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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爆 米 花 [打印本页]

作者: 边秋一雁    时间: 2007-6-10 11:20     标题: 爆 米 花



爆 米 花


        孩子喜欢过年,大人喜欢插田。

    改革的春风,还没吹醒群山里的土地时,山坳里十户九家的物质贫乏、生活清苦。插田,是山民一年中第一个兴奋点。黑穰穰的稀泥里,弯腰曲背的山民们一株株地插下秧苗,水螅、蚂蝗爬上滚圆的小腿肚上疯狂叮咬吮吸,他们也不过多的计较。土地为稻谷提供了温床,养活了自己强健身躯和自己的父母妻儿,对同样寄寓在泥土里的其它生灵,在插田的喜悦里,山民也甘愿奉献出自己的精血。

    农历四月尾,上接半山云雾、下到流沙大河级级紧咬的梯田里,平澈如镜的田面还能反射出朝阳清冷的光,但是晨光下的水面,已经点缀着无数的“井”字型匀称延伸的绿青色秧苗。

    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绿色植物,它延伸的,是金闪闪的稻穗,是一家老小全年的希望。

    看水、除草、打虫、拷田……四个月清晨黄昏里,山民像培育自己的子女一样精心呵护着稻田。秋风吹走了苦夏,也捎来了丰秋。连续十天到半月、一天一阵的暴雨里,扬花后清涩干瘪的谷粒吸收着自然的精华,一粒粒充了气般的鼓胀起来,滚壮滚壮的,吊得禾杆弯起了腰身。梧桐落叶、毛栗丫嘴的秋风里,山坳里家家户户稻床铺黄、谷满仓。

    大人喜欢插田。山坳里、溪河边级级盘绕的贫瘠梯田是家家户户过活的唯一依靠,插田是在播种希望,插田是要收获依靠。

    大人喜欢插田,孩子则喜欢过年。插田插出了希望,而过年则能集中分享希望的果实。大年夜到元宵的半个月里走亲戚、串门儿,见到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姐妹玩得疯唰,还能无所顾忌的吃到平日里只可臆想的零食糕点。这之中,最普通的最经济的,就数爆米花了。

    将近过年的日子里,家家户户的都闲歇了下来。太阳也懒懒的,出工不出力,半晌午里还没有驱散笼罩在屋顶的雾气。烟囱里烧早饭的青烟和白雾还交织在一起的时候,队里麻鱼畈的大老公就挑着他左右极不对称的担子,一头铁锅子,一头小风箱篾篓子,晃悠晃悠地挨家挨户炸爆米花了。

    大老公是同姓的一个高辈,在开始有清晰记忆的岁月里,大老公约么40岁。年纪岁不大,却籍着祖上阴德,辈分却出奇的高,比父亲还高两辈。在山乡的习俗里,高出三辈就没有专门的称谓,于是对他同样是老大的父亲,我们也只能喊大老公,要是他们父子同时在场,喊起来别扭得很,异口同声的答应起别人来的情景,也是常有的。对这个年年给我们炸爆米花的中年人,我们小兄弟是又爱又怕,印象最深的,是他鬓角到耳朵周围两撮稀疏的头发。因为谢顶的缘故,那数得清楚的头发略显滑稽,大人小孩常拿它说事。哪家孩子有抓头之类的习惯,大人就会厉声呵斥,说头发会越抓越少,次数多了就会变得大老公那样的秃头,想要讨老婆做新娘嫁人都是不成的。想来,大老公中年未娶孤孓一生,大抵也是秃头的缘故吧。

    大老公炸爆米花,在一季稻子收完,霜风吹黄叶落的日子就开始了。但真正忙碌起来,却是腊月十五以后的事。生意人讲究开门红、图吉利。每年腊月十五,他总是挑着胆子摇晃着来到我们屋里,因为我们屋里家户多,孩子多,家家总少不了地炸上两三锅。在屋前开阔的稻床上,整屋在家的大人小孩都赶出来,把铁锅和火炉子围的严实。大老公的小铁锅能炸的,有大米和玉米两种。一升米粒倒进羊肚子般的铁锅里,放些糖精封起口来,在火炉上反复的转动,约么5分钟的光景就到了火候,歇火等着开锅。眼看着朝思慕想的美食就要出炉,孩子们倒顾不上兴奋,因为开锅时总会发出让人昏阙的爆炸声,震的耳鼓嗡嗡作响,煞是难受。捂耳朵、挤眼睛,远远的躲在大人身后,看到伴着一声闷雷般巨响而升起的白色雾气后,坚硬的米粒也就变成了胖得有些懒散的爆米花了。无论哪家先炸,第一锅照例是给现场的人尝尝新,你一把我一把的,篾篓子很快就见了皮底。第二锅开始,就是一家一户的轮流来。

    大老公没有其它的生活来源,大家有默契似的都要尽量多炸些。

    记忆中,炸爆米花的工钱从每锅5分钱到一毛、一块逐年的涨着,大伙炸爆米花的热情却没有多大变化。当年幼稚无知的孩童,长成了独立闯荡的青年,大老公却还在炸他的爆米花,铁锅还是那个羊肚子般的黑锅,单身依然是单身,只是耳朵边上的那两簇头发越发的稀疏了,后来干脆到理发店里,刮了个光头。大伙儿也不在叫他瘌痢老公,改称光头老公。

    米粒炸出的爆米花,是个约长一厘米高三到四毫米的椭圆体,外表纯白,入口干脆清香。吃法大抵有三种:一是随时用手抓着吃。小孩子总喜欢抓几把爆米花放在口袋里唠唠嘴。二是开水泡着吃。孩子饿了,或是大人干活回来累了不想煮饭,盛一碗爆米花放些白糖红糖经开水一泡,就成了充饥的好材料。爆米花经开水泡后疏软柔顺,老人都说这样吃养胃。还有种吃法,是在爆米花中加写蜂蜜后揉成一个个拳头大的圆球。正月里走亲戚,姑妈表娘的总会拿出米花球来哄孩子开心。要是把米花球切成块状,就成了摆在桌上的点心了。玉米炸成的爆米花,皮子白种带黄,个子也大了不少,像向阳撑开的棉球,嚼起来有玉米的香味,吃法上倒没什么讲究.在幼少的岁月里,这些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吃爆米花,最讲究一个“脆”,等到受潮回绵就绵而无味了。因此家家收藏爆米花,总要装在有内胆的袋子里,扎死袋口。

    能吃上爆米花,除了过年,就是人家办喜事娶媳妇的时候。山乡里娶媳妇,作为重要的果子,爆米花是同瓜子、花生一起被娶亲的人一路摇摇晃晃抬回来的。抬嫁妆的行列里少不了两个火红高脚大箱子,一箱装着爆米花,一箱装着和在一起的瓜子和生花生。“瓜子和花生,不把不生”,乡民的意识里,瓜子和花生就是子孙之意,嫁闺女都得多筹备些瓜子、花生让闺女带到婆家去,意寓着儿孙满堂。而抬一大箱子的爆米花是何用意,到现在也没弄个明白。

    山乡里娶媳妇嫁闺女,大多也是冬天里的事。

    秋风阵阵凉,谷子堆满仓;银霜挂树梢,妇女唠家常。在忙完了半年的生产,闲歇下来的乡民便着手办起自家的大事来,修猪圈、盖新房,娶媳妇、招儿郎……乡间曲折的小路上,不时能见到喜笑颜开、衣着整洁的人群,放着鞭炮娶小媳妇抬嫁妆。而放学的孩子或是还未上学跟着家人看热闹的小娃,看到娶亲的队伍,总会洒开了喉咙喊些特定的段子来,“落雪子,飘雪花,某某的老婆到了家”,这是顶普通顶平常的,小孩子喊的欢快,大人听的开心。

    新娘子进门第二天,大人、小孩就可以看新媳妇、讨果子吃了。

    讨果子前,一些喜欢热闹、已经长成的哥哥叔叔或者做媳妇没几年的婶婶、嫂子,总会对孩子交代几句在小媳妇新房里该说的话,比如说,“新娘新,坐床丁,一对奶,十八斤”,“新郎貌,新娘俏,新婚夜里要没要”……对这些别人教会的言语,孩子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唱起来也不遗余力,唱着唱总能引得满屋人的哄笑,看到大人们都乐了,孩子们唱的也更加卖力,直到新媳妇的家人呵斥为止。在唱的过程中,身着花衣裳的小媳妇总会起身来,从大红木箱子里拿出爆米花,满脸堆笑地向孩子们散发。照例,孩子们得到的是爆米花,大人得到的是瓜子和花生。也有些孩子吵着要瓜子、花生吃的,新媳妇总是以各种理由推却。这时要是又唱起来“瓜子和花生,不把不生”、“满箱瓜子又花生,看着看着想死人;小气媳妇把人拒,留着偷偷磨嘴唇”……这些不好听的段子没完没了的唱起来,小媳妇也就不好再拒绝了。得到自己想要的零食,孩子们一个个蹦跳地闪开。

    刚刚看到的新媳妇,仍是他们说笑的中心。“新娘新,坐床丁,一对奶,十八斤”这些大人新教会的小曲,也还在一遍一遍地唱个不停。可是瞬间吃完了的爆米花,却不好意思再讨去。孩子们怕人家闲话,说他好吃。
……

    爆米花是简单的。没有欲望和烦恼的幼儿时代,一锅爆米花足以让自己满足。

    爆米花的岁月是单纯的。

    从孩提走来,爆米花也渐渐失去了在心目中的地位。外面的世界纷繁杂乱,杂得有些眼花。

    单位边上的小区门前,偶尔也能见到炸苞米的师傅。他的器具和记忆中大老公的羊肚铁锅一模一样,炸出来的爆米花也一样的纯白,但反射到脾胃里的,却没了往日的清香。

    一包爆米花就能满足的孩儿,一包爆米花就是他的全部。

[ 本帖最后由 边秋一雁 于 2007-6-10 11:29 编辑 ]
作者: 水镜门生    时间: 2007-6-10 11:41

把空气装进肚皮,让味道充满记忆,想起小时候吃的棉花糖,一样的甜甜蜜蜜,今天却再也难以寻觅

[ 本帖最后由 水镜门生 于 2007-6-11 09:25 编辑 ]
作者: 太平清领道人    时间: 2007-6-11 09:07

爆米花,属于童年的兴奋,很久没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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