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翻译]长篇小说《上杉谦信》(志木泽郁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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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5 19:3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雾深妻女山



“御馆大人。”低低的呼唤声猛地让政虎清醒过来,是谷坊正从毗沙门堂的地板下打招呼。
“回来了吗?”
“回来了。”
咦?政虎疑惑地仰起脸,平时都是峰坊先从头顶上打招呼的,这是他们两个的习惯。
“峰坊怎么了?”
没有回答。政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管怎样,先进来吧。”说完回头看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蹲在了那里。只有一个。
从刚才冷不防听到谷坊的声音起,政虎的胸中就像结了一个冰块。当看到谷坊孤单的身影时,冰块似乎变大了,堵住了喉咙。政虎用嘶哑的声音又问了一遍,“峰坊怎么了?”
“他圆满了。”
“......是吗?”这么说,峰坊死了。这意想不到的强烈冲击,连政虎都不禁畏缩了一下。
忍者殒命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无论多么老练的高手,也保不定几时会落入敌手。那种事早已明了,无需赘言,但心还是被激烈的感情震得粉碎。
两串晶莹的泪珠从政虎的双眼溢出,淌下面颊。
政虎也不拭泪,转身面对谷坊,“既然回来,应该是有事要报告吧。我听着呢。”
谷坊默默地把手掌摊开到政虎面前让他看。政虎取过祭坛上的烛台,凑近谷坊颤抖的手掌凝神观看。
掌上写着一个红褐色的“在”字。
政虎“啊”地一声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字,然后又把视线转向谷坊。
谷坊悲痛欲绝地低下头。他依然伸着手掌,肩膀颤抖着,瘦小的身体似乎缩得更小了。就以这样的姿势,谷坊低声述说了峰坊潜入海津城,自己在千曲川对岸等候,直到天亮仍不见他回来,正感到不安时,衣衫破得稀碎的濒死的峰坊爬了回来的事。
“你们遭到武田忍者的追击了?”
谷坊点点头。
“总之,尽是些身材高大的家伙,把我们团团围住。之后,反正是逃了出来。”尽管谷坊没说什么,但政虎敏锐的目光已经看清谷坊肩头的衣服撕裂了,正渗出乌黑的血。
“你也负伤了吗?”
谷坊微微退缩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受伤感到羞愧。
“那个字是峰坊写的?”
谷坊又点点头,“看样子他是赤手攀登过哪里的石堆,指尖磨得全是血,峰坊就是用那个血写的。”
“是吗?明白了。报告得很好。”停了一会,政虎又低声说,“你怎么样?那么......先休息个十天左右,然后再去寻找峰坊的遗体吧。”
“不必了。”
“是吗?那样啊。好吧,总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真的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吗?”
“但说无妨。”
“那么,我希望能一如既往地守护御馆大人。”
“是吗?”政虎颔首答应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谷坊,就听啪的一声,身后忽然没了动静,谷坊的影子消失了。
政虎就那样垂首瞑目,为峰坊念诵祈求冥福的经文。虽然迄今为止从未细想过,但他们初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只有七岁,而他们当时就已经显得不那么年轻了,算起来如今也确实上岁数了。
“峰坊,你不在的话,我会寂寞的。”政虎喃喃说着。
当打开门走出毗沙门堂时,政虎的双眸已经干了。
本庄秀纲一直守在门口,政虎命他把直江实纲和本庄宗缓(实乃出家后的名字)叫来,自己则返回了居室。
两人急忙赶来了,秀纲也同席而坐。面对三人,政虎用紧迫的语调开门见山地说,“马上出兵。信玄正在海津城,不可放过这个机会。”
实纲微微扬起眉毛,宗缓则摸着自己的光头,两人都不作声。
“怎么了?没听见吗?我说马上出兵。”
“信玄入道在两个月前就攻克了割岳城,难道之后到现在,他会一直留在海津城吗?”实纲温和地指出。
“不,不会错。这是我的手下送回的情报。”政虎把从谷坊那里听到的话大略说了一遍,“那是一个血写的‘在’字。不会错。那是峰坊在弥留之际报告给我的。”
宗缓怀疑地在鼻子里嗯了一声,实纲也微微歪着头。
“信玄一直留在那里,究竟是为什么呢......”秀纲偷偷窥探着政虎的脸色。
“这个还不知道。也许就跟这段时间的我一样,身体不好,回不了甲府吧。又或者是那个懦夫终于有意以海津为踏板攻打过来,所以正忙着做准备吧......不管怎样,海津城的警戒非比寻常,似乎超出了那种城应有的程度。”
秀纲热心地点头称是。但实纲却提出了异议,“信玄平日里常使用影武者。莫不是他在那里放了个影武者,并故意加强警备,好引我等上钩?”
“也许他想那样引出我们,让我们掉入某个设好的陷阱里。或许不只是海津,他还在信浓的各处都放了影武者,企图让我们陷入混乱。”
“你们两个就是想说,信玄不在海津城,对吧。”政虎狠狠地瞪着两人。
——这两个家伙,竟然认为我会毫无根据地相信信玄在城里。
两位老臣似乎在担心政虎是因为峰坊的死,感情动摇,所以才固执己见。这让政虎大为光火,他们以为我会把那种事和对战争的判断混为一谈吗?
“确实,现在是够混乱的。完全被弄糊涂了,明明是真人出现,也非要认为是影武者。”政虎辛辣地讽刺道。
“不管怎样,还是再派出别的忍者,确定一下真伪吧。”
“我要赶时间。那原本就是个不愿跟我正面交锋的对手,想法子确认得花时间,万一他在这期间又溜走了,那将是一生的憾事。”
“可是,慌慌张张闯入的话,可能正中敌人的下怀。”实纲摇着头,意欲劝谏政虎,“修筑海津城,攻克割岳城,那个信玄入道接下来,恐怕就是要和御馆大人决战了......”
“你说决战。”政虎压低嗓门说出这个平时总是高声喊出的词,盯着实纲等人的双眼瞬间射出锐利的光芒,“只有我方才盼望决战。不是吗,实纲?我认为信玄在海津城里,所以希望尽快出兵。但假如信玄不在,而那只是个诱我上当的圈套也没关系。如果那家伙是想引我出来解决问题的话,那终究还是要作战的。”
“可是,信玄入道在或不在,我方采取的手段是不一样的。”
“不,没什么不一样。”政虎突然间坐直了身子,“你们担心的问题,我已经全都考虑过了。确认信玄在不在的方法我也考虑过了。而且,就算信玄实际上不在海津,我也可以攻陷城池并将其拆毁。别再说了,让我放手去做吧。来,举兵吧。”
政虎一副立马就要站起身的样子。但宗缓仍是摇头,“刚刚从关东回来,大家都累坏了。”
“确实如此。这点我也知道,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宗缓苦着脸,一言不发。
“你们两个说的话,我不是不理解。可是,你们因为过于聪明,结果不知不觉反被信玄那家伙扰乱了心神,自己却还没有发现。你们在想,那家伙迄今为止的行动都让人觉得疲倦,所以如果我们轻举妄动就会被打败,对不对?相信我。我清楚现在该做什么。相信我。”政虎的口气有着前所未有的沉稳。
宗缓仍是一脸怃然,但实纲却蓦地垂下双眼。
——我和宗缓,已经老了吗?
正如政虎所言,信玄那种不攻正面、伺机逐步蚕食的做法让自己这些人感到十分疲惫,不知不觉变得保守起来,把敌人看得比实际可怕得多、强大得多,并因此惶恐不安。
小看敌人自然不值一提,但过高地评价敌人也是同样危险。
——只有御馆大人没有被任何咒语迷惑,而是直接注视着对手。
政虎偶尔会走得太远。某种程度上,把他拉回正轨是自己和宗缓的责任,但那不该成为政虎的枷锁,实纲是这样认为的。
“在下服了。”实纲静静地低下头。
政虎望向宗缓,好像要确认他的态度。宗缓把手搁在膝上,无言地轻轻点了下头,终于表示同意了。
“很好。”
“抱歉。”秀纲总算能插上嘴了,“究竟要怎样才能确认信玄在不在海津城呢?”
“那得走到善光寺才能知道。不,要交战了才能知道。还有,不要告诉大家是去信浓,就说是去越中平定一揆。”
“去越中......”
“越中那边也派兵过去。就派斋藤下野(朝信)和山本寺伊予(定长)去吧。我会告诉下野他们的。”
“可是,如果只有我们知道此事的话,要做好战争准备就困难了。”
“我打算让甘糟(长重)担任小荷驮(运输队指挥官)。只要告诉甘糟目的地是信浓就行了。”
“那其他人呢?”
“光告诉甘糟就行了。除了你们两个以及秀纲、斋藤、山本寺、甘糟之外,其他人直到临出阵之前都不必告诉他们。”
此事乃秘中之秘。政虎一脸认真地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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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 20:2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吹响的几下螺号声,响彻了春日山的天空。
先锋大将持着“毗”字旗,次阵大将捧着上杉家世代相传的家宝、八幡之御弓跟在后面。再后面,唤作大善院松本坊的修验者背着用白布包裹的箱子出来。箱子里收藏着天赐之御旗,那是一面黑底的日之丸旗。
三样宝物开道,政虎出了大手门(城的正门),在那里拜过宝物后,又骑到马上。
这是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年)的八月十四日。
顺利完成出阵仪式后,队伍就开始行动了。
据称有一万三千人的军队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向南推进。
打头阵的,照例是高梨政赖等信浓众。二阵是柿崎景家等人,中条藤资、色部胜长等扬北众组成机动部队。山吉丰守、北条高广等担任旗本守备,直江实纲担任军奉行,三岛郡越路(长丘市/旧.越路町)的甘糟长重担任小荷驮奉行。
留守春日山城的,是长尾政景。
希望尽快进入信浓的政虎催促军队急行,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进入了善光寺。到此为止还是寻常行动。可是,政虎却不容军队在善光寺周边布阵,下令道,“留下五千后备兵运送辎重,其他人立刻出发。”
——御馆大人的计策终于实现了!
一直等待着的秀纲不禁心潮澎湃。
政虎打头引导着军队越过犀川,又越过千曲川。人人都以为是要包围海津城。但政虎带领军队到达的目的地,却是海津城西面两公里开外的妻女山。
妻女山海拔五百四十六米,但由于那一带本就是地势很高的高地,所以也就是个比周围高出一百九十米左右的山丘。当听说全军要上到那里时,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海津城后来被称为松代城,至元和八年(一六二二年)真田信之从上田移封到此时,已迎接过数位城主。
从真田入城起,这里便作为松代十万石之城一直维持到后来的明治维新时期,明治五年(一八七二年)沦为废城。
而今只剩下本丸遗迹的这座城,位于千曲川以东一公里处。不过,信玄建海津城时,松代附近的千曲川的河道要比现今靠东许多,千曲川因此才得以发挥护城河的作用。
此外,妻女山附近的河道也和现今不同,河流在此偏向南面,离山更近些,可说是直接冲刷着山脚。
沿千曲川北上至矢代(屋代),然后再前往海津城的道路据说不同于现代那样从河流和妻女山之间穿过,而是顺着妻女山的山脊通行。
因此,如果信玄确实在海津城的话,那么,登上妻女山,从侧面向海津城施压,并切断信玄的退路,绝对是一个不坏的战术。
虽然也有人觉得,连千曲川都渡过了,恐怕太深入武田方的腹地了吧。可是,妻女山位于支撑海津城的支城群外围的西面,从这个意义上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地点。
山的南面是连绵不断的没有道路的山脉,北面则如前所述,流淌着千曲川,这是一个不易被包围的地方。
——这座山,就是我的城池。
妻女山本身就像一座山城。
可是,全军上到这座小山来,西面的道路就被武田方截断了,如果千曲川的渡口再被敌方控制住的话,那么,就跟现在海津被政虎切断了退路一样,政虎也会被切断退路。而且,跟善光寺之间的道路也被阻断了,兵粮的补给实际上也变得十分困难了。
“御馆大人。”宗缓很快开始诉苦,“虽然我们明白御馆大人在此布阵的理由。但不知道的人,恐怕会接受不了吧。”
“......”
“那些稍有经验的人,定会拥到大人跟前,说此地是块死地,应该尽快下山。不如把御馆大人的想法对那些人说明一下吧。”宗缓苦着脸说。
“不行!”政虎断然回答,但又立刻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什么都别说。尤其是信玄云云的更不能泄露一个字。随那些不明白我心思的家伙去说三道四好了。那样的话,那些或许已混入我方营中的武田间谍也会认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糊涂大将吧。”
政虎不想让敌人发现自己是因为怀疑信玄在海津城才采取行动的。与其让他们发现这点,倒不如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个专做怪事的古怪大将要好得多。
“要是有人说这里是死地的话,你就告诉他们那句我说过的话,死中有生,生中有死。那可是句至理名言。”政虎补充道。
宗缓原本就红彤彤的脸变得更红了,等他嘟嘟囔囔地走出阵屋之后,秀纲坦率地问,“可是,御馆大人,要是武田大军之后过来把我们的退路堵住,该怎么办?”
“哦,等着瞧吧。”政虎淡淡地笑着说,“这里是堵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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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4 18:4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据说,海津城的城将高坂弹正借助狼烟把上杉军来袭的消息报告给了本国。葛尾、腰越、和田岭......通过一站站连续传递下去的狼烟,情报在两个多小时后就送到了甲府。
但狼烟毕竟无法传递详细情报,所以详情还得随后派快马去报告。
幸亏信玄平日里对这些事的整备工作毫不马虎,所以到了八月十八日,超过一万人的军队就已从甲府出发了。
他们于二十二日抵达上田,在这里接纳了纷纷跑来临时参战的信浓军,以及上野派出的援军,人数大增。诸将一面整顿军姿,一面就之后的进军路线应该怎么走进行了讨论。
平时的道路已被截断。一定要入城的话,就只有取道真田氏发祥地的真田地区的北面山中,穿过傍阳川的峡谷。可是,那里并不是适合大军通行的道路,万一政虎派出军队,在狭窄的山谷间,武田军有可能会倒大霉。
最终,武田军没有走那条路,而是沿千曲川北上了。

“啊,来了。”上杉家的士兵们骚动起来。
从妻女山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下方的情况。此时,敌军为切断己方的退路,占领了雨宫渡口,正密集在那附近。
“看那样子,差不多有两万人吧?”
“果然不出所料。”
“我们脚下的道路岂不是被堵住了吗?御馆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要是他们攻上来,我们往东逃,就会遭到海津城的迎击,那就万事休矣。”
从盘踞在最高处的总大将的幕屋里,政虎和实纲也正在眺望雨宫方面。
——哦,是从这里呀。
虽然看着同样的景象,但政虎所想的却和士兵们完全不同。
“看啊,实纲。那支军队像是要攻打这里的样子吗?”
实纲默默地朝政虎手指的方向仔细观望。
确实,据实纲经验丰富的眼光看来,敌阵中只弥漫着停滞的气氛,他们在观察情况,想要弄清这边的动向后再作出相应的对策。
“我想他们不会打过来的。”
“哪会过来呀?”政虎冷笑道。
也许信玄果真在海津城里,实纲想。既然如此,政虎为什么不赶在敌人的后援到来之前就攻城呢?
——即使进攻也来不及吧。
实纲想到。即使是那样赶建的小城,一旦笼城,整座城也会像一个合拢的贝壳一样。
虽然这次从结果看,甲州军是慢腾腾地边看情况边进军的,但平时他们从甲府到川中岛也只要三四天的工夫。政虎即使从到达妻女山的那天起就开始攻打海津城,也很难在三四天内将其攻克。如果勉强攻城的话,等一倍于己的后援军从甲府赶来时,那真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那么,御馆大人得暂时逗留在此啰。”实纲淡淡地说。
“想必有很多人在发牢骚吧?”
“也不是发牢骚啦。”
柿崎景家等人每天都在向实纲怒吼,为什么不攻城?而提议应该尽快向越后要求增援,“派快马去吧”的声音也不少。
“越后人都是急性子啊。”
实纲不由得暗暗发笑。话是没错,可万万想不到这话会偏偏出自政虎之口。
“行了,你也喝一杯吧。”政虎说着,劝实纲在折凳上坐下,把杯子递给他。
政虎的杯子,全都是非酒豪不能应付的大杯子。不光是自己,给其他人斟酒时,也喜欢斟得满满的,接受的人还得一口气喝干,否则他就会不高兴。
实纲此时,因年岁渐高,酒量变小了一些,但为了不扫政虎的兴,还是咕嘟咕嘟地一气喝干了。美酒沁入五脏六腑的感觉真好,不过这样喝下去,会喝醉的呀。
在这种全军本就焦躁不安的时候,军奉行再喝得满脸通红,摇摇晃晃走出来的话,定会遭到众人的白眼吧。
“除此之外,还有人说些什么吗?”
“也有人说,信玄该不会是要进攻越后吧?”
政虎笑了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要是进攻越后,我就冲入甲府给他瞧瞧。”
“大家最担心的,是断粮的问题。”
“是吗?我像这样喝酒的话,就不需要吃饭了,不过其他人恐怕做不到。”
“那可受不了。”
“兵粮还有多少?”
“最多只能维持个十天左右。”
“什么?十天?!”政虎大声叫道。待在幕屋外的宗缓和秀纲吃惊地跑了进来。
“竟然还有那么多吗?我还以为明天就要断粮,得担心饿瘪了呢?你们也过来吧。”政虎朝宗缓他们招招手,又回头看着近习说,“谁来打鼓?”
近习开始打小鼓,宗缓等人也被赐坐在折凳上,几乎要欢呼“太幸运了”的实纲,把手里的杯子转给了宗缓。
“既然还有十天的兵粮,就根本不需要担心嘛。”政虎说着,亲自给从实纲手中接过杯子的宗缓斟酒。“简直是太充裕了。好吧,我现在先告诉你们一声,十天内......不,是两三天后,情况必定有变。而且,粮食什么的,无论多少都能从善光寺运来。”政虎断言道。
——能从善光寺运粮过来,也就意味着,现在堵住雨宫渡口的武田军会移开......
为什么要移开呢?秀纲想,武田方现在把我们困在山上,不是完全有利吗?移开的话,我方的补给路线就会恢复。可御馆大人却说敌军会特意移开......
“秀纲一脸苦恼呢。”政虎说着,哈哈大笑,这是他近来所没有的好心情。
因为平时总是问“为什么”“怎么了”,难免惹人生气,所以秀纲这回没作声,默默地接过酒,像抛入口中般一饮而尽,然后继续思索。
“这小子无论长到几岁,都全无半点头脑。”宗缓以父亲的口吻抱怨道。
秀纲气得冒火,但就在这时,忽然心念一闪。“啊,是那些前来支援的甲州军不想作战。”
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他们还能有什么理由会特意打开己方的退路。
“他们以为,我方已完全一筹莫展,只要对方打开退路,我们就会庆幸不已地撤退......与其说他们以为,倒不如说他们肯定在期望,能不能设法让我们撤回。”
政虎微笑着说,“可是,那也太荒唐了吧。我们这样千里迢迢地从越后赶来,爬到山上,如果什么都没做就下山逃回去的话,岂不成了天大的笑柄。”
“也许是因为,那些家伙以为我们跟他们是一个水准的。”
“不可思议呀,燃烧的篝火也会生成黑暗的影子......”政虎轻声哼起谣曲来。
“......信玄果然在城里......”宗缓好似呻吟般喃喃说道。
“而且,信玄可能会照例认为不一定非要作战吧。”实纲说完,用手指拭去了粘在胡子上的酒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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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8 18:5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信玄当时实际在哪里,书信及日记等学术性史料中都没有任何记录。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这场第四次川中岛合战本身虽然非常有名,但学术方面的史料却少得可怜,关于甲越双方激战的描写最早来源于《甲阳军鉴》。
其他还有一些军记书之类的,其内容稍有变化,但这些书的写成都要晚于《甲阳军鉴》。
比如,很多人知道二十四日出现在川中岛的武田军的布阵地点是“茶臼山”,但“茶臼山”一说却是出自宽政年间(一七八九年——一八零零年)的一本书,而在同一本军记里,其旧版写的都是雨宫渡口。
关于信玄的所在地,所有军记都认定信玄是从甲府出发,没有写是在海津城的。
有趣的是,《甲阳军鉴》据说是由江户初期的兵法家小幡景宪撰写的,此人乃是海津城二之郭的守将、小幡山城的孙子。虽然有人说景宪写了此书的大部分,但也有人说真正的作者是高坂弹正其人,景宪只不过是抄写者而已。不管怎样,《甲阳军鉴》的写成,正是与海津城将、高坂弹正有着很深的关联。
因为此人不仅当时确实在场,而且还是事件的中心人物,所以不能断言此书全不可信,但另一方面,既然是当事人,就有可能会隐瞒一些不愿说或不愿流传下来的事。
因此,虽然还不能真正弄清信玄究竟在哪里,但光看政虎的行动,就会觉得,他认为信玄在海津城因而发起行动,这种看法是最自然、最合理的。
那样考虑的话,政虎一路猛进到妻女山,并呆在那里不走的事,以及随后出现的武田军,虽然好不容易占领了雨宫渡口,堵住了越后军的退路,结果却在五天后自动离开的事,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正如政虎预言的那样,八月二十九日早晨,雨宫方面的武田军先是渡过了千曲川,然后绕道从离海津城更远的下游的广濑渡口再渡回来,进入了海津城。

“哎呀,动了,动了。”政虎看了,一边嘀咕一边发笑。
——看,我说对了吧。
他们果然没来进攻这边。
那是当然的,政虎独自点头。我方堵在这里,无异于在信玄的喉咙上抵了把匕首,对武田方来说,应该是想要尽快汇合并由信玄来指挥全军吧。而且,从他们急急忙忙的样子来看,海津城里可能只有数量极少的士兵。
——嗳,好吧,我不打小里小气的仗。
你们想汇合就汇合好了,政虎注视着情况的发展。要说之后的事嘛。这么一来,不管信玄起初究竟在城里还是在援军里,最后肯定都是在城里了。
尽管如此,如果我下山的话,那家伙的家臣们姑且不论,就连信玄那样的人应该也想不到吧,可是......政虎愉快地大口喝着酒。
就连秀纲都认为就此下山是件蠢事,所以信玄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就像有些人比较聪明一样,也有些人就比较傻。
比如,家臣中可能会有人跑来说,您应该趁这个机会至少退到善光寺那边云云。
起码,士兵们因为退路打开而欢欣鼓舞。如果他们知道政虎还是无意下山的话,可能会十分沮丧,但迄今为止,政虎都准确地预言了对手的行动,因此家臣们也有可能说“御馆大人是不可匹敌的”“总之,是不同于我等的不可估量的人物”,而对政虎表示理解。
好想看看信玄得知“已经让开道路,但政虎却依然不动”时的表情啊。
——这下,总算是开战了。
你已经逃不了了。政虎望着海津城方向喃喃说道。

“长尾军没有要动的样子。”海津城中,小信玄四岁的弟弟、典厩信繁说。
自从雨宫方面的武田军入城之后,已然过去七天了,但妻女山上的越后军却依然不见一点动静。
“那个越后人,其他方面暂且不论,唯独在战争方面十分卓越。”
信玄说着,露出明显的厌烦表情,这种表情家臣无缘得见,他只肯让身为自己忠实助手并理解自己的信繁看到。
让人深感厌烦的同时,那又是个可怕的对手。
想比耐力的话,入城的己方军队要比野营的越后军条件优越,可是,相对于登上妻女山的八千越军,己方的军队却几乎全都集结在城里,而甲斐和信浓已经派不出更多的援军了。
没有后援的笼城,只有死路一条。
万一政虎从越后召来增援部队,进一步把城池周边包围起来,那就大势不妙了。
家臣中也有人豪情万丈地说,“冲上去把他们全灭了不就行了!”
真想对这些人说,“你们想想,那家伙为什么要选择上这座山?好好看看,他是在什么地方布阵?”
上到妻女山的道路,只能全体排成一列攀爬。山道极其狭窄,沿着那样的道路行进,每个人都会成为弓箭的饵食。即使仗着人多,突破丛林,在无路之处也不管不顾地往上爬,但来自上方的攻击依旧会十分猛烈吧。
一般情况下,山城等地不会有太多士兵把守,所以在遭到下方攻击时会被击溃,但这回,政虎超越常规地让八千士兵全都上山,如果他们一口气冲下来的话,胜负的均衡就会被打破,下山的一方肯定会占据优势。
如果那是座独立的山峰,还可以用火攻,但现在却不行。
——换了我,大概会在山上筑城并据守在那里吧。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却把这座山本身整个儿当做了城池,而且也不在乎野营。
信玄不禁按按额头,在微寒的秋气中,额头竟渗出了汗珠。
还有,他感到政虎的真正目的是要动摇己方。讨厌被围困而采取行动的己方,会特别渴望在平地上交战,以期赢得彻底的胜利。然而,如果对方看透了这点,偏不上当,保持不动,最后越后援兵赶到,真的把城围起来的话,那就糟了。
“不管怎么想,除了我方采取行动之外,别无他法了。”
“因为被包围确实是很麻烦啊。可是,即使要动,怎么个动法也叫人伤脑筋啊。”
“到了这个地步,只有逃跑一途是万万不可的。”
无论武田家在擅长逃跑方面获得过多高的评价,但离这么近和政虎对峙,结果却没有交手就逃跑的话,很可能会给那些并非真心臣服自己的军中的信浓军带来不良影响。
最重要的是,如果能在此打败政虎的话,对信浓的制压基本上就完成了。
“可是,那个男人的战术眼光十分厉害。虽然是敌人,却是个出色的人啊。”
到目前为止,那家伙的判断还没出过差错呢。信玄说着,又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听间谍说,长尾在山顶上,心情极好地弹奏琵琶,打鼓唱曲地作乐呢。”
“我也有一两次好像听到了琵琶声。”信玄苦笑道。传说政虎的琵琶声能从春日山直传至佐渡,所以未必是信玄听错了。
“只能认为,那个男人对战争真的是乐在其中,不是吗?”
“你说得一点不错。”信玄最讨厌政虎这种孩子气的地方。
这时,近习来叫二人。因为之后要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如何对付顽固不动的政虎。信玄平时确实是个认真听取家臣意见、然后才作出结论的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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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入时,家臣们已经以闲聊的方式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信玄问他们,你们认为政虎为什么不动?
一两个人发言说,政虎只不过是固执己见罢了,现在肯定是束手无措地在发愁呢。
“我认为他是在等我方先动起来。”说这话的是信玄的爱将之一、马场信春。
信玄对此不发表意见,又问,这回你们认为应该如何应对?
信玄二十四岁的儿子、义信干劲十足地说,“进攻他们。”信玄没理他。他不太喜欢这个儿子,但不作回应却并非因为个人喜好,而只是因为这个回答毫无价值而已。
自先代起的忠臣,同时也是义信师傅的饭富虎昌用调停的口气说,“敌人可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啊,这座山不易攻,得下点功夫才行......”
之后,众人又发表了一阵各类观点,最后,正如信玄所料,大家讨论到虽然讨厌如对手所愿般行动起来,但不动的话,等到被包围了也是麻烦之极。于是,并未汲取教训的义信又发言了,不过这次他说得有点道理。“既然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想退走,那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对这些呆着不动的家伙发动夜袭。”
“太郎殿下说得很对。”虎昌再次添上几句话,“我们可以趁对方不打算行动之际,确定目标,发动攻击。”
虎昌的亲弟弟,后来改姓山县的猛将、饭富昌景又进一步讨论道,“可以先打一下,不论输赢与否,对方都会下山,渡河前往善光寺方向。”
在这个家里,诸将并不忌讳说“即使输了”什么的。因为信玄讨厌有人用“这不吉利”啦、“御馆大人绝不会输”啦之类的废话来妨碍讨论。
据《甲阳军鉴》记载,当时有个叫山本勘介的人,在和马场信春商量之后,提出了所谓的“啄木鸟战术”。山本勘介(勘助)是否真有其人,或者即使真的存在,又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等等,这些都不清楚。
但不管怎样,在这次军事会议上,形成了一个作战方案,“武田军一分为二,其中一方的一万二千人上山,与政虎军交战。然后,因为政虎必定会下山渡河,另一方的八千人可以等在川中岛,伺机消灭他们。”
在这里,有一点应该稍加注意。
同样记述了这场战役的《武田三代军记》中,称前往妻女山的一方为“大正”,也就是正规军,而等在川中岛的那一方为“大奇”,也就是奇兵。
这里所谓的“大正”“大奇”,源于《孙子兵法》中的“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战争,是以正攻法对抗敌人,以奇袭取得胜利)”。然而,还不止这些,《甲阳军鉴》里,山本勘介也说,“向西条山进军,明日卯刻(上午五点至七点之间)开始合战”,所以攻击妻女山的行动称不上是夜袭或奇袭。
总之,“啄木鸟战术”的说法总给人一种上山逼出敌军的一方是奇兵,而在川中岛等候的一方才是正规主力的印象,可是,这场战斗的实际情况却是“主力攻上山去交战,奇兵则在川中岛伏击行动起来的政虎”。
正因为如此,分派人手时,上山的一方是一万二千人,伏击的一方是八千人。
说到底,上山的道路原本就十分难走,一万多人的军队想在夜间迂回奇袭是不现实的,所以他们终究没有提出那样的方案。
山本勘介或是其他什么人提出的那个方案,是让前往妻女山的一万二千人夜里出发,慢慢逼近对方,然后做好准备,等天亮时再堂堂正正地发起攻击。
根据《武田三代军记》的说法,那是一场“独一无二的战役”。
而且,之后按这个方案在川中岛布阵的信玄并没有在正面(朝南)等待政虎,而是朝向西面,其理由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在妻女山交战后(不管是输是赢),越后军势必会移动到川中岛方面并前往善光寺,信玄的“别动队”打算从侧面对他们进行“奇袭”。
“就这么办。”当信玄采用了这个方案时,义信一脸的兴高采烈,却被信玄批评说,“在此决定的方案,跟你所说的夜袭,虽然都是袭击妻女山,却是截然不同的。”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在义信的头脑中,攻击只能获胜,而信玄却近乎无情地把失败的情况也考虑了进去。
不管怎么说,对手可是如同鬼神般的政虎。虽然信玄勉为其难地决定把妻女山攻击队的人数设定为对方的一.五倍,但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获胜。
虽然有人认为信玄冷酷无情,但他其实是个极不愿看到家臣伤亡的大将,从不轻易牺牲将士的性命。然而,面对这个将挑起一场不知输赢的战斗的计策,他却敢于接受。
我觉得“啄木鸟战术”这个名字是后世取的。无论如何,这个名字总会让人联想到“用少量兵力逼出政虎,然后由正面的大本队一口吞下”的情形。
然而,事实上,这次战役是以饭富昌景所说的“不论输赢与否,对方都会行动”为基础的,与其说在这个危险关头得做好“流血”的准备,倒不如说“粉身碎骨”才更贴切些。
武田方也是逼不得已才那样做的。
在接下来的决议中,信玄命饭富虎昌、马场信春、真田幸隆、小山田昌行等九名精锐武将,和高坂弹正一起组成妻女山攻击队,又让容貌酷似自己的三弟信廉以及信繁、身为外甥兼女婿的穴山信君等亲族、一门众组成川中岛别动队。
在妻女山上打完一仗后,政虎的军队大概还剩几千人吧?总之数量会减少,但可能仍拥有和自己率领的八千人的别动队旗鼓相当的力量。信玄冷静地思考着,嘴上却高高兴兴地说,“这回一定能杀了越后的那个家伙。”又告诉诸将,“出阵日期为九月九日的夜半时分。”
九月九日是重阳节,敌我双方都要庆祝节日。政虎是个诸事都讲究传统的人,应该会一丝不苟地进行庆祝,还会举办酒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会醉得不省人事呢。
——要是那样就好了。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信玄仍是半认真地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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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5 18:4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确实,九月九日这天,政虎从一清早就开始举办宴会,大大痛饮了一番,却对家臣们说,“今天是预先喝庆功酒。”这话可真稀罕,家臣们都瞪大了眼睛,但节日时战事发生变化是常有的事,所以大家想到“御馆大人直觉地感到快要出事了吗?”于是都紧张起来。
太阳落山时,政虎派出去的几个轩辕陆续回来了,他们异口同声地报告说,敌人正在做攻击的准备。
对方似乎也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己方“不动”的现状,于是决心要攻打过来。那样的话,接下来就是要迅速行动了。
谷坊也回来了。数日前,虽然没有被委派任务,但他却不见了。对于这个失去了同伴的孤猿似的忍者,政虎现在是任他随心所欲地行动。
“如何?你怎么看?”
“不是夜袭,应该是想等天明再发动大战吧。”
“何以见得?”
“他们准备了许多斧子、柴刀之类砍开竹林、树丛的工具。”
大概是想等天亮再大声呐喊着,一口气攻上来吧,政虎想。估计敌人是半夜出城,悄悄爬上狭窄的山道,围住山脚后等待天明。
“谷坊,今夜起到明天,天气如何?”
谷坊将塌鼻子伸向空中,仿佛在嗅取空气中的湿气。“从今天夜里到明天早上,天气会很冷。因此,深夜时分起,大雾会笼罩山脚,而且变得越来越浓,最后伸手不见五指。”
“几时放晴?”
“辰时上刻(上午七点)左右。”
“很好。”政虎低低叫了一声,随即站起身,将实纲等各队的首领全都召集起来。
“御馆大人终于要开战了吗?”柿崎景家兴奋地说,宗缓赶紧制止他,“你这么大声嚷嚷,会让敌方的间谍听见的。”
“要有间谍能潜到这样的山上来,我倒真想看看。”柿崎虽然顶了回去,但还是显得很高兴。跟政虎一样,景家身上那种猛将才有的直觉也动了,似乎感觉到了战争的临近。
政虎告诉他们,明天早上,敌人会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但对手既然是信玄,那应该还不止如此,估计还有别的军队在川中岛待机,为了粉碎他们的阴谋,我们要在天亮之前极秘密地摸黑下山。政虎并没有具体一一说明,只是讲了结论。
没有人问政虎为什么会这么想。就连在政虎出兵时心存怀疑的实纲等人,现在也全都对政虎的判断深信不疑了。
“传令士兵,就说明天将返回越后,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因为计划在夜里出发。途中如果遇到敌人,就杀出敌阵前往善光寺。”
“是。”大将们齐声应道。
“撤退时,篝火要点得旺旺的,留下纸旗。近江(甘糟长重),只留下你手下的一百人,让他们在所有人都出发后进行掩护。”
“遵命。”
“实纲任小荷驮队长,近江率一千骑最后从十二濑渡河,就那样停在那里,等明天早上,上当的武田军慌慌张张跑过来时杀掉他们。”
政虎干脆利落地下达了指示。景家照例担任先锋,为了更迅速地渡过千曲川,政虎决定将全军分成三队,分别从矢代、狗濑、雨宫三个渡口渡河。
“好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时机。前半夜不要过于安静,要表现得像是庆祝之余的高兴样子。半夜起床后,一句话也不许说。稍有违令者,绝不轻饶,把这话告诉所有人。”
以高坂弹正为先锋的妻女山攻击队,正好在零点时分离开海津城。夜间光华灿烂的弦月此时已隐没不见。他们用的是不必点火的忍者火炬,据说只要挥一下就会扬起火星,看清东西,而不挥时则只冒青烟。
然而,上杉方的侦察兵还是很快就发现了长长蜿蜒的敌影。
队伍连绵不绝,侦察兵的心底掠过一丝寒意。侦察兵都是几人一组的,于是其中一人急忙跑上山去报告。
“数量众多的武田军出了海津城。”
政虎点点头,扭头命令实纲,“准备唤起所有人。”
没有人能比这种时候的越后军更训练有素的了。尽管不知道是敌人来袭,只被告知要下山回国,但所有人还是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感,没有人闲聊说话。
精锐尽出的武田军在狭窄的山道上艰难地排成一列,绕道登上妻女山的背后,在此期间,政虎又等了片刻。
一丝风也没有,晚秋的夜半,寒气刺骨,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紧张的心情使人变得分外敏感。政虎感觉正把此刻只有豆粒大小的信玄托在掌上,轻轻地......不是用力地,而是轻轻地握住。
——那家伙肯定是在川中岛一方。
那个男人是不会亲自做扒开山道爬上来这种苦差事的。等在河滩上,傲慢地挥舞采配想必才是他的心头所好。
——可怜啊。要是上山的话,还能捡到一条命,可是,如果是在河滩上等我的话,即使可怜也只能成为我的刀下之鬼了。政虎凝视着黑暗,低声念叨着,ォン マィシヲマナャ ソヮカ。
丑时中刻(凌晨两点),政虎从折凳上站起来,猛地一挥手。
全体八千上杉军,开始肃然下山。

潜入妻女山后的袭击部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道路比预想的还要狭窄,行军速度慢得吓人。
——照这种糟糕的状态,恐怕到了卯时中刻(上午六点),全军也集合不了。
高坂弹正急得直冒冷汗。七零八落的部队,即使到时候各自向山上发动攻击,也根本没有意义。
“嗳,快点,不能快点吗?”高坂弹正压低声音,使劲催促着队伍。

上杉军下山的速度却非常迅速。
实纲率领的小荷驮队保持着退却的队形,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马匹都口中衔枚,全军寂然无声地行进着。
仿佛是朝着云层走下去一样,山脚已经浸没在雾中。灰色的浓雾覆盖了人马。
政虎避开妻女山正面的十二濑渡口,让全军向西,从三处渡过河后,军队就那样以三股纵队的队形集合起来,然后沿北国街道一路北上。与此同时,还不断地向东面派出侦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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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9 18:5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上杉军开始下山后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两小时)左右,信玄率领的八千人的军队也开始渡过广濑渡口。没多久,上杉方的侦察兵就发现了这个情况。所幸没怎么在雾中迷路的侦察兵赶快跑回去报告,听完后,有人进言道“趁信玄那家伙正在渡河,杀过去吧”,但政虎摇摇头。
“在这里发动攻击的话,那家伙只会飞快地逃回城里去。就因为他想引我出来,所以才会反被我给引出来。”政虎微笑着说。
在此期间,队伍继续行进。不久,小荷驮队抵达了犀川,政虎看到后,命令其余的军队暂时停下。
和行动缓慢的小荷驮队脱离后,部队的机动性变得更高了,进一步调整为战斗的队形。
“保持这个样子,稍等片刻。”
侦察兵们,即使在雾中也别迷失方向,望你等平安归来。政虎默默祈祷着。
这时,雾中钻出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耗子似的身影,不是侦察兵,而是谷坊。
政虎身边的人不由得嘁嘁喳喳起来。这还是谷坊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在他们面前现身呢。
“信玄的军队看来约有数千人,正在离此只有半里(两公里)开外的东南方向布阵。”
“辛苦你了,探听到这些......那个伤是怎么回事?”
谷坊的额头破了,正滴着血。
“刚刚杀了武田的一个忍者。”谷坊显得异常兴奋,说着还微笑了一下,那是有些凄厉的笑容。
政虎转身面对行军队列。“从现在开始,军队掉转方向。敌人在东南方。因为不能吹螺号,所以使番(战国时代的一种官职,负责在前线传达命令)们要当心别出错。”
军队掉转方向,并不是只要后面跟着前面动就行了,还得往右转,这比掉头走更难。
引导八千人的军队朝右面的斜后方折返,又不能使用螺号、太鼓或钟来指挥,只能派传令兵来完成这一切。
“好了,转过来。”
走在最前头的柿崎队,依旧一声不吭,甚至没有发出重重的脚步声,只是沙沙地踩着地面转向了东南方。
天还没亮,雾变得更浓了。走得过分起劲的话,即使撞入靠得太近的武田军当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政虎独自骑着月毛马(马的毛色白色中略带浅红色的称为“月毛”,也称桃花马),离开队伍,一边自由地前后疾驰,一边将自己的士兵领往决战的地点。
——近了,近了。我知道。
脖颈上的汗毛倒竖起来。渐渐亮起来的深蓝色的天空仿佛奏响了天界的乐曲,发出无声的呢喃。
大雾,开始一点点地变薄了。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
信玄一动不动地坐在折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但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
算起来,妻女山的第一通情报也该送来了。
还有一事让人不安。为了安全起见,从雨宫到北国街道附近都派出了侦察兵,可是,竟然没有一人回来。如果不是被大雾包围迷失了方向的话,那就是——敌人已经到达那些地方了!
如果敌人真到了那里,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们派出大侦察团了吗?
所谓大侦察团,就是由武士身份的人率领众多人员,试着进行火力侦察。
信玄怀疑己方的侦察兵可能被敌方的大侦察团给堵截了。关于政虎可能已经将全部军队撤下了妻女山这种事,信玄压根儿没想到,但是,对方可能派出了大侦察团,就意味着,敌人并没有在山上烂醉如泥地酣睡。
终于,信玄从折凳上站起身,打算再向北国街道派几个人打探情况。
恰在此时,从平滑流散消失的雾气中,传来一个狼狈的叫声,“御、御馆大人。”一边叫一边还在靠近。
——混蛋。侦察兵怎么能惊慌失措呢?
一般认为,侦察兵即使发现了敌人的大军,也不能在自己人面前表现出动摇的样子。可是,明明知道却还是无法遵守的严重事态即将发生。听到叫声的一刹那,信玄就知道自己等人的计策失败了。
发出叫声的男人奔到信玄跟前,用颤抖的声音报告“敌人,敌人”的一瞬间,右翼方面响起了螺号,与此同时,铁炮的轰鸣声也响彻四方。
信玄心头大震,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好像都塌陷了。但即便如此,总大将也决不能流露出一丝动摇。
于是他装出早已知晓的样子,悠然地重新坐回折凳上,缓缓嘟囔着,“开始了吗?”
“越后的柿崎队和内藤(昌丰)队撞上了。”具体的情报之后很快就送到了本阵。那是信玄安排的前线诸队中位于最右翼的部队。

天空放晴了。地上的雾气也在急速变薄。
政虎下令,将之前卷起来的“毗”字旗和黑地日之丸旗高高举起,同时用力吹响螺号。
这宣告开战的声音如汹涌的波涛一下下震撼着四周。
望向秋草茂密处,可以看到因为过于惊愕而吓得一时动弹不得的敌军。
“放铁炮!”政虎叫道。他依旧是单骑离开队伍,一边轻松地纵马穿行,一边自如地进行指挥。
上杉方的枪口冒出了火光,而武田方还没有准备好铁炮,弓箭队拼命爬出来应战。
“开动!”政虎终于下了命令。
迄今为止的宁静陡然一变,大地仿佛发出了苦闷的吼声,马蹄声、怒号声,响成一片。
“小子们,冲啊!”政虎高叫着。听到命令,柿崎景家扬起有名的大芜旗,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之前在小山上被迫拼命忍耐的柿崎景家,好像要发泄积愤一样,以可怕的凌厉之势纵马杀入了敌阵。
内藤昌丰是深得信玄信赖的武将,但此时却完全被上杉方的突然袭击抢去了先机。
柿崎队冲击的势头太猛了,内藤队虽拼死抵抗,到底还是支撑不住,转眼便被击溃了。
随后,景家又冲入了位于前线中央的饭富昌景的队伍中。
“打垮他们。打垮敌人。打垮所有人。”景家一面挥动着大枪,一面鼓舞士兵,同时把成群的杂兵横扫在地。溅了满身鲜血的景家看上去宛如阿修罗般可怖,家臣们也跟在主人身后,激烈地往前冲。
因为对方来势汹汹,昌景的家臣们也有些畏缩,但昌景叱责家臣们,“小子们,你们这样还能称为是我昌景的家臣吗?别让大芜那家伙的脏脚踏进来。别让赤备蒙羞。”说完,严阵以待。
说到整套装备皆为红色的“赤备”,后来德川家中的井伊家的“赤备”也很有名,但那是因为井伊家大量聘用继承了这个昌景的遗臣。
在昌景的鼓励下,家臣们把紧紧排列在一起的枪尖对准柿崎队,抱着决一死战的决心向前冲去。
一时间,双方展开了激战,可是,即便是那样的柿崎队也无法击溃骁将饭富昌景的队伍,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开始渐渐被对方压倒。
“别害怕!难道还有人害怕被甲州的脓包武士们斩了而想要后退的吗?”景家两眼充血地叫喊着,但军队还是一点一点地后退了。
看到这种情形,政虎下令机动部队之一的色部显长队从侧面插入。追赶着柿崎队而稍稍拉伸了纵长的饭富队,受到色部队的侧面攻击,形成了中段遇袭的局面。尽管如此,昌景并不慌乱,下令暂时后退,撤回士兵后恢复了队形。
武田军的依靠,就是前往妻女山的那一万二千人能尽快转到这里。在那之前,无论如此也要顶住。时间拖得越久,对武田方就越是有利。
然而,战场各处的武田方的武士们被杀的情况,已严重到了连昌景都愁眉不展的地步。
原本在本阵右侧加强防备的武田义信的部队,也因为作战过于勇猛,不知不觉从原定的位置上被引诱向前,结果被越后军包围而陷入了苦战。信玄曾几次命令其后退,但义信全不理会,因而损失惨重。据说战后,信玄对当时的事怒不可遏,几乎要让义信切腹。
等义信好不容易回到本阵旁边时,其手下已伤亡大半,他本人也负了两处伤。
在这次战斗中,上杉方还留下了义信直攻到政虎身边,将政虎的旗本打得七零八落的逸话。据说后来政虎本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也曾对家臣们说,“那时,受到武田家小子的攻击,那种丢脸的遭遇,真是一辈子的失策。”
总之,义信进行了激战,也给敌人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由于他的突出,导致信玄的本阵陷入了危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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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3 18:3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这下糟了!
位于武田军前线中央左侧的信繁,感到危险正在逼近信玄。
上杉军从己方的右翼开始,逐渐逼向中央和左翼,一边流水般地派出生力军,一边积极行动。从右翼方向发起进攻的柿崎队,和中央的饭富队展开了激战,紧随其后的上杉方的第二波生力军又同位于中央右侧的室住(诸角)队激烈地厮杀起来。
现如今,己方已是死尸累累,其状惨不忍睹。
上杉军好似企图在石堤上穿孔的激流一样,千方百计地想要突破前线,从那里杀到信玄的本阵。如果不在决堤前堵住他们,只要挤入一股流水,转眼就会变成浊流吞没一切,这点信繁完全明白。
信繁猛地举起右手,向部下打了个信号。拿定主意后,他迅速把自己的队伍移到了本阵前面,以保护信玄。
信繁的使者飞奔至信玄处,转达信繁的口信,“我等将以战死的觉悟支撑着,请在此期间想出取胜的办法。不必援救我们。”
被柿崎击败的内藤队,以及正一步步后退的室住队,也和信繁汇合,他们在信玄和政虎军之间筑起了一堵厚厚的壁垒。
这情形也映入了政虎的眼中。
“那是谁?”
政虎问身边的人,那个冲到中央的,椎形头盔上装饰着黄金武田菱前立、背着绀地(藏青色的底色)上写有金色法华经陀罗尼(咒文)的母衣(罩在铠甲上防箭的布制袋状物)的武士是谁。
“那个好像是信玄入道的弟弟、典厩信繁。”
“喔,想保护兄长吗?好样的。”
武田家也有勇敢的武士呀。政虎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自己的旗本军,扬声问道“没人能杀了他吗?”
山吉丰守、安田长秀等人立刻大声答应着冲向中央。
面对如同雪崩般袭来的越后军的猛攻,信繁等人好似挡路的巨石一样抵御着。功名什么的,已经无暇考虑了。正因为如此,信繁等人表现得异常勇猛,连那样强悍的政虎的旗本军一时都无法突破这堵墙壁。
“哎,你们可真没用。御馆大人正看着呢。”
丰守说出“御馆大人”一词,顿时让上杉军又振作起来。他们再次将利刃举过头顶呐喊起来。
“顶住。不要后退,一步也不要后退。”信繁也高声喊叫着。
雾已经消失了,四周满是耀眼的晨光,杀敌夺命的枪尖闪闪生辉。
信繁三次挡住了上杉军的突击。可是,敌人一次次地送来了生力军,真如流水一般。
终于,信繁下定了决心。他叫来一个家臣,脱下母衣交给他。“这是兄长大人为我亲手书写的东西。我今将战死,但不愿此物落入敌手,你替我转交给我的儿子。”信繁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握住自己的一束头发,把它割下来附在母衣上。
“一定要替我转交啊。”
家臣本想说我要和您一起战死,但受此重托,只能把话咽了下去。后来,信繁的儿子信丰穿着这件母衣,和武田胜赖一起参加了长筱之战。
信繁转身面对部下,“如果看到敌方的大将,一定要与其缠斗厮杀。不必多造罪孽杀害无名小卒。我这就将战死沙场,以报兄长大人多年来的恩情!”
说完,掉转马头,一踢马腹。“我乃武田信玄入道之弟、典厩信繁是也。”信繁大叫着冲入了上杉军中。
信玄也不能对信繁坐视不救。可是,身为即使失去重要的弟弟也不能失掉战争的总大将,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绝对、绝对不能让典厩被杀。”
虽然信繁说不必援救,但信玄还是把身边的望月茂氏派了过去,自己则紧盯着战况。
然后,趁着上杉军扑向信繁,其逼近本阵的势头稍缓之际,信玄狠下心来,将本阵向前移动了一百米左右。
信玄这种不退反进的行动,大大鼓舞了全体武田军。
——御馆大人终于要一决雌雄了!
武田军重新握紧了长枪,他们甚至忘了伤痛,用手擦了擦枪柄上的血,又继续前进。
“你们的劲头输给他们了吗?”政虎也激励着己方的军队,“打败这些没用的武士。”
政虎此时已经把军队几乎全都派出去了。他在队伍后面策马奔驰,挥舞着青竹杖,不停地鼓舞着士兵们。
这时,从前方传来叫声,“杀死武田典厩了!”
——是个出色的人啊,典厩信繁。
政虎的心被打动了,他照例念了一句,ハラソゥギャティ ボゥジィ ソヮカ,为信繁祈祷冥福。
信繁战死的事,在当时全日本的武士中间似乎都非常有名。据说北条氏康和织田信长都赞扬过他。
得知信繁的死讯后,室住虎定也跃入了越后军中。据说最后杀死他的,是扬北的新发田长敦的家臣。

这时,冲上妻女山的武田军,正对着金蝉脱壳的敌阵残痕发呆。从高坂弹正到饭富虎昌等人,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士一时都忘了要做什么,只是眼都不眨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个呆若木鸡。然后,他们好像猛然挨了一击似地一齐大惊失色,脱口叫道“御馆大人”,开始连滚带爬地从妻女山北面跑下山,也顾不得有路没路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川中岛。川中岛、川中岛,这声音在头脑里不断回响着。
“来了,来了。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吗?在这里挡住他们,别让一兵一卒过去。”甘糟长重向手下喊道。
早已准备好了铁炮弓箭的士兵们在千曲川岸边排了长长一排,他们瞄准了从妻女山下来后正想渡河过来的武田军诸队。
当拼命赶路的敌兵甚至顾不得仔细确认河水深浅就踏入水中时,长重下令“射击”。
在河流当中,原本费事的目标变得容易攻击了。铁炮声响起,武田的武士们扑通扑通地落入水中。可是,所有人都不顾一切地扑向岸边,但在那里,他们又被甘糟队的弓箭手一个个射倒。
千曲川的河水被染红了,撞在那些已经一动不动的尸体上,掀起了小小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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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6 20:04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不管怎么杀,武田军都始终没有全线崩溃。即使败了又败,剩下的人总是又集中起来,守在信玄前面,牢牢抵御着敌人。看来,武田军会挺身捍卫他们的御馆大人,直到最后的最后只剩信玄一个人的时候。
政虎也不禁焦急起来。估计用不了多久,绕到妻女山的敌军就该蜂拥而至了。就算长重防守严密,但至多不过一千人的部队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已经没时间了。
许多武田军开始互相口口声声地说,己方的大军已经到达这里了。
生力军来了,生力军来了。他们好像念佛一样喃喃说着,重新又有了力气。这些话确实让武田军精神大振,反之,上杉军从早上激战到现在,已是精疲力尽,此时又听说有未参战过的大军涌来,顿时失去了气势。
政虎作出了决断。
他发出了向善光寺撤退的命令。传令兵们纷纷跑向仍在激战的诸队。与此同时,政虎扔掉了手中的青竹杖。
——我要亲手杀了信玄入道。
政虎脱掉头盔,用白布包住脸。
年轻的武士姑且不论,但指挥万余军队的总大将一骑突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如果在到达信玄本阵之前就被敌兵认出并扭打在一起的话,更是奇耻大辱。
自己突入敌阵,仅仅是想要杀了信玄,所以,最好是不被人发现。于是,政虎蒙住脸,猛地拔出刀,把脸伏在马背上,试着突入信玄的本阵。
他策马一路猛进,没有迷路,直冲到了孙子四如旗下。
此时,双方的队形都已经崩溃了,战场的状态混乱不堪。就连作为本阵的孙子旗下,战斗人员也是分散在各处挥枪厮杀,信玄身边几乎无人留守。
——有机可乘!
跃过重重尸骸,政虎杀到了信玄跟前。
谁都不知道这个骑着月毛马、穿着萌黄色阵羽织、白布蒙面的武士是什么人。众人还在发愣,那个迅速变大的骑马的身影已朝着兀自悠闲坐于折凳上的信玄,径直扑了过去。
政虎俯视着这个男人。
装饰着雪白牦牛毛的被称为诹访法性兜的头盔歪了一下,坐在折凳上的男人,猛然抬头望着政虎。
令政虎惊讶的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感觉不到毒辣和狡猾。男人一脸沉着稳重的表情,用乌黑的眼睛紧盯着政虎,对他手上的刀看也不看一眼。
——是信玄!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不是什么影武者,可以确信这个男人就是信玄。
实际上,政虎看到对方的表情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一拉缰绳,掉转方向,将马停在信玄身边,闪电般探出身子,给下方的对手以一击,信玄猛然用手中的军配团扇挡住了。
利刃把坚固的军配砍下了将近一半。
政虎在那个狭小的地方灵活地转了个圈,再次变换方向,这回他策马从正面踏上一步,挥刀向信玄的右侧面砍去。
信玄抬起胳膊肘,再次敏捷地用右手中的军配挡住了。这回,刀刃喀嚓一声砍在扇芯上,传来讨厌的手感。
政虎气得直咬牙。用军配挡下了政虎袭击的信玄,其内心不得而知,至少表面看来镇定得出奇。
政虎第三次驱马而来。
迄今为止和信玄的恩恩怨怨,像幻影般飞快地掠过脑海。这么多年来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地彷佛又重温了一遍。对于政虎的挑战,信玄似乎总是举重若轻地应付了过去。
踏入此处以来一直默不作声的政虎,第一次发出一声怒吼,既是为了恐吓信玄,也是在激励自己。
这激烈的吼声,让信玄的半边脸抽动了一下。
政虎的刀尖侧砍过来,利落地砍飞了军配团扇的上半部分。政虎又回刀连斩几下。虽然又挡住了,但信玄也终于扔掉了那把几乎只剩下扇柄的军配。
这时,政虎的刀尖划过了信玄的肩头。疼痛让信玄微微皱起了眉头,政虎将此看在眼里。
——信玄也不是什么不死之身嘛!
他把刀高高举过头顶。
就在这时,马突然直立起来。原来是好容易赶到的信玄的家臣想用枪去刺政虎,结果错手刺中了月毛马的三头部位(臀部)。
虽然没把政虎摔落,但马还是受了惊,飞奔起来。
巧的是,马正好是朝北面的犀川方向逃走。政虎也不拉住马,任其疾驰而去。
机会失去了。信玄的厄运大概还不能告一段落。总觉得似乎是出于某种原因,老天暂时还要让这个男人继续活着。
——果真如此,那也没办法。看来一段时间里,那家伙肯定还会在这世上继续作恶。
真是件遗憾的事啊。政虎在马上摇着头,但又忽然想起了方才见到的那个男人的相貌。
——那个男人的眼睛,并不浑浊......
迄今为止,政虎一直把信玄当成毕生势不两立的应该憎恨的宿敌来考虑。这一点今后也不会改变,但是,政虎心中曾有过的和今天那个男人截然不同的信玄像——虽然说不清细节,但感觉太不一样了,那个脏兮兮油腻腻的男人形象,在靠近看过他本人之后,完全消失了。
——至少,那个男人似乎很受兄弟和家臣们的敬仰。
如果不是那样,全体武田军就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继续顽强地抵抗。
嗳,算了,至少我也教训过他了。政虎嘀咕着,并不放缓速度。虽然一直感到后方传来好像是生力军终于到来的声音,但事到如今,政虎也不回头观望,只是催马前行。
前方忽然跳出几个武田兵,好像打算扑过来。
政虎压低身子,几乎把脸伏在了马头上,仍旧疾驰着。敌人哇哇大叫着冲了过来,大概是政虎拨开长枪的同时斩断了他们的枪柄吧,可以听见对手发出惊愕的叫声。
政虎也不回头,继续往前跑。
他惦记着家臣们。
政虎决定撤退并派出传令兵时,武田方已有多位著名武士战死,而上杉方却几乎一个也没有。
然而,不难想象,被一万二千人的生力军追赶着逃跑撤退会有多么艰难。
——但愿大家都能设法逃脱。
然后又蓦地想到,谷坊不知怎么样了?


第五章 雾深妻女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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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0 11:4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去者来者



虽然登上了毗沙门堂的山峰,但政虎并没有走进去,他在佛堂门前坐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谷坊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只是因为负伤才没有回来,但政虎并不这么想。
毗沙门堂对他来说依然是个重要的所在,这层意义丝毫不曾动摇,可是,尽管如此,一想到走入其中时,再也听不到屋顶上和地板下有人跟自己打招呼,就觉得连初冬的风吹过松树枝的声音都变得那么空虚。
政虎是在合战三天后的九月十三日返回春日山城的。回来后,他立即给色部胜长、中条藤资等人颁发了感状,以庆祝“胜利”。
越后认为这一仗是己方胜利了。对此,谁都没有异议。不仅如此,大家还异口同声地说,“这下,武田也该吸取点教训了吧。”
没有异议,并非是因为害怕政虎,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强烈地感受到己方的失败。
他们都抱着这样一种感觉,己方几乎一直在单方面地痛打对手,只是因为稍稍打累了才挨了对方最后一击。尽管事实上,在那一万两千人的生力军涌来之后,他们都饱尝了被打得狼狈不堪的滋味,但却满不在乎地说,那种事在战争中是难免的。
虽然是政虎先退却,但政虎从过去起就喜欢痛击敌人,然后突然先行撤退。就算最终是武田军留下来高呼胜利,但所有人还是吹嘘说,“那又如何,那是因为我们撤退了。”看他们的认真劲,也难断言他们只是不服输而已。
可是,没能攻陷海津城,川中岛的领地也归于信玄之手,政虎在信浓的势力就只剩下饭山城这个最后的据点了,所以从“战争成果”来看,实际上是完全失败了。
政虎本人对这一点不说也明白。尽管如此,他还是自信给信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武田也该吸取点教训了吧。士兵们的话是正确的。
那个叫信玄的男人大概非常想不开吧,所以今后可能还会执拗地前来侵犯国境,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很会精打细算的人。他肯定会仔细计算,千辛万苦地把北信浓弄到手,花了自己多少年的时间。
如果他今后对侵犯越后一事还不死心的话,那政虎决心不论多久,也要顽强抵抗,直到把武田的势力完全排除出去。
失去几千将士,失去亲弟弟,才勉强得到川中岛的痛苦事实,这个时候,就请你细细地品味吧,政虎暗暗想着。

十月上旬,从关东送来了给政虎的书信,那是关白近卫前嗣改名的前久写来的文章。
在这篇祝贺政虎胜利的文章中,有写到“虽然事出不期,但蒙您(政虎)亲自拔刀战斗,真是无与伦比,荣耀至极。”(文献中也有把“不期”写作“不稀”的,那就成了“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政虎对这些话无动于衷,但当看到“又及,氏康已至此地(关东)松山口”时,顿时抿紧了嘴唇。
松山城中有上杉宪政之子(当然是养子)宪胜在,而岩付城主、太田资正也呈后援之势。
传说,资正平日里就经常训练自己养的狗往来于松山城之间,当松山城被围时,头上绑着密信的狗一路跑向岩付城,成功地取得了联络。这被认为是日本第一次使用军用犬的例子,不过,此事暂且搁下不提。
除此之外,前久的文章里尽是“如果(政虎)出兵迟了,会造成严重的事态”啦、“眼前可说是火烧眉毛”啦、“等你早早到来”啦之类的话,言下之意“氏康不是马上就要来攻击我们了吗?”
政虎觉得心烦,不禁想,要说他多余又显得太无情了。
前久、宪政、足利藤氏三人齐聚在古河城中,完全没起一点作用。不但如此,听使者说,三人处得很不好,藤氏及其身边的人,甚至包括关东的武士们,都冷嘲热讽地管前久叫“越后公方”。
虽然前久没有兵力,但他背后有政虎撑腰,本该权威赫赫,却总让人觉得他好像连狐假虎威都做不来。
——他到底是为什么下关东的呀?
前久固然让人急死,宪政也好不到哪里去,竟然也不知道声援关白殿下!对这两个满脑子就知道求人援助的家伙,政虎深感厌烦。可是,不管他们多没用,也不能就那样置之不理。何况还有坚贞不屈的太田资正,总不能对他见死不救吧。
——必须出兵。
虽然感觉快要累垮了,但政虎还是开始着手准备出阵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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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3 18:24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对北条氏康来说,政虎和信玄两雄在川中岛的决战,是其收复关东失地的大好时机。
他首先进攻了归顺政虎的武藏国三田纲秀的胜沼城(青梅市),接着又打败了据守秩父长静的天神山城的藤田一族。因为藤田氏的当主招氏康的三男作女婿而成了北条派,所以必须消灭反对他的族人及家臣的势力。
北条氏康就那样一步步夺回了领地,在此期间,据说曾和政虎发生过争执的忍城的成田长泰、以及下野佐野城的佐野昌纲、上野桐生城的佐野直纲、武藏骑西城(北埼玉郡骑西町)的小田家时等等,这些忐忑不安的关东豪族们又回到了北条这边。
在氏康看来,政虎的做法太草率了。虽然政虎的作战能力可能确实强得惊人,但之后却近乎无谋。
氏康对信玄发出了邀请,“我也知道您在信浓已经相当疲惫,但和我等一起击溃上野的长尾方,如何?”
十一月,信玄越过了轻井泽的碓冰岭。途中,攻陷了高田城(甘乐郡妙义町),然后又沿中山道东进,包围了仓贺野城(高崎市)。
当然,此番出兵,是考虑到三国岭正被大雪封锁的缘故。
可是,政虎却出兵了。
听说信玄侵入了上野,政虎更不肯退却了。这家伙刚刚才挨了一顿痛打,居然又若无其事地闯入了上野,政虎感到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想,无论如何也要越山。
今年二月,让直江实纲先有了雪中行军的经验果然是对的。政虎暗自点头,同时又想到,
——那只是今年二月的事吗!
感觉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确实,在政虎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有哪一年像这个永禄四年一样艰辛坎坷。从去年秋天起就前往关东,在厩桥过年,三月在小田原,四月在镰仓,八月至九月在川中岛,然后现在又要翻越积雪的三国岭。
这年冬天,三国岭的积雪很深。实纲在今年春天出阵的时候,虽说有雪,但已经连续数日没有从正面吹来暴风雪了,可是,这次就不行了。
在下个不停的大雪中,首先要由先头部队踏雪。穿上踏雪鞋后还要套上大的所谓スカリ的东西,默默地踏雪,根据情况不仅要踏结实了,还要划定范围后铺上草席,其行军的艰难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而且,当时的军装是脚底不防水的,行走的艰辛以及对人体的伤害,都是现今不能相比的。
政虎自己也不骑马,同样也是步行。冰雪打在冻僵了的脸上,犹如鞭子抽打一样疼痛。在暴风雪中,政虎仿佛看到氏康、信玄的脸在嘲笑自己,甚至可以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他们低低的话语声,“就算我们不动手,白魔也会替我们关住你。”
“越过这座山岭,就能到达无雪的国度了!”
政虎激励着士兵们。确实,那是唯一让人期待的事了。之后,他们花了几倍于平常的时间,终于越过了三国岭。
这下,再也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另一方面,信玄得知了政虎踏雪下到关东地区的消息。
——那个男人似乎依旧是不达目的就不肯罢休啊。
经由信浓到达上野也并不轻松,但毕竟不同于从越后扒开大雪而来。“这也太辛苦了。”信玄一面惊讶地嘀咕着,一面迅速撤兵,暂且回国了。
这群卑鄙的懦夫。政虎懊恼地咬着嘴唇,同时进军下野,于十二月包围了佐野昌纲的居城、唐泽山城(佐野市)。
佐野氏是消灭平将门的藤原秀乡的后裔,是继承了藤原足利氏(有别于所谓的源姓足利氏)一流的镰仓御家人(镰仓室町时代从属于将军的武士)之一,拥有古老的血统。据说,唐泽山城最早也是由秀乡在天庆年间(十世纪中叶)修筑的。
出身名门的佐野氏,对由守护代、长尾一跃为上杉的政虎,以及更加来历不明的北条,老实说的话,可能都瞧不起。然而,在那个实力决定一切的时代里,也只能想方设法地拼命活下去吧。
此后,佐野昌纲对政虎和氏康,也曾数次反复“倒戈”,跟随当时近在身边的一方。
他之所以能这么做,是因为政虎和氏康都还没有采用新时代的那种不从者干脆杀掉、或者是即使投降也不接受的做法,他们仍旧遵循老式的做法,原则上只要投降,不管几次都会赦免对方。
到了这个永禄四年末,政虎还没能攻下唐泽山城,于是他立刻解除包围,进入厩桥城过年。同时,政虎改名为辉虎,因为将军义辉赐他一字“辉”,所以这次就叫做上杉辉虎。
过了年,就是永禄五年(一五六二年),辉虎三十三岁了。
这年一月,二十一岁的松平元康,也就是后来的德川家康,在清洲和织田信长结成了同盟,可说是在此踏出了家康在遥远的未来夺取天下的第一步。
身在厩桥城的辉虎当然不知道那种事。
辉虎在正月里就早早邀请了关东诸将参战,以攻打上野馆林城的赤井照景。攻打馆林城的战斗于二月九日开始,十七日结束。照景逃往忍城,投靠了成田长泰。
接着,辉虎再次前往唐泽山城,但他没时间慢慢攻打了,在此期间,北条氏照逼向古河城,而在城内的足利藤氏和近卫前久之间的不和也表面化了。得到这个消息,辉虎于三月上旬返回了厩桥城,终于把前久和上杉宪政带回了厩桥城。
那样一来,足利藤氏也没法独自安心待在古河城了,于是,藤氏依照旧例,去投靠了安房的里见氏。
即使见到辉虎,前久也没再露出以前那种好像贴在身边的小狗一样的笑容。
感觉自己被遗弃在狂风肆虐、土里土气的关东城里好几个月的前久,和认为在这几个月里前久在关东没有发挥一点作用的辉虎,彼此一脸不快地对视着,也不怎么说话,就连酒席上也是一片冷清。
唯有已经对政治失望、认为归根结底、最好的出路就是寄居越后御馆的宪政,喋喋不休地说着废话,尽情地开怀畅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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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9 12:0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平安返回越后之后,辉虎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觉得年轻的前久因为事情不顺而感到失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实是让您久等了,可是......”辉虎试图将战争的情况慢慢向他说明,然而,前久根本不想听。
一开口,可能会忍不住说出责备对方的话,所以前久一直默不作声,但当辉虎越说越起劲时,前久突然冒出一句,“打仗这种事,只有傻子才不会。”
——什么!
辉虎猛然感到一阵刺痛。虽然前久可能并无此意,但辉虎却觉得这是在揶揄自己打仗的样子,眼神顿时变了。
侍奉在前久身边的西洞院时秀察觉到了这点,赶紧拽了拽前久的袖子,但前久依旧像个耍性子的大少爷一样绷着脸,根本没打算撤回前言。
只会风雅地拖着长袖四处游荡的家伙懂些什么?辉虎恼怒异常,但总算没对关白口出粗言,只是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当时两人误会的情景,连旁观者都感到惋惜。双方暴露出的公家和武家的分歧、城市和乡村的分歧、种种价值观和常识的不同,也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
根据前久的常识,辉虎迄今为止的做法就是所谓的“逐客”。他根本不希望自己来,却还让自己跑来,这种看似恭敬实则无礼的“手段”,是公家常用来对付麻烦的武士的。前久执拗地认为,
——你不希望我来的话,就该像个武士一样清楚地说明。何必使这种拙劣的京都流呢?
想到这些,就不想再修复双方的关系了。
前久随即提出要回京,尽管辉虎已经出言挽留了,但前久还是说,“已经出来太久了,皇上会担心的,而且公方大人也叮嘱过要早点回去,所以......”
前久笑嘻嘻地坚持说着这些谁都知道不过是借口的话,好像要显示,论京都流的话,我才是本家呢。于是这年八月,前久返回了京都。
这就是歃血为盟的结果吗?辉虎气得两眼发花。虽然前久给实纲等人寄来道歉信,请他们替自己劝慰辉虎,但代办的实纲也只能苦笑,辉虎已下定决心再也不和前久交往了。此后,两人的交流就全部断绝了。

永禄五年的冬天,辉虎又一次果断地越过了积雪的三国岭,于十一月二十七日进到了柏崎,次日又进到了小千谷,但由于雪比往年更深,所以在经过了难以置信的辛苦之后,直到十二月中旬才抵达沼田城。
这次是因为氏康和信玄再度联手攻打松山城,所以无论如何也得越山。
然而,辉虎的努力白费了,二月四日,松山城在北条、武田的猛攻下陷落了。上杉宪胜开城时,辉虎军的先锋已到达了石户渡口(北本市)一带,离松山城只有九公里远。
得知松山城开城,辉虎勃然大怒。
可是,北条、武田对松山城发动的攻击实在是惨烈至极,所以城兵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坚韧不拔了。信玄因为城池久攻不下,还曾从甲斐叫来挖掘矿山的金山众,让他们挖掘地下通道。这次行动,因为挖掘的坑道被城里的贮水槽挡住而失败了。
最后,城池因为粮道被断而陷落了。联军以数万之众从十一月起就包围了城池,城兵在坚守了五个月后投降了。
上杉宪胜交出的这座城,由名叫上田朝直的武将入驻。
朝直此人,原本和氏康是敌对的,他得到太田资正的援军,夺回了一度被侵占的松山城,但之后北条军再次攻来时,他却背叛了资正,将北条军引入城中,因为这个功劳而被任命为松山城主。
前年(永禄四年)二月下旬,朝直被前往小田原的景虎从这里赶走,逃到秩父的安户城,一直期待着卷土重来。
虽然城池就这样再度回到朝直手中,但听说辉虎已来到此处,朝直又吓得面无人色。而氏康和信玄,一得知辉虎到来,就迅速撤兵了。
这两人已经无意再和辉虎正面交锋了。总之,打的话,要么就是输掉,要么就是因为势均力敌而造成严重的伤亡,所以最好还是干脆不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任凭辉虎骂他们卑鄙也好,胆怯也好,两人也只是说,
“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长尾殿下进行的是清廉的义战,而我等却必须养活家臣和百姓。不管活到几岁都不染俗世污垢的人还真是圣洁啊。”
然后丢下几声讥讽的冷笑就离去了。
对他们来说,等辉虎回国后再出来就是了,可上田朝直却只有满心的恐惧,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抱着一死的心情在松山城笼城。
可是这回,氏康和信玄的撤兵却是件好事。考虑到他们两个都不在了,再费劲攻下区区一个松山城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辉虎把攻击目标换成了小田家时的骑西城。
——捡了一条命......
朝直边擦冷汗边想。
之后,一直到六月回国前,辉虎依次攻击并降伏了惯于叛变的成田长泰、佐野昌纲等人,对他们进行了惩罚。
辉虎决定回国,因为收到情报,说先回去的信玄最近摆出一副要攻击饭山城的架势,似乎打算在饭绳山脚下开路,以使侵略越后的行动变得容易。
“在饭绳山开路吗!”
辉虎的脸变得苍白,但也看穿了信玄的伎俩,这家伙只是想把自己拉回越后罢了。他是想等自己返回越后之后,再趁机和氏康联合,把那群惯于叛变的家伙召回来,并攻下留在关东北部的几个坚定的上杉派。
不管怎么痛骂,怎么懊恼,结果都是一样。虽说如此,自己也不打算就这样留在关东,早晚是要回去的,所以也是无可奈何。
不可思议的是,辉虎从未考虑过要把根据地移到关东。
也许,他期望近卫前久和上杉宪政能发挥作用,有如自己亲往关东一样。但当这个计划失败后,辉虎也没有采取其他什么代替的手段。
正如他和前久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一样,关东武士和辉虎之间,虽然都是武士,但可能也存在着深深的代沟。
在无意占有他国领地的辉虎看来,既然自己已经替对方驱逐了北条势力,那么之后的维持工作就应该靠他们自己的努力了。因此,对自己不在就马上掉头追随北条方的佐野昌纲等人的做法,完全不能理解。
而另一方面,佐野等人大概觉得,与其这么麻烦,辉虎还不如像日本全国各地的武将那样,把打下的领土纳入自己的地盘,并相应地给予他们这些人以看得见的照顾。说因为已经惩罚过敌人了,就轻易离去,正因为那样才会恢复原状。
回到越后的辉虎,于七月十八日在柏崎的饭塚八幡宫献上了祷文,称信玄和氏康是佛法王法之敌,对他们进行诅咒。
不出所料,辉虎一返回越后,信玄便中止了在北信浓的作战。
然后,氏康爬出了小田原,信玄也执拗地向东前往碓冰岭。
这下,永禄六年的冬天又重演着同样的一幕,辉虎前往关东,在关东过了年。
“御馆大人似乎很喜欢坂东那无雪的冬天啊。该不会是为了在那里过冬,才翻越三国岭的吧。”当时,在辉虎的家臣中也有不少人偷偷嘀咕着这种要是让辉虎听到马上就会小命不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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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4 12:3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永禄七年(一五六四年)的局势也和前几年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稍有变化的是,形势逐渐对北条方有利,而辉虎在关东的势力却慢慢减弱了。
然后,这年春天,信玄趁辉虎不在,攻克了位于野尻湖琵琶岛上的野尻城,同时动员会津的芦名盛氏,设计南北夹攻越后。
在一月二月顺利攻下了常陆的小田氏治以及照例有的佐野的佐野昌纲等人的辉虎,因为这个缘故返回了越后。
四月末,辉虎轻而易举地夺回了野尻城,并痛打了芦名方,但是,
——越前(政景)那样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让信玄趁虚而入了呢......
对担任留守的政景的怀疑,让辉虎的脸阴沉了下来。那样的疑问,从永禄四年初次进入关东之际、野尻湖畔的割岳城被信玄夺取时,就一直埋在辉虎心中。
迄今为止,辉虎每次越山,都是由长尾政景担任留守。
政景也压得住国内的诸将,有他留守,不必担心国内会发生叛乱,但是,在对付国外侵略方面,政景却谈不上很强。
辉虎并不认为政景是有意不忠,但不管有意无意,现在或许都该追究他的责任。
——要能和他推心置腹地谈一次就好了。
听听政景的想法,也谈谈我的心情。辉虎想着,觉得需要找人商量一下此事,于是吩咐近习“把直江大和叫来。”
直江大和......准确地说,是直江大和守景纲,也就是直江实纲。实纲从永禄五年起就改名为“政纲”,今年又变为了“景纲”。
且说辉虎从没有这么郑重地召唤过景纲,而到来的景纲在听完这些话后,表情比辉虎想象的还要为难。
“怎么了?有什么异议吗?”
“不,没什么异议。我认为彼此推心置腹地交谈确实是最重要的,不过......”
“不过什么?”
景纲考虑了一会,好像在拼命琢磨该怎么说才好,然后,他用谨慎的语气慢慢开口道,“刚刚发生了野尻城的事,说不定越前大人(政景)认为御馆大人会责罚他。”
“......”
“越前大人可能正在考虑那会是什么程度的责罚。”
“他甚至猜想我会把他叫来切腹,对吗?”
景纲的表情依然很紧张。曾有过这样的情况,主君还没打算非要处分家臣不可,家臣却已深信自己一定会被处分,既然如此不如先发制人,遂决意谋反,于殿中拔刀伤人。
景纲这回和政景一起留在春日山,所以能非常仔细地观察他的言行举止。据景纲所见,政景并没什么可疑之处。虽然到目前为止,信玄也曾出手引诱过上杉家的家臣,但根据景纲的调查,并无迹象表明政景受到过引诱。可是,万一受到过那样的引诱,哪怕只有一次,哪怕自己拒绝了,也会因为害怕被主公知道而陷入极度的恐慌中。
信玄频频使用调略,恐怕不仅是为了成功地引诱敌将,更是想以此为契机引起对方阵营的内部纷争。
——即使御馆大人想要坦诚相告,也不知越前大人会怎么理解。
性格果敢的辉虎从没有把人招来谈话的先例,所以政景极有可能会贸然认定自己必将遭到制裁。
“此事请暂缓处理。”景纲双手扶地道,“在下想花点时间让彼此先通通气。”
辉虎轻轻咂了一下嘴,“拐弯抹角的,好麻烦。”但也只是这么嘀咕了一句,没说不行。
景纲左思右想,又和奉行之一的斋藤朝信商议了几次,但就在这当中,却发生了一件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政景溺水身亡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是和琵琶岛城主、宇佐美定满一起溺死的。
这件事常被后世说成是桩阴谋事件,而且关于地点和情况等也有诸多说法,十分错综复杂。
比如,对这起事件(事故),相传是这位宇佐美定满的子孙的宇佐美定佑在《北越军谈》里是这么讲的。
说是位于信州野尻湖琵琶岛上的琵琶岛城主、宇佐美定行邀请政景过来,骗他一起乘船游玩,在湖上弄沉了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杀了政景。这是因为辉虎决定要诛杀政景,为避免此举引起国内混乱,于是宇佐美一身担起所有责任,完成了此事。
书中还说,为了谨慎起见,宇佐美的家老将政景的两个儿子(其中之一就是后来的上杉景胜)扣为人质,据守城池,辉虎因此取缔了宇佐美家,但是,这却是定行在自己的遗书中要求的,为的是不使上田长尾因此事而心怀遗恨。
这个故事在地点和人名方面和事实尤其大相径庭,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信州的野尻湖中确实有个琵琶岛,岛上也有城池(这座城叫野尻城,恰好就是当时辉虎和信玄争夺的那座城),而另一方面,宇佐美定满其实是柏崎的琵琶岛城的城主,他和政景死的地方,偏偏叫做野尻池,大概是因为名字差不多,所以才弄混了。
可是,说是子孙写的书,却从一开始就连祖先的名字“定满”都写成了“定行”,这点就不太好理解了。
事实上,这两人死的地方,是位于溯鱼野川上游的汤泽大源太川而上的谷后地区的野尻池。
据说政景和宇佐美一起来此泛舟乘凉,但不清楚他和宇佐美是否真有那么亲密。这两人曾经敌对过,如果说宇佐美可能设下计谋的话,那么,政景方企图诱杀宇佐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比方说,宇佐美知道了某些事,而这些事一旦被告密就糟了,那政景也有可能会想要杀掉宇佐美。
首先,光看出事的地点,就可以认为发出邀请的肯定是政景方,宇佐美是作为客人前来的。如果是宇佐美设计安排的话,一般来说他应该把地点选在自己的领内。(关于这点,《北越军谈》尽管把地点和人名弄混了,但对宇佐美邀请政景之事倒是写得合情合理。)
另有一则遗闻,说当时和政景乘同一条船的家臣的母亲,听说儿子出事死了,便跑来领取尸体,结果掀开的却是政景的尸体,而且身上还有刀伤。因为这是当时流传下来的记录,所以内容应该相当可靠,但那又如何呢?
归根结底,这件事中所有纠缠不清的说法都只是推测,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总而言之,我们能够确定的是,在永禄七年七月五日这天,坂户城主长尾政景(三十九岁)和琵琶岛城主宇佐美定满(七十六岁)双双溺死于越后汤泽的野尻池中。我们不太确定的是,这两人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发生了争斗,结果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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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0 11:4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这下麻烦了。景纲皱起了眉头。
辉虎说想推心置腹地和政景谈谈,景纲曾就此事和斋藤朝信等人反复商量,但在一些人眼中,可能会以为那是在密谋策划暗杀政景。
甚至还有人说,辉虎曾下令召见过宇佐美定满。
——御馆大人几时召见过宇佐美了!
景纲气愤不已,恨不得把那些到处散布谣言的家伙的嘴都撕烂了,总之,家中因此事而疑神疑鬼是最危险的了。
虽然知道必须想点法子,但这种时候,越是笨拙地采取行动,越是让人觉得是事后企图掩盖阴谋,只会起到反作用。
正苦思冥想之际,侍奉政景未亡人的由良从坂户城前来拜访。寒暄几句之后,由良就开始传达口信,“御台夫人吩咐说......”
据其所言,辉虎的姐姐,也就是政景的未亡人很担心因为这次的意外事故,不仅是领内,就连春日山也会人心惶惶。“因此,御台夫人已下定决心,让春日山将她本人和少主都接过来住。”
对呀!马上明白过来的景纲一拍大腿。不愧是辉虎的姐姐,像这样把整个人都托付给辉虎,就可以对诸如政景的某个家臣推戴遗孤、意图谋反之类的事防患于未然了。
“很好,就照夫人说的办,我马上禀报御馆大人。”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我得马上回去了。”由良说。她始终没问起辉虎,也看不出一点欲问又止的样子。
景纲对着已完全是一副从容自若之态的女儿望了一会,略微找了几句话说,心想,不知不觉,女儿也有二十七岁了。
按照当时的标准,女人过了二十就算是“中年妇女”,二十七八岁那是很大的岁数,已可谓不算是女人了。尽管如此,在父母偏爱的眼中,女儿即使不再年轻了,也依然美丽。
如果可以,真希望能拉一会家常,但此时却无暇慢慢交谈了,景纲只是问了一句,“御台夫人过来的话,你也跟过来伺候吗?”由良若有所思地答道,“这个嘛,到时候再说。”说着,朝父亲微微笑了一下。看样子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但当时景纲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决心。
景纲决定把女儿的事暂且抛到脑后,只考虑坂户派来使者的事,他把谈话的内容报告给了辉虎。
“这是个好主意。”辉虎也很高兴,“喜平次(后来的景胜)象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啊。把他放在身边养大,定能成为一员善战的武将。”
辉虎一直很疼爱这个今年十岁的外甥。
喜平次常常给辉虎写一些天真的书信。对此,辉虎即使在战场上也会回信,还为这个孩子撰写了“ぃろは”字帖(习字入门的字帖),派人送去。这本字帖现在还保存着,说是“ぃろは”,却并不是单单仔细写了四十八个平假名,比如“ぃ”下面有“伊、为、井、意......”,每个平假名下面都列有几个汉字便于练习,是花了很多功夫写出来的东西。
辉虎似乎也很担心家中因政景之死发生混乱,语气强烈地说,“你要仔细留意,不要引起什么奇怪的流言。若有人胡说八道,就给我严加惩办。”
辉虎好像完全忘了由良的事,什么也没说。景纲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从御前退下了。
其实,辉虎并没忘。一听到姐姐要来春日山,马上反射性地想到,由良也要一起来吗?只是没说出口罢了。
尽管如此,这份感情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激烈了。
即使姐姐住到春日山来,自然也是另有居馆,不会和辉虎在一起。平常日子,由良也不会在面前走动。年轻时,因为她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才会焦躁慌乱。现在虽然谈不上沉着冷静,但毕竟年岁渐长,略为从容些了。
再者,不管怎么说,辉虎毕竟还有其他许多事需要考虑,简直是堆积如山。
把姐姐和外甥接到春日山的话,那么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处置遗留下来的家臣了。就那样让他们聚在一起实在是太危险了,虽然有些残酷,但是,除了尽量把他们分开派往各处——上野和越中之类的前线地区——之外,也别无他法了。而且,还得派守将入驻坂户城。
此外,辉虎还必须前往川中岛。
这回,信玄出兵飞騨了。
在飞騨,有和辉虎结盟的三木嗣赖、三木自纲父子,以及和他们对抗的广濑、江马两个氏族。其中,江马打算和信玄联手对抗三木。
不过,江马时盛的儿子、辉盛却和父亲不同,他偏向于辉虎方。
武田军首先击败了这个辉盛,就此攻了进去。
得知此事后,辉虎决定出兵川中岛,从后方牵制武田军。
这招有效,自己曾因后方牵制而备受干扰,对此真是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果然,信玄把派到飞騨的士兵都撤了回来,但他本人却不打算再次和辉虎直接对决。
信玄的想法原本就和辉虎正相反。他认为,必须有扩张领土这个合理的目的才能出兵,没有那种目的还出兵造成伤亡的,这种人根本没资格当国主。
因此,信玄决定尽可能地不和辉虎正面冲突,可是,永禄四年的时候,信玄却不知不觉被对手激起斗志而主动发起了进攻,结果是遭到出其不意的攻击,损失惨重。
——那时,连我也热血沸腾了。
果然,要想一直避开对手是件困难的事。天性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反抗。
但是,信玄已经吸取过一次教训了。
信玄下定决心,之后也要尽可能地出兵关东和飞騨等周边地区,扰乱辉虎的行动,让其疲于奔命,有可能的话随时准备攻击越后,但是,绝不会再直接对决了。要说这就是信玄的心愿的话,辉虎可能会因为其不合逻辑而惊讶得合不拢嘴吧,但信玄认为,辉虎之辈哪能理解我的心情?
进入川中岛的辉虎,派出大量轩辕意欲打探信玄的所在,却怎么也查不出来。
——峰坊、谷坊为什么都死了呢!
那两人虽然也有部下,但其中一人作为代表来见辉虎说,“既然没了首领,我们想各自散去。虽然想报答您长久以来的恩情,但我们已经决定了......”说完就告辞了。辉虎心想,这样也好。
可是,没了峰坊他们,碰到实际问题时还是很头痛。
之后,辉虎进入川中岛一个月之际,信玄出现在盐崎(长野市筱井),但完全没有要开战的意思。
这真是奇怪的对峙。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信玄不肯一决胜负的坚定意志。不管怎样引诱,信玄就是不动手,但也无意在辉虎撤退前离去。
辉虎于此仿佛看到了信玄的内心。
那是完全不能理解的。虽然不能理解,但隐约感到,信玄主动选择了辉虎努力避免的、也是最不想要的生存方式和思考方式,并堂而皇之地予以实行。
——那家伙可以宣称他没有输给我。因为他是在以不战的方式和我作战.....
辉虎想着,讥讽地撇了撇嘴。
为了守护国境,辉虎大规模地修复了饭山城,然后于十月一日返回了越后。
这次战役被称为第五次川中岛合战,是辉虎和信玄在信浓的最后一次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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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17:2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辉虎不在期间,姐姐和外甥及其随从已经从坂户城搬过来了。他们只有寥寥数人,队伍很简朴。
辉虎回国后,虽然因为心神不宁而好几天没去见姐姐,但等静下心后,他没有把姐姐召来,而是亲自去了分配给姐姐的居馆。
姐姐为追随亡夫,已换作了尼姑打扮。
由良大概是追随主人吧,也作尼姑打扮。
一看到那深灰色的衣服和蒙头的白布,辉虎顿时呆住了。
白布围成的小小三角形中,由良的脸就像山中清澈的小湖,沉寂洁净,透出凛然之气。
然而,不能一来就谈由良的事。
辉虎和姐姐仙桃院面对面地坐下。
姐姐从以前起就是个寡言少语的女人,不喜欢多余的闲聊。外甥喜平次也不爱说话,像极了母亲。
辉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既然不会甜言蜜语,于是索性坦率地说,“我发誓,我和越前殿下的死毫无关系。”
“听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仙桃院面无笑容地应道,“喜平次听到的话,也会安心吧。”
“喜平次?他也怀疑我吗?”
“没有。”仙桃院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孩子是向着御馆大人的。不过,他也十岁了,私下流传的种种无稽之谈,他大概也有所耳闻吧。那孩子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很气愤。”
可爱的小东西,辉虎想。喜平次身材矮小,眉发浓黑,和皮肤光洁、举止优雅的政景一点也不像。等他长成青年,剃掉胡须后肯定会留下青痕,那容貌倒是很像辉虎本人。
——是府中长尾的血脉啊......
辉虎真切地感受到他和自己血脉相连。
“那边的家臣,必须进行大规模的调动。虽然有点可怜,但是......”
“您是被称为御馆大人的人,请按您认为正确的办法做吧。这才是最重要的。”
“明白了。”辉虎干脆地答道。仙桃院点点头,表情放松下来,说道,“先不谈这些了。”
“那要谈什么?”
“我也必须向您道歉。”
“我不觉得自己道歉过啊。”
“是吗?但我要道歉。”仙桃院随即压低了声音,“直到方才目睹御馆大人见到由良时的表情之前,我都一直以为是由良在单方面地思念御馆大人呢。”
“哈?说些什么呢?”辉虎说着,感到自己笨拙地红了脸。
“由良为什么出家?请您听她本人说一下详情吧。我只是觉得,执着于无望的事,再怎么烦恼也是无益的,所以......”仙桃院突然显得很苦恼,垂下双眼,一副温和安详的寡妇式的表情,沉默不语了。
“我并不特别想问什么。”辉虎想要起身,但被仙桃院拦住了,“一次也好,请仔细听听由良的心声吧。那样,您就全明白了。”说着,仙桃院抢先站起身,“我让她端茶过来,请不要客气。”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传来另一个脚步声。
辉虎虽然一直望着吹入冷风的檐廊方向,却立刻就分辨出这个悄悄走近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谁的。
“请用淡茶。”由良的声音响起。
虽然觉得这只是区区小事,但辉虎却好似面临重大事件一样有些僵硬地转过身。
看到那深灰色的尼姑装束后,辉虎虽已明了,但还是吃了一惊。
“请吧。”由良说。辉虎也不讲究礼仪,抓起茶碗喝了一口,喉咙好像被什么呛着了,咳嗽了几声,才勉强低声问道,“你是跟随仙桃院夫人削发的吗?”
由良微微侧过头,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早在此事发生前很久,我就打算出家了。”
啊,是秋风的声音,辉虎想。那声音和年轻时不同,安宁澄净,宛如水晶碰击般清脆。
“为什么想要出家呢?”
“......因为感到痛苦。”由良小声说。她没有流露出明显的痛苦,只是那残留的一丝苦恼使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一开始,我以为御馆大人讨厌我。我很痛苦,很痛苦。后来,听父亲说,御馆大人许过愿,所以不单是对我,对谁都不亲近。尽管如此,这份思慕......”由良的声音颤抖了一下,停了片刻,然后语气一变,“于是,仙桃院夫人在那时教导我说,找一个比御馆大人更出色、更英俊、更强大、更温柔的人嫁吧,然后再回顾御馆大人的事,所以......”
所以你就出家了。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辉虎想着。
“而且,青岩院夫人也说......”由良又提到了辉虎母亲的名字,“若有苦苦思慕的人,就一定能为那人做任何事,能为他做对他而言最好的事。”说着,由良忽然嫣然一笑,“所有人都说御馆大人是毗沙门天转生,能比毗沙门天更强更出色的夫婿,除了释迦牟尼大人之外还有别人吗?”
辉虎呆呆地注视着由良。在那小小的三角形中,由良澄净地微笑着,就像被清波冲洗过的小白石。
——真是的,我们家的女人呀!
母亲也好,姐姐也好,虽说比我年长一些,但怎么都那么想得通,干脆利落地就大彻大悟了呢?辉虎在心里一个劲地抱怨着,但忽然又觉得自己可笑之极。
“我嫁给了释迦牟尼大人。”
心情变得不可思议。虽然斩断了俗缘,但这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女人却成了佛门之友。
“如果对手是释迦如来的话,那我确实胜不了啊。”
“......”
“请替我转告姐姐,长期以来都承她帮忙了。还有,能把喜平次放在身边,我很高兴。”
“是。”由良答应着,静静地平伏在地。
辉虎爽快地站起身,离开了那里。


第六章 去者来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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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5 02:41 资料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LZ辛苦了~很不错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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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8 17:5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忍耐疼痛



能听到嘁嘁喳喳的低语声,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辉虎想大叫“说清楚些”,却发不出声来。好痛苦,感觉就像想从深深的水底浮出来却做不到一样。左膝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不,不是被咬住了,想起来了,是刚刚被敌方的武将一刀砍掉了。
——脚被砍掉了!
哇!辉虎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全身已是汗流浃背。向上望时,就看见直江景纲那极度惶恐不安的脸,旁边则是御医表情严肃的脸。
视线模糊了一下,随即又努力对准了焦点。
“水。”
有人扶起了他,水碗也端来了,但身后扶着的手实在太讨厌了。
“没事,退下。”辉虎说着,甩了一下肩膀,膝盖立刻又是一阵穿透天灵盖似的剧痛。
辉虎最近难得地没有越山,打算就这样度过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年)的正月,可是,从十二月中旬起,辉虎的膝盖就可怕地肿了起来,阵阵剧痛,还发起了高烧,终于卧床不起。
虽然第二次上洛时,辉虎也曾为肿疮所苦,但关节化脓的疼痛是那时无法相比的,有时连意识都模糊了。
起初,辉虎到毗沙门堂里坐禅,想要战胜痛苦,但膝盖终于肿得像水桶一样,无法弯曲了。
——恐怕得休息一下,把我体内的毒挤出来。
只记得自己从毗沙门堂里爬了出来,后来就没有记忆了。
“今天几号了?”
“是年初三。”
近侍又从背后伸手扶辉虎躺下。这次辉虎也老老实实地任他们帮忙,他仰卧着,痛得直冒冷汗。
对天花板望了一会儿,辉虎叫道,“大和”。
“是。”感觉景纲好像往前膝行了一步。
“这件事没有泄露出去吧?”
“没有。请您不必担心。”
国主得病,原本就是要尽力隐瞒的。因为让外人知道的话,遭到他国攻击的危险性就会陡增,所以谁都不会随便乱说,这是常识。
“要是那些饿狼们知道了,就会欣喜若狂地涌入上野。绝不能走漏风声。”
因为辉虎的语气显得很有力,景纲露出高兴的表情,起身走了。估计他肯定是不眠不休地看护着辉虎,以至于脸色憔悴之极。
虽然景纲显得很高兴,但辉虎自己却明白这不过是病势一时减弱。用不了多久,下一波就会袭来,心想必须趁头脑清晰时把必要的事做掉,于是抬头望着御医,问道“要切开膝盖吗?”
刚一说到膝盖,那里就像被魔鬼用手指捅了一下似地一阵剧痛。
“我觉得,现在还是先观察一下您的热度再说。”
这位医生不仅是本道(内科),同时也是金创(外科)的专家。外科医生因为能治疗武器造成的各种创伤,从取出枪弹箭头到缝合露出内脏的大伤口等等都能完成,所以对战国武将来说是不可欠缺的,即使上战场也常常让其随行,而他们的另一个领域,就是对痈疔等肿疮进行手术治疗。
那样一说,听起来好像跟近代差不多,但实际上,据说那时的医生会在被称为“金创座敷”的隔断的暗室里拉上稻草绳念咒等等,包含相当多咒术的内容。不过,他们还是能发挥相应的最高医术的,比如让病人服用苏醒剂和止血药,或者给患处涂抹药膏等等。
“观察当中,气力可能会衰竭。要切开的话,就趁现在切开吧。”
虽然清楚即使切开也不会马上治愈,但好歹能把脓挤出来。
“我想在毗沙门堂做手术。”辉虎要求道,虽然他坚持要自己走过去,但到底还是不行,只能让近习背着去。
除了辉虎之外,进入过这里的,就只有已故的那两位忍者。面对其中神秘异常的气氛,把辉虎背来的近习拼命忍耐着不东张西望。
虽然服了药,但那时还没有今天的麻醉药之类的药物,所以刀刃切入化脓部分的那一瞬间难免会痛。御医告诉近习“你们扶着点”,其实是暗示他们按住辉虎以防他乱动。
辉虎用力说,“行了,谁都不准碰我。”
刀刃一下划开快要涨破的淡黄色的那部分时,周围的人都紧紧闭上了眼睛。可是,辉虎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生执刀的动作,用坚定的声音说,“挤出来。”
即使切开挤出脓,也不会因此就立刻不痛了,但比起切开之前的那种痛,有着质的不同。
洗净包扎完伤口后,辉虎又被送回了馆内的居室。
“这就完了吗?”
御医犹豫着没有回答。考虑到可能还会化脓,得时时挤出脓液,同时服药,才能治愈,但那相当麻烦。
“干脆点。”辉虎斥责道,于是医生将那种方法的要点叙述了一遍。
“明白了。拿酒来。”辉虎说。
这下轮到医生立刻斥责道,“御馆大人下的是什么命令。酒什么的,绝对不能喝。”但对自己的状态感到气恼的辉虎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大不了就是喝完后一命呜呼罢了。”
酒拿来了,辉虎大口喝着,但终究不能像平时那般畅饮。一口气喝了两三杯后,头马上变得晕晕乎乎的,感觉天旋地转。周围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辉虎迷迷糊糊地想着。
——这是发烧的缘故,不是酒的缘故。
当时的想法,直到后来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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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6 11:32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可能是三十多岁的体力打败了病魔吧,辉虎最终免于一死,但退烧及膝盖完全消肿后,又花了三个多月才大致恢复体力。
在此期间,上总的酒井胤治曾请求其越山,但辉虎自然无法出马,只能派河田长亲等人前去。
好容易能站起来四处走动时,辉虎发现自己的左膝竟然无法弯曲了,不禁愕然。
辉虎只能轻轻地拖着脚行走。“即使膝盖不能弯曲,骑在马上也无大碍。”嘴上虽然说得硬气,心里却感到沮丧。
——万一扭打时跌落,那就死定了。怎么会这样?
但又毅然想到,在战争中失去一手一足的人比比皆是。因为膝盖不能弯曲就抱怨,是要遭报应的。
况且辉虎也忙得无暇气馁或悲叹。
五月,信玄自安中口进入上野,对仓贺野城发起了攻击。得到这个消息,辉虎正考虑打还是不打时,京都方面突然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将军足利义辉被松永久秀杀害了。
——我说过的话应验了。
因为上洛之行已过去了六年,所以也许称不上是自己当时对大馆晴光所说的“近忧”。不过,那时果然应该灭了三好、松永之徒。
辉虎请越前的朝仓义景提供情报,但东国方面这次却先送来了急报。
“仓贺野城终于落城了。”
也就是说,信玄四年前冬天曾攻打过的、却由于辉虎越过积雪的三国岭而中途解围的那座城,于这一年的六月二日被攻陷了。
信玄随后又瞄上了箕轮城(箕乡町)。
箕轮城主长野业政终生未尝败于信玄一次。宪政时代的上杉管领家可说是由业政支撑着的,传闻信玄也曾泄气地说过“有长野业政镇守箕轮城,就不能对上野出手。”然而,这位传说中的业政已于永禄四年病逝了。
根据业政的遗言,他的死讯被秘而不宣,但终究未能隐瞒到底。
“总觉得业政好像已经死了。”
那样的话,对方还有多大能耐呢?信玄便想打打看。业政之子、业盛虽然继承了父亲的血脉,表现出刚毅武将的些许才能,但无奈还只有十九岁。
不能让业盛死,辉虎想。他一边做出将向北信浓出兵的样子,一边又动员了金山城(太田市)城主由良成繁,并让东上野的上杉方武将集结于厩桥城。
信玄很快就退兵了。
这是其一贯避免蛮干的常态,辉虎想。但事实上,此时的信玄正面临极其困难的局面。

信玄当时正在为是否要废除嫡子义信而大伤脑筋。
究其远因,虽然一下子很难看出两者的联系,但原因正出在辉虎长期顽强的抵抗上。正如辉虎在第四次川中岛合战后所猜想的那样,信玄认真考虑到,
——再和越后纠缠下去,我这一生就要白费了。
只要没有辉虎,占领信浓就绝不必花这么多时间。辉虎超人般的抵抗,几度出兵,毫不畏惧,即使付出重大伤亡也决不妥协的姿态,终于让信玄先罢手了。
——信浓陷落的话,接下来就会轮到越后,这种事,那个男人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
辉虎的家臣中也有看不清未来的人,这些人并不理解辉虎坚持反复出兵、一直固执地争夺北信浓的意义。对此,他们只以为辉虎仅仅是出于好胜,或者是受北信浓豪族所托才装出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
这些人对辉虎颇多怨言,甚至想要推翻辉虎的政权,信玄趁机使出调略的手段,努力拉拢他们。但要看到实效,还不知得再花多少年时间呢。
昔日源平之战时,木曾义仲转眼间就北上信浓,夺取了北陆,进而把目光投向京都。那本该是信玄的榜样,可是,
——木曾殿下的时代,越后可没有长尾景虎那样的怪人啊。
只要没有长尾景虎的话......信玄暗暗叹息,但光叹气也于事无补。这个讲究实际又精力旺盛的男人想,
——如果放弃攻打越后,转换方向的话......
是出美浓,出三河,还是出骏河好呢?可供选择的答案中,没有与北条氏康全面对抗、争夺关东这一条。因为那么做的话,目前为止自己和氏康联手困扰辉虎的行动,就会一变为氏康和辉虎联手攻打自己了。
出美浓或三河的话,就意味着要和德川、织田联军为敌。
是和德川、织田为敌好呢?还是废弃武田、北条、今川的三国同盟,消灭今川义元死后、继承其位的被称为昏庸的氏真,夺取骏河好呢?
于是,信玄和义信的对立激化了。
义信原本就是个对父亲多有怨言的儿子,可说简直就是当年流放信虎的信玄本人的翻版,据说他常常顶撞忤逆信玄,甚至在第四次川中岛合战后,也对信玄的指挥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评。
然而,正因为其容易感情用事,义信和今川家的深厚渊源——义信的生母是由今川家做媒嫁过来的,而义信的妻子正是今川氏真的妹妹——成了一个大问题。
如果信玄放弃攻打越后,转而攻击骏河的话,那他是要说服这个儿子呢?抑或只能废了他?
恰在此时,织田信长似乎察觉到了信玄家的内部纠纷,殷勤地派来使者,与信玄通好。
信长前途无量,又拥有丰富的物资,乍一看,似乎没人能让他害怕,但实际上,他的军队未必善战。纯粹比较士兵强弱的话,精于谋取实利又擅长见机行事的织田家的将士,无论如何也不是以强悍自诩的武田军团的对手。估计此时的信长应该是想讨好势力强大的信玄。
信长是那种只要认为有必要,就会像依偎在膝盖上的猫儿一样,百般乞怜,罔顾羞耻的人。
(信长对辉虎也十分谄媚。在去年(永禄七年)十一月写来的信中,信长对辉虎打算收自己的一个儿子为养子的事,表现得欣喜若狂,自称“荣耀之极”。不过这件事最后没成。)
义信企图阻止父亲和信长联手,更麻烦的是,以往支持信玄的武田家旧臣中的一些中心人物也支持义信。
信玄的儿子中,次男龙宝因为双目失明而继承了信州名门海野家的家名,三男早逝,所以,如果废除义信的话,就该由四男胜赖当继承人。
此事打一开始就令甲州人不满。众所周知,胜赖的母亲是信玄的侧室、信浓诹访家的公主。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即使从血统看,胜赖也不尽如人意。最重要的是,义信有什么不好的呢?
就连信玄也无法果断地做出处理,因为义信是位出类拔萃的武士,而且三国同盟至今为止也带给自己不计其数的好处。
武田家中的这片暗云,大约从去年开始表面化了。究竟该如何处理?信玄仍有些迷茫。
即使决定放弃越后、攻打骏河,当前也还是应该保持和北条的合作关系,极力削弱辉虎在上野的势力,这就是信玄现阶段的想法。因此,信玄大举进攻关东,虽然取得了成果,但处境也愈加危险,于是他中断了对箕轮城的攻击,返回了甲府。
如果没有武田家内部的暗斗,辉虎因膝盖患病而动弹不得的永禄八年的关东,定会被信玄彻底铲平。
然而,信玄返回了甲府。之后,又于九月和织田信长正式结成同盟,大概就在同一时期吧,他将义信派(这些人自然是反织田派)的饭富虎昌、曾祢周防、长坂源五郎等人作为叛逆者处决,义信被幽禁。
十一月,二十岁的武田胜赖迎娶了织田家的新娘。
信长的亲生儿女中,就连长男信忠也不过九岁,长女五德(后嫁与德川家康之子信康为妻)生于永禄二年,只有七岁。于是,信长将美浓苗木城(中津川市)的苗木(远山)堪太郎的女儿(信长的侄女)收为养女,嫁给了胜赖。
尽管如此,信玄从废弃三国同盟到将毒手伸向骏河,还需要整整三年的时间。但开启此举,却是在这个永禄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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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将军暗杀事件的续报从朝仓义景、常驻京都的上杉家家臣、以及派到各国的间谍们等处,陆续送到了继续在春日山休养的辉虎那里。
根据这些情报说,松永久秀在杀死将军义辉之后,又杀了义辉的弟弟、寄居在鹿苑寺修习学问的周嵩,幽禁了较为年长的担任奈良兴福寺一乘院门迹的觉庆,但幕臣细川藤孝等人救出了觉庆。
之后,觉庆经由伊贺进入了近江甲贺的和田惟政的府邸,从那里马上给辉虎送去了书信。
兄长义辉一直倚重越后,关白近卫前久也实际去过越后,所以在无依无靠的觉庆眼中,只有辉虎才是唯一的依靠,如果能被接纳的话,想必他会欢欢喜喜地去往越后。
可是,救出觉庆的那帮幕臣们,对今后去向的问题,却觉得全面依赖辉虎有些不妥。尤其是颇具慧眼的细川藤孝等人想到,
——被北条、武田两个敌人夹击的上杉辉虎,恐怕很难拥立主上返回京都啊。
觉庆从和田府邸又跑到琵琶湖南岸的野洲郡的矢岛,从那里积极劝说武田、北条和辉虎和解。
看到这个流浪者发来的“命令”,信玄冷漠地歪了歪嘴角。自己如果和辉虎和解了,马上就会被要求出兵支援将军家。
不仅什么力量都没有,还被三好、松永等人吓得到处乱窜,那样精致偶人似的人物居然给自己下命令,这件事本身就可笑之至。信玄一边想着,一边只在口头上表现殷勤,婉言拒绝道,“怎奈甲斐离京城太远了。”同时对和解一事也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
而专注于关东、对京都形势几乎毫无兴趣的氏康,也不想答应觉庆的要求。
老于世故的氏康回答说,“在下虽想从命,但光是我等撤兵也不行,所以首先请让武田收兵。若能如此,我等随时愿意从命。”
只有辉虎心想,如果可以,就照觉庆的意愿办吧。但在现实中,既然发动攻击的是北条、武田,那么,即使辉虎表示愿意休战上洛,事情也不会照他说的进行。
永禄八年十一月,终于完全恢复了健康的辉虎,再次越山,永禄九年(一五六七年)正月末,辉虎好像例行公事一样发兵攻打佐野昌纲。
辉虎攻打唐泽山城,永禄四年十二月是第一次,五年、六年各一次,七年有两次,分别发生在二月和十一月,这是之前,而这个永禄九年二月之后,十年又有两次,十三年(一五七〇年)一次,年号改变后的天正二年(一五七四年)一次,算起来共有十次之多。
不管怎么看,次数也太多了,不过,无论唐泽山城如何坚固,只要辉虎用心攻打,也没什么攻不下的。
从佐野昌纲那样几度叛变的行径看,他根本不想服从辉虎,却又并不坚决抵抗,一被围困就立马投降,或是试着交出人质,或是将上杉方的监察官迎入城内,以此忍耐,等待辉虎翻越三国岭离去。
对关东诸将还是得固守杀生戒呀,因为有此顾虑,所以辉虎没有猛攻他们,来降的话也不加以杀害。这么做,可能并非是出于慈悲心,而是因为担心杀了一人,非但不能起到警戒作用,反而会使全关东的武将们蜂拥离去。
总之,辉虎又从佐野前往攻打常陆小田城,虽然永禄七年曾攻下过这里,但小田氏治又回来了。这次跟永禄七年的路线正好相反,当时是从小田前往佐野。
氏治一投降,理所当然的(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公平),辉虎以彻底破坏城池为条件宽恕了他。顺带说一句,此城沦为废城,是天正十八年秀吉发动小田原战役之后的事,所以,当时的条件应该是不让人守护城池。
随后,辉虎转移到馆林,暂且休整军队之后,又对下总的臼井城(佐仓市)发起了攻击。
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有些勉强,又或者是因为关东出乎预料的状况让人过于烦躁,辉虎的指挥不够精彩,攻打臼井城的战斗竟然遭到大败。
据说,强行反复冲击的上杉军掉入空堀中,城将原胤定趁机破坏土垒,使大量泥沙流入,造成了许多死伤者。江户时代的军记《小田原北条记》中写到,辉虎在不可作战的“千悔日”出兵,因山崖坍塌而死了许多人。惊慌失措的辉虎军正往后退,城里又派兵追击,将其打得七零八落。
这场战斗中,北条氏政也派出了援兵。氏政及其家臣四处高声宣扬,辉虎在此战败了。
辉虎败北的消息,转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关东。
因此,辉虎于四月末归国后,关东上杉方的动摇情况就变得分外严重。迄今为止,辉虎还从没吃过明显的败仗,正因为如此,他们还留有一丝对辉虎的信赖。关东的武士们原本就是一面追随辉虎,一面又在担心辉虎不肯为他们扎根关东,所以,这次败北让他们心里凉飕飕的。
“虽说是毗沙门天的转世,该失败的时候还是会失败呀。”
“不管怎么说,就是因为他每每翻越三国岭而来,所以才赢不了。”
“我等也该认真考虑一下将来才是。”
每个家中都在这样悄悄议论着。
辉虎于这一年的八月末又前往关东。因为至今为止一直率领上野新田众效力于辉虎、甚至在信玄入侵上野时出兵阻挡的由良成繁,终于叛变了。
成繁一度受辉虎的密令,打探与北条方和解的可能性,却被辉虎责备成果不佳,好像是因此生气了。
估计辉虎肯定是想,觉庆还俗后改名的足利义秋现在正寄身于越前的朝仓义景处,为了他,必须尽快和北条和解。
另一方面,对成繁来说,在致力于那样的交涉事务当中,自然会和敌方变得亲密起来。和不再作为敌人的北条方接触,被对方施以种种诱惑,开始模模糊糊地想,不管怎样奔波,像这样跟随辉虎终非良策。恰在此时,又遭到辉虎不留情面的训斥,遂决意叛变。
——既然如此,谁还会为越后人去尽心尽力呀!懊恼的话,就从三国岭过来这里扎根试试呀。
当时,辉虎也没有猛攻成繁就回国了,正当他忙这忙那时,九月二十九日,信玄终于攻克了箕轮城。
年轻的城将长野业盛虽然拼命抵抗,终究还是失败了,留下辞世的和歌后战死了。
据说,曾是辉虎重臣之一、却因内部争斗而最终私通武田方的大熊朝秀,在此次箕轮城战役中表现活跃,信玄见此,对其予以提拔,并将猛将小幡山城的女儿(也有说是妹妹)嫁与其为妻。
之后,辉虎又于十月,完成了这年的第三次越山。
可是这次,到了十二月,一度进入厩桥城的北条高广投靠了北条方,甚至连馆林的长尾景长也不再理会辉虎了。
辉虎感到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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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8 11:1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感觉在看着一座正簌簌塌落的砂城。
自己哪里那么不好,北条哪里那么好?辉虎怎么也理解不了。
——关东,就像我的这个左膝一样......
只能认为它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病毒感染化脓了,被叫做北条氏的病毒。
老实说,与其考虑该从哪里着手、怎样着手才好,倒不如想想,事到如今,自己还有可用的手段吗?想到这些,就连辉虎也不由得惊呆了。
这个时期辉虎的年谱上,反复记录着同样的事。永禄十年(一五六七年),几乎一模一样的状况延续着,到了十二月再看,留在辉虎手中的关东据点就只剩一个沼田城了。
看惯了信长之后通过大会战和大规模攻城来一举解决对手,降伏者即使不被夺去性命也不能第二次复归的此类战争后,会觉得这样的过程实在是太麻烦了,但北条和上杉之间展开的这种战争方式,正是应仁之乱(一四六七年)以来、恰巧历经百年的蔓延到日本全国的那种战争。
提前说一下,翌年的永禄十一年,信长拥戴足利义昭上洛,在京都立起旗帜时曾说,“战争这种东西,要没有相当的实力,到死也别干。”可说是这种默契终结的开始。
冷静看一下的话,可以说,在中世纪性质的你争我夺的战争中,上杉辉虎在保卫国家免受侵略方面绝对是个强手,几番遭到挑衅都应付了过去。但另一方面,在去到他国、将那里的领土置于自己管辖之下时却完全不能适应。
不仅是辉虎,连他的家臣们也同样缺少适应性吗?恐怕不能那么说。可是,既然几近无欲的主君不计得失地带头行事,那么家臣们也......即便是直江景纲之类的家臣们对这种状况也必定是无可奈何的。
——除了挤出脓汁外,别无他法。
辉虎咬牙忍受着这不亚于膝盖剧痛的心痛。可是,一场极度的痛苦于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三月袭击了辉虎。扬北的本庄繁长谋反了。

一切都是武田信玄挑起的。
去年十月,命嫡子义信自杀后,信玄把义信的妻子送回了今川家,其决心侵略骏河的态势愈加明显了。
因此,他此时对辉虎出手,看来是为了不让他妨碍自己南进而想从背后进行牵制,不过,以这样的背景采取的行动,其步骤和过程都显得规模太大。或许信玄是在转换大方向前,想最后试探一下侵略越后的可能性,所以拟定了一系列的战略。
繁长举兵时,辉虎正出阵越中。
越中的形势也是由于信玄挑唆引起的。信玄引诱曾和辉虎联手的越中的椎名康胤叛变,连续发动一向一揆攻击辉虎。
辉虎在放生津(新凑市)布阵后,攻打守山城(高丘市),但这时,扬北鸟坂城(中条町)城主、中条藤资的急使赶到了。
使者乘快马飞奔而至后,已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不管怎样,到达辉虎御前时还没有失去知觉。喝了水清醒些之后,总算爬到了辉虎跟前。
“三月十三日,本庄越前守从府中返回村上,举兵谋反。”
使者一边竭力调整呼吸一边说,并呈上藤资的书信,不等辉虎拆封,使者又交出另一封信。
辉虎紧咬牙关,克制自己不露出更可怕的表情来,但难以压抑的愤怒让他的脸一下变得血红。
——是诱人谋反的信吧。
同时,辉虎也想到了将繁长的信原封不动交给自己的中条藤资的心意。
往事蓦然涌上心头。
二十年前,辉虎和兄长晴景对立,在景纲等人的拥立下驱逐兄长时,扬北众中第一个表明支持辉虎的,正是藤资。
这不仅仅是出于保身和利益,藤资更是把越后的将来寄托在了年轻的辉虎身上,之后也一直支持他。第四次川中岛合战时,藤资也表现出色,对其英勇活跃的行动,辉虎颁发给他象征做出巨大牺牲的“血染的感状”作为回报。
而今,他又一次让辉虎看到了他的忠诚。
对此时在各处不断遭到背叛的辉虎来说,虽已年迈却仍忠心不二的藤资的姿态,比什么都更可贵、更鼓舞人心。
如果藤资就在面前,自己定会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辉虎想着,不禁用急迫的语气说道,“此事,我必定终生不忘。请替我仔细转告藤资。”这句话也曾在血染的感状里使用过,辉虎对藤资的使者又重申了此话。“多亏了藤资,越后才得保平安。”又骂繁长道,“不晓事理的繁长真是个大混蛋。”
假如没有藤资的报告,自己定会长时间地呆在越中战线上,险些儿让信玄闯入越后,辉虎边想边擦了把冷汗。到时候,说不定连春日山也会被繁长军和信玄包围甚至夺取呢。
三月二十五日,辉虎撤掉放生津的阵营后归国,召集了诸将。
他们大多只知道繁长谋反了。
“这次,信玄会攻入到春日山来喔。”辉虎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众人说,所有人都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柿崎和泉,直江大和。”
柿崎景家和直江景纲齐声答应着低下头。
“你等前往村上。安田扫部(显元)、岩井备中(信能)增援饭山。”
岩井信能原本出身于北信浓的豪族,永禄六年和父亲一起作为辉虎的家臣移居到越后。
“是,明白了。”安田等人也劲头十足地答应着平伏在地。
看到这段时间一直满脸忧郁的辉虎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生气勃勃的表情,家臣们无不精神大振。
“很好,信玄那家伙一定会趁机来饭山城的。桃井等城将,我已经告诉过他们几次了,他们应该很清楚了。”
此外,祢知城(根知城)、不动山城(全都属丝鱼川市)方面,也决定派旗本众去增援。
第三次川中岛合战时,信玄曾攻打过安昙郡的小谷地区,从那个小谷下到姬川溪谷的地方......虽不是很精确,但祢知距那里的直线距离大约只有十四公里。从祢知到姬川河口的丝鱼川,其直线距离也只有八公里左右。
祢知城主,是原为信浓豪族的村上义清。辉虎告诉义清要留意信玄的入侵,同时也要警惕越中方面的入侵者。
对不动山城也送去了同样的口信。不动山城是上杉一门的山本寺一族的城池。
假如敌人打算从越中方向攻来的话,首先要渡过姬川,其次是海川,然后会遇上早川。
不动山城就位于距早川河口数公里外的上流入口处。通过让祢知城、不动山城加强警戒来严防从西面而来的敌人,这就是辉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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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2 13:48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本庄繁长的预料。
当初,繁长以为,只要自己劝诱,不仅是中条,就连色部、黑金等扬北众都会赞同谋反。因此打算,等集中了足够的兵力,就正式向上郡进军。但事实是,根本没人响应他。
而且,虽然会津芦名氏的家臣小田切孙七郎伸出了援手,但繁长慢慢发现那只是小田切自己的主意,关键人物的芦名盛氏本人并没有行动。
繁长吓得脸色苍白,但又寻思,既已走到这一步,也只能干到底了,于是决定笼城。繁长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有信玄给自己撑腰,应该不要紧。繁长猜测,辉虎之所以留在春日山不轻易行动,也是因为害怕信玄的后备军。
七月十日,信玄从海津城出阵前往饭山城的情报,被送到了春日山。
家臣们对辉虎的慧眼赞叹不已,同时以为他会立刻下令出兵,于是静候着。可是,辉虎却在鼻子里哼地冷笑了一声。
“那家伙知道我已经从越中回来了,他也知道,听说他来,我会抛下一切从春日山飞奔而去。可是,信玄那家伙已经不想和我再度直接交锋了。所以,现在前来攻打饭山城的,必定是他的家臣,或者是照例假扮的影武者之类。”
辉虎的语气像在说,以上证明完毕。家臣们佩服之余,一时都无言以对,而辉虎的思路此时早已推进了一步。
“再派新发田忠敦、五十公野重家、吉江忠景去往饭山。然后,”辉虎突然把目光投向空中,他紧盯着那里,好像看见了信玄的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派古志的十郎(上杉景信)、山本寺定长及黑泷众前往关山。”
“关山吗?”
“无法顺利拿下饭山的话,信玄就会把矛头指向那里。必须事先派足够的兵力守卫关山。”
关山城建在山上,且已有多位武将入驻其中。不管怎样,辉虎考虑,万一信玄沿街道冲上来,也必须把他挡在关山那里。
八月中旬,武田军伺机进攻了关山,但他们很快发现那里已经调拨安排了数量超常的诸多人员。得到前线送来的报告后,信玄不禁叹息,
——那个一点不懂人情世故的男人,只有在战争方面,能轻易看透别人的手段。这真是上天赐予的才能啊。
同时信玄也暗暗感激辉虎对利害得失的冷漠。拥有这样的战术眼光,如果辉虎再稍稍懂得一点人类的欲望的话,那现在,即使上野和信浓反被他夺走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果然,还是不能打通通往越后的道路呀,信玄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他想起了川中岛时,那个以疾风之势冲入本阵的白布蒙面的男人。
那个人是谁?有种种说法。信玄对此一言不发,心里却想,
——有那种眼神的男人,世上能有几个?
就像个沉迷于自己嗜好的孩子,只在发声呐喊后猛然抬起头时露出的那双纯真无邪、毫无迷惑的清澈眼睛,从蒙面的白布下凝神注视着自己。
那是长尾景虎,信玄想。
年岁也不小了,竟然还有那样少年似的眼神,那种男人还是尽量别去招惹吧。
信玄迅速将战线后撤。虽然已经停止入侵越后领内,但他丝毫不想让本庄繁长察觉到这点。因此,他以适当的速度后退,以免繁长发现他早想撤退的本意。
九月,一度支持繁长的出羽的大宝寺义增投降了辉虎。辉虎附加了几个条件后宽恕了他。
而且,辉虎还给虽和繁长同族、却不受他诱惑的鲇川氏送去了弹药。
辉虎一个一个、踏踏实实地摆平了对手。
繁长渐渐感到坐不住了,他频频派使者催促信玄。
十月十三日,信玄姑且先把一点兵粮送入村上城,表示自己的战意。
本庄繁长笼城的村上城,是建在被称为卧牛山的高约一百三十米的山丘上的城池。因为是平山城,所以不像山上的城寨那么难攻,但也是北流三面川、东临群山、南有茂密农田的,不那么容易被攻陷的地方。
辉虎于十月二十日从春日山出发,他看清了北信浓的武田军既已撤退,那么至少在来春之前,不会再有武田的进攻,于是往村上而来。
他留下了河田长亲和山吉丰守为春日山守将。
攻城开始于十一月七日,那是旧历的十一月,现在说来相当于十二月中旬,天开始下雪,攻城军虽然倍感辛劳,但所有人都意气风发地说,“什么,这种程度的雪,比上郡差远了呀。”
另一方面,繁长也下定决心,认为事到如今,只能拼死挣扎。
繁长此时只有三十多岁,年轻气盛,他并不打算轻易屈服。扬北原就比上郡、中郡来得独立性强,在扬北长大的繁长,对几次毫不客气地驱使将士远征,却不给与厚赏的辉虎,一直怀着迸裂似的不满。性情刚勇却不够深思远虑的繁长,并没有考虑到辉虎的战争中保卫国土的一面,因而中了信玄的诡计。
十二月,辉虎派出的间谍之一带回的情报,迅速在村上一带流传开来。情报说,信玄于本月六日从甲府出发,前往侵略骏河。
“不管在村上城里怎么等,武田都不会来了。”
“来不了了。武田都已经去了骏河了。”
连士兵们也在互相悄悄耳语着。
没多久,这也传到了繁长耳中。繁长惊讶万分,派人前去确认。派去的人很快回来报告说,“武田信玄确实为打倒今川氏真,出兵前往骏府了。”
繁长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不是越中,不是上野,也不是越后,信玄竟然去了骏河,这个情报在他脑子里乱转,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后来他总算明白了。
“啊!我被骗了!”信玄为了出兵骏河,怕御馆大人万一妨碍他,所以利用我绊住御馆大人。
“赶紧派使者向御馆大人谢罪吧。”听家臣这么说,繁长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蠢话。做出这种事后,马上低头的话,岂不有损名声?”
“那可怎么办?”
稍微打一下,即使赢不了,投降时也不至于掉脑袋吧,繁长有点自暴自弃地说,但这也有实际的一面,繁长必须展示一下自己的战斗力仍是宝贵的存在。
过年后的永禄十二年(一五六九年)一月九日夜里,繁长夜袭了辉虎方的阵营。
辉虎方虽然击退了他们,但也死伤不少,最大的损失是同为扬北众之一的色部胜长战死了。
发怒的辉虎甚至把村上周边的农民也招来参战,并贴出告示,对那些手持锄头铁镐赶来参战的人予以褒奖。
最后,繁长一面努力坚持到三月,一面拼命动员会津的芦名盛氏、出羽的伊达辉宗,请他们替自己向辉虎求和。
辉虎对此也依旧是开出条件后应允了。确实,繁长还有些用处,此时,天下的形势正发生剧烈的变化,自己国内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起内讧了。于是辉虎结束了攻打本庄的战役,于四月二日返回了春日山。

第七章 忍耐疼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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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9 16:4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风起云涌



在朝仓义景处的足利义秋改名的义昭,被信长迎入,是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七月的事。
拥戴义昭的信长,电光石火般地于九月七日从岐阜出发上洛,一行人与其说是驱散不如说是冲垮了挡路的敌人,转眼间就威风凛凛地抵达了京都,当时是九月二十六日。
然后,十月十八日,义昭毫不耽搁地继任了第十五代将军。
此事带给当时人的冲击,对一切都讲究高效率的现代人来说,可能倒觉得难以理解吧。信长的行动速度,是合乎我们现代人标准的速度。
被逆徒赶出京都的将军沦为流浪者,这在时代潮流中并非没有先例。有大名拥护将军上洛也不稀奇。可是,从将军忽然降临身边起,无论行动多么迅速,也要花个两三年甚至十年左右才能到达京都......或者,虽然渴望到达,结果却就那样终此一生,这大概就是当时人普遍的时间感吧。
现代人之所以喜欢信长,其中无意识的一个理由,可能就是他的时间感跟现代人极其相似。
前面也提到过,信长带着义昭上洛是在永禄十一年,相当于开始应仁之乱的应仁元年(一四六七年)后的第一百零一年。“战国乱世”开始百年后,作为闭幕人的信长登场了,他打破了许多既成观念。话扯远了,但信长当时确实把速度提高了一个层面,继承了这种速度的秀吉在本能寺之变后,于短时间内就完成了回转京都的中国大返回,让还处于室町式时间观中的明智光秀大吃一惊。一想到这些,就让人兴趣盎然。
这些暂且不提。
听说义昭转入信长手下时,全国的大名肯定没一个能料到义昭会在两个月后就踏上了京都的土地。当信长完成此举时,他们先是惊讶,接着是感叹、羡慕、排斥......
总之,信玄也好,氏康也好,辉虎也好,都像脑袋上挨了一拳似的,备受冲击。
此事牵动了战国世界的急速重组。
原本一边惦记着侵略骏河,一边仍把目光首先放在越后的信玄,趁着这个机会终于下定决心,于同年十二月侵入了今川氏真的领地骏河。

传说,由于信玄的侵略而导致三国同盟破裂时,今川和北条曾合力对不产盐的山国甲斐,采取停止输盐的“禁盐”行动。
而且,据说他们还请求辉虎也那样做,但辉虎表示,纷争要靠战争来解决,他不会采取禁盐之类的权宜之计,随后他便送盐给甲斐。此事作为“美谈”流传下来。
其实,当时辉虎和北条方的对抗还在持续,没道理会缔结那样的协约。
总之,越后的盐只不过是无视今川、北条的“禁盐”行动,依旧从丝鱼川至信州小谷,通过姬川街道(松本街道)进入信浓,再从那里像平常一样送往甲斐罢了。
正当甲斐人因骏河、相模的禁盐行动感到困窘时,越后的盐恰巧送到,即便不是特意送来的,甲斐人肯定也是欢喜之极吧。于是,此事被慢慢夸大成表现辉虎雅量的逸话,最终形成了“送盐给敌人”的故事。
虽然“美谈”是夸张的,但可以从这个“禁盐”的故事中窥见今川、北条和辉虎当时的关系。至今为止一直是敌对关系的他们和辉虎之间,开始发生变化。
特别是从没有直接和辉虎对决过的今川家,肯定更容易谋求改善关系。
氏真虽然愚昧,但也在信玄处死今川派的嫡子义信,并将其妻即氏真的妹妹送回来时,开始请求和辉虎建交。当信玄侵入时,又立刻派使者前往辉虎处,控诉信玄的残暴。
但是,信玄却针对氏真的行动倒打一耙,说“今川家从很久以前起就和长尾景虎联络,破坏了我等的同盟。我方只是为了避免遭受不利才出兵的。”把自己行动导致的后果,说成是原因,并以此作为开战的借口,真是能言善辩。
此外,为了防止辉虎万一动了侠义心,突击信浓来援助今川,信玄又事先策动了越中一揆和本庄繁长。
信玄侵入骏河时,今川的诸将大多已被信玄收买,一战未交就迅速后退。惊慌失措的氏真,拼命逃到了家臣朝比奈泰朝的居城、远江的挂川城(挂川市)。因为太过慌乱,他甚至撇下了从北条家娶来的妻子。
氏康的女儿,这位被称为早河殿的女性,连轿子也没乘,就那样赤着脚好容易逃了出来。
这件事让氏康极为愤怒。
氏康甚至在写给辉虎请求和解并结盟的信中写到“愚老息女,求乘物不得,此辱实难洗雪。”就处事冷静沉着的氏康而言,这已是最大程度的愤怒了。氏康也因此考虑干脆和信玄断交算了。
在信玄侵入骏河之前,氏康一直守护着同盟关系,为支援受信玄挑唆而举兵的本庄繁长,也曾出兵沼田,但是这次,他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同时,即使抛开感情问题,氏康也认为信玄的做法是绝对错误的。
——信玄的贪婪,也会危及我等。
三国同盟原本是今川义元、北条氏康、武田信玄这三位大人物齐心协力,维持鼎立局面的产物。(大概是因为信长的缘故,义元在后世评价很差,经常被看作是被英姿飒爽的信长杀死的软弱猥琐的纨绔子弟,事实上义元并非泛泛之辈,作为国主绝对不差。)
因此,少了义元这只脚,之后的氏真又可说是个不合格的次品,那么,从那一方倾塌可能也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
——忍受并维持那一方,不正是同盟者应有的姿态吗?
氏康想说,如果因为对方愚昧就立刻吞并他的话,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就会崩溃,最后只会招致混乱的局面。
不仅是对北条,对武田来说,三国同盟带来的恩惠也是不可估量的,但时至今日,信玄终于开始焦躁起来。
氏康明白,那是因为信长拥戴义昭迅速上洛的缘故。
当义昭请求援助时,氏康和信玄都表现得爱理不理的。氏康的心情至今未变,他对号令天下几乎毫无兴趣,因为他觉得光是关东就已经足够自己治理了。
然而,信玄表现冷淡,是因为他一直以为,天下虽大,但能那么简单就让义昭登上将军位的大名,只有自己,最多再算上长尾景虎,此外再无他人。信长之流,在信玄眼中只不过是偶尔才关注一下的小人物。
氏康觉得,在那个信长做给大家看了之后,行事缜密的信玄就开始有些失常了。
自己的儿子氏政照例是二话不说,就表示要支持今川家,“我们要坚持不懈地支持今川家,以此给天下人做榜样......”此外则什么都没考虑。
可是,现在必须得考虑呀,氏康一动不动地抱着胳膊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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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3 12:39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信玄这次的所作所为,也迫使氏康面临抉择。如果是从对付辉虎的观点出发,对氏康来说,和信玄的联手无疑是最重要的,而信玄对此也心知肚明。
“想要关东的话,不借助我的支援,是无法和长尾持续作战的呀。”
因此,即使我入侵骏河,你也不要抱怨,把这两件事分开考虑吧。信玄可说是非常了解氏康。
可是,面对在此次事件中暴露出饿狼本性的信玄,如果就这样默默放任不管的话,已进入骏河的他说不定会不向西反往东,闯入相模来。
那时就麻烦了。
信玄、辉虎和氏康......乍一看,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但信玄和辉虎之间是不可能缔结同盟的,所以,此时就成了氏康要在信玄和辉虎之中选一个的局面。
氏政于一月二日前往救援今川氏真,所以此刻不在小田原。如果氏政在的话,因为他是当主,氏康就不能独断处理此事了。然而,既然他不在,氏康便决定抓紧时间,亲自主导事情的进展。而家臣们基本上不会反对氏康的决断。
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力克被称为难攻不落的小田原城的长尾景虎......氏康回想起那个亲自立于阵头,全身缠绕着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激烈斗志的男人。
那个男人对关东的执着以及强行越山的行为,虽然氏康的家臣中也有人认为那有点异常,但不管是否异常,景虎拥有非凡的力量这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的。
可是,令人担心的是,景虎的姿态并不是基于基本的利害得失,而是基于大义的名分。
氏康本人认为,计算得失和诚信并不一定是相互矛盾的。如果不是那样,世间的商业贸易也无法成立了。不过,景虎的头脑构造,似乎多少有点与众不同。
景虎肯定会拼命捍卫他作为关东管领的大义,但氏康想要的并不是关东管领的庇护,而是大致对等的关系,是建立在相互明确的利害得失上的信赖关系。
——能和那个男人结成那种关系吗?
换作一般人,和北条家结盟,就意味着在关东再无威胁,就算跑着赶着也会希望达成此事,可是,迄今为止氏康已经几次通过由良成繁等人进行试探,得到的情报是,景虎方始终坚持要北条家低头称臣,然后以关东管领恩赐的形式达成和解。
那样,恐怕没法结成同盟啊,可是......氏康虽然有点生气,但又考虑,
——巧言哄骗他们也不好,日后会很麻烦。答应的话,今后又势必要对那边唯命是从。
虽然绞尽脑汁,但最后也只能让己方的使者事先好好领会长尾景虎这个男人的思考方式,再去和这个难缠的对手巧妙交涉,氏康下定了决心。
另一方面,氏康盘算着,必须和三河的德川家康那个毛头小子也有所交往。
氏康和家康相差二十七岁,家康恰好和氏康的四男氏邦差不多年纪,说毛头小子真是一点没错。
可是,那个毛头小子虽然出身于三河的山区小地方,作为一个小人物(氏康当时的想法)却表现顽强,感觉今后会成为前途无量的人物。
——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和信玄缔结了同盟,此人不可小觑啊。
总觉得,旁边有这么个家伙,一想到自己儿孙的将来,心情就变得不太好。氏康思索着。

家康和信玄之间缔结同盟,是信玄闯入骏河十个月前的事。信玄的外甥兼女婿的穴山信君,和德川家的重臣酒井忠次会面,提出武田、德川两家瓜分今川家领土的方案。根据协议,以大井川为界线。主要是骏河归武田、远江归德川这样的分法。
家康遵照这个方案,当信玄于十二月出兵时,他也立刻几乎在同时出兵了。
然而,信玄竟然破坏约定,让家臣秋山信友闯入了远江。
“如此看来,信玄入道的约定之类根本靠不住啊!”愤怒的家康立刻向信玄提出了抗议。
信玄对此,佯装不知地答复后,让秋山撤退了,但家康对信玄的不信任感却再也无法消除。
家康自从和今川家断交而与信长结盟以来,一直忠实地追随信长,与之共进退,但他始终只是同盟者,而非信长的部下。尽管他必会遵循信长的意思,但虽说小也还是个独立的国主,所以和他国的同盟、谈判、断交等事务,仍是自行处理的。
因此,他和信长也各自和氏康、辉虎保持着联络。
因为受到信玄那样无礼的对待,家康便考虑应该强化和氏康、辉虎这两方的关系。当时,家康送话给氏康说,“我虽出兵远江,但那丝毫没有损害我和对方的关系。”
至于辉虎那边,已经派人来追问过今川和德川的关系了。家康在入侵骏河后的二月给出了同样的答复,虽然他当时确实还在和今川敌对,但并不想因为此事和辉虎发生分歧。所幸家康和氏真之间于三月达成了和解,据此他和辉虎的关系变得更加融洽了。
在历史的巨变中,谁也无法忽视辉虎。家名显赫、战斗力超强、又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性情,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引起这位北国骁将的关注,获得他的深厚友谊。
总之,就连信玄本人,似乎也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动员信长和义昭等人,来帮助自己和辉虎和解了。

二月末,沼田城代、松本景繁出现在春日山。
北条氏康、氏照、氏邦都分别向辉虎派出了使者,再加上今川氏真的使者,共计三十多人来到沼田,希望达成今川、北条、上杉的同盟。
氏康使者的中心人物是一位名唤天用院的五十多岁的僧侣,是位身体健壮、精神矍铄的人物,但景繁告诉他们,“请勿见怪,要冒雪翻越三国岭,即使我等也极难做到。因此,请将一切托付给在下,如此一来,等我家主公召见诸位时,就已经万事俱备了。”
于是,景繁让北条、今川的使者一行留在沼田,自己带着那份交涉内容冒雪而来。
辉虎当时正为讨伐本庄繁长而去了村上,所以,景繁在春日山和留守的直江景纲、河田长亲、山吉丰守三人进行了详细的谈论。
就连家臣们也希望能达成辉虎和北条家之间的和解,但他们也考虑到,如果不小心翼翼地推动谈判的话,以辉虎的性格,很快就会变得不耐烦。
名分上的事、领土问题、双方达成和解的场合、人质等等,这一系列的问题要如何处理,需要商议的东西很多。
景繁和景纲他们谈完细节后,出发前往村上。
辉虎心情不好时,有时会大声怒吼,更加烦躁时,虽没有恶意,但用日常携带的青竹杖在对方头上轻轻敲一下,也不是没有的事。因此,景繁非常紧张,在雪道上滑倒了几次才抵达村上。然而,就尚未降伏繁长的情况而言,迎接景繁的辉虎的表情算是相当明朗了。
“山岭如何?今年的雪水分很多吧。”又亲自询问,“氏康的使者是怎样的人?”
这大概也是信长效应的一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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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9 12:01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叫天用院,而且......”
还是个非常能喝酒的人,景繁回答。在沼田接待时,他曾亲眼目睹过那人喝酒的样子。
辉虎拍了一下大腿,笑道“不愧是精明的氏康啊。”
氏康肯定是因为知道辉虎是酒豪,所以才选了个既能担任谈判工作,又适合推杯换盏的人过来。这也向双方证明了氏康的细心关照,以及对与辉虎和谈一事的极端重视。
看到辉虎心情不错,景繁也松了口气,开始谈论缔结和约的条件。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辉虎的想法很明确。
承认辉虎为关东管领——如果是打心底里承认的话,顺着这一点,后面的条件自然会水到渠成,这就是辉虎的想法。虽然世间还有不同于此的、关注现实变化的利害论,但辉虎明快地说,
“那种东西,我一窍不通!硬要把它掺入所有的思考中,简直莫名其妙,俗话说,考虑不擅长的东西等于浪费时间,不是吗......”
——世界上,也有一点也不愿考虑麻烦事的人,但御馆大人这个样子,却是因为他心目中的麻烦事就是不太干净的事。
景繁暗暗叹息。辉虎头脑敏锐,能胜任极复杂极麻烦的思考,但有时却会像孩子一样单纯。
向这种人追问,和他国谈判时让步到哪里为好,可说是难中之难。尽管如此,景繁还是想设法解决此事,于是陈述了自己和景纲等人商议的内容,以确认那样是否可行。
只承认上杉辉虎一人为关东管领,作为回报,既然足利藤氏已经去世(永禄九年死亡),那就按北条方希望的那样,让足利义氏担任关东公方。
上野原本就是关东管领上杉家的世袭领地,所以无须割让,一国都归辉虎所有,至于武藏,则把岩付等六座城池划给上杉方。
应北条的请求,于放生会(节日名,八月十五日)之前出兵前往信州,以牵制信玄。
谈妥这些条件后,迎氏政之子为养子。
这就是景繁他们汇总好的步骤。虽然景繁只是说了个大概,但辉虎听得十分认真,听完后说了句“很好”。
“啊,这样可以吗?”景繁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时,辉虎问,“不过,关东诸将是什么意见呢?”
景繁畏缩了一下。虽然大部分人已在不知不觉中归属了北条方,但佐竹义重、太田资正等依然留下的人,却尽是些铁骨铮铮的硬汉。
“北条的势力变弱了,现在不正是教训他们的绝好机会吗?”景繁早就听他们那么讲过了。
既然隐瞒不了,景繁索性如实告诉了辉虎。辉虎反倒高兴地说,“换了我是他们,也会那么说。”接着又说,“得设法跟他们解释一下。”景繁听了,再次放下心来。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事成了。他明确地感受到辉虎也希望和氏康和解。
三月二十六日,从回到沼田的景繁那里听说和解目标已大致完成的天用院等一行人,从沼田出发前往越后,但他们没有马上到达春日山。
四月,在上野的新田,上杉、北条的双方代表,以及相关诸将初次会面,似乎在那里进行了具体谈判,天用院等人就是在等待那个谈判结果。
一行人到达盐泽据说是五月十八日,不管怎么说,真是够慢的,不过,或许是为了得到关东诸将的同意而花了不少时间吧。
此次行动,也有着和信长截然不同的旧时代的时间感。姑且不提这些,闰五月三日,天用院等人终于得见辉虎,并听到了辉虎表示接受和解的话。
接触到辉虎后,天用院强烈地感到,这位著名的越后太守,既是个武士,也分明是个僧侣。有此类感觉的勇猛僧人,往往在完成了他人无法忍受的严酷修行后,成为了不起的名僧。
辉虎也认为天用院不仅是个出色的说客,作为僧人也是位积德之人,因此和他甚是投缘。两人正如氏康所愿的那样,一起用平桶似的大酒杯没完没了地喝个不停。
辉虎承诺和解的誓词被托付给了广泰寺的僧人昌派。广泰寺据说是他国使节到来时,进入春日山以前最先投宿的地方。
各地的大名都会派遣这样的“使僧”。不识字,或是不理解词句的意思,发生这类事情的话会很麻烦,但武士有时就可能引发那样的事态。在这点上,僧侣是当时最有教养的文化人,又普遍地能说会道,所以充当政治使者可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昌派携带的誓词,于六月九日送到了氏康手中。
对这次谈判未闻其详的氏政,非常地不满。在氏政看来,辉虎的要求毫无道理,只能称为厚颜无耻。
“什么,上野一国原本是上杉家的领地!想要武藏的话就凭本事来取好了,我来作你的对手,管领殿下。”氏政说着,几乎想把誓词撕了。
氏康对此,严厉地逼问道,“你对我议定的和约感到不满吗?”
这次和解及结盟,以完成了誓词交换的六月为成立时间。但之后,即使恭维地说,这个同盟也未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氏政对之后议定的让其子国增丸充当养子(人质)的条约非常不满,过了许久也无意送出孩子。
既然你们不遵守应该遵守的条件,那我们也完全没必要妥协。几乎要如此怒吼的辉虎方,直到放生会也没有出兵,反而于八月下旬,出兵越中攻打椎名康胤。
然而,在四月曾一度撤回甲府的信玄,进入九月之后,却有了大举动。
信玄越过碓冰岭,从上野侵入武藏,接连包围了北条方的豪族、平泽政实的御狱城(埼玉县神川町)、北条氏邦的钵形城(寄居町)、北条氏照的泷山城(八王子市),同时不断前进,月末时已经一口气抵达了酒匂(小田原市)。
氏康父子一面做着笼城的准备,一面频频请求辉虎出兵。他们认为,只要辉虎从背后敲打一下信玄,这场危机就能化解,可是,辉虎却根本不打算行动。
小田原城这次也没有陷落,它不是那么容易被攻克的。不过,北条军在三增岭袭击意欲撤退的武田军时,反而发生了惨重的伤亡。
氏政对辉虎的行为几乎要气炸了肺,连氏康也是一脸失望。
——果然是个难处的伙伴。要让辉虎明白并非上下关系的所谓“同盟”的概念,看来根本做不到......
十月末,返回春日山的辉虎,再次完成了已成惯例的冬季越山。到达沼田后,辉虎通过氏邦告诉氏康、氏政,如果是同盟者的话,希望他们来和自己同阵。不过,即使说同阵,攻击的对象也不是信玄。
就辉虎而言,他是想借此来确认氏康父子是否真心想要遵守约定。可是,在北条方看来,
——什么无聊的召唤!紧要关头不理睬我们的请求,如今还说这些任性的话,到底想干什么!
因此非常生气,但又不能明说,因为万一把已经到达沼田的辉虎惹怒的话,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比如,他会一口气冲到已被信玄重创的小田原城,把这里包围起来等等,北条方深信有这种可能。
辉虎和北条父子的同盟,是不幸的关系。而北条方的二头政治,又使事态越发复杂。
如果对手只是氏康的话,辉虎对氏康也并非没有某种亲近感,事情可能会进展得更顺利些。如果只是氏政的话,那不管谁说什么,辉虎和氏政都会固执己见,根本不会和解,也就不会互相期待了。
面对辉虎的召唤,氏政表示,“特意越山,辛苦您了”,给沼田送去了酒和蜜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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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4 18:07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虽然越相同盟困难重重,但一旦缔结,这次也不能那么轻易就废弃了。而且,即使作为援军的辉虎不怎么可靠,但能制止他在上野横冲直闯,光凭这点也算有所收获了。于是,永禄十三年(元龟元年/一五七〇年)三月,北条方终于将充当养子的人送到了沼田。
不是氏政的儿子,而是氏康的六男,也就是氏政的弟弟之一、三郎。
也有说他是七男,据说他曾作为人质被送到信玄那里。他生于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年),所以仅比日后争夺辉虎后继者之位的喜平次显景(后来的景胜)大一岁,这年十七岁。
辉虎带回三郎后,马上把他作为儿子公开介绍给众人,宣布将显景的妹妹、年方十四的公主嫁于三郎,并给他赐名“景虎”。
虽然没说什么,但满座的人都受到了某种冲击。不用说,那是辉虎本人曾使用过的名字,将这个名字赐予从北条家来的三郎,表示他并非人质而确实是养子,且不是形式上的。御馆大人对三郎景虎殿下相当中意呀......众人在心里嘀咕着。
一座之中,最受冲击的还要数显景了。
沉默寡言、容貌酷似辉虎般英武的小个子的显景,闷闷不乐地默默注视着来自小田原的比自己大一岁的三郎。
三郎景虎有着用俊俏秀丽等言辞也不足以形容的出名的美貌,而且优雅大方,自然引人注目,更何况他还出身北条家。
辉虎从未提及自己后继者的事。至今为止,所有人都认为将来必定是显景继位,但因为这个新养子的登场,情况忽然变得混沌不清了。
对显景来说,无疑是诞生了一个大威胁。听说北条家要来人质时,还没什么感觉,可现在,那个人被赐予了“景虎”之名,表示被纯粹视为养子对待,这使他深感事态重大。
此时的显景,毫无必要地庆幸自己向来面无表情,他自信,无论受到多大的冲击,自己都完全不会显露在脸上。
辉虎望向显景,用特有的亲切语调说,“要好好相处哦,喜平次。”
显景颇有男子气概地挺起胸,回望着辉虎的眼睛说,“是。”
显景感到,辉虎的眼神在说,我什么都明白。辉虎喜欢三郎景虎是事实,但不能因此就说,作为显景叔父的、从以往起就熟悉的辉虎被夺走了。想通了这一点,显景顿时放心了许多。
显景最讨厌三郎景虎这类人,光是看到那白生生的脸就觉得讨厌,但辉虎吩咐要和这家伙好好相处。
——不就是哄哄他吗?
显景傲慢地想着。

“这个女婿还可以吧?”
拜访仙桃院时,辉虎问道,心想那么英俊的年轻武士,仙桃院肯定很满意,可是,仙桃院虽然说了声“是啊”,但表情却有点郁郁,随即又玩笑似地说,“不管怎么看,女婿都比女儿还漂亮呢。”
的确,仙桃院的两个女儿,都跟显景一样,是府中长尾一脉的长相,虽然很可爱,但不是出众的美女。不过,不管找哪里的公主,要拥有可与三郎景虎匹配的容貌,肯定都是相当困难的。毕竟他被誉为“关东第一美男”,人们甚至编了歌谣赞叹他的美貌。
“唉,算了。男人太漂亮,反而有许多麻烦,不过容貌虽不般配,但看他的性格似乎还是沉稳可靠的。”仙桃院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看着辉虎认真问道,“御馆大人,您的身体是否有异状?比如偶尔走路感觉像踩在云上一样。”
辉虎大吃一惊。
他原本从三十多岁的后半期就开始肩酸目眩,耳鸣严重,有时感觉轻飘飘的,就像仙桃院说的那样脚步蹒跚。最近,这种情况越发厉害了,睡眠时间少的时候,甚至会有感觉“快要倒下了”的瞬间。放到今天来说,那肯定是严重的高血压。
因为哪里都不痛不苦,所以就那样任它去,可是,已经到了旁人也能看出来的程度了吗?辉虎担心地想着,顿时不自在起来。
仙桃院望着他的侧脸,也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声告诉他,“真不凑巧,由良今天到城下办事去了......”
辉虎依然扭着脸,应道,“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可是,好久不见了吧?”
“即使不见,只要身体安康就行了。”
“不如,让由良待在您身边吧?”
“请别说那种傻话!”
哪有人会让尼姑在身边伺候的?辉虎有点恼火,被仙桃院“呵呵呵”一笑,像孩子一样生起气来。
仙桃院换去轻松的表情,又像刚才一样认真地说,“不管怎样,御馆大人也已经不那么年轻了,请保重身体。因为御馆大人始终健康平安,是所有人的愿望啊。”
“知道了。”辉虎应了一声,就起身走了。
辉虎走后,仙桃院一时陷入沉思中。
辉虎已经完全无意娶妻,所以终究是不会有实子了。那样的话,后继者会是谁呢?
目前,辉虎有三个养子,显景、三郎景虎,此外还收养了能登守护、畠山义续的儿子、弥五郎,但弥五郎入继上杉一门的上条家的事已大致决定了,所以只要今后没有新的养子来,有可能成为后继者的,就只有她的儿子显景,和女婿三郎景虎中的一个。
不管哪个,都继承了她和长尾政景的血脉。
顺带一提,应继承上条家的弥五郎是三个人中最年长的一个,也已决定将显景的姐姐许配给他,所以即使有什么变故,后继者之位轮到弥五郎身上的话,情况也是一样的。
——那样的话,对您多少也是个安慰吧?
仙桃院在心里对政景说。
她不知道丈夫的真正死因,即使想知道,也无从知道。她坚信,重翻旧事只是妄执,对谁都没有好处。
辉虎之后,让继承了政景血脉的人继位为越后国主,如果那样能抚慰他的灵魂,那多少也是值得庆幸的。
仙桃院走到佛坛前,她和辉虎的母亲青岩院,已于前年的五月七日去世了。
“母亲大人,您过得如何?”仙桃院像跟活人说话一样喃喃低语道。
希望辉虎一直健康,但愿他千万别在战场上受伤,还有,万一有事时,无论显景和三郎哪个继位,都不要演化成残酷的争斗......仙桃院一心一意地祈祷着。
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辉虎能事先采取行动,避免日后发生混乱,但只是说一句健康方面的话,就马上不高兴,看来,终究是没法跟他商量万一有事之类的不吉利的话呀。仙桃院沉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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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0 17:25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信玄依然为满足其勃勃野心,而精力旺盛地继续活动着。
北条父子一面拼命应付他,一面再三请求辉虎出阵,可是,姑且不论氏康,辉虎对氏政简直是一万个不相信,所以也无意答应。
从履行约定的观点来看,辉虎显然是个不称职的同盟者,但辉虎认为:
——对关东管领连应有的敬意都不肯表示的家伙,不值得相助。
这可不能当作不出兵的借口啊,家臣们由衷地这么想,所以也不便对辉虎多说什么。
忙这忙那期间,八月,辉虎结识了一个让他极感兴趣的人物。
这个叫秋叶叶坊光播的修验者,作为德川家康的使者来到春日山。
辉虎公开接见了他,收下了家康的书信。事情一结束,辉虎就带着他登上毗沙门堂所在的山峰。堂外铺着华丽的毛毡,备好了美酒,辉虎命家臣们退下。
家臣们自然不放心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物,但辉虎说,“德川家康的使者岂会是刺客?”于是斥退家臣,招呼叶坊道,“请到这边来。”
叶坊爽快地答应了,悠闲地在毛毡上随意坐下,接过辉虎递给他的酒。
“你叫叶坊,该不是和栃尾般若院的叶坊有关吧?”
“正是。我曾长年在般若院修行。”叶坊用清亮的声音回答道。
“那么,你应该认识门察和尚啰?”
“当然认识。”
“他也于前年八月迁化(高僧逝世)了,真是可惜呀。”
“确实可惜。”叶坊低下头。
辉虎和门察和尚的关系,在辉虎离开栃尾之后还一直延续着。
说到修验道系统在越后的神,当数长冈的藏王权现名声赫赫。虽然其以“古志的藏王堂”之名享誉全国,但说起来,这个藏王堂最初是建在栃尾的榆原。后来,许多塔头(本寺内的小寺庙)移往三岛郡矢田,并进一步移往长冈之后,依然留在榆原的就是般若院。
辉虎以门察和尚为开山祖师,于永禄年间在栃尾创建常安寺,当时将般若院划至常安寺的管理下。
叶坊,乃是般若院的僧坊之一。
“真让人意外。你既是三河殿下(家康)的使者,那如今是居于彼方啰?”
“远江天龙川稍高处,有山名秋叶山,在下现居于彼处。”
“那么,阁下原本是哪里人?”
“在下出身户隐。”
可能是长年生活在山野中的缘故,叶坊的肌肤微微起皱,被晒成了紫铜色。这张毫无特征的平板的脸,势必让辉虎想起峰坊、谷坊他们。
“你也曾修习过饭绳之法吗?”辉虎低声问道。
叶坊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说,“听说御馆大人格外信仰饭绳大权现呀。”
太阳落山后,天气越发凉爽,挂在松树梢头的八月的满月,宛如黄金盆一般。
辉虎久久凝望,感觉心清如洗。
“秋叶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位于山中,沿天龙川而上,其道与信浓相连,高远之至。”
“你想必是遍历过诸国的神山灵峰吧。”辉虎如置身梦中般低语道。
叶坊给他的杯子斟满酒,辉虎一气饮尽。
“如果可能的话,从以往起,我就有意舍弃一切,入山修行。饭绳、户隐自不必说,尤其向往大和的大峰山。那样,我也一定能获得灵验显著的权现的感应吧。”
“作为国主救济万民,也是菩萨的修行之道。”
“与其说是菩萨,不如说更近似于修罗的修行之道吧。”
近年来,因为腿脚不便,身体也不如人意,所以,别说大峰山,就连那边的山也登不上去了。辉虎痛苦地嘀咕着。
满月的月光盈满了四周,忽然,一切都像埋于雪中一样,变得雪白。辉虎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你可以用翅膀飞过去呀。”叶坊的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
“翅膀?”
“即身即应(生身获得感应),你不是拥有迦楼罗的翅膀吗?”
是啊,我有迦楼罗的翅膀,可是......辉虎沉思着。
“日本全国自不在话下,即便是大唐、天竺,只要你希望,哪怕是天尽头,应该也能瞬间往返啊。”
月亮变得出奇的大。或者是自己缩小了?辉虎也不太清楚。可能纯粹是喝得太多,酒劲发作了吧?抑或是又被妖僧迷惑了?
不管怎样,这都太好了。辉虎边想边以惊人的速度飞翔,转眼便站在了月亮上。从那里俯视下界,整个世界好似被月光清洗过一样,宛如水晶雕琢而成。
“大师究竟是何等样人?”
“秋叶叶坊光播。”
“然真身为何?”
“秋叶大权现。”
哈,辉虎的目光与身边的人对上了。一切都没有改变。依然是那个从方才起就一直安详地坐在那里和自己对酌的初老的修验者。辉虎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但不确定刚才那句话是否出自对方之口。
辉虎把脸转向月亮的方向,“方才,我就站在那上头。”
修验者仿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人这种东西啊......辉虎开始侃侃而谈。他对叶坊说起天室光育以及自己初入林泉寺时的事。
“因为想要走出笼子,以至于我当时虽明明就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中,却不知不觉将自己禁闭在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笼子里。这个肩膀,”辉虎耸了耸两肩,“虽然知道长着迦楼罗的翅膀,却还抱怨腿脚不便,不能登山,我真是个愚人哪。”
“真是的。”叶坊忽然微微一笑,“即使我等,虽能乘于白狐背上,从榆原瞬间即至秋叶山,可是像这样担当德川大人的使者时,也得一步步跋山涉水而来呀。”
“托三河殿下的福,才得以结识大师。”
就算是为报此恩,这次的事也要劳烦您调停了。辉虎向叶坊微微低下头。

家康仔细阅读着辉虎的回信,上面写道“欣见御使僧,喜悦至极。今后之事,理应达成无二之协约。”
——不愧是在寺院里度过少年时期的人啊,果然写得一手好文章。
因为久闻辉虎执迷于修验道,故派其同道中人前往,而效果似乎比想象得还要好。
家康和辉虎约定,决意和信玄敌对,说服信长与辉虎亲近,信长和信玄之间订下的婚约(信忠和信玄之女已然订婚)也要让它“胎死腹中”,总之,就是要劝说信长解除婚约。
这些内容充分反映了家康务实的一面。
两者的同盟关系持续了很久,直到天正四年(一五七六年)辉虎与信长断交之前,家康和辉虎都一直保持着和睦的关系。




第八章 风起云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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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4 17:06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扬名北国(最终章)



和叶坊的对话,超越了单纯的和家康方面的政治性交涉,给辉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辉虎决定出家,并改名为不识庵谦信。
当时体会到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解脱感,真希望能永不忘怀。但转念一想,不对,不愿忘怀之类的想法,本身就在某种程度上束缚了自己,应该连那个也忘了才好。不过,不管怎样,都还是得舍弃辉虎这个名字。
“不识”这个庵号,据说是取自继天室光育之后、林泉寺的第八代住持益翁宗谦提出的公案“达摩不识”。词语本身的意思就是“不知道!”,确实是个反映出谦信心态的庵号。
从那以后,他在书信上署名“谦信”的同时,又因为在十月下旬左右的越山之际,突发轻微的脑中风,手微微发抖而无法画花押,于是从那时起开始使用印章。据说是分别在正式文书上盖“立愿 胜军地藏 摩利支天 饭绳明神”的龟形印,以及在秘密指令上盖“宝在心”的方形印。
说到中风,北条氏康也同时为此病所苦。
就在谦信和叶坊在春日山把酒言欢的元龟元年八月,氏康发病了,症状相当严重,据说一度连儿子们都不认得了。之后有所好转,于翌年元龟二年(一五七一年)五月也开始发出盖有“武荣”印章的文书,但可能是因为被信玄执拗的攻击弄得心力交瘁吧,终于在十月三日,氏康于小田原结束了其五十七岁的生涯。
氏康刚死,氏政就开始积极谋求废弃越相同盟,并和信玄重新建立同盟关系,不过这些都是绝密行动,据说是根据氏康的遗言进行的。
当时,信玄同意除西上野之外的关东八州尽归北条氏,而要求北条给上杉写绝交信,并公布上杉回复给北条的绝交信。总之,大概是为了防止北条只是在口头敷衍自己吧。
十二月二十七日,这次谈判达成了,信玄越发没了后顾之忧,终于可以西上了。
当然,受此事影响最大的,要算家康了。
家康为了和信长的同盟,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工夫集中精力处理身边的事。可是,如果信玄贸然闯入家康的领土,要信长付出巨大代价去救助一直像手下一样任自己驱使的家康,那种事说白了,根本没可能。此外,和家康结成同盟的谦信,也正为信玄挑唆的越中一揆伤透了脑筋,也无法轻易出兵信浓。
如果谦信处在家康的立场上,定会因为尽是些不合情理的事而大发雷霆,可是,家康这个男人不愧是饱经风霜,他早已如看破红尘般领悟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所以,他并未因此怨恨信长或疏远谦信,他有勇气等待时机,想方设法渡过降临到自己头上的艰难困苦,不管受到怎样的打压也要凭自己的力量挺住,具有惊人的抗打击力。

到了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年)。
三河、远江的国主德川家康,三十一岁,于前年把据点从冈崎迁到了靠近战场的浜松,以决一死战的觉悟等待着。此举让信长惊讶不已,数次劝说其返回冈崎,但家康坚决不听。
美浓、尾张的国主织田信长,三十九岁,已同将军义昭不和,于前年在姊川大败朝仓义景、浅井长政的联军,去年又火攻比睿山,虽然稳步前进着,但由于石山本愿寺的参战,反信长包围圈正在渐渐收紧。
相模、武藏的国主北条氏政,三十五岁,因为和信玄的同盟成立而松了一口气,但依旧没有得到关东全境,即使谦信不越山,仍有武士在顽强抵抗。
甲斐、信浓、骏河的国主武田信玄,五十二岁,其领地准确点说,除了上述三国,还有北远江、东三河、西上野、飞騨的北部、越中的南部,共计约一百二十五万石。
现在他的军队已经势不可挡,信玄的西上已是毋庸置疑的了。
还有就是越后的国主上杉谦信,四十三岁,依旧于去年末出阵上野,今年闰一月出阵西上野,在厩桥附近的利根川与信玄对阵,但信玄照例无意与谦信交手,战斗没打起来。谦信也一样,虽然出到上野,但他现在已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北陆方了。
无论到哪里都与众不同,我们是御馆大人。

原本在越中,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形成了东部的椎名康胤和谦信的父亲长尾为景联手,中部的神保氏和西部的本愿寺势力则抵抗越后长尾支配的格局。
为景死后,这个格局照样传承下来,但由于谦信牵扯进能登守护畠山氏的御家骚动的相关事宜中,神保方遂与谦信结盟,而椎名则转而协助一揆与谦信对立。不用说,信玄的手已经伸到了那里。
谦信于去年元龟二年三月,率大军进入了越中。
富山城建在环绕神通川和鼬川的沙洲上,故被称为浮城,谦信由于没人拖后腿,得以一心一意地攻打,结果数日便攻克此城。
石动山天平寺的宗徒,以及盘踞在增山城(砺波市)的神保长职,一看形势不妙,赶快投降了谦信的军队。谦信接着又攻克了新庄城(富山市),并继续前进攻打守山城(高冈市)。
途中,一揆众利用水位暴涨的庄川,临时制造了洪水来进行抵抗,但不管怎样,当时谦信已经在平定越中中部后归国了。
然后,今年五月,不仅是越中,连加贺的一向一揆也露出了獠牙。
总本山、石山本愿寺的法主显如的妻子,正是信玄正室的妹妹,信玄也精明地利用了这层关系。
加贺的一向宗徒虽不一定会接受中央的指令,但大名们的扩张对宗徒们来说是个威胁,因此他们对谦信的动向很敏感。总而言之,在加贺,近百年来,一向宗徒已经支配了整个国家。
他们沿北陆道东进,逼近日宫城(射水市)。在日宫城,上杉派已经进入了分裂的神保家中。这里是上杉方在越中的最前线。
对这次进攻,谦信派遣了直江景纲等人,但没等景纲到达,一揆军就在吴服山及神通川渡口把赶来支援日宫城的河田长亲、鯵坂长实等人打得落花流水。于是,日宫城的人打开城门,逃往石动(小矢部市)。鯵坂等人则据守新庄城,等待谦信。
谦信于八月进入了新庄城。
此时在上野,为了对付北条、武田的出兵,显景受命出阵,但敌人在九月撤退了,于是谦信下令让显景及其监护人栗林政赖到越中来。此外,飞騨的上杉方的江马辉盛也赶来支援谦信。
看到这些行动,一揆军退走了。
谦信这一年就在越中过了年,期间与信长正式结成了同盟。
信长考虑到谦信总是和北陆的一揆众纠缠不清的话,就没法从后方牵制信玄,那同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希望谦信能尽快与一揆众和解。
信长和氏康不同,没有余裕去维持没有实利的同盟,也不会容忍那种事。
谦信答应了,于翌年一月与一向一揆众和解了。可是之后,谦信的行动依然没有像信长期望的那样进行。这在谦信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以天下之大,也没有人能根据自己的方便与否来差遣关东管领、不识庵上杉谦信的。而织田信长充其量也就是个从尾张出来的暴发户大名,他是绝没有资格那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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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9 16:58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元龟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武田信玄在浜松北面的三方原与德川家康会战。
德川军一万,武田军三万。武田军自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兵,但三河兵也不弱,至少比信长的尾张兵强多了。可是,如果从正面以一当三的话,恐怕是没有胜算的。
信玄暗忖,只要家康走出浜松城,事情就好办了。笼城的话,即使是再小的城池也难一蹴而就,多少得费些时日。
然而,不知为何,家康居然出来了。城内也是意见不一,奉信长之命前来的佐久间信盛等人主张,“坚决不出去。”但家康似乎深信,这一战将是决定他一生沉浮的关键,于是决定“出击!”
当时,武田军布的是鱼鳞阵,德川军是鹤翼阵。通常情况下,都是人多的一方布鹤翼阵,人少的一方布鱼鳞阵。鹤翼阵是展开包抄之势,鱼鳞阵是密集防守之形,所以,在这里真的是倒过来了,感觉像是试图用一张薄纸包住一块石头。
战争从傍晚时分开始,也没持续太久。缺乏战意的佐久间信盛的部队首先崩溃,鹤翼阵不出所料地被击破了,然后便陷入混战中。家康又下令退却,结果造成了更大的伤亡。武田军的追击,敏捷、执拗,而又彻底。
家康被打得狼狈不堪,一败涂地,但事后,世人对他的评价反而更高了。
谦信也在不久后听说了此事。
——三河殿下是个好男儿啊。
虽然家康输给了信玄,不过因为那是当然的事,所以不会成为他的污点。也可以说,敢于以寡敌众,正式和信玄一战的这种行为比结果更重要,此举向全天下人证明了家康的男子气概。
谦信和信长几乎找不到一点共鸣。难得大家都拥戴公方大人,但结果他非但不顺从公方大人,现如今更成了冤家对头,总觉得信长此人骨子里就是个无礼之徒。
要不是因为信长和信玄敌对,再有家康在自己和信长之间斡旋,谦信是绝不会和信长结盟的。
信玄再可恨,仍有共通之处,而信长却好似不同于自己的另一种人类。凭谦信的感觉,家康倒是自己的同类,心想他和信长结盟一定相当辛苦,不过,家康自己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尽管如此......
谦信一边饮酒一边努力思索着。
那么,信玄将会继续进军,若与信长相遇的话,想来赢的必定是信玄吧。因为有可能正面战胜信玄的,只有谦信自己。然后......信长落败,信玄上洛,并得到公方大人的授意......
“那就糟了!”谦信不由得大声叫道。
近侍吓得僵立不动,总觉得像是在叱责自己似的。
“既无懈怠之处,何必如此战战兢兢?”谦信淡淡训斥道。
——没法子。必需和家康、信长联手,包围信玄吗?
不管信长多靠不住,但为了阻挡信玄的前路也只能如此了。谦信断然决定后,便不再多想了。
紧接着,元龟四年(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一月,谦信与一揆众和解了,但他们很快又推翻协约吵闹起来,最后谦信在神通川以东压制了他们,然后返回春日山,当时是四月二十一日。
过了十天左右,一则出人意料的情报从富山城的河田长亲那里送来。据飞騨的江马辉盛报告,武田军返回甲州了,有传闻说信玄病了,甚至可能已经死了。
早在三月,信长就已送信给谦信,说信玄军的进军情况十分可疑,他们在攻克了三河的野田城(新城市)后就停止了行动,不久便开始撤退。
对以破竹之势轻取家康、一路高歌猛进的信玄来说,这样的举动实在太奇怪了,当时谦信就感到纳闷,
——出什么事了吗?
但丝毫没想到信玄已经死了。
家臣们闻讯,照例聚集到谦信身边。
“传闻会是真的吗?”山吉丰守问。丰守性情刚强,在谦信面前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众人虽不时替他捏把汗,但他自己却毫不在意。谦信很欣赏那样的丰守。
“你怎么看?”
“武田军至今为止的行动委实让人不解,我看这消息说不定是真的。”
谦信点点头,喃喃说道“我也这么想。”
家臣们窥视着谦信的表情。
积怨重重的可恨的宿敌死了,但谦信的表情却称不上欢愉。谦信沉默了片刻,垂下双眼似乎在探究自己的内心,当稍后他抬起头时,家臣们惊讶地看到他的眼睛湿润了。
“死了一个可惜的男人。”谦信说。
众人越发目瞪口呆,谦信惟有苦笑。本庄宗缓转向年轻武士们,就谦信的心态予以说明,“无论善恶,相处多年的人离世,一概谈不上高兴或满足。”
宗缓的话令谦信更加伤感,不禁流下泪来。
胸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解脱感。我终于从那个侵略者的贪婪大嘴中,完好地守护了越后。
紧接着,谦信的理性部分又想,这样一来,就可以不慌不忙地处治关东和北陆了。彻底消除了信玄干扰这个大麻烦,就此而言,今后的军事行动一定会轻松许多。
随后,谦信又感到,强烈的憎恨,如同强烈的爱恋一样,把自己和那个男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比起解脱感和理性部分,这种感觉更让谦信震动不已。所以,他才会不知所措地沉默、流泪,“死了一个可惜的男人”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含糊,但确实是有感而发。
自己曾从妙高山的山顶怒目远眺甲斐方向,通过想起武田信玄,来寻找自己生存的意义。当日的记忆,此刻又鲜明地复苏了。无疑,信玄曾多次激起自己胸中的怒火,失去他后的失落感,并非悲哀什么的寻常言语可以表述。

谦信最终确认信玄的死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是六月份的事了。
死因,一般多说是肺结核,但也有异议,说信玄曾遭到狙击,那可能才是他的死因。
据说信玄临终前曾下令将自己的死讯保密三年。可是,如果是死在居馆里还好说,但他偏偏死在行军途中,所以到底还是没能隐瞒住。
对信玄的死最感失望的,是将军义昭。因为相信信玄会上洛而对信长举起反旗的松永久秀、石山本愿寺等反信长派更是沮丧万分。当他们从沮丧中重新振作起来时,留在他们面前的阻止信长的最后的希望之星,不用说,就是上杉谦信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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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6 14:23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天正二年(一五七四年),在春日山城过完年的谦信,于一月二十六日出阵,二月五日抵达沼田。
谦信认为,信玄亡故的今日,理应是出兵关东的好机会,于是将自己出阵的消息通知了家康、信长,要求他们配合自己出兵甲斐、信浓。
看谦信的这种做法,显然对谦信而言,“同盟”的意义依旧只是“各方不遗余力地协助身为关东管领的自己”。
对此,家康依言老老实实地出兵骏河,但信长却惊得目瞪口呆,“开什么玩笑?那个越后人是喝多了酒,脑袋发昏吗?想想就知道,我哪有那种闲工夫?”边想边将信撂在一旁,置之不理。
信长的想法和谦信如出一辙,也认为同盟的意义就是别人协助自己。
谦信依次攻击了北条方的城池,四月又与氏政军在利根川隔河对峙。不过,旧历的四月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六月中旬,正是梅雨季节,利根川河水暴涨,结果双方都未能渡河。谦信和上杉方的武将们约定秋天再来,随即便回国了。
谦信不在期间,信长送来一对金碧辉煌的屏风,乃是狩野永德所绘的洛中洛外图屏风。
这礼物堪称奢华之极。
谦信仿佛能看见信长因未能履约,而搓着手、低声下气赔笑脸的模样,心情顿时又大不一样了。
总之,在那个时代,送一桶酒就算是厚礼了,就连信长也曾给宫廷和将军家送过诸如“进上柿子三个”之类的礼物。根据礼物来衡量对方的好意,这种事现代人大概是无法想象的,而当时人却十分敏感且热衷于此。因此,收到这样的重礼,谦信的气也消了大半,但他仍派使者去责备信长的违约。
谦信的使者山崎秀仙,面对信长,毫无畏缩之态。经常出使他国的秀仙,对信长的性格也有所耳闻,但不管怎样,自己身后有毗沙门天再世的关东管领、上杉谦信撑腰,因此并不怎么畏惧信长。恰恰相反,考虑到自己一旦照原样说出谦信的口信,定会使对方备受打击,所以好像反倒有点可怜信长。
对其自大的态度,信长立刻看得一清二楚。
——这家伙的主人丝毫没把我放在眼里,所以这家伙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不一会儿,秀仙就开始用毫不客气的口吻转述谦信责备信长的口信。
面对谦信一贯居高临下的态度,信长的额头暴出了青筋。信长一发怒,脸色不发红反变白,此时他的脸上已经血色全无,一声不响地忍气吞声地思索着,不过,现在还不是和那个傲慢的越后人断交的时候。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信长有多处敌人要应付,正处于名符其实的四面楚歌的状态中。
武田信玄死后,刚轻松了没几天,今年二月,后继者的武田胜赖侵入美浓,信长救援不及,被夺走了明智城。总之,武田的威胁仍未解除,同时还有伊势、长岛的一向一揆、本山的石山本愿寺等顽敌挡在路上。
此外,目前不能与谦信争吵的最大理由是,北陆方面出现了险情。
信长在消灭越前国主朝仓义景之后,任命其旧臣前波(桂田)长俊为守护代。然而,今年正月,同为朝仓旧臣的越前府中城主、富田长繁攻打前波,迫其自尽,并驱逐了织田家的监察们。之后,信长刚与富田和解不久,显如在加贺的代官、七里赖周又介入其中,这次是他灭了富田长繁,越前变成了一向一揆的领国。
信长寻思自己早晚得讨伐北陆的一向一揆,但现在还腾不出手来。一旦自己有了余裕,谦信在北陆方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在那之前,绝不能惹怒谦信。
信长的心情陡然好转了。
有目的的谦恭,是无损信长的自尊心的。只是在短时期内让对手得意一下而已,信长甚至像顽童一样反觉得有趣。
于是,信长写了一封低头认错的信,“在下毫无疏怠之意,然近年忙于畿内五国及江北之事,无暇分身......”解释说,对不起,实在是因为太忙了,“来秋,当如阁下所愿,出兵信甲”,打算到秋天出马云云......将此信交付给秀仙。
“还请阁下将我的真心,细细告知山内殿下。”
信长用力强调关东管领的通称“山内殿下”,以便最大程度地向对方显示自己尊重谦信的权威,同时又以恨不得手拉手的殷勤姿态款待了秀仙,令其满意而归。
得知这般来龙去脉的家康,也赶紧给谦信送去了调解的书信。信中说,家康方也会力谏信长出兵信浓云云......
但最终,这些约定并没有被遵守。
八月初旬,谦信越山,直到十一月下旬期间,都在关东各地东征西讨。此外还大肆放火,因被假情报迷惑而再次横渡利根川,整场战役,连自己都惟有叹息。
——我所做的一切,怎么说呢?根本无助于战势的发展啊。
不仅如此,结果还失去了重要的据点关宿城(野田市),佐竹义重、宇都宫广纲也同北条氏和解了,这次越山简直一无所获。
谦信和关东实在是命中相克。
归国后,谦信拜高野山无量光院的清胤和尚为师,接受了护摩灌顶,成为法印大和尚。自此,谦信才算是正式出家了。他虽已自称“谦信”,但像这样作为正式法名,也可说是因为他有了某种近似隐居的心境。
说起来,希望在精神上更加超脱的谦信,于翌年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一月十一日,让养子显景改名景胜,并将自己的官职弹正少弼让给了景胜。可是,谦信依然不提显景改名的景胜和三郎景虎,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后继者。
住在春日山城二之郭的三郎景虎,和景胜的妹妹之间,已经生有一个儿子、道满丸。
另一方面,景胜虽已二十一了,却连妻子都尚未迎娶。
谦信似乎从没考虑过景胜的婚事,而景胜自己也显得漠不关心。
只有仙桃院有些担心,但考虑到随便刺激这对同样古怪的叔父和外甥,恐怕会适得其反,大概是有身边的由良为鉴,故而也没有勉强景胜去亲近某个特定的女人。
也许是因为年幼时的复杂经历,景胜长成了一个极度寡言少语,不易让人看透其内心的青年。
但在仙桃院看来,沉默不语的景胜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沉着,让人感到安心。而美貌非凡,又早早生子的女婿、三郎景虎,虽觉得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但是......说来遗憾,总觉得他太过优雅,和北人的阴郁气质合不来。
那种感觉,谦信也不是没有。
谦信对三郎景虎呵护备至,即使在与北条氏断交之后,也没有杀他,仍待之如养子,但最初的那种好感却慢慢淡薄了。三郎景虎待人接物周到圆滑,却偏偏少了谦信喜好的木讷朴实。
更让谦信不快的是,三郎景虎与在御馆无所事事、闲散度日的上杉宪政十分投缘,不时出入宪政的居所。
不管怎么说,三郎景虎毕竟是北条氏的儿子,和关东有着很深的关联。或许在宪政心中,时至今日才勾起了对关东的眷恋,说不定早晚有一天,他会做出通过三郎转投北条氏之类的惊人之举。这正是谦信所担心的。
谦信也想过,让三郎景虎继承关东管领之位,委派他去治理关东,而让景胜继承越后,但是,怎么能让一个本是北条家后裔的人来继任关东管领呢......一想至此,又变得犹豫不决,无法断然施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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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15:40 资料 文集 短消息 只看该作者


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年)五月二十一日,武田胜赖在被称为“长筱合战”的战役中败给了织田信长。
关于这场战役,直到今日,从那个名称开始,一直流传着种种不确定的说法。
不过,毕竟是现代,已经很少有人盲目相信所谓的武田家引以为傲的骑兵队突击防马栅,结果一次次被信长的铁炮三段击打败的传说了。
说起来,日本战争中的所谓骑兵团,不是只有骑马的武士组成一团,他们周围还有一些持枪持旗、从各方面协助武士的家臣们徒步跟随着四处走动,武田家的骑兵团也不例外。
战争本身,是场持续了八小时之久的激战。
若要称赞信长的创新之处的话,那就是他没有把诸如“英勇”啦、“壮烈”啦之类的感伤要素混入战斗中。
信长对防御、减少伤亡之类的事十分敏感,同时如有必要,也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逃跑。
如果信玄还活着,大概会一一认同信长的做法吧。只有在手段方面,酷似信玄的,并非其子胜赖,而是敌方的信长。
当时信长构造的阵地,不仅扎了栅栏,还利用地形筑土垒、挖空堀,虽在野外,却似城寨般严加防备。此外,信长又在那里部署了几倍于对手的士兵进行防卫,并充分发挥了大量铁炮的作用。
大量投入人力物力,严密防守,以伤亡最小化的做法来应战,从某种程度上说,获胜也是当然的。尽管如此,还是激战了八小时之久,不能不说武田军团确实是异常的强悍。
武田家并未因这场败仗而灭亡,胜赖主从被信长所迫,“逝于天目山”,是在天正十年三月,那是信长本人死亡的三个月前的事。
可是,总给人留下武田家在这场“长筱合战”中命脉已尽的印象,其一就是因为马场信春、内藤昌丰、山县昌景等信玄麾下的诸多名臣都在这次战役中阵亡的事实吧。
说是因为信玄亡故,又和新的后继者合不来的缘故,他们虽不是自杀性身亡,但很多名将是突然想到“我不是一直在寻求死所吗?”,而在那里丧生的。
不久,谦信得到了此战的情报,对当时罗列的死者名单也感到不寒而栗。
信长又寄信来,说自己在攻克武田方的美浓的岩村城(惠那市)后侵入了信浓,因此这也是谦信方进出甲斐、信浓的好机会。
对此,谦信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大概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吧,信长对从信浓加入谦信麾下的村上义清之子、山浦国清表示,这样的好机会,谦信却不肯出阵信浓,实在令人遗憾。
确实,在信长看来,信玄死了,如今自己又打败了胜赖,谦信却不趁机侵入信浓,这种行为实在是,
“不合情理!”
那种受和尚蛊惑的头脑,是最不通情理的了......信长歪着头想。
同样是老派人物,但死去的信玄还有人类的欲望,比较通情达理,可说到谦信,
——恐怕比比睿山的和尚更不可理喻。
信长想着,皱了皱鼻子。
看来,谦信和信长之间早晚要起冲突。
击退胜赖,解除了身边的威胁后,信长在这一年前往讨伐久悬未决的越前一向一揆。
八月十二日,信长亲率三万大军从岐阜城出发。
对信长来说,打仗可不是儿戏,不,对谦信来说也绝不是儿戏,可在信长看来就是如此。究其原因,是因为谦信在出征之前,几乎从不预先对那个地区进行调略。
信长自己,如果不事先竭尽所能地打点好一切,是决不会出兵的。
——我可不喜欢不做准备,就贸然领兵杀入战场。
这回也是,信长注意到越前本地的信徒们,和本山的石山派来的坊官们之间存在着种种分歧,于是立刻下令进行调略。
守卫海滨的杉津城的堀江景忠也是其中之一,信长自三月起就一直同堀江保持着联络。
十五日,恰逢风雨大作,但信长还是不顾一切地进军了。
海上也派出了若狭、丹后的水军。
当时,羽柴秀吉和明智光秀负责攻打同一个入口,两人争先恐后地行动,因有堀江作内应,所以杉津城很快便陷落了。
八月十三日,信长将阵营移至越前的一乘谷,让秀吉、光秀等人攻入加贺。
不过,信长尚未正式入侵加贺。如果入侵加贺,那么,此番必定会和谦信发生冲突。
——那个和尚,虽然头脑不清,但唯独在打仗方面却是强得惊人。
九月二日,信长又移至越前北庄,对惩治越前的行动进行了安排部署,二十六日便返回了岐阜。
考虑到不久将会和谦信对决,须尽力早作安排,于是信长开始越过谦信,直接和关东的武将们取得联系。
对佐竹义重和小山秀纲等人,也送去了邀请他们和信长一起讨伐武田胜赖的书信,虽然内容尚未涉及谦信,但像这样与关东诸将保持亲密交往,等不久后在北陆方面和谦信对抗时,如果可能的话,就能请求关东人从上野涌进越后了,信长已经考虑到了这一步。
对信长的这般蠢动,谦信只是冷眼观望着。
——所谓的武士,也渐渐变得徒有虚名了。
说到权术,自己也确实曾被信玄的诡计搞得烦恼不堪过。可是,信玄通常是光明正大地行事,从不曾做出一边拼命送礼巴结,一边又伺机攻击那样叫人厌恶的事情来。
——我要是侵入信浓的话,就正中那个尾张人的下怀。
谁会做那种蠢事?谦信边饮酒边又想到,对了,说起来,那个胜赖正是可算是被信玄害死的(谦信的看法)诹访公主所生的儿子呀......
随即又想起了高坂弹正写来的信。
胜赖为防备谦信,让高坂弹正照旧留守海津城,所以他没有像众多同僚那样死于长筱。
幸存下来的弹正,令人钦佩地送来书信,请求得到谦信的厚谊,他甚至在信中写到,“即使愚臣毙命,也请垂怜胜赖......”
即便那只是信玄留下的巧妙抓住自己好动感情的心理所设的计谋,谦信也并不怎么生气。其实无须弹正拜托,时至今日,谦信早已无意为难胜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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