不是汉人!”这块白布说什么也系不到自己颈中。
便在此时,轧轧声响,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段誉和范骅拥着萧峰,一冲而出。城门外火把照耀,无数丐帮帮众牵了马匹等候,眼见萧峰冲出,登时欢声如雷:“乔帮主!乔帮主!”火光烛天,呼声动地。
只见两条火龙分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在其间直驰而前,马上一个老丐双手高举头顶,端着那根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正是吴长老。他驰到萧峰身前,滚鞍下马,跪在地下,说道:“吴长风受众兄弟之托,将本帮打狗棒归还帮主。我们实在糊涂该死,猪油蒙心,冤枉好人,累得帮主受了无穷困苦。大伙儿猪狗不如,只盼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念着我们是一群没爹没娘的孤儿,重来做本帮之主。大伙儿受了奸人煽惑,说帮主是契丹胡狗,真该死之极,大伙儿已将那奸徒全冠清乱刀分尸,为帮主出气。”说着将打狗棒递向萧峰。
萧峰心中一酸,说道:“吴长老,在下确是契丹人。多承各位重义,在下感激不尽,帮主之位,却万万不能当。”说着伸手扶起吴长风。
吴长风脸色迷惘,抓头搔耳,说道:“你……你又说是契丹人?你……你定然不肯做帮主,乔帮主,我们大伙儿都认错赔罪啦!你瞧开些吧,别再见怪了!”
但听得城内鼓声响起,有大队辽兵便要冲出。段誉叫道:“吴长老,咱们快走!辽兵势大,一结成了阵势,可抵挡不住。”
萧峰也知丐帮和中原群雄所以一时占得上风,只不过攻了个对方个措手不及,倘若真和辽兵硬斗,千百名江湖汉子,如何能是数万辽国精锐之师的敌手?何况这一仗打起来,双方死伤均重,大违自己本愿,便道:“吴长老,帮主之事,慢慢再说不迟。你快传令,命众兄弟向西退走。”
吴长老道:“是!”传下号令,丐帮帮众后队作前队,向西疾驰。不久虚竹率领着灵鹫宫属下诸女,以及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异士,杀将过来与众人会合。奔出数里后,大理国的众武士在傅思归、朱丹臣等人率领下也赶到了。但少林群僧和中原群豪却始终未到。隐隐听得南京城中杀声大起。
萧峰道:“少林派和中原豪杰在城中给人截住了,咱们稍待片刻。”过了半晌,城中喊杀声越来越响。段誉道:“大哥在此稍待,我去接应他们出来。”领着大理众武士,回向南京城。
其时天色渐明,萧峰心下忧虑,不知中原群豪能否脱险,但听得杀声大振,大理国众武士回冲,过了良久,始终不见群豪脱身来聚。
丐帮一名探子飞马来报:“数千名铁甲辽兵堵住了西门,大理国武士冲不进去,中原群豪也冲不出来。”虚竹右手一招,说道:“咱们灵鹫宫去打个接应。”领着两千余名三山五岳的好汉、灵鹫九部诸女,冲回来路。
萧峰骑在马上,遥向东望,但见南京城中浓烟处处,东一个火头,西一个火头,不知已乱成怎么一副样子。等了半个时辰,又有一名探子来报:“大理段皇爷和灵鹫宫虚竹子先生杀开一条血路,已冲进城中去了。”
以往遇有战斗,萧峰必定身先士卒,这一次他却远离战阵,空自焦急关心,甚为不耐,道:“我去瞧瞧!”阿紫、木婉清、钟灵三女齐劝:“辽人只欲得你而甘心,千万不可去冒险。”萧峰道:“不妨!”纵马而前,丐帮帮众随后跟来。
到得南京城西门外,只见城墙下、城墙头、护城河两岸伏着数百名死尸,有些是辽国兵将,也有不少是段誉和虚竹二人的下属。城门将闭未闭,两名岛主手挥大刀守在城门边,正猛砍冲过来的辽兵,不许关闭城门。
忽听得南首、北首蹄声大作,萧峰惊道:“不好,大队辽兵分从南北包抄,咱们可别困在这里。”抢过一柄铁枪折断了,飞身跃起,枪头在城墙上一戳,借力再跃,枪头又在城墙上一戳,几下纵跃,上了城头,向城内望去时,只见西城方圆数里之间,东一堆、西一堆,中原豪杰被无数辽兵分开了围攻,几乎已成各自为战之局。群豪武功虽强,但每一人要抵敌七八人至十余人,斗得久了,总不免寡不敌众。
萧峰站在城头,望望城内,又望望城外,心中为难万分:群豪为搭救自己而来,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一个个死于辽兵刀下,但若跃下去相救,那便公然和辽国为敌,成了叛国助敌的辽奸,逃出南京,那是去国避难,旁人不过说一声“萧峰不忠”,可是反戈攻辽,却变成极大的罪人了。
萧峰行事向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这时却当真进退维谷,一瞥眼间,见城墙边七八名契丹武士围住了两名少林老僧狠斗。一名少林僧手舞戒刀,口中喷血,显已身受重伤,萧峰凝神去看,认得他是玄鸣;另一名少林僧挥动禅仗拼命掩护,乃是玄石。两名辽兵挥动长刀,砍向玄鸣。玄鸣重伤之下,无力挡架。玄石倒持禅仗,杖尾反弹上来,将两刀撞回。猛听得玄鸣“啊”的一声大叫,左肩中刀,玄石横杖过去,将那辽兵打得筋折骨裂,但这一来胸口门户大开,一名契丹武士举矛直进,刺入玄石小腹。玄石禅仗压落,那契丹武士登时头骨粉碎,竟尚比他先死片刻,玄鸣戒刀乱舞,已不成招数,眼泪直流,大叫:“师弟,师弟!”
萧峰瞧得热血沸腾,大叫一声:“萧峰在此,要杀便来杀我,休得滥伤无辜!”从城头跃下,双腿起处,人未着地,已将两名契丹武士踢飞,左足一着地,随即拉过玄鸣,右手接过玄石的禅仗,叫道:“在下援救来迟,当真罪孽深重。”挥禅仗将两名契丹武士震开数丈。
玄石苦笑道:“我们诬指居士是契丹人,罪孽更大,善哉,善哉!如今水落石……”下面这“出”字没吐出口,头一侧,气绝而死。
萧峰护着玄鸣,向左侧受人围攻的几个大理武士冲去。辽国兵将见南院大王突然现身,都不由得胆怯,萧峰舞动禅仗,远挑近打,虽不伤人性命,但遇上者无不受伤。众辽兵纷纷退开,萧峰左冲右突,顷刻间已将二百余人聚在一起。他朗声叫道:“众位千万不可分开!”率领了这二百余人四下游走,一见有人被围,便即迎上,将被围者接出,犹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得千人以上时,辽兵已无法阻拦。当下萧峰和虚竹、段誉,以及少林寺玄渡大师所率的中原群豪聚在一起,冲向城门。
萧峰手持禅仗,站在城门边上,让大理国、灵鹫宫、中原群豪三路人马一一出城。辽国兵将眼见萧峰神威凛凛地守住城门,都远远站着呐喊,竟没人胆敢上前冲杀。
萧峰直待众人退尽,这才最后出城,出城门时回头一望,但见尸骸重叠,这一战不知已杀伤了多少性命,见两名灵鹫宫的女将倒在血泊中呻吟滚动,萧峰回进城门,抓着二女的背心提出。
猛听得鼓声如雷,两队骑兵从南北杀来,萧峰登时气沮,这两队骑兵每一队都在万人以上,已方久战之后,不是受伤,便已疲累,如何抵敌?叫道:“丐帮众兄弟断后!将坐骑让给受了伤的朋友们先退!”丐帮帮众大声应诺,纷纷下马,萧峰又叫:“结成打狗大阵!”群丐口唱“莲花落”,排成一列列人墙。萧峰叫道:“玄渡大师、二弟、三弟,快率领大部朋友向西退却,让丐帮断后!”
日光初升,只照得辽兵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万只铁蹄践在地上,直是地摇山动。虚竹和段誉见了辽兵的兵势,知丐帮的“打狗大阵”无论如何阻拦不住,二人分站萧峰左右,说道:“大哥,咱们结义兄弟,有难同当,生死与共!”萧峰道:“那你快叫本部人马退去!”
虚竹、段誉分别传令。岂知灵鹫宫的部属固不肯舍主人而去,大理国的将士也决不肯让皇帝身居险地,自行退却。眼见辽兵越冲越近,射来弩箭已落在萧峰等人十余丈外,玄渡本已率领中原群豪先行退开,这时群豪见军势凶险,竟有数十人奔回助战。
萧峰暗暗叫苦,心想:“这些人个别武功虽高,聚在一起,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谙兵法部署,如何与辽兵相抗?我一死不打紧,大伙儿都被辽兵聚歼于南京城外,那可……那可……”
正没做理会处,突然间辽军阵中锣声急响,竟鸣金退兵,正自疾冲而来的辽兵听到锣声,当即带转马头,后队变前队,分向南北退去。萧峰大奇,不明所以,却听得辽军阵后喊声大振,又见尘沙飞扬,竟是另有军马袭击辽军背后,萧峰更是奇怪:“怎么辽军后又有军马,难道有人作乱?皇上腹背受敌,只怕情势不妙。”他见辽军遭困,不由自主地又关心耶律洪基。
萧峰跃上马背,向辽军阵后瞧去,只见一面面白旗飘扬,箭如骤雨,辽兵纷纷落马。萧峰恍然大悟:“啊,是我的女真部族朋友到了,不知他们如何竟会得知讯息?”
女真猎人箭法了得,勇悍之极,每一百人为一小队,跨上劣马,嗬嗬呼喊,狂奔急冲,霎时间便冲乱了辽兵阵势。女真部族人数不多,但骁勇善战,更攻了个辽兵出其不意。辽军统帅见情势不利,又恐萧峰统率人马上前夹攻,忙收兵入城。
范骅是大理国司马,精通兵法,见有机可乘,忙向萧峰道:“萧大王,咱们快冲杀过去,这时正是破敌的良机。”萧峰摇了摇头。范骅道:“此处离雁门关甚远,若不乘机击破辽兵,大有后患,敌众我寡,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萧峰又摇了摇头。范骅大惑不解,心想:“萧大王不肯赶尽杀绝,莫非还想留下他日与辽帝修好的余地?”
烟尘中一群群女真人或赤裸上身、或身披兽皮,乘马冲杀而来,利箭嗤嗤射出,当者披靡。辽军后队千余人未及退入城中,都给女真人射死在城墙之下。女真人剃光了前边头皮,脑后拖着一条辫子,个个面目狰狞,满身溅满鲜血,射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级,挂在腰间,有些人腰间累累的竟挂了十余个首级,群豪在江湖上见过的凶杀着实不少,但如此凶悍残忍的蛮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无不骇然。
一名高大猎人站在马背之上,大声呼叫:“萧大哥,萧大哥,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了!”萧峰纵骑而出,两人四手相握。
阿骨打喜道:“萧大哥,那日你不别而行,兄弟每日记挂,后来听探子说你在辽国做了大宫,倒也罢了,但想辽人奸猾,你这官只怕做不长久。果然日前探子报道:你被那狗娘养的皇帝关在牢里,兄弟急忙带人来救,幸好哥哥没死没伤,兄弟好欢喜。”萧峰道:“多谢兄弟搭救!”一言未毕,城间上弩箭纷纷射落,两人距离城墙尚远,弩箭射他们不着。
阿骨打怒道:“契丹狗子!我自和哥哥说话,却来打扰!”拉开长弓,嗤嗤嗤三箭,自城下射了上去,只听得三声惨呼,三名辽兵中箭,自城头翻落。辽兵射他不到,他的强弓硬箭却能及远,三发三中,城头上众辽兵齐声发喊,纷纷收弦,竖起盾牌。但听得城中鼓声咚咚,辽军又在聚兵点将。
阿骨打大声道:“众儿郎听着,契丹狗子又要钻出狗洞来啦,咱们再来杀一个痛快。”女真人大声鼓噪,有若万兽齐吼。
萧峰心想这一仗倘若再打上了,双方死伤必重,忙道:“兄弟,你前来救我,此刻我已脱险,何必再跟人厮打?你我多时不见,且到个安静所在,兄弟们饮个大醉。”完颜阿骨打道:“也说得是,咱们走吧!”
却见城门大开,一阵铁甲辽兵骑马急冲出来。阿骨打骂道:“杀不完的契丹狗子!”弯弓搭箭,一箭飕地射出,正中当先那人脸孔,登时撞倒下马。其余女真人也纷纷放箭,都是射向辽兵脸面,这些人箭法既精,箭头上又喂了剧毒,中者哼也没哼一声,立即毙命。片刻间城门口倒毙了数百人,人马甲胄,堆成个小丘,将城门堵塞住了。其余辽兵只吓得心胆俱裂,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出来。
完颜打骨打率领族人,在城下耀武扬威,高声叫骂。萧峰道:“兄弟,咱们去吧!”阿骨打道:“是!”戟指城头,高声叫道:“契丹狗子听了,幸好你们没伤到我萧大哥一根寒毛,今日便饶了你们性命。否则我拆了城墙,将你们契丹狗子一个个都射死得硬硬的!”
当下与萧峰并骑向西,驰出十余里,上了一个山丘。阿骨打从马上跳下,从马旁取下皮袋,递给萧峰,道:“哥哥,喝酒。”萧峰接了过来,咕嘟嘟地喝了半袋,还给阿骨打。阿骨打将余下半袋都喝了,说道:“哥哥,不如便和兄弟共去长白山边,打猎喝酒,逍遥快活。”
萧峰深知耶律洪基的性情,他今日在南京城下被完颜阿骨打打败,又给他狠狠辱骂了一番,大失颜面,定然不肯就此罢休,非提兵再来相斗不可。女真人虽勇悍,究竟人少,胜败实未可料,终究以避战为上,须得帮他们出些主意,又想起在长白山下的那段日子,除了为阿紫治伤外,再无他虑,更没争名争利之事,此后在女真部中安身,倒也免却了无数烦恼,便道:“兄弟,这些中原的英雄豪杰,都是为救我而来,我将他们送到雁门关后,再来和兄弟相聚。”阿骨打大喜,说道:“中原蛮子,啰里啰唆,多半不是好人,我也不愿和他们相见。”说着率领着族人,向北而去。
中原群豪见这群番人来去如风,剽悍绝伦,均想:“这群番人比辽狗还要厉害。幸亏他们是乔帮主的朋友,否则可真不好惹!”
各路人马渐渐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纷纷谈论适才南京城下的这场恶战。
萧峰躬身到地,说道:“多谢各位大仁大义,不念萧某旧恶,千里迢迢地赶来相救,此恩此德,萧某永难相报。”
玄渡道:“乔帮主说哪里话来?以前种种,皆因误会而生。武林同道,患难相助,理所当然。何况乔帮主为了中原的百万生灵,不顾生死安危,舍却荣华富贵,仁德泽被天下,大家都要感谢乔帮主才是。”
范骅朗声道:“众位英雄,在下观看辽兵之势,恐怕输得不甘,还会前来追击,不知众位有何高见?”群雄大声叫了起来:“跟辽兵决一死战,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范骅道:“敌众我寡,平阳交锋,于咱们不利。咱们还是西退,一来和宋兵隔得近了,好歹有个接应;二来敌兵追得越远,人数越少,咱们便可趁机反击。”
群豪齐声称是。当下虚竹率领灵鹫宫下属为第一路,段誉率领大理国兵马为第二路,玄渡率领中原群豪为第三路,萧峰率领丐帮帮众断后。四路人马,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探子骑着快马来回传递消息,若有敌警,便可互相应援。
迤逦行了一日。当晚在山间野宿,虚竹不放心,带了四女过来探视萧峰、段誉。丐帮中吴长风等与萧峰睽别已久,好生依恋,过来坐在萧峰背后,虽不说话,看着他的背影,却也觉得心中甚为喜慰。
萧峰忽问:“吴长老,游坦之再不算是丐帮中人了,是不是?”吴长老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禀告帮主,我们已把这铁头小子赶得远远的,没杀了他,算他运气。”萧峰叹道:“长风,我已不是丐帮帮主,不过你仍是我的好兄弟。”
吴长风扑地跪下,说道:“帮主,你老人家如不原谅我们,不来做咱们帮主,小人宁可退出丐帮,去做个游魂野鬼。”
萧峰道:“不是我不肯,的的确确,我是契丹人。不管你们要奉谁做帮主,这‘打狗棒法’和‘降龙二十八掌’,我非传他不可。”他沉吟半晌,叫道:“二弟!”虚竹应道:“是。”萧峰道:“你我义结金兰,我欢喜得很,可是大哥没什么好处给你,却要你做一件大大的难事。”
虚竹道:“大哥尽管吩咐,只要小弟力所能及,说什么也要给你办到。”
萧峰道:“如此多谢了。我是契丹人,丐帮却是大宋的帮派,我是不能再当帮主的了。”虚竹暗暗叫苦,心道:“莫非你要叫我做叫化头儿?这可要了我小命啦。但我已答允在先,却推托不得,那便如何是好?”
却听萧峰说道:“丐帮如要推一位英雄出任帮主,一时之间未必便能找到合适人才,依照祖传规矩,丐帮帮主必须会得‘打狗棒法’和‘降龙二十八掌’两门功夫。二弟,我想烦你先学会了,日后转而传给继任的帮主。要学这两门功夫,必须武功精熟,悟性极强。三弟不喜武学,环顾这里许多朋友,只有你最适合。”
虚竹一听大喜,心想只要不是叫自己去做丐帮帮主,学两门武功,有何难哉?当日受童姥逼迫,不知学了多少门武功,再学几门,毫不足道,便即欣然答允,说道:“大哥,请你指点,做兄弟的必定不负所托,原原本本地转授给日后的帮主。”
众人见萧峰要传功与虚竹,当即纷纷告退。萧峰拿过打狗棒来,将棒法要诀说了给他听。虚竹记性甚好,人又灵悟,且有小无相功根基,“打狗棒法”虽难,却也难不过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高深武功。虚竹于不懂之处详细请问,再拿起竹棒试演,萧峰直教了一个多时辰,虚竹也就会了。
萧峰跟着传他“降龙二十八掌”,这是一门高深武学,既非至刚,又非至柔,兼具儒家与道家的两门哲理。虚竹过去所学少林武功以刚阳为主,逍遥派功夫则偏重以柔克刚,两者凝合,甚为不易。萧峰耐心解释,说到第十八掌时,天已大明。
萧峰道:“二弟,你就算没本来武功,单只学这一十八掌,也足可与天下英雄争雄。以后十掌,变化繁复,威力却却远不如头上的十八掌。我平日细思,常觉最后这十掌似有蛇足一嫌,它的精要之处,已尽数包含于前面的十八掌之中。只因降龙二十八掌是我恩师汪剑通所传,且是丐帮百余年的传承,我不便自行削减。‘降龙二十八掌’的精义,乃是‘有余不尽’四字,一掌之出,必须留有余力。不管对方击来的拳掌如何刚猛有力、势若雷霆,我总之应以一招行有余力。使那‘降龙二十八掌’时,心中总须想到:对方毒龙有八十条、一百条,降服了一条又有一条,去了十条,还有二十条,然我的掌力始终无尽无漏,那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
虚竹喜道:“多谢大哥指点。其实‘亢龙有悔’这一招,大哥说必须击敌三分,留力七分,便已道出了‘降龙二十八掌’的精要。”萧峰击掌道:“对,对!日后有便,咱俩再互相研讨。我看二弟的灵鹫宫武功之中,也有大可借鉴之处。贤弟,你是丐帮的大恩人,日后选定帮主之时,那人的人品才干,贤弟旁观者清,也要请你多拿些主意。”虚竹点头答应。
过得多年,丐帮出了一位少年英雄,为人稳重能干,人缘甚佳,群丐公议,推之为主。各人尊重萧峰愿意,送他去灵鹫宫,先由虚竹考核认可,再传他“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这少年帮主不负所托,学得神功,又将丐帮整顿得蒸蒸日上,竟尔中兴,丐帮自此视灵鹫宫为恩人。丐帮这两门祖传武功,虽说“降龙二十八掌”少了十掌,但经萧峰与虚竹这两大高手删削重复,更显精要,威力非但不弱于原来的二十八掌,反而有所胜过,成为武林中威震天下的高明武学。
次晨萧峰与虚竹也不休息,与大伙偕行。萧峰问阿紫道:“那位游君还在灵鹫宫中么?”阿紫小嘴一撇,说道:“谁知道呢?多半是吧,他瞎着双眼,又怎能下山?”语意中对他没半分关怀之情。
这日夜晚,萧峰与丐帮群雄在山道边一处旷地野宿,萧峰让阿紫睡在自己身畔,在她身上盖了几条毛毡,阿紫眉开眼笑,暖暖的睡得甚是舒服。萧峰续向虚竹讲述“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中的精义。段誉依恋结义兄长,也过来相聚。
正说话间,只见山道上快步走来四个女子,正是梅兰竹菊四剑。四女走到虚竹面前,梅剑禀道:“主人,主母娘娘说道要来拜见义兄、义弟,请您允准。”原来虚竹率领灵鹫宫九天九部好手,以及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部属前来营救萧峰,银川公主挂虑丈夫的安危,坚持同行,梅兰竹菊四剑随在银川公主身畔护卫。
虚竹笑道:“好极,好极!我亲自去陪她过来,自己兄弟,早该厮见了,这几天忙着传功,竟把这件大事给忘了。”向四女来路快步奔去。萧峰笑道:“二弟夫妻二人相互间客气得很。”阿紫也笑道:“小和尚跟老婆是相敬如宾!”
只见虚竹赶了一辆骡车过来,车中先走出一名绿衣宫女,段誉认得便是在西夏皇宫中接见宾客的那个十分怕羞的宫女。她搬过一只铺着红毡的踏脚小凳,放在车前。只听得车中环佩声响,跨出一位衣饰华贵、脸垂面幕的贵妇人来,向萧峰、段誉盈盈拜倒,说道:“小妹西夏李氏,拜见大哥、三弟。”萧峰和段誉忙跪倒还礼,并连称:“不敢当,二嫂请起。”
贵妇人站起身来,那宫女从车中取出一张锦凳放好,贵妇人又弯腰为礼,这才坐下,款款说道:“先前蒙大哥、三弟驾临兴州,陪我夫郎前来求亲,得缔良缘,小妹感激不尽。”
萧峰道:“弟妹不必多礼。这次你陪同二弟前来南京,救我脱险,我更十分感激。咱们是情同骨肉的兄弟,不管是你帮了我,还是我帮了你,都是该的。”
贵妇人道:“大哥说得豪爽,一切原是理所当然。小妹姓李,闺名叫做清露。大家既是自己人,该当说与大哥、三弟知道。几时请大哥、三弟到灵鹫宫来大饮三日三夜,小妹给大哥、三弟斟酒,那时自当揭去面幕相见。此刻人多,小妹面嫩,怕见生人,请恕不揭面幕了。”
阿紫抢着道:“二嫂,到了灵鹫宫,你除下面幕,我也要瞧的。人人都说你花容月貌,世间无双,世上就小和尚一个儿见到,太可惜了!”李清露微笑道:“我远没妹子好看,你才是花容月貌呢。”阿紫扁扁嘴道:“假的!”
李清露转头向段誉道:“三弟,你二哥说道,他曾答允过令尊大人,帮你来西夏求亲,然而他跟我先前本就相识,那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你虽顾全结义之情,毫不见怪,但他终是好生不安。三弟,听说你有位意中人王姑娘,才貌胜我十倍。这位王姑娘,说起来还是我的表妹。”
段誉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世界上,什么亲戚都撞在一起啦!王姑娘是我爹爹的女儿,是我的妹子,就跟阿紫一样……”阿紫笑道:“小哥哥,幸好我没爱上你,你也没爱上我!”
李清露道:“我们本是鲜卑跖跋人,原来姓元,姓李是唐朝皇帝的赐姓,到了宋朝,却改为赐姓赵了。因此我祖父、祖母虽然都姓李,却可结亲。三弟,你身边没个合适的人服侍,我跟你二哥商量了,我这个小宫女,叫做晓蕾。”说着伸出纤纤素手,指向那绿衣宫女,又道:“从小跟着我,琴棋书画都会,也会一点儿武功。她为人温柔贤慧,忠诚可靠,我一直待她如妹子一样,以后就让她跟着你了。”
晓蕾听到一半,便已满脸通红,提起衣袖遮住了脸。
段誉拜倒叩头,说道:“多谢二哥二嫂,只不知晓蕾姑娘是否舍得离开你们?”
李清露道:“三弟快请起。我们只求她向你补报,否则内心有愧。”段誉道:“晓蕾姑娘要是不弃,愿随我去大理,我就封她为郡主娘娘,也是我的妹子。”李清露笑道:“晓蕾是给你做妃子的,你怎么不要?”段誉笑道:“能做妃子,我自然求之不得,但总要她真心情愿才成。要是她瞧中了我们大理国哪一位王公贵官、少年英雄,我就招他为郡马,不用问三个问题,让他们拜天、拜地、拜哥哥,就成了亲。”
李清露知他说的是当日问三件事的往事,脸也红了,笑道:“晓蕾,你这哥哥,人品英俊潇洒,性格文雅和顺,今后你一心一意跟着他吧。”晓蕾垂低了头,说道:“公主待我恩重如山,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李清露笑吟吟地瞧着二人,忽然想起一事,俯身到虚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虚竹连连点头,说道:“好极,好极!不知她们肯不肯?”李清露道:“主人有命,她们不听吗?”
虚竹点点头,说道:“梅兰竹菊四位姊姊,你们从前服侍童姥,有很大功劳,此后转而服侍我,不过以前我是个小和尚,现今我有了老婆。在灵鹫宫里,除了我以外,上上下下不是老大娘,就是小姑娘,你们年纪慢慢大了,将来总得配个夫郎才是啊。”
四女齐声笑道:“主人,我们四姊妹都嫁了你做小老婆吧!”虚竹忙连连摇手,说道:“不成,不成!人贵知足,不可妄起贪念。贪嗔痴是为三毒,贪为三毒之首,务必去除。我早已有了人间第一、世上无双的好老婆,决不能再娶第二个了。”
四女齐道:“主人,那我们怎么办啊?偈谛偈谛,波罗僧偈谛!阿弥陀佛!”
萧峰等见四女顽皮胡闹,虚竹没法管治,尽皆好笑。
李清露道:“四个女孩,不可对主人无礼。”四女一听,便不敢再闹,齐声应道:“是。”李清露道:“我跟你们主人商量过了,决定把你们也送给段三哥,他如喜欢你们美丽可爱,就一二三四,封了你们做四位嫔妃娘娘,要是他讨厌你们顽皮胡闹,就一二三四,把你们关入天牢,关他个十七廿八年才放!”
段誉忙道:“这……这四位姑娘天真烂漫,天牢是决计舍不得关的,嫔妃也不敢封,我就一二三四,封她们为四位郡主娘娘。梅郡主、兰郡主、竹郡主、菊郡主,哪一天你们想嫁了,只须跟做哥哥的说一声,做哥哥的即刻飞鸽传书,送来灵鹫宫,请二哥二嫂定夺,两位如说‘很好’,兄弟就全副嫁妆,吹吹打打送她成亲。”
虚竹和李清露还没回答,四女已同声说道:“皇上哥哥,你说过决计不关我们进天牢,是不是?”段誉道:“是啊!”四女道:“君无戏言?”段誉伸出手掌,说道:“一言为定。”梅剑走过去,在他手掌重重一拍,说道:“我们对你永远忠心不二。”兰剑一击掌,道“千秋万载,忠于陛下……哥哥。”竹剑和菊剑也依次和他击掌,一个说:“只有小小胡闹!”一个说:“绝不违旨犯法!”
萧峰等见段誉又收了四个义妹,笑吟吟地一齐鼓掌庆贺。四女嘻嘻哈哈地围在段誉身边胡说八道,又将晓蕾拉了过来。晓蕾红着脸,只微笑不语。
段誉见虚竹虽得美满姻缘,神色间总有郁郁之意,走近身去,说道:“二哥,多谢你送了五位美丽可爱的妹子给我。你既取得这位世上无双、人间第一的二嫂,怎么仍不开心,是为了你去世的父母而伤心么?”虚竹道:“色无常,有生必有死。父母去世,我虽伤心,倒也没想不开。我心里不开心,是因为终究做不成和尚。”
段誉道:“二哥,我的佛法修为远不如你。我说一段大乘经《维摩诘所说经》,请你指教:如来佛知道维摩诘生了病,欲派儿子罗睺罗去探病。罗睺罗说自己不配去,因为他是释迦牟尼的儿子,本该继承做国王,但他舍弃王位而出家为僧,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他便讲述出家的利益和功德。维摩诘认为他讲得不对,因为在有为法的范围中,可以分别有利无利,有功德无功德,但出家属于无为法。《维摩诘所说经》中云:‘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罗睺罗,不应说出家功德之利。所以者何无利无功德,是为出家。有为法者,可说有利有功德。夫出家者,为无为法,无为法中,无利无功德罗睺罗,出家者,无彼无此,亦无中间……”’
“二哥,维摩诘居士是不出家的大居士,他勤修佛道,比出家的舍利弗、大目犍连、须菩提、富楼那、摩诃迦旃延、阿那律、优波离、阿难、大迦叶等等所有如来佛的大弟子,对正法更加通达,如来佛也认为如此。这些大弟子们个个对他十分佩服,罗睺罗说:‘维摩诘言:然!汝等便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
虚竹沉思片刻,说道:“三弟说得对,只要心存佛教,向慕正法,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学习佛法,须当圆融。拘泥不化,乃我天性中的大病!”说着满脸喜容,向段誉拜倒。段誉忙跪下还礼。
菊剑拍手笑道:“哈哈,我们的皇上哥哥,比小和尚还更加老和尚。”李清露向她白了一眼斥道:“不可胡说!”菊与梅兰竹一齐伸伸舌头,不敢说了。
当下李清露和萧峰、段誉告别,登车退回,与灵鹫宫九天九部诸女相聚。晓蕾与四剑在车子旁护送。
这一日过了蔚州灵丘,埋锅造饭。范骅沿途伏下一批批豪士,扼守险要的所在,断桥阻路,以延缓辽兵的追击。
到第三日上,忽见东边狼烟冲天而起,那是辽兵追来的讯号。群雄都心头一凛,有些少年豪杰便欲回头,相助留下伏击的小队,却为玄渡、范骅等喝住。
这日晚间,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睡到午夜,忽然有人大声惊呼。群豪惊醒,只见北方烧红了半边天,萧峰和范骅对瞧一眼,心下隐隐感到不吉。范骅低声问道:“萧大王,你瞧是不是辽军绕道前来夹攻?”萧峰点了点头。范骅道:“这一场大火,不知烧了多少民居,唉!”萧峰不愿说耶律洪基的坏话,却知他在女真人手下吃了个败仗,心下不忿,一口怒气,全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这一路领军西来,定是见人杀人,见屋烧屋。
大火直烧到天明,兀自未熄,到得下午,只见南边也烧起了火头。烈日下不见火焰,浓烟却直冲霄汉。
玄渡本来领人在前,见南边烧起了大火,靶马候在道旁,等萧峰来到,问道:“乔帮主,辽军分三路来攻,你说这雁门关是否守得住?我已派人不断向雁门关报讯,但关上统帅懦弱,兵威不振,只怕难抗契丹的铁骑。”萧峰无言以对。玄渡又道:“看来女真人倒能对付得了辽兵,将来大宋如和女真人联手,南北夹攻,或许能令契丹铁骑不敢南下。”
萧峰知他之意,是要自己设法与女真人联系,但想自己是契丹人,如何能勾结外敌来攻打本国,突然问道:“玄渡大师,我爹爹在宝刹可好?”玄渡一怔,道:“令尊皈依三宝,在少林后院清修,咱们这次来到南京,也没知会令尊,以免激动他的尘心。”萧峰道:“我真想见见爹爹,问他一句话。”玄渡嗯的一声。
萧峰道:“我想请问他老人家:倘若辽兵前来攻打少林寺,他却怎生处置?”玄渡道:“那自是奋起杀敌,护寺护法,更有何疑?”萧峰道:“然我爹爹是契丹人,如何要他为了汉人,去杀契丹人?”玄渡沉吟道:“弃暗投明,可敬可佩!”
萧峰道:“大师是汉人,只道汉为明,辽为暗。我契丹人却说大辽为明,大宋为暗。想我契丹祖先为羯人所残杀,为鲜卑人所胁迫,东逃西窜,苦不堪言。大唐之时,你们汉人武功极盛,不知杀了我契丹多少勇士,掳了我契丹多少妇女,现今你们汉人武功不行了,我契丹反过来攻杀你们。如此杀来杀去,不知何日方了?”
玄渡默然,隔了半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段誉策马走近,听到二人下半截的说话,喟然吟道:“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枝树。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萧峰赞道:“‘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贤弟,你作得好诗。”段誉道:“这不是我作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篇。”
萧峰道:“我在此地之时,常听族人唱一首歌。”当即高声而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他中气充沛,歌声远远传了出去,但歌中充满了哀伤凄凉之意。
段誉点头道:“这是匈奴人的歌,当年汉武帝大伐匈奴,抢夺了大片地方,匈奴人惨伤困苦,想不到这歌直传到今日。”萧峰道:“我契丹祖先,当年和匈奴乃是同族,和当时匈奴人一般苦楚。”
玄渡叹了口气,说道:“只有普天下的帝王将军们都信奉佛法,以慈悲为怀,那时才不会再有征战杀伐的惨事。”萧峰道:“可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这等太平世界。”
一行人续向西行,这一日过了代州的繁畤,眼见东南北三方都有火光,昼夜不息,辽军一路烧杀而来。群雄心下均感愤怒,不住叫骂,要和辽军决一死战。
范骅道:“辽军越追越近,咱们终将退无可退,依兄弟之见,咱们不如四下分散,叫辽军不知向哪里去追才是。”
吴长风大声道:“那不是认输了吗?范司马,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胜也好,败也好,咱们总得跟辽狗拼个你死我活。”
正说之间,突然间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东南角上射来,一名丐帮弟子中箭倒地。跟着山后一队辽兵大声呐喊,扑了出来。原来这队辽兵从间道来攻,越过了断后的群豪。这一支突袭的辽兵约有五百余人。吴长风大叫:“杀啊!”当先冲去。群豪跟着冲杀,奋勇争先。群豪人数既较这小队辽军为多,武艺又远为高强,砍瓜切菜般围攻辽兵,只小半个时辰,将五百余名辽兵杀得干干净净。有十余名契丹武士攀山越岭逃走,也都给中原群豪中轻功高明之士,追上去一一杀死。
群豪打了个胜仗,欢呼呐喊,人心大振。范骅却悄悄对玄渡、虚生、段誉等人说道:“咱们所歼的只是辽军一小队,这一仗既接上了,第二批辽军跟着便来。咱们快向西退!”
话声未了,只听得东边轰隆隆、轰隆隆之声大作。群豪一齐转头向东望去,但见尘土飞起,如乌云般遮住了半边天,霎时之间,群豪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但听得轰隆隆、轰隆隆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响着,显是大队辽军骑兵奔驰而来,从声音中听来,不知有多少万人马。江湖上的凶杀斗殴,群豪见得多了,但如此大军驰驱却是闻所未闻,比之南京城外的接战,这一次辽军的规模又不知大了多少倍。各人虽都是胆气豪壮之辈,陡然间遇到这般天地为之变色的军威,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满手冷汗。
范骅叫道:“众位兄弟,敌人势大,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今日暂且避让,日后再来反击。”群豪纷纷上马,向西急驰,但听得那轰隆隆的声音,在身后老是响个不停。
这一晚各人不再歇宿,见离雁门关渐近。群豪催骑疾行,知道只要一进关门,扼险而守,敌军虽众,破关却不容易。一路上马匹纷纷倒毙,有的展开轻功步行,有的便两人一骑。行到天明,离雁门关已不过十余里地,众人都放下了心,下马牵缰,缓缓而行,好让牲口回力。但身后轰隆隆、轰隆隆的万马奔腾之声,却也更加响了。
萧峰下岭来到山侧,猛然间看到一块大岩,心中一凛:“当年玄慈方丈、汪帮主等率领中原豪杰,伏击我爹爹,杀死了我母亲和不少契丹武士,便是在此。”侧头只见一片山壁上斧凿的印痕宛然可见,正是玄慈将萧远山所留字迹削去之处。
萧峰缓缓回头,见到石壁旁一株花树,耳中似乎听到了阿朱当年躲在树后的声音:“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他一呆,阿朱情致殷殷的几句话,清清楚楚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祜,你终于安好无恙。”
萧峰热泪盈眶,走近摩挲树干,那树比之当日与阿朱相会时已高了不少。一时伤心欲绝,浑忘了身外之事。
忽听得阿紫叫道:“姊夫,快退!快退!”阿紫奔近身来,拉住萧峰衣袖。
萧峰抬头远远望去,只见东面、北面、南面三方,辽军长矛的矛头犹如树林般刺向天空,竟然已经合围。萧峰点了点头,道:“好,咱们退入雁门关再说。”
这时群豪都已聚在雁门关前。萧峰和阿紫并骑来到关口,关门却兀自紧闭。一名宋军军官站在关门城头,朗声说道:“奉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将令:尔等既是中原百姓,原可入关,但不知是不是勾结辽军的奸细,因此各人抛下军器,待我军一一搜检。身上如不藏军器者,张将军开恩,放尔等入关。”
此言一出,群豪登时大哗。有的说:“我等千里奔驰,力抗辽兵,怎可怀疑我等是奸细?”有的道:“我们携带军器是为了助将军抗辽,倘若失去趁手兵器,如何与辽军打仗?”更有性子粗暴之人叫骂:“***,不放我们进关么?大伙儿攻进去!”
玄渡急忙制止,向那军官道:“相烦禀报张将军知道:我们都是忠义为国的大宋百姓,先前便是我们派人前来禀报辽军来攻的。敌军转眼即至,再要搜检什么的,耽误了时刻,那时再开关便危险了。”
那军官已听到人丛中的叫骂之声,又见许多人穿着奇形怪状的衣饰,不类中土人士,说道:“老和尚,你说你们都是中土良民,我瞧有许多不是中国人吧?好!我就网开一面,大宋良民可以进关,不是大宋子民,可不得进关。”
群豪面面相觑,无不愤怒。段誉的部属是大理国臣民,虚竹的部属更是各族人氏都有,或西域、或西夏、或吐蕃、或高丽,若只大宋臣民方得进关,那么大理国、灵鹫宫两路人马,大部分都不能进去了。
玄渡说道:“将军明鉴:我们这里有许多同伴,有的是大理人,有的是西夏人,都跟我们联手抗击辽兵,都是朋友,何分是宋人不宋人?”这次段誉率部北上,严守秘密,决不泄露是一国之主的身份,以防宋朝大臣起心加害,或掳之作为人质,兼之大理与辽国相隔虽远,却也不愿公然与之对敌,是以玄渡不提关下有大理国极重要人物。
那军官怫然道:“雁门关乃大宋北门锁钥,是何等要紧所在?辽兵大队人马转眼即到,我若随便开关,给辽兵冲了进来,这天大祸事谁能担当?”
吴长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少啰唆几句,早些开了关,岂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那军官怒道:“你这老叫化,本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他右手一场,城垛上登时出现了千余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城下。那军官喝道:“快快退开,若再在这里扰乱军心,可要放箭了。”玄渡长叹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雁门关两侧双峰夹峙,高耸入云,这关所以名为“雁门”,意思说鸿雁南飞之时,也须从双峰之间通过,以喻地势之险。群豪中虽不乏轻功高强之士,尽可翻山越岭而走,但其余人众难逾天险,不免要被辽军聚歼于关下了。
辽军限于山势,东西两路渐渐收缩,都从正面压境而来,但除了马蹄声、铁甲声、大风吹旗声外,却无半点人声喧哗,确是军纪严整的精锐之师。一队队辽军逼关为阵,驰到弩箭将及之处,便即停住。一眼望去,东西北三方旌旗招展,不知有多少人马。
萧峰朗声叫道:“众位请在原地稍候,不可移动,待在下与辽帝分说。”单骑纵马而出。他双手高举过顶,示意手中并无兵刃弓箭,大声叫道:“大辽国皇帝陛下,臣南院大王萧峰有几句话向你禀告,请你出来。”他这几句话鼓足内力,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辽军十余万将士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人变色。
过得半晌,猛听得辽军阵中鼓角声大作,千军万马如波浪般向两侧分开,八名骑士执着迎风招展的八面金黄色大旗,驰出阵来。其后一队队长矛手、刀斧手、弓箭手、盾牌手疾奔而前,分列两旁,接着是十名锦袍铁甲的大将簇拥着耶律洪基出阵。
辽军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四野,山谷鸣响。
关上宋军见到敌人如此军威,无不栗然。
耶律洪基右手宝刀高举,辽军立时肃静,除了偶有战马嘶鸣外,更无半点声息。耶律洪基放下宝刀,大声笑道:“萧大王,你说要引辽军入关,怎么关门还不大开?”
此言一出,关上通译便传给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听了。关上宋军立时大噪,指着萧峰指手画脚地大骂。
萧峰知耶律洪基这话是行使反间计,要使宋兵不敢开关放自己入内,心中微微一酸,当即下马,走上几步,说道:“陛下,臣萧峰有负厚恩,重劳御驾亲临,死罪,死罪。”说着便跪倒在地。
突然两个人影从旁掠过,当真如闪电一般,猛向耶律洪基欺了过去,正是虚竹和段誉。他二人见情势不对,情知今日之事,唯有擒住辽帝作为要胁,才能保持大伙周全,一打手势,便分从左右抢去。
耶律洪基出阵之时,原已防到萧峰重施当年在阵上擒杀楚王父子的故伎,早有戒备。亲军指挥使一声吆喝,三百名盾牌手立时聚拢,三百面盾牌犹如一堵城墙,挡在辽帝面前。长矛手、刀斧手又密密层层地排在盾牌前。
这时虚竹既得天山童姥的真传,又练了灵鹫宫石壁上武学的秘奥,武功之高,实已到了随心所欲、无往而不利的地步,而段誉在得到鸠摩智的毕生修为后,内力之强,亦是震古铄今,他那“凌波微步”施展开来,辽军将士如何阻拦得住?
段誉东一晃、西一斜,便如游鱼一般,从长矛手、刀斧手间相距不逾一尺的缝隙之中硬生生地挤了过去。众辽兵挺长矛攒刺,因相互挤得太近,非但伤不到段誉,兵刃多半招呼在自己人身上。
虚竹双手连伸,抓住辽兵的胸口背心,不住掷出阵来,并向耶律洪基靠近。两员大将纵马冲上,双枪齐至,向虚竹胸腹刺到。虚竹忽然跃起,双足分落二将枪头。两员辽将齐声大喝,抖动枪杆,要将虚竹身子震落。虚竹乘着双枪抖动之势,飞身跃起,半空中便向洪基头顶扑落。
一如游鱼之滑,一如飞鸟之捷,两人双双攻到。耶律洪基大惊,提起宝刀,疾向身在半空的虚竹砍去。
虚竹左手手掌探出,已搭住耶律洪基宝刀刀背,乘势滑落,手掌翻处,抓住了他右腕。便在此时,段誉也从人丛中钻将出来,抓住了耶律洪基左肩。两人齐声喝道:“走吧!”将耶律洪基魁伟的身子从马背上提落,转身急奔。
四下里辽将辽兵眼见皇帝落入敌手,大惊狂呼。几十名亲兵为救皇帝奋不顾身地扑上,都被虚竹飞足踢开。
二人擒住辽帝,心中大喜,突见萧峰飞身赶来,齐声叫道:“大哥!”不料萧峰双掌疾发,呼呼两声,分袭二人。二人都大吃一惊,见掌力袭来,只得举掌挡架,砰砰两声,四掌相撞,掌风激荡,萧峰向前一冲,已乘势将耶律洪基拉了过去。
这时辽军和中原群豪分从南北涌上,一边想抢回皇帝,一边要做萧峰、虚竹、段誉三人的接应。
萧峰大声叫道:“谁都别动,我自有话对大辽皇帝禀告。”辽军和群豪登时停了脚步,双手只远远呐喊,不敢冲杀上前,更不敢放箭。
虚竹和段誉也退开三步,分站耶律洪基身后,防他逃回阵中,并阻契丹高手前来相救。梅兰竹菊四妹站在段誉身后,各挺长剑,以挡敌人射来的冷箭。
这时耶律洪基脸上已没半点血色,心想:“这萧峰的性子甚是刚烈,我将他囚于狮笼之中,折辱得他好生厉害。此刻既落在他手中,他定要尽情报复,再也不肯饶我性命了。”却听萧峰道:“陛下,这两位是我的结义兄弟,不会伤害于你,你可放心。”耶律洪基哼了一声,回头向虚竹看了一眼,又向段誉看了一眼。
萧峰道:“我这个二弟虚竹子,乃灵鹫宫主人,三弟是大理国段公子。臣向曾向陛下说起过。”耶律洪基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了得!”
萧峰道:“我们立时便请陛下回阵,只是想求陛下赏赐。”
耶律洪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啊,是了,萧峰已回心转意,求我封他三人为官。”登时满面笑容,说道:“你们有何求恳,我无有不允。”他本来语音发颤,这两句话中却又有了皇帝的尊严。
萧峰道:“陛下已是我两个兄弟的俘虏,照咱们契丹人的规矩,陛下须得以彩物自赎才是。”耶律洪基眉头微皱,问道:“要什么?”萧峰道:“微臣斗胆代两个兄弟开口,要陛下金口一诺。”耶律洪基哈哈一笑,道:“普天之下,我当真拿不出的物事却也不多,你尽管狮子大开口便了。”
萧峰朗声道:“是要陛下答允退步,终陛下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越宋辽疆界。”
段誉登时大喜,心想:“辽军不逾宋辽边界,便不能插翅来犯我大理。”忙道:“正是,你答允了这句话,我们立即放你回去。”转念一想:“擒到辽帝,二哥出力比我更多,却不知他有何求?”向虚竹道:“二哥,你要契丹皇帝什么东西赎身?”虚竹摇头道:“我也只要这一句话。”
耶律洪基脸色甚是阴森,沉声道:“你们胆敢胁迫于我?我若不允呢?”
萧峰朗声道:“那么臣便和陛下同归于尽。咱二人当年结义,也曾有过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耶律洪基一凛,寻思:“这萧峰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向来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我若不答允,只怕要真的向我出手冒犯。死于这莽夫之手,可大大的不值得。”哈哈一笑,朗声道:“以我耶律洪基一命,换得宋辽两国数十年平安。好兄弟,你可把我的性命瞧得挺重哪!”
萧峰道:“陛下乃大辽之主。普天之下,岂有比陛下更贵重的?”
耶律洪基又是一笑,道:“如此说来,当年女真人向我要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眼界忒也浅了?”萧峰略一躬身,不再答话。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见手下将士最近的也在百步之外,无论如何不能救自己脱险,权衡轻重,世上更无比性命更贵重的事物,当即从箭壶中抽出一枝雕翎狼牙箭,双手一弯,啪的一声,折为两段,投在地下,说道:“答允你了。”
萧峰躬身道:“多谢陛下。”
耶律洪基转过身来,举步欲行,却见虚竹和段誉四目炯炯地瞧着自己,并无让路之意,回头再向萧峰瞧去,见他默不作声,登时会意,知他三人是怕自己食言,当即拔出宝刀,高举过顶,大声说道:“大辽三军听令。”
辽军中鼓声擂起,一通鼓罢,立时止歇。
耶律洪基说道:“大军北归,南征之举作罢。”他顿了顿,又大声叫道:“于我一生之中,不许我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说罢,宝刀一落,辽军中又擂起鼓来。
萧峰右手拾起地下断箭,高高举起,运足内力,大声说道:“我是辽国南院大王萧峰,奉陛下圣旨宣示:陛下恩德天高地厚,折箭为誓,下旨终生不准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他内力充沛,这一下提声宣示,关上关下十余万兵将尽皆听闻。他见耶律洪基并无不同言语,便躬身道:“恭送陛下回阵。”
虚竹和段誉往两旁一站,绕到萧峰身后。
耶律洪基又惊又喜,又是羞惭,虽急欲身离险境,却不愿在萧峰和辽军之前示弱,当下强自镇静,缓步走回本阵。
辽军中数十名亲兵飞骑驰出,抢来迎接。耶律洪基初时脚步尚缓,但禁不住越走越快,只觉双腿无力,几欲跌倒,双手发颤,额头汗水更涔涔而下。待得侍卫驰到身前,滚鞍下马而将坐骑牵到他身前,耶律洪基已全身发软,左脚踏入脚镫,却翻不上鞍去。两名侍卫扶住他后腰和臀部,用力托举,耶律洪基这才上马。
众辽军见皇帝无恙归来,大声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雁门关上宋军、关下群豪听到辽帝下令退兵,并说终他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犯界,也是欢声雷动。众人均知契丹人虽凶残好杀,但向来极为守信,与大宋之间有何交往,极少背约食言,当年宋辽两国缔结“澶渊之盟”,双方迄今信守,何况辽帝在两军阵前亲口颁令,辽国南院大王接旨复述,两军人人听见。倘若日后反悔,大辽举国上下都要瞧他不起,他这皇帝之位都怕坐不安稳。
耶律洪基脸色阴郁,心想我这次为萧峰这厮所胁,许下如此重大诺言,方得脱身以归,实是丢尽颜面,大损国威。可是从辽军将士欢呼万岁声中听来,众军拥戴之情却又似乎出自至诚。他眼光从众士卒脸上缓缓掠过,只见一个个容光焕发,尽皆欣悦。
众士卒想到即刻便可班师,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既无万里征战之苦,又无葬身异域之险,自皆大喜过望。契丹人虽骁勇善战,但兵凶战危,谁都难保不死,得能免去这场战祸,除了少数想在征战中升官发财的悍将外,尽都欢喜。
耶律洪基心中一凛:“原来我这些士卒也不想去攻打南朝,我若挥军南征,却也未必能一战而克。”又想:“那些女真蛮子大是可恶,留在契丹背后,实是心腹大患,我派兵去将这些蛮子扫荡了再说。”举起宝刀,高声下旨:“北院大王传令下去,后队变前队,班师南京!”
军中皮鼓号角响起,传下御旨,但听得欢呼之声,从近处越传越远。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见萧峰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当地。耶律洪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曾与陛下义结金兰,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既不忠,又不义,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举起右手中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右臂回戳,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心口。
耶律洪基“啊”的一声惊叫,纵马上前几步,但随即又勒马停步。
虚竹和段誉只吓得魂飞魄散,双双抢近,齐叫:“大哥,大哥!”却见两截断箭插正心脏,萧峰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虚竹忙撕开他胸口的衣衫,欲待施救,但箭中心脏,再难挽救,只见他胸口肌肤上刺着一个青郁郁的狼头,张口露齿,神情狰狞。虚竹和段誉放声大哭,拜倒于地。
丐帮中群丐一齐拥上来,团团拜伏。吴长风捶胸叫道:“乔帮主,你虽是契丹人,却比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汉人英雄万倍!”
中原群豪一个个围拢,许多人低声议论:“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那么他为什么反来帮助大宋?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
“他自幼在咱们汉人中间长大,学到了汉人大仁大义。”
“两国罢兵,他成了排解难纷的大功臣,却用不着自寻短见啊。”
“他虽于大宋有功,在辽国却成了叛国助敌的卖国反贼。他这是畏罪自杀。”
“什么畏不畏的?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天下还有什么事要畏惧?”
耶律洪基见萧峰自尽,心下一片茫然:“他到底对我大辽有功还是有过?他苦劝我不可伐宋,到底是为了宋人还是为了契丹?他和我结义为兄弟,始终对我忠心耿耿,今日自尽于雁门关前,当然决不是贪图南朝的功名富贵,那……那却又为了什么?”他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拉转马头,从辽军阵中穿了过去。
蹄声响处,辽军千乘万骑又向北行。众将士不住回头,望向地下萧峰的尸体。
只听得鸣声哇哇,一群鸿雁越过众军的头顶,从夹峙的双峰之间,从雁门关上空飞行向南。
辽军渐去渐远,蹄声隐隐,又化作了山后的闷雷。
虚竹、段誉等一干人站在萧峰的遗体之旁,有的放声号哭,有的默默垂泪。
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尖声叫道:“走开,走开!大家都走开。你们害死了我姊夫,在这里假惺惺地洒几点眼泪,有什么用?”她一面说,一面伸手猛力推开众人,正是阿紫。虚竹等自不和她一般见识,给她一推,都让了开去。
阿紫凝视着萧峰的尸体,怔怔地瞧了半晌,柔声说道:“姊夫,这些都是坏人,你别理睬他们,只有阿紫,才真正地待你好。”说着俯身下去,抱起萧峰尸身。萧峰身子长大,上半身为她抱着,两脚仍垂在地下。阿紫又道:“姊夫,你现在才真的乖了,我抱着你,你也不推开我。是啊,要这样才好。”
虚竹和段誉对望一眼,均想:“她伤心过度,有些神智失常了。”段誉垂泪道:“小妹,萧大哥慷慨就义,普惠世人,你……你……”走上几步,去接抱萧峰的尸体。
阿紫厉声道:“你别来抢我姊夫,他是我的,谁也不能动。”
段誉回过头来,向梅剑使个眼色。梅剑与兰剑会意,走到阿紫身畔,轻声道:“段姑娘,萧大侠逝世,咱们商量怎地给他安葬……”
突然阿紫尖声大叫,梅剑与兰剑吓了一跳,退开两步。阿紫叫道:“走开,走开!你再走近一步,我先杀了你们。”梅剑与兰剑皱了眉头,向段誉摇了摇头。
忽听得关门左侧的群山中有人长声叫道:“阿紫,阿紫,我听到你声音了,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叫声凄厉,许多人认得是做过丐帮帮主、化名为庄聚贤的游坦之。
各人转过头向叫声来处望去,只见游坦之双目成了两个黑洞,双手分持竹仗,左仗探路,右仗搭在一个中年汉子的肩头上,从山坳里转了出来。那中年汉子却是留守灵鹫宫的乌老大。但见他脸容憔悴,衣衫破烂,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虚竹等登时明白,游坦之是逼着他领路来寻阿紫,一路之上,想必乌老大吃了不少苦头。
阿紫怒道:“你来干什么?我不要见你,我不要见你。”
游坦之喜道:“啊,你果然在这里,我听见你声音了,终于找到你了!”右杖上运劲一推,乌老大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奔。两人来得好快,顷刻之间,便已到了阿紫身边。
虚竹和段誉等正无法可施,见游坦之到来,心想此人甘愿以双目赠阿紫,和她渊源极深,或可劝得她明白,便又退开几步,不打扰他二人说话。
游坦之道:“阿紫姑娘,你很好吧?没有人欺侮姑娘吧?”一张丑脸之上,现出了又是喜悦、又是关切的神色。
阿紫道:“有人欺侮我了,你怎么办?”游坦之忙道:“谁得罪了姑娘?姑娘快跟我说,我去跟他拼命。”阿紫冷笑一声,指着身边众人,说道:“他们个个都欺侮了我,你一古脑儿将他们杀了吧!”
游坦之道:“是。”问乌老大道:“老乌,是些什么人得罪了阿紫姑娘?”乌老大道:“人多得很,你杀不了的。”游坦之道:“杀不了也要杀,谁叫他们得罪了阿紫姑娘。”
阿紫怒道:“我现下和姊夫在一起,此后永远不会分离了。你给我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见你。”游坦之伤心欲绝,说道:“你……你再也不要见我……”
阿紫高声道:“啊,是了,我的眼睛是你给我的。姊夫说我欠了你恩情,要我好好待你。我可偏不喜欢。”蓦地右手伸出,往自己眼中插落,竟将两颗眼珠子挖了出来,用力向游坦之掷去,叫道:“还你,还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免得我姊夫老是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
游坦之虽不能视物,但听到身周众人齐声惊呼,声音中带着惶惧,也知是发生了惨祸奇变,嘶声叫道:“阿紫姑娘,阿紫姑娘!”
阿紫抱着萧峰的尸身,柔声叫道:“姊夫,咱们再也不欠别人什么了。以前我用毒针射你,便是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今日总算如了我心愿。”说着抱着萧峰,迈步便行。
群豪见她眼眶中鲜血流出,掠过她雪白的脸庞,人人心下惊怖,见她走来,便都让开几步。只见她笔直向前走去,渐渐走近山边深谷。众人都叫了起来:“停步,停步!前面是深谷!”
段誉飞步追来,叫道:“小妹,你……”
但阿紫向前直奔,突然间足下踏一个空,竟向万丈深谷中摔了下去。
段誉伸手抓时,嗤的一声,只抓到她衣袖的一角,突然身旁风声劲急,有人抢过,段誉向左一让,只见游坦之也向谷中摔落。段誉叫声:“啊哟!”向谷中望去,但见云封雾锁,不知下面究竟有多深。
群豪站在山谷边上,尽皆唏嘘叹息。武功较差者见到山谷旁尖石嶙峋,有如锐刀利剑,无不心惊,玄渡等年长之人,知道当年玄慈、汪帮主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的故事,知萧峰之母的尸身便葬在这深谷之中。
忽听关上鼓声响起,那传令军官叫道:“奉镇守雁门关都指挥使张将军将令:尔等既非辽国奸细,特准尔等入关,唯须安份守已,听由安排,不得擅自行动。”
关下群豪当即破口大骂:“咱们宁死也不进你这狗官把守的关口!”“若不是狗官昏懦,萧大侠也不致送了性命!”“大家冲进关去,杀了狗官!”众人戟指关头,拍手顿足地叫骂。那镇守雁门关都指挥使见群豪声势汹汹,急忙改传号令,又不准众人过关,待见群豪骂了一阵,渐渐散去,上山绕道南归,这才宽心。
虚竹、段誉、吴长风等迄未死心,仍盼忽有奇迹,萧峰竟然复活,抱了阿紫从谷中上来。各人待到深夜,不见有何动静,当夜便在谷口露宿。
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修下捷表,快马送到汴梁,说道亲率部下将士,血战数日,力敌辽军十余万,幸陛下洪福齐天,朝中大臣指示机宜,众将士用命,格毙辽国统军元帅南院大王萧峰,杀伤辽军数千,辽主耶律洪基不逞而退。
宋帝赵煦得表大喜,传旨关边,犒赏三军,自宰相以至指挥使以下,均各加官晋爵。赵煦自觉英明神勇,远迈太祖、太宗,连日赐宴朝臣,宫中与后妃欢庆。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庆祝大捷之表,源源而来。
段誉与虚竹、玄渡、吴长风等群豪分手,自与木婉清、钟灵、华赫艮、范骅、巴天石、朱丹臣,以及晓蕾、梅兰竹菊等人南赴大理。晓蕾与梅兰竹菊对虚竹夫妇依依不舍,洒泪而别。
段誉一行人自中原沿四川、吐蕃边境南行,进入大理国境,王语嫣已和大理国的侍卫、武士候在边界迎接。段誉说起萧峰和阿紫的情事,众人无不黯然神伤。一行人迳向南行,段誉不欲惊动百姓,命众人不换百官服色,仍作原来的行商打扮。
段誉向王语嫣说了晓蕾与梅兰竹菊的情状来历,王语嫣笑笑不语,过了一会,问道:“你二哥、二嫂给了你这五个女孩儿,你封谁做皇后,谁做妃子啊?”段誉笑道:“她们都是我大理国的郡主娘娘,都是我的妹子,跟你一样。”王语嫣道:“誉哥,你仔细瞧瞧我,跟我老实说,我近来有了什么不同。”
段誉凝视她面容眉目,只见她娇艳如昔,秀眉明眸、樱唇小口,丝毫无异说道:“你跟我第一天见你时一模一样。”王语嫣退开一步,幽幽地道:“我昨天多了一根白头发,左边眼角上多了一道皱纹,你不再留心我了,因此你瞧不出来。我一天老过一天了。”段誉叹道:“生老病死,人之大苦,世上有谁不一天老过一天?”
王语嫣道:“那几个梅兰竹菊小妹妹,天真活泼,就像几年前的我一样。”段誉道:“你比她们美多了。”王语嫣道:“美有什么用?我宁可像她们那样年轻可爱。”
段誉道:“在我心中,你比她们更加年轻可爱。”王语嫣叹道:“誉哥,以前我心中常说:‘段郎虽然武功不行、傻里傻气,毕竟忠厚老实,挺靠得住,决不对我说半句假话。’这份好处,现下可又没了。”段誉急道:“我没变啊。我仍然武功不行、傻里傻气,但忠厚老实,挺靠得住,决不对你说半句假话。”王语嫣道:“你现今说假话,就说整个全句,不说半句,要不然就说两句三句、十句八句。唉!生老病死,我宁可快些生病,快快死了,免得变成个丑老太婆,天天听你说假话骗我。”段誉听她老是挑眼,只说了些捉拿辽帝耶律洪基的经过,便自去跟木婉清说话。
段誉等一行傍山道南下,来到善巨郡、谋统府一带,其西、其北为高黎贡山、大雪山,到处是崇山峻岭、深涧急湍,地势甚险。这天在善巨郡山边一家乡村大屋中歇宿,段誉刚要就寝,巴天石敲门求见,对段誉道:“皇上,王姑娘跟我商量‘不老长春谷’的事,臣说要来向皇上请示。”
段誉微觉诧异,问道:“不老长春谷是什么地方?”巴天石道:“这一带人都说,善巨郡之北、吐蕃以南的高山中,有处地方叫做‘不老长春谷’,那里的人个个活到一百岁以上,且百岁老人又都乌发朱颜,好似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一般。臣没去过那地方,也没见过那里的人,不过许多人都言凿凿,臣从小就听说了。王姑娘要臣带领前去查看,也不知‘不老长春’到底有没这回事?”
这时梅兰竹菊四女也进房来,菊剑接口道:“不老长春,自然是真的。我们童姥就会得‘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她老人家九十六岁了,模样还像个小姑娘一般。”竹剑道:“可惜她老人家没活到一百岁,就给她师妹李秋水害死了。”
段誉心想,王语嫣这几天正大为青春消逝而烦恼,这“不老长春功”恰恰可投其所好,可惜二哥、二嫂不在眼前,否则当可向他们请教,转头向晓蕾道:“晓蕾妹子,你可曾听公主说起过这门功夫吗?”
晓蕾道:“公主娘娘跟驸马爷谈到他们先辈时,我在旁也听到一些。公主的祖母叫李秋水,天山童姥是她的大师姊,她二师哥叫无崖子。童姥会得‘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传了一些给师弟,却不肯传给师妹。师姊妹二人因此结成大仇,打了一场大架……”梅剑抢道:“错了,错了!”兰剑道:“师姊妹结了大仇,那是对的。”竹剑道:“却不是因为童姥不肯传功。”菊剑道:“而是因为师姊妹两人都爱上了无崖子,争风喝醋,岂有不打场大架的?”晓蕾道:“我也知道的,不过这话说起来难听四女齐道:“难听好听,是真话就要说。”
王语嫣听说童姥和李秋水直到八九十岁,仍然容颜不老,便求着段誉,一定要去那“不老长春谷”瞧瞧。段誉次晨召集华赫艮、范骅、巴天石、朱丹臣、傅思归等人,携同王语嫣、木婉清、钟灵、晓蕾、灵鹫四妹,再率领护驾兵马,向北而去。
巴天石独行赶先,在前探道,傍晚时分回报,查得“不老长春谷”便在前面数百里外,但涧深林密、高峰挡道,外人万难入谷。
一行人沿着山道,越行越高,道路也越来越险峻陡峭,到后来马匹已不能走。各人下马步行,道路险陡,要攀藤拉索方可上行。有大半兵卒已然喘气为艰,头痛如裂,范骅便命他们就地等候。又攀上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高高的台地。段誉问道:“语嫣、晓蕾,你们还支持得住吗?”王语嫣和晓蕾点了点头。
行到天色向晚,来到一条深涧之前,地形横空断绝,更无前进道路,若再向前,只有下入深谷,但也未必能越过谷底而攀上对岸。各人正没做理会处,前面左首突然转出两个人来。只见这两人短打结束,一人手持一根极长竹竿,竿头有张小网,另一个人肩头荷着一张竹子长梯,有十来丈长。
巴天石会说当地土语,上前探问,说了好一会,回来禀报:“皇上,这两人是在高山上峭壁上采集金丝燕燕窝的,是本地怒族人。他们世居于此,说道要去传说中的‘不老长春谷’,还得上山二百多里,今天走不到了。明天山路更险,就算是他们山里人,也不敢去。他们说前面大树上写得有些字,但他们不识得,叫我们可以去瞧瞧。臣赏了他们十两银子相酬,请他们去把前面大树上的字描下来看看。”
各人便在山道边上坐下休息,梅剑等烧水煮粥,采了些树菌草菌,放在粥里,只煮得香气扑鼻。菊剑说怕菌有毒,要给皇上试食,抢着先吃。巴天石道:“这些猴头菌、牛肚菌我都识得,不会有毒的。”梅剑笑道:“菊剑肚子饿了,抢着吃粥,倒不是怕皇上哥哥中毒。”菊剑道:“我肚子饿,周身无力,便是中毒,要吃一碗香菇粥来解毒。”
众人嘻嘻哈哈地吃着粥,大赞甘香。两个采燕客也描了文字回来。他们照着大树干上所刻文字,在一张新剥下来的大树皮反面,用炭条绘了图形,弯弯曲曲的有不少字形。巴天石识得是当地纳西族人的象形文字。原来纳西人创制象形文字,已历时甚久,比汉人的象形文宇更早,只不过内容简单不适于表达较为细致繁复的意思。
巴天石沉思一会,拔出短匕,在石子旁的泥地里划了几个汉字:
“神书已随逍遥去,
此谷惟余长春泉”
巴天石说道:“这些文字说得很稀奇古怪,大致是这个意思。好像是说,不老长春谷里本来有部神奇的书,教人怎样长生不老,现今这部神书给一个叫什么‘逍遥子’的人拿去了,谷里只留下令人饮了可长保青春的一道泉水。那两个采燕客说,谷里偶然会有人拉着大松树上的长藤,荡出谷来,但出来之后就回不去了。出来的人脸白唇红,年轻美貌得很,不过在谷外住不了几天,黑发就转雪白、背驼身缩、满脸皱纹,几天之内就似乎老了一百岁,再过几天就死了。因此外面的人说谷里有妖怪,谁都不敢进去两个采燕客良心很好,尽力劝我们回头,不要再过去了。”
段誉听巴天石说得郑重,便道:“咱们今晚且在这里露宿一宵,等天亮了再说。”晓蕾铺开携来的毛毡,让段誉在树下休息。各人或坐或卧,有的就此睡去。
次日清晨,两名采燕客又好心来劝,说道:“在谷里住得久了固然能长保青春,但出谷后便死,谷里妖异多端。那部神书据说给人拿了去,各位便去谷里,也找不着长生不老的秘诀。”巴天石谢了他们二十两银子,采燕客拜谢而去。
王语嫣道:“树上所写的那位逍遥子,是否便是天山童姥的师父?”晓蕾道:“是的。公主、驸马爷都算是逍遥派的。”王语嫣道:“我曾听妈妈说,她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住在一个石洞里……”段誉道:“那是无量玉洞,我倒知道在哪里。那儿有个挺美的玉像,跟嫣妹你一模一样。”
王语嫣眼中神采闪烁,向段誉道:“那部神书,定是让外公的师祖带到无量玉洞去了。你带我们去瞧瞧那玉像,好不好?”众人知她这么说,其实是想去找那部神书。
梅剑道:“就是真有这部神书,我也不去练。兰竹菊三个好妹子,倘若都变成了老婆婆,我还是个这么小姑娘,那成什么样子?”菊剑道:“对!这才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大家都是老婆婆,都来拍拍我的头,赞我一句小妹妹,有什么味儿?”
段誉笑道:“生老病死,人人都要经历。佛祖佛法无边,依然会变老,会入灭圆寂,我辈凡人,怎能长生不死?”
王语嫣仍不住求恳。段誉也想再去瞧瞧“神仙姊姊” ,便答允了她。
王语嫣大喜,仰望远处的“不老长春谷”想像自己得葆玉容,永远驻颜不老。
段誉先派巴天石率同梅兰竹菊四妹,向无量洞洞主辛双清商酌。四妹原是童姥侍女,是辛双清的上司,一说之下,辛双清立即带领本门弟子,迎讶段誉一行。辛双清说道,她自接掌无量洞后,奉了灵鹫宫号令,曾去玉壁洞打扫整理,一切物件不敢移动半分,玉壁上的彩色剑光偶尔显现,但仙人舞剑的影子却始终未曾出现。这些时候来大加整顿,入洞的道路已比先前易走得多。她道:“段公子要再去瞻拜玉像,属下引路。”她不称段誉为“陛下”,而叫他“段公子”,意思是说你虽是大理国君,但我们不奉世俗帝皇官府的号令,只因你是灵鹫宫主人的结义兄弟“段公子”,你说要去“瞻拜玉像”,我们才引你前往。
次日早晨,辛双清及无量洞诸弟子,引着段誉、华赫艮、范骅、巴天石、朱丹臣、王语嫣、木婉清、钟灵、晓蕾、梅兰竹菊四妹等一行向西而行,过漾备江、胜备河,攀过了几处高山峻岭,渐近澜沧江。路途颇为曲折崎岖,好在无量洞诸弟子熟悉地势道路,傍晚时分,在一个小镇上歇宿。次晨又行,过得中午,无量洞领路弟子报道:“这里离无量玉壁已不到二十里路。”
从高峰下降湖畔,全是悬崖峭壁,无量洞已吊有长条铁链,给人滑下攀上之用。众人赶到大瀑布旁清水湖畔时,天已全黑。段誉回想当日从峭壁失足掉落此处时的惊险情状,幸得不死,方有今日,于是下令众人在湖畔歇宿一晚。
段誉走到木婉清身边,说道:“婉妹,那日我从山峰上掉下,幸得给一株大松树挡了一挡,才跌在此地,后来便来向你借黑玫瑰了。”木婉清道:“可惜了一匹好马,却识得了一个坏哥哥!”段誉道:“一段木头,名誉极坏!”木婉清想起当日之事,忍不住噗哧一笑,柔情忽起,道:“哥哥,其实这是上天安排,你也不是真坏,你心里还是待我挺好的。”段誉道:“我是第一个看到你面貌的男子,果然花容月貌,全没大麻子。我俩从此永不分开,那也很好!”
次晨段誉刚起身,四妹即来向他禀报,说王语嫣已迫不及待,一早便抢进石洞中去了。段誉料知她急于找寻“不老长春功”的秘笈,当下带同众人走入石洞。他仍记得路径,进洞之后,先到那个满壁铜镜的石室,心想:“这石室是李秋水住过的。”出了石室,走过一排长长石级,便见到“神仙姊姊”的玉像。这玉像仍与初见时一般模样,身上淡黄绸衫微微颤动,一双黑宝石雕成的眼珠莹然生光,眼中神色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
这时晓蕾、钟灵、四姝等都已抢到玉像身前,七嘴八舌地说道:“这是王姑娘的玉像!”“是谁雕了王姑娘的玉像在这里?”“真好看,比王姑娘本人还美得多呢!”
段誉再次见到玉像,霎时之间,心中一片冰凉,登时明白:“以前我一见语嫣便为她着迷,整个心都给她绑住了,完全不能自主。人家取笑也罢,讽刺也罢,我丝毫不觉羞愧。语嫣对我不理不睬,视若无睹,我也全然不以为意。之所以如此自轻自贱,只因我把她当做了山洞中的‘神仙姐姐’,竟令我昏昏沉沉、糊里糊涂,做了一只不知羞耻的癞蛤蟆。那并不是语嫣有什么魔力迷住了我,全是我自己心生‘心魔’,迷住了自己。”
只听得月洞门外邻室中脚步声响,有人冲了进来,正是王语嫣。
众女兀自在议论玉像,一人道:“只有这玉像才能真正永保青春,再过十年也不会老了半分,但王姑娘到了那时候,却已满头白发了。”王语嫣听了,心中微微有气,一瞥眼间,从壁上悬着的铜镜中见到了自己的容貌。此时怒气正炽,平时温雅可亲的形相一时尽失,与妩媚可喜的玉像相比,更是相去甚远。
王语嫣心道:“长春功的秘诀多半藏在玉像中!”随手便将玉像一推。
砰嘭声响,玉像倒地,像首登时破裂,一半头脸掉落地下,衣衫也即碎开。四姝惊叫逃开,晓蕾叫道:“王姑娘!”王语嫣抢到玉像之旁,见玉像头颈中空,便伸手到空处掏摸,只摸到一把玉石碎片,还有些零碎头发,当是无崖子制像时所遗留。
段誉劝道:“只怕当真并没有不老长春功。即使是不老长春谷中的人,也不过寿命较长、身体较健朗而已。道家说生死,曰‘齐天地’、‘坐忘’,只是叫人看开一点。佛家视生为苦,老死为必不可免。释迦牟尼教训众弟子:‘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难、求不得、五阴炽盛,乃有忧悲大苦恼聚,此苦之聚。须知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非我。’”嫣妹,人的色身是无常的,今天美妙无比。明天就衰败了,这大苦人人都免不了!”
只听王语嫣叫道:“我不要无常……”掩面向外奔出。
段誉见玉像头部破碎,左眼的黑宝石掉出,留下了一个空洞。本来插在鬓边的明珠玉钗已现黄色,身上衣衫破裂,“神仙姐姐”无复昔日的尊贵丰采。段誉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不但人的美色无常,连玉像也不能长保美满。”
段誉自在大理国登基为帝,除一场天花瘟疫外,国泰民安,四境清平。他听从伯父本尘大师及拈花寺黄眉大师的建议,免了大理通国的盐税。他开阔道路,广徴车船,大举从四川输入岩盐,又在大理西北探得两处盐井,每年产盐甚丰,通国百姓食盐无税,供应丰足,还有余盐输到吐蕃,换取牛羊奶油。全国百姓大悦,都说段誉是个为民造福的好皇帝。
这日春光骀荡,大理通国正在庆祝“三月街”节日,大理国各族百姓,摆夷、苗族、藏族、汉族、僳傈、夷族、回族、泰族、纳西、阿昌、普米、怒族、蒙古、布朗等族男女老少,个个穿得花花绿绿,在大理街上载歌载舞,饮酒赠花,欢乐无极。
段誉在宫中先去向皇伯母、皇太妃等敬酒后,和木婉清、钟灵等几个郡主欢宴,随即带同巴天石、朱丹臣以及木婉清、钟灵等,向北出巡,来到善巨郡、谋同府一带。木婉清问道:“誉哥,你这一路向北,是去接王姑娘么?”段誉道:“王姑娘已回苏州去啦,这时候定是跟他表哥在一起。”钟灵道:“那你到这儿来干吗?”段誉道:“跟你们一起踏青散心啊!”
众人随意纵马而行,在野外用餐,心意甚畅。放眼望去,但见绿草如茵,路旁垂柳依依,和暖的微风徐徐吹拂,当真醉人如酒,微有醺醺之意。段誉低吟:“长记绿罗裙,处处忆芳草!”钟灵道:“哥哥,你想念王姑娘么?” 段誉道:“有一些,不全部是!”他心中所想,除了王语嫣外,更有太湖中的阿碧。这一望无迹的碧野,恰如太湖的春水碧波、阿碧的绿色罗裙。
又玩了半日,眼见天色将黑,段誉吩咐回宫,众人拨转马头向南行,经过一处树林,附近有不少农家。忽听得林中有个孩童声音叫道:“陛下,陛下,我已拜了你,怎么还不给我糖吃?”
众人一听,都感奇怪:“怎地有人认得陛下?”走向树林去看时,只听得林中有人说道:“你们要说:‘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才有糖吃。”
这语音十分熟悉,正是慕容复。
段誉等人吃了一惊,隐身树后,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慕容复坐在一座土坟之上,头戴高高的纸冠,神色俨然。
七八名乡下小儿跪在坟前,乱七八糟的嚷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面乱叫,一面跪拜,有的则伸出手来,叫道:“给我糖,给我糕饼!”
慕容复道:“众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坟边垂首站着两个女子,却是王语嫣和阿碧。王语嫣衣衫华丽,两颊轻擦胭脂。阿碧身传浅绿衣衫,明艳的脸上颇有凄楚憔悴之色,她从一只蓝中取出糖果糕饼,分给众小儿,说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糖果糕饼吃!”语间呜咽,一滴一泪水落入了竹蓝之中。
众小儿拍手欢呼而去,都道:“明天又来!”
段誉知慕容复神智已乱,富贵梦越做越深,不禁凄然。又见王语嫣和阿碧随着慕容复,显的无聊落拓,怜惜之念大起,只盼招呼她两人和慕容复同去大理,妥为安顿,却见阿碧与王语嫣瞧着慕容复的眼色中柔情无限,而慕容复也是一副志得意满之态,心中登时一凛:“各有各的缘法,慕容兄与语嫣、阿碧如此,我觉得他们可怜,其实他们心中,焉知不是心满意足?他们去了大理,心中未必高兴,我又何必多事?”
当下在柳树后远远站着,瞧着王语嫣和阿碧,心中一酸,不自禁的热泪盈眶。王语嫣一抬头,忽然见到朱丹臣。朱丹臣向她摇了摇手,王语嫣会意,便不出声招呼,斜眼看了去,见到了柳树后的段誉,便向着他走上两步。阿碧见王语嫣举动有异,顺眼也看到了段誉。三人一时心中都有千言完语,不知从何说起,又都走近了几步。段誉轻声叫道:“嫣妹!阿碧小妹子!” 王语嫣和阿碧也叫了声:“哥哥!”二女见段誉流泪,情不自禁,珠泪纷纷自面颊落下。
三人相对片刻,挥手道别,各自转身。
王语嫣和阿碧转过身来,见慕容复受众孩童朝拜,脸上依然容光焕发,二女抹了抹眼泪,微笑着向他走去。
段誉一众人都悄悄退了开去。但见慕容复在土坟上南面而坐,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段誉回到宫中,召集高泰明、华赫艮、范骅、巴天石、朱丹臣等人商议,猜测慕容复何以从苏州远来大理。华赫艮道:“陛下,以臣看来,慕容复一心只想复国为君,所谋不成已神智混乱。”巴天石道:“臣和华大哥想法相同慕容复自称皇帝,若在大宋境内,给人发觉了,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王姑娘担心他出事,又劝他不醒,便带他到大理,来托庇与陛下宇下。”
范骅点头道:“正是。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已离他而去,料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来。陛下宽宏大量,不加理会便是,要不臣派人将他驱逐出境。”段誉摇头道:“驱逐倒也不必。我瞧语嫣和阿碧的景况也不甚好。朱四哥,明儿请你去库房支五千两银子,悄悄去送给她们。以后如有所需,可不断适当支助。但别说我知道此事。”朱丹臣领命前去办理。
段誉为君,清静无为,境内太平。后来他禀告伯父本尘大师,将自己身世秘密对华赫艮、巴天石等亲信说了,立木婉清为贵妃、钟灵为贤妃、晓蕾为淑妃。华赫艮等以这是皇帝身世机密,尽皆手口如瓶。段誉征得梅、兰、竹、菊四姝首肯,并获得虚竹夫妇认可,将她们分别许配于高泰明、华赫艮、巴天石等人之子。
据大理国史籍记载:大理(史称“后理”)宪宗宣仁帝段誉,登基时年号“日新”,后改文治、永嘉、保天、广运,共有五个年号,其后避位为僧,一共做了四十年皇帝,传位于其子段正兴。段正兴史称“景宗正康帝”,次年改元“永贞”。他做了廿五年皇帝后,也避位为僧,传位于其子。段正兴之母姓名,史无记载,是木婉清、钟灵、晓蕾,还是别位嫔妃所生,便不得而知。
作者:
小马828 时间: 2008-7-8 15:10
不仅语感差的多,各方面的衔接感觉更是一塌糊涂
莫非真的老糊涂了?
作者:
KYOKO 时间: 2008-7-8 15:20
真的是金庸重写的???
作者:
冒牌 时间: 2008-7-8 17:23
原帖由 KYOKO 于 2008-7-8 15:20 发表
真的是金庸重写的???
在书店看过,确实如此,绝无虚假
作者:
天涯明月刀 时间: 2008-7-8 17:33
原帖由 冒牌 于 2008-7-8 17:23 发表
在书店看过,确实如此,绝无虚假
BS老冒蹭书看。
顺便说一下,金老这个改动未免实在差劲,首先,萧峰传艺衔接不好,最后,王语嫣归了慕容复,也觉得是在糟蹋人,正常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肯定不会再选择慕容复,不过王语嫣跳井这一段是否改了?
作者:
平生最爱周公瑾 时间: 2008-7-8 17:35
晓蕾是谁?
作者:
子卿 时间: 2008-7-8 23:46
感觉像流水帐。。。
作者:
KYOKO 时间: 2008-7-9 00:18
原帖由 冒牌 于 2008-7-8 17:23 发表
在书店看过,确实如此,绝无虚假
可能是我文学功底太差,我很怀疑
作者:
冒牌 时间: 2008-7-9 08:06
原帖由 平生最爱周公瑾 于 2008-7-8 17:35 发表
晓蕾是谁?
上面就已经有了,西夏公主的侍女,被送给段誉当老婆
李清露道:“我们本是鲜卑跖跋人,原来姓元,姓李是唐朝皇帝的赐姓,到了宋朝,却改为赐姓赵了。因此我祖父、祖母虽然都姓李,却可结亲。三弟,你身边没个合适的人服侍,我跟你二哥商量了,我这个小宫女,叫做晓蕾。”说着伸出纤纤素手,指向那绿衣宫女,又道:“从小跟着我,琴棋书画都会,也会一点儿武功。她为人温柔贤慧,忠诚可靠,我一直待她如妹子一样,以后就让她跟着你了。”
俺觉得这个人加得毫无意义,多半是段誉丢了王语嫣之后的补偿
作者:
冒牌 时间: 2008-7-9 08:14
原帖由 天涯明月刀 于 2008-7-8 17:33 发表
BS老冒蹭书看。
顺便说一下,金老这个改动未免实在差劲,首先,萧峰传艺衔接不好,最后,王语嫣归了慕容复,也觉得是在糟蹋人,正常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肯定不会再选择慕容复,不过王语嫣跳井这一段是否改了?
经常蹭书看,俺在书店蹭完了新的金庸全集
不过看的时间蛮久了,细节基本已经忘了。
印象中跳井这一段没有大改。
原帖由 KYOKO 于 2008-7-9 00:18 发表
可能是我文学功底太差,我很怀疑
所谓眼见为实,反正俺是亲眼见到了。
作者:
tiger1970 时间: 2008-7-9 09:53
俺也蹭书......确实是改定本。
我估计金老是想交代好,可是太仓促啦。
1、段公子确实爱的不是王姑娘,而是玉像。这个对。
2、王姑娘确实放不下慕容公子,这个也对。
3、为保证后面书降龙掌的衔接,萧大侠必须传掌,而能得到掌法的只能是虚竹或者段公子。这个也对。
4、但是晓蕾有点多余。为啥不加强木姑娘的戏份,将二人合一?只有木姑娘真爱段公子。钟姑娘太小。
5、王姑娘凉薄,确实。但后面就太鲁莽啦,特别是推玉像。
作者:
无事公 时间: 2008-7-9 11:38
竟然改了王语嫣的戏,这个……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作者:
冒牌 时间: 2008-7-9 11:47
原帖由 无事公 于 2008-7-9 11:38 发表
竟然改了王语嫣的戏,这个……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王语嫣么……确实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作者:
伤云 时间: 2008-7-9 17:22
比起人物情节的小改动,整篇文字中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汉族与其他民族的相处。从文中我们不难看出,金庸先生把他一直坚持的各族是一家的思想又进一步表露出来了。
至于人物情节么,段誉真正喜欢的,个人以为也是那湖底的玉像,而不是王语嫣本人。而王语嫣的投怀送抱,更多的是失恋后的自暴自弃。
降龙掌情节是为了和新版射雕更好的衔接吧。倒是梅兰竹菊竟然还有戏份,竟然多加了一个龙套,让人费解。
作者:
天涯明月刀 时间: 2008-7-9 17:28
个人认为,段誉是喜欢玉像,但见过王语嫣之后,已将感情从玉像转移到王语嫣的身上。
王语嫣那个不叫自暴自弃,刀白凤这才叫自暴自弃。
王语嫣是有些凉薄,但就因为这样,后来才选择了段誉,这个比较合理,如果将跳井这一段删了,那么王语嫣还选择慕容复才比较合理。
萧峰传艺本在情理之中,但衔接实在没处理好。
作者:
KYOKO 时间: 2008-7-10 00:28
同意天涯明月刀
王和段最后还是分开了,那跳井这一段包括以后描写两人的情感就感觉太失败了
海誓山盟海枯石烂被金老平平淡淡就喀嚓了,不服不行
作者:
菜刀 时间: 2008-7-10 01:55
看后很不满意,特别是虚竹被点化那一段
众所周知,天龙的神在于“无人不冤,有情接孽”。虚竹的冤则在于他不想要武功,偏偏得到了一身高强武功;他不想要权势,但却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他剃度后即诚心自守、恪守戒律,但却接连破戒;他只想安心在少林寺念经,但少林寺不肯收他,反而是无恶不作的丁春秋得以终老少林寺,等等。简而言之,就是他得到的几乎都是他不想要的,他想要的却几乎全都得不到
少林寺将他逐出门墙这一点尤为重要,这和他改名虚竹子、他身负道家武功而非少林武功等等重要意象相辅相成,不可分割。如今他受了点化,表明他依然可以在精神上皈依佛教,这下,之前的一些重要情节和暗示,如:逍遥派修炼的是道家武功,讲求肉体圆满并得道,而非舍弃肉体而得道;无崖子师兄妹三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相貌俊美,他们爱的是俊男美女,因而最初对虚竹的相貌大为不满;逍遥派武功图谱绘女像而非男像……等等,全都变得不伦不类、意义全无
每当我从书中看到上述意象时,都会感叹虚竹越走离少林越远,更会感叹金庸其才如海。如今金庸这老糊涂忽然把虚竹又拉回了少林,真让我想破口大骂:操,什么玩意儿!
作者:
循环 时间: 2008-7-10 15:36
李清露道:“我们本是鲜卑跖跋人,原来姓元,姓李是唐朝皇帝的赐姓,到了宋朝,却改为赐姓赵了。因此我祖父、祖母虽然都姓李,却可结亲。三弟,你身边没个合适的人服侍,我跟你二哥商量了,我这个小宫女,叫做晓蕾。”说着伸出纤纤素手,指向那绿衣宫女,又道:“从小跟着我,琴棋书画都会,也会一点儿武功。她为人温柔贤慧,忠诚可靠,我一直待她如妹子一样,以后就让她跟着你了。”
确实毫无意义,而且
段誉身为皇帝,身边还少服侍的人。。。
搞得好像大理女的都是恐龙,当皇帝的要到西夏进口侍婢一样
作者:
云中野鹤 时间: 2008-7-10 17:08
只能说越老越糊涂了.....放着好好的清福不享,出来自残
作者:
李锦标 时间: 2008-7-10 17:26
很好很好,还是木婉清和段誉阿
作者:
小马828 时间: 2008-7-20 20:33
看过前几年津庸的专访,老人家的脑子确实有些胡乱了
作者:
几时 时间: 2008-7-21 13:43
我相信不是金庸写的,文笔完全不像,金庸再老糊涂也不至于这么糟蹋自己的作品。
就说最后那一部分说慕容复从苏州来大理吧,这不就是胡扯了吗?原著中四十七、四十八两回的情节都是在大理境内发生的,而不是在苏州,慕容复其时已经在大理境内了,后来被段誉打跑疯掉自然流落大理,何来“从苏州远来”?真是胡扯。
我最喜欢金庸的作品,却有人用这种所谓的新版来侮辱我心目中的经典,真是可恨。
这明明是一些垃圾的改写,有人却以为这是金庸自己写的,愚蠢!
作者:
冒牌 时间: 2008-7-21 14:00
原帖由 几时 于 2008-7-21 13:43 发表
我相信不是金庸写的,文笔完全不像,金庸再老糊涂也不至于这么糟蹋自己的作品。
就说最后那一部分说慕容复从苏州来大理吧,这不就是胡扯了吗?原著中四十七、四十八两回的情节都是在大理境内发生的,而不是在苏州,慕容复其时已经在大理境内了,后来被段誉打跑疯掉自然流落大理,何来“从苏州远来”?真是胡扯。
我最喜欢金庸的作品,却有人用这种所谓的新版来侮辱我心目中的经典,真是可恨。
这明明是一些垃圾的改写,有人却以为这是金庸自己写的,愚蠢!
既然“最喜欢金庸的作品”,现在新版作品集也不算难找,可以自己去书店看看。
何必做当代叶公呢?
作者:
孔雀王 时间: 2008-7-26 10:44
王语嫣怎么快成王熙凤了。。。
作者:
悼红狐 时间: 2008-7-26 15:43
作者改写以作者为准,有些朋友分析一大段说改错了,我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只能说是你以前理解错了,理解深了,把金庸没想到的自己给加在金庸脑子里了
作者:
emony007 时间: 2008-7-26 22:22 标题: 金庸的脑子坏掉了!!
段誉和王语嫣的爱情是一种爱情的童话,就是这个美丽的童话激励着我去追求我现在的女友直到把她变成我的wife。
今天老金要把这美丽的童话打碎,我恨死他了,他以为他是谁,他可以把它创造出来就可以随便破坏!!
作者:
几时 时间: 2008-7-27 13:21
不是金庸的脑子坏掉了,肯定是某些垃圾冒用金庸的名号改出来了这些垃圾。
看看这一部分“迤逦行了一日。当晚在山间野宿,虚竹不放心,带了四女过来探视萧峰、段誉。丐帮中吴长风等与萧峰睽别已久,好生依恋,过来坐在萧峰背后,虽不说话,看着他的背影,却也觉得心中甚为喜慰。
萧峰忽问:“吴长老,游坦之再不算是丐帮中人了,是不是?”吴长老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禀告帮主,我们已把这铁头小子赶得远远的,没杀了他,算他运气。”萧峰叹道:“长风,我已不是丐帮帮主,不过你仍是我的好兄弟。”
吴长风扑地跪下,说道:“帮主,你老人家如不原谅我们,不来做咱们帮主,小人宁可退出丐帮,去做个游魂野鬼。”
萧峰道:“不是我不肯,的的确确,我是契丹人。不管你们要奉谁做帮主,这‘打狗棒法’和‘降龙二十八掌’,我非传他不可。”他沉吟半晌,叫道:“二弟!”虚竹应道:“是。”萧峰道:“你我义结金兰,我欢喜得很,可是大哥没什么好处给你,却要你做一件大大的难事。”
虚竹道:“大哥尽管吩咐,只要小弟力所能及,说什么也要给你办到。”
萧峰道:“如此多谢了。我是契丹人,丐帮却是大宋的帮派,我是不能再当帮主的了。”虚竹暗暗叫苦,心道:“莫非你要叫我做叫化头儿?这可要了我小命啦。但我已答允在先,却推托不得,那便如何是好?”
却听萧峰说道:“丐帮如要推一位英雄出任帮主,一时之间未必便能找到合适人才,依照祖传规矩,丐帮帮主必须会得‘打狗棒法’和‘降龙二十八掌’两门功夫。二弟,我想烦你先学会了,日后转而传给继任的帮主。要学这两门功夫,必须武功精熟,悟性极强。三弟不喜武学,环顾这里许多朋友,只有你最适合。”
虚竹一听大喜,心想只要不是叫自己去做丐帮帮主,学两门武功,有何难哉?当日受童姥逼迫,不知学了多少门武功,再学几门,毫不足道,便即欣然答允,说道:“大哥,请你指点,做兄弟的必定不负所托,原原本本地转授给日后的帮主。”
众人见萧峰要传功与虚竹,当即纷纷告退。萧峰拿过打狗棒来,将棒法要诀说了给他听。虚竹记性甚好,人又灵悟,且有小无相功根基,“打狗棒法”虽难,却也难不过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高深武功。虚竹于不懂之处详细请问,再拿起竹棒试演,萧峰直教了一个多时辰,虚竹也就会了。
萧峰跟着传他“降龙二十八掌”,这是一门高深武学,既非至刚,又非至柔,兼具儒家与道家的两门哲理。虚竹过去所学少林武功以刚阳为主,逍遥派功夫则偏重以柔克刚,两者凝合,甚为不易。萧峰耐心解释,说到第十八掌时,天已大明。
萧峰道:“二弟,你就算没本来武功,单只学这一十八掌,也足可与天下英雄争雄。以后十掌,变化繁复,威力却却远不如头上的十八掌。我平日细思,常觉最后这十掌似有蛇足一嫌,它的精要之处,已尽数包含于前面的十八掌之中。只因降龙二十八掌是我恩师汪剑通所传,且是丐帮百余年的传承,我不便自行削减。‘降龙二十八掌’的精义,乃是‘有余不尽’四字,一掌之出,必须留有余力。不管对方击来的拳掌如何刚猛有力、势若雷霆,我总之应以一招行有余力。使那‘降龙二十八掌’时,心中总须想到:对方毒龙有八十条、一百条,降服了一条又有一条,去了十条,还有二十条,然我的掌力始终无尽无漏,那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
虚竹喜道:“多谢大哥指点。其实‘亢龙有悔’这一招,大哥说必须击敌三分,留力七分,便已道出了‘降龙二十八掌’的精要。”萧峰击掌道:“对,对!日后有便,咱俩再互相研讨。我看二弟的灵鹫宫武功之中,也有大可借鉴之处。贤弟,你是丐帮的大恩人,日后选定帮主之时,那人的人品才干,贤弟旁观者清,也要请你多拿些主意。”虚竹点头答应。”
这一部分显然是改写的垃圾觉得萧峰死后“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失传,和《射雕英雄传》衔接不是而添进去的。萧峰如果真要传“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为何不等到真正空闲的时候,而要在这紧张的逃跑路上,难道他事先预料到进不去雁门关,预料到自己会自杀,所以把时间浪费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刻?再说,真要挑选人来学“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又怎么会让虚竹来学?虚竹并不聪明,甚至可以说资质很差,所长者只是记性好点,内功十分深厚而已,而学“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对内功和聪明的要求并不是很高(可参见郭靖学“降龙十八掌”和鲁有脚学“打狗棒法的经过),何况虚竹又是与丐帮全不相干的人物,真要传这两门武功,传给吴长风岂不比传给虚竹合适得多?金庸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不过是某些垃圾胡思乱想的瞎写罢了。
作者:
随性的野猫 时间: 2008-7-27 15:00
少数地方改顺了,更多的地方出现硬伤。
想用一句无常来带过小说中各路人物的无奈,不过此改本给读者的冲击未免过大,多个龙套也是意义不明......只为民族一家的思想而加入的晓蕾形象是否能入人心...看留言就看出来了...
我支持玉像推倒一个环节,但是后面让王语嫣离开段就有点过了,特别是像王语嫣这类女子,以前的印象一直是外柔内刚的,怎么忽然又变得反复无常了?人生无常我接受,角色无常就未免让人难接受了...YY地说句写她跟了段后仍为此事郁郁最后早逝我倒都能忍受...
对于加强木的剧情及人物形象,我只能说,是为了平衡王的转变所作的改动吧...
PS:怎么连阿碧也来插一脚了...越来越不想看新版了..
[ 本帖最后由 随性的野猫 于 2008-7-29 14:10 编辑 ]
作者:
几时 时间: 2008-7-27 17:51
所谓的新版,就是某个垃圾新人改写的版本。
作者:
fillppo 时间: 2008-7-27 20:18
原帖由 几时 于 2008-7-27 17:51 发表
所谓的新版,就是某个垃圾新人改写的版本。
这位朋友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作者:
三种不同的红色 时间: 2008-7-28 08:53
偶一直在说,新新版是老金老年痴呆后的结果。
作者:
几时 时间: 2008-7-28 11:10
原帖由 fillppo 于 2008-7-27 20:18 发表
这位朋友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除了傻瓜之外,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还用得着耳闻目见吗?
作者:
冒牌 时间: 2008-7-28 11:16
原帖由 几时 于 2008-7-28 11:10 发表
除了傻瓜之外,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还用得着耳闻目见吗?
世上就你一个是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瓜
重复一次,叶公还是不要当,拍脑袋更是少做为妙
作者:
几时 时间: 2008-7-28 11:28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但金庸的作品从小看到现在,一二十年看下来,对他写作的风格文笔还是比较熟悉的,有很多冒名金庸的作品,咱只要拿过来看上两眼就能辨出真伪,这个所谓的新版天龙八部,水准差了那么多,岂有看不出来的?
作者:
冒牌 时间: 2008-7-28 11:34
原帖由 几时 于 2008-7-28 11:28 发表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但金庸的作品从小看到现在,一二十年看下来,对他写作的风格文笔还是比较熟悉的,有很多冒名金庸的作品,咱只要拿过来看上两眼就能辨出真伪,这个所谓的新版天龙八部,水准差了那么多,岂有看不出来的?
俺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聪明人。
但在好几家新华书店亲眼看过广州出版社的金庸全集,包括口袋本跟平装本,而且是全部在书店看完的。
楼上几位看过的也有好几个。
要是你认为新华书店就喜欢出冒名金庸的盗版书,那麻烦你证明。
不是俺贬低你,新华书店的牌子比起你那看上两眼总要可信点。
作者:
几时 时间: 2008-7-28 11:42
除非金庸老先生在电视上亲口承认这个所谓的新版是老人家写的,否则,我宁愿相信自己的眼光。
作者:
sanjing14 时间: 2008-7-28 19:37
只看最后一章,然后联系自己熟悉的老版本的剧情去套,可能矛盾和不理解的地方很多。但是我想,新版本之所以是新版本,并不只是最后一章和以前不一样,应该是整个故事的大纲都变了。迷恋金老的书,对于他重写自己的书抱着尊敬的态度。但是不想去看新版,因为老版的已经是自己心里的经典了。不喜欢新版的,就跳过新版不看。看了新版又对新版不满的,麻烦把新版的书看个10遍8遍再和老版的做比较。新华书店如果也出盗版书。。。。残念~~
作者:
XM8 时间: 2008-7-28 19:52
好像亲口承认过的,在台湾出版的时候
作者:
郝伯道 时间: 2008-7-29 12:19
原帖由
冒牌 于 2008-7-28 11:16 发表
世上就你一个是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瓜
重复一次,叶公还是不要当,拍脑袋更是少做为妙
有人原当慕容复,戴个纸冠当皇上也颇多快乐
虽则冒牌好心点化,焉知他人生活在幻境中更满足
作者:
天涯明月刀 时间: 2008-7-29 12:25
原帖由 郝伯道 于 2008-7-29 12:19 发表
有人原当慕容复,戴个纸冠当皇上也颇多快乐
虽则冒牌好心点化,焉知他人生活在幻境中更满足
几时虽然偏执些,但他说的也有些道理,金老新版作品的水准,与原来差距太大,确实让人有这种怀疑。
大家读一下三联版,就知道不仅是内容了,而且有些语句也作改动,感觉差了不少。
三联版:
到得王府,耶律洪基不和萧峰相见,下令御营都指挥使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萧大王天
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当下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他手
脚,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这只大铁笼,便是当年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笼子的每
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
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的围了四圈,萧峰在铁笼中如有异
动,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任他力气再大,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破笼而
出。王府之外,更有一阵亲兵严密守卫。耶律洪基将原来驻京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
以防他们忠于萧峰,作乱图救。
萧峰靠在铁笼的栏杆上,咬牙忍受腹中剧痛,也无余暇多想。直过了十二个明辰,到第
二日晚间,毒药的药性慢慢消失,剧痛才减。萧峰力气渐复,但处此情境,却又如何能够脱
困?他心想烦恼也是无益,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过不少,难道我萧峰一世豪杰,就真
会困死于这铁笼之中?好在众亲兵敬他英雄,看守虽绝不松懈,但好酒好饭管待,礼数不
缺。萧峰放杯痛饮,数日后铁笼旁酒坛堆积。
耶律洪基始终不来瞧他,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来好言相劝,说道皇上宽洪大度,顾
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萧峰悔罪求饶。萧峰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
斟酒而饮。
如此过了月余,那四名说客竟毫不厌烦,每日里只是搬弄陈腔滥调,翻来复去的说个不
停,说什么“皇上待萧大王恩德如山,你只有听皇上的话,才有生路”,什么“皇上神武,
明见万里之外,远瞩百代之后,圣天子宸断是万万不会错的,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
等等,等等。这些说客显然明知决计劝不转萧峰,却仍是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
一日萧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涂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的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
中蹊跷!”沉思半晌,突然想起:“是了,皇上早已调兵遣将,大举南征,却派了些不相干
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我明明已无反抗之力,他随时可以杀我,又何必费这般心思?”
萧峰再一思索,已明其理:“皇上自逞英雄,定要我口服心服,他亲自提兵南下,取了
大宋的江山,然后到我面前来夸耀一番。他生恐我性子刚强,一怒之下,绝食自尽,是以派
了这些猥琐小人来对我胡说八道。”
他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虽
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志士,想到耶律洪基既已发兵,大劫无可挽
回,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
只听那四名说客兀自絮絮不已,萧峰突然问道:“咱们契丹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吧?”
四名说客愕然相顾,默然半晌。一名说客道:“萧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日便发,黄河
虽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萧峰点头道:“原来大军尚未出发,不知哪一天是黄道吉
日?”四名说客互使眼色。一个道:“咱们是小吏下僚,不得与闻军情。”另一个道:“只
须萧大王回心转意,皇上便会亲自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
萧峰哼了一声,便不再问,心想:“皇上倘若势如破竹,取了大宋,便会解我去汴梁相
见。但如败军而归,没面目见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盼
他败阵?嘿嘿,萧峰啊萧峰,只听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吧!”
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看守萧峰的众亲兵老是听着他们的陈腔滥
调,早就腻了。一见四人来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一个多月来萧峰全无挣扎脱逃之
意,监视他的官兵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说道:“萧大王,皇上有旨,要你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
大恶极。”这些话萧峰也知听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
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作出种种怪样,萧峰定晴一看,见睇人此貌与先前不同,再
凝神瞧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黏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
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焦黄胡子下透出来的,却是樱口端鼻的俏丽之态,正是阿紫。只听他
压低噪子,含含糊糊的道:“皇上的话,那是永远不会错的,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有
你的好处。喏,这是咱们大辽皇帝的圣谕,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吧。”说着从大袖中取出
一张纸来,对着萧峰。
其时天色已渐昏暗,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烛光。萧峰借着烛光,向那纸上
瞧去,只见上面写着八个细字:“大援已到,今晚脱险。”萧峰哼的一声,摇了摇头。阿紫
说道:“咱们这次发兵,军马可真不少,士强马壮,自然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休得担
忧。”萧峰道:“我就是为了不愿多伤生灵,皇上才将我囚禁。”阿紫道:“要打胜仗,靠
的是神机妙算,岂在多所杀伤。”
萧峰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见那三人或摇摺扇,或举大袖,遮遮掩掩的,不以面目示
人,自然是阿紫约来的帮手了。萧峰叹了口气,道:“你们一番好意,我也甚是感激,不过
敌人防守严密,攻城掠地,殊无把握……”
话犹未了,忽听得几名亲兵叫了起来:“毒蛇!毒蛇!那里来的这许多蛇!”只见厅
门、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了进来,昂首吐舌,蜿蜒而进,厅中登时大乱。萧峰心中一动:
“瞧这些毒蛇的阵势,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
众亲兵提起长矛、腰刀,纷纷拍打。亲兵的管带叫道:“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
一步,违令者斩!”这管带极是机警,见群蛇来得怪异,只怕一乱之下,萧峰乘机脱逃。围
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动,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内的萧峰,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
去瞧那些毒蛇,蛇儿游得近了,自是提起长矛拍打。
正乱间,忽听得王府后面一阵喧哗:“走水啦,快救火啊,快来救火!”那管带喝道:
“凯虎儿,去禀报指挥使使大人,是否将萧大王移走!”凯虎儿是名百夫长,应声转身,正
要奔出,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莫中了奸细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有人劫狱,先将萧峰
一矛刺死。”正是御营都指挥使。他手提长刀,威飞凛凛的站在厅口。
突然间青影一闪,有人将一条青色小龙掷向他的面门。那指挥使举刀去格,却听得嗤嗤
之声不绝,有人射出暗器,大厅中烛火全灭,登时漆黑一团。那指挥指“啊”的一声大叫,
身中暗器,向后便倒。
阿紫从袖中取出宝刀,伸进铁笼,喀喀喀几声,确断了萧峰铁镣上的铁链。萧峰心想:
“这兽笼的钢栏极粗极坚,只怕再锋利的宝刀一时也是难以砍斩。”便在此时,忽觉脚下的
土地突然陷了下去。阿紫在铁笼外低声道:“从地道逃走!”跟着萧峰双足被地底下伸上来
的一双手握住,向下一拉,身子已被扯了下去,却原来大理国的钻地能手华赫艮到了。他以
十余日的功夫,打了一条地道,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
华赫艮拉着萧峰,从地道内爬将出去,爬行之速,真如在地面行走一般,顷刻间爬出百
余丈,扶着萧峰站起身来,从洞口钻了出去。只见洞口三个人满脸喜色的爬将上来,竟是段
誉、范骅、和巴天石。段誉叫道:“大哥!”扑上抱住萧峰。
萧峰哈哈一笑,道:“久闻华司徒神技,今日亲试,佩服佩服。”
华赫艮喜道:“得蒙萧大王金口一赞,实是小人生平第一荣华!”
此处离南院大王府未远,四下里都是辽兵喧哗叫喊之声。但听得有人吹着号角,骑马从
屋外驰过,大声叫道:“敌人攻打东门,御营亲兵驻守原地,不得擅离!”范骅道:“萧大
王,咱们从西门冲出去!”萧峰点头道:“好!阿紫她们脱险没有?”
范骅尚未回答,阿紫的声音从地洞口传了过来:“姊夫,你居然还惦让着我。”声音中
充满了喜悦之情。喀喇刺一响,便从地洞口钻了上来,颏下兀自黏着胡子,满头满脸都是泥
土灰尘,污秽之极。但在萧峰眼里瞧来,自从识得她以来,实以此刻最美。她拔出宝刀,要
替萧峰削去铐镣。但那铐镣贴肉锁住,刀锋稍歪,便会伤到皮肉,甚是不易切削,她将宝刀
交给段誉,道:“哥哥,你来削。”段誉接过宝刀,内力到处,切铁铐如切败木。
这时地洞口又钻上来三人,一是钟灵,一是木婉清,第三个是丐帮的一名八袋弟子,乃
是弄蛇的能手,适才大厅上群蛇乱窜,便是他闹的玄虚。这人见萧峰安好无恙,喜极流涕,
道:“帮主,你老人家……”
萧峰久已没听到有人称他为“帮主”,见到这丐帮弟子的神情,心下也自伤感,说道:
“这可难为你了。”他一言嘉奖,那八袋弟子又是感激,又觉荣耀,泪水直落下来。
范骅道:“大理国人马已在东门动手,咱们乘乱走吧!萧大王最好别出手,以免被人认
了出来。”萧峰道:“甚是!”九人从大门口冲出去。萧峰回头一望,原来那是一座残败的
瓦屋,外观半点也不起眼。阿紫以契丹话大叫:“走水啦!走水啦!”范骅、华赫艮等学着
她的声音,跟着大叫。范骅、巴天石等眼见街道上没有辽兵,便到处纵火,霎时间烧起了七
八个火头。
九人径向西奔。段誉等早已换上契丹人的装束,这时城中已乱成一团,倒也无人加以注
目,有时听到大队契丹骑兵追来,九人便在阴暗的屋角一躲。奔出十余条街,只听得北方号
角响起,人声喧哗,大叫:“不好了,敌兵攻破北门,皇上给敌人掳了去啦!”
萧峰吃了一惊,停步道:“辽帝被擒么?三弟,辽帝是我结义兄长,他虽对我不仁,我
却不能对他不义,万万不可伤他……”阿紫笑道:“姊夫放心,这是灵鹫宫属下三十六洞洞
主、七十岛岛主,我教了他们这几句契丹话,叫他们背得熟了,这时候来大叫大嚷,大放谣
言,扰乱人心。南京城中驻有重兵,皇帝又有万余亲兵保护,怎生擒得了他?”萧峰又惊又
喜,道:“二弟的属下也都来了么?”
阿紫道:“岂但小和尚的属下而已,小和尚自己来了,连小和尚的老婆也来了。”萧峰
问道:“什么小和尚的老婆?”阿紫笑道:“姊夫你不知道,虚竹子的老婆,便是西夏国公
主,只不过她的脸始终用面幕遮着,除了小和尚一人之外,谁也不给瞧。我问小和尚:‘你
老婆美不美?’小和尚总是笑而不言。”
萧峰在外奔逃之际,忽然闻此奇事,不禁颇为虚竹庆幸,向段誉瞧了一眼。段誉笑道:
“大哥不须多虑,小弟毫不介怀,二哥也不算失信。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再谈。”
说话之间,众人又奔了一段路,只见前面广场上一座高台大火烧得甚旺,台前旗杆上两
面大旗也都着火焚烧。萧峰知道这广场是南京城中的大校场,乃辽兵操练之用,不知何时搭
了这座高台,自己却是不知。
巴天石对段誉道:“陛下,烧了辽帝的点将台、帅字旗,于辽军大大不吉,耶律洪基伐
宋之行,只怕要另打主意了。”段誉点头道:“正是。”
萧峰听他口称“陛下”,而段誉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奇,道:“三弟……你做了皇帝
吗?”段誉黯然道:“先父不幸中道崩殂,皇伯父避位为僧,在天龙寺出家,命小弟接位。
小弟无德无能,居此大位,实在惭愧得紧。”
萧峰惊道:“啊哟,伯父去世了?三弟!你是大理国一国之主,如何可以身入险境,为
了我而干冒奇险?若有丝毫损伤,我……我……如何对得起大理全国军民?”
段誉嘻嘻一笑,说道:“大理乃僻处南疆的一个小国,这‘皇帝’二字,更是僭号。小
弟胡里胡涂,望之不似人君,哪里有半点皇帝的味道?给人叫一声‘陛下’,实在是惭愧得
紧。咱俩情逾骨肉,岂有大事遭厄,小弟不来与大哥同处患难之理?”
范骅道:“萧大王这次苦谏辽帝,劝止伐宋。敝国上下,无不同感大德。辽帝倘若取得
大宋,第二步自然来取大理。敝国兵微将弱,如何挡得住契丹的精兵?萧大王救大宋便是救
大理,大理纵然以倾国之力为大王效力,也是理所当然。”
萧峰道:“我是个一勇之夫,不忍两国攻战,多伤人命,岂敢自居什么功劳?”
正说之间,忽见南城火光冲天而起,一群群百姓拖男带女,挟在兵马间涌了过来,都
道:“南朝少林寺的和尚连同无数好汉,攻破南门。”又有人道:“南院大王萧峰作乱,降
了宋朝,已将大辽的皇帝杀了。”更有几名契丹人咬牙切齿的道:“这萧峰叛国投敌,咱们
恨膛得咬他的肉来吞入肚里。”一人慌慌张张的问道:“万岁爷真给萧峰这奸贼害死了
么?”另一人道:“怎么不真?我亲眼见到萧峰骑了匹白马,冲到万岁身前,一枪便在万岁
爷胸口刺了个窟窿。”另一个老者道:“萧峰这狗贼为什么怎地没良心?他到底是咱们契丹
人,还是汉人?”一个汉子道:“听说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蛮子,这狗贼奸恶得紧,真连
禽兽也不如!”
阿紫听得这些人辱骂萧峰,怒从心起,举起马鞭,便向身旁那契丹人抽去。萧峰举手一
格,格开鞭子,摇了摇头,低声道:“且由得他们说去。”又问:“真的有少林寺众高僧到
来么?”
那八袋弟子道:“好教帮主得知:段姑娘从南京出来,便遇到本帮吴长老,说起帮主为
了大宋江山与千万百姓,力谏辽帝侵宋,以致为辽国所囚。吴长老不信,说帮主既是辽人,
岂有心向大宋之?当下潜入南京,亲自打听,才知段姑娘所言果然不虚,吴长老当即传出本
帮‘青竹令’,将帮主的大仁大义,遍告中原各路英雄。中原武林为帮主的仁义所感,由少
林寺高僧带头,一起援救帮主来了。”
萧峰想起当日在聚贤庄上与中原群雄为敌,杀了不少英雄好汉,今日中原群雄却来相救
自己,心下又是难过,又是感激。
阿紫道:“丐帮众花子四下送信,消息传得还不快吗?啊哟,不好,可惜,可惜!”段
誉问道:“可惜什么?”阿紫道:“我那座神木王鼎,在厅中点了香引蛇,匆匆忙忙的忘了
带出来。”段誉笑道:“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带在身边干么?”阿紫道:
“哼,什么旁门左道?没有条件宝贝,那许多毒蛇便不会进来得这么快,我姊夫也没这么容
易脱身啦。”
说话间,正听得乒乒乓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火光中见无数辽兵正在互相格斗。萧峰
奇道:“咦,怎么自己人……”段誉道:“大哥,头颈中缚了块白巾的是咱们人。”阿紫取
过一块白巾,递给萧峰,道:“你系上吧!”
萧峰一瞥间,见众辽兵难分敌我,不知去条谁好。乱砍乱杀之际,往往成了真辽兵自相
残杀的局面。那些颈缚白巾的人假辽兵,却是一刀一枪都招呼在辽国的兵将身上。萧峰眼见
辽人一个个血肉横飞,尸横就地,拿着白布,不禁双手发颤,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嚷:“我是
契丹人,不是汉人!我是契丹人,不是汉是!”这块白巾说什么也系不到自己颈中。
便在此时,轧轧声响,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段誉和范骅拥着萧峰,一冲而出。
城门外火把照耀,无数丐帮帮众牵了马匹等候,眼见萧峰冲出,登时欢声如雷:“乔帮
主!乔帮主!”火光烛天,呼声动地。
只见两条火龙分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在其间直驰而前。马上一个老丐双手高举头顶,端
着那根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正是吴长老。他驰到萧峰身前,滚鞍下马,跪在地下,说
道:“吴长风受众兄弟之托,将本帮打狗棒归还帮主。我们实在胡涂该死,猪油蒙了心,冤
枉好人,累得帮主吃了无穷的苦,大伙儿猪狗不分,只盼帮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念着我们一
群没爹没娘的孤儿,重来做本帮之主。大伙儿受了奸人扇惑,说帮主是契丹胡狗,真是该死
之极。大伙儿已将那奸徒全冠清乱刀分尸,为帮主出气。”说着将打狗棒递向萧峰。
萧峰心中一酸,说道:“吴长老,在下确是契丹人。多承各位重义,在下感激不尽,帮
主之位,却是万万不能当的。”说着伸手扶起吴长风。
吴长风脸色迷惘,抓头搔耳,说道:“你……你又说是契丹人?你……你定是不肯做帮
主,乔帮主,你瞧开些吧,别再见怪了!”
但听得城内鼓声响起,有大队辽兵便要冲出。段誉叫道:“吴长老,咱们快走!辽兵势
大,一结成了阵势,那可抵挡不住。”
萧峰也知丐帮和中原群雄所以一时占得上风,只不过攻了个对方措手不及,倘若真和辽
兵硬斗,千百名江湖汉子,如何能是数万辽国精锐之师的敌手?何况这一仗打起来,双手死
伤均重,大违自己本愿,便道:“吴长老,帮主之事,慢慢再说不迟。你快传令,命众兄弟
向西退走。”
吴长老道:“是!”传下号令,丐帮帮众后队作前队,向西疾驰。不久虚竹子率领着灵
鹫宫属下诸女,以及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异士,杀将过来与众人会合。奔出数里后,大理
国的众武士在傅思归、朱丹臣等人率领之下也赶到了。但少林群僧和中原群豪却始终未到。
隐隐听得南京城中杀声大起。
萧峰道:“少林派和中原豪杰在城中给截住了,咱们稍待片刻。”过了半晌,城中喊杀
声越来越响。段誉道:“大哥在此稍待,我去接应他们出来。”领着大理众武士,回向南京
城去。
其时天色渐明,萧峰心下忧虑,不知中原群豪能否脱险,但听得杀声大振,大理国众武
士回冲,过了良久,始终不见群豪脱险来聚。
丐帮一名探子飞马来报:“数千名铁甲辽兵堵住了西门,大理国武士冲不进去,中原群
豪也冲不出来。”虚竹右手一招,说道:“咱们灵鹫宫去打个接应。”领着二千余名三山五
峁的好汉、灵鹫九部诸女,冲回来路。
萧峰骑在马上,遥向东望,但见南京城中浓烟处处,东一个火间,西一个火头,不知已
乱成怎么一副样子。等了半个时辰,又有一名探子来报:“大理段皇爷、灵鹫宫虚竹子先生
杀开一条血路,已冲入城中去了。”
以往遇有战斗,萧峰总是身先士卒,这一次他却远离战阵,空自焦急关心,甚为不耐,
说道:“我去瞧瞧!”阿紫、木婉清、钟灵三女齐劝:“辽人只欲得你而甘心,千万不可去
冒险。”萧峰道:“不妨!”纵马而前,丐帮随后跟来。
到得南京城西门外,只见城墙外、城墙头、护城河两岸伏着数百名死尸,有些是辽国兵
将,也有不少是段誉和虚竹二人的下属。城门将闭未闭,两名岛主手挥大刀,守在城门边,
正在猛砍冲过来的辽兵,不许关闭城门。
忽听得南首、北首蹄声大作,萧峰惊道:“不好,大队辽兵分从南北包抄,咱们可别困
在这里。”抢过一柄铁枪折断了,飞身跃起,枪头在城墙上一戳,借力反跃,枪头又在城墙
上一戳,几下纵跃,上了城头,向城内望去时,只见西城方圆数里之间,东一堆、西一堆,
中原豪杰被无数辽兵分开了围攻,几乎已成各自为战之局。群豪武功虽强,但每一人要抵敌
七八人至十人,斗得久了,总不免寡不敌众。
萧峰站在城头,望望城内,又望望城外,如何抉择,实是为难万分:群豪为搭救自己而
来,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一个个死于辽兵刀下,但若跃下去相救,那便公然和辽国为敌,
成为叛国助敌的辽奸,不但对不起自己祖宗,那也是千秋万世永为本国同胞所唾骂。逃出南
京,那是去国避难,旁人不过说一声“萧峰不忠”,可是反戈攻辽,却变成极大的罪人了。
萧峰行事向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这时却当真进退维谷,一瞥眼间,只见城墙边七八
名契丹武士围住了两名少林老僧狠斗。一名少林僧手舞戒刀,口中喷血,显是身受重伤,萧
峰凝神看去,认得他是玄鸣;另一名少林僧挥动禅仗拼命掩护,却是玄石。两名辽兵挥动长
刀,砍向玄呜。玄鸣重伤之下,无力挡架。玄石倒持禅仗,仗尾反弹上来,将两柄长刀弹了
回去。猛听得玄鸣“啊”的一声大叫,左肩中刀。玄石横杖过去,将那辽兵打得筋折骨裂,
但这一来胸口门户大开,一名契丹武士举矛直进,刺入玄石小腹。玄石禅仗压将下来,那契
丹武士登时头骨粉碎,竟还比他先死片刻。玄鸣戒刀乱舞,已是不成招数,眼泪直流,大
叫:“师弟,师弟!”
萧峰只瞧得热血沸腾,再也无法忍耐,大叫一声:“萧峰在此,要杀便要杀我,休得滥
伤无辜!”从城头一跃而下,双腿起处,人未着地,已将两名契丹武士踢飞,左足一着地,
随即拉过玄鸣,右手接过玄石的禅仗,叫道:“在下援救来迟,实是罪孽深重。”挥禅仗将
两名契丹武士震开数丈。
玄石苦笑道:“我们诬指居士是契丹人,罪孽更大,善哉,善哉!如今水落石……”下
面这“出”字没吐出来,头一侧,气绝而死。
萧峰护着玄鸣,向左侧受人围攻的几个大理武士冲去。辽国兵将见南院大王突然神威凛
凛的现身,都不由得胆怯。萧峰舞动禅仗,远挑近打,虽不杀人性命,但遇上者无不受伤。
众辽兵纷纷退开。萧峰左冲右突,顷刻间已将二百余人聚在一起。他朗声叫道:“众位千万
不可分开!”率领了这二百余人四下游走,一见有人被围,便即迎上,将被围者接出,犹似
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得千人以上时,辽兵已无法阻拦,当下萧峰和虚竹、段誉、以及
少林寺玄渡大师所率的中原群豪聚在一起,冲向城门。
萧峰手持禅仗,站在城门边上,让大理国、灵鹫宫、中原群豪三路人马一一出城。辽国
兵将远远站着呐喊,竟无人胆敢上前冲杀。
萧峰直待众人退尽,这才最后出城,出城门时回头一望,但见尸骸重叠,这一战不知已
杀伤了多少性命,眼见两名灵鹫宫的女将倒在血泊中呻吟滚动,萧峰回进城门,抓着二女的
背心,提将出来。
猛听得鼓声如雷,两队骑兵从南北杀将过来。萧峰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这两队骑兵每
一队都在万人以上,已方久战之后,不是受伤,便已疲累,如何抵敌?叫道:“丐帮众兄弟
断后!将坐骑让给受了伤的朋友们先退!”丐帮帮众大声应诺,纷纷下马。萧峰又叫:“结
成打狗大阵!”群丐口唱“莲花阵”,排成一列列人墙。萧峰叫道:“玄渡大师、二弟、三
弟,快率领大部朋友向西退却,让丐帮断后!”
日光初升,只照得辽兵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万只铁蹄践在地上,直是地摇山动。
虚竹和段誉见了辽兵的兵势,情知丐帮的“打狗大阵”无论如何阻拦不住,二人分站萧
峰左右,说道:“大哥,咱们结义兄弟,有难同当,生死与共!”萧峰道:“那你快叫本部
人马退后!”
虚竹、段誉分别传令。岂知灵鹫宫的部属固不肯舍主人而去,大理国的将士也决不肯让
皇帝身居险地,自行退却。眼见辽兵越冲越近,射来弩箭已落在萧峰等人十余丈外。玄渡本
已率领中原群豪先行退开,这时群豪见情势凶险,竟有数十人奔了回来助战。
萧峰暗暗叫苦,心想:“这些人一个个武功虽高,聚在一起,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谙
兵法部属,如何与辽兵相抗?我一死不打紧,大伙儿都被辽兵聚歼于南京城外,那可……那
可……”
正没做理会处,突然间辽军阵中锣声急响,竟然鸣金退兵,正自疾冲而来的辽兵一听到
锣声,当即带转马头,后队变前队,分向南北退了下去。萧峰大奇,不明所以,却听得辽军
阵后喊声大振,又见尘沙飞扬,竟是另有军马袭击辽军北后,萧峰更是奇怪:“怎么辽军后
又有军马,难道有什么人作乱?皇上腹背受敌,只怕情势不妙。”他一见辽军遭困,不由自
主的又关心起耶律洪基来。
萧峰跃上马背,向辽军阵后瞧去,只见一面面白旗瞧扬,箭如骤雨,辽兵纷纷落马。段
誉恍然大悟:“啊,是我的女真部族朋友到了,不知他们如何竟会得知讯息?”
女真猎人箭法了得,勇悍之极,每一百人为一小队,跨上劣马,荷荷呼喊,狂奔急冲,
霎时间便冲乱了辽兵阵势。女真部族人数不多,但骁勇善战,更攻了个辽兵出其不意。辽军
统帅眼见情势不利,又恐萧峰统率人马上前夹攻,急忙收兵入城。
范骅是大理国司马,精通兵法,眼见有机可乘,忙向萧峰道:“萧大王,咱们快冲杀过
去,这时正是破敌的良机。”萧峰摇了摇头。范骅道:“此处离雁门关甚远,若不乘机击破
辽兵,大有后患,敌众我寡,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萧峰又摇了摇头。范骅大惑不解,心
想:“萧大王不肯赶尽杀杀绝,莫非还想留下他日与辽帝修好的余地?”
烟尘之中,一群群女真人或赤裸上身、或身披兽皮,乘马冲杀而来,弩箭嗤嗤射出,当
者披靡。辽军后队千余人未及退入城中,都被女真人射死在城墙之下。女真蛮人剃光了前边
头皮,脑后拖着一条辫子,个个面目狰狞,满向溅满鲜血,射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
级,挂在腰间,有些人腰间累累的竟挂了十余个首级。群豪在江湖上见过的凶杀着实不少,
但如此凶悍残忍的蛮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无不骸然。
一名高大的猎人站在马背之上,大声呼叫:“萧大哥,萧大哥,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
了!”
萧峰纵骑而出,两人四手相握。阿骨打喜道:“萧大哥,那日你不别而行,兄弟每日记
挂,后来听探子说你在辽国做了大宫,倒也罢了,但想辽人奸猾,你这官只怕做不长久。果
然日前探子报道:你被那狗娘养的皇帝关在牢里,兄弟急忙带人来救,幸好哥哥没死没伤,
兄弟甚是喜欢。”萧峰道:“多谢兄弟搭救!”一言未毕,城间上弩箭纷纷射将下来,两人
距离城墙尚远,弩箭射他们不着。
阿骨打怒道:“契丹狗子!我自和哥哥说话,却来打扰!”拉开长弓,嗤嗤嗤三箭,自
城下射了上去,只听得三声惨呼,三名辽兵中箭,自城头翻将下来。辽兵射他不到,他的强
弓硬弩却能及远,三发三中。城间上众辽兵齐声发喊,纷纷收弦,竖起盾牌。但听得城中鼓
声冬冬,辽军又在聚兵点将。
阿骨打大声道:“众儿郎听者,契丹狗子又要钻出狗洞来啦,咱们再来杀一个痛快。”
女真人大声鼓噪,有若万兽齐吼。
萧峰心想这一仗若是打上了,双方死伤必重,忙道:“兄弟,你前来救我,此刻我已脱
险,何必再和人厮打?你我多时不见,且到个安静所在,兄弟们饮个大醉。”完颜阿骨打
道:“也说得是,咱们走罢!”
却见城门大开,一阵铁甲辽兵骑马急冲出来。阿骨打骂道:“杀不完的契丹狗子!”弯
弓搭箭,一箭飕的射出,正中当先那人脸孔,登时倒撞下马。其余女真人也纷纷放箭,都是
射向辽兵脸面,这些人箭法既精,箭头上又喂了剧毒,中者哼也没哼一声,立时便即毙命。
片刻间城门中倒毙了数百人。人马甲胄,堆成个小丘,将城门堵塞住了。其余辽兵只吓得心
胆俱裂,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出来。
完颜打骨打率领族人,在城下耀武扬威,高声叫骂。萧峰道:“兄弟,咱们去吧!”阿
骨打道:“是!”戟指城头,高声说道:“契丹狗子听了,幸好你们没伤到我萧大哥的一根
寒毛,今日便饶了你们性命。否则我把城墙拆了,将你们契丹狗子一个个都射死了。”
当下与萧峰并骑向西,驰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山丘之上。阿骨打跳下了马,从马旁取下
皮袋,递给萧峰,道:“哥哥,喝酒。”萧峰接了过来,骨嘟嘟的喝了半袋,还给阿骨打。
阿骨打将余下的半袋都喝了,说道:“哥哥,不如便和兄弟共去长白山边,打猎喝酒,逍遥
快活。”
萧峰深知耶律洪基的性情,他今日在南京城下被完颜阿骨打打败,又给他狠狠的辱骂了
一番,大失颜面,定然不肯就此罢休,非提兵再来相斗不可。女真人虽然勇悍,究竟人少,
胜败实未可料,终究以避战为上,须得帮他们出些主意,又想起在长白山下的那些日子,除
了替阿紫治伤外,再无他虑,更没争名争利之事,此后在女真部中安身,倒也免了却了无数
烦恼,便道:“兄弟,这些中原的英雄豪杰,都是为救我而来,我将他们送到雁门关后,再
来和兄弟相聚。”
阿骨打大喜,说道:“中原蛮子罗里罗唆,多半不是好人,我也不愿和他们相见。”说
着率领着族人,向北而去。
中原群豪见这群番人来去如风,剽悍绝伦,均想:“这群番人比辽狗还要厉害。幸亏他
们是乔帮主的朋友,否则可真不好惹!”
各路人马渐渐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纷纷谈论适才南京城下的这场恶战。
萧峰躬身到地,说道:“多谢各位大仁大义,不念萧某的旧恶,千里迢迢的赶来相救,
此恩此德,萧某永难相报。”
玄渡道:“乔帮主说哪里话来?以前种种,皆因误会而生,武林同道,患难相助,理所
当然。何况乔帮主为了中原的百万生灵,不顾生死安危,舍却荣华富贵,仁德泽被天下,大
家都要感激乔帮主才是。”
范骅朗声道:“众位英雄,在下观看辽兵之势,恐怕输得不甘,还会前来追击,不知众
位有何高见?”群雄大声叫了起来:“这便跟辽兵决一死战,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范骅
道:“敌众我寡,平阳交锋,于咱们不利。依在下之见,还是向西退却,一来和宋兵距得近
了,好歹有个接应;二来敌兵追得越远,人数越少,咱们便可乘机反击。”
群豪齐声称是。当下虚竹率领灵鹫宫下属为第一路,段誉率领大理国兵马为第二路。玄
渡率领中原群豪为第三路,萧峰率领丐帮帮众断后。四路人马,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
探子骑着快马来回传递消息,若有敌警,便可互相应援。迤逦行了一日。当晚在山间野宿,
整晚并无辽兵来攻,众人渐感放心。
次晨一早又行,萧峰问阿紫道:“那位游君还在灵鹫宫中么?”阿紫小嘴一撇,说道:
“谁知道呢?多半是吧,他瞎着双眼,又怎能下山?”语意中对他没半分关怀之情。
这一日行到五台山下的白乐堡埋锅造饭。范骅沿途伏下一批批豪士,扼守险要的所在,
断桥阻路,以延缓辽兵的追击。
到第三日上,忽见东边狼烟冲天而起,那正是辽兵追来的讯号。群雄都是心头一凛,有
些少年豪杰便欲回头,相助留下伏击的小队,却为玄渡、范骅等喝住。
这日晚间,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睡到午夜,忽然有人大声惊呼。群豪一惊而醒,只
见北方烧红了半边天。萧峰和范骅对瞧一眼,心下均隐隐感到不吉。范骅低声道:“萧大
王,你瞧是不是辽军绕道前来夹攻?”萧峰点了点间。范骅道:“这一场大火,不知烧了多
少民居,唉!”萧峰不愿说耶律洪基的坏话,却知他在女真人手下吃了个败仗,心下极是不
忿,一口怒气,全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这一路领军西为,定是见人杀人,见屋烧屋。
大火直烧到天明,兀自未熄。到得下午,只见南边也烧起了火头。烈日下不见火焰,浓
烟却直冲霄汉。
玄渡本来领人在前,见到南边烧起了大火,靶马候在道旁,等萧峰来到,问道:“乔帮
主,辽军分三路来攻,你说这雁门关是否守得住?我已派人不断向雁门关报讯。但关上统帅
懦弱,兵威不振,只怕难抗契丹的铁骑。”萧峰无言以对。玄渡又道:“看来女真人倒能对
付得了辽兵,将来大宋如和女真人联手,南北夹攻,或许能令契丹铁骑不敢南下。”
萧峰知他之意,是要自己设法与女真人的首领完颜阿骨打联系,但想自己实是契丹人,
如何能勾结外敌来攻打本国,突然问道:“玄渡大师,我爹爹在宝刹可好?”玄渡一怔,
道:“令尊皈依三宝,在少林后院清修,咱们这次来到南京,也没知会令尊,以免引动他的
尘心。”萧峰道:“我真想见见爹爹,问他一句话。”玄渡嗯了一声。
萧峰道:“我想请问他老人家:倘若辽兵前来攻打少林寺,他却怎生处置?”玄渡道:
“那自是奋起杀敌,护寺护法,更有何疑?”萧峰道:“然而我爹爹是契丹人,如何要他为
了汉人,去杀契丹人?”玄渡沉吟道:“原来帮主果然是契丹人。弃暗投明,可敬可佩!”
萧峰道:“大师是汉人,只道汉为明,契丹为暗。我契丹人却说大辽为明,大宋为暗。
想我契丹祖先为羯人所残杀,为鲜卑人所胁迫,东逃西窜,苦不堪言。大唐之时,你们汉人
武功极盛,不知杀了我契丹多少勇士,掳了我契丹多少妇女。现今你们汉人武功不行了,我
契丹反过来攻杀你们。如此杀来杀去,不知何日方了?”
玄渡默然,隔了半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段誉策马走近,听到二人下半截的说话,喟然吟道:“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
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冲飞上挂枯枝树。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
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萧峰赞道:“‘乃知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
之。’贤弟,你作得好诗。”段誉道:“这不是我作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篇。”
萧峰道:“我在此地之时,常听族人唱一首歌。”当即高声而唱:“亡我祁连山,使我
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他中气充沛,歌声远远传了出去,但歌中充
满了哀伤凄凉之意。
段誉点头道:“这是匈奴的歌。当年汉武帝大伐匈奴,抢夺了大片地方,匈奴人惨伤困
苦,想不到这歌直传到今日。”萧峰道:“我契丹祖先,和当时匈奴人一般苦楚。”
玄渡叹了口气,说道:“只有普天下的帝王将军们都信奉佛法,以慈悲为怀,那时才不
会再有征战杀伐的惨事。”萧峰道:“可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这等太平世界。”
一行人续向西行,眼见东南北三方都有火光,昼夜不息,辽军一路烧杀而来,群雄心下
均感愤怒,不住叫骂,要和辽军决一死战。
范骅道:“辽军越追越近,咱们终于将退无可退,依兄弟之见,咱们不如四下分散,教
辽军不知向哪里去追才是。”
吴长风大声道:“那不是认输了?范司马,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胜也好,败
也好,咱们总得与辽狗拚个你死我活。”
正说之间,突然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东南角上射将过来,一名丐帮弟子中箭倒地。跟
着山后一队辽兵大声呐喊,扑了出来。原来这队辽兵马不停蹄的从山道来攻,越过了断后的
群豪。这一支突袭的辽军约有五百余人。吴长风大叫:“杀啊!”当先冲了过去。群雄蓄愤
已久,无不奋勇争先。群雄人数既较之小队辽军为多,武艺又远为高强,大呼酣战声中,砍
瓜切菜般围杀辽兵,只半个小时辰,将五百余名辽军杀得干干净净。有十余名契丹武士攀山
越岭逃走,也都被中原群豪中轻功高明之士,追上去一一杀死。
群豪打了一个胜仗,欢呼呐喊,人心大振。范骅却悄悄对玄渡、虚生、段誉等人说道:
“咱们所歼的只是辽军一小队,这一仗既接上了,第二批辽军跟着便来。咱们快向西退!”
话声未了,只听得东边轰隆隆、轰隆隆之声大作。群豪一齐转头向东望去,但见尘土飞
起,如乌云般遮住了半边天。霎时之间,群豪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但听得轰隆隆、轰隆隆
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响着。显着大队辽军奔驰而来,从这声音中听来,不知有多少万人马。江
湖上的凶杀斗殴,群豪见得多了,但如此大军驰驱,却是闻所未闻,比之南京城外的接战,
这一次辽军的规模又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各人虽然都是胆气豪壮之辈,陡然间遇到这般天地
为之变色的军威,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满手冷汗。
范骅叫道:“众位兄弟,敌人势大,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今日暂
且避让,乘机再行反击。”当下群豪纷纷上马,向西急驰,但听得那轰隆隆的声音,在身后
老是响个不停。
这一晚各人不再歇宿,眼见离雁门关渐渐远了。群豪催骑而行,知道只要一进雁门关,
扼险而守,敌军虽众,破关便极不容易。一路上马匹纷纷倒毙,有的展开轻功步行,有的便
两人一骑。行到天明,离雁门关已不过十余里地,众人都放下了心,下马牵缰,缓缓而行,
好让牲口回力。但身后轰隆隆、轰隆隆的万马奔腾之声,却也更加响了。
萧峰走下岭来,来到山侧,猛然间看到一块大岩,心中一凛:“当年玄慈方丈、汪帮主
等率领中原豪杰,伏击我爹爹,杀死了我母亲和不少契丹武士,便是如此。”一侧头,只见
一片山壁上斧凿的印痕宛然可见,正是玄慈将萧远山所留字迹削去之处。
萧峰缓缓回头,见到石壁旁一株花树,耳中似乎听到了阿泊当年躲在身后的声音:“乔
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
他一呆,阿朱情致殷殷的几句话,清清楚楚的在他脑海呼响起:“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
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祜,你终于安好无恙。”
萧峰热泪盈眶,走到树旁,伸手摩挲树干,见那树比之当日与阿朱相会时已高了不少。
一时间伤心欲绝,浑忘了身外之事。
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姊夫,快退!快退!”阿紫奔近身来,拉住萧峰衣袖。
萧峰一抬头,远远望出去,只见东面、北面、南面三方,辽军长矛的矛头犹如树林般刺
向天空,竟然已经合围。萧峰点了点头,道:“好,咱们退入雁门关再说。”
这时群豪都已聚在雁门关前。萧峰和阿紫并骑来到关口,关门却兀自紧闭。关门上一名
宋军军官站在城头,朗声说道:“奉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将令:尔等既是中原百姓,原
可入关,但不知是否勾结辽军的奸细,因此各人抛下军器,待我军一一搜检。身上如不藏军
器者,张将军开恩,放尔等进关。”
此言一出,群豪登时大哗。有的说:“我等千里奔驰,奋力抵抗辽兵,怎可怀疑我等是
奸细?”有的道:“我们携带军器,是为了相助将军抗辽。倘若失去了趁手兵器,如何和辽
军打仗?”更有性子粗暴之人叫骂起来:“他妈的,不放我们进关么?大伙儿攻进去!”
玄渡急忙制止,向那军官道:“相烦禀报张将军知道:我们都是忠义为国的大宋百姓。
敌军转眼即至,再要搜检什么,耽误了时刻,那时再开关,便危险了。”
那军官已听到人丛中的叫骂之声,又见许多人穿着奇形怪状的衣饰,不类中土人士,说
道:“老和尚,你说你们都是中土良民,我瞧有许多不是中国人吧?好!我就网开一面,大
宋良民可以进关,不是大宋子民,可不得进关。”
群豪面面相觑,无不愤怒。段誉的部属是大理国臣民,虚竹的部属更是各族人氏都有,
或西域、或西夏、或吐蕃、或高丽,倘若只有大宋臣民方得进关,那么大理国、灵鹫宫两路
人马,大部份都不能进去了。
玄渡说道:“将军明鉴:我们这里有许多同伴,有的是大理人,有的是西夏人,都跟我
们联手,和辽兵为敌,都是朋友,何分是宋人不宋人?”这次段誉率部北上,更守秘密,决
不泄漏是一国之主的身份,以防宋朝大臣起心加害,或掳之作为人质,兼之大理与辽国相隔
虽远,却也不愿公然与之对敌,是以玄渡并不提及关下有大理国极重要的人物。
那军官怫然道:“雁门关乃大宋北门锁钥,是何等要紧的所在?辽兵大队人马转眼就即
攻到,我若随便开关,给辽兵乘机冲了进来,这天大的祸事,有谁能够担当?”
吴长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少罗唆几句,早些开了关,岂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了?”那军官怒道:“你这老叫化,本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他右手一场,城垛上
登时出现了千余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那军官喝快快退开,若再在这里妖言惑
众,扰乱军心,我可要放箭了。”玄渡长叹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雁门关两侧双峰夹峙,高耸入云,这关所以名为“雁门”,意思说鸿雁南飞之时,也须
从双峰之间通过,以喻地势之险。群豪中虽不乏轻功高强之士,尽可翻山越岭逃走,但其余
人众难逾天险,不免要被辽军聚歼于关下了。
只见辽军限于山势,东西两路渐渐收缩,都从正面压境而来。但除了马蹄声、铁甲声、
大风吹旗声外,却无半点人声喧哗,的是军纪严整的精锐之师。一队队辽军逼关为阵,驰到
弩箭将及之处,便即退住。一眼望去,东西北三方旌旗招展,实不知有多少人马。
萧峰朗声道:“众位请各在原地稍候,不可移动,待在下与辽帝分说。”不等段誉、阿
紫等劝止,已单骑纵马而出。他双手高举过顶,示意手中并无兵刃弓箭,大声叫道:“大辽
国皇帝陛下,萧峰有几句话跟你说,请你出来。”说这几句话时,鼓足了内力,声音远远传
了出去。辽军十余万将士没一个不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人变色。
过得半晌,猛听得辽军阵中鼓角声大作,千军万马如波浪般向两侧分开,八面金黄色大
旗迎风招展,八名骑士执着驰出阵来。八面黄旗之后,一队队长矛手、刀斧手、弓箭手、盾
牌手疾奔而前,分列两旁,接着是十名锦袍铁甲的大将簇拥着耶律洪基出阵。
辽军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四野,山谷鸣响。
关上宋军见到敌人如此军威,无不凛然。
耶律洪基右手宝刀高高举起,辽军立时肃静,除了偶有战马嘶鸣之外,更无半点声息。
耶律洪基放下宝刀,大声笑道:“萧大王,你说要引辽军入关,怎么开门还不大开?”
此言一出,关上通译便传给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听了。关上宋军立时大噪,指着萧
峰指手划脚的大骂。
萧峰知道耶律洪基这话是行使反间计,要使宋兵不敢开关放自己入内,心中微微一酸,
当即跳下马来,走上几步,说道:“陛下,萧峰有负厚恩,重劳御驾亲临,死罪,死罪。”
刚说了这几句话,突然两个人影从旁掠过,当真如闪电一般,猛向耶律洪基欺了过去,
正是虚竹和段誉。他二人眼见情势不对,知道今日之事,唯有擒住辽帝作为要胁,才能保持
大伙周全,一打手势,便分从左右抢去。
耶律洪基出阵之时,原已防到萧峰重施当年在阵上擒杀楚王父子的故技,早有戒备。亲
军指挥使一声吆喝,三百名盾牌手立时聚拢,三百面盾牌犹如一堵城墙,挡在辽帝面前。长
矛手、刀斧手又密密层层的排在盾牌之前。
这时虚竹既得天山童姥的真传,又尽窥灵鹫宫石壁上武学的秘奥,武功之高,实已到了
随心所欲、无往而不利的地步;而段誉在得到鸠摩智的毕生修为后,内力之强,亦是震古铄
今,他那“凌波微步”施展开来,辽军将士如何阻拦得住?
段誉东一幌、西一斜,便如游鱼一般,从长矛手、刀斧手相距不逾一尺的缝隙之中硬生
生的挤将过去。众辽兵挺长矛攒刺,非但伤不到段誉,反因相互挤得太近,兵刃多半招呼在
自己人身上。
虚竹双手连伸,抓住辽兵的胸口背心,不住掷出阵来,一面向耶律洪基靠近。两员大将
纵马冲上,双枪齐至,向虚竹胸腹刺来。虚竹忽然跃起,双足分落二交枪头。两员辽将齐声
大喝,拌动枪杆,要将虚竹身子身子震落。虚竹乘着双枪抖动之势,飞身跃起,半空中便向
洪基头顶扑落。
一如游鱼之滑,一如飞鸟之捷,两人双双攻到,耶律洪基大惊,提起宝刀,疾向身在半
空的虚竹砍去。
虚竹左手手掌一探,已搭住他宝刀刀背,乘势滑落,手掌翻处,抓住了他右腕。便在此
时,段誉也从人丛中钻将出来,抓住了耶律洪基左肩。两人齐声喝道:“走罢!”将耶律洪
基魁伟的身子从马背上提落,转身急奔。
四下里辽将辽兵眼见皇帝落入敌手,大惊狂呼,一时都没了主意。几十名亲兵奋不顾身
的扑上来想救皇帝,都被虚竹、段誉飞足踢开。
二人擒住辽帝,心中大喜,突见萧峰飞身赶来,齐声叫道:“大哥!”哪知萧峰双掌骤
发,呼呼两声,分袭二人。二人都是大吃一惊,眼见掌力袭来,犹如排山倒海般,只得举掌
挡架,砰砰两声,四掌相撞,掌风激荡,萧峰向前一冲,已乘势将耶律洪基拉了过去。
这时辽军和中土群豪分从南北涌上,一边想抢回皇帝,一边要作萧峰、虚竹、段誉三人
的接应。
萧峰大声叫道:“谁都别动,我自有话向大辽皇帝说。”辽军和群豪登时停了脚步,双
手都怕伤到自己人,只远远呐喊,不敢冲杀上前,更不敢放箭。
虚竹和段誉也退开三分,分站耶律洪基身后,防他逃回阵中,并阻契丹高手前来相救。
这时耶律洪基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心想:“这萧峰的性子甚是刚烈,我将他囚于狮笼之
中,折辱得他好生厉害。此刻既落在他手中,他定要尽情报复,再也涉及饶了性命了。”却
听萧峰道:“陛下,这两位是我的结义兄弟,不会伤害于,你可放心。”耶律洪基哼了一
声,回头向虚竹看了一眼,又向段誉看了一眼。
段誉道:“K我这个二弟虚竹子,乃灵鹫宫主人,三弟是大理段公子。臣向曾向陛下说
起过。”耶律洪基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了得。”
萧峰道:“我们立时便放陛下回阵,只是想求陛下赏赐。”
耶律洪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啊,是了,萧峰已
然回心转意,求我封他三人为官。”登时满面笑容,说道:“你们有何求恳,我自是无有不
允。”他本来语音发颤,这两句话中却又有了皇帝的尊严。
萧峰道:“陛下已是我两个兄弟的俘虏,照咱们契丹人的规矩,陛下须得以彩物自赎才
是。”耶律洪基眉头微皱,问道:“要什么?”萧峰道:“微臣斗胆代两个兄弟开口,只是
要陛下金口一诺。”洪基哈哈一笑,说道:“普天之下,我当真拿不出的物事却也不多,你
尽管狮子大开口便了。”
萧峰道:“是要陛下答允立即退步,终陛下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越过宋辽疆界。”
段誉一听,登时大喜,心想:“辽军不逾宋辽边界,便不能插翅来犯我大理了。”忙
道:“正是,你答应了这句话,我们立即放你回去。”转念一想:“擒到辽帝,二哥出力比
我更多,却不知他有何求?”向虚竹道:“二哥,你要契丹皇帝什么东西赎身?”虚竹摇了
摇头,道:“我也只要这一句话。”
耶律洪基脸色甚是阴森,沉声道:“你们胆敢胁迫于我?我若不允呢?”
萧峰朗声道:“那么臣便和陛下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咱二人当年结义,也曾有过但愿
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耶律洪基一凛,寻思:“这萧峰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向来说话一是一,二
是二,我若不答允,只怕要真的出手向我冒犯。死于这莽夫之手,那可大大的不值得。”当
下哈哈一笑,朗声道:“以我耶律洪基一命,换得宋辽两国数十年平安。好兄弟,你可把我
的性命瞧得挺重哪!”
萧峰道:“陛下乃大辽之主。普天之下,岂有比陛下更贵重的?”
耶律洪基又是一笑,道:“如此说来,当年女真人向我要黄金三十车、白银三百车、骏
马三千匹,眼界忒也浅了?”萧峰略一躬身,不再答话。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只见手下将士最近的也在百步之外,无论如何不能救自己脱险,权
衡轻重,世上更无比性命更贵重的事物,当即从箭壶中抽出一枝雕翎狼牙箭,双手一弯,拍
的一声,折为两段,投在地下,说道:“答允你了。”
萧峰躬身道:“多谢陛下。”
耶律洪基转过头来,举步欲行,却见虚竹和段誉四目炯炯的望着自己,并无让路之意,
回头再向萧峰瞧去,见他也默不作声,登时会意,知他三人是怕自己食言,当即拔出宝刀,
高举过顶,大声说道:“大辽三军听令。”
辽军中鼓声擂起,一通鼓罢,立时止歇。
耶律洪基说道:“大军北归,南征之举作罢。”他顿了一顿,又道:“于我一生之中,
不许我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说罢,宝刀一落,辽军中又擂起鼓来。
萧峰躬身道:“恭送陛下回阵。”
虚竹和段誉往两旁一站,绕到萧峰身后。
耶律洪基又惊又喜,又是羞惭,虽急欲身离险地,却不愿在萧峰和辽军之前示弱,当下
强自镇静,缓步走回阵去。
辽军中数十名亲兵飞骑驰出,抢来迎接。耶律洪基初时脚步尚缓,但禁不住越走越快,
只觉双腿无力,几欲跌倒,双手发颤,额头汗水更是涔涔而下。待得侍卫驰到身前,滚鞍下
马而将坐骑牵到他身前,耶律洪基已是全身发软,左脚踏入脚镫,却翻不上鞍去。两名侍卫
扶住他后腰,用力一托,耶律洪基这才上马。
众辽兵见皇帝无恙归来,大声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雁门关上的宋军、关下的群豪听到辽帝下令退兵,并说终他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
犯界,也是欢声雷动。众人均知契丹人虽然凶残好杀,但向来极是守信,与大宋之间有何交
往,极少背约食言,何况辽帝在两军阵前亲口颁令,倘若日后反悔,大辽举国上下都要瞧他
不起,他这皇帝之位都怕坐不安稳。
耶律洪基脸色阴郁,心想我这次为萧峰这厮所胁,许下如此重大诺言,方得脱身以归,
实是丢尽了颜面,大损大辽国威。可是从辽军将士欢呼万岁之声中听来,众军拥戴之情却又
似乎出自至诚。他眼光从众士卒脸上缓缓掠过,只见一个个容光焕发,欣悦之情见于颜色。
众士卒想到即刻便可班师,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既无万里征战之苦,又无葬身异域之
险,自是大喜过望。契丹人虽然骁勇善战,但兵凶战危,谁都难保一定不死,今日得能免去
这场战祸,除了少数在征战中升官发财的悍将之外,尽皆欢喜。
耶律洪基心中一凛:“原来我这些士卒也不想去攻打南朝,我若挥军南征,也却未必便
能一战而克。”转念又想:“那些女真蛮子大是可恶,留在契丹背后,实是心腹大患。我派
兵去将这些蛮子扫荡了再说。”当即举起宝刀,高声说道:“北院大王传令下去,后队变前
队,班师南京!”
军中皮鼓号角响起,传下御旨,但听得欢呼之声,从近处越传越远。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只见萧峰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当地。耶律洪基冷笑一声,朗声道:
“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
目立于天地之间?”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的
心口。
耶律洪基“啊”的一声惊叫,纵马上前几步,但随即又勒马停步。
虚竹和段誉只吓得魂飞魄散,双双抢近,齐叫:“大哥,大哥!”却见两截断箭插正了
心脏,萧峰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虚竹忙撕开他胸口的衣衫,欲待施救,但箭中心脏,再难挽救,只见他胸口肌肤上刺着
一个青的狼头,张口露齿,神情极是狰狞。虚竹和段誉放声大哭,拜倒在地。
丐帮中群丐一齐拥上来,团团拜伏。吴长风捶胸叫道:“乔帮主,你虽是契丹人,却比
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汉人英雄万倍!”
中原群豪一个个围拢,许多人低声议论:“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那么他为什么反而
来帮助大宋?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
“他自幼在咱们汉人中间长大,学到了汉人大仁大义。”
“两国罢兵,他成了排解难纷的大功臣,却用不着自寻短见啊。”
“他虽于大宋有功,在辽国却成了叛国助敌的卖国贼。他这是畏罪自杀。”
“什么畏不畏的?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天下还有什么事要畏惧?”
耶律洪基见萧峰自尽,心下一片茫然,寻思:“他到底于我大辽是有功还是有过?他苦
苦劝我不可伐宋,到底是为了宋人还是为了契丹?他和我结义为兄弟,始终对我忠心耿耿,
今日自尽于雁门关前,自然决不是贪图南朝的功名富贵,那……那却又为了什么?”他摇了
摇头,微微苦笑,拉转马头,从辽军阵中穿了过去。
蹄声响处,辽军千乘万骑又向北行。众将士不住回头,望向地下萧峰的尸体。
只听得鸣声哇哇,一群鸿雁越过众军的头顶,从雁门关飞了过去。
辽军渐去渐远,蹄声隐隐,又化作了山后的闷雷。
虚竹、段誉等一干人站在萧峰的遗体之旁,有的放声号哭,有的默默垂泪。
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尖声叫道:“走开,走开!大家都走开。你们害死了我姊夫,在
这里假惺惺的洒几点眼泪,又有什么用?”她一面说,一面伸手猛力推开众人,正是阿紫。
虚竹等自不和她一般见识,被她一推,都让了开去。
阿紫凝视着萧峰的尸体,怔怔的瞧了半晌,柔声说道:“姊夫,这些都是坏人,你别理
睬他们,只有阿紫,才真正的待你好。”说着俯身下去,将萧峰的尸休抱了过来。萧峰身子
长大,上半身被她抱着,两脚仍是垂在地下。阿紫又道:“姊夫,你现下才真的乖了,我抱
着你,你也不推开我。是啊,要这样才好。”
虚竹和段誉对望了一眼,均想:“她伤心过度,有些神智失常了。”段誉垂泪道:“小
妹,萧大哥慷慨就义,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走上几步,想去抱萧峰的尸体。
阿紫厉声道:“你别来抢我姊夫,他是我的,谁也不能动他。”
段誉回过头来,向木婉清使了个眼色。木婉清会意,走到阿紫身畔,轻轻说道:“小妹
子,萧大哥逝世,咱们商量怎地给他安葬……”
突然阿紫尖声大叫,木婉清吓了一跳,退开两步,阿紫叫道:“走开,走开!你再走近
一步,我一剑先杀了你。”
木婉清皱了眉头,向段誉摇了摇头。
忽听得关门左侧的群山中有人长声叫道:“阿紫,阿紫,我听到你声音了,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叫声甚是凄厉,许多人认得是做过丐帮帮主、化名为庄聚贤的游坦之。
各人转过头向叫声来处望去,只见游坦之双手各持一根竹仗,左仗探路,右仗搭在一个
中年汉子的肩头上,从山坳里转了出来。那中年汉子却是留守灵鹫宫的乌老大。但见他脸容
憔悴,衣衫褴褛,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虚竹等登时明白,游坦之是逼着他领路来寻阿紫,
一路之上,想必乌老大吃了不少苦头。
阿紫怒道:“你来干什么?我不要见你,我不要见你。”
游坦之喜道:“啊,你果然在这里,我听见你声音了,终于找到你了!”右杖上运劲一
推,乌老大不由主的向前飞奔。两人来得好快,顷刻之间,便已到了阿紫身边。
虚竹和段誉等正在无法可施之际,见游坦之到来,心想此人甘愿以双目送给阿紫,和她
渊源极深,或可劝得她明白,当下又退开了几步,不欲打扰他二人说话。
游坦之道:“阿紫姑娘,你很好吗?没有欺侮姑娘吧?”一张丑脸之上,现出了又是喜
悦、又是关切的神色。
阿紫道:“有人欺侮我了,你怎么办?”游坦之忙道:“是谁得罪了姑娘?姑娘快跟我
说,我去跟他拼命。”阿紫冷笑一声,指着身边众人,说道:“他们个个都欺侮了我,你一
古脑儿将他们杀了吧!”
游坦之道:“是。”问乌老大道:“老乌,是些什么人得罪了姑娘?”乌老大道:“人
多得很,你杀不了的。”游坦之道:“杀不了也要杀,谁教他们得罪了阿紫姑娘。”
阿紫怒道:“我现下和姊夫在一起,此后永远不会分离了。你给我走得远远的,我再也
不要见你。”
游坦之伤心欲绝,道:“你……你再也不要见我……”
阿紫高声道:“啊,是了,我的眼睛是你给我的。姊夫说我欠了你的恩情,要我好好待
你。我可偏不喜欢。”蓦地里右手伸出,往自己眼中一插,竟然将两颗眼珠子挖了出来,用
力向游坦之掷去,叫道:“还你!还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免得我姊夫老是
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
游坦之虽不能视物,但听到身周众人齐声惊呼,声音中带着惶惧,也知是发生了惨祸奇
变,嘶声叫道:“阿紫姑娘,阿紫姑娘!”
阿紫抱着萧峰的尸身,柔声叫道:“姊夫,咱们再也不欠别人什么了。以前我用毒针射
你,便是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今日总算如了我的心愿。”说着抱着萧峰,迈步便行。
群豪见她眼眶中鲜血流出,掠过她雪白的脸庞,人人心下几怖,见她走来,便都让开了
惊步。只见她笔直向前走去,渐渐走近山边的深谷。众人都叫了起来:“停步,停步!前面
是深谷!”
段誉飞步追来,叫道:“小妹,你……”
但阿紫向前直奔,突然间足下踏一个空,竟向万丈深谷中摔了下去。
段誉伸手抓时,嗤的一声,只抓到她衣袖的一角,突然身旁风声劲急,有人抢过,段誉
向左一让,只见游坦之也向谷中摔落。段誉叫声:“啊哟!”向谷中望去,但见云封雾锁,
不知下面究有多深。
群豪站在山谷边上,尽皆唏嘘叹息。武功较差者见到山谷旁尖石嶙峋,有如锐刀利剑,
无不心惊,玄渡等年长之人,知道当年玄慈、汪帮主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的故事,知
道萧峰之母的尸身便葬在这深谷之中。
忽听关上鼓声响起,那传令的军官大声说道:“奉镇守雁门关都指挥张将军将令:尔等
既非辽国奸细,特准尔等入关,唯须安份守已,毋得喧哗,是为切切。”
关下群豪破口大骂:“咱们宁死也不进你这狗官把守的关口!”“若不是狗官昏懦,萧
大侠也不致送了性命!”“大家进关去,杀了狗官!”众人戟指关头,拍手顿足的叫骂。
虚竹、段誉等跪下向谷口拜了几拜,翻山越岭而去。
那镇守雁门关指挥使见群豪声势汹汹,急忙改传号令,又不许众人进关,待见群豪骂了
一阵,渐渐散去,上山绕道南归,这才宽心。即当修下捷表,快马送到汴梁,说道亲率部下
将士,血战数日,力敌辽军十余万,幸陛下洪福齐天,朝中大臣指示机宜,众将士用命,格
毙辽国大将南院大王萧峰,杀伤辽军数千,辽主耶律洪基不逞而退。
宋帝赵煦得表大喜,传旨关边,犒赏三军,指挥使以下,各各加官进爵。赵煦自觉英明
武勇,远迈太祖太宗,连日赐宴朝臣,宫中与后妃欢庆。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庆祝大
捷之表,源源而来。
段誉与虚竹、玄渡、吴长老等群豪分手,自与木婉清、钟来、华赫艮、范骅、巴天石、
朱丹臣等人回归大理。
进入大理国境,王语嫣已和大理国的侍卫武士,在边界迎接。段誉说起萧峰和阿紫的情
事,众人无不黯然神伤。一行人迳向南行,段誉不欲惊动百姓。命众人不换百官服色,仍作
原来的行商打扮。
这一日将到京城,段誉要去天龙寺拜见枯荣大师和皇伯父段正明,眼见天色渐黑,离开
龙寺尚有六十余里,要找个地方歇脚。忽听得树林中有个孩子的声音叫道:“陛下,陛下,
我已拜了你,怎么还不给我吃糖?”
众人一听,都感奇怪:“怎地有人认得陛下?”走向树林去看时,只听得林中有人说
道:“你们要说:‘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才有糖吃。”
这语音十分熟悉,正是慕容复。
段誉和王语嫣吃了一惊,两人手挽着手,隐身树后,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慕容复坐在
一座土坟之上,头戴高高的纸冠,神色俨然。
七八名乡下小儿跪在坟前,乱七八糟的嚷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面乱
叫,一面跪拜,有的则伸出手来,叫道:“给我糖,给我糕饼!”
慕容复道:“众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
坟边垂首站着一个女子,正是阿碧。她身穿浅绿色衣衫,明艳的脸上颇有凄楚憔悴之
色,只见她从一只蓝中取出糖果糕饼,分给众小儿,说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
糖果糕饼吃!”语间呜咽,一滴一泪水落入了竹蓝中。
众小儿拍手欢呼而去,都道:“明天又来!”
王语嫣知道表哥神智已乱,富贵梦越做越深,不禁凄然。
段誉见到阿碧的神情,怜惜之念大起,只盼招呼她和慕容复回去大理,妥为安顿,却见
她瞧着慕容复的眼色中柔情无限,而慕容复也是一副志得意满之态,心中登时一凛:“各有
各的缘法,慕容兄与阿碧如此,我觉得他们可怜,其实他们心中,焉知不是心满意足?我又
何必多事?”轻轻拉了拉王语嫣的衣袖,做个手势。
众人都悄悄退了开去。但见慕容复在土坟上南面而坐,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 本帖最后由 天涯明月刀 于 2008-7-29 12:28 编辑 ]
作者:
郭文 时间: 2008-7-29 18:05 标题: 王语嫣推倒玉像并不奇怪
别忘记,她的妈是王夫人,翻脸就要杀人——这是遗传基因在作怪。
作者:
郝伯道 时间: 2008-7-30 09:42
不仅仅是基因
从小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
所谓近墨者黑么
作者:
天涯明月刀 时间: 2008-7-30 10:08
问题是,王一直温温柔柔的,没有任何铺垫,外因也不是那么强。
作者:
xiangtongs 时间: 2008-8-2 13:38
老湖涂了。
作者:
靖天 时间: 2008-8-3 01:25
只看過LZ post的版本..怎麼感覺沒什麼大不好啊
作者:
emony007 时间: 2008-8-3 23:28
金庸老糊涂了,兼妒忌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者:
郭文 时间: 2008-8-6 23:13
原帖由 emony007 于 2008-8-3 23:28 发表
金庸老糊涂了,兼妒忌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倒也不至于。但是就像旧版里王语嫣突然就喜欢段誉一样,王回到慕容复身边也说不通:毕竟,王夫人是撞死在慕容复的剑下的。
作者:
emony007 时间: 2008-8-7 10:47 标题: 回复 #47 郭文 的帖子
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例子就是我和我老婆的故事,女人是会被真情感动的,可能别人没经历过那种类似的场面,觉得女人先爱一个人然后真正爱上另外一个人是不可思议!正是我经历了那样的场景才能肯定老版结局的合理和美好!
所以我对老金头把这样美好的事打碎非常反感!
作者:
士别三日 时间: 2008-8-7 11:48
还好有旧版在。。。。。。
作者:
白衣天子 时间: 2008-8-7 13:53
其实一种执着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
少年时看到段誉赢得王语嫣一段,美则美矣,虽感觉有些突兀,
然而少年心境,总觉世上事莫不可努力以求,达成完满。
及至年长,经历日多,重看金庸新版,则王语嫣跟随慕容复的结局,乍看不可思议,细想又在情理之中矣。
48楼朋友,既能求得佳偶,当属幸运。就不必苛责金庸了吧。
人与人不同,事与事不同。你不是段誉,你的妻子也不是王语嫣。
世上事岂有完美,完美只在人心中。
作者:
emony007 时间: 2008-8-27 11:30 标题: 回复 #50 白衣天子 的帖子
多谢阁下!完美在人心中!
作者:
陈云逸 时间: 2008-9-21 03:16
呵呵,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作者那里标明:金庸新著,还以为是金庸的作品,结果一看风格大不相同,再仔细一看作者,原来是:“金庸新”著,“金庸新”和“著”字之间有个空格。如此看来,所谓金庸新版天龙,很可能就是“金庸新”版。
作者:
林月如 时间: 2008-9-22 21:32
原帖由 陈云逸 于 2008-9-21 03:16 发表
呵呵,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作者那里标明:金庸新著,还以为是金庸的作品,结果一看风格大不相同,再仔细一看作者,原来是:“金庸新”著,“金庸新”和“著”字之间有个空格。如此看来,所谓金庸新版天龙,很可 ...
的确是老金自己修改的,新版天龙已经出版了啊,去书店翻翻就知道了,现在盗版不比从前了,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篡改名作
作者:
awuhawk 时间: 2008-10-27 18:13
先复制下来
慢慢看:
作者:
洋过 时间: 2008-10-30 17:43
原帖由 白衣天子 于 2008-8-7 13:53 发表
其实一种执着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
少年时看到段誉赢得王语嫣一段,美则美矣,虽感觉有些突兀,
然而少年心境,总觉世上事莫不可努力以求,达成完满。
及至年长,经历日多,重看金庸新版,则王语嫣跟随慕容复的结局,乍看不可思议,细想又在情理之中矣。
...
说的有道理,王语嫣在之前那样的痴恋慕容复,最后仍然跟慕容复,确在情理之中……
但是还是希望段誉赢得王语嫣,要不童话幻灭了。唉……
——还是新旧版本皆并存于世吧!
作者:
mp586 时间: 2009-1-28 14:51
原帖由 emony007 于 2008-7-26 22:22 发表
段誉和王语嫣的爱情是一种爱情的童话,就是这个美丽的童话激励着我去追求我现在的女友直到把她变成我的wife。
今天老金要把这美丽的童话打碎,我恨死他了,他以为他是谁,他可以把它创造出来就可以随便破坏!!
金庸最终回归了古代的传统。。
作者:
chinesepower 时间: 2009-5-22 05:01
王语嫣的老娘都让慕容复杀了,最后还跟了慕容复? 。。。。金老糊涂了
作者:
[3]Alonely 时间: 2009-5-22 09:55
原帖由 陈云逸 于 2008-9-21 03:16 发表
呵呵,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作者那里标明:金庸新著,还以为是金庸的作品,结果一看风格大不相同,再仔细一看作者,原来是:“金庸新”著,“金庸新”和“著”字之间有个空格。如此看来,所谓金庸新版天龙,很可 ...
这位兄弟跟我的遭遇一样,当时还小,不知道金庸是何许人,也不知道他写了多少小说,看见他出了新作,马上拜读,结果上当了,那个气啊...
作者:
凝望云涛 时间: 2009-5-22 10:13
据大理国史籍记载:大理(史称“后理”)宪宗宣仁帝段誉,登基时年号“日新”,后改文治、永嘉、保天、广运,共有五个年号,其后避位为僧,一共做了四十年皇帝,传位于其子段正兴。段正兴史称“景宗正康帝”,次年改元“永贞”。他做了廿五年皇帝后,也避位为僧,传位于其子。段正兴之母姓名,史无记载,是木婉清、钟灵、晓蕾,还是别位嫔妃所生,便不得而知。
段誉名义上的父亲是段正淳,儿子却叫段正兴,这么写合理吗
[ 本帖最后由 凝望云涛 于 2009-5-22 10:52 编辑 ]
作者:
napoleon4 时间: 2009-5-22 11:31
看了第一部分的改动就看不下去了
金老,你咋就不能就留给大家一个“遗憾”呢!
作者:
菜比 时间: 2009-5-22 14:47
真是金庸写的? 写的乱七八糟 尤其是传艺那段 先说数年后 然后萧峰马上就死了 莫名其妙
作者:
outmoon 时间: 2009-5-23 08:39
不知道枯井那段怎么处理的,后面太唐突了。王语嫣顶多就20吧,这就开始担心韶华易逝,推完玉像就去找慕容复,搞笑了。。
作者:
wotaifu 时间: 2009-5-23 11:28
金庸完美地向我们诠释了什么叫新不如旧
作者:
平常心 时间: 2009-5-23 22:37
我不想对新版争议什么,这是金庸自己的作品,他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反正旧版也在,不看新版就行了,难道他改了我们就要按照新版的情节去抹杀我们原有的记忆吗,喜欢旧版的还是看旧版就完了。
我想说的到是乔峰之死,今天细看了一下原文,我突然感觉乔峰之死很突然。为什么这么说,乔峰究竟是什么原因死,好像文章写得不清不楚,表面上看好像是耶律洪基激了他一句贪图宋朝的富贵,从小说我们就看得出来乔峰岂是一个轻言生死的人,所以这个理由不对。我们在仔细看看,乔峰在劫持耶律洪基之前一直没有死的打算,那么可能问题可能是出在他劫持耶律洪基这件事本身上,那么是不是他觉得自己做了劫持耶律洪基这样的事之后没有容身之地呢?也不对,因为前面阿骨打救他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了事完之后就去长白山。那么可能也有人说他想去长白山是在劫持事件之前,乔峰就是在劫持事件后他就立马下定决心要自杀,但是我们看看小说所表达的意义,乔峰这时已经转变为了一个广义民族主义者,此举是解救苍生的好事,干嘛要自杀,而且我们也知道乔峰不是轻言生死的人,连亲手杀了阿朱都没有寻死寻活过,何况这次还是不损伤义兄的情况下拯救苍生,他会去死吗。另外的对不起辽国的这些理由就更不成立了,前面说过了,按照小说安排现在的乔峰的想法就是不打仗才是报答辽国。所以我个人觉得乔峰自杀很蹊跷,金庸是不是想把作品尽快完结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作者:
PP1109 时间: 2009-5-26 08:39
真的
感觉差的好多呢
作者:
dreambe 时间: 2009-5-26 09:49
原帖由 凝望云涛 于 2009-5-22 10:13 发表
据大理国史籍记载:大理(史称“后理”)宪宗宣仁帝段誉,登基时年号“日新”,后改文治、永嘉、保天、广运,共有五个年号,其后避位为僧,一共做了四十年皇帝,传位于其子段正兴。段正兴史称“景宗正康帝”, ...
段誉名义上的父亲是段正淳,儿子却叫段正兴,这么写合理吗?
记得段(和)誉的大名是叫做段正严。老段家好几倍都泛正字,那是人家的习惯,你管得着吗?
对于三版金书,我觉得可以理解。金老不写小说二十多年,文笔已经差了许多,三版的文学性很多地方反而不如二版,这是很正常的事。我看到射雕和天龙中一些穿插了大幅增添改写的部分,感觉上和原文衔接不够好,简单说就是突兀;而笑傲、飞狐等只做少量常理性修正的作品,效果就好得多。
如果你注重小说的文学欣赏价值,可以完全无视二版中被众人挖出的BUG,那么二版确实是三个版本金书中最好的。如果你喜欢多一些玄奇描写,那么还是一版看起来过瘾。至于三版,我认为最大的意义,应该在于对金书中存在的疑难和缺陷特别在意的读者,尤其是金学研究者作为参考资料。
作者:
jqjz 时间: 2009-5-26 13:29
主要是天龙八部
那老头年纪大了
又多了点佛家思想
故而如此修改
作者:
intermlbai 时间: 2009-6-14 18:25
阅读感明显下降了......
作者:
wujun898 时间: 2009-6-15 12:36
个人感觉……金庸的原版《天龙》就写的不咋样,改了以后更加不伦不类了……
作者:
wujun898 时间: 2009-6-15 12:42
感觉《天龙》写得很有“层次感”啊……
刚开始写段誉,就全围绕着段誉……大约写了全书的1/3,然后开始写乔峰,又全部都写乔峰了,段誉一个字不提……又大约过了1/3,虚竹出场……
我还没有看完,不知道后面怎样……但是感觉这样写,还不是干脆分开写几本书好了?……
作者:
KYOKO 时间: 2009-6-15 15:07
呵呵,不知现在出的天龙是什么版本的居多
作者:
昆仑殇 时间: 2009-6-15 16:03
原帖由 天涯明月刀 于 2008-7-8 17:33 发表
BS老冒蹭书看。
顺便说一下,金老这个改动未免实在差劲,首先,萧峰传艺衔接不好,最后,王语嫣归了慕容复,也觉得是在糟蹋人,正常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肯定不会再选择慕容复,不过王语嫣跳井这一段是否改了?
王语嫣本就不是普通人,除晓蕾外,其他可以接受
作者:
郭文 时间: 2009-6-16 10:06
原帖由 几时 于 2008-7-28 11:28 发表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但金庸的作品从小看到现在,一二十年看下来,对他写作的风格文笔还是比较熟悉的,有很多冒名金庸的作品,咱只要拿过来看上两眼就能辨出真伪,这个所谓的新版天龙八部,水准差了那么多,岂有看 ...
笑死我了!你看过几本金庸?你看的不过是六十岁的金庸写的作品,这是八十岁的金庸的作品,境界自然不一样。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楼主上传的就是广州花城版《天龙八部》(媒体统称新修版)的结局。不错,萧峰传艺等情节更多的是为了衔接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的相传。可是革除王语嫣和段誉劝虚竹是有很重要的原因的。我想问一句:在座的有几位认真看过新修版?网络上基本没有。少数几个网站刊登的,也都是先把修订版原文附上,再插入新修版文字,因为少部分编排有误,导致四不像。
我来告诉你新修版的内容为甚是这样的原因吧。段誉、虚竹都有自己的心魔:虚竹想当和尚而当不成,段誉迷恋神仙姐姐而发痴。因此金庸安排了段誉当皇帝后对自己的反思。而且段正明出家前特地告诉段誉:要为自己的父母名声着想。所以王语嫣以为他俩是隔山兄妹,加上王语嫣本来喜欢段誉就是因为慕容复要去招驸马。要知道,在本版里,丁春秋是王语嫣的外公(李秋水和丁春秋私通,让女儿王夫人管丁春秋叫爹,王语嫣也就叫他外公了)。王语嫣见到表哥和外公相争时都站在表哥的一边,如今慕容复不能当驸马,段誉又变成了自己的亲哥哥,怎么能不回苏州呢?
段誉后来在萧峰死后,王语嫣又回了苏州,带了慕容复和阿碧来大理躲难的时候,才和伯母等人说明了此事,并禀告伯父后,与木婉清、钟灵以及虚竹送的晓蕾结婚。晚年的段誉,出家为僧。
虚竹要当和尚的心魔,在书中原先的两版里萧峰和玄慈都无法点破他。最后是新修版里,段誉引用佛经才使得他大彻大悟。
不过晓蕾这个角色是确实没有必要了。但是她在前两版也有其人,只不过没有说出名字。而丐帮的传功长老也变了名字叫吕章,活到了最后。段誉和木婉清得知真相后,又继续了他们的罗曼史,这一点,在书的结尾里有所描写。
我之所以敢于写出这么多很简单:我阅读了全部新修版《天龙八部》的内容,对这部书的更新了如指掌。奉劝目前的“评论家”们,先认真阅读新修版再发表议论也不迟。
《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和《倚天屠龙记》是金庸新修版中动过大手术的。其他的只是些小手术。比如《神雕侠侣》里杨过和小龙女的恋爱,丘处机的二弟子甄志丙强暴了小龙女(尹志平一来历史上确有其人,二来年龄过大,当时未必不留胡子),郭襄拜金轮国师为师,并幻想自己是“大龙女”等情节。比如《鹿鼎记》建宁公主的女儿韦双双第一个出世,比如《侠客行》回目名称的变更,比如《连城诀》宝藏是吴六奇留下的等。
[ 本帖最后由 郭文 于 2009-6-16 10:09 编辑 ]
作者:
郭文 时间: 2009-6-16 10:17
原帖由 平常心 于 2009-5-23 22:37 发表
我不想对新版争议什么,这是金庸自己的作品,他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反正旧版也在,不看新版就行了,难道他改了我们就要按照新版的情节去抹杀我们原有的记忆吗,喜欢旧版的还是看旧版就完了。
我想说的到是 ...
老弟不必生气,因为萧峰太伟大了!所以他不能活了。加上他并没有跳出民族矛盾这一圈子——估计换成杨过和令狐冲也跳不出。他的死,是最终必然的:他误杀阿朱时就想死了。只是因为阿朱的仇没有报,“带头大哥”没有查清楚。可是他和耶律洪基决裂时,武林和家仇都已然了账,也就意味着他到哪儿都矛盾了:回大宋,丐帮知道他是契丹人还要赶他。回大辽,会被视之为民族的叛徒。去女真,女真总要和契丹打的,萧峰帮谁呢?去西夏或者灵鹫宫,阿紫和游坦之的问题就够他头疼的了,而且仍然有叛国的嫌疑。正如萧远山在慕容博“死后”所说的话那样:“我的路走完了。”
作者:
郭文 时间: 2009-6-16 10:25
原帖由 jqjz 于 2009-5-26 13:29 发表
主要是天龙八部
那老头年纪大了
又多了点佛家思想
故而如此修改
是的,这才是金庸修改的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网友们的议论,说这里是漏洞,那里是漏洞的等。所以老爷子改动了作品。这一版里,漏洞很少,估计也将是最终的定稿了。
作者:
悼红狐 时间: 2009-6-16 23:35
东西是作者的,爱怎么改是人家的事,不爱看不看就是,怎么能指责老查胡改呢?
作者:
崔浩 时间: 2009-6-17 00:03
现在脑袋有毛病的人多
作者:
生与死 时间: 2009-8-3 22:27
这套新版书偶有
改得是惨不忍睹
作者:
lionhill 时间: 2009-8-27 11:53
有些莫名其妙
作者:
KYOKO 时间: 2009-8-27 12:04
原帖由 悼红狐 于 2009-6-16 23:35 发表
东西是作者的,爱怎么改是人家的事,不爱看不看就是,怎么能指责老查胡改呢?
因为我们已经接受以前的了
作者:
墨叶 时间: 2009-9-17 23:05
原帖由 郭文 于 2009-6-16 10:06 发表
虚竹要当和尚的心魔,在书中原先的两版里萧峰和玄慈都无法点破他。最后是新修版里,段誉引用佛经才使得他大彻大悟。
段誉的心魔可有人点破。
乔峰死了,虚竹活着但无法摆脱心魔。这样才合理吧,才象个正经的悲剧。
作者:
KYOKO 时间: 2009-9-18 13:16
悲剧也不得一悲到底啊
段誉、虚竹除了已死的人,以后活得还是挺滋润的
作者:
墨叶 时间: 2009-9-18 13:22
虚竹活者,得不到解脱。
和乔峰的死可以呼应。
作者:
lichunhui 时间: 2009-9-18 15:38
楼上诸位看官,只看个结尾不好直接批评吧?
前面改的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作者:
宇文骁 时间: 2009-9-19 20:53
改毛啊,天龍被這麼一改就廢了
作者:
天下奇才 时间: 2009-9-25 15:19
搞什么啊?只要是个女人都给段誉了,萧峰为大爱舍弃一生成仁,虚竹对夫人一心一意为义,段誉只要是个女人都搬到大理去算什么呢?金老好象在破坏段郎形象啊
作者:
姬家小儿 时间: 2009-10-16 19:07
这个新版的确是金老承认的(他有没有找人代笔我不评论)。我也看过(已出版).个人认为段誉的确不是真爱王语焉,他其实一直都爱木婉清。所以最后没在一起也是情理之中。最后一章所写的王语焉的确不讨人喜欢。就连段誉都觉和她说话索然无味,去跟木婉清谈。改得方向很好发,但语感的确差一点。
作者:
郭文 时间: 2009-10-21 23:27
本书中,王语嫣被彻底边缘化了。金庸无法改变她在枯井爱段誉的事实,但是增添了很多王语嫣凉薄、不近人情的情节,这也是故意让读者觉得段誉丢了她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有一段写王语嫣择夫的标准最有意思:
新三版修訂時,老年的金庸對愛情的想法完全迥異於青中年時期,老年金庸的愛情觀是「被愛比愛人幸福」,因此愛情是「與其苦追我愛,將來卻未必合適於我的人,還寧可接受愛我的女人對我的愛,以免辜負愛我的人。」金庸把這個愛情觀透過主角俠士表現出來,《碧血》的袁承志必須兼愛也愛他的阿九,《倚天》的張無忌必須最愛對他最好的小昭,而為了讓女人主動示愛,《神鵰》的小龍女從二版的冰山美人,新三版改為會以練「亭亭如蓋」挑逗男弟子的豔師。
一部書若只有一部主角,金庸的新愛情觀頂多就是讓主角們「兼愛」所有愛他的女俠,但《天龍》一書則不一樣,《天龍》有五大主角,段譽最愛的王語嫣,在二版小說中原本的最愛是慕容復,被慕容復拋棄後才轉而愛段譽,而木婉清與鍾靈雖愛段譽,卻不是段譽最愛的女人。
二版段譽的愛情觀與新三版金庸的想法完全逕庭,新三版故而必須把段譽的愛情修成金庸的新想法,也就是說「段譽應該接受最愛她的女人,而不是他最愛的女人」,於是,新三版段譽的愛情結局完全翻盤,從二版與王語嫣雙宿雙飛,改成與木婉清及鍾靈共組大家庭,以讓段譽回應木婉清及鍾靈對他的愛。
為了要做出合理的解釋以修改二版的結局,新三版金庸對王語嫣猛澆臭水,要醜化她二版的形象,讓讀者接受是王語嫣配不上段譽,而不是段譽主動拋棄王語嫣。且來看看這一回二版到新三版的修訂。
話說段譽在前往西夏的路上救得王語嫣後,在城外廟宇中夜宿,因為夜半無法入眠,信步至庭院,竟見王語嫣哭泣,段譽遂跪求原諒。二版段譽對王語嫣道:「我見姑娘傷心,心想姑娘事事如意,定是我得罪了慕容公子,令他不快,以致惹得姑娘煩惱。下次若再撞見,他要打我殺我,我只逃跑,決不還手。」
新三版則增為段譽對王語嫣道:「我見姑娘傷心,心想姑娘事事如意,定是我得罪了慕容公子,令他不快,以致惹得姑娘煩惱。下次若再撞見,他要打我殺我,我只逃跑,決不還手。你如要我不逃跑,我也遵命。」
新三版段譽加上「你如要我不逃跑,我也遵命。」兩句,用意很明顯,新三版的段譽心中始終相信,王語嫣希望用段譽之死來換得慕容復的喜悅,但若真如此,王語嫣怎配稱「神仙姊姊」?她根本是「妖魔」。而新三版正是要塑造王語嫣對段譽冷血無情的形象。
而後,王語嫣說起慕容復一意要往西夏爭做駙馬,段譽為討好佳人,決意挺身去做西夏駙馬,以助成王語嫣與慕容復的婚事。
段譽言畢,新三版加寫了近3頁王語嫣想起公冶乾曾對她所說,段譽與慕容復兩位公子外在條件的比較,加寫的這3頁內容是:
王語嫣便即想到,那日公冶乾來向她開導,說道慕容復要去西夏求親,盼得成為駙馬,以助燕國興復,她傷心欲絕,泣不成聲,公冶乾一面勸說,一面詳加分剖:
「段公子是大理國王子,她父親段正淳是皇太弟鎮南王,日後必定繼位為君,段公子乃是獨子,大理國皇位千準萬確,必定傳到他身上。公子爺要興復燕國,固然千難萬難,前途荊棘重重,而他是否能登位為君,半分把握也沒有。他眼前只不過是一介白丁,如何是段譽這十拿九穩的皇太子可比?西夏要招駙馬,招個皇太子自然好過招個白丁,他女兒做皇后娘娘,勝過了做平民庶人的妻子。他大理國皇子來到興州,金銀賄賂是花了十萬八萬,再花二三十萬也不稀奇,慕容家無論如何比不上。」(王語嫣心想:這書獃子是大理國皇子嗎?我倒不知道,他怎麼從來不說?他真的已賄賂了這麼多錢麼?)
「再說到文才武功,段公子飽讀詩書,出口成章。以武功而論,他以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在少室山頭打得公子爺全無招架之力,天下英雄人所共見,公子爺渾不能用『比彼之道,還施彼身』來對付他。」(王語嫣心想:段公子還會「凌波微步」、「六陽融雪功」,這些功夫,表哥可都不會。)
「說到相貌英俊,兩人倒差不多。不過王姑娘,男子漢的神情氣概,不在俊美,要講究瀟洒大方,段公子有點兒獃頭獃腦,那不錯,他勝在無心無事,泰然自若,就只一見到你,立刻變得手足無措,魂不附體,成了個傻不裡幾的大傻瓜。我們的公子爺,他從早到晚,心裡念念不忘的,就是怎樣興復燕國。憂心忡忡之下,懷抱既放不開,自難瀟洒了。只要你不出現,我們旁人瞧兩位公子爺,自覺段公子瀟洒大方得多。包三弟譏刺他,奚落他,他洋洋自得,毫不在乎。段公子胸襟寬廣,風度閒雅,人中罕見。只不過他比我們公子小了幾歲,比較稚嫩一些。」(王語嫣心想:段公子比表哥要小八九歲吧,大概只大我一兩歲。表哥最近有了一兩根白髮,我必須假裝瞧不見,免得他不高興。)
「說到輔佐他的人呢?段公子手下的大理三公、四大護衛,智謀武功,不在我們鄧、公冶、包、風四人之下。他的把兄蕭峰蕭大王、虛竹先生,武功可說天下無敵,我們卻有位王姑娘,各家各派武功盡在胸中,勉強也可打個平手。」(王語嫣心想:蕭峰大王和虛竹先生的武功,我半點兒也不懂,怎能跟他們打個平手?)
「就算西夏國王當真挑中了咱們公子,蕭大王手握大遼數十萬雄兵,只消他說一句:『皇帝陛下,我瞧你還是招我把弟、大理國皇太子段殿下為駙馬,於貴我兩國邦交有利得多,免得兩國兵戎相見,傷了和氣,再加大理在南夾攻,西夏只怕有點兒難擋。』這幾句話一說,咱們公子爺只好向段殿下拱手道:『段殿下,恭喜,恭喜!敝人今日即刻攜回舍妹東歸,不喝殿下這杯喜酒了!』」(王語嫣心想:原來這書獃子竟有這許多好處,我一副心思一直放在表哥身上,全沒半分想到這書獃子。嗯,他便再好上十倍,跟我也渾沒相干。)
「聽說段公子果然也到興州來了,千里迢迢的,定是來招駙馬。」(王語嫣心道:我來興州,他便跟著來了。)
「段公子倘若也去求親,公子爺非輸不可。包三弟說,不妨找個機會砍去他腦袋。我和鄧大哥、風四弟都說不行,慕容家做這等事,豈不成了無恥小人?最好段公子心甘情願的離去,不向西夏求親,但如何勸得他自行回去,卻是個難題。公子爺和我們商議了好幾天,至今人束手無策。」(王語嫣心道:你們是盼我出馬,勸他回去。他如聽了我的話,表哥豈不是要去做駙馬?)
「公子爺一心一意,便是要興復大燕,眼前有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偏偏有個大障礙擋住了。只消去了障礙,公子爺得到西夏這個大援,興復大業便大有可為。他身登大寶,西夏公主便是正宮娘娘,公子爺對你情深意真,便封你做西宮娘娘,那時他每天身在西宮,陪著你飲酒賦詩,十天八天也不去正宮一次。唉,就是想不出一個妙法,怎生叫段公子不來搶做西夏駙馬?這是個大功勞,可是我們誰也沒法為公子爺分憂立功……」(王語嫣心道:你們想不出法子,我倒希望段公子去搶了做西夏駙馬,表哥便做不成了。卻不知段公子願不願做駙馬呢?) 新三版增寫的這3頁,最重要的目的是,透過公冶乾對段譽與慕容復的分析與比較,開拓了王語嫣的視野,原來除了「表哥」之外,她還能有「條件更好」的「大理儲君」段譽這個選擇。本來段譽在王語嫣心目中只不過是個書獃子,經過公冶乾這一比,看在「大理未來皇帝」的份上,段譽在王語嫣心中的地位驟增,也開始有了「佔有慾」。
段譽答應王語嫣出馬角逐西夏駙馬後,夜半時分,慕容復將段譽抓住,並將之投井。段譽落井後,王語嫣正巧前來,遂問慕容復:「啊喲,你把段公子怎麼啦?」
王語嫣尾隨慕容復與段譽之後而至,二版說王語嫣將慕容復抓住段譽的情景都瞧在眼裡,生怕兩人爭鬥起來,慕容復不敵段譽的六脈神劍,當即追隨在後。
新三版加寫成:王語嫣將慕容復抓住段譽的情景都瞧在眼裡,生怕兩人爭鬥起來,慕容復不敵段譽的六脈神劍,當即追隨在後,危急之時,可以喝止段譽。
新三版加寫這兩句,用意鮮明之極,也就是說,王語嫣的內心,對表哥慕容復是一面倒的,她只怕段譽傷了慕容復,卻在慕容復抓段譽的強弱分明局勢下,並不為段譽躭心一分。
王語嫣到來後,問起慕容復為何殺了段譽,慕容復反出言譏刺王語嫣那日在太湖之畔的碾坊中,赤身露體與段譽躲在柴草堆中之事。
聞慕容復之言,新三版較二版加寫王語嫣突然心中一動:「表哥為此生氣,那是在喝醋了。他喝醋,心中變對我有幾分愛意。」
新三版的用意自然是要強調王語嫣深愛的乃是慕容復。
雖然王語嫣柔情示愛,慕容復仍決意為興復大燕,爭為西夏駙馬,王語嫣萬念俱灰,仍問慕容復:「你定要去娶那西夏姑娘?從此不再理我?」
二版慕容復硬起心腸,點了點頭。
新三版增說為:慕容復本想做了西夏駙馬,得遂復國大業,再娶王語嫣為嬪妃,但又想此念萬萬洩露不得,若給西夏人知道,駙馬便決難中選,於是硬起心腸,點了點頭。
《天龍》中慕容復逼死王語嫣的情節,實在是頗見破綻的,金庸是把慕容復當作「為求功名而加害原配妻」的陳世美在寫,但慕容復跟王語嫣根本沒有婚約,慕容復為甚麼要害死王語嫣,或對王語嫣見死不救,才能去西夏應選賦馬呢?王語嫣是「愛慕容復的人」,慕容復竟然必須殺死「仰慕她的人」才能當西夏駙馬,焉有是理?
新三版金庸努力為這個破綻開說,但大結構不變,破綻還是解說不通。
慕容復決意娶西夏公主後,王語嫣遂準備投井自殺,二版說:王語嫣此刻為意中人親口所拒,傷心欲狂,幾乎要吐出血來,突然心想:「段公子對我一片癡心,我卻從來不假以辭色,此番他更為我而死,實在對他不起。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這口深井,段公子摔入其中而死,想必下面有甚尖巖硬石。我不如和他死在一起,以報答他對我的一番深意。」當下慢慢走向井邊,轉頭道:「表哥,祝你得遂心願,娶了西夏公主,又做大燕皇帝。」
這段在新三版改為王語嫣此刻為意中人親口所拒,傷心欲狂,幾乎要吐出血來,本來段譽已允她去搶駙馬,但他既已給表哥投入井中害死,這番指望也沒有了,萬念俱灰,心想便死在表哥面前,一了百了,慢慢走向井邊,轉頭道:「表哥,祝你得遂心願,娶了西夏公主,又做大燕皇帝。」
新三版金庸削弱了王語嫣對段譽的深情,一意強調她內心只有慕容復,只要二版寫及王語嫣對段譽有真情的部份,新三版大刪特刪。
王語嫣投井時,慕容復為擺脫表妹的柔情糾纏,一隻手伸了出去,卻不去拉王語嫣。
二版說王語嫣見此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情,心想你就算棄我如遺,但我們是表兄妹至親,眼見我踏入死地,竟絲毫不加阻攔,連那窮凶極惡的雲中鶴尚自不如,此人竟然涼薄如此,當下更無別念,叫道:「段公子,我和你死在一起!」縱身一躍,向井中倒衝了下去。
新三版自是刪去了王語嫣叫道:「段公子,我和你死在一起!」將這段刪為:王語嫣見此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情,心想你就算棄我如遺,但我們是表兄妹至親,眼見我踏入死地,你竟不加阻攔,連那窮凶極惡的雲中鶴尚自不如,我除死之外,更無別路,當下縱身一躍,向井中墮了下去。
因為金庸將要安排段譽拋棄王語嫣,新三版自也先要將二版王語嫣對段譽真情真意流露的部份悉數刪除。 段譽落井後醒來,見懷中多了一人,竟然正是王語嫣,懷中的王語嫣柔聲道:「段公子,我真是糊塗透頂,你一直待我這麼好,我...... 我卻......」
新三版刪去了王語嫣話中的「我真是糊塗透頂」一句,改為懷中的王語嫣柔聲道:「段公子,你一直待我這麼好,我...... 我卻......」
新三版的王語嫣知道自己心中的最愛始終是慕容復,可不認為自己「糊塗透頂」。
知道懷中佳人是王語嫣後,為免泥污及於王語嫣,段譽遂將王語嫣橫抱。
二版說王語嫣歎了口氣,心下感激。新三版則改說王語嫣陡知段譽沒死,驚喜交集。
接下來,新三版要深入描寫王語嫣決意轉而愛上段譽,所抱持的心態。
二版說王語嫣兩度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對於慕容復的心腸,實已清清楚楚,此刻縱欲自欺,亦復不能,再加段譽對自己一片真誠,兩相比較,更顯得一個情深意重,一個自私涼薄。她從井口躍到井底,雖只一瞬之間,內心卻已起了大大變化,當時自傷身世,決意一死以報段譽,卻不料段譽與自己都沒有死,事出意外,當真是滿心歡喜。
新三版將這段加寫為:王語嫣兩度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對於慕容復的心境用意實已清清楚楚,此刻縱欲自欺,亦復不能。想到段譽對自己一片真誠,兩相比較,更顯得一個情深意重,一個自私涼薄。她從井口躍到井底,雖只一瞬之間,內心卻已起了極大變化,當時為一向鍾情的表哥所拒,決意一死,卻不料段譽與自己都沒死,猶似人在大海,正當為水所淹、勢在必死之際,忽然碰到一根大木,自然牢牢抱住,再也不肯放手。
她自幼相識的青年男子,便只一個表哥慕容復,少女情懷,一顆心便繫在表哥身上。她廣讀武學經書,博記武家招數,全是為了表哥。她如偶爾拿表哥跟別的男子比較,也必表哥大佔上風,相去不可以道里計。她遇到段譽,這書獃子纏在身旁,儘獻殷勤,雖然幾次蒙他忠誠相助,總覺有幾分可厭,盼他離得越遠越好。
直到最近公冶乾跟她分剖段譽的種種優越之處,竟勝過了表哥,登時眼界大開,才想到世上可嫁之人,實不止表哥一個。當時還盼段譽去搶做西夏賦馬,表哥無可奈何,只得來娶自己。這次投井自盡,表哥近在身旁,竟不出一指相阻,則他對自己委實沒半點真心,比之甘願為自己「上刀山、下油鍋、身入十八層地獄」的段譽,更加萬萬不如了。
她倒不是突然改而愛上段譽,而是走投無路之際,忽現生機,驀地裡大夢初醒。
新三版這段增寫將王語嫣由「神仙姊姊」瞬間貶成「拜金俗女」,王語嫣與段譽成為情人,原來只是將段譽當做愛情受挫時的「替代品」,而之所以拿段譽當替代,更只因為段譽是大理王子,條件優渥,可以算是「可嫁之人」。
比起阿紫、木婉清等因愛而愛的妙齡女子,王語嫣渾似歷經滄桑的熟女,她在乎的只是男人的財富事業等條件,她要嫁的也是男人的財富事業,而不是男人本身,因此,不只對段譽,王語嫣連在深愛慕容復之時,也「偶爾拿表哥跟別的男子比較」,不斷拿男人的外在條件做比較,要比出條件最好的才嫁。新三版的王語嫣勢利、膚淺而無情,而金庸想達到的目的,就是將王語嫣變成這般形象,如此一來,段譽拋棄王語嫣,讀者自當也會覺得理所當然了。
回頭看二版王語嫣曾說諸保昆(新三版的王語嫣也這麼說):「男子漢大丈夫,第一論人品心腸,第二論才幹事業,第三論文學武功。」這還真叫人噁心反胃,王語嫣在乎的不就只「事業」一項嗎?其他的她根本不看在眼裡。
王語嫣接著對段譽吐露心事,二版王語嫣道:「段公子,我只道你已經故世了,想到你對我的種種好處,實在又是傷心,又是後悔,幸好老天爺有眼,你安好無恙。我在上面說的那句話,想必你聽見了?」
新三版的王語嫣沒在井上叫:「段公子,我和你死在一起!」這段改為王語嫣道:「段公子,我只道你給我表哥打死了。想到你過去救我性命,為我解毒,對我的種種好處,實在傷心難過。我真後悔過去對你無禮冷漠,要想對你好一些兒,也來不及了。」
新三版接著較二版加寫,段譽喜悅不勝,說道:「謝謝老天爺保佑,你要待我好一點兒,現在倒還來得及。你要怎樣待我好一點兒?是不是要我去搶西夏駙馬來做?」王語嫣忙道:「不,不!我不要你去娶西夏公主!」段譽大喜,問道:「為甚麼?」王語嫣柔聲道:「是我要你反悔的,你不算失信。」段譽問道:「你……你不嫁你表哥嗎?」王語嫣心頭一酸,道:「我不想嫁表哥了。因為……因為……你待我太好。」
而後,新三版刪掉了二版的一大段,這段內容是:井中一片黑暗,相互間都瞧不見對方。王語嫣微笑不語,滿心也是浸在歡樂之中。她自幼癡戀表兄,始終得不到回報,直到此刻,方始領會到兩情相悅的滋味。
段譽結結巴巴的問道:「王姑娘,你剛才在上面說了句甚麼話?我可沒有聽見。」王語嫣微笑道:「我只道你是個至誠君子,卻原來也會使壞。你明明聽見了,又要我親口再說一遍。怪羞人的,我不說。」
段譽急道:「我......我確沒聽見,若叫我聽見了,老天爺罰我......」他正想罰個重誓,嘴巴上突覺一陣溫暖,王語嫣的手掌已按在他嘴上,只聽她說道:「不聽見就不聽見,又有甚麼大不了的事,卻值得罰甚麼誓?」段譽大喜,自從識得她以來,她從未對自己有這麼好過,便道:「那麼你在上面究竟說的是什麼話?」王語嫣道:「我說......」突覺一陣靦腆,微笑道:「以後再說,日子長著呢,又何必急在一時?」
這段是段譽與王語嫣真情相待的一段,新三版自當刪去。
因有了這一增一刪,接下來,二版說「日子長著呢,又何必急在一時?」這句話鑽進段譽的耳中,當真如聆仙樂,只怕西方極樂世界中伽陵鳥一齊鳴叫,也沒這麼好聽。
新三版則改為:「我不想嫁表哥了。因為你待我太好。」這句話鑽進段譽耳中,當真如聆仙樂,只怕西方極樂世界中伽陵鳥一齊鳴叫,也沒這麼好聽。
雖然王語嫣已表達愛意,但段譽仍不放心,問王語嫣道:「王姑娘,倘若你表哥一旦悔悟,忽然又對你好了,那你......你......怎麼樣?」
二版王語嫣歎道:「段郎,我雖是個愚蠢女子,卻決不是喪德敗行之人,今日我和你定下三生之約,若再三心兩意,豈不有虧名節?又如何對得起你對我的深情厚意?」
新三版改為王語嫣嘆道:「段郎,今日我和你定下三生之約,若再三心兩意,又如何對得起你對我的深情厚意?除非……除非你忽然不要我了。」
新三版刪去了「喪德敗行」、「有虧名節」等說詞,說來王語嫣挑男人只看外在條件,誰的地位高,誰有錢就嫁誰,也就沒甚麼「喪德」不「喪德」之差了。
而後慕容復也為鳩摩智投入了井中。
見到慕容復,二版王語嫣顫聲道:「表哥,你......你又來幹甚麼?我此身已屬段公子,你若要殺他,那就連我也殺了。」
新三版刪掉了王語嫣話中「我此身已屬段公子」一句,王語嫣只說:「表哥,你......你又來幹甚麼?你若要殺他,那就連我也殺了。」
新三版因金庸在書末要安排王語嫣離開段譽,回到慕容復身邊,因此不能讓她說出「我此身已屬段公子」這般深情的言語。
慕容復知道他二人怕自己出手加害,當下說道:「表妹,你嫁段公子後,咱們已成一家人,段公子已成我的表妹婿,我如何再會相害?」
二版說段譽宅心仁厚,王語嫣天真爛漫,一般的不通世務,兩人一聽之下,都是大喜過望,一個道:「多謝慕容兄。」一個道:「多謝表哥!」
新三版將這段全刪了。新三版段譽依然「宅心仁厚」,新三版的王語嫣卻一點也不「天真爛漫」,見到男人就算計對方的身世條件,重麵包勝於愛情,拜金世故得不得了,怎配得上「天真爛漫」一說。
慕容復見王語嫣言行,心下憤怒:「人道女子水性楊花,果然不錯。」慕容復用「水性楊花」形容王語嫣,於新三版而言,似乎也還不為過。
經過新三版這一抽筋換骨的改寫,王語嫣從二版到新三版完全成了兩個人,二版的王語嫣自小幽居姑蘇王家,屬於「遺世獨立」的絕代佳人,因而有神仙姊姊的神仙味,她苦戀慕容復未果,才終於發現真愛段譽早就出現在生命中,因而傾心相從。
新三版的王語嫣則一身銅臭味與市儈之氣,比起她那忠於愛情而導致暴燥易怒的母親王夫人,王語嫣只視愛情為尋找「終生飯票」的工具,誰的條件好,家裡銀錢多,地位高,她就可以跟隨。王語嫣若真這般膚淺可比,「為錢委身」,人格只怕比馬夫人還不堪。
这是王二指先生的校对。比较专业的,我把它贴在这里,请各位朋友比较一下为什么金庸要如此改写《天龙》的结局了。
[ 本帖最后由 郭文 于 2009-10-21 23:51 编辑 ]
作者:
郭文 时间: 2009-10-22 00:10 标题: 这是王二指先生对该书结尾的评价,不妨看看
說來段譽是金庸書系中,以俠士之身而登帝王之位的唯一一人,在他登基後,國事為重,江湖為輕,因此,金庸要為段譽配一名皇后,自然也要以政治的角度思考,而不能只著眼於江湖兒女的情愛了。
段譽身為皇帝,身邊自然不愁沒有美女,更何況大理擺夷本以美女眾多著稱,江湖美女們自然無法恃美色而從段譽的後宮勝出,成為皇后。皇后必須母儀天下並能總領後宮,以此而論,滿腹武學典籍的王語嫣固定難稱其職,而專長是射毒箭與玩毒蛇的木婉清與鍾靈,恐怕都難坐實后位,此外,銀川公主做主配給段譽的曉蕾,據銀川公主所說是「琴棋書畫都會,也會一點兒武功。她為人溫柔賢慧,忠誠可靠」,似乎較能配當天下之母,但壞就壞在她的出身只是西夏宮女,內在涵養與外在氣質雖足為後宮表率,卻輸在出身不夠光鮮堂皇。
真要說成一國之母,段譽倒可考慮一版與他無緣做夫妻的高昇泰女兒高湄。高湄出身大理侯門,自然得配皇室,而因久居大理,對國家的山川風物、人情地理,她也最瞭若指掌,以高湄來母儀天下,應當最能助成段譽的帝王偉業!
作者:
KYOKO 时间: 2009-10-22 00:12 标题: 回复 #89 郭文 的帖子
如果那样的话,段誉的正妻就同小说完全不搭界了,读者怎能接受
作者:
郭文 时间: 2009-10-22 01:13
原帖由
KYOKO 于 2009-10-22 00:12 发表
如果那样的话,段誉的正妻就同小说完全不搭界了,读者怎能接受
这几个人都是金庸写的:高湄之所以被拒绝,一来是后来金庸写的内容展开了,不再是段誉为核心(原本的天龙八部据说要写八个人呢。最后删减成五个:萧峰、虚竹、段誉、慕容复和游坦之,又以段誉、萧峰和虚竹为中心人物),萧峰等人也被写到了。晓蕾是李清露同学(西夏银川公主)的贴身侍女,也是一个害羞的女生,比较和段誉般配。至于新修版的王语嫣同学,她已经很凉薄了:外公和表哥争执,她帮表哥不帮外公呢。再说,王语嫣的母亲不像电视里拍的,死在慕容复手里;她是自己因为听了段正淳的话,心里难过,撞死在慕容复的剑下的。
你们要知道,王语嫣离开了段誉,还有慕容复;木婉清和钟灵离开了段誉,就活不了了。你们光看到金庸这样改,对王语嫣有点不公平,就忽略了另外两个人。这也是不公平的。
最后,关键的是:《天龙八部》是一部有着悲剧色彩的小说,书中谁都不能尽善尽美的:萧峰最爱阿朱,偏偏是自己打死了她;阿紫最爱萧峰,偏偏姐夫被耶律洪基一句话给激死了;游坦之为了阿紫,连眼睛都愿意捐献,可是换来的确是阿紫把眼珠抛还给他;段誉一心喜欢王语嫣,但是王语嫣真正爱的只是自己的表哥;王语嫣爱上慕容复,但是慕容复最爱的恰恰是虚无缥缈的“大燕国帝位”;虚竹最想当和尚,但是他身上最终被人用法门毁了戒条。慕容复一心光复大燕国,结果是自己变成了疯子,带着两个女人做后宫,让一群小孩朝拜自己。
这就是天龙的结局,也是金庸创作该书的本意。
作者:
郭文 时间: 2009-10-22 01:15
如果只是不接受王语嫣离开的结局,那你们可以仔细阅读新修版的《天龙》,与修订版的做个比较后再觉得可行否。
作者:
yingzheng 时间: 2009-10-22 21:31
高湄是怎么回事?
好奇了~~
呵呵
3版的王语嫣真是……
好吧,既然这样,那也就不可惜了。
其实我觉得2版那样也很有好啊,真心必有回报嘛。
哎
作者:
马岱 时间: 2009-10-23 15:58
改书经常会改出问题的,因为当初写书是一种思路,按照这个思路一直写下来,后来觉得有些地方不合理,想修改不合理之处,但当初的思路已经不同了,所以出现新的矛盾。
比如射雕中开头曲三说书的一段,连载版是没有的,是修订加上去的,但这么一改,就出现黄蓉比郭靖大的问题来了。
金庸自己也说过,他当时的想法实际与中国的政局有很大联系,现在中国的政局与几十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自己的思路也变了很多,这个时候是很难改好的。
作者:
charzeon 时间: 2009-12-10 02:21 标题: 回复 #88 郭文 的帖子
但這就有點說不通了,假如王語嫣純粹是一位拜金主義的女子,那為什麼最後結局時,會棄當上皇帝的段譽而跟落泊江湖的慕容復?
作者:
佛山黄师傅 时间: 2010-3-21 19:34 标题: 回复 #1 小马828 的帖子
唉,新版的《天龙八部》在最后结局方面真的不如旧版,特别是段誉和王语嫣没有成为眷属,着实让人难以接受。金庸先生这样修改,真的上了很多金迷得心啊!
作者:
时间轴空转 时间: 2010-3-21 19:49
金庸在最后一章交代得很明白岁月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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