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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8-15 12:07 尘埃不见
唐宁王李宪口述往事

唐宁王李宪口述往事

那一年我们家出事了,我伯伯离开了人世,伯伯的死是一个很严重的事件,因为他是大唐的皇帝,按我们家一位养马的老爹说:天漏了一个大窟窿。我很喜欢养马的老爹,小时候他经常教我骑马,还给我讲征战西域的故事。而我则将家中收藏的好酒偷出来给老爹喝,老爹一喝酒就爱讲说当年他在军中给薛仁贵牵马的经历,喝高之后就扯着嘶哑的嗓子唱歌,每回都是那两句: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高歌入汉关。
按照正常的规矩,伯伯死后他的儿子将成为新的天子,带领大唐走向新的辉煌。但是我爸爸说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当时我坚信爸爸的话是正确的,因为有很多人认为我爸爸应该当皇帝,那样的话我就是太子,我是长子。
那几天经常有人来找我爸爸,他们说伯伯的死因不明,十有八九是被人害死的。我爸爸对于这些说法没有发表任何观点,静观其变。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位年轻的禁军军官急匆匆的闯进我们家告诉爸爸说:三郎将大唐江山夺回来了。
三郎是我的三弟李隆基,关于他率军杀入禁宫杀死谋害伯伯的凶手——我的婶婶韦氏和表姐安乐公主的事有种种说法,应该以大唐的正式史录为准。有人说这种史录是修改过的,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我爷爷高宗皇帝和我太爷爷太宗皇帝都修改过史录。
我爸爸当上了皇帝。紧接着就出现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谁当太子。
那天晚上,爸爸和我谈了很久,要求我正确对待地位与荣誉,将大唐的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摈除一己私利。他老人家还送给我一幅亲笔书写的条幅: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夜长昼又短,何不秉烛游。
在我们李家的前几任天子中,没有一个是以长子身份即位的。太爷爷是老二,爷爷是老九,伯伯是老七,爸爸是老八。看起来我也没法逃脱“长子不立”这一规律。我是这么理解的,按照民间的说法长子忠厚老实善于持家,但是遇上非常情况忠厚老实等于没用。
自从将太子的地位让给三弟隆基,特别是隆基登上皇位后,我就一个心眼儿的专注于吃喝玩乐。我也是从小就受过皇家正规教育的人,知道古人说这叫玩物丧志,不是一个有作为的君子应该干的事,但还是要这样做,这是故意的。因为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不这样做有人会说我人还在,心不死。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罪名,一个很大的筐,很多垃圾都会装进这个筐内,让你无法洗请。
其实圣上对于我们几个兄弟是很关爱的,经常将我们召集在一起聚餐,观看文体演出,花萼相辉搂便是专门为显示兄弟情意而修。圣上还说恨不得做一条大被子,咱们兄弟们睡在一起。当然,这只是表明一下态度,我不会放在心上,不像俺兄弟的那个五岁的小侄子,有了一件新的油衣,就老是盼着下雨。圣上有圣上下榻的地方,和圣上睡在一起的人也不是兄弟。后汉的严子陵在光武帝卧塌上睡了一个晚上,就有官员报称昨夜有外星侵犯紫微,这种不利于圣上的事我是不会干的。再说让我们这些皇兄们睡通铺打对脚,同床异梦还得说舒服极了,也是件差强人意的事。
我知道圣上对于兄弟们的关爱是有前提的,这就是可以尽情的享受但不能去关心国家大事,就是说伴娘不能比新娘还风光,不能喧宾夺主。
即关爱又防范,圣上对于我们是两手抓。
那一年盛夏,圣上坐在凉亭下消暑。凉亭不是普通的亭子,亭子顶上有水,源源的活水从顶上浇下来,在周边形成一道水帘。有一个官员认为圣上躲在这里避暑而不是心忧天下,属于贪图享乐不符合明君的标准,就去提意见。亭子里很凉爽,这位官员偏偏身体虚弱,站在那里没说几句话就觉得腹中有波涛在翻滚,这是着凉了。官员闹肚子话还没说完就内急,圣上说你已经凉出毛病来了,可朕仍然浑身是汗,你不能以你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朕。
坐在凉亭里圣上不放心我们几个兄弟,便派人去查看我们都在干什么。其实我手下也有一些探事的查子,知道有人在看着我们,该怎么办我心中有数。
那个圣上派来的探子回报说,宁王李宪正在做羯鼓,浑身大汗淋淋,全然不顾。据说圣上听罢如同喝了一碗加冰块的酸梅汤,心中爽到了极点,他说天子的兄弟就应该像这样及时行乐。言外之意是,不要让朕有后顾之忧。
我也时时想着自己的三弟。有一天我去南山打猎,收获不小,抓住一头黑熊。得胜回城走到户县的时,听见路边的草丛中有异常的动静,下马查看,搜得木箱一个,声音便是从箱子中传出来的。打开箱子,里面装着一个女子,说是被两个歹人绑架,暂且被藏在这里,待夜深人静时再将柜子抬往别处。我将这名女子带回府中,梳洗打扮一番之后,众人无不惊诧,竟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
说实话,如果这个女子只是一般长相,我就会将她留在府中。但面对着如此秀丽的女子,我就不敢专美了。我知道圣上现在正在招聘才人,于是就将这名女子献给了三弟。
这个女子姓莫,嗓子极好,很快就成为宫中著名的歌唱家。善于唱花腔,人们称其为“莫才人转”。
那口箱子也没闲着,我将猎得的那头黑熊装了进去。数天之后,户县县府报来公文称:有两个僧人将箱子抬进某旅店的一个客房内,不一会儿房间里传出惨叫声。最终的勘验结果是:僧人被熊吃了。
僧人尝荤不成而让黑熊开了荤。
犬子李琎小名花奴,这孩子的相貌在我们这些人的后代中是最出众的。圣上向来很注重人的仪表,因此很喜欢花奴,经常将他带在身边。
记得有一次花奴演奏完羯鼓后,圣上夸奖他气质就象一块精心磨琢后的美玉,肌肤光滑细腻,真是天宫谪贬下来的神仙。我听了这话以后,惊除了一身冷汗,花奴这孩子锋芒太露,就有意的斥责了他。圣上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大哥不必过于担心,阿瞒(圣上的小名)自认为还是会看相观人的。一般来说具有帝王之相的人要么有一种超越凡人的英雄气度,要么具有一种包育万象的深沉气质,这两点花奴都不具备。阿瞒是不会猜忌的。
我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如此看来我能够这样活着并幸福着,也是由于不具备帝王之相。
我今后的任务是继续苦功羯鼓演奏,圣上打羯鼓已经打坏了五柜子的鼓杖,我才打坏了八十根,水平还差的远。
我将继续努力。


记得曾经读过许国大手笔苏颋的《汾上惊秋》一诗,其中的“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股肃杀之气让人感觉凛凛的。这种凛人的阴影曾经笼罩住了我的心灵。多少次曾经想将这阴影抹去,而且自认为已经达到了目的。我可以尽情的打着羯鼓,可以驰马在荒原上射猎,可以在花丛月下对酒当歌,可以在洁白的绢面上挥洒作画,但当我静静地回首往事时,这种阴影就冒了出来。
不止是我,李家有过相同经历的人都不能例外。有一次,圣上和我们几个兄弟们欢聚一堂,我们谈到了天气,谈到表兄邠王守礼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功能——可以预卜阴晴,准确率极高。圣上对此很感兴趣,要知道在这方面朝廷负责观察天象的的官员都尚无良策。守礼兄对圣上说,臣哪有什么特异的神功,之所以能够预测阴晴是因为当年被则天太后幽禁在宫中时经常受到杖击,脊背上结成很厚的疤痕,天阴的时候感到憋闷,天要放晴的时候就轻松了很多。一番话让在场的人包括圣上都唏嘘不已。
往事应该从爷爷去世谈起。
高宗爷爷是在弘道元年去世的,当时有人说爷爷是被嵩山这道坎儿给绊住了。爷爷曾经三次宣布要封禅嵩山,三次都没能成行,民间流传的歌谣唱到:“嵩山凡几层,不畏登不得,只为不得登。三度征兵马,傍道打腾腾。”
此后则有一种观点认为嵩山其实是奶奶的命运之山,支持这一观点的事例是,奶奶没有象历代帝王那样将泰山作为封禅的首选,而是去封了嵩山,并将嵩山改名为神岳以便和神都相互照应。那位传说中守护嵩山的神仙也被册封为神岳中天皇帝,并且在朝廷挂了太师、使持节、神岳大都督的职位。
我知道这种观点的实质是在讲奶奶与爷爷之间谁胜过谁的问题,不过在我看来,奶奶偏爱嵩山的主要原因是她喜欢标新立异,不愿意总是踩着前人的脚印前行,所以就另立了一个山头。
爷爷去世之后,七伯伯继承皇位当了天子,坐榻未暖就被奶奶给废了。
事情的起因源于七伯的一句话。七伯打算让他的老丈人担任更重要的职务,但遭到了当朝宰相的反对,七伯就说:朕还准备将天下都送给他呢。
七伯这句话犯了行业的大忌,作为一个天子,可以给人富贵,可以给人官爵,可以给人女人,可以给人封地,但决不能将天下送给外人。再说眼下真正能够当家作主的是奶奶,奶奶不会允许七伯拿属于她的江山去送人情。
七伯被废之后,按照排序该轮到我爸爸当皇帝了。说实话,就在数年之前爸爸还没想到自己有继承皇位的机会。爸爸上面有七个哥哥,即便是在奶奶亲生的四个皇子中,爸爸也是排在倒数第一,在正常情况下是轮不到他的。
爸爸当了皇帝,我被立为太子,那一年我六岁。
《诗经》中说:“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我和爸爸就是素餐型的天子和太子,而且是经过批准的,奶奶根本就没有打算让爸爸管事,当礼节上需要的的时候,我们必须做到招之即来,当不需要的时候,我们又必须做到挥之即去,不能发牢骚,更不能拂袖。
有一次奶奶招我们去观看傀儡戏,这是一种很流行的演出。一种好奇心驱使我跑到幕后去探寻这些毫无生命的傀儡为什么能够跳着欢快的舞蹈唱着动人的歌谣,看到真相后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厌恶感,我讨厌傀儡,讨厌它们被人操纵着去歌唱去舞蹈。我真想大叫几声,但这时我看到坐在台前笑容满面的奶奶和神情若定的爸爸,我选择了沉默。

这个太子的名义伴随我度过了六个年头,天授元年,奶奶亲自当了皇帝,将国号该为周。爸爸被降格使用成为皇嗣,从字面上理解皇嗣是皇帝的接班人,备份。而我则依次顺延成为皇孙。这里面有一个问题,皇帝姓武,皇嗣皇孙姓李,不符合历代的规矩,这对于奶奶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赐姓就是了,所以我的曾用名中有一个就是武成器。不管怎么说,武的方面成器也是人才,总比胡成器好听。
紧接着,我和其他几个兄弟以及表兄弟被奶奶圈在宫中,开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幽闭生活。而爸爸则被深深地卷入继承人之争的旋涡中,几次都险些被淹没。
我永远不会忘记长寿二年正月初二这个日子。这一天,我的生母和三弟隆基的生母前往嘉豫殿向奶奶恭贺新年,结果是一去不复返。
她们被杀死了。据说在她们居住的地方挖出了扎着钢针的桐木小人,有人告发我的生母对奶奶实施厌咒。
厌咒是一个足以置人于死地的罪名,我们大唐的法律中规定,对自己的长辈实施厌咒是不道之罪,属于十恶不赦的范畴。
这一定是一个阴谋,它发生在前汉武帝时期针对戾太子的那件巫蛊案太相似了。这一阴谋实质上是针对我爸爸的,而我则联想到当年孔融被杀前他儿子的一句话: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戾太子巫蛊事件的始做俑着是江充,而一手制造我的生母厌咒一事的则是韦团儿。
韦团儿是奶奶宫中担任门迎的婢女,深得奶奶的信任。我进宫时曾经多次从她面前经过,所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她那种看人的方式,那双眼睛不是直视而是斜瞅,就是说在瞟。
至今我们都无法弄清圣上的生母和我的生母被害后埋在什么地方,景云元年,爸爸重新登上天子的宝座后,在东都进行了招魂,将她们的灵魂迎回安葬在陵墓之中。
事发的那些日子里,爸爸对此事一字不提,每当他在奶奶身边时总是保持着正常的言谈举止,就象没有这回事一样。许多人,包括我在内都无法理解爸爸为什么如此软弱,难道我们李家真的是气数已尽沦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吗?
神龙元年,奶奶被迫让位给七伯,那些被流放到偏远地区的李家子孙们重新回到了长安。那一阵子,每天都会有亲戚到相王府拜见爸爸,他们涕泪具下的讲述着悲惨的遭遇,热泪纵横的庆幸终于活着回到了故土。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爸爸当年忍辱负重的良苦用心——李家的血脉中唯有我们这一枝完整无损。而在我们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三弟隆基,如果没有三弟,即便是奶奶撒手,李家也未必能重振河山。

尽管韦团儿随后就被奶奶杀掉了,但笼罩着爸爸身边的危机并没有随即消散。
当时爸爸虽然被搁置在一旁,但还是有不少官员能够见到他,很多人将爸爸看作是一种寄托。奶奶显然对此极为不满,她采取了更严厉的方式,几位未经批准谒见爸爸的官员被腰斩于市,这其中包括尚方监裴躬匪、左卫大将军阿史那元庆、白涧府果毅薛大信、监门卫大将军范云仙。至此,爸爸彻底和外界隔离。
紧接着,有人诬告爸爸在私下里搞小动作,奶奶指派来俊臣彻查。爸爸身边的人被集中在一起严刑拷问。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再绝抱蔓回”。六伯伯贤的这首诗难道真的会成为李家绝灭的籤语吗?奶奶真的忍心面对着几条空蔓吗?她亲生的四个儿子中已经有两个被迫离开了这个人世,剩下的两个中六伯伯在房州那个地方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爸爸则又要被逼上绝路。是的,奶奶还有侄子,这也是她的亲人,但是如果自己亲生的儿子们都觉得靠不住,侄子的可靠性又能有多大呢。
我曾经将年少时的这个想法讲给一位友人,友人说宁王您这种想法是基于普通人家的伦理,但是您却生长在帝王之家,由此看来您不当太子是一个正确的抉择,那个位置不适合您。帝王是不能将怜悯摆在首位的,我太宗皇帝乘龙之初何曾怜悯。
我想他指的是玄武门之变。
此后,我再也没有向外讲过年少时的这个想法,尤其是开元二十五年太子瑛王等三个王侄被杀之后。
来俊臣的残酷是众所周知的,我不知道上苍是怎样安排的,能够赋予面目清秀的来俊臣一付蛇蝎心肠,也许这是上苍有意在提醒我们罪恶往往掩藏在美丽之下。在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够经受住来俊臣的拷问,那些在爸爸身边的人也是一付血肉之躯,他们快要熬不住了,他们将被迫承认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一场灾难将要降临在爸爸身上。
这是一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你甚至有理由怀疑即使是上天出面也回天无力。
这时,安金藏挺身而出。安金藏是太常寺的工匠,在爸爸宫中效力,我至今仍为安金藏的行为感动不已,他和我们家非亲非故,以我爸爸当时的处境也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利益,可是他却采用了一种最忠烈的方式—-以自己的生命来证明我爸爸的青白。
安金藏用刀刨开了自己的腹部,这件事惊动了奶奶,很少承认自己有错的奶奶也被安金藏的壮烈所感动,爸爸这才度过了危机。
我们家欠着安金藏的一份情,开元十九年,圣上赐封安金藏为代国公,并且分别在东岳泰山和西岳华山树立起记载着安金藏功绩的石碑。

圣历元年,七伯伯被召回,爸爸将皇嗣的位置让给了七伯。圣历二年,我们结束了被禁闭的生活,重新出阁。
与外界隔绝已久,我们对于自己所处的地位充满疑惑。奶奶掌权已经近二十年,李家的子孙被杀的被杀,流放的流放,已经所剩无几。我们在这块原本是属于自己的国土上还能有多大的影响力,谁心里也没有底。这一点太重要了,它将决定天下的未来。
可能是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安排着天下的事物,我们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当时,奶奶下令征招百姓从军去打击突厥,但是应征者寥寥无几。奶奶便任命七伯伯为行军元帅,消息传出后,人们纷纷报名应征,短短几天就招募到数万人。有人告诉我爸爸说:北邙山上到处都是应征的百姓。
这对我们是一个极大地振奋,它表明在百姓的心目中我们李家仍然是正统的权力所有者。我看到爸爸流露出笑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这种表情了。只是这种流露是很谨慎的,只是在嘴角处有所显现。
我不知道奶奶听到招募一事时会有什么想法,我忽然想奶奶的最大敌人并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百姓心中那种故有的观念,一种关于女人地位的观念。这种观念是传统的,它不仅仅存在于大唐,而是从妲己、褒姒开始。
回想一下,奶奶为了给自己正名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推崇《大云经》,频繁的宣示祥瑞现象,将那块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石头奉为宝图,兴建明堂,铸造天枢,推行新造的文字,这一切都是为着冲破那种观念。
但我觉得,最终奶奶并没有成功。
一年之后,我们随奶奶回到了长安。我也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重返长安,要知道当年爷爷的灵驾由东都返回长安时奶奶都没有同行。人们都传说奶奶不敢住在长安的宫殿中,那里有历鬼变成的猫,因此奶奶在神都的时候不敢养猫。其实,奶奶在神都是养过猫的,而且是亲手饲养,只不过饲养的方式很特别,将猫和鹦鹉关在一个笼子里,让它们和平共处。为了展示这个奇迹,奶奶让人将笼子提到了大殿之上,让文武百官传看,非常不幸,传看正在进行时猫将鹦鹉吃掉了。
奶奶这次大胆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我认为奶奶在人问题上也是在搞猫鸟同笼,她极力想让武氏和李氏和平共处,就象猫和鹦鹉那样。
奶奶在长安住了两年,有人认为这是大唐将要重新执掌天下的显现,同时证明这一显现的还有一句流传于长安坊间的歌谣:张公吃酒李公醉。这句歌谣里的张公被认为是在指张易之兄弟,而李公则是指我们李家。
我府中的一个花匠告诉我说这句歌谣源于另一首歌谣。这个花匠有一个业余爱好——去平康坊找女人,钱多的时候去南曲,钱少的时候去北曲。那天我们在一起务花时,花匠给我讲述了在平康坊听到的歌谣:
张公吃酒李公颠,盛六生儿郑九怜。舍下雄鸡伤一德,南头小风纳三千。
花匠说这里面讲了两件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事,第一件是妓女王小福被郑九郎包下,王小福却是一支花儿出墙头和一个叫盛六子的男人有了一腿子,还生下一个孩子。面对着这个包一送一的孩子,郑九郎百般呵护如同亲生。第二件事讲的是女子张住住和男人庞佛奴、陈小凤之间的故事,张住住已经和庞佛奴私下行了云雨好事,却被告知陈小凤愿出钱获得初夜权,已经不是处女的张住住让庞佛奴将公鸡的鸡冠捣成糊状冒充处女红,陈小凤喜出望外纳钱三千。
我不知道这两个歌谣之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但是以童谣的的方式表达某种观点,这在历代都是屡见不鲜的。
这几年,奶奶苍老了,尽管那种恰到好处的妆扮,那种精心周到的调养,那种时不时传出的黑发再生、牙齿重出的瑞祥现象都使人无法从面容上看出苍老的迹象,但是,奶奶的那双手却暴露出她的实际年龄。奶奶已经力不从心了,尽管她还是那样争强好胜。当有人提醒她那些武姓侄子孙和李姓子孙将会彼此争斗两不得安时,奶奶的回答是:我不是不知道,但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让人感到一种听天由命的心态。
总有一天,奶奶会离开这个世界,举朝上下有多少人都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尽管他们的目的各有不同。

精明一世的奶奶并没有料到会有人逼宫,几年前,她还用自己降服太爷爷坐骑狮子骢的事例警戒过群臣,她看到的是顺从,对自己驾驭群臣的能力深信不疑。而当张柬之等人逼迫她让位时,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有人说奶奶的结局在当年改字的时候就已经露出端倪。
那一年,有人向奶奶进言说:现在使用的文字中,国家的國字是口里面有一个或字,或惑同音,寓意着这个国家前途未卜,因此必须破旧立新。建议在口里面加进圣姓“武”字,以示今日之域中全是武家天下。奶奶欣然,下令将新的“国”字颁布天下强制实行。事隔不久,又有人上书说新字大不吉利,将武字围在口中,如困如囚。最终奶奶退位后说是移居别的宫殿,实际上是软禁,这就应了口中有武的新字。
七伯伯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顺利的重登帝位,当他被扶上马前往宫中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在七伯伯当朝的时期,我们的日子也并非高枕无忧,威胁仍然存在,但总的来说对手的能力远远低于奶奶。
这种威胁和奶奶当政的时期有所不同,它不仅针对我爸爸,也针对三弟。
当时有许多关于三弟具有帝王征象的传说,那天,有几个人在我们家闲谈,其中一人说三弟任别驾的潞州青天白日之时有一条皇龙拔地而起扶摇直上九天。爸爸反应极快,接住那人的话头说到:那是旋风。
旋风在长安的街角也是常见的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垃圾,,打着旋转往天上刮。爸爸这样说是在避嫌,当七伯伯在位时,任何他人具有天子之相的说法都是触犯禁忌的。
几天之后,七伯伯突然游览了隆庆池。隆庆池紧挨着在我们五个兄弟的王宅,原来是一口水井,有一天水井中的水突然冒了出来,越涌越大最终形成了一片池水。人们都传说这是龙脉涌出,有王者之气。七伯伯令人在池畔搭起彩楼,还从苑中调来了白象在池边来回走动, 这显然是来“压气”的。我有一种感觉,有人将那天关于旋风的事报告给了七伯伯。我猜不出这是谁干的,当时除了我们家的人之外还有六个人在场,这六个人都是信誓旦旦跟着我爸爸走的。

我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现在是圣上英明神武,天下清平安乐,理当歌之舞之咏之颂之,而我这里一谈起往事像是在痛说家史。这也是我们家的人不愿意回首往事的原因之一。当然,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问题的关键是当我们谈起那一段历史时就必然会牵扯到我奶奶,她令我们陷入两难的地步。一方面我们不可能将那时的遭遇看作是应该领受的,什么天降将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一类话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将奶奶视为异类,那样一来大唐这根链条将会被斩断,爷爷将成为养虎贻患之人,而七伯和我爸爸将成为亡国之君。
因此,我们宁愿将这个问题视为我们的家事,这就好比一个家族,总得有人出头管事。当这个家族的男人精明强干时他就是这个家族的主人,而当男弱女强的时候,女主人就会出面成为一家之主。这个理由未必能说服所有的人,好在天下都是我们家的,别人说三道四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觉得最为不幸的是太平姑姑,当她想要有所作为时遇上的对手是当今的圣上我的三弟隆基,三弟是我们李家相隔两代之后出现的又一个强势着,几番较量之后,太平姑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说句实话,这种事情如果摊到我的头上,我是无法承受那种必须在亲情与权力之间作出选择所带来的压力与苦痛。
我后来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有容乃大,无欲则钢,我这个人就没有那么多的欲望。我有十个儿子,算得上是满堂之福。有丰厚的俸禄,圣上还会经常给与赐赠,吃穿不愁。有很大的住宅,城外还有山池。夫还何求?自己在家里会会朋友,写写字,画些画,不亦乐乎。说起绘画,你们可以到花萼相辉楼去看看,楼下墙壁上的那幅《六马滚尘图》就是我的大作,圣上最喜爱的那匹玉面花骢就位于画的正中央。我的绘画技法是很工致的,马身上的毛发都一根一根的描将出来,本朝大画师吴道玄在我宁王府供职,看我现场作画时常常会着急。我们两个人不是一种风格。
现在你们如果到位于春明门外的宁王山池去,入门之后一处石壁就会呈现在你的眼前,石壁上镌刻着一首诗:“ 澄潭皎镜石崔巍,万壑千岩暗绿苔。林亭自有幽贞趣,况复秋深爽气来”这是圣上所作并亲笔题写。圣上多次驾幸山池,随行的还有许多王公大臣,他们所作的诗我都已经编集成册。
我的愿望是给后世留下一个兄弟和睦的印象。“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现在是开元二十九年,我已经六十三岁了。去年户部呈报的公文中说,现在大唐天下有县千五百七十三,户八百四十一万二千八百七十一,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三千六百九。比起武德初年江山初创时的二百多万户人口来说,可以称得上是百年巨变。
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长安城中的树枝上都挂满了霜。这些银白色的树枝就是百姓们所说的“树稼”吧。有一个谚语说:“树稼,达官怕”。如果这真是不详之兆的话,一定会有名高望重的大臣相应,我的生命将走到终点。
(全文完)

[[i] 本帖最后由 风使 于 2008-6-4 13:54 编辑 [/i]]

2005-8-15 14:46 张建昭
好作品,视角新颖,与史契合的也比较好。

2005-8-16 11:34 武安国
好东西,只是觉得结尾有些仓促。

2005-8-16 23:35 萧让
很漂亮的文章,在天涯就拜读过了^_^

楼主愿否在唐风也发一份呢?那儿的人一定会很喜欢的。

2005-8-21 04:48 乱指
[quote]原帖由[i]赢任好[/i]于2005-08-20, 20:57:50发表
宁王李宪好像又叫宋王李成器吧? [/quote]
其实他最有名的称呼,应该是唐让帝吧(什么,死后的不算...#!)

2005-8-21 07:15 秦楚荒夕
用第一人称写的文章往往会引得更多的感慨,尤其是历史性的,感谢楼主筑就如此好文,支持

2005-8-21 11:07 冰祁步
和我写得有有点相似
都是以第一视角来描写那段历史

我是更多的将自己写进了那段历史
将情与史相结合
而楼主是以口述的形式
描述了自己经历的那段腥风血雨

2005-8-21 11:09 songye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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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美女写得确实很好!汗.....任好兄给你顶那篇回帖够那个啥了,还来这里说....真强!

2005-8-21 20:22 赢任好
[quote]原帖由[i]songye999[/i]于2005-08-21, 11:09:00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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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美女写得确实很好!汗.....任好兄给你顶那篇回帖够那个啥了,还来这里说....真强! [/quote]
可惜删掉了,不知道小冰看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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