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4-8 21:22
王佐之才
碧血沉朔漠之兵败土木堡(浅谈“土木之变”)
军行当日出仓皇,遗恨千秋此战场。碧血至今沉朔漠,丹心终古护君王。垂堂误入奸阉计,勒鼎遥留词客伤。昭代春秋隆祀典,满庭生气溢香。 —— 清 德保 《题土木堡显忠祠》
公元1449年的中秋节,在距离北京西北两百余里的一个叫土木堡的小镇上,突然发生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时年23岁的明朝英宗皇帝朱祁镇被蒙古瓦剌部的骑兵俘获,明朝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被部将所杀,扈驾亲征的明朝兵部尚书邝野、户部尚书王佐、内阁大学士曹鼐、英国公张辅、驸马都尉井源以下50余名朝廷重臣死于乱军之中,在瓦剌精骑的突击之下,明朝五十万北征大军,几乎在一个上午时间里就全军覆没了。
五百五十七年后的今天,我们仍然可以想象得出,那一天的土木堡发成了多麽惨烈的一幕:
瓦剌骑兵蹂阵而入,四处驰冲,猝不及防的明军一片混乱,互相践踏,尸横遍野,溃不成伍,英宗的护卫亲军也被冲散了,未散的亲兵试图全力保护皇帝乘马突围,但到处都是乱兵,御驾根本无法出去。这位年轻的天子,下马盘膝,面南而坐,静静的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当瓦剌士兵簇拥着朱祁镇来到也先大营的时候,明朝使臣惊诧地认出了他们的皇帝。紫禁城的主人就这样成了蒙古人的俘虏。
明大理寺丞萧维祯,礼部左侍郎杨善等人侥幸逃出土木堡,而50多万士兵中,最终跑回京城的只有极少数。随着从前线败退下来的士兵不断地出现在京师的大街小巷上,北京的天空越发阴霾了,紫禁城里更是愁云密布,这一切就如同这个恼人的秋天。大臣们焦急地打听着皇帝的下落,没有人知道皇帝在什麽地方,留给这些残兵败将的只有那段惊魂未甫的记忆。
那场大乱过后,土木堡遗尸蔽野塞川,明朝京军所属的骡马二十万匹,以及大量的衣甲、器械、辎重、粮草均为也先所得。
土木之变一个月之后,整个战场仍然惨不忍睹。
九月十二日,提督居庸关都指挥同知杨俊上报兵部:近日在土木拾到所遗军器,计盔6000顶,甲5080顶,神枪1100余支,神铳600支,火药18桶。
九月十三日,宣府总兵昌平伯杨洪又报知兵部:于土木拾到盔3800余顶,甲120余领,圆牌290余面,神铳2200余把,火箭44000余枝,神机火炮800门。
朱祁镇所率的50万大军是明朝京营的所有精锐,就这样窝窝囊囊的断送于瓦剌之手,而也先所率的瓦剌骑兵总数也不过2万人。50万大军败于2万人之手,中国战争史上除了“淝水之战”之外,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战例。最糟糕的是明朝皇帝也被瓦剌人俘虏,消息传来,举国震惊,没有什麽新闻比这更具爆炸性,从官员到老百姓,大家忧心忡忡地议论着,史称“英宗北狩”。这是明王朝建国八十一年以来,从没有过的一次耻辱。随着土木战场上的一片狼藉,长达十四年的正统时代,也在此嘎然而止了。
北京的秋天应该是最美的季节,而“土木之变”后的京城,朝野上下,忐忑不安,那出自草原的战争狂飙即将席卷而来。土木惨败的次日,皇帝被俘的确凿消息自西长安门悄然传入皇宫。第二天京师戒严,对大多数人而言,淅沥拉拉的秋雨侵袭京城,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丝寒意,更预示了一个多事之秋。
也许1449年的中秋节注定不会花好月圆,也许这个叫土木堡的小镇注定要被载入史册。历史也注定要在这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这一切尽然如此的沉重。
五个世纪以来,有许多人凭吊过土木古战场,其中不乏文人墨客,徘徊沉吟,吊古伤怀。也许除了诗文怀古之外,有人会思考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这次惨重的军事失利究竟是什麽原因造成的?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哪些人应该为这场悲剧负责?笔者试图围绕这些问题,去揭示这场军事灾难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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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4-8 21:25
王佐之才
第一章 六师无奈出京都
其实,说到整个事件的起因,就不得不提到王振这个人。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河北尉州人,早年在地方上当过几任学官,永乐末年,自残入宫。
此人入宫时,大概三十岁上下的样子,且有家有子,拥有一定的社会经验,非涉世未深的小宦官可比。王振原本就是儒生出身,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且颇有城府,在明初宦官群体中算得上是佼佼者。
明宣宗在宫中设内书堂,由王振来教谕宦官读书,此后王振被宫人尊称为“王先生”,这实际上为王振日后确立“中官领袖”的地位铺平了道路。不久,明宣宗派王振赞襄东宫为局郎,侍奉小太子朱祁镇读书,在王振的精心照料与敦敦诱导之下,太子对他不仅感情深厚,而且敬畏有加。英宗即位之初,太皇太后掌权,三杨辅政。王振在这段时间里不仅表现得非常收敛,而且树立了一个“正派”老仆的形象。他劝谏幼帝,礼敬阁臣,为太后分忧,颇得人望。
正统七年(1441年)太皇太后病故,三杨也先后病殁退仕。王振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自称“周公辅成王”,蒙蔽天子,口含天宪,持宠自恣,残害臣工,不覆上奏,在朝中被呼为“翁父”,日益专权骄横阁臣皆不能制。在王振专权的这段时间,一大批宦官神气洋洋,春风得意。明朝宦官势力进入第一次膨胀期,气焰之嚣张为明朝立国七十年所未有。
北京西郊翠微山麓有一座法海寺,为正统四年(1438年)御用监太监李童所建。李童,生于明洪武二十二年(1390年)江西庐陵人。此人虽不如王振权势熏天,但也是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五朝之显宦。他在永乐初年入选宫中,1421年明朝迁都后,李童来到北京。宣宗时,曾随驾平定汉王高煦之乱,后又随驾出喜峰口征讨蒙古兀良哈部。在法海寺中李童的塑像竟然于罗汉塑在一起,供人参拜。明正统年间,宦官之嚣张狂镠,由此可见一斑。
正当明朝内部宦官势力膨胀之时,北方的蒙古瓦喇部却悄然崛起。正统九年(1444年)瓦喇势力进入甘肃,并胁迫哈密卫归附。正统十一年(1446年)瓦喇又控制了蒙古兀良哈部。至此,也先的势力东至辽东女真,西至青海乌思藏及新疆畏兀,南面则与明朝接壤。也先对明朝表面尊顺,暗中遣使以“贡马”为名,虚报名额,滥讨赏赐,并派细作沿进京路线,刺探明军虚实。
正统十四年(1449年)二月,瓦喇使团至京,该使团二千人,却伪称三千人向明朝政府邀赏。王振指示礼部按使团实际人数给赏,并削减进贡马匹价格的五分之四。也先借口明人违约失信,悍然于当年七月,分四路大举进犯内地。
瓦喇东路军,汇合兀良哈部攻辽东;西路军攻甘州;中路军分为两部,由也先与阿喇知院分别统率,直攻明朝边防重镇,宣府、大同。
瓦喇中路军势如破竹,大同、宣府以外各边防口岸纷纷陷落。大同参将吴浩战死于猫儿庄。明朝驸马都尉井源等四将各率万骑出击,全军覆没。
明朝西起甘肃东至辽东,万里九边,全线告急!
2006-4-8 21:30
王佐之才
消息传至北京,明庭内部对于如何抗击瓦喇犯边,分歧很大。为对付瓦喇嚣张气焰,英宗与王振决定动用京军主力“御驾亲征”,这引起了朝臣们的激烈反对。在庭议之中,兵部最先反对亲征,兵部尚书邝野、侍郎于谦上疏劝谏“六师不宜轻率出关”;吏部尚书王直率各部同僚一百余人集体上奏:“今秋暑未退,旱气未回,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士马之用未充,兵战凶危。”面对反对意见,英宗皇帝毅然决然,他回答说“卿等所言,皆忠君爱国之意,但虏贼逆天悖恩,已犯边境,杀掠军民,边将请兵救援,朕不得不亲率大军剿之。”百官伏地叩首,恳请阻留。英宗不为所动,亲征大事就这样仓促的决定了下来。
后世对于英宗的亲征决策,多有批评。有一种观点认为,王振为了建功,故意招惹瓦喇,挑动边衅。有的学者认为这是因怒兴师,还有的人认为英宗亲征是受了王振的蛊惑挟持,甚至有人认为,英宗与王振君臣借亲征为名,借机到塞外狩猎游玩,寻找刺激。这些批评对不对呢?我认为这些批评有偏颇之处。也先对明朝,表面臣服,以贡马为名刺探军情,入寇之心由来已久。王振发现其虚报名额,滥讨赏赐,而且与实数出入较大,明摆着是要欺瞒明廷,故忍无可忍,按实际人数给赏,并削减马价以为惩戒。王振此举,从严格意义上讲,并没有什麽不对的地方。“为了建功,故意挑衅瓦喇”这个罪名未免有些牵强。至于也先指责明人失信,无非是寻找开战借口罢了。天子亲征,原本可以激励士气,振奋人心,宣扬国威,从而起到上下同心,同仇敌忾的作用。瓦喇犯边,气焰嚣张,边境口岸多有陷落,如此危急之秋,作为一国之君,怎麽可能有闲心,借机巡狩塞上,打猎游玩呢?英宗与王振作出的御驾亲征的决定,论其本意,还是可以肯定的。事后多年,英宗回忆此事,也曾经表白说:“比先我出来,非为游猎私己之事,乃是为了天下生灵,躬率六军,征讨沲北”至于说王振为了建功立业,蛊惑挟持天子,这个结论也有点严重了。王振虽为司礼监太监权倾朝野,但英宗亲政有年,绝非傀儡木偶,有明一代,君主集权更胜前朝,一个太监居然挟持天子亲征,在明朝是不大可能的事情。要说在亲征之事上,王振与英宗心心相通,所见略同,恐怕更为可信一些。
英宗的御驾亲征的决定,虽说草率,但也并非完全是因怒而兴师。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明初的国防战略了。
明朝初年,明太祖防范蒙古内侵,遣徐达、常遇春等名将经营北平,后又分封诸子典兵,与沿边各将分守塞下,建立亲王巡边之制。洪武帝临殁之际,仍以北部边防为念,曾对建文帝亲授御边机宜:
如果北骑南行,不寇大宁,即袭开平。可命西凉都指挥同知张文杰、庄德;开平都督宋真、宋晟;辽东武定侯郭英皆以兵会。辽王以护卫军悉数北出,山西、北平诸王亦然。令郭英、宋真翼于左;庄德、张文杰翼于右。燕、代、宁、辽、谷诸王居于中,彼此相护,首尾相救。
明太祖塞前出击的计划,其目的是歼敌于塞外,以开平、大宁为外围据点、以北平、宣府、大同为防御纵深。以塞王护卫军会同沿边明军,在防御正面吸引阻滞敌军。而后在东西两翼,调集明军精锐。庄得、张文杰率军出宁夏;郭英、宋真率军出辽东;从左右两翼突然实施钳形突击,务求歼敌于长城之外。这个防御计划,犹如摆了一个东西数千里的口袋阵,虚其腹心,实其两翼,其实是一个宏大的“坎尼”式的作战方案。
洪武塞外歼敌的计划,作为战略构想尚可,但是实际执行起来,难度很大。一,在冷兵器时代,这个计划所涵盖的战场容量过于庞大,尤其是东西两翼,一为辽东,一为宁夏,相隔数千里,难以协同,两翼之军,千里袭敌,难以保密,扑空事小,若有不慎,很有可能被各个击破。二,保证这一计划的顺利实施,需有运筹全局的统帅以及强有力的指挥中枢,以便有效的调配各藩与边将的行动。而建文帝长于深宫,未经军旅,威信不彰,又无良将帅才可用,显然无法驾驭全局。三,这个计划几乎动员了所有沿边诸军,而北骑南下,原本趋利,有利则进,无利则退,更兼机动作战,飘忽不定。作为防御计划而言,明廷动用兵力过于庞大,全攻全守,虽为积极,并非实用,恐劳军糜食,得不偿失。
以后,明成祖以燕藩起兵靖难,迁都北京之后,天子驾重而御轻,明朝遂成擎裘之势,此举虽有利于控制北方,但首都毕竟在国境线边缘,战略位置过于靠前。尤其是永乐帝将大宁送与蒙古兀良哈部后,开平失去犄角之势,孤悬于塞外,一旦有警,难以固守。成祖为肃清沙漠,改积极防御为主动出击,调精兵劲旅于九边,倾其国力,先后五次远征漠北,打击北元残余势力,意图削弱蒙古各部,防患于未然。明成祖的这种“以攻为守”的国防策略,其实是一种典型的“斧头”战略,在潜在对手没有形成威胁之前,突然一斧子劈将下去,以重兵掏其心腹,予以沉重打击,使其常怀恐惧,无法安宁,以防止其成势坐大。
另外,后人对明成祖将大宁故地赠与兀良哈,多持批评意见,认为大宁、东胜两卫内迁,开平、兴和孤悬于外,九边外围丧失依托,是自撤藩篱之举,这直接导致了明中后期边防之患,属于战略失策。此论虽说不无道理,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明成祖命宁王内迁,其背后的政治背景姑且不论,将大宁赠与兀良哈,约其为外藩的笼络政策也可以不谈。单从军事角度去看,塞外开平、兴和、大宁、东胜四镇,虽为坝上第一道防线,但是地势开阔,无险要可凭,无边墙可依,北骑朝发夕至,四面围攻,阻断外援,明朝不发兵相救,则无法固守;发兵相救,则有可能被敌所趁。因此,明成祖即使不把大宁送与兀良哈,随着明朝中后期,整体军事力量的下降,塞外四镇也难以保全。
现在看来,明成祖将大宁之地赠与兀良哈是经过一番考虑的,宁王就藩大宁,麾下多精兵骁骑,所处塞外之地,一旦勾结北元问鼎神器,中原恐不能制。永乐帝以靖难起家,深恐后世再有靖难之事。在朱棣看来,大宁内迁,其利有三:一可削弱宁藩,消除隐患;二可履行诺言,取信于外;三可笼络兀良哈部,起到分化北元的目的。永乐帝的国防战略实为:对人不对地,不计较塞外一城一地之得失,注重打击分化漠北各部的有生力量,从而确保明朝在军事上的绝对优势与战略主动权。这其实是一种“先发制人”的遏制性战略。
永乐帝共五次大举出塞,每次动员全国之力,所率马步火器诸军五十余万,配有庞大的辎重部队,对漠北实施深远突击,每次历时五个月,兵锋直至斡难河(今蒙古国鄂嫩河)与忽兰忽失温(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东南)。前三次,战果颇丰,后两次无功而返。宣德帝即位后,虽然继承了祖父的积极防御的战略思想,但是放弃了远征漠北的计划,宣德三次巡边,实际上是将“积极的遏制战略”调整为“有效的吓阻战略”。
从永乐五荡边尘,到宣德三巡北境。在四十年的时间里,明朝皇帝共八次御驾亲征,征讨漠北,虽然成效各不相同,但是可以看出这段时间,明王朝凭借强大的国力,更兼士马雄盛,火器精良,其国防战略极具进攻性。
历史总有惯性的一面,统治者的战略决策有时也被以往的惯性思维所左右。明王朝自1368年北伐中原以来,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掌握着对蒙古人的军事优势。从来都是明朝主动出击,很少有被动挨打的时候。这种以往的军事优越感,在明朝统治者的心目中根深蒂固。如今瓦喇居然主动犯边,挑衅天庭,这在明朝皇帝看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在如此情况下,紫禁城的主人朱祁镇与他思想上的“导师”王公公,其内心深处的恼怒是不难想象的,“御驾亲征”似乎也就成了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了。不过这种盛怒之下做出的决定,应该说是对明王朝以往“以攻为守”的国防战略的一种传承,御驾亲征本身无所谓对错,问题是如果在军事操作,战役组织与后勤补给上没有做好,那就有可能酿成一场真正的军事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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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4-8 21:34
王佐之才
正统十四年,长城内外的总体军事态势与永乐、洪熙、宣德三朝大不相同了,明蒙双方的军事力量此消彼长。明朝在此之前掉以轻心对北方的瓦喇以抚为主,放弃了积极的遏制战略,既不救援哈密卫,又坐视其兼并兀良哈。明朝反而劳民伤财调动边军,用兵大小丽川。以至于瓦喇趁机统一漠北各部,势力大增,成为边庭巨患。明军自宣德以后,近二十年没打过大仗,朝中大臣不愿轻启战端,畏战情绪浓重,更兼全军上下武备渐废,火器不练,马政不修,敌情观念日趋淡薄。
明军尤重神机枪炮,永乐北征,神机营作为第一梯队,遇敌则率先施放,以所挫其兵锋。宣德时代,朝廷加强了对火器的控制。公元1430年,明宣宗敕谕宣府总兵谭广:“神炮神铳,国家所重,在边墩堡,量给以壮军威,勿轻给。”1441年,正统帝下诏关闭独石口神铳局。明朝政府不仅严格控制火器、火药、硫硝输入沙漠,并且对边军与京军火器,定量配置。明廷库存大量神枪、神炮,火箭、不下发部队,致使宣德之后,明军火器部队,疏于训练,作战素质大为下降。而此时,明军马政也逐渐荒废。太仆寺每年耗费巨资养马,仍然无法满足军事需要,经常入不敷出。正统初年,内阁大学士杨士奇奏请:“瓦剌渐强,将为边患,而边军缺马,恐不能御。请于附近太仆寺关领,西番贡马亦悉给之。”士奇殁后,朝中不复此议,明军缺马的现象,没有得到根本的缓解。到正统十四年,明军依为支柱的骑兵、火器部队,其野战能力与永乐时期相比,大不如前了。比军队战斗力下滑,更让人担忧的是,朝中掌权的英宗与王振好大喜功,缺乏军事经验,而偏爱耀兵于边庭。明朝兵制,自都指挥使以上,兵将分离。五军都督府掌兵但不能调动,兵部无兵但可奉旨调动军马。自永乐后,明军又增设了文官宦官监军之制,用来以文制武,致使军务、军政、监军三权制肘。军权悉归朝廷,而天子年少,并不知兵,致使监军宦官玩兵弄权,正统时期,明军整体统率力逐成下降之趋势。
当然,最糟糕的还是这次御驾亲征的后勤保障。天子亲征,国之大事,动员兵力巨大,后勤保障十分艰巨,理应周密计划,充分准备。永乐二十年(1422年),明成祖第五次北征,为保证大军的粮草、军械、饮水,朝廷有司筹备了近半年的时间。在皇帝北征期间,户部停止了一切日常工作,全力保障军需,动员了运粮民夫二十五万人,分为前运粮队、后运粮队、辎重车十一万七千辆,共运粮三十七万余石。
而这次亲征,从决定到出发只有几天的时间。在这麽短的时间里,兵部、户部、后军都督府等相关部门,无法协同,后勤保障,根本无从谈起。大军出征,没有辎重,所有口粮随军携带,军卒既要行军,还要运粮。王振计划给全军下发一个月的粮食,其实连半个月都不到。军马饲料,朝廷要求沿途府县供给,仓促之间,根本无法筹集。
至于这次御驾亲征,所选择的出征时间与行军路线,也不是很妥当。从以往军事经验来看,明军选择在第二年春季出塞,是比较有利的。一是准备充分,有前一年的冬储粮作为保障。二是天气转暖,沿途水草渐丰,利于大军长途久战。三有充足的时间,摸清瓦剌主力活动范围,得到良好的情报保障,不至于无功而返。四通过半年的积极准备,在朝野上下达成共识,减少制肘,利于协力。五,可以利用半年左右的时间,加强整顿长城一线各口岸的防务,确保北京——宣府——大同军事干道的安全,用以掩护大军北翼。
秋季出塞也无不可,但是也应该等到秋收之后,粮草充足了再出征。明宣宗几次北巡,选在秋冬两季,只因漠北尚未成势,明军出塞无大仗可打,军事炫耀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是这次,不同于往常,也先统一漠北,军容正盛,又分三路大举进犯,实为劲敌。明军处于内线,不做久战的准备是不行的。英宗与王振只寄希望于速战速决,通过一次短促而猛烈的草原出击,彻底打垮瓦剌主力,这本身就是不现实的。
关于出塞的行军路线,英宗与王振计划出征走北线,沿昌平——居庸关——怀来——宣府方向到达大同,然后从大同挥军北进,深入草原征讨。回师走南线,沿大同——尉州方向入紫荆关返回北京。
放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个行军路线存在一些问题。一,瓦剌中路军与北路军在长城一线,频繁活动。中路军攻阳和,西路军破独石口,兵进永宁(延庆)。此时大军走北线其侧翼无法保障。二明军携带口粮有限,如果走北线,理应缩短路程,以宣府作为进攻出发地域,不必再前往大同。其实,南线相对北线而言,要安全的多。明军从北京出发向南,过紫荆关经尉州到达大同。形势有利则从大同进兵,得胜再由北线经居庸关回銮,一旦形势不利,也可沿南线向紫荆关撤退。可见,明军沿南线进退,可以自始至终保护侧翼的安全,而英宗与王振君臣所设计的这个行军路线,放在当时,应该说是违反军事规律,南辕北辙了。
另外,即使御驾亲征,京军主力也不能全部调用,京师理应留精兵良将与得力辅臣镇守,以防范大军走后,瓦剌军破长城,自中协乘虚而入,进攻北京。而英宗与王振根本就没有考虑这点,称得上战守无据,以至于“土木之变”后,京城精锐一空,持戈之士不满万人,形势岌岌可危。
在御驾亲征之前,明朝统治者急于求成,仓促出征,军事筹划不利,大军缺乏保障,行军路线有误,朝野没有形成共识。天子不知兵,事权归于王振,军队统率力下降,更兼明军战力下滑,大军侧翼不稳,士气低沉。这一切,都为一次特大的军事失败埋下了伏笔。
明英宗出征前几天,赏赐给京师诸卫与三大营官兵,每人白银一两、棉袄一件、棉裤一条、鞋两双;发炒面三斗,作为一个月的口粮;又紧急分发了兵器、火器、各种用具80万件;每三人提供一头骡驴,以负粮草辎重。由于时间仓促,各军支领之时,秩序一片混乱。
正统十四年,七月十六日清晨,明朝五十万大军就这样出发了。当目送天子旌旗浩浩荡荡出德胜门的时候,留守大臣心中除了无奈与疑虑之外,也许又平添了一丝不祥之感。
(第一章完)
[[i] 本帖最后由 王佐之才 于 2006-4-9 23:59 编辑 [/i]]
2006-4-8 21:38
王佐之才
本章注释:
(1)英宗表白一事 参见 《李侍郎使北录》与《国朝掌故》
(2)王振专权一事 参见《明史列传 宦官传一,王振》与《明史纪事本末卷29,《王振用事》
(3)洪武塞前出击计划,参考《明史纪事本末,故元遗兵》
(4)亲王典兵制度:参见《明史 兵志二》洪武五年,置亲王护卫指挥使司条。
(5)大宁内迁一事 参见 《明史 成祖本纪》
(6)明成祖五次北征 参见《明史 成祖本纪》与《明史纪事本末》卷21《亲征漠北》
(7)宣德三巡北境事 参见 《明史 宣宗本纪》宣德三年 丁未条,五年冬十月乙亥条,八年 九月癸未条,乙酉条,丁酉条。
(8)明军火器一事参考《明史 兵志四》 (火器、马政)
(9)明军正统初年的马政情况 参见 《明史列传第三十六 杨士奇》
(10)后军都督府(辖三大营、北京、山西等处军马)参考《明史兵志一》
[[i] 本帖最后由 王佐之才 于 2006-4-10 00:01 编辑 [/i]]
2006-4-10 16:04
村夫
人们第一喜欢以成败论人,所以亲征失败,亲征就错,官渡战胜,事后就分析曹操必胜。
第二喜欢以刻板论人,王振是賤货,其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对的、有害的。
2006-4-10 16:24
张建昭
明迁都北京,就是要“天子守国门”,不过这次亲征是历史上最失败的一次。
ps:又挖新坑,王佐兄也是见异思迁的人:lol:
2006-4-10 16:54
寄奴
这个坑当然是王佐大人挖最合适了。
大明户部尚书王佐就死于此役。-_-
2006-4-10 23:22
王佐之才
[quote]原帖由 [i]村夫[/i] 于 2006-4-10 16:04 发表
人们第一喜欢以成败论人,所以亲征失败,亲征就错,官渡战胜,事后就分析曹操必胜。
第二喜欢以刻板论人,王振是賤货,其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对的、有害的。 [/quote]
王振对这次失败要负很大的责任,但是明英宗的责任恐怕更大一些。后世史家处于为尊者讳,不能指责皇帝,也不能过分的批评文武百官,所以把所有的责任全加在一个奸阉的头上。这实际上掩盖了许多深层次的问题。
王振的所作所为,那些是过失,那些不属于过失,也是本文要阐述的一个问题。
2006-4-10 23:29
王佐之才
[quote]原帖由 [i]张建昭[/i] 于 2006-4-10 16:24 发表
明迁都北京,就是要“天子守国门”,不过这次亲征是历史上最失败的一次。
ps:又挖新坑,王佐兄也是见异思迁的人:lol: [/quote]
建昭兄见笑了,一直以来想写一篇有关“土木之变”的文章。有一些想法想动手记录下来,也想跟大家探讨一下,不然时间一长,就会忘了。
2006-4-10 23:32
王佐之才
[quote]原帖由 [i]寄奴[/i] 于 2006-4-10 16:54 发表
这个坑当然是王佐大人挖最合适了。
大明户部尚书王佐就死于此役。-_- [/quote]
关于户部尚书王佐,我后文还要提及他。
2006-4-12 22:34
冰祁步
王佐兄旧坑未填,又开始挖坑啦 ^0^
五十万大军不敌二万骑兵突袭
确实是一大耻辱
但是敌军当前
真正御敌之军估计寥寥无几吧
那五十万大军都哪去了 :qoo+
2006-4-13 01:03
慕容燕然
英宗之所以亲征和他从小的耳濡目染十分不开的。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有上阵杀敌的纪录,估计他从小听到的也都是这些故事,也难怪他执意要亲征瓦剌。用现在的话说当时英宗就是一个小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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