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4-23 18:16
遗诺
樱花祭
我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感到火焰烧身的疼痛。记忆的樱花，再一次飘散在天际。我知道，我再也等不到那张脸了——或许，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与他相逢。
一
我叫离音，因为一次航船事故飘流到日本海滨，认识了这个让我眷恋却又心疼的日本男子。是他救了我，救我到广岛并从此定居，然后结婚——一切都这么简单。
我喜欢樱花，因为樱花绽放时很浓烈——也很惨烈。我一直相信，每一朵樱花都是一个人的希望——不知在何处开放，也不知在何处飘落——寄予希望的人，倘若看到自己的樱花飘落，却也不知会微笑还是哭泣。
因此，我祭祀——为樱花——也许也是为了我。
樱花开得烂漫的时候，我很心痛。但没有人会理解——包括他——他总是捧着一大簇樱花送给我。问我，美吗？
然后我开始流泪，泪水砸到惨白的樱花上。我知道，那是记忆在淌血。
泪影中我看到他的惊愕，于是我说，谢谢。
那你为什么……
没什么，我太感动了。我笑，看着那些樱花。
我总是把他采来的樱花在阳光普照的白天放飞出去，然后祈祷——泪流满面。我似乎看到它们变成了一朵又一朵的白云，颤抖着飞翔——于是我又笑了。
如雪一样的樱花，如浪一样的樱花，你到底埋葬了谁——埋葬了谁的希望？
二
天皇征兵。
他急着要去，但我不给。
你干什么拉着我？
你能不能不去？
为什么？
我看着他无辜的脸——像个孩子，然后我总算找到个借口。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他笑了，低下头拭干我的眼泪。
你放心，我们会胜利的。天皇是圣明的，他的光辉会普照在整个日本——不，是整个世界。
我笑了。我的微笑像碾在尘土中的樱花——苦涩，很苦涩。可是他的话却一如送樱花给我时的温暖——像太阳——没有恶意地晒伤了我。
你放心，我们会胜利的。支那，会被我们征服的。
支那，支那。我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刺痛了我——不留情面的毁了我——我的脊梁感到一种莫名的寒冷——而毁我的人，却是我此生寄予全部希望的人——我的丈夫。
我想起了零落的樱花——我能感到它们的疼痛，我能感到失却希望的疼痛。
我喜欢放飞樱花——放飞希望。我渴望它们变成白云，但它们却让我失望——惨烈地把天空点缀得如此忧伤。
是的，是支那。他继续说——说得慷慨激昂。
你……你真的……真的……那么想去……中……中国？
不是中国，是支那！他们的国家根本不配称作中国！他们也不配占有那片土地，你懂吗？因此我们必须解放那里——以及那里的人民。
他根本没有理会到我无法止息的泪水，继续口若悬河地讲下去。
音子，你要相信天皇。天皇的光芒会普照在世界的每个角落。
……天皇的光芒……
是的，天皇的光芒，音子，你要相信。
我已摊倒在地，泪水砸倒落地的樱花上。樱花允着我的泪，我知道，那是记忆在淌血。
我看着他走远，我的手拉不回我放飞的樱花。然后我的身体坠入落地的樱花丛中——坠入了被人踩踏的希望。
他就这样走了。
三
几年过去了。
我一直捧着樱花站在海崖上守望——我爱樱花，平时是不愿伤害它们的——因为她们是人的回忆与希望。
但一个人心死了，她又何必存在呢？只是徒添忧伤而已。
一个人身死了，她又何必再绽放呢？唯有离人的流泪罢了。
于是我把她们摘了下来。
我笑了，其实我忘记了跟我的丈夫说这样几句话：
我是中国人——也就是所谓的“支那人”。我对你说我失忆了，那其实是骗你的。对不起，我骗了你这么久，这么久……
我笑了，我没有眼泪——泪是希望的淌血，希望都没有了，哪来的血呢？
五
今天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日本在中国的战斗屡屡受挫，而美国据说研究出来了一种可毁灭世界的武器——要以它报复日本对美国的偷袭事件。
人心惶惶——除了我。
我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感到火焰烧身的痛苦。记忆的樱花，再一次飘散在天际。
那天边燃起的火焰，像日本的樱花，日本的光芒，狰狞在广岛的上空。
那是为鲜血而跳的祭祀之舞——那轰轰烈烈粉碎许多本不应毁灭的心脏的祭祀之舞。
我笑了，天皇的光芒，这就是天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