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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09 飞花
长篇历史小说《深原》第一部《大争天下》连载中

一个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年代,
一个南北纷争,英雄,枭雄辈出的年代,
力挽狂澜的江东才俊,挥斥万军的草莽将军,快意恩仇的风流侠客,
灭国大战,阴谋交织,民族邦交,
共同演绎出一部混沌天地间的恩怨情仇........



第 一 卷 天下名将

  第 一 章 赵村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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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过,沐血的残阳斜斜的洒在这片久历战火的荒原上。淮北,古老的土地,在燕国铁蹄下一次一次被蹂躏,沃野荒芜,城郭残破。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男人们大多被抓去当兵,女人们则沦为隶奴,只剩下一些逃不了饿不死的“顽民”枯守着先祖留下的家园。荒原有残村,残村有酒肆,招牌上画着一个“赵”字,这里就成了赵村。

  打理酒肆的是个黑瘦干瘪的老汉,浊酒,熏肉,成了招待客人的美食。

  “吁~~”马嘶,有客来。酒肆中的三个客人朝外望去:敦实黝黑的骑士轻巧的从黑色战马上跃下,从马鞍上摘下长刀,对老汉道:“刷马,喂饱,接着!”老汉接过缰绳,把马拉到槽上。骑士拍拍黑牛皮战甲,往堂中走来。

  “北方人,亡命之徒,公子小心了。”三人中黑脸的小心翼翼的说。被唤做公子的年轻人嘴角一动,道:“我们又何尝不是。”

  一盆牛肉,一坛烈酒,被骑士风卷残云般吃完。三人中白脸者不觉道:“狼吞虎咽不外乎是啊!”

  那骑士听得哈哈大笑道:“三位,南方来的?”

  “正是,”那公子不理黑脸者眼色,道,“燕人?”

  “汉人。”骑士问道。

  “国破家亡,何分胡汉。”公子叹道。

  “说得也是,”骑士道,“看看你们大晋的城头,旗帜数月一换,谁知道是在为谁卖命。燕国,晋国,打下的地方守不住,你来我往铁马兵戈,剩下一堆堆废墟,只便宜了我们。”骑士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望着屋外,神色凝重起来。

  远处的嘈杂声打破了赵村的宁静,火把,皮鞭,嘶喊声夹杂在一起,不时传来燕人特有的叫骂。公子三人初到国界,还在纳闷,只听那骑士道:“燕军打草谷,都是老弱妇孺。”说着,窜出屋外,跃上战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暮色中。

  “子雨,你保护公子,我去看看。”黑面者道。

  “子风,小心。”白面子雨道。子风点点头,几个起落也消失在暮色中。

  村外,三十几名红色战甲的燕军战士在一名中年将官率领下押解着几百人的队伍缓缓前行。子风抄小路靠近这支队伍,在一处灌木后伏下身子,抽出了随身的吴钩剑。

  “喂!”身旁一声轻唤,子风吓了一跳,是那骑士。

  “你截人?”子风问。

  骑士摇摇头,道:“涡阳太守慕容合的精兵,带队的是慕容方。”子风暗暗心惊,慕容合的这支部队在淮北混迹多年,晋军屡次围剿而不得,劣迹斑斑,那慕容方更是麾下有名的骁将。

  “你在等什么?”子风问。

  “等他们进村。”骑士指指走过的队伍,示意他跟上去。两人尾随潜行,回到了赵村郊野。燕军在避风的废墟间生起篝火,将老弱妇孺赶到火堆旁,留下一半人守护,另一半人四下寻找可用之物。子风回头一看,那骑士已不见了踪影,他不想生事,变悄悄回到了酒肆。三人都是晋人打扮,遇上一队如狼似虎的燕军,只怕想不打架都难。

  “静观其变。”那公子只说了四个字,顾自饮酒。

  “嘭!”酒肆的木门被重重踢开,高大威武的慕容方出现在三人跟前。

  “南人,哼哼,识相点。”慕容方开口就勒索,本以为三个文弱的南人会乖乖就范,谁知他们竟闷头喝酒,并不理睬他。慕容方恶由心生,喝道:“来人!”几个恶狠狠的军汉破门而入,提刀而立。

  “啪!”子雨年轻气胜,一掌拍在桌上,碟碗乱震,怒目而视。那公子起身拉他坐下,冲慕容方道:“这里还是大晋的地界吧?”慕容方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我大燕兵过之处,挡者杀!”“杀”字一出,那几名军汉已从两侧将三人合围起来。

  骑士离开子风后,见慕容方进了酒肆,便潜身靠近众燕军休息的地方,从怀里摸出几粒碎石,掷向一侧矮树林中,惊动了外围的燕军。几名军士提刀扑出,前往探察。

  “嗖!”劲箭声起,几道黑芒从树林里激射而出,洞穿了他们的身躯。余下几人未及反应,已被几条从林中扑出的黑影撂倒。三声虫鸣,骑士知道同伴们得手了,可仍有三十余名燕军守在篝火旁。

  惊鸟起于林,燕军百夫长察觉有异,当即派人飞报慕容方,自己带着十几个军士冲向树林。骑士躲在暗处,料定那公子三人决非泛泛之辈,可以拖住慕容方一段时间,趁敌人分兵,正可破之。遂拔出长刀,窜至最外围,闷杀一人。两名燕军发现了他,大呼“有贼”,提刀来战。骑士就地一滚,横抹其足。燕人骁勇,竟不躲闪,双手握刀向下,直插其背。骑士冷哼一声,反手一搁,左手五指抓住那刀背,往后一扯,右手长刀顺挺向上,“噗!”没入那人腹中。

  “铮!”一杆长矛从斜地里刺来,骑士来不及拔刀,将尸体拱向那持矛的燕兵。那燕兵大吼一声,铁矛横掠,荡开尸体,不料寒光忽至,骑士的刀已没入胸膛。燕军见他勇猛,立刻收紧队形,近二十人结成半月状,将他围住。骑士迅速观察四周,自己的人可能被那百夫长缠住不能来援,背后是惊恐万分的妇孺,一旦陷入死战,只会让他们遭殃。

  这时一个声音从右后方道:“砍开我的脚镣。”骑士未及细想,反手一刀,火星四溅。一人从身后弹起,拾起长矛,走到他身边,道:“杀光他们。”

  子风,子雨护着主人,都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吴钩剑。慕容方打量三人,只觉得他们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透出几分傲气,决非寻常人物。此处离淮水不远,寿春更是集结着晋军主力,久则必生变故,遂大喝一声,周围军士一齐涌上。

  “铮!”三柄利刃齐出,各守一端。那公子手中长剑更是白芒刺目,劲气弥空。

  “好剑!”慕容方一声赞,背后双刀弹出,道:“让我来领教一下!”公子淡淡一笑,长剑若白虹破幻,直取其心。

  慕容方百战之将,刀势凌厉,不求变化,但求气势力道;公子长剑回环,取势绵延,每每于不变中化去对方必杀之击。交锋数回合,慕容方暗暗心惊,对手不过二十五六,却大有名家风范,一柄剑守得绵密无间,既无浮夸之态,又无慌乱之势,急攻之下竟莫奈何。

  此时酒肆外杀声传来,一名军士来报,有贼人来偷袭。慕容方一个分神,手头一滞,刀势大减,被震退半步。慕容方久历沙场之人,知道孰轻孰重,一咬牙,道:“外头拿贼!”

  那公子见好就收,长剑还鞘,心道:“头一回实战,果然大不同于平日。”

  屋外,篝火旁。那人懒洋洋的提着长矛,道:“打完去喝一杯。”骑士莞尔,点点头。

  慕容方和他的燕军已在酒肆外集结,组成了步军小队圆阵。

  公子三人点上了灯,站在门口,平静的望着对峙的双方。

  “截人?这几百人都是寻常百姓,不会有人这么傻为他们出头。仇杀?老子杀人无数,倒有可能。”慕容方暗暗寻思,若守着这几百人,根本占不到便宜,两军交阵狠者胜。

  “上弓!”一声令下,燕军战士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二人。

  “呼!”公子三人手中的灯熄灭了,持矛者借着光线突然暗下的时机,纵身跃起,长矛破空而出,直击慕容方。骑士暗赞此人身手,当即跟上,挺刀往杀。

  “当当!”慕容方双刀与铁矛绞击相错,虎口剧震。骑士护在他侧翼,长刀过处,必有燕军倒地。弓箭在瞬间失去了威力,来不及换刀矛的燕军战士已成了刀下之魂。

  “公子,我们——”子雨握着吴钩剑,看着场中激战,既兴奋又感刺激。

  “我们所学不适合他们这样的打法。”公子道。

  “不错,”子风年纪稍长,道,“公子所学乃前朝钟会之天子剑,传自文帝曹丕,以心气带劲,属名家剑道;而他们所走的都是战场搏杀之法,不求纷繁变化,注重气势杀招,简单实用——不过持矛的,一时看不出什么来历。”

  只见暮色中铁矛仿佛蛟龙翻江,去势凌厉而有诡异莫测,迫得慕容方左右相支。

  “一入江湖才知道卧虎藏龙啊!”公子长叹一声,“燕人杀掠无道,掳我百姓,合当杀之!”言罢,引身弹剑跃入战圈。子风子雨怕他有失,也加入了混战。

  被掳来的妇孺乱作一团,四散奔逃。借着混乱,慕容方甩开持矛者,跃上战马,竟想脱身。“截住他!”骑士暴喝一声,也翻身上马,弓满弦,“砰!”一箭射出。

  “当!”慕容方回身一刀,撩开飞箭。
   
    “嗖!”第二支箭又到。慕容方已被头一支震得气血翻腾,不敢硬接,伏倒马背。

    “唰!”只觉得颈背一凉,羽箭钉入前方树干,兀自震动。

  “呼!”第三支箭无声无息的从旁掠至,慕容方避无可避,就势一倒,翻向马鞍外侧。战马一声长嘶,利箭侧面入,竟射穿了马脖子。

  “啪!”一杆铁矛横扫过来,重重轰在慕容方背心,将他击落马下。

  “呔!”骑士大喝一声,纵马掠过,刀过处,血飞溅。一颗硕大头颅滚向一边,双目犹睁。燕军战士见主将丧命,哪敢恋战,一哄而散。

  “好本事!”骑士翻身下马,一拳砸在持矛者肩头,道:“走,喝酒去!”

  持矛者“嘿嘿”一笑,道:“不愧是淮北头号马贼,哈~”又压低声音道,“偷了他的公文关牒才是真吧?”

  骑士一声清啸,二十几个黑衣人来到他身后,为首黑大汉道:“统统解决,一个不留!”

  “好!”骑士朗声道,“兄弟们辛苦了,吃饱喝足,明天天亮上路!”众人轰然应诺。

  “二位好身手。”公子走上前,抱拳道。持矛者耸耸肩,扛着铁矛走开。

  “宝剑配名士,一战乃风流——三位亦非等闲。”骑士回敬一句。

  那公子微微一笑,对风雨二人道:“你们去解了百姓的镣铐,放他们走。”

  骑士道:“公子仁心可鉴。”又朗声道:“夏侯苏爰,带兄弟们去帮忙!”

  “南北交锋,赤地千里,只苦了百姓。”公子叹道,“怎么称呼?”

  “蒙佐。”骑士道。

    “云开。”公子道,“他们是我护从,子风,子雨。”

  “今天杀了慕容方,明天就去捣慕容合老巢,”蒙佐道,“明日一别,后会无期,保重。”

  云开道:“慕容方慕容合一去,淮北从此平静,你其实是帮了晋国一个大忙。”

  蒙佐冷冷一笑,道:“晋国关我什么事,两国打得越起劲,我越有的赚。”

  云开望着他宽实的背影,心道:大晋有今天的局面,完全是咎由自取啊。

  夏侯铮,苏爰在蒙佐身边坐下,递了块干肉给他,道:“死了四个弟兄,军械粮草都齐了。”

  蒙佐点点头,道:“慕容合是逍遥山庄的门人,这次把他做掉,慕容皇室的内乱就会一触即发,嘿!只有乱,我们才有机会。”

  “关木回来了。”苏爰伸手一指,只见一个精瘦机灵的小伙子从一旁窜出来,道:“慕容合与桓石虔在淮西南顿交锋不胜,暂驻青羊镇,有人马四千,其中骑兵一千多。最近的一支燕军在涡阳,两千步军,统军郎二绅。晋军在寿春有三万大军,颖水,涡水,淮水都由他们水军控制。”

  蒙佐听这个首席斥候说完,回问苏爰:“原先的计划是不是胜算不大?”

    苏爰点点头。

  关木会意,道:“还可以再精彩些。”

    蒙佐长身而起,道:“你们好好睡一觉,天亮动身。”

  “蒙兄还不休息?”云开道,“我有一事相求。”

  蒙佐微一错愕,笑道:“我也有一事相求。”他拾起两截枯枝,递给云开一截,道:“一起写出来。”

  “好!”云开接过,手书二字。

  “同行!”二人齐声大笑。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云开道。

  “是英雄所见略同!”蒙佐道。

  天明,持矛者醒了,懒洋洋走到屋外。蒙佐云开一行人已整装待发。

  “兄弟,一起走吧!”蒙佐在马上冲他喊道。

  “有酒就来!无酒免谈!”众人一片哄笑。

  夏侯铮从鞍上解下一个皮囊扔给他道:“别的没有,酒嘛,要多少有多少!”

  持矛者拔了塞子,“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手一甩,道:“走!”又是一阵哄笑。

  “拿矛的,你叫什么?”夏侯铮问。那人想了想,道:“就叫三木吧~”

  “三木~?有意思。”蒙佐喃喃道。

  阳光从东方天际间洒落到这片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上,荒芜的野草地在杂乱间透出些许刚毅。蒙佐,云开,三木,三个默默无闻的人,此刻正朝着朝阳,开始那未知的旅程。

  这一年是公元369年,大燕首辅慕容恪病故,主少国疑;秦主苻坚因国内叛乱无暇东顾;借此良机,东晋大司马桓温发动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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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11 飞花
第 二 章 初试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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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佐一行沿着淮北苍茫的平原北上。对于出身高墙的云开来说,沿途的一切都让他兴致盎然。离开江东的繁盛烟华,步入无尽的荒原之地,游历大好河山的豪情壮志在一点点消去,凄凄野草,历历枯坟,这就是战争,荣耀与死亡。

  蒙佐不像云开般感慨良多,他伸手往西北一指,道:“过了蒙城便是淮北重镇涡阳,燕将郎二绅驻守。”又往西一指,“青羊镇是慕容合主力所在,二部对蒙城形成包夹之势,不出了他们,我的人将不得不转往淮西山区,千余骑兵,半月之粮,如何破之?”

  三木“嘿嘿”一笑,不假思索的说:“刺杀主将,趁乱袭之。”

  蒙佐望向云开,云开却道:“你都在路上了,还问我们?”

  蒙佐道:“想听听你的主意。”

  云开想了想,道:“速攻一处,慑城打援。”

  “好!”蒙佐放马一鞭,道:“二位,比比马力!”

  “呦喝!”三木一声长啸,狂追。云开亦紧紧相随。

  “到了!”三骑在一座热闹的小城门口止步,蒙佐道:“这地方归我管,慕容合想夺了去。”

  “千里荒芜,难得有如此繁华的地方啊!”云开跳下马,道。

  三木笑道:“好地方就有好酒,是不?”

  蒙佐道:“南北裂土,商路不畅,蒙城位于涡水中游,正卡在江东到许洛的要冲上,我便看准这一点,保护过往商旅,收取利金。南方粮食北方战马,要多少有多少。”

  “难怪你这马贼做得逍遥快活,两个国家都敢得罪,兜里肥肥的啊~”三木调笑道。

  三人没有进城,跟在夏侯关木后面来到城北。云开思虑良久,才道:“奇袭涡阳兵行险着,如果慕容合的大军从背后杀来,又当如何?”

  “留一座空城给他啊,”蒙佐一脸轻松的说。

  “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城里美人佳酿,丢了可惜。”三木道。

  蒙佐正色道:“城丢了可以再打回来,军队人马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关木!”

  “在!”“传令全体兄弟,入夜开拔,目标涡阳!”“嗨!”

  蒙佐回头对二人道:“慕容合知道我袭击涡阳,一定不会去援救;他会直接出兵蒙城,既可以断了我退路,夺取钱粮重地,又可以借机消耗郎二绅兵力,最好我们拼得两败俱伤,他来收拾残局。我偏偏要他两脚都踏空,血本无归!”

  “太冒险了,你的兵力能够应付两支燕军吗?”云开不无担心的说。

  “我们本来就是在险中求胜。”蒙佐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燕国自丞相慕容恪死后,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太傅慕容评为首,有整个皇族的支持,独揽大权;一派以吴王慕容垂为首,在军中有很高的威信,却遭到排挤,赋闲在家。慕容合是慕容评的爱将,郎二绅却是慕容评一手提拔的,你们说他们会同心协力来对付我吗?”

  “所以你才看准了这点,各个击破?”云开摇头道,“国家大义之前,他们未必不能放下干戈,一齐对外。”

  “桓温两次北伐,也是为了国家,又是谁在拖他后腿呢?”蒙佐反问一句,云开为之语塞。当年桓温大军已经打到了长安城下,却因为后方粮草不济,朝中不稳而错失了一举收复关中的大好时机,也错失了天纵大才王猛。这个王猛,现在成了秦国的丞相,辅佐秦主苻坚把破败的关中治理得殷实富足,国力蒸蒸日上。

  入暮时分,蒙佐和他的千余骑士饱餐待发,关木已先行一步前往探察,三木豪饮之后,精神抖擞的夹在马队中。这些名为马贼的骑士和蒙佐一样,黑色软甲和战靴,每人背上一把刀,马鞍旁一把刀,一支折叠短弓,两壶箭,自带水粮,并不像寻常马贼般叫嚣懒散,而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进退之间依号令行事,没有半点喧哗。

  “公子,我们没必要以身犯险,”子风郑重道,“这是他们和燕军之间的事,即使得手,对我们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以我们的身份,和马贼一起,就算对手是燕人,也犯不着啊。现在走,他们不会阻拦的。”子雨也道。他二人对蒙佐显然还有所顾虑。

  云开略一沉吟,蒙佐已来到三人跟前,道:“冲锋陷阵有我和三木,另有一事,非云开不能胜任。”

  “但说无妨。”云开道。

  蒙佐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寿春,交给桓温。告诉他和我蒙佐做买卖绝对划算,他放我一码,我也送他一份大礼。”云开三人均是一怔,没想到他和权倾江东的桓温有瓜葛。

  云开接过书信,收入怀中,道:“萍水相逢,无以赠别——旗开得胜。”伸出右手。

  “啪!”蒙佐伸手用力一击,道:“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走!”云开三人一齐上马,冲蒙佐一抱拳,掉转马头,往东南驰去。涡阳位于蒙城上游的涡水西岸,是太傅慕容评为了牵制吴王慕容垂在淮北势力而安插的一颗钉子。郎二绅的两千军马在此驻扎半年多,并没有参与几次与晋军的冲突。慕容评的用意很明显,出头的事让慕容合去做,黑锅让慕容垂去背。

  “报!沿涡水有大队人马进犯,不下千人!”斥候飞报。

  “好个蒙佐,我不来打你,你倒惹到我头上来了!”身形魁梧的郎二绅一把抄起身边五十斤重的大斧,喝道,“走!出城,迎敌!”

  “哗啦啦~”几百名甲士刀矛齐出,跟在他身后。

  “将军,”身旁一位青衣文士道,“敌人趁夜而来,其锋正锐,若正面撼之,只怕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先生有妙计?”

  “诱敌。”青衣文士只说了两个字。

  “离城十里,未见燕军!”关木飞马来报。

  “郎二绅脾气暴躁,不会避战;不过他手下有个叫纪雨之的谋士,乃青州名士,只怕有诈。”苏爰为人谨慎,小心翼翼的说。

  “军行如风,当一鼓作气,敌我实力相当,燕人若分兵,正可一举击破!”作为蒙佐麾下第一猛将,夏侯铮提着大铁矛朗声道。这时蹄声隆隆,燕军出城。

  蒙佐环视四下,淮北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都不陌生,下令道:“夏侯铮苏爰引主力沿涡水截杀,关木,带二百弓骑手,咱们去抄他老窝!”

  “嗨!”三员干将齐呼。

  “就在那儿了,”蒙佐指着前方疏林道,“燕军必由此伏击,不能等,上火箭。”

  “嗨!”关木手一举,二百弓骑手齐齐点火,静静的散成弧状,守住了疏林各个要口,准备突击。

  “蒙兄亲身到此,纪某受宠若惊啊~”疏林中传来了“铮铮”琴响,依稀环绕。蒙佐暗呼糟糕,举手往下一挥,弓骑手们一齐放下火箭。

  “拿下此人,便断了燕军中枢。”关木低声道。

  “如此便要请纪先生来我处把盏同饮了。”蒙佐冷冷一笑,手一摆,弓骑手们熄了火箭,策马朝疏林压进。风过,惊鸟冲天。燕军根本没有分兵,纪雨之以身为饵,却分了蒙佐一部分人马,减轻了郎二绅正面对敌的压力。

  燕军主力在城南与夏侯铮,苏爰的骑兵遭遇。蒙佐的队伍在横行淮北,经年不败,燕晋两国寻不着,打不过,郎二绅早有耳闻。甫一交锋,燕军便遭到了巨大的冲击。燕军发迹于幽辽一带,以轻骑兵闻名天下,所属骑兵弯刀快马,擅长奔袭。针对燕军的特点,蒙佐调整了麾下骑士的装备与战术,着重单兵防护与小队作战。燕人善射,蒙佐便给战士们每人一副弓箭,抢在燕人之前施射,以数骑对一骑,结阵搏杀。夏侯铮铁矛在手,瞅准燕军帅旗,直扑过去;郎二绅亦非庸手,大斧一摆,接住厮杀。

  “当!”斧矛相击,火星飞溅,夏侯铮手腕一转,大喝一声,倒旋长矛,侧掠过去。郎二绅高举大斧,二马交错,又一声巨响。两员猛将精神大振,杀得天昏地暗。

  云开三人沿着涡水一路南行,一路上湖泽不绝,水道密布,骑马十分不便,遂弃马换舟,从涡水顺流而下进入淮水,再逆上寿春。蒙佐能把如此机密之事交给自己这样一个仅仅相识一天的南方士子,单是这份胸襟和义气,就令他感动不已。

    “蒙兄何必为纪某徒耗军力,想生擒在下,一人足矣。”纪雨之声随琴至,淡泊写意。

  对付非常人得用非常手段,蒙佐回顾关木道:“速援夏侯,我去会会他。”关木点点头,手一举,众骑止步,撤出林外,没有半分拖沓。关木留下一句“小心”,带队离去。

  “不打扰纪先生清雅之音,我等告退。”蒙佐说完,反而往琴声响处掠去。

  “噗!”箭雨飞至,燕军纷纷落马,关木率弓骑手从侧翼杀到。夏侯铮与郎二绅激战正酣,忽得从斜地里掠来一道人影,寒光一闪,在郎二绅咽喉留下了一点血红。苏爰在远处立马站定,张弓搭箭,见郎二绅身形稍滞,“砰!”一箭射去。

  “轰!”郎二绅跌落马下。夏侯铮铁矛高举,正要扎下,却听苏爰高呼一声“慢!”飞驰而至,道:“生擒更有用。”主将被擒,已被冲成几截的燕军各自为战,死守不退。

   “杀光,不留活口!”在夏侯铮的暴吼声中,骑士们开始了一场围堵屠杀。

  近处的琴声盖过了远方的厮杀,蒙佐从纪雨之身后闪出,用刀柄顶着他的后颈,道:“燕军已败,先生何去何从?”纪雨之伸手按住琴弦,天音骤止。

  “燕人虎狼之师,暴虐无度,当有此败。”纪雨之淡淡的说。

  “以先生之才,岂甘久居于人下,蒙佐斗胆——”

  “不必说了,”纪雨之拂袖而起,道,“燕人荒淫,然有良将;晋国偏安,尤纳人心。我希望你放郎二绅一码。蒙兄志怀远大,治军有方,乃大将之才,可惜未遇明主。区区两淮之地,好比蛟龙困顿,何必纠缠于此。放眼天下,蒙兄当有所决断。”

  此人不能为我所用,久之必成大患。想到这里,蒙佐收回刀,悄悄把手按在了后腰短剑上。岂知身后一凉,一柄长剑已抵在后心。

  “青姐,不必了。”纪雨之转过身,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迷离之色,又对蒙佐道,“慕容合也在你的算计中吧?”蒙佐点点头,自己的设计看来都被他算到了。

  “你和桓温有什么交易我不知道,但我要告诉你,在他们眼中,你始终只是一个马贼,有用,则笼络,没用了,就一脚踢开,尤其是桓温。留下慕容合,对你有好处。”

  纪雨之的话让蒙佐陷入沉思:几年来为了能在两淮立足,把燕晋两国都给得罪了。桓温没有派重兵前来剿灭,只是为了利用这支力量来维持南北商道,为晋军提供战马和铁器,从现在局面看,北伐势在必行。一旦晋军主力北上,头一个要灭的就是自己,才能保证粮道和辎重安全。奇袭涡阳,而后伏击慕容合,既可破了燕军夹击之势,也算回报了桓温。如果依纪雨之所言,留下慕容合,用意何在?桓温乃天下名将,能和他对抗之人寥寥可数。

  慕容垂!蒙佐恍然,晋燕开战,燕国能打败桓温的,只有慕容垂!慕容垂赋闲在家,一旦战事不利,慕容评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起用慕容垂,如果自己击杀了慕容合,那么到时候慕容垂第一个要杀的,也是自己!试问又有谁能在天下两大名将的追杀下活命呢?

  “若真能死在桓温慕容垂手上,我也认了。”蒙佐哑然失笑。

  纪雨之眼中一亮,道:“蒙兄能看通这点,便不会卤莽行事。不求眼前小利,才可放逐天下!”他的目光落向蒙佐身后,道,“青姐,挺累的。”

  蒙佐感觉到剑锋撤去,回头,那女子已转过身,没有让他看到容貌。可单从那高挑匀称的身段,雪白柔亮的侧脸来看,决不会差到哪里去。

  “蒙兄,后会有期。”待蒙佐回神,两人已飘然不见。

  涡阳,战斗结束,燕军大败,千余人突围而去,夏侯苏爰正率众清理战场。

  “郎将军!”蒙佐翻身下马,“唰!”抽出长刀,挥去。郎二绅眼睛一闭,心叫完蛋,岂知身上一松,绳索已去,睁开眼呆呆的望着这个怎么看也不像马贼的年轻人。

  “次番偷袭,只为战马钱粮。”蒙佐扶他起来,道,“我与将军素无仇隙,得罪了。”说着,深深一躬。关木苏爰不明白他何以对一个俘虏如此恭敬,夏侯铮更是一脸愤懑。

  郎二绅垂首道:“败军之将,不敢受如此大礼。”他本粗莽之人,说完这句,便涨红着脸站在原地不再言语,不冲动,不求饶,倒也是一条汉子。

  蒙佐微微一笑,道:“将军无须自责,涡阳之败,罪不在你。”他颇有深意的看了郎二绅一眼,道:“如果慕容合能够及时从青羊镇出兵抄我的后路,与将军前后夹击,只怕现在被俘的便是我蒙佐了。”苏爰关木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

  郎二绅猛得一震,抬头望着蒙佐,眼中透出一丝恨意。慕容合与自己同为燕国布置在淮北的两只棋子,人马虽然不多,却能牵制整个淮水两岸的晋军。但慕容合仗着当年随慕容垂在汉水大破桓温之功,处处争先,这次居然见死不救,坐视自己被生吞,何其可恶也!

  他的神态变化自然没有逃出蒙佐的眼睛——若不让你满腹怨恨,纵使放你回去,又有何用!蒙佐拍拍郎二绅肩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介怀。请!”

  郎二绅一抱拳,跨上战马,道:“今日之败,心服口服!”说着,纵马而去。

  “漂亮。”三木走到他身边,道,“我要走了,跟着你打仗,痛快!”

  蒙佐道:“天下之事,聚散匆匆。都是男人,没什么舍不得的,一句话——下次见面,咱们还是兄弟。来,喝!”说着,从马鞍上取下皮囊猛灌几口,丢给三木。

  三木“哈哈”大笑,“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说了声“够劲”,便扛着长枪离开了他们,边走边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以当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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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14 飞花
第 三 章 誓师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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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春城头,衣甲鲜明;淮水之中,风帆林立。春将尽,炽热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出万点银芒。淮水南北各有一座军营,屯扎着八万晋军精锐步军;淮水中是淮南,京口两支水师,几百艘大小战舰来回巡游;北大营两侧烟尘滚滚,两支各约五六千人的骑兵正在操练;寿春城中,囤积着大量粮草辎重,另有重兵把守。

  “扬我国威,得破胡虏!”高大的桓温一身金色战甲,傲立城楼,一手扶着剑柄,一手遥指北方,胸中豪气勃发。身后,桓温之弟,江州刺史南中郎将桓冲,豫州刺史西中郎将袁真,参军郗超,淮阴太守毛虎生,建威将军檀玄,武昌相朱序,定北将军邓暇,长子南郡太守桓熙等一班文武默然侍立,他们或有北伐关中的经历,或是新近锐士,对桓温莫不敬服。

  一身戎装的袁真乃淮南望族,久镇寿春,胆略过人,当年桓温兵败汉水,后路被绝,袁真从淮西千里奔袭,孤军深入与之会师,才保全晋军主力撤回襄阳,他是此间最有资格说话的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次番进兵,可由颖水西上,取许洛;也可由清水北上,取青兖。不论哪一路,都可借水师之便,漕运粮草,可保大军补给畅通。有王(王坦之)谢(谢安)二位大人在朝中,便无后顾之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成谋划也。”一身长衫的参军郗超道,“说到王谢二位大人,只怕他们未必热心。建康高门对桓公素有成见,只因桓公大功于朝,不得已而倚重,若无桓公,司马氏危如累卵。可是他们也怕桓公一旦功成,轻则有失权之痛,重则蒙北归之苦。一干养尊处优的清客文士,怎会舍得江东千里沃野,倾国佳丽而慷慨以赴国难,故纵有王谢之贤,也不会支持北伐,最多不加干涉罢了。成败之间,还得看我们自己。”

  “只要他们不插手,我辈便可大展拳脚,”桓温道,“大晋南迁以来屡遭动荡,几时靠过这些清风名士了。纵情声色山水,不思进取,不求复国,坐享安逸,计较于书法文章微末之道,荒废于工商兵农国之根本,好空谈,虚实物,亡国之相也!”

  桓温眼中带着深深的不屑与恨意,看得郗超暗暗心惊,只怕北伐得胜南归之日,就是司马氏禅位之时。桓温豪杰之心,枭雄之志,以王谢之智,怎会不虑及于此?他们是故作姿态,还是早有应对之法?北伐,于国于民,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大小姐的骑兵队!”袁真遥指北岸,只见一支上千人的飞骑在一缕红巾引领下由东往西,飞掠而过。“小妹性烈,不知日后有谁能镇得住她。”桓熙笑道。他知道父亲最疼爱这个英武绝伦的妹妹,任由她组建了这支骑兵队,在婚嫁之事上也从不勉强她,二十出头的大姑娘迄今没有定亲,在江东也算得上奇事一件。

  “袁公子可得加把劲了。”桓冲也笑道,他和袁真是老朋友,自然替他说话。

  袁真老脸一红,道:“犬子哪配得上桓公虎女。”

  不料桓温“哈哈”一笑,道:“瑾儿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桢桢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他们有意,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有一点,我桓家历代以军功着世,我的女儿,是不会与那些高门望族一般拿婚姻去做政治的筹码的。此番出征,我把寿春重地托付给袁瑾,正是看中他老成持重的秉性,虽然比不上上阵杀敌风光显赫,可这副担子并不轻,粮草之运,后方之稳,悉在于此。”

  袁真心头一热,他很清楚桓温的话意味着什么,寿春不仅是守卫江东的门户,也是晋军北进中原的跳板。大军若出,举国粮草辎重都会源源不断的从各地运来,单是调配分派,已是千头万绪;更何况大军北上,国中空虚,淮北马贼成群,流寇不绝,靖土平安也决非易事。留守寿春,就等于把整个大后方都交给了袁瑾,如此坦诚与信任,如何不叫他唏嘘感动:“我父子二人必不负桓公厚望,竭尽所能,匡扶大业!”

  桓温大笑着拍拍袁真肩膀。郗超看在眼里,也为之叹服。

  
   
    天色渐暗,大军操练完毕,各自归营,淮水两岸沉寂下来,米香阵阵。

  一叶轻舟飘然而至江北,布衣桓冲让护卫看船,径自往桓桢营中走去。

  “五叔!”一身暗红色软甲,手提长枪的女将军飞驰而来,翻身下马,冲这个和蔼的中年秀士一笑,道:“想着来看我了?”

  桓冲望着这秀丽中透着几分英气的侄女道:“不是来看你,而是来请你出山。”

  “说!”桓桢一边解下马具,放那匹大青马自己溜达,一边说。

  “你觉得你爹这次出兵的时机如何?”桓冲先问。桓温,桓冲兄弟二人皆以才志闻达江表,桓冲不似兄长般锋芒毕露,性情温和,虑事周全,贤名更著。

  “真不知爹怎么想的,若想灭了燕国,兵力粮草准备远远不够;若只想收复青兖河南之地,何不待秋后粮足。此时出兵,河济水患并扰,两淮贼寇未平,操之过急。”

  桓冲再一次打量着她,桓桢不但骑射功夫了得,用兵谋划上也有独特见解。这些不利因素,他和郗超早就和桓温提过,桓温却不以为然:慕容恪新丧,苻坚王猛被叛乱拖住手脚,机不可失。他和郗超都明白,桓温年近花甲,十几年前第二次北伐失败让他在功业和声望上都遭受了沉重打击,桓温不甘沉沦,十几年来厉兵秣马,提拔能员,就是为了再展雄风。无奈年岁不饶人,随着以谢安为代表的高门新锐的崛起,桓温在很多事上感到了力不从心,若不能抓住机会一战成功,只怕会被这些出身名门,而又才华非凡的壮年一代所取代。作为兄弟和朋友,桓冲和郗超也只能竭尽所能,力助桓温。

  “这些年来北方富商南来江东的很多,我得到消息,彭城梁家准备举族南迁,现在已到了蒙城一带,走水路沿涡水下淮。梁家在青徐一带生意做得很大,尤其是海盐与药材,这对我们大晋来说是一大好事,所以我想让你去接应他们的船队。”桓冲顿了顿,道,“斥候来报,淮北最大的马贼蒙佐在几天前袭破涡阳,郎二绅只身得脱,而慕容合放着蒙城不攻,坐视不理。梁家船队前有燕军,后有马贼,十分危险;但这次行动只能秘密进行,以免过早暴露我军意图,我会派淮南水师与你同行,骑兵加战船,才能进退自如,不打草惊蛇。”

  “我明白了,二叔放心。”桓桢眨眨眼,道,“要顺便除了蒙佐这个贼枭吗?”

  桓冲微微一笑,道:“除不除蒙佐这个大贼枭,你爹自有安排;你的任务只是:接到船队,然后安全回来,即使船队被毁,也不要恋战,明白?”

  “明白,”桓桢点头道,“兵贵神速,越早越好,我这就去找竺瑶将军,连夜出发。”说着,唤来大青马,架上马具,一跃而上,飞驰而去。桓冲登上小舟,回归南岸。

  

    话说云开三人离开蒙城后,苦于路难行马,便想换舟南行。兵戈拉锯的时节,涡水上竟然没有一只渡船,孤零零的河面上冒着一个一个细细的旋涡。

  三人正在踌躇,子雨叫了起来:“公子,看!船队!”循声望去,只见上游露出了点点帆桅,船身宽阔,吃水很深,航速不快,当是运货南来的商船。

  三人大喜过望,侯在岸边。未几,船队来到,船头大旗上写着一个“梁”字。

  “三位先生,可要搭船南去?”船舷旁伸出一颗脑袋,扯着嗓子问。

  “正有此意,船家行个方便了!”子风回道。

  “等着啊!”那颗脑袋缩了回去,所在那艘最大的主船缓缓靠岸,其余船只依旧前行。甲板上放下了长梯,那颗脑袋又伸了出来,冲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上去。

  三人身怀技艺,几乎是窜着长梯上去的,飘然落在甲板上。

  “起!”一个精悍的老者喝呼一声,大船又缓缓起行。“多谢老伯了。”云开施礼道。

  “世道纷乱,也难得有个同路的,上了船,就是自己人,公子三位去哪?”老者道。

  “寿春。”云开道。

  “正好,我们也去寿春,一天的水程。岸上多马贼,水路好走。”老者正说着,前方走来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样貌平平无奇,对三人道:“三位从北边来,可曾知道马贼偷袭了燕国涡阳,正在往南行进?”云开摇摇头,心下却是大喜,蒙佐的奇袭成功了,由此来看,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青羊镇的慕容合。

  老者指着那汉子道:“这位是我们少当家的,老朽姓韩。”那汉子一抱拳,道:“在下梁岩,布衣草鞋,让三位见笑了。韩伯是我们的大总管。”

  云开微微一笑,道:“英雄起于草莽,富贵不失本色,韩兄客气了。”又对韩伯道:“老伯操船之术,只怕是师承名家吧?”梁岩眼中一亮,道:“我的一身本事,都是韩伯教的,至于韩伯师承何家,他不说,我也不知。”韩伯“呵呵”一笑,走开了。

  “我们得赶在燕军和马贼到达蒙城前先绕过去,被哪一方截上,都是大麻烦。”梁岩和水手们一样,在船上有自己的活。云开望着茫茫水面,道:“十只大船,梁兄是举家迁徙了啊。”

  梁岩道:“彭城兖州兵戈之地,呆不下去,只得南迁。我观公子是南方名士,到时候还得多多照拂我们梁家啊。”云开点点头,前方突然响起了警报。

  

    桓桢得了桓冲军令,当即找到了水军将军竺瑶,道明来意。竺瑶找来水师统领张昕,吩咐一番,让二人同行。张昕来到淮水边,调出了本部三艘斗舰,十只艨艟,二十只小艇,组成了护航舰队。这时桓桢的骑兵队也到了岸边,两支军马水陆并进,往涡水进发。

  “是燕军!”水手中有人喊了起来,船上一阵骚动:燕军残暴,不仅要截财货,还要掳人,男为苦力女为奴,这是大家最不愿遇上的。“各归各位,不得聒噪!”韩伯一声吼,船上又恢复了平静。

  “三位可避一避。”梁岩好心道。

  岸上,出现了上千红色战甲的燕军,冲着船队大呼小叫,示意船队停下。梁岩跑上舰塔,以旗语指挥船队:十只大船缓缓往河道中央靠拢,船舷两侧升起了包铁的挡板。

  “我乃大燕平南将军慕容合!”岸上响起一声暴喝,中气充盈,余音袅袅,“尔等速速将船靠岸,交出财货充为军用,我饶尔等不死!”燕军战士齐声高呼。

  “我等乃大晋良民,不归燕统,恕难从命!”梁岩高声回复。

  “好!”慕容合道,“上火箭!”岸上燕军拉开阵形,上千支箭一齐点火,蔚为壮观。

  “我数到三,再给你一次机会!三——”慕容合开始数数。

  “慢!”西北方传来一声高喝,蹄声大作,烟尘滚滚而来。“这支船队,我蒙佐要了!”

  转眼间,黑色骑队掠至岸边,与燕军对峙。蒙佐策马出阵,道:“慕容合,我帮你打掉了郎二绅,替你除了心腹大患,这票买卖,就让给我了!”

  “哈!”慕容合也单骑出阵,提枪指着他道,“你杀了慕容方,那又怎么算?”

  “哼,慕容方算什么,他只是你手下的一条狗,或许你还不知道,他早就被你们的太傅收买,是摆在你身边的眼线!”蒙佐说着,从怀里掏出当日从慕容方身上搜来的公文密函,甩手掷给慕容合,道,“你看了就知道。”

  慕容合拆开密函,看得青筋暴现,胸口起伏,一把撕的粉碎,道:“你想怎么样?”

  蒙佐策马来到他身边,低声道:“很简单,这票让给我,我还你一票大的。”说着,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

  慕容合冷笑一声,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蒙佐“嘿嘿”一笑,道:“是真是假,到时候就知道了,不是么?”慕容合一阵朗笑,长枪一举,道:“儿郎们,咱们走!”燕军战士撤了火箭,跟着他往西退去。

  云开在船上正想和他打招呼,蒙佐却朝自己的方向摇摇手,便没有开口。他不明白前几天还在算计燕军的蒙佐怎么会和慕容合达成协议,难道说局势有变?

  “船上的人听着!”夏侯铮大声道,“我们老大说了,让你们在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里船队若敢擅自离开,休怪我们放火烧船!过了一个时辰,我们就走!”

  船上的人莫不面面相觑,梁岩与韩伯合计一阵,也猜不透对方是何居心。可他们的实力是摆着的,完全有能力一举烧了船队,只得下令船队止航,船员休息。

  “前面就是渔湾泽,经渔湾泽折向西北就可进入涡水。”斥候长解释道。桓桢在渔湾泽畔立马,好一片大泽:一碧万顷,水天相接,芦苇纵横,云气缭绕,涡水便在此处注入淮水。

  “传令!骑兵沿西岸疾进,水师绕渔湾泽入涡水逆上接应!”

  “嗨!”传令官应声而去。

  千余骑兵沿着涡水西岸疾行,斥候飞驰而来,报:“前方发现燕军,步骑相间,两千余人,平南将军慕容合旗号!”

  “迎上去!”桓桢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嗨!”骑士们齐呼。

  慕容合本想把部队拉到渔湾泽附近休整,岂料迎头碰上了晋军骑兵,虽然兵力占优,可将士们连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反观晋军士气高涨,斗志昂扬,若仓促交手,并不见得能战而胜之。慕容合百战之身,当然知道必其锋芒,便派了一名斥候,往晋军传话。

  桓桢得了马贼在上游堵截商船的消息,又想起叔叔不可妄战的叮咛,便叫那名斥候带话,让燕军速速离开。待燕军走后,才传令全军,往上游驰援。

  一个时辰快到了。云开,梁岩,韩伯不由的走到船舷旁,眺望四野。蒙佐那千余黑色骑士们也纷纷跨上战马,严阵以待。

  “看!马队!船队!”眼尖的水手率先大喊。

  绿色的晋军水师和骑兵队几乎是同时来到,骑兵队在黑色骑阵不远处停下,水师则迅速将十只商船保护起来。云开,梁岩,韩伯似有所悟,却又不甚了了。

  “一个时辰到,撤!”黑色骑阵中传来蒙佐的声音,骑阵掉头,准备离开。

  “慢!”桓桢一声娇喝,策马而出,挺枪遥指蒙佐。

  “桓大小姐若想较量较量,我蒙佐奉陪!”蒙佐单骑驰出,傲然而立。

  “误会哩!”云开几个起落掠到岸上,走到二人之间,道,“若非蒙兄,只怕船队已为燕军所毁。”

  “云开啊!”水师统领张昕也来到岸上,道:“你怎么跑船上去了?”

  云开和张昕是老相熟,笑道:“一言难尽啊~”

  桓桢虽然想立功,可她也知道摆在面前的是一支难缠的劲旅,何况商船没有损失,云开又为他说情,没有必要死拧着不放,遂道:“今天饶了你,下次碰见,决不留情!”

  蒙佐“哈哈”大笑,冲众人一抱拳,道:“后会有期!”

  桓桢跳下马,走到云开身边,道:“你不认得我了?”

  云开一怔,旋尔恍然,道:“一年不见,桓大小姐成了将军,一身戎装,我都认不出了。”桓桢微微一笑,道:“骑马吧,咱们比比脚力。”

  “好!”云开跨上一匹空马,道,“走!”两骑先后驰出,绝尘而去。

  “喂!都丢给我拉!”张昕一脸无奈,走回战船指挥大大小小的舰只掉头回航。

  

    淮水之滨,两人并肩而立。“桓公,还有放不下的心事?”身为桓温知己及首席智囊的郗超小心的问道。

    “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桓温伟岸的身躯挺立在风中,“看这江水——当年看它,好似万马奔腾绵延不绝;而今来看,却像是一江春水,逝去如斯。”

  “人生无常,很多事情错过了,就不能再回头。大丈夫在世,纵不能流芳千古,亦要名动万年。我走到这一步,也算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成,则为曹丕司马;败,则为钟会王敦,何其苦也!”桓温长叹一声,默默注视着渺渺江水,良久不语。

  郗超没想到他已抱定取代司马王朝之心,道:“桓公,恕我直言,取代司马氏与否,并不在于伐燕之举。伐燕与其说是建功立威,不如说是徒耗兵力。公之声望,江东无人能及;公之精兵,亦无人可比。有王坦之,谢安在,想让司马禅位,很难做到。不论伐燕成功与否,对公来说都会大伤元气,此消彼长,于公不利。”

  桓温一摆手,打断了他,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建康的事,回去再说,当务之急,是打赢眼前这仗,你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

  郗超想了想道:“由清水入黄河,逆流而上,行军不快,若燕军避而不战,则我军必陷入旷日短粮之境,有二策可行。”“讲。”桓温道。

  “其一,速战。全军突进,直扑邺都,逐燕军主力决战。慕容评庸人专权,慕容垂良将闲置,正可一战而破之。若燕人死守邺都不出,则屯易水以南收割粮草,安抚百姓,以求秋后决战。”

    郗超见桓温没有表态,又道,“其二,固本。不求一战歼灭燕军主力,而求收复青兖河南之地,屯军于河济,招揽各路反燕力量,务求巩固青、兖、徐、豫诸州根基,而非胜而得之,退而弃之,待民心稳固,粮草充足,再求决战。”

  “前策太急,后策太缓。”桓温道,“大军所至,民心所向,又有水运之便,何愁大事不成!”

  “桓公,”郗超见他并不打算接受自己的建议,退一步道,“清,汴之水久历战乱,经年未曾疏浚,已不堪运送大军粮资,若开新渠,徒费军力民力啊。”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桓温伸了个懒腰,道,“桓冲也太大胆了,背着我让桢桢独自行事。不过也好,让她见见阵仗。”郗超暗暗摇头,桓温已非从前的桓温,各方压力迫使他不顾一切的做最后一搏。

  这时斥候来报,晋军水陆两师已护送梁家商船队归来。桓温大喜过望,亲自来到江边迎接凯旋的女儿。青马红巾,先后两骑,飞掠至桓温跟前。

  “桢桢能独当一面,真是长大了。”桓温牵着爱女的手长笑不止,倍感开怀。桓冲桓熙等都与云开相识,不在话下。桓温笑着对云开道:“贤侄可愿随我北伐中原?”

  云开一抬头,看见了桓桢殷切的目光,长躬道:“为国效命,云开所愿也!”

  桓温一阵朗笑,对桓冲道:“云开初来军中,就在你出先做个军务司马,历练历练。”

  袁真站在寿春城头,遥望江边一幕,似有深意的说:“你可不能落在他后面啊。”

  一旁的袁瑾淡淡的说:“儿一定不负所托,脚踏实地,把寿春经营好。”

  “恩,”袁真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记住,凡事,都要留一手。”

  “父亲放心。”袁瑾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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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17 飞花
第 四 章 高平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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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军北上,过淮水一路无阻,六月末进驻彭城,整肃数日,兵分三路:豫州刺史袁真引军三万为西路,进军谯郡,宋州,在侧翼掩护大军,一并防备许洛之敌;淮阴太守毛虎生引本部军马征发民夫,疏浚河道,打通汴水(彭城至荥阳的水道)粮道;桓温自领大军沿巨野泽北进,兵发重镇高平。

  高平位于巨野泽以西,与定陶,曹州并称兖州南三镇,是燕国在黄河以南抵挡晋军北进的战略要地。晋师北伐的消息传到了邺都,太傅慕容评当即传令兖州刺史、乐安王慕容臧统领青兖二州兵马进驻南三镇,安南将军慕容历引本部军马迎击进军。

  乐安王慕容臧乃燕国宿将,慕容评搁置慕容垂后,用他取代慕容垂在淮北事宜。桓温的进犯让老将军十分振奋:作为地道的军人,一辈子在马背上的武士,能与南方第一名将对阵,无疑是崇高的荣誉。剽悍的燕人本色没有让他丧失理智一味求战,慕容臧很清楚,桓温所统领的是晋国最精锐的大军,而他只有三万本族鲜卑锐骑,其余三、四万都是胡汉混杂的步兵和弓手,战斗力并不高,难以正面对撼晋军。依托三镇以逸待劳,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慕容臧有四子:慕容尚,慕容章,慕容定,慕容离,皆在军中。

  

    大梁,吴王、车骑将军慕容垂府。家老老报,司徒长史申胤求见。慕容垂一身短衫,手持长矛正在喝呼,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请!”

  “大将军别来无恙啊!”申胤一身朝服,大步而入,他与慕容垂是多年知交。

  “令,风,来拜见申先生。”慕容垂说着,从他身后走出两个健壮青年,一齐朝申胤施礼道:“见过申先生。”他们是慕容垂的长子慕容令,养子慕容风。

  申胤“呵呵”一笑,道,“单看此二子,便知大将军家风之胜也。”

  慕容垂挥挥手,两个儿子躬身告退。“申先生奉诏出使秦国,怎么绕个圈来我这来了?”说着,丢了个酒袋给他,大咧咧的坐在青石台阶上。

  申胤接住,也不喝,道:“免了,吃不惯你的糟酒。长话短说,这次我去长安,先见王猛,还是直接去见苻坚?见了,怎么个说法?”

  慕容垂道:“不见王猛,也不上国书。”

  “这?”申胤不解。

  慕容垂微微一笑,道:“战事方开,国书即至,苻坚王猛必以为我大燕羸弱不堪,平白示弱于人。此二人胸怀大志,你强则安分,你若则落井下石,过早求援,岂非摆明了让他狠捞一笔?慕容臧虽是一介武夫,倒也忠心为国,桓温想啃下他还得废一番功夫。你先到洛阳歇几日,到长安后,也先歇着,等我的消息,待两军相持不下时,再去见他们。王猛狡猾多黠,就怕你这特使一个不留神被拿了漏子,到时候就不好讨价还价了。”

  申胤想了想,点点头,又道:“秦若出兵,当以何处为宜?”

  慕容垂道:“王猛知兵,你不说,他也知道该往哪发兵。”

  “就这么办。”申胤抄起酒袋,仰起脖子“咕咚”一口,咧嘴道,“还是呛,不喝了。我瞅乐安王顶多守一个月,到我回来的时候,想来你已经复出了。走了,你保重!”

  慕容垂抬头望天,喃喃道:“高平,定陶,曹州,桓温啊,多少年了,你还是没有长进。”

  

    晋军北上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淮北彭城一带大大小小地方势力坞坊民屯多半望风归附,燕军戍军一退再退,集结在兖州南三镇坚守,只有安南将军慕容历引本部一万步骑疾进。

  “呼!”红色绿色两名斥候错身而过,回马相向。战场通例,两军斥候遭遇,没有主帅死令,不会轻易交手。晋燕斥候对视一眼,各自拔马回奔。

  慕容合得知袁真军已过蒙城、涡阳,直指谯郡,便忘了蒙佐的关照,所部军马尽数起拔,轻骑疾进,绕道晋军背后,埋伏在涡水旁的疏林,想趁势打劫。

  袁真三万大军的主要职责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护卫主力侧翼,尽可能的消灭燕军沿途小股骚扰部队,保证粮道畅通,并迫使许洛一带的敌人不敢轻举妄动。得到慕容合军的消息后,袁真便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两千轻骑护卫三千弓箭手直扑沿河疏林,一万重甲步军结成大阵固守要道,五千精锐轻装步军绕道方阵后埋伏到疏林外侧,分配完毕,他自引一万步骑往北而去,他要一战全歼这支多年来骚扰淮水的燕国劲旅。

  慕容合正引兵往北疾行,忽闻晋军骑兵掉头杀来,当即带着全体骑兵接战。骑兵对决,是燕军的优势所在,即使晋军主力回师来战,自己也可借马力抢先撤离。燕骑一出,晋骑折回,慕容合杀性大起,不理落后的步军,带着三千轻骑往赶追杀,甫出疏林,却被一个铁甲铮亮,刀枪林立的重步兵大阵堵住了去路。慕容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虽说骑兵对步兵有优势,但要以三千轻骑硬撼一万训练有素,专门用来对付骑兵冲击的铁甲方阵,胜算渺茫,原本人数以在劣势,若失去骑兵,就意味着全军覆没。

  犹豫间,身后杀声大作,疏林已是一片火海,晋军三千弓箭手以火箭截断了退路。

  “兄弟们!”慕容合露出悍将本色,“杀!”一声令下,红色燕军骑兵仿佛一道火龙,急风暴雨搬往铁甲大阵的右翼掠去。

  “截住!杀!”晋军步兵大将一声高喝,墨绿色方阵缓缓移动,只听“轰!”一声巨响,两股铁与血的洪流相撞了。

  往南数里的战场,晋军埋伏在疏林外侧的五千轻装步军截住了燕军落后的两千多步军。步军是燕军的弱项,一经冲撞,便保持不住阵形,只凭血勇本色结成小队各自为战。

  慕容合手提大铁枪,奋勇冲杀。晋军人多,迈着整齐的步伐推向燕军本阵,将燕骑挤成了几段,见慕容合骁勇,便放他过去,集中兵力绞杀后队。慕容合杀出重围,浑身浴血,只得二百余人相随。他一咬牙,对骑士们道:“兄弟们,得把他们都救出来!”红色骑士们马刀齐举,跟着他反身杀入重围。

  就这样,慕容合几进几出,硬是把打散了的队伍一点一点聚拢,最后带着千余人的队伍旋风般投西南而去。晋军伤亡近三千,仍未困住这支鲜卑悍勇之师。

  待到慕容合前来接应,燕军步军已被压得行将溃散。两军聚拢,慕容合见晋军势大,再战无益,便带着残部退往谯郡。

  这支燕军连夜赶到谯郡城下,却见城头火光通明,甲士林立。一身青色战甲的袁真站在女墙后,朗声道:“此城已归大晋,尔等还不投降!”

  慕容合一抹脸上血污,“呸!”吐了口唾沫,一个“走”字,大队人马投北而去。

  “大人,为何不追?”副将问。“袁真一笑,道:“我辈怎可朵了桓公功劳。”

  拿下了谯郡,袁真却不急着北进,大军原地休整,他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宋州。

  慕容合在天明时分赶到宋州城下,却见城门紧闭,正要叫喊,城头已升起晋国龙旗。太守周之安朗声道:“我已携全城军民归顺大晋,再不走,休怪弓箭无情!”

  慕容合先败涡水,再失谯郡,早已人困马乏,闻得此,大怒,指着城头大骂:“无耻小人,背信弃义,操!”

  周之安一介文士,见慕容合面目狰狞浑身是血,早吓得魂不附体,缩回女墙后,怪叫一声:“弓箭伺候!”

  “将军无须与此等鼠辈多言!”远处响起一声暴喝,烟尘大起,一员少年将军赤裸上身掠至城下,张开大弓,“铮!”弦响羽出,城头一声惨叫,利箭洞穿了周之安脑门。

  “吾乃门牙将军慕容章,江东鼠辈可敢一战!”太守暴亡,城头军士哪敢生乱,任由他接走了慕容合。

  

    “桓公,谯郡、宋州已下,”郗超拿着袁真送来的急报,道,“袁督已肃清侧翼,准备进逼黄墟。”桓温端详着巨幅军用地图,没有说话。

  “有二策,”郗超道,“一可令袁督西取大梁,屯兵河南,以求长踞河南之地;我部先取三镇,分一军东略济南,平复青州,泰山之地,则河南,青、兖之地尽归我大晋。或可令袁督经略许昌,堵住秦军西来之路,我部携威渡河,直指邺都。”

  桓温手指点住三镇的位置,道:“三镇不下,空有良谋,亦无可用。慕容臧八万之众聚守三镇:慕容合守曹州,慕容尚守定陶,慕容定慕容离守高平,他与慕容章游骑奔走策应。攻一处则首位受敌。此等布局,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郗超点点头,道:“我去布置。”桓温道:“这些事,你行。”

  晋军主力在成武扎下营寨,威胁定陶。慕容尚只留下四千余老弱新兵守城,主力步骑开出十里外,正卡在晋军前进路线的中央。慕容臧闻定陶开战,便与慕容章引军驰援。桓冲奉命驻守大营,死死卡住高平到定陶的大道。这时从巨野泽传来了燕安南将军慕容历为晋建威将军檀玄,淮阴太守毛虎生联所击败,仅以身免的消息,慕容尚便退守城中,坚壁不战。

  

    这一日慕容离正引一队骑兵在高平以南巡视,忽闻大路上人声嘈杂,尘土蔽天,还以为是晋军来袭,连忙扯起号角。待到近时,才发觉来的是一队浩浩荡荡的流民队伍。

  “都给我停下!”慕容离高喝一声,策马上前,“尔等贱民,再上前一步,休怪我无情!”老百姓们见他凶悍,一时大哗,纷纷拜倒在地请求放他们进城,场面混乱不堪。

  “将军,”斥候统领道,“我跟了他们几天,这些的确是从巨野泽附近前来逃难的百姓。”

  “巨野泽?”慕容离奇道,“晋军不是在修河道吗?”

  “不错,”斥候统领道,“安南将军惨败后,晋军便就地征发民夫开渠引水,为大军作粮道,弄得民怨沸腾。这几千人一路行来,被追杀了好几次,若不能妥善安置,只怕会激起民变——”斥候统领只说了一半,等待着慕容离的决断。

  “来得好!”慕容离轻蔑的扫视了一圈黑压压的民众,道,“我来个顺水推舟,百姓都跑这里来了,看他们还征谁去修渠!”“将军英明!”

  慕容离马鞭一扬,朗声道:“大燕善待百姓,都跟我进城!”城外一片欢呼。

  云开一身布衣夹在人群当中,冲飞驰而过的斥候统领点点头。那斥候统领会心的一笑,还装模做样的指挥着人流:“不要乱,有吃有喝排队进城!”

  云开暗暗发笑,他只花了十两金子,就买通了一座城市,乱世人心何至于斯也!走在人群中,他想起了桓温看到蒙佐书信时的神情,是一种深邃的冷漠,难道——?

  慕容定闻流民进城,大骇,飞马赶来,冲慕容离道:“大战当前,你不怕有奸细混进来?”

  慕容离一脸的不屑,反问:“难道你还要一个个查?”

  “来人!”

  “嗨!”“给我逐个查,但有可疑的,杀!”慕容定瞥了弟弟一眼,开始行动。

  几番彻查下来,倒也有十几个样貌猥琐的人横尸街头。兄弟俩查不出个结果,也就网开一面专注城防去了。此时的高平已是一座兵城,城中壮丁多半被招去修缮城墙,押运物资,剩下的老弱妇孺闭门不出,惟恐战火波及。慕容臧对部下约束极严,除了修筑工事,从不扰民,这也是南三镇二十几万民众没有逃亡的原因所在。

  燕军抓壮丁,却对一派游学士子打扮,貌似文弱的云开不加为难,顶多只是白他两眼,用听不懂的鲜卑话骂几句而已。云开一笑置之,来到了空荡荡的大街上唯一开着的一家小酒馆中。看铺子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了他几回,端来酒坛,替他满上,小心翼翼的问:“先生从哪来啊?”云开浅尝一口,道:“京口酒好,我便从京口来。”

  老头“呵呵”一笑,又问:“往何处去啊?”

  “倦鸟归林,哪儿有树往哪儿去。”云开漫不经心的回答。

  “先生是探亲,还是访友啊?”

  “累了,想回家。”

  老头神秘一笑,一长两短咳嗽三声。云开则望着对面朱门悬匾上那个大大的“滕”字。滕家原是北方望族,晋室南迁时也随之南下,上一代滕家主人走到半途,为其它高门之士所辱,一怒之下便留在了高平,在这四通之地做起了老本行——皮革兵器。历经两代,家业雄厚,连燕军中不少革甲弓箭都是滕家供应的。现在主事的是滕庄,滕钦兄弟:滕庄三十出头,老成稳健;滕钦年少任武,侠名颇著。

  少顷,对面那扇后后的大门“吱噶”一声裂开一条缝,中间探出一个脑袋,手招招。

  云开环顾四下,见没有人,便飘然闪入门中。

  幽暗的内室,滕家兄弟面色凝重。

  “大哥,你说这高平守得住守不住?”滕钦按着腰刀来回跺步,忍不住发问。

  滕庄靠在椅子上,手指弹着扶手,道:“有我们在,就守得住。”

  滕钦一楞,一个声音自屋外响起:“说得好,没有了滕家,高平就是孤城一座指日可破。”

  “什么人!”滕钦“铮!”的抽刀在手,喝道。

  “自己人,钦,收刀。”滕庄道。

  滕钦“哼!”一声,回刀而立。

  “贵客来访,有何见教?”滕庄淡淡的问,手指轻轻搭在扶手上。

  云开从怀中取出半枚铜钱,“啪”搁在桌上,道:“这是郗超郗大人叫我叫给你的。”

  滕庄拿起这半枚铜钱,眼中一亮,道:“坐下说。”滕钦悄悄离开了内室。

  “呼!”一道人影掠过屋外,往前院而去。

  “想去报信吗?”滕钦冰冷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寒光一闪,在那人颈间留下一道血痕。滕庄云开来到屋外,之间滕钦拖着一具尸体道:“这人在家里呆了很久了,今天终于逮到机会去报信,哼。”

  云开一看,正是那个接自己进来的家仆,道:“他不去报信,别人反倒会起疑心。”

  “大哥,没有退路了。”滕钦一脸杀气。

  “带你去看看滕家的库藏。”滕庄道。

  兄弟二人领云开来到一座十分隐秘的仓库,守卫仓库的,是清一色赤膊上身的精壮汉子,见到三人,纷纷抱拳施礼,拉开了厚重的仓门。

  偌大的仓库里,几千件皮甲,几百副弓弩,刀枪盾牌,小型器械一应俱全,俨然一座军械库。滕庄指着一排排的兵器革甲道:“咱们滕家世代巧匠,这里的师傅和门口的守卫各个有一手绝活,把这些东西给他们配上,就是一支精锐的步军。有喜欢的,尽管拿去。”

  云开的目光落在了一把精巧的短弩上。滕钦接过短弩,道:“先生好眼光。”说着,拿起短弩,左右弦杆往中间一合,往手腕上一套,放下袖子,道,“没了。”旋而手臂向前一送,“噗”一声,一支长针般的短矢已深深钉在墙上,只留了小半截在外。

  云开收了这份精致的礼物,便与兄弟俩商量起下一步安排。

  

    “报!晋军疾攻曹州!”定陶和高平大营同时响起了警报。

  “全军集合,轻骑开路,跟我来!”慕容离提枪跃马,点齐一万步骑往西驰援。

  “晋军从哪攻的曹州?”慕容尚翻身上马,多问了一句。

  “西北,沿黄河袭曹州!”斥候回应。慕容尚一惊,从西北来的,那东南方向桓温主力去哪了?想到这儿,不详之感袭来,当即下令:“定陶守军集结待命,各守本位,不得出城,擅自行动者——杀!”

  袁真进驻黄墟后,桓温便令定北将军邓暇,南郡太守桓熙分兵三万,秘密西进,就在云开进入高平后由西往东猛攻曹州。曹州守军多半为各地集结的地方戍兵,也包括了从淮北败退的慕容合残部,是三镇中最弱的一环,一经猛攻,立刻吃紧。

  曹州一开战,滕家秘密布置在城中的人手便开始行动。慕容定正在城中巡夜,忽见太守府火起,便带着一支人马前去救火,并派人火速从城外调兵。高平城坚固但不宽敞,因此守军多数驻扎在城外,滕家也正是利用这一点,趁乱起事。城门一开,一身斥候装束的滕钦便朝慕容臧大营飞驰而去。

  邓暇,桓熙一举击破曹州北营,斩首六千,慕容合仓促应战,又败一阵,引残军退守城池。待慕容章,慕容离各引一万大军来到,却不见了晋军踪影。

  “救火!”慕容定带着队伍刚转入衙门大街,就感觉到了浓浓的杀气。

  “飕飕!”几百支劲矢掠破长空,呼啸而至,刹那间便有十数人坠马毙命。

  “有刺客!”“保护将军!”燕军战士久历战阵,立即在结成圆阵,将慕容定团团护住。

  “让你们尝尝滕家火箭的滋味!”滕庄一声令下,上百支劲箭夹着火球,一碰上燕军度了油用来防水的皮甲,立刻化成了熊熊烈焰。

  “往回撤,杀!”慕容定一马当先往城门冲去。

  “哪里走!”云开掠至,长剑出鞘,先刺马眼。慕容定死死抱住马脖子,回敬他一刀。

  “你去城门接应,他交给我了!”暗夜里一声娇喝,一杆长枪疾风袭至,荡开了慕容定排山倒海的一刀。

  “大小姐,小心了,”云开叮咛一句,掠向城门。

  “呔!”慕容定纵马前跃,想借冲力一举突围。

  “想得美,起!”桓桢令下,只听慕容定座下战马一声嘶鸣,前足已失,将他甩落马前——两旁武士手中紧握着绊马索。

  慕容定从地上爬起,毫不畏惧,带领余部大步前冲。

  “放!”桓桢长枪一举,一阵劲弩过后,浑身插满短矢的慕容定终于缓缓倒下。

  “也是一条好汉。”云开叹道。“走!”桓桢一把拉起他,道,“滕家快放火了!”

  “点火!”滕庄朝他那三百潜伏在城外燕军大营旁的族兵下了命令。美丽的火光照亮了混沌的夜空,这是通知晋军发动总攻的讯号,也宣告了燕人在高平统治的完结。

  “晋军截营拉!”留守营寨的燕军已顾不上整军救火,夺路而逃。

  大地颤动,晋军轻骑并分两路,绕营截杀。群龙无首的燕军成了任人宰杀的或靶子,一夜下来,晋军斩首五千,俘虏三千。滕庄在城头升起了晋国龙旗,迎接晋军主力的到来。

  慕容臧正在大营等候曹州战事的回报,心头涌起莫名的不安。滕钦假扮斥候在途中遇见了定陶来的斥候,一问才知道慕容尚并未发兵,反而派人告诉慕容臧速援高平。滕钦心想难得这小子脑子这么清楚,决不能让他得逞。遂手起刀落砍了那名斥候,径自去见慕容臧。

  慕容章,慕容离两军一夜劳顿,正在疲乏,晋军却在此时杀到。桓冲朱序开出大营,三万大军齐头并进,将曹州城外的两座燕军大营化做了火海。桓冲引军正撞上慕容离,一阵掩杀,斩慕容离于马下。慕容章赤膊上阵,左冲右突,无人能敌,带着数千余部投定陶去。城中慕容合见晋军势大,孤城难守,遂丢下城池,往投慕容臧大营。

  桓温取高平,桓冲取曹州,两路大军马不停蹄,像一把钳子般朝慕容臧大营压去。

  慕容章披发浴血来到定陶,见了兄长,“扑通”跪倒在地。慕容尚将他扶起,问了战事经过,恨恨道:“你好好休息,只准坚守,不许出战,我自去救父亲。”慕容章把自己的大铁矛扔给兄长,道:“大哥,为老四报仇!”慕容尚点点头,引军驰出大营。

  “斥候来报!”一声高喝,慕容臧终于等来了前线的消息。那斥候飞马掠至他身旁,并未下马,反倒欺身上前。护卫们发觉有异,未及反应,那斥候已举起右手,“砰!”一支劲矢电光火石般插进了慕容臧胸口。

  “有刺客!”“别让他跑了!”

  在追兵的嘶吼声中,滕钦清啸一声,绝尘而去。

  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晋军前后夹击,大破燕军。就在完胜即将到来之时,南北两道狂飙冲开了晋军铁阵——慕容合,慕容尚各引五千锐骑将即将溃灭的慕容臧部死死护住。

  “少将军护老将军先行,末将断后!”慕容合奋力死战,顶住了晋军追杀。

  桓温没有下令追击,任由燕军余部往大梁撤去。

  他在等,等一个足可匹敌的对手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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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19 飞花
第 五 章 风雨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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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万燕军一朝溃败”的消息瘟疫一般弥漫在河北,燕国朝廷为之震动,除了慕容垂,还有何人可敌桓温!慕容评本想借主少国疑的大好时机进一步扩展自己的权利,一个桓温,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亲自统兵迎战?论打仗,他连慕容臧都不如,更何况那些骄兵悍将根本不会听从号令。晋军真要渡了黄河杀来,最坏的打算,就是迁都,回龙城去。可这样做,自己这个摄政大臣颜面何存,威望何在。他能做的,除了靖压朝中一切流言蜚语,便是等待,至少先看看晋军动向,也看看秦国的答复。

  燕军放弃了定陶这座孤城,慕容尚、慕容章仍然打着乐安王的旗号,与慕容合在黄河边上会师。

  “少将军,去大梁吧,去投吴王。”慕容合望着滚滚河水畔成千上万的败军,道。

  野人一般的慕容章咬咬牙,道:“大哥,你说,我听你的。”

  “不。”慕容尚平静的说,“吴王还没有复出,我们现在去投,只会引来旁人猜忌。三镇丢了,还有一处,仍可让晋军动弹不得。”

  “哪?”合、章二人齐问。

  “石门。”慕容尚望向东北,道,“毛虎生开渠,为的是走水道运粮,从巨野泽入黄河,卡住了石门,我看他十万大军吃什么!”

  “走,石门!”慕容章说走就走。

  “不忙,”慕容尚喊住了他,对慕容合道,“还得将军辛苦一番。”

  慕容合恨恨一笑,道:“老子从淮北一路打败仗都不死,还怕甚,讲!”

  慕容尚在他耳边细说一阵,慕容合会意,分兵五千,往西北去。

  “父亲。”兄弟俩齐声道。慕容臧重伤只际,仍然坚持骑马,仗可败,士气军心不可泄,主将是全军的主心骨,决不能倒下。他死了两个儿子,却为剩下的两个儿子骄傲。

  “大燕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决不能丢了斗志。吴王复出在即,我们得为他留下反攻的根基。”慕容臧道,“晋军劳师远征,正可诱敌深入。”在燕国将士们的心中,慕容垂就是战神,慕容垂不出,燕国便没有失败。父子三人遂带着万余人马往东北去。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申大人回来了!”家老才说完,正在瞌睡的慕容评立马跳起,披上衣服连连道:“快!快请!书房,备茶,备茶!”

  申胤步履轻快的走进了豪华宽阔的太傅府,从出使到归来,刚好一个月,在半路上听说了慕容臧兵败的消息。回来时他没有去洛阳,燕军一败,慕容垂必然复出。

  来到书房,两人寒暄一番,申胤才道:“出使很顺利,秦王已命镇国将军、洛川太守邓羌,前将军荀池兵出潼关,进驻洛阳驰援我军,现已在途中。”

  “苻坚王猛可提了什么条件?”慕容评眨巴着眼睛问。

  “若得退晋军,割虎牢以西之地酬秦。”申胤道。

  “就是一个洛阳喽,”慕容评松了口气,道,“你答应了?”

  “答应了。”申胤道,“苻坚王猛实乃明主雄臣。我从潼关到长安,一路上百姓富足,风物繁华,秦军军容鼎盛——今日之秦以非边邻小邦,假以时日,必有大出之势。臣请发兵,秦住拍案答应,只恐我大燕狼未去而虎又来,岌岌可危啊。”慕容评无心理会这些,又问:“他们没说别的了?”

  申胤心念一动,把握到了慕容评的心态,他是在找台阶给自己下呢,遂道:“临行时,王猛曾言‘大燕有不世良将而不能用,岂不可惜?’依臣之见,时值国难危急,堪当用人之际,太傅当不拘一格起用大才,既可保社稷安康,又可堵外帮口舌,显太傅非凡气量——”

  “不必说了,明天——不,今天,着慕容垂官复原职,总督河南、青、兖、徐诸路兵马迎敌!”慕容评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无奈的一个决定。

  “太傅英明!”申胤强压住心头喜悦,长身而躬。

  

    大梁。慕容垂在得知复命的消息后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半分兴奋。他深深的明白慕容评只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对抗桓温,仗一打完,还是会被闲置。

  “哎!”慕容垂长长的叹了口气,两个成年的儿子已来到身后。

  “父亲,诸多事宜都安排妥当,何时出发?”长子慕容令顿了顿,又道,“袁真在黄墟屯兵多日,只怕意在大梁。大梁兵少,恐难坚守。”

  提到战事,慕容垂便成了另一个人,眼中精光暴涨,道:“他要大梁,我便给他。风,派出你的斥候队速速探明晋军动向。”

  “嗨!”慕容风得令而去。

  “人生在世,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慕容垂精瘦带紫的面庞上划过几分狰狞,“这仗,不是为了大燕打,也不是为了鲜卑慕容打,而是为我们自己打,打出名气,威风,打出一条退路,让慕容评不敢动我,也要让桓温老儿输得心服口服。”

  

    被后世称为“桓公渚”的大渠开通,将巨野泽与黄河连成一片。桓温留下南郡太守桓熙引军一万驻守高平,其余大军悉数登上几百只水师兵船,逆上黄河,骑兵两翼岸上护航。

  桓温站在主舰楼顶,静静听着斥候回报:慕容垂复出,受命总督河外(黄河以南称为河外)诸路兵马;秦国大将邓羌,荀池引军两万,已至洛阳;燕乐安王慕容臧余部退保石门。

  摆在晋军面前的形式并未因一场大捷而改观,慕容垂的复出在无形中给晋军以巨大压力;慕容臧卡在石门,让晋军进退不得;秦军从洛阳东来,动向不明。

  郗超看得很清楚,桓温深以十几年前汉水之败为耻,一直想找机会与慕容垂再决高下。北伐不是为了夺城占地,巩固晋室;更不是为了驱逐胡虏,光复河山,而是要找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打个漂亮仗,为他“正名”,风风光光的班师回朝,顺其自然的取司马氏而代之,让天下都知道大英雄接受禅让乃是顺应天命。可现实却要残酷得多,作为实际上的主将,年轻的慕容尚掐断了石门要塞,摆出死守的架势,只待慕容垂大军的到来。

  

    话说三木唱着歌离开了烽烟四起的黄淮之地,来到了位于东海之滨的琅邪山。一个月前他接到总坛的急传,匆匆赶回,不想在路上喝醉了酒,迷迷糊糊被燕军抓去,这才碰到了蒙佐云开,痛快了一回。琅邪山乃中原一个较为神秘的组织——水云轩总坛所在。自西晋败亡,无胡乱华,江湖上各大门派相继走上了辅佐君王称霸的路子:前赵刘曜尊神龙为国教;后赵石勒、石虎以蓝龙门为根基;燕国慕容氏得逍遥山庄扶持,雄视河北。

  水云轩不属于任何势力,在江湖上鲜有人知,也没有人见过它的主人。轩分内外两院,内院有澜天、栖凤、含月三阁,清一色女弟子;外院设一个总领,负责分派任务,联络各地。外院弟子互不统属,亦不往来,有很大的独立性。

  琅邪之秀,尽在水云:山泉淙淙,流水丁冬,云蒸翠峰,雾沐青涧。更奇的是,整个琅邪山好似与外界隔离,一进山中,便不知世外方物,然而却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山外一浪接一浪的海潮声。潮回幽谷,风动灵山,三木胸中大是畅快,大步高歌,慨然而唱:“巍巍琅邪兮,君临大海;安知我心兮,雄风东来!”

  三木在山里东逛逛,西走走,转了许久,在一片深浅相间的绿色中找到了水云轩的山门。看门的哑巴小童认出了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连打手势,咿呀个不停。

  “给你的。”三木掏出把精致的小皮弓扔给他,道,“又长高了。”径自入内。

  “想着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外院总领是个中年胖子,五短身材,黑里透红的脸上嵌着一对贼亮贼亮的小眼睛,名叫曹允。

  三木“哈哈”大笑,道:“我死了谁还给你带好东西啊!”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丢了给他。

  “嘿嘿,烤地瓜,香!”黑胖子乐呵呵的揭开纸包,用力嗅了几口。

  “外头挺乱的,还是山里好,找我回来什么事?”三木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你了,找你回来玩两天。”曹允漫不经心的说。

  三木又好气又好笑,道:“死胖子,你一句话,我大老远赶回来,路上还差点被燕人抓去卖了当苦力,就一句想我,你对得起我吗?”

  “真的没什么大事,就是飞雪山庄庄主弗铁冬莫名其妙的死了,韩夫人要我找你回来,去查查这事,听说他还有个小女儿,叫弗茜,具体怎么做韩夫人会交代你。”

  曹允见三木没什么反应,又道:“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兴许以后就没机会了。外面风大雨大,我是习惯在这儿越长越胖。”他挪了挪肥大的身躯,道,“记得到后山的小瀑布去走走,那儿的风景不错的哦~~嘿嘿嘿!”“多嘴。”三木白了他一眼。

  午觉醒来,三木率性而游,也不知在石子路上转了几个弯,伴着那渐次而来的淙淙水声,浑然不觉中来到后山。转过一片小树林,一带溪湾,一抹银练,激起阵阵水花。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瀑布冲成的水潭下游溪边的大石上:乌黑的长发在末端扎了个结,随意搭在肩头;鹅黄的长裙拉起一截,露出一双纤巧的赤足,在溪水中不住摇摆,踢起一个个细细的浪花,仿佛这青山秀水间一道浑然天成的绝美意境。

  三木没有惊动她,悄悄走到大石边,伸出食指,在她肩头轻轻一点。

  “啊!”女孩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三木,俏丽的面庞上泛起一抹绯红,道,“是你啊。”

  三木定了定神,道:“才半年不见,你又漂亮了,我都认不出了。”

  “胡说什么呢,”女孩大窘,道,“怎么找到我的?”

  “因为你喜欢在这看瀑布,抓小鱼,洗脚——我就来了。”三木脱口而出。

  女孩低下头,望着水中两人肩并肩清澈的倒影,幽幽道:“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

  “胖子让我多呆几天,一切得见了韩夫人再说。你呢,这半年有没有想我啊?哈哈~”

  “才不呢!”女孩粉拳砸在他手臂上,嗔道。

  三木脱下外衣,卷起裤腿,道:“还记得小时侯抓鱼吗?”

  “记得!”女孩起身道。

  “我下去拉!”

  “扑通!”三木跃入了冰凉的溪水中,激起大片水花,伸手在水下乱抓。

  女孩惊叫一声,闪躲不及,全身衣衫湿透,显出了曼妙的身段。

  “轰!”三木整个人扑进水里,“哗啦”一声巨响,捧着一尾活蹦乱跳的大肥鱼上来,冲她高喊:“接着!”大肥鱼震出漫天水珠,朝她飞去。

  “哇!”女孩脚下一滑,跌入水中,躲开了飞鱼,被一双大手牢牢抓住。

  “哗!”两人破出水面,四目相对,一齐大笑起来。玉人梨花带雨,三木心头荡漾,紧紧一拥,将她抱在怀中,奇妙的感觉蔓延开来,再也按耐不住,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良久,女孩推开他,柔声道:“该上去了呢。”

  “哗!”三木掠出水面,落在岸上,伸手将她拉起,道,“走,烤鱼去!”

  三木一手牵着她细嫩的小手,一手拎着兀自跳动的大肥鱼,往高处走去。

  琅邪山的夜晚是宁静而美丽的,澜天阁就坐落在丛林怀抱间的一处开阔地,登楼仰望:天河横陈,繁星密布,说不尽的神秘与浩瀚,道不完的缥缈与迷梦。

  “韩夫人。”三木最终还是打搅了她的星夜之梦。风姿卓绝的澜天阁阁主韩夫人回过身,打量着这个俊郎英挺的年轻人,道:“你不觉得夜空很美么?”

  三木抬头辽望,喃喃道:“很美。”

  “每一颗星星,都有着一段动人的故事,从开始,到结束,它都在默默的注视着你,记录下每一点动人的片段。”韩夫人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缓缓道,“每天晚上,我都会在这里看星星,它们是我的朋友,它们听我讲故事,也把它们的故事讲给我听,它们哭,它们笑,我都可以听到,分享喜悦,分担忧愁,星星不会说假话,星星不会害人——”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眼眶红红的,青丝迎风而展,凄迷动人。

  三木默默侍立,一言不发。良久,韩夫人才渐渐平静下来,道:“我要你去飞雪山庄一趟,查明弗铁冬的死因和凶手,把他的女儿弗茜带来。这件事你秘密去做,不用接别的任务,即使查不出什么,也要好好照顾弗茜,我不想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流落江湖。”

  三木点点头。韩夫人盯着他,道:“你喜欢她吧?”三木一楞,未及回答,韩夫人已笑道:“今天她回来,变了个人似的,我从没见她这般模样。你放心,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就把一个漂漂亮亮的秀如送到你面前。你是水云轩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别辜负了我对你的希望。”

  韩夫人抬起头,赞道:“天空更美了,它们在说话呢,我去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三木悄悄离开了澜天阁,没有和曹允道别,也没有去见秀如,韩夫人的话令他有所顿悟,他披着漫天的星光,走入了更加广阔的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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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21 飞花
第 六 章 长街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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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梁城外,敖仓渡口,赤色战甲的慕容垂傲立在滚滚黄河边。黄河水自敖仓分流,一支向东北,一支向东,形成了河水,济水,敖仓就坐落在两水分流环抱的三角洲上,从先秦起就是中原物资集散囤积的要地。五胡纷起,战乱不断,敖仓便成了连接河南河北的重要渡口。

  青影掠至,慕容垂嘴角一动,道:“好快,诸葛先生功夫大进哩。”

  来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衣文士,玉面竹冠,三缕长须,颇有几分武侯风采。

  “吴王老朋友复出,于公于私,我都该尽点力的。”这青衣文士乃是逍遥山庄的总堂军师,玉面圣手诸葛海,是山庄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相传为诸葛武侯之后。

  “据我们的消息,桓温对这次北伐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粮足,而且还提拔了大批年轻干员,占一地,便派人接收户籍府库,将拉锯之地变为国土,收揽民心,归化王道,欲做久治,此诚深谋远虑啊!”诸葛海道。

  “桓温是在为吃败仗做准备。”慕容垂道,“黄淮之地经年反复,民心不稳,土地荒芜,流寇丛生,水患不绝,不是想化就化得了的。说说,山庄下一步的行动。”

  诸葛海淡淡一笑,只说了四个字:“杀一个人。”

  

    离开了琅邪山,三木沿着彭城大道,不日来到了涡阳和蒙城间、位于涡水西岸的西阳集。西阳集不大,从头到尾只有贯穿南北的一条长街,上百户人家多半以手工艺为生。

  三木扛着竹枪走了大半天,腹中空空,便找了家小铺子坐下休息。此刻的涡阳蒙城一带已在晋国治下,没有了燕人威胁,集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聪明的商家也已搭起简陋的店面招揽客人,不住的吆喝声让集镇多了些活气,偶尔还有几个短衫挎刀的江湖人物走过。

  三木掂了掂口袋,眉头大皱,身上只剩下了十几个铜钱,暗自后悔没有狠狠刮那富得流油的黑胖子一票。穷归穷,面子却不能丢:只见他大模大样走进一间门面宽阔、简单装修过的酒家,找了最中间的一张桌子,竹枪“啪!”往桌上一搁,惊动了寥寥可数的几个食客。

  酒保见他气势不凡,匆匆跑来,小心翼翼的问:“大爷要点什么?”

  三木白了他一眼,双手扶着大腿,缓缓落座,凝神苦思:就这么几个钱,吃什么好呢?

  那酒保却在想,瞧他那架势是个横行霸道的家伙,说不准正在想什么鬼主意来整人,这店才开了不久,可经不起一次折腾,又不好开罪他,只好伺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啪!”三木一掌拍在桌面上,砸出三个铜板,道:“就一碗面,两个饼了。”

  那几个被他惊吓了两次的食客都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酒保松了口气,一枚一枚收起铜钱,“嘿嘿”一笑,大声道,“一碗面,两个饼拉~~”转身的时候瞟了那杆竹枪一眼,咕哝了一句:“拿个衣架充横,真少见了。”三木也不在意,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一桌蓝衣食客身上,直觉告诉他,他们决非寻常的江湖人物。

  很快,热腾腾的大碗面和夹肉饼摆在他面前。三木边吃边想,姓王姓司马的一顿饭吃几万钱,我三个铜板就能打发,真不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风卷残云,碗底朝天,这一顿算是解决了,可离飞雪山庄还有七、八天的行程啊,身上只剩了不到十个铜板!

  郁闷间,长街南边一声清脆的锣响,人声喧哗,似有大队人马进了集子。

  “新任的涡阳太守上任路过咱们这儿拉!”街上有人高叫。

  三木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心想八成又是个只会吹嘘不会做事的“清”官。他注意到那桌食客都放下了碗筷,似乎挺在意那新官。

  “咣!”锣声下,一身崭新笔挺青色朝服的年轻英俊官员在两队红衣武士的护卫下沿着长街策马徐徐而行,身后旌旗上一个鲜红的“卫”字迎风招展,好不威风。

  那几名食客提着长长的布包走到店门口,神情凝重。其中一个四方脸的年轻人回头看了三木一眼,目光扫过他的竹枪。三木很清楚他们手中拿着的是用布条包裹着的长兵器,难道他们是专程守侯在这里准备刺杀那新官?灵光一闪,三木拍了拍口袋,已有了主意。

  “本官乃是大晋钦命涡阳太守卫塔,奉旨接管此地。”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气息充盈,袅袅不绝。三木心想这太守还是个好手,那些刺客可能没那么容易得手。

  人马行至店前,只听“唰!”一声清响,一支利箭从对面屋檐处破空而来,直取马背上的年轻官员。

  “大人留神!”红衣武士们齐声大喝,“哗啦啦”抽出刀剑,上前护卫。

  武士头领“嗨!”一声大吼,扯起旌旗,迎风一振,卷向飞箭。

  “何人胆敢偷袭本官!”卫塔双足一点,左手往腰间一拍,背后长剑“铮!”弹向半空,右手一伸,接住长剑,身离鞍马,往后疾掠,闪过飞箭,纵身扑向对面屋檐。

  “大人不可涉险!”武士头领高叫,“两翼截住,保护大人!”

  卫塔冷哼一声,朗声道:“本官新任涡阳太守,总查涡阳、蒙城民风贼盗,任何不法之徒、宵小刺客想借战乱之机浑水摸鱼,兴风作浪,都得先过了本官手中长剑!”

  “好大的口气,只怕你没这个机会!”飞箭来处一声冷笑,涌出十几条黑影,人手一把短弩,身形交错,结成联阵,朝着人群又是一阵疾射。这些箭并不是只对卫塔一人,而是分袭左右杀到的红衣武士。惨叫声起,五、六人中箭倒地。

  卫塔猛提一口气,掠上屋顶,长剑飞转,剑气横生,扫落几支劲矢,临风而立。

  “天子剑!”三木突然记起了云开所使的剑招,和卫塔的剑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云开重守,剑势沉稳,不像他般甫一出招,便杀气凌厉。

  “原来是逍遥山庄神箭堂堂主步留仙大驾到此,失敬啊!”卫塔揶揄道。

  蒙面刺客中走出一人,臂挽长弓,手夹狼羽,一弦四箭,对准了他,“铮!”弦响。

  “呔!”卫塔长剑微挑,不退反进,迎上激射而来的狼羽箭,使出了专门用来应对刺客的“断箭式”。步留仙以真气催动狼羽箭,箭至卫塔身前一丈处,突然遭到了上下两股剑气的夹击,一挑箭镞、一砸箭尾——“啪!”狼羽箭应声而裂。

  卫塔一击得手,又使“流云式”,长剑连环疾进,贴身逼向步留仙,不让他再有出箭的机会。步留仙成名已久,死在他手上的好手不计其数,面对这种近身肉搏,他当即收了长弓,换上了藏在后腰一长一短两把弯刀,两把弯刀阔身薄锋,寒芒点点,显然是绝世利器。

  “呼——当!”卫塔的长剑被长短弯刀绞住,身形一滞,步留仙身后的蒙面刺客纷纷上前夹击。武士头领也已跃上屋顶,揭去旗杆上的大旗,露出锋利的铁尖,光秃秃的铁制旗杆顿时成了一杆粗长的大铁矛,化作一片矛影,扫向那些刺客。

    一干红衣武士刚刚冲到屋檐下,“轰!”木门被一道强烈的劲气轰开,碎屑横飞,一柄漆黑的大斧下已倒下两人。众武士连忙退开,围成半圈。大斧的主人是个中年大汉,面若重枣,眼似铜铃,鲜红皮甲,左手一面铁制圆盾,右手一把黑漆漆的大斧——这种斧子比一般马战大斧要短,较步战双手短斧要长,约莫四尺,重三十斤,是逍遥山庄特制的裂风长斧。

  赤甲大汉长斧翻滚,接连砍倒数人,冲卫塔喊道:“小子,下来打!”

  三木看得暗暗心惊,从赤甲大汉的年岁和功力看,必是逍遥山庄神斧堂堂主任风隐无疑。对付一个新上任的太守动用了两个堂主,这个卫塔到底是什么来历?

  “该我们上了!”那个年轻的蓝衣食客手臂一甩,一柱青烟窜上天际,长街两侧出现了八、九个蓝衣武士,人手一把长柄细腰刀。

  “走!”守在店门的四条蓝影也加入了战团。

  “长柄细腰刀,”三木自言自语道,“岭南陆家的人,这小地方倒也来了不少高手啊。”

  卫塔认识陆家的人,见来了援手,气势大振,又使出了天子剑中威力无比的“崩月式”,剑气一波一波排山倒海,竟将步留仙迫到了屋顶边缘。

  “杀!”任风隐的背后涌出了大批赤甲武士,和他一样的装备,一下子就冲开了红衣武士的半月阵。

  “结阵!”蓝衣年轻人指挥部众顶下了红衣武士,与赤甲武士激战。

  “岭南陆家的,找死!”任风隐一声暴喝,裂风长斧泰山压顶般擂向蓝衣年轻人。

  “我陆之游偏不怕逍遥山庄的人!”蓝衣年轻人长柄细腰刀飞旋,“噗!”得扫去一名赤甲武士头颅,“铮!”刀锋掠过裂风长斧的斧面,抹向任风隐胸口。

  “当!”任风隐圆盾架住刀锋,裂风长斧横扫他腰间。陆之游双手握着刀把,往回一顶,纵身跃往右侧,避开了雷霆万钧的一击。神斧堂勇猛,陆家刀灵动,双方缠斗大大减轻了卫塔的压力,可陆之游毕竟在内劲上稍逊一筹,二十几个回合下来,便有些吃力,鲜有凌厉的攻势。

  三木看出了端倪,逍遥山庄是以神斧堂众拖住护卫和援兵,神箭堂负责击杀卫塔,然而卫塔的强悍凌厉是他们始料未及的,陆家武士也非庸手,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砰!”一名陆家武士被震上半空,重重跌落,骨裂而亡。又是一名赤甲大汉,和神斧堂不同的是,来者双手各持一把三尺长的短戈,招式大开大阖,真气激荡,徒步杀入红衣武士和陆家武士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轩辕戈!”三木跳了起来,他认出了这对天兵利器。

  手持轩辕戈的正是逍遥山庄总堂护法段神嚎,为了刺杀卫塔,诸葛海请出了山庄三大高手,只求万无一失。三木一摸口袋,高喊:“卫大人,陆之游,我来帮你们!杀一个,一千文钱啊!打头的一万文!”说着,提起竹枪,跑出酒馆。

  “小子少管闲事!”任风隐大吼一声,又将一名红衣武士劈成两段。

  “先杀你,一万文!”三木竹枪一挺,轻描淡写捅穿一名前来阻击的赤甲武士。

  “哈!一万文换神斧堂主的脑袋,成交!”卫塔抽空回道。

  跟随卫塔的红衣武士虽然勇猛,可他们面对的是武技同样强悍但协调配合更胜一筹的神斧战队,失去了陆家武士的掩护,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大半。陆家武士纷纷跃上屋顶,对上了那些蒙面刺客。这些蒙面刺客单个来说并不算绝顶好手,可他们在弓弩上的造诣却非同小可,一箭单发或连珠齐发,每一箭在力道角度上都不相同,让人防不胜防。

  “啊!”一名陆家武士大腿中箭跌坐屋顶,惨叫连连。

  “格杀!”步留仙令下,七、八支劲箭借着风势牢牢的把那名武士钉在了屋顶上,箭尾犹颤不止。陆家武士同气连枝,一人惨死,众皆悲愤,顾不上重整队形,一齐朝步留仙扑去。

  “噗!”又一人中箭倒下,被步留仙一箭贯穿了咽喉,当场倒毙。

  “结住队形!”陆之游奋力挡开任风隐一击,高喊道。陆家武士这才稳住队形。

  “徐忠,去帮之游!”卫塔长剑抹过一名刺客颈间,冲红衣武士头领大喊。

  “嗨!”徐忠抡起大铁矛就往屋顶下跳,砸向任风隐脑门。任风隐扬起裂风长斧,全力回击,“当!”矛斧相撞,劲气激荡,徐忠竟被生生震回半空,鲜血狂喷。

  “好枪!”段神嚎暴喝,双戈划出一道长弧,带着强大刚猛的内劲轰向三木。三木收摄心神,运起水云轩秘传的“玄海真气”,劲贯枪身,对准了段神嚎两道真气的交接点,竹枪破风而去。

  “轰!”沙尘蔽日,气满当空。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杀戮。

  烟尘散去,长街中央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大坑:段神嚎站在一头,嘴角挂血,兀自冷笑;三木的竹枪已然开裂,面色惨白,看得出也受了不小的内伤。两人同时转过身,四目相接,一齐大笑起来。“不打了!”三木扔了竹枪,抬头对卫塔道,“你欠我三千文!”

  段神嚎“哈哈”大笑道:“你若肯来逍遥山庄,三万文都给你!”

  “神嚎!”任风隐急道,“杀人呢!”

  “我不打了!”段神嚎收了轩辕戈,像个小孩子般双手叉腰,乐呵呵朝三木笑笑,走了。

  “哈哈!逍遥山庄的,还打吗?”卫塔大笑道,长剑还鞘。

  “轰!”集镇北边一声巨响,从涡水传来。

  “探!”步留仙令下,一名刺客身形一闪,往北掠去。

  “轰!”又是一声巨响,一道黑线冲那刺客撞去,“砰!”在空中化作一团血雾,将他轰得粉碎。“投石机!”任风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投石机!

  未几,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员战将带着大队晋军来到长街。

  任风隐,步留仙对视一眼,逍遥山庄虽然实力雄厚,可要在晋国土地上对撼晋军,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身份已经暴露,优势荡然无存,再战无益。

  “大晋淮北水师统领张昕奉命巡视到此,对面的可是新任涡阳太守卫塔?”

  “正是本官!”卫塔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凛然道,“本官遭燕国刺客袭击,将军来得正好,可一网打尽!”

  “打什么啊,他们都走了!”三木咳了几声,道。

  一转眼,逍遥山庄的人带上死去的同门,离开了长街。

  “大人,不追?”副将问。“追什么,朝廷不理江湖事。”张昕道。

  卫塔冲诸人一抱拳,道,“此役战死受伤者,一律由本官抚恤。”

  三木“呵呵”一笑,道,“欠我三千文那!——小心!”

  话未落,一道寒光从斜地里疾射而来。

  “大人闪!”重伤的徐忠奋不顾身的推开了卫塔。

  “还有!”陆之游大吼一声,抄起细腰长柄刀往另一点寒光砸去。

  “想溜!”三木不顾伤势,跃上屋顶朝一道黑影飞身追去。

  “唰~!唰~!”又是两箭,注满彻寒真气的飞羽从不同角度合击卫塔。

  卫塔见左右去路皆被封死,无奈之下弹出长剑,使出“断箭式”,全力一击。

  “当!”箭剑齐折,余下一支“噗!”没入他肩头。一道奇寒真气袭向全身,卫塔面色青白,像是被凝固了般,僵直倒下。

  “大人!”众人大呼上前,将他扶住。

  “寒冰神箭。”卫塔吐出四个字,昏死过去。

  “阴险小人!”三木边追边骂。

  “没两把刷子,山庄怎能在江湖立足呢?”前方传来银铃般悦耳的声音,“要报仇来找我,山庄小魔女是也!”

  “小魔女~~”三木没有再追赶,受伤的他也追不上,只是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水师战船内舱。“他伤势如何?”张昕问道。

  

    “性命无忧。”陆之游道,“他中了寒冰神箭,寻常医治不得,得在湿热之地调养,我大伯或许有办法,不过得回岭南。”

  “神医陆中山?”三木试探着问。陆之游点点头,道:“情况好的话,半年复原。”

  “半年,那朝廷这边怎么交代?”徐忠焦急的问。

  “朝廷命官遇刺,若隐而不报,后果可大可小。”陆之游道。

  众人把目光投向张昕,看得他头皮发麻:他这水师统领是一级一级干上来的,让他和战士们吹牛喝酒可以,官场上那套文章却一窍不通,所以这官也就升不上去了。

  “这还不简单,找个人顶替啊,”三木漫不经心的说,“只要上面不查,又没人认识。”

  “三木说得对,”陆之游道,“卫大人与那些高门格格不入,才被推到前线来当官,江东那些鸟官打死也不会过淮水,谁还来认人,此计可行。”

  “找谁来顶?”张昕问。

  “我!”陆之游正色道,“我在岭南做过县吏,能应付。”

  三木上下打量了他几番,道:“他们身形差不多,脸型也像,我看可以。”

  一干人望向张昕,后者一点头,就算答应了。

  “我恐怕不能护送大人了。”重伤的徐忠叹道。

  “我去吧。”三木道,“我也正有事去南方,就顺便送他去岭南。”

  “多谢了,”徐忠深深一躬,“好好照顾大人。”

  陆之游道:“岭南,苍梧,陆家堡。陆家武士我留下,你们才不容易暴露。”

  第二天,张昕专门派了一艘小艇载三木和卫塔南行,走水路可直达苍梧。他的船队则护送着陆之游假扮的太守队伍赴涡阳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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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23 飞花
第 七 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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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颖水岸旁,诸葛海长长的叹了口气,在他身后,逍遥山庄的三大高手:段神嚎、任风隐步留仙默然不语,谁能想到连寒冰神箭都没能击毙卫塔呢;又有谁能料到陆之游居然胆大到敢冒名顶替朝廷命官,大摇大摆的前去上任。

  “南朝并非无人啊,真是被那些高门大族打压得出不了头。”诸葛海道,“他们这么做,等于把一张牌送到我们手里,必要的时候,放个消息给江东,那些清客老爷们还会饶了他?”

  “诸葛叔叔!”银铃般的声音,十七、八岁的年纪,甜美可人的笑容,娇小玲珑的身段,这便是一箭把卫塔冻得半死的山庄小魔女了。

    “这次他们好没用理!”小魔女“咯咯”笑道。

  段神嚎、任风隐、步留仙一齐笑了起来,步留仙轻抚山羊胡,道:“小丫头的寒冰神箭厉害啊,我这个刺客祖宗可以收起老弓退隐江湖了。”

  “厉害什么,还不是没冻死他~”段神嚎“嘿嘿”坏笑着,做了个鬼脸。

  “死神嚎臭神嚎!”小魔女嗔道,“你最没用,打不过就跑,哼!”

  “若不是神嚎突如其来的变招,只怕你们还难以全身而退。”诸葛海淡淡的说。他深知神嚎为人,看似憨直可爱,关键时刻却很清醒,每每于嬉笑怒骂间化险为夷。

  小魔女不服气,撅着嘴道:“一会去告诉文鹭姐姐你欺负我,看她还理不理你!”

  神嚎听得“文鹭”二字,满脸涨红,躲到了任风隐背后,众人一阵轰笑。

  

    敖仓渡口,慕容垂接连发出了几道军令:

  第一路,驻守石门的慕容臧、慕容尚、慕容章父子连夜撤出石门,退守广平。

  第二路,安南将军慕容合引军五千,放弃大梁,退守荥阳。

  第三路,左卫将军孟高引军三万由野王要塞进驻修武,与荥阳隔河呼应。

  第四路,范阳王慕容德引军两万由河间进驻高唐,与广平筑起东路防线。

  第五路,豫州刺史李邦,与南下的秦军配合,由许昌,颖水断晋军陆路后援。

  分派完毕,慕容垂才带着所部一万精锐骑兵北渡黄河;对岸延津渡口,被他要来担任参军的司徒长史申胤正带着一万步军等候接应。

  苍原萧疏,千年古都大梁被遗弃在了黄河南岸荒芜的平原上。

  

    石门一通,晋军几百只大小战船便在轻骑护卫下浩浩荡荡驶入黄河,往西进军。桓温留下了毛虎生统领五千精锐步兵镇守石门要塞,以确保大军水路粮道畅通。

  七月的黄河两岸酷热干燥,千里无荫。几十载连年征战让这片原本肥沃富足的土地变得干涸贫瘠。沿河之地荒无人烟,百姓或逃亡,或被抓去当兵,千里黄河一片死气,只有战船驶过泛起的黄浆让人知道还有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在行进。北岸轻骑踏起的烟尘仿佛一道帏帐,将船队笼罩在迷蒙之间。整支大军如同一条灰色的苍龙,缓缓游动在黄色的浊液中。

  慕容评并没有把拱卫邺都的二十万燕军主力派给慕容垂,只给了他调动其它地方部队的权力。这二十万大军是他的老本,不会轻易拿出去拼耗;有了这二十万大军,就有了镇压慕容垂一旦联兵造反的兵力。对于这个能征善战,威望深重的兄弟,慕容评是又恨又怕,又不得不倚仗他。最好桓温慕容垂拼得两败俱伤,由他出面收拾残局,坐享其成。

  枋头大营,邺都派来催战的特使又一次急匆匆赶来,慕容垂和前几次一样,给了四个字:“没兵,不打。”

  特使回报,气得慕容评拍案大骂。枋头乃邺都南方门户,慕容评见晋军势大,万般无奈下,派了宜都王慕容桓调了八万步骑,增援枋头。

  “桓公,”郗超来到主舰顶层的女墙边,道,“燕军八万,由宜都王慕容桓领兵,由邺都南下支援慕容垂。”

  “好!”桓温冷峻的目光中透出强大的自信,“我们去送一份大礼。”郗超嘴角一动,本想说什么,可看到桓温的神情,便生生咽下。

  不久,桓冲、邓暇引军两万,大张旗鼓的朝枋头进发。

  “晋军前部两万,已至枋头东南三十里!”斥候飞报。

  “桓温玩我们呢!”慕容垂望着东北方,道。“你是说——宜都王?”申胤似有所悟。

  “慕容评派慕容桓这混小子带兵,不被桓温吃了才怪!”慕容垂忿忿道,“令!”

  “在!”长子慕容令踏上一步。

  “你和申先生保守大营,不得出战。”慕容垂道。

  “嗨!”慕容令接了将令。

  “风!”

  “在!”养子慕容风也踏出一步。

  “你去点五千精骑,随我出发。”

  “嗨!”慕容风大步而去。

  风雨二侍跟随云开从了军,成了他的贴身护卫,一齐被调到了建威将军檀玄的骑兵队中。黄河北岸,晋军两支骑兵队汇合,云开在墨绿色大潮中遥遥望见了一抹红巾,那是桓桢特有的标志。他不明白自己这个负责后勤军需的军务司马怎会调到前军骑兵中,看情形立刻就要出征,思虑间,一抹红巾已掠至跟前。

  “公子成将军了啊!”桓桢笑道。

  第一次顶盔贯甲随大军出征,云开还真有点不习惯:一套盔甲二十多斤,还得套上骑兵用来保护膝盖小腿正面的铁靴;长剑在战场上威力不大,换了一把十二斤的阔身大剑;一身行头比起那些重步兵来轻了不少,可对于习惯了布衣背剑的他来说还是被压得慌。反观身边的桓桢,青色软甲,墨绿披风,一抹红巾扎在发间,手提长缨,身跨骏马,在骑士们中间轻快的骑行,说不尽的英姿飒爽。

  “上回在高平我们合作,这次也要再立个大功给爹爹看看。”桓桢拍拍马鞍一侧的弓囊,道,“还没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箭法呢!”

  “到了军中,才知道征程疾苦,”云开由感而发,道,“江东的大官们都应该把他们的儿子送到军队来历练几年,不磨掉满身骄气,怎会明白将士之苦,世道之艰。”

  “说得好!”一个深沉雄浑的声音道,“江东子弟若都和你一般想法,我大晋中兴可望。”

  “爹。”“桓公。”

  一身战甲的桓温笑了笑,拍拍云开肩膀,道,“军中苦,方能磨练心志,造就铁血男儿。你啊,随军不到两个月,又黑又壮,哪还像个高门子弟,只怕回到建康,连酒楼都不让你进,那些千金小姐见了你,一定吓得跑了不可,哈~~”

  云开也笑道:“我不想回建康了,只想问桓公讨个官做,守一方郡县,为百姓做点实在事,为国家招揽些布衣有才之士。民穷则国弱,国弱则兵衰,空有一江风流,又何足道哉!”

  “你说到大晋的痛处了,”桓温叹道,“高门只谈风月,寒士报国无门。不管这一仗结果如何,不管我能否以一人之力挽回江东局面,像你这般有志报国的年轻人——我已留意了不少——我都会安插到地方要职。王坦之,谢安虽然成事不足,可胸襟眼光还是有的,只要不涉及他们几大家族的利益,也懒得理会地方事物,你放心吧。”

  桓桢望着这一老一少,心里怪怪的,云开没有父亲的胸襟霸气、机谋野心,却多了几分济世之心、宽仁善良。

  “很久没有亲自上阵了,今天过过瘾。”桓温提了提手中大铁矛,威武绝伦。

  “他妈的让老子带兵,怎么这么热!”慕容桓抬头眯了一眼高悬在天际的大太阳,骂骂咧咧的摘掉头盔,接过皮袋子“咕咚咕咚”灌水,不爽,一下全倒在头上。

  八万大军仿佛受了他的感染,无精打采的走着,沉闷得好似吃了败仗。

  “将军,地颤!”副将有些不安,这是骑兵到来的先兆。

  “怕什么!七月打雷,见怪不怪。”慕容桓不耐烦的说。

  “将军,烟起!”副将遥指远方,大地尽头滚起了一道青烟。

  “哈!是王叔来接我们了!”慕容桓整了整全副大将披挂,高喊,“列队迎接!”

  奇怪的是,那道青烟一闪而过,并没有往这边过来。副将又道:“将军,派斥候去看看吧。”

  “看什么,这儿是大燕腹地,能出乱子?”慕容桓白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道,“今天走到这儿吧,扎营休息,明早继续。”副将摇了摇头,也只能照办。

  晋军轻骑比慕容垂早出发了几个时辰,一路上不打旗号不走官道,终于发现了原野上慢腾腾行进的八万燕军。桓温没有让太多人知道自己身在军中,行军施令还是交给了建威将军檀玄。檀玄见天色将暗,便下令骑士下马,养足马力,全军小打尖。

  燕军就地休整,整座大营沉沉睡去。慕容桓有他的如意算盘:这里离枋头大营半日路程,又在本国境内,即使遇袭,周围军马也可及时救援;何况他有八万大军,晋军总共不过十万,又能分多少来偷袭?想到这里,便坦然入睡。

  “是时候了!”檀玄令下,六千骑士齐齐上马,朝燕军大营进发。

  “杀~~!”慕容桓被大营四周震天的杀喊声惊醒,大营像炸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晋军截营!他顾不上穿戴那套漂亮的大将铠甲,冲出营帐夺路而逃。

  偷袭的晋军分前后两部,前军由檀玄率领放火烧营,后军由桓温坐镇掠阵接应。

  桓桢一马当先,她的飞骑队清一色轻骑软甲,火箭弯刀,去势如风。未几,大半个燕军营地已陷入火海。在睡梦中仓皇出逃的燕军战士甫一出帐,就被飞驰而过的晋军骑士抹去性命。烧杀、哭喊、惨叫,八万燕军竟成了活屠的靶子。

  主将不知所踪,麾下将士如何能奋起抗敌!

  望着冲天的火光,身在后军的桓温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乌云遮住了月光,远方大地开始震动。雷声?不,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燕军铁骑!

  “呜~~~~~~~”号角声起,晋军放弃了更大的战果,全速收兵。

  既然偷袭的目的已经达到,桓温自然不会拿自己花重金打造的江东仅有的两支有战斗力的骑兵去和天下闻名的燕军铁骑对耗。这只是序幕,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

  “桓温跑得倒快!”望着急速远去的晋军,慕容垂也没有下令追击。由于他率军及时到来,虽未截住晋军,却把八万人大营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此役燕军死伤近两万人,当蓬头垢面的慕容桓被带到马前时,慕容垂并责骂为难他,只是淡淡的说:“去洗洗干净,换套衣服,还是邺都俊面郎。”

  送走了慕容桓,慕容垂自然而然的接管了剩下的军队。

  “呼!”云开松了口气,在马背上颠了大半夜,杀了近二十个燕兵,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流血和死亡的震撼。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粘粘的,湿湿的,是敌人的血。拿大剑的手麻木了,盔甲也割裂了好几处,心里突然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行侠仗义是高门名士的游戏,玩脾气;对决沙场是热血男儿的赌局,搏性命。”

  历史没有给两大名将面对面的机会,却把这场战争推向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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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25 飞花
第 八 章 奇袭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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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回来了!”夏侯铮一声喊,扯住蒙佐、关木的马缰,道,“有活干了。”

  两人跃下马,蒙佐朗声道:“兄弟们憋久了吧?”

  “是!”几百人同时高喊。

  “吃饱喝足,没上过女人的,统统留下——玩命的活!”蒙佐说完,男人们便是一阵轰笑。

  “老大,你去不?”一人高喊。

  “轰!”又是一阵暴笑。

  “臭小子,连你都能去,老大当然去拉!”关木笑得透不过气来。苏爰走到蒙佐跟前,低声道:“我那有两百多——童子兵。”

  “关木!”

    “在!”蒙佐强忍住笑意,道:“你把所有童子兵挑出来,交给苏爰,这些小兄弟,这趟活不去!查漏了一个,你也别去了。”

  “啊?——是!”关木“嘿嘿”一笑,大声道,“兄弟们自觉点啊,一个个来~~~~~~”

  一片嬉闹声中,苏爰道:“老大,真让我带一群娃娃兵留下?”

  “苏爰,”蒙佐正色道,“你做事小心周全,他们都是苦孩子,如果我们回不来,有你带他们,我放心。”几个兄弟都沉默了,蒙佐从来都只会把乐观和斗志带给大家;可这次,从他的神情中,他们明白了这次不是寻常的劫掠,而是事关生死的搏命一战。

  夏侯铮一拳砸在苏爰肩头,道:“兄弟知道你从不碰女人,现在有了中意的姑娘,你不留,谁留?操!大男人,哭个甚!”

  苏爰含着泪花,一把揽过三个兄弟,道:“都给我活着回来!”

  “走,去喝!”夏侯铮推着三个兄弟,大声道,“大伙儿喝!”

  第二天,蒙佐带着一支九百人的“男人”队伍离开了河谷营地,沿着巨野泽东岸的芦苇地秘密往北进发。“老大,北边在打仗,我们去劫粮?”夏侯铮问道。

  蒙佐道:“岂止官粮,我们去劫一座城!如果让晋军在黄淮站稳脚跟,那我们还吃什么!”

  晋军主力开赴河北作战后,留守石门的毛虎生部便担起了押运粮草,守卫后路的重责。毛虎生修完大渠,又征发民夫修筑石门水陆大寨。桓温选他做后卫,正是看中此人执行军令一丝不苟,办事又快又牢靠。可这毛虎生做事虽然认识,却不顾百姓死活,也不大约束部下军纪,修渠期间已经死了不少人,颇多民怨。

  蒙佐在得悉石门内情后,便让关木挑了二百机灵善对的兄弟,扮作民夫,装成被晋军“征发”,混进了石门要塞潜伏起来。几个月的战乱让以巨野泽为生的渔民纷纷逃亡,所以蒙佐和他的兄弟们很轻易的收集到了几十只大小渔船,略加改造,成了能够冲击水寨的小艇。

  剩下的七百分成两部分,夏侯铮带四百人和所有的战马隐藏到离石门陆寨不远的河谷疏林中;蒙佐选了三百精通水性的战士在漫无边际的芦苇荡中操练起水战和登陆作战。

  石门要塞中的上万民夫和五千守军只用了八天就修成了水陆大寨,与先前燕军修筑的石门石城构成了内外两层十分坚固的防御体系,桓公渚由南向北穿过水寨汇入黄河。

  第九天午后,关木传来消息,说有一大批物资正从南方运来,大多是药材。蒙佐得到消息,感到机会来临,便立刻飞马赶到夏侯铮处。

  “看!”蒙佐摊开简易羊皮地图,手指一点那道细长的蓝线,道,“桓公渚。我们在这——”他的手指划向蓝线东岸的疏林与湿地,“这是个守军引出来的好机会。你从东面弓骑包抄,我在两岸芦苇地埋伏。船上装的是十万大军避暑解热的药材,毛虎生不敢不救。他一出来,我们就掉头去抄他老家。”

  “船队现在到哪儿了?”夏侯铮问。

  “快到彭城了,还有几天时间准备。”蒙佐道,“我得离开一趟,你等我消息行动。”

  “好,早去早回,我等你。”夏侯铮伸出右手。蒙佐右手“啪!”与之一合,转身离开。

  晋军进驻枋头后,慕容垂就将几部分燕军集中起来,十万大军在枋头到邺都之间修起三座连环相接的大营,两前一后,中间留出大片开阔地以利于燕军铁骑冲杀。晋军全数登陆,以枋头老城为中心,左右各扎下一座大营与燕军对峙,只要粮道畅通,就不怕这么耗着。

  蒙佐离开疏林后,没有回芦苇荡,而是单骑往西,渡过黄河,朝枋头疾驰。

  

    彭城西大泽岸边,近二十只大型商船整装待发,船上的水手们正在最后一次清点货物。

  “韩伯啊,这可是我们梁家头一回给朝廷办事,万不可出了差错。”布衣草鞋的梁岩边打包边说。一旁的韩伯环视水面,道:“我还是那个意思,我们做买卖的,不该扯到朝廷的事上去。朝廷战事,风云莫测,其险犹胜商场啊。”

  “听你的,就这次。”梁岩打完最后一个包,起身道,“真正的大商,是靠战争发家的。”

  “各船,报号!”韩伯高喝一声,船队上空响起了“诸事完结”的回应。

  “起——锚!”梁岩发出旗语,“哗~~!”船队出航,一片欢呼。

  

    “噗!”慕容垂被一声轻响惊醒,案头多了一枝羽箭,箭杆上包着一卷白布。慕容垂没有惊动护卫,四下一看,来者已走,遂拔下羽箭,解下白布。白布上写着一行工整的隶书:“三日后,取石门。”慕容垂压下心中的疑惑与顾虑,将白布点着,看着它化为灰烬。

  “三日后,取石门。”慕容垂正在盘算,忽听护卫在帐外喊道:“乐安王到!”

  “哗啦~!”帐幕揭开,重伤初愈的慕容臧和他的两个儿子冲他一躬。

  “大将军,老夫伤好了,请战,为儿子报仇!”慕容臧道,身上甲叶“唏哩哗啦”作响。

  慕容章也是一般,躬身请战。慕容垂的目光落在了慕容尚身上,年轻的将军平静的说:“晋军不断粮,我军不出战,迟,则怕朝廷有变,秦国有变。”

  慕容垂微微点头,又想起了“三日后,取石门。”的字条,拿起令牌,道:“慕容臧、慕容尚听令!”

  “嗨!”父子二人跨前一步,正色待命。“命你二人引本部军马,三日后进军石门,断晋军粮道,得石门后不得出战,两个月内丢了石门,提头来见!”

  “嗨!”父子齐应。

  慕容垂看了看急得冒火的慕容章,从案上拿起那枝羽箭,扬了扬,道:“刺客都跑到我大帐来了,着门牙将军慕容章为中军护军——再发生这种事,就回燕山放马去吧。”

  慕容章憋着笑意,接下了任命。慕容尚低下头,他显然看出了慕容垂的用意:镇守石门要的是耐心与坚忍,而自己这个二弟是个火爆脾气,只会攻不会守,两个月保准违抗军令擅自出战,于全局不利;再者,父亲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一旦石门失守,他父子二人殉难,也好留下慕容章一脉孤血延续香火——为大将者思虑及此,如何不叫人效死命!

  慕容臧三人离开后,慕容垂又发了几道军令:范阳王慕容德率部较慕容臧部晚三日进驻石门;左卫将军孟高由修武佯攻晋军靠岸船队,拖住晋军不能分身。

  

    三声虫鸣,芦苇荡的守侯在小艇旁的黑甲战士们等来了他们的老大。

  蒙佐窜上一艘小艇,手一摆,说了声“出发”,三、四十只小艇便往西开航。

  “是时候了,兄弟们,走!”夏侯铮只带了一半人马,沿着大泽东岸疾驰。

  “前面就是巨野泽了!”梁岩格外兴奋,过巨野泽就到石门,此行的目的地。

  “看!骑兵!”一名水手指着岸上大叫。只见东岸扬起一道黑色烟尘,大队骑兵呼啸而来。

  “是马贼!”韩伯认出了为首的夏侯铮,大吼,“上挡甲,下帆,靠拢!”

  “晚拉!”夏侯铮一声大喝,“放箭!”黑色骑士们张弓搭箭,点起火苗,劲弦齐响。

  “飕~飕~飕~飕~”一排排密集的火箭洒向毫无防备的商船,化作了熊熊烈焰。

  “保护药材啊!”梁岩嘶吼着,抄起麻袋不停的拍打窜起的火苗。韩伯再也呵斥不住四散奔逃的水手们,火势越烧越旺,十七条船着了九条,其余八条被夹在着火的船中间动弹不得,水手们纷纷跳河逃命,船上乱作一团。

  “报~~!”斥候冲到毛虎生跟前,低声道:“梁家商船队在巨野泽南遇袭!”毛虎生“霍”得起身,问:“什么人干的?”

  “淮北马贼!”

  “又是蒙佐!”毛虎生一掌拍在案上,道,“传我军令,点齐两千军士随我剿贼!副将留守,关闭石门!”

  “嗨!”斥候得令而去。

  夏侯铮望着熊熊燃烧的水面,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药材味,哈哈大笑,手一挥,道:“兄弟们,走!”骑士们一阵欢呼,拔马掉头,跟着他消失在疏林间。

  “我的药材啊~!”被救上另一条船的梁岩嚎啕大哭,韩伯侍立一旁,暗暗叹气。

  埋伏在石门水寨外不远处芦苇丛中的蒙佐目睹了一队两千人的晋军往南去,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他抬头看看天,日已西垂,暑气消散,只等天黑。

  石门城塞静静的躺在无边的夜色中。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城头的岗哨里,不等哨兵回头,一下捂住他的嘴,闪亮的短剑划过其喉间。一声虫鸣,另一个岗哨也回应一声虫鸣。

  七、八月正是虫鸟繁盛的季节,何况石门位于二水交接处,虫子更多,自然不会有人怀疑。虫子们顺着外围岗哨叫了一圈,累了,城寨又陷入死寂。

  几条人影窜到水门旁,缓缓拉动石轮索盘,横亘在水道中央的栅栏一点一点离开水面。城寨西南巨野泽上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木桨击水声,几十只小艇轻快的漂过大渠,遥遥可见那黑洞洞的水门。

  陆寨之外,凉风习习,四百人的黑衣骑队牵着五百匹空马来到寨门口,上下各两声蛙叫,寨门“嘎嘎”裂开一道缝,骑队鱼贯而入。

  “飓~~~~!”一枝响箭掠破天际:行动的讯号响起!

  “杀!”从陆寨杀入的骑士们首先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黑色狂飙好似一支利矛,刺透了城寨的心脏地带,火箭伴着喊杀声呼啸着点燃了漆黑的大地,蹄声踏破了夏日宁静的夜晚,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守军。

  “老大,上岸!”早已埋伏在水门附近的关木带着他的人手抢占了仓库与渡口,接应蒙佐登陆的人马。

  “你守住水道,我杀过去!”蒙佐一声喝,带着三百名战士去与夏侯铮汇合。

  “救火!”城寨一片混乱,大火在中央营区蔓延。毛虎生不在,留守的副将陶循连连呵斥也控制不住局面。埋伏在城中的人纷纷高喊:“燕军来了!燕军来了!将军弃城逃跑了!将军战死了~~!”把局面搅得愈发不可收拾。守军与民夫争相出逃,践踏无数。

  “老大,上马!”火光中夏侯铮瞧见了蒙佐的人马,大呼道。

  “上马!”蒙佐长刀一挥,跃上一匹空马,身后的战士们也纷纷上马,转眼从一支步兵变成了一支骑兵。

  “杀!”两队骑兵齐头并进,见人就砍,如虎入羊群,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关木的两百人按照计划在渡口集结,打开武器仓库,取出强弓劲弩,分头守住水道码头各个出口,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证仓库不被战火所毁。

  夏侯铮远远望见了陶循那壮硕的身躯,大喝一声,铁矛一挺,带着几十骑杀过去。陶循也看见了夏侯铮,大斧一扬,威风凛凛的堵在路中央,喝道:“来!”“好!”夏侯铮疾风般掠出,飞驰一击。

  “当!”矛斧相击,火星四溅。“再来!”陶循须发倒立,扯去战甲,全身黑毛在夜风中拂动。“来!”夏侯铮杀性大起,两腿一夹马腹,又是一个冲刺。

  “当当——噗!”矛斧连击两下,夏侯铮掉转马头,看了看矛尖上的血迹。陶循心口血涌如注,双目环睁,口中念道:“决死一战,以身殉国!”兀自不倒。

  夏侯铮喝开众人,道:“别去动他,我们杀!”说完回头看了陶循一眼,道,“好汉子!”

  拂晓的初阳洒在巨野泽宁静的水面上,石门一片死寂,贴近水道的泽水泛起了奇异的红色。夏虫幽幽而鸣,仿佛在为死去的亡灵颂唱挽歌。

  蒙佐和他的兄弟们踏在满地的尸体上,这一仗,他们杀得很干净,三千守军没有一个活着留下,受伤的也被他们一刀一个补杀。“带上死伤的弟兄,补期水粮,咱们走!”蒙佐有些晕眩,他也是第一次杀这么多人,不愿在这里多呆一刻。

  

    第三天午后,慕容臧、慕容尚的万余军马准时出现在石门要塞的正北方。当斥候把石门惨状回报时,父子俩惊呆了——有谁能在一夜之间袭破有重兵把守工事完备的石门要塞,还能从容撤走不留一丝痕迹!当燕军进驻后,才发现除了满地的尸体,其余守城所用器械物资一律完好无损,可以让燕军迅速展开防御,遏制晋军反扑。

  “究竟是什么人完成了这一壮举?”慕容尚站在城头,寻思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和这个不知名的神秘对手交锋,那可真是一大快事啊!”

  毛虎生在巨野泽畔遇上了残存的半支船队,剩下的药材一包一包晾在岸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我的药材啊,药材啊~~”梁岩有些癫狂的在岸边跳来跳去,时而摸摸药包,时而嗅嗅药沫,韩伯望着他,默然不语。

  “将军,石门被燕军夺去了。”斥候不敢高声说话,垂首道。

  毛虎生一下子楞在当场,良久,哈哈大笑起来——马贼不见踪影,石门同时失守,自己是被燕人和蒙佐联手摆了一道!

  “砰!”石门失陷的消息传来,桓温双拳重重的砸在案桌上,颓然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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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27 飞花
第 九 章 新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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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帐之中一片死寂,郗超、桓冲、檀玄、邓暇、朱序、石颂等一班将领都明白丢失石门意味着什么,桓桢和云开尚没有资格列席这类机密会议。

  “大军还有整月粮草,若以两顿计除去伤亡,可支持五十日。”郗超说出了大家最关心的一串数字。

  “哗啦~!”帐幕揭开,顶盔贯甲的袁真走上前,凛然道:“桓公,我领一军,夺回石门!”

  桓温点点头,道:“邓暇将军,你随袁督从全军中精选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铁甲锐卒三万,带足一个月粮草,务必夺回石门!”

  “嗨!”袁真、邓暇齐声应诺,均想,这三万甲士乃是全军精华所在,桓温等于把宝都压在他们身上,若不能夺回石门,有何面目再回军中!

  “桓公,我军方锐,正可与燕军一战!”骑兵大将檀玄出列道。

  “我想打,慕容垂还不愿打呢!”桓温冷冷一笑,道,“其余各位将军各守本营,安定军心,切莫自乱阵脚,静候袁、邓二位将军佳音。”

  众人离去后,桓温找来了郗超和石颂,道:“石门丢的蹊跷——石老将军。”

  “在。”石颂三朝老将,话不多,为人正直可靠,很得桓温信任。

  “你把军中二十岁以下的,还有家中独子的士卒集中起来编成一军,我派桓桢的轻骑护送,连夜渡过黄河,沿官渡古道出中牟,到了涡水,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桓公!”郗超、石颂一起跪倒在地,他们为桓温此举所深深震撼。

  桓温凄然一笑,道:“为成我一人之功而累及淮南十万子弟,其罪大矣!燕军必定在石门摆下重兵死守,打通水道成算不大;如果从陆路走,必遭燕军追杀,到时候兵败如山倒,白白枉送了将士的性命。孩子们是大晋的根基,民众的希望所在——非老将军不能担此重任也!”说完,朝石颂深深一躬。

  石颂老泪纵横,起身扶住桓温,昂然道:“老夫定不负桓公所托,把娃娃们平安带回淮南!”说完,抹去眼泪,揭帐而去。

  “剩下我舍命陪君子了。”郗超一阵唏嘘,长叹一声。

  “不,你也走。”桓温道,“替我查出石门失陷的真相,我不相信好好一座要塞会莫名其妙的丢了——不甘心啊!”

  郗超从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机,道:“十几年的交情,不论如何,我会让捣鬼的人不得好死!不用送了,你保重,咱们淮南见。”说着,从容离去。

  云开在军中的具体职务是军务司马,负责全军人员调动,物资配备,伤员救护等后勤杂务。这次军令一下,先是抽调三万二十到三十的精壮步卒,这还不难,不消半日已整理好名册交给了袁真;午后,又要将二十以下和独子士兵编成一军,这可忙坏了他,六万多人一营一营的盘点,直到天黑才把二万余“童子军”交到石颂手上。

  桓桢奉命护送石颂南行,老远就看见一脸尘垢忙得天昏地暗的云开,遂牵着马走到他跟前,笑着说:“云开大人,跟个鬼似的,还没吃饭吧?”

  “啊!”云开一下跳了起来,连连道,“说到吃饭,我还得把全军每日三餐配额改成每日两餐,多谢大小姐提醒啊!”说完,三步并两步的跑了。

  桓桢一跺脚,没好气道:“这呆瓜!”

  一夜奔忙换来的是大军有条不紊的调度。当桓温站在营门口目送袁真邓暇率部出发时,云开子风子雨和那班从吏早已酣然入睡。如此高的工作效率,连桓冲都赞叹不已。

  

    “父亲,晋军开始反攻石门了。”慕容风从前线带来了消息。

  “知道了。”慕容垂并不在意晋军的反攻,因为他相信慕容尚的能力,在他看来,慕容尚已经具备了一切名将所必须的素质,缺少的只是实战的磨练,如果他能在智勇双全的袁真猛攻下支持下去,无疑是最好的锻炼。身为统帅,慕容垂深知将才的可贵,打退桓温只是其一,若能在一场战争中发掘一员良将,对于大燕的将来无疑是好事。慕容垂在此时并不愿意和晋军开战,一来是要消耗敌人粮草,等待其军心动摇的一刻;二来,手头上八万大军来自于各个系统,尚未形成协同作战能力,有些从邺都来的将军还不大听话,需要利用这段时间整肃全军。

  

    张昕的船队一路平安的护送陆之游这假太守到涡阳上任。涡阳是座小城,燕军占领过,蒙佐也夺下过,往返匆匆,现在晋军又来,还有个“太守”来此上任,对于当地经久麻木的百姓来所倒是不大不小的奇事,难道说这“官儿”还不走了?

  陆之游不想打扰百姓,与张昕两人换上布衣,只身进城。

  “你像个官吗?”张昕道,“只怕你呆一个月都都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是太守。”

  陆之游笑道:“当官是做事的,不是给人看的。”

  “对了一半,”张昕道,“不给人看到,怎么升官啊?”

  “也对,”陆之游恍然道,“可我是冒牌的啊!呵呵,低调点好。”

  两人来到一座大宅外,徐忠已经带着几个红衣武士等候在那。

  “衙门啊?”张昕跨上台阶,使劲一推,两扇朱门“格格格”响了一阵,纹丝不动。

  “什么鬼地方!”张昕没好气道,“翻墙!”说罢,后退一步,猛提一口气,纵身跃上墙头,冲众人招手。众人只得翻墙入内。

  衙门虽然破旧,可公务设施一应俱全,打扫一番,倒也宽敞简洁。陆之游将剩下的红衣武士们编成捕快房,徐忠成了负责城内外治安的捕头。而张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把那两扇踢不开的大门拆了,让木匠重新做过。

  第二天,街头就贴出了公文告示,按晋国赋税的一半征收税钱,其它劳役、兵役、徭役一律免了。官府不仅要重修因战火损毁的南门北门,还派出了红衣捕快上街巡视,老百姓们猛然意识到,没人管的日子过去了!一时间,原本无人问津的衙门里挤满了打官司告状的人。陆之游仿佛天生当官的料,只两天,便把千头万绪鸡毛蒜皮的事处理得干干净净清楚明白,还抽空把这几年来零零散散的公文卷宗整理了一遍。

  这天陆之游找来闷得发慌的张昕,把两捆卷宗放到他面前,道:“几十年的战乱,在涡水、颖水、淮水一带积成了两大祸害——匪患,走私。”

  张昕见他准备长篇大论,连忙道:“一句话,怎么做?我也憋得慌了。”

  “衙门没人,得借你的水师,但不能打草惊蛇。”陆之游道,“得先摸清他们的底细。你要做的,就是严查走私,见一个,办一个,东西充公——衙门也穷。监视西边几个林子与河谷,要逼的流寇没饭吃。”

  “好,我这就去——”张昕才说了一半,两人同时意识到了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那是一个一脸死灰,灰衣马靴的壮年男子,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们。陆之游和张昕心下大骇,此人居然能够在二人眼皮底下出入而不被发觉,轻功之高,匪夷所思。

  灰衣男子似乎没有恶意,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推到了陆之游面前。书函上没有署名,陆之游小心翼翼的打开往下读,脸色沉重起来。他把书函交给张昕,抬头望着灰衣男子道:“是桓公派你来的?”灰衣男子点点头,做了个火烧的手势,他显然不能说话。

  张昕看完书函,放到烛火上点着,望向陆之游,等他决断。

  “回禀桓公,一切包在我们身上。”陆之游正色道。灰衣男子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有活干了,调集你所有人马,走!”陆之游当机立断,脱下官服,往外走去。张昕紧跟在他身后,道:“时间太紧啊!”

  “哪怕抢商船、渔船,都得办!”陆之游铿然道。

  由于晋军以水师过兵,淮南、江东大小战船都被征到了北伐军中,所以陆之游和张昕只能以官家运粮为名征调涡水沿岸的商船民船,张昕的水师甚至开到颖水、淮水抢船,不顾商人渔民的咒骂,不到半个月就聚集了五十多只大船,上百只中型船,几百只小船,算了一下勉强能挤下两万人。

  几天后,斥候回报,燕军袭破石门,晋军断粮,苦战未果,他们这才明白这是桓温预先为大军撤退准备的后路。然则从涡阳到中牟的水陆并不好走,其间密林滩涂相间,盗匪流寇出没,还得行动隐秘,光是大军所需水粮药品,船工舵手的工钱吃住,分配调派,一堆事,想得这二位新官头大如斗。

  郗超只身离开后,便暗中跟着石颂、桓桢的队伍过黄河,进官渡直到中牟地界。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根据斥候回报和石门幸存者所说,燕军是在午时才占领的石门,而城寨在天明时已经完全被拿下,偷袭者里应外合、进退有序,骑兵战力不逊燕军。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魄力和胆识在暗中扯晋军后退,有什么人可以在晋军大败后得利呢?

  走着走着,却见两片密林夹杂间的水面上漂来了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沿着东岸缓缓驶来。“接应的船队!”郗超大喜过望,一掠而去,找准护航水师旗舰,纵身跃上。

  “什么人!”水兵们见他鬼一样出现在甲板上,纷纷抽出兵器,围成半圈。

  “张昕,出来!”郗超认出这是淮河水师的船,大声道。

  “谁叫我?”张昕探出脑袋,见郗超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忙道,“先生啊,快请。”水兵们这才收了兵器,郗超飘然进舱。

  郗超的目光落在陆之游身上,奇道:“你是卫塔?”陆之游正色道:“在下岭南陆之游,暂行卫大人职权。”他和张昕都明白,以郗超的才智,瞒是瞒不住的,索性把从卫塔遇刺迄今发生的事尽数道来。

  郗超听完,微微一笑,道:“歪打正着,我朝又多了一位能臣干吏。桓公还在河北与燕军相持,今次南来的,是两万多少年兵。桓公不忍他们白白送命,让你们先接他们回淮南。”三人定下时间地点和联络方法后,郗超才离去,往石颂军中疾行。

  次日拂晓,船队和军队汇合,年轻的战士们依次上船,船队起锚,桓桢的骑兵队在东岸护航,在薄纱般的晨雾中缓缓南行。过了中牟,涡水就进入了夹岸的林木地带,为了掩人耳目,张昕特地把船队弄成商船模样,两万多士卒成了沉甸甸的货物。

  袭破石门,蒙佐的队伍损失了百余人,在大梁南边的一座废城休整一天后往南潜行。蒙佐很清楚,断了石门的晋军或背水一战,或从陆路南撤,主动权已掌握在燕军手中。慕容垂天下名将,自然知道下一步如何走,也是该自己这支人马脱离战场的时候了。才过黄河,不详的预感便阵阵袭来,这些年来无数次的战斗磨练出他过于常人的敏锐直觉,每每化险为夷,可这一次,却感觉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旗舰上,郗超和陆之游也泛起莫名的紧张。涡水、颖水到淮水这片区域河网密布,丛林相间,又久为两国拉锯地带,盗贼历来猖狂,除了蒙佐这支军队化最强悍的,还有大大小小多则上千少则数十人的十几支马贼。他们平日互不相干,有特定的地盘和目标,很少冲突,一旦集中起来,也将会是一支不容小视的战力。

  郗陆二人同时起身,不经意间在船尾碰面。四下静悄悄的,只听见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郗超试探着问。

  “收到桓公的书信前,我和张昕就在考虑这一带匪患之害,”陆之游神色凝重的说,“现在这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陆之游伸手一指左前方茂密的丛林,道:“那里完全可以埋伏一支五千人的骑兵!”

  郗超的心“唰”一下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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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29 飞花
第 十 章 血战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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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石门失陷后的第三天,淮北另一股大马贼头领梁师的案头便多了一封信和一张二十万贯的襄阳大洪钱庄的票号,让他在十日之内带领手下秘密集结到涡水中牟以南百里东岸的密林里,到时候会有一支商船队南来,须把这支船队毁了,否则,性命不保。

  这梁师四十多岁,原是后赵将军后人,后赵为燕灭后,便随着一拨残兵来到颖淮之地,干起了马贼行当,二十年来从小卒一步步做到头领,队伍日益壮大,成了颖淮马贼第一家。八年前十七岁的蒙佐一出手就抢了他五百匹战马,让他从此不得安宁。

  方圆千里的大小马贼和他一样都被蒙佐压制在颖水以西,如今来了这样一票大买卖,哪会不心动。这封信来得蹊跷,梁师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派了探子往涡水上游侦察,得到的回报是的确有一支商船队沿水而下。梁师当即行动,找来另几支马贼头领商议。有几个不愿来的,不久就丢了性命,梁师趁机吞并其部,纠集了十路近七千人马,从四面八方往涡水东岸聚集。这些马贼人数虽多,但装备简陋,组织松散,全靠头领威慑维持士气。

  涡水岸边,梁师看了看一旁钟离荡、焦恨、何加等几名盟友,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有这几个悍徒携手谋事,成功的机会大大增加;可事后如何瓜分财货呢?写信的人没有说,显然是想看马贼们自相火拼,其心险恶!

  “船队来了!两千人的轻骑护航,带兵的是个美人将军!”探子飞报,马贼们骚动起来,一支商船队居然动用了军队护航,一定装满了奇珍异宝,嚷嚷着要财色兼收。

  “吵个鸟!”梁师一声暴喝,压下了喧哗,目光扫过几个头领。

  “老梁,你说了算。”钟离荡率先开口。

  梁师点点头,道:“那好,这次不同往常,若不能同心协力,只怕鱼虾都吃不到。”他顿了顿,开始下令:“焦恨、何加带本部两千人马去引开这支骑兵队伍,拖他们在林子里转;钟离荡带你的两千人绕道船队背后,扎筏子从上游顺流而下,劫船;剩下的人跟我埋伏在船队要经过的浅滩边上,钟离一得手,我们就从岸上杀上船!成败与否,在此一举,听明白了吗?”

  “嗨!”众贼群情激昂,分头散去。

  “有马贼!”斥候飞驰回报。

    “全军戒备,疏林河滩,三骑一组,散开大阵,扇翼行!”桓桢放出军令,骑士们迅速调整了阵形,结成小队铺散开去。

  这一招大出焦恨、何加意料,他们本以为晋军会拉成纵列深入追击,才好兜到两翼把他们挤离船队。

    “管他的,咱们也走,让那娘们跟着来!”何加一声吼,带队往回跑。

  “想走,杀!”桓桢得了郗超密令,知道这股马贼是诱敌的饵,只管放手追杀。

  “兄弟们,该我们上了!”钟离荡一声喝,赤身披发、手提双刀带着手下人马登上竹筏,从上游顺流而下,遥遥望见了船队后尾。

  “嘿嘿~~”张昕按着船尾投石机的木柄,道,“让你们看看大炮打苍蝇的威力!”

  涡水东岸,梁师的人马听到了杀喊声,开始行动。

  一身青衣的诸葛海站在山冈上,平静的望着涡水发生的一切。

  “兄弟们,杀!”钟离荡一筏当先,扑向船队。

  “哼!轰了你,长毛虾!”张昕重重按下了木柄。

  “轰!”投石机发出一声巨响,水面上血肉横飞,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筏子被激起的浪花掀得人仰马翻,灰飞湮灭。群贼大骇,乱作一团。

  “雁行阵,锁两翼!”张昕令下,水师战船纷纷掉头,在投石机的轰鸣声中开始了水上大围捕。

  梁师听见巨响,还以为是商船撞击的声音,遂率部杀出密林,冲向船队。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震动,密林侧后方出现了一道黑色狂飙,近千骑结成锥形大阵,铺天盖地的朝梁师的人马杀来。

  “什么人!”梁师大骇,不去理会船队,掉头迎战。

  “老不死的,早想端了你了!”黑色狂飙中响起一个令他又惊又怕的声音——蒙佐!

  老对手见面,分外眼红,两支人马顿时陷入混战。刚一交锋,优劣立分,战力不逊燕军铁骑的黑色骑队很快掌握了主动,面对各方面都差了不止一个级数的对手,很快就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梁师惊骇莫名,几年没有交手,蒙佐的队伍竟强悍如斯!

  血战过后,林中、水上两支马贼全军覆没,钟离荡被轰得尸骨无存,梁师被乱马踏成了肉泥。蒙佐的队伍只损失了十几人,大获全胜。

  “原来是他!”船上的郗超和山冈上的诸葛海同时恍然,同时为这支黑色骑队所展现的强大战力所震撼,也只有这样的队伍,才能在一夜之间袭破石门,从容来去。

  “此子若不死,必成一代名将!”诸葛海并不在乎由他策动的劫击计划的失败,反而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今日一举两得,肃清淮北匪患!”郗超一咬牙,想起了石门之耻,当即找来石颂、张昕和陆之游,一番议计,船队靠岸,两万战士整装待发。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并没有消退蒙佐心中的不安,战士们奔波厮杀都已人困马乏,夏侯铮、关木一倒下,就沉沉睡去,驻扎的林子里一片鼾声。

  夜幕降临,林中一片静谧。桓桢的飞骑队痛歼焦恨、何加部后,便奉命悄悄往密林南端移动。一队一队的甲士在夜色掩护下离船登陆,在河畔结成了二十个清一色重甲步兵方阵。郗超破例穿上了皮甲,站在老将军石颂的身边,叫来二十个千夫长,面授要冲。郗超并不觉得两万对一千有什么优势,因为对手是两国间最有野战能力的强悍骑兵,他不敢大意。他很清楚,这种对手,若不能收为己用,只能杀,而蒙佐恰恰是不会屈服的那一类人。

  “呼!”蒙佐猛得惊醒,一旁的关木也也醒了,两人同时想到:“船队靠岸有古怪!”

  可惊变就在同时发生了:“轰!”投石机一声巨响,漫天的火箭洒向了密林,火球在林中炸开了花。八月天干,火势“唰!”得蔓延成大片火海。惨叫声起,战马嘶鸣。

  “活着的,上马,向北走!”蒙佐和关木飞身上马,带着一班出生入死的弟兄往北集结。

  “夏侯!”蒙佐大喊。

  “我在,没挂!”夏侯铮提着大铁矛,飞奔喊道,“娘的老子在撒尿,震得一手骚!”

  “轰!”林中一阵爆笑。

  “我操你晋国狗贼!”关木气得咬牙切齿,“我们打马贼,你们来偷袭!”

  蒙佐冷静下来,道:“晋军有备而来,必定多路设卡,围追堵截。关木、夏侯,你们带七百人往东北冲,去找苏爰。记住,别挂!”

  “老大,你呢?”二人齐问。蒙佐冷哼一声,道:“擒贼擒王,我往他们船队那里的指挥处冲,他们一定回救,给你们减些阻力。放心,我不挂!”

  “老大!”夏侯关木一阵哽咽,一人一拳打在他肩上,齐道,“保重!”

  蒙佐用力一点头,道:“这两拳我记下了,活着出去还你们——快走!”

  “走!”夏侯铮狂吼着,七百战士跃马引刀,跟在他们后面往东北冲去。

  “铮!”蒙佐长矛向天一指,大喝,“兄弟们,咱们去杀晋贼主将!”

  “杀!”二百壮士震天一吼,战马悲鸣,随他杀奔涡水。

  “来了。”郗超站在水边,脚下的大地在颤动,一排黑色的影子在火光掩映下冲出了密林。“哗!”两个步兵方阵左右一合,宛若一堵铁墙,堵住了黑色洪流。

  “锥形阵,杀!”蒙佐令下,二百飞骑“轰!”得撞上了铁墙。这是晋军为了对付燕军骑兵而专门训练的铁甲步兵大阵,可蒙佐的骑兵队的打法和燕军完全不同,不是结成密集阵形强突,而是以三骑为一个小队专刺步兵大阵的缝隙。黑色骑士们个个是联兵作战的好手,没有多久,两千人的大阵就被完全冲乱,以蒙佐为尖的黑色利刃直刺水边的郗超本阵。

  “好一支劲旅!”郗超叹道。身边施令官号角声起,随着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南北各一个铁甲方阵再一次压向黑色利刃。

  “起!”晋军中一声高喊,蒙佐已觉不妙,只见眼前道道横索,已来不及勒马。

  “绊马绳,跳!”蒙佐提着长矛,飞身前跃,左手拔出缚在身后的短剑,就地一滚,切断两道绳索。

  “换刀!”蒙佐大喝,战士们随他丢了笨重的长兵器,拔出背在身后的长刀,结成小队。四方涌来无数敌军,将他们团团围住。

  “生死一搏,杀!”蒙佐一咬牙,挥刀而上。

  “你袭破石门时只怕不会想到有今天吧?”郗超清朗的声音透过夜幕传来,“只要你归顺大晋,一切既往不咎。”

  “放屁!”蒙佐吼道,“宁死不做高门狗!”

  “宁死不做高门狗!”黑色战士们齐声高喊,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了晋军中出身微寒的穷苦子弟——沙场顿时一片静默。趁着对手分神之际,黑色利刃又一次暴涨,蒙佐离郗超不过数丈,飞身直击。

  “让开!”郗超大喝一声,两边晋军战士纷纷退开,郗超身形掠起,双手握着大剑朝蒙佐击落。

  “好!”蒙佐双手握刀,暴喝一声,迎前猛击。

  “当!”二人错身而过,郗超冷笑道:“为了你,这把撼山大剑十三年后再出鞘!”

  “哈~好剑,来!”蒙佐举刀过顶,气势陡涨。

  夏侯铮、关木引大队人马向东北疾行,一出密林,就被扑面而来的火光刺得睁不开眼,亮若白昼的疏林地带,老将军石颂带着六个铮亮的铁甲方阵静静守侯着。

  “鸟!打吗?”关木紧了紧皮腰带,问。

    夏侯铮一咬牙,道:“打!”

  “兄弟们,生死一战——杀!”夏侯铮大铁矛一挺,血气沸腾。

  “杀!”众骑士高呼。一场血战就此展开。

  “蒙佐,”站在船上的陆之游道,“我若放了你的弟兄,你肯降吗?”

  “哼哼,杀不杀我的弟兄无关大局,只要拿下我,你们就是大功一件!”蒙佐狞笑道,“可我不相信你们。”陆之游报以一声冷笑,手中长柄细腰刀一举,外侧的铁甲方阵缓缓让出了一条通道。

  “你若肯留下,他们就可以平安。”郗超此时倒是真的想招安蒙佐,他的心志、魄力、勇气足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老大,我们不走!”黑色战士们高声齐呼。

  “混帐!不走留下来送死啊!走!不走不是兄弟!”蒙佐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在场的人都沉默了,黑色战士们不再多说,百多人含着泪徒步离去——陆之游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未几,疏林那头传来呼声:“老大,我们等你回来!你死了,我们火烧建康!”

    蒙佐仰天长笑。

  “好一个末路强豪!”陆之游长叹。

    一旁张昕道:“操!够义气,怎么没让我早碰上!”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蒙佐长吟一曲,翻身复战。郗超被震撼了,对手的豪气深深感染了他。

  “大人小心!”张昕见蒙佐刀至,郗超却浑然不觉,大喝一声,跃下战船,拔出长刀“当!”挡下了蒙佐全力一击。

  “谢了!”蒙佐借着刀势,大鸟般反身掠向林间。

  张昕被震得飞跌开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臂酸麻,叹道:“好强的刀势!”

  “休走了贼人!”陆之游抄起长柄细腰刀,飞身往林中追去,放下命令,“封锁林子,不许放过一个贼党,见了,格杀!”众军轰然应诺。

  郗超摇了摇头,撼山大剑还鞘,拉起张昕,道:“有些事,强求不得。”

  “蒙佐,休想溜!”陆之游发足狠追,心想若让此人逃脱,将来必成国家大患。蒙佐与郗超激斗消耗甚剧,方才逃命一刀更是用尽全力,此刻气力不济,身后追杀渐近。

  “呼!”蒙佐一个机灵,闪入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手脚被刺叶划得血迹斑斑。

  密林东北,恶战过后,四千多具尸体静静的躺在了火光下。石颂浑身是血,七百人,让他付出了近四千人的代价,身后剩下的千余战士个个带伤,这支骑兵的战斗力太可怕了。老将军抹去脸上的血污,带着残破的队伍离开了,荒原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一个血人,从尸体堆里慢慢支起了身子,沙哑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呼唤:“死了,都死光了,夏侯、夏侯,你也死了,兄弟们都死光了啊~~~!”他啜泣着,血已流干,泪无从出。

  “老子没死!没死!”不远处一声暴喝,“关木!”

  “夏侯!”两个血人一步一步爬到了一起,抱在一起,同是一阵狂笑,接着便哭了——流的不是泪,是血!

  蒙佐睁开眼,气力稍复,见四下没有动静,提一口气,猛跃出灌木丛。

  “早等着你了!”斜地里寒光一闪,蒙佐肋下一凉,中刀,鲜血喷涌,跌倒在地。陆之游冷冷一笑,刀锋指向一侧树林。顺着他的刀望去,蒙佐一阵晕眩,只见树林的每一棵树上都吊着一具黑色的尸体。蒙佐再也没有力气拿起刀战斗,望着惨死的弟兄们,他那已被血凝固的牙关里憋出了两个字:“你——狠!”

  陆之游双手举刀,刀锋对着蒙佐心口,缓缓插落:“受死吧。”

  “叮!”一枚袖箭激射而至,荡开了陆之游的细腰刀。青衣骏马,一闪而过,夹起行将昏迷的蒙佐,绝尘而去。

  “什么人!”陆之游怒吼。

  “青衫绝影,鸾凤朝天~~~~”远处飘来若即若离的女声。

  “功亏一篑!”陆之游咬咬牙,愤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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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2 20:32 飞花
第十一章 英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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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满身血污的袁真揭帐而入,“通!”单膝跪地,嘶哑的声音道:“桓公,连攻石门一个月,士卒折损过半,粮草不支,打不下去了!”

  “起来吧,”桓温淡淡的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桓公!”袁真起身道,“我军尚有战力,当再决一死战,为国尽忠!”

  桓温嘴角一动,对一旁的云开道:“云开,你带袁督下去,军中的事,我自会派人料理。”

  云开从桓温神情中猜到了一二,有些不忍,恭恭敬敬的说:“袁督请。”

  “桓公,这是何意?”袁真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质问。

  “取石门不利,贻误军机,免去一切职务,带下去,严加看管!”桓温语气强硬,竟不给他半分面子。

  “桓公,你!”袁真气得面色发青,全身颤抖,猛吐一口鲜血,直直往后栽倒。云开一把扶住他,唤来卫士。

  “他没事吧?”桓温双手负背,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

  “袁督苦战多日,负伤七处,一时急火攻心。吐血后经脉顺畅,无性命之忧。”云开道,“袁督五十多岁了,这次只怕会落下病根。”

  桓温叹了口气,道:“你不觉得我很小人?”

  云开一怔,道:“末将不敢。”

  “你还年轻,有些事不能只用眼睛去看,”桓温道,“这一仗,自石门丢失时,已然输了。我让袁真去反攻,是为了让将士们顶住这一口气,有了希望,大军才不至于崩塌于顷刻,不然也撑不到九月。再者,任何一场失利,都该有人去承担罪责——”

  “那——为何选中了袁督?”云开小心翼翼的问。

  “问得好,孺子可教!”桓温眼中有了一丝神采,道,“袁氏自汉末袁术以来就在淮南寿春经营,迄今百年,势力盘根错节,有坐大自封之势。于公于私,都可借此机会打击袁氏,一举铲除淮南不安之根本!退一步说,中原河北是人家的地方,不可能一举拿下;可淮南在自家门口,决不能助长分裂的苗头。”

  “桓公是在逼他?”见桓温坦诚,云开索性也放开胆子问。“脓疮大了,总得把毒逼出来吧?”桓温抬头遥望远方连绵不绝的燕军大营,道,“这一仗我纵然败了,也能为江东奠定数十年安定局面;慕容垂即使胜了,却难以挽回燕国倾覆之危——人生无常,胜负岂在朝夕之间!”云开默然垂首,桓温的话令他良久不能平静。

  接下来的几日云开大忙:按桓温军令,所有的粮食平均分给近六万将士,兵船一字横列黄河中,骑兵掩护,舍弃辎重,在对燕军大营发动最后一次攻势后,大军依次渡河,从陆路南撤。云开子风子雨是最后离开北岸的,他们亲手点着了油布,望着堆积如山的辎重化作滚滚浓烟,才登上战船。云开奉命带领一军将小船焚毁,大船拆去操纵台,凿沉。为了阻止燕军追击,又在南岸放了把火,才前往追赶大军。

  

    “父亲,烟!晋军撤了!”慕容风指着东南方向道。

  慕容垂眼中精光一闪,道:“孟高将军,你带本部军马迅速清理黄河两岸,并派出小股轻骑骚扰晋军。”

  “嗨!”在燕国战功威望仅次于慕容垂的汉族将军孟高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大营。

  “令!”

  “在!”“命你坐镇大营,有擅自出战追击者,杀!”

  “嗨!”慕容令一脸木然。

  “风,章!”慕容风、慕容章这两员年轻的勇将一齐跨出。

  “精选三万轻骑,随我出阵!”

  “嗨!”两人热血沸腾,紧跟在慕容垂身后。

  

    晋军渡过黄河,没有进入中牟,沿贾鲁河入颖水或走涡水老路。没有战船,行军河谷并不安全,大军在中牟以东突然挥师向东,拿下了空城大梁,休整半日,折向东南,直扑襄邑。

  三万燕军飞骑一日一夜赶到石门,慕容德、慕容臧、慕容尚早已整军待命。慕容垂望着这座被袁真攻打得残破不堪的要塞,一阵感慨,朗声道:“乐安王与范阳王留下,慕容尚,随军听用!”

  慕容尚“嗨!”一声,拍马来到慕容垂身边。慕容章哈哈大笑道:“大哥,憋了几个月的鸟气,去给老三老四报仇!”慕容尚微微点头,一个月的苦战让他体会到了战争最真实的一面,面对死亡,一切的荣耀与仇怨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三万大军匆匆补足水粮,越过石门,沿桓公渚、巨野泽往西南疾进,所过之处,高平、曹州、定陶三镇望风而降。镇守高平的桓熙与滕家兄弟风闻燕军将至,早已撤走,退守彭城。

  桓温算准了燕军主力会在五日后赶到,可偏偏只来了小股追兵,一触即走。涡水两岸一片平静,撤退中的晋军再一次突袭成功,拿下了襄邑;与此同时,由高平南下的燕军也收复了宋州。两军相隔不远,燕军在东,晋军在西,竟然齐头并进,彼此没有发现对方。

  清朗的月夜,两骑并行在营地不远处的山坡上。慕容垂在前,慕容尚尾随,疾行到了山顶,下马,并肩站在这片小平原的最高处。

  “尚啊,打完了这仗,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慕容垂问道,“你还没成家吧?”

  慕容尚道:“没有。”

  慕容垂道:“你有心事?”

  慕容尚微微一笑,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理。”

  “讲。”

  “自小到大,你就是我的榜样。”慕容尚道,“三镇失守后,我们父子退守石门,本想等到大军到来,就地阻击晋军,可没想到大将军一复出,第一道军令就是让我们撤出石门,放晋军北上,若不是那个神秘的朋友帮忙,只怕现在猛攻石门未果的是我们,大军也还在苦战之中。我本以为大将军复出后会痛痛快快和桓温干一仗,谁料大将军东面卡住石门死守,西面卡住枋头死守,我大燕铁骑不用一次冲锋,就坐享其成就赢下了这场仗——照二弟的话讲,这仗胜得不痛快,没有打出大将军的威名,也没有打出大燕骑兵的威风。”

  慕容尚的话深深震动了慕容垂,这恐怕是全军大多数将士的想法。作为主帅,他得顾及方方面面,把损失降到最低,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从战略上看,他采取的防御措施是十分简单有效的,既没有损失太多兵力,也没有让沿线各城遭到太大破坏。可将士们不会这么想,鲜卑族历来以尚武好战闻名,他们要的是轰轰烈烈的血战,荡气回肠的胜利;他们宁可要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惨胜,也不屑于兵不血刃的完胜。平平淡淡的胜利非但不能换来朝廷的信任,个人的兵权,还会丧失中下阶层的士兵军校的支持,彻底打碎自己在军中“战神”的威名。朝廷不信任,军队不支持,自己还能剩下什么!或许真的要被良弓藏、走狗烹了。

  想到这里,慕容垂已是冷汗淋漓,若不能酣畅淋漓大胜一场,一振军威,只怕桓温丢掉的只是一场战争,而自己失去的将是威名与前途!

  “看!”慕容尚的叫唤打断了他的思路,“西南!”慕容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地尽头,依稀能见点点火光。

  “那是什么地方?”慕容垂问。

  “襄邑方向。”慕容尚回道。

  “襄邑——”慕容垂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大笑起来,道,“天助我也!得来全不费功夫!走,下山!”

  慕容尚恍然,问:“要先派斥候去吗?”慕容垂摆摆手,道:“不用,这次一定准!”两人飞身上马,披着淡淡的月光往回疾驰。若非他们碰巧上山,借着月色极目远眺,说不定桓温真的能全师撤回淮南。

  两人回营,全军开拔,三万骑兵兵分三路,慕容风、慕容章各领一军,慕容垂与慕容尚居中,三支红色利剑悄无声息的杀奔襄邑。

  当晋军上下都以为脱离险境安然大睡时,三万飞骑狂风暴雨般杀进了毫无防备晋军营地。这又是一场屠杀,晋军被杀瞢了,竟然没有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反击,任由杀出了狂性的鲜卑骑士们在偌大的军营里来回肆虐。

  云开子风子雨护着桓温杀出一条血路,泅渡涡水,才没有被追上。桓冲、邓暇、檀玄、朱序等将领各自为战,四散突围,身后的大营化作了一片火海。

  天明,慕容垂望着几万具晋军的尸体、望着杀得心满意足的手下将士,下令停止了追击。惺惺相惜,他不想杀了桓温,桓温老了,败了这次,他再也没有机会兴兵北伐。

  云开带着军务处的军士们一拨一拨的招集余部,一点一点的清理战场上能用的兵器铠甲,这是他军务司马现在所能做的全部。

  桓温默默的站在涡水边,卸去了盔甲的他一身布衣,像一个老叟,在秋风中瑟瑟颤抖。

  “桓公,”云开不忍心打扰他,又不得不回报,“生还者还有三万,半数带伤,水粮不缺,足以撑到寿春。”

  “袁真还在么?”桓温的声音有些干涩。

  “在。”云开一招手,两名军士将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袁真抬了过来。

  “桓公,”袁真勉强提起一口气,道,“你我都老了,当退则退啊~~!”

  “好好照顾他。”桓温摆摆手,不再言语。

  大军在涡水岸边休整了一天,仿佛一条脱水了的土蛇,沿着东岸缓缓南行。

  傍晚时分,涡水西岸蹄声大作,一支黑色骑兵旋风般掠至,黑底白字大旗迎风招展,大大的“秦”字分外醒目。

  “大秦前将军荀池在此!”黑色马队中,一员虎将手提长戟,策马上前数步,虎视眈眈的望着对岸这支神形委琐的军队。

  “荆州桓温在此,将军有何见教?”桓温顶盔贯甲,大剑拄地,傲然立于水边。荀池一时语塞,只是策马来回打量着这名震天下的人物。云开暗暗捏了把汗,桓温这是在押宝啊,以晋军现在的状态,根本经不起秦军一个冲锋。

  僵持间,涡水下游也是蹄声大作,数千骑在一抹红巾引领下飞驰而来,马上骑士斗志昂扬,丝毫不比秦军逊色。同时,几十只战船出现在水面,张昕站在船头大张旗鼓的喊道:“恭迎大司马得胜班师!”战船上的水手们齐声欢呼,倒像是真的得胜回国一般。

  一员黑甲的中年将军飞马来到荀池身边,朗声道:“大秦右卫将军领洛川太守邓羌恭祝大司马平安得归!”

  “邓将军有礼了!”桓温亦朗声道,“能得见西秦第一名将风采,桓某无憾!”

  “大司马无恙,我等自回关中,告辞!”邓羌一抱拳,带着黑色骑队消失在暮色中。

  “爹!”桓桢拍马赶来,翻身下鞍,冲到桓温跟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桓温眼中露出些许温柔,笑道:“不都回来了吗?大姑娘了,还哭。”桓桢这才破涕为笑。

  云开长长的喘了口气,照顾桓温、操办军务,这一路行来,最担惊受怕、失眠紧张的莫过于他。身心具疲之时终于到家,他感觉浑身散了架一样,还有阵阵汗臭味,这在以前对于一个出身高门的公子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喂!云开么?”桓桢轻轻喊了他。云开拍拍积满尘垢破旧不堪的皮甲,回头报以苦笑。“走拉,去洗洗干净,我请你大吃一顿,”桓桢推着他,道,“这回不准跑了。”

  一天后,张昕的水师将蒙佐遗留在蒙城的物资尽数运到了涡阳。为恐地方因为北伐失利而不稳,桓温急令桓冲回江州,朱序回武昌,邓暇往彭城协助桓熙,传谕淮阴毛虎生,襄阳桓豁保守城池,严防燕军骚扰,并差人将袁真先行送回寿春。涡阳尚有五万大军,桓温留下两万给石颂、张昕、陆之游,镇守国界。参军郗超没有现身,他留下一封信,云游去了。

  回到广陵,桓温把一班将军都留在了大司马府中,只身过江前往建康,身为朝廷重臣国家柱石,北伐归来,好歹总得有一个交代。令桓温意外的是,北伐失败在建康并没有引起多大震动,似乎一切早有预见。朝政在王坦之、王彪之、谢安主持下波澜不惊。朝堂上,二王对他笑脸相迎;谢安一如既往的矜持,甚至一言不发;朝堂外,建康民众对他的归来既不冷漠也不热情,大司马还是大司马,一切做足场面文章。秦淮河两岸莺歌燕舞如常,乌衣巷深处恬淡雅致依旧,桓温头一回感到了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有他,大晋不多寸土;无他,江东依旧风流——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斯!

  他没有在建康多呆一天,匆匆赶回广陵。抵达广陵后不久,就得到消息,朝廷准了他所请,以“进兵不利、贻误战机”为名,降罪袁真,念其久历功绩,年高体弱,只是消去内外一切职务——而袁真的儿子袁瑾依然是坐镇一方的寿春太守——谢安很了解桓温的心思。

  寿春,袁府内室。袁瑾守在暖榻边,望着衰老得不成人形的父亲,没有心痛、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说一句话。昏暗的烛光下,袁真看到了儿子眼中的阴蛰,他很了解袁瑾,儿子很孝顺,平时话很少,一旦要做一件事,就决不会回头。

  “瑾啊——”袁真喘着气,他很累。

  “父亲,你休息吧。”袁瑾替老父盖上毛毯,转过身,合上了双眼,将自己埋藏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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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完)

2004-10-22 21:03 马超将军
是楼主的原创吗?

2004-10-22 21:47 飞花
是啊~~

2004-10-22 21:57 谷风及雨
是吗??
那黑色秦风是谁呢

2004-10-22 22:02 飞花
哈,看来换个名字麻烦还不少。。。。。

2004-10-22 23:45 马超将军
不管是否原创,先加到置顶链接里去。

2004-10-23 16:52 飞花
看来还是不信,那就到此为止了。

2004-10-24 00:08 ADIEU
偶做个证
是偶把风风拉过来的,这头飞花的确是黑色秦风^_^

2004-10-24 09:21 东方无翼
飞花兄恕罪。
此事只因网络之上鱼龙混杂,不乏抄袭之徒。我们为了保护原作者的权益,只得细细核查。
小弟早闻《深原》盛名,前日乎见飞花兄在现代文艺贴此大作,不禁欣喜无比。但又恐是他人冒名顶替,剽窃飞花兄的文字,不得不闻讯一下。
兄在别处用的ID皆是“黑色秦风”,而本尊又仙踪难觅,找不到可以核对的个人信息(  如果有,怪小弟无能没找到),使得此事拖沓良久,扰了兄的雅兴,罪过罪过。
轩辕历来求贤若渴,还望飞花兄不计前嫌,多多赐教

2004-10-24 09:46 湘江子龙
飞花兄见谅。
融洽的气氛,严谨的治学是轩辕立坛宗旨,行事之本,所以慎重也是没办法的。
飞花兄,才气纵横,写尽英雄之气,自当气量恢弘,原谅几位的,是不?
此文已过十章,理当加精置顶啊!
  ,花公公呢?

2004-10-24 16:46 飞花
哈哈,各位客气了。

断草说轩辕高手众多、人才汇集,几天来小游数版,果不其然!

单是一篇《论秦》,已让我汗颜、五体投地,庆幸自己没有厚颜无耻用原来的ID。

《深原》小有名气,但硬伤颇多,还望各位大人多多砸砖,尽兴方休!

2004-10-24 18:04 马超将军
现有断草为证,飞花与[深原]的黑色秦风应是同一人。对于由此引起的不便,望楼主谅解。

轩辕前段时间出现过多起剽窃他人作品的会员,且脸不红、心不跳,还振振有词。

因此对于原创,轩辕都比较慎重,避免由此引起不必要的著作权纠纷。楼主初来乍到,其他地方也未发过帖子,难以从发帖风格与水平去判断,单凭一面之词是很难断定的。现有断草引见,自是不疑。由此引起的不便,轩辕管理层表示歉意。

现代的两个斑竹最近不见踪影,这篇文章符合轩辕精华的标准与要求,现代劳加精,精华点数待有关精华评委商讨后确定。

2004-10-24 18:14 谷风及雨
不好意思,在下失言,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君切勿见怪

2004-10-27 20:16 飞花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一 章 轻舟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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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大江,秋风送爽,一叶轻舟飘然停在了岸边。操舟的姑娘轻巧的将小船缚在渡头的木桩上,翘首张望。一辆马车出现在远处,传来辚辚的滚轴声。姑娘目力极佳,看清了驾车的是个披发长衫,面貌英挺的年轻男子。未几,马车来到了渡头,那男子跳下车,揭开车幕,从车中扶下一个同样英俊,但面色惨白的男子——不是生了重病,就是受了重伤。

  姑娘迎上前,扶住那毫无神气的男子,一口浓浓的软语道:“这位公子病重了乜~”

  披发男子看了看这俏丽的女船家,奇道:“我在庐江城里找的是位老伯,怎么——”

  “那是我爹爹,只管接买卖,”姑娘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渡江走船,都是我呢!”

  “哈,”披发男子将同伴扶上船,笑道,“女船家也~~我们不会被水怪吞了吧?”

  “公子只管坐稳了照看好那位公子,余事不用操心呢!”

  三人上船,披发男子突然问:“女船家怎么称呼啊?”

  “我叫新月。”姑娘解下船索,走到船尾,道,“逆水行船,一日一夜,可到江州,二位公子可以好生歇息呢!”

  披发男子道:“叫公子别扭,叫我三木,他叫卫塔,女船家记下了?”

  “记下了,”新月甜甜一笑,道,“二个名字都好记。”

  三木哈哈大笑,道:“新月妹子若能把人也记下,岂非快事?”

  “胡说呢,送你去喂鱼!”新月白了他一眼,扬了扬木桨。

  三木缩回船篷,手搭上卫塔腕际,脉搏十分微弱,摇了摇头,道:“老兄啊,千万撑下去,别在路上死了啊!”

  卫塔似乎听见了他的话,眼睛睁开一条缝,道:“你咒我。”

  三木“嘿嘿”一笑,道:“不咒你,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我绑票。”

  卫塔淡淡一笑,道:“三兄情谊,没齿难忘。”

  “你叫我什么?”三木瞪大了眼睛。

  “三兄——”

  “嘿嘿,你几时听说过天下有姓‘三’的人?”

  “那你——”

  “我从小孤儿,没有名字。三木嘛——随便取的,叫着顺口,就不改了。”三木解下缚在身后折成三节的竹枪,擦拭枪尖。

  卫塔望着他,道:“应该叫‘三竹’。”三木不解,见他目光落在三节竹枪上,恍然,笑道:“三横十字加两划,就是名字,多简单,竹嘛——不会写。”卫塔不禁莞尔,三木就是这么一个无拘无束率性直爽的人,一路上若没有他相陪,只怕自己没到岭南已经闷死了。

  卫塔闭上眼睛,凝神调息,耳边只有轻柔的水声。

  三木没有打扰他,发现了船篷角落里的鱼竿和竹篓,心念一动,探出脑袋,冲新月道:“妹子,船上能钓鱼吗?给卫塔补补身子。”新月摇头道:“江水流急,不行的。”

  “那我们吃什么啊?”

  新月神秘的一笑,道:“你打开底舱看看就知道了!”三木钻回船篷,找到了一块小方板,扣上扳手,往上一提,一股浓烈的鱼腥扑面而来——竟是满满当当一舱的鲜嫩肥厚的鱼干!

  “哈!”三木大喜过望,抓起一根最大的,蹿到船尾,狠狠啃了一口,嘟囔道:“香!”

  新月回头一看,大急,跺脚道:“不是点心乜!吃完了喝江风呢!”那生气的模样令三木枰然心动,钓着鱼干傻站在原处。

  “傻了啊,还不进去!”新月逼开他那直直的目光,顾自操舟。

  三木穿过船篷,来到船头,迎风而坐。江水茫茫,一脉千里,青山夹岸,飞鸟不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大江,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填塞在心怀,他双足一点,轻轻落在船尖上,张开怀抱,昂起头,闭上双眼,全身心的投入到浩然凛冽的天地云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鼻子旁传来阵阵鱼香,三木睁开眼,已是黄昏,卫塔正笑着拿着那条被啃去一大口的鱼干在自己面前晃悠:“一动不动站了两个时辰,饿了吧?”

  三木摇摇头,道:“黄昏的大江真美啊!”卫塔放下鱼干,与他并肩傲立。轻舟已停,夕阳的余晖漫过连绵青山洒落在江面,泛起点点粼光。

  卫塔经过一番调息,气色好了很多,伸手往右侧一指,道:“那是大别山,三面环江。”又往左侧一指,“那是黄山,天下奇险尽在此处。过了黄山,就到江州,大江在那里打了个弯,挂着千里鄱阳大泽,是我大晋三大粮仓之一。我自幼游学,走遍了江表大小名胜山川,待到天下太平之时,我带你畅游神州。”

  “去过岭南吗?”三木问。

  卫塔道:“若非我身受重伤,还不会想到去岭南——听说那里民风奇特,物产丰饶,倒也是因祸得福。”

  三木正色道:“我还听说那里的姑娘热情大胆,就怕你病养好了,人也留下了。”

  卫塔微微一笑,道:“除了报效国家,我只钟情于山水,成家——没有想过。”

  “有一件事问你——”三木还没说完,只听新月糯糯的声音道:“开饭哩!”三木一闪,蹿进了船篷。

  船篷中间搭起了一方竹制小桌,两边各铺着一张草垫,竹案上没有碗筷,只摆着用竹篾盖着的三片竹瓦,看得三木卫塔连连称奇,不知该如何下手。

  新月手一伸,笑道:“二位,请啊!”

  卫塔道:“我走遍大江上下,从未见过这等吃法也~~”三木却没想太多,伸手去揭竹篾。

  “哇!”三木大叫,甩手道,“好烫!”卫塔眼中惊奇愈盛,怔怔的盯着新月。新月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从小桌下取出两支细长的竹签,手各一支,缓缓插到竹篾边缘之下,轻轻一挑,竹篾揭去,一时间白气缭绕、清香四溢,竹瓦之上,竟是一尾雪白丰嫩的清蒸江鱼。

  “啊!”三木卫塔同是一声赞叹。

  卫塔眼中异彩连连,拉住三木的手不让他胡乱摆弄,喃喃道:“不知道其他两碟是什么宝贝。”

  新月笑道:“哪有什么宝贝啊,大江里多的是乜~~”三木白了卫塔一眼,道:“都像你,谁还吃啊!”新月遂揭去了另一方竹篾。

  “哇!”浓烈的熏香下,三木卫塔又是一声惊叹。

  “熏鱼干,渔家常菜,见笑呢~”新月又揭去了第三方竹篾,没有浓郁的腥香,墨绿色中带着几分雅致,精巧的小菜。

  “这是何物?”卫塔还是拉着三木不让他吃,问道。

  “苦菜啊,江边山野多的是。”新月耸耸肩,道。

  “化腐朽为神奇也!”卫塔一声赞,朝她深深一躬,道,“姑娘手艺,天下无双也!”新月“咯咯”直笑,取了两双筷子给他们,道,“羞死人乜,这也算天下无双——吃吧,再说下去凉了味道就淡了。”

  “对,吃!”三木抄起筷子就往前叉。

  “啪!”卫塔拿筷子压住他的筷子,道:“还有一问。为什么都要用竹瓦盛呢?”三木叹了口气,直摇头。

  “渔家穷,瓷碗容易破,用不起,竹子到处都是,随手编一个就成。”新月道,“再说,竹子本身有清香,不加调料也是美味呢!”

  卫塔点头称是,松开手,对三木道:“如此美食,当然要问个清楚。你不是有话问我吗?边吃边聊了。”

  “二位慢用,我出去看船。”新月正要走,卫塔却道:“无妨,一起啊,有吃不明白的地方,还的请教姑娘。”新月浅浅一笑,落座,拿起筷子替他们夹菜。

  三木夹起一片蒸鱼,放入口中,道:“为什么逍遥山庄——恩!鲜!——派人杀你?”

  卫塔道:“逍遥山庄历代辅佐慕容氏,而我是桓公选出来作为名家后代过淮水赴任的代表。也可以说,我是桓公拿来给天下的一个讯号——大晋要在淮北站稳脚跟。一旦我在涡阳做出成绩,就会大大加强原本摇摆不定的黄淮土豪民众对大晋的信心,动摇燕国在中原统治的根基,这是慕容垂和逍遥山庄不愿看到的。杀了我,就能杀一儆百。”

  新月瞪大了眼,三木又问:“你又为何会被桓温选中?”

  卫塔凄然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前朝名臣卫瓘的后人。”

  三木虽不认得几个字,对历史倒是耳熟能详,道:“随钟会灭蜀的卫瓘?”

  卫塔点点头,三木释然道:“难怪会用钟会的天子剑。”卫塔道:“我只学了天子剑的一半,只会攻,不会守,是先祖从钟会处偷学来的,另一半,需有剑诀,才能学全。”三木“恩”一声,没有提云开的事。

  “吃啊,别只顾着说呢!”新月打破了短暂的冷场。

  “好歹钟氏、卫氏也算高门望族啊,你怎么会被建康那些人排挤呢?还有,岭南陆家怎么会拼死保护你呢?”三木又问。

  “这还得从大晋南迁立国说起。”卫塔放下了筷子,沉吟半晌,道,“陆之游乃是东吴陆逊、陆抗的后人。当年王导立国,北方高门大族多半随之南迁,集中在建康周围,形成了晋室的中坚。他们在南迁的同时,大肆圈占土地,攫取利益,不可避免的与江东以张、顾、陆、全四家为代表的东吴故臣之后起了冲突。司马氏与王谢两家为了维护政权统一、自身利益,对江东大族采取了严厉的打压,稍有异动,就是杀身之祸。”

  他看了新月一眼,道:“当然,南迁高门中也不尽是主张镇压之士,我的爷爷卫雍就是其中之一。爷爷对王导的国策提出了异议,主张‘高门相济’,在坚持正统的前提下维护南方高门的利益。爷爷交游广阔,结交了南方许多奇才异士,与陆之游的爷爷陆鸿卿是患难相交的挚友。他们每每在朝堂酒肆之间抨击朝政,游戏权贵,得罪了建康高门,终于被逼离开了建康。陆鸿卿厌倦了奢靡的生活和无休止的斗争,举家南迁,避往岭南。”卫塔顿了吨,尝了口苦菜,微微皱眉,细细一嚼,竟分外甘甜。

  三木一个劲的吃,把一盆熏鱼干吃得底朝天,道:“还没讲完啊,继续。”

  “你也让他歇歇啊,”新月道,“人家可是生着病呢~”说着,把剩下的都挪到了卫塔面前。

  卫塔丝毫不觉得累,又道:“当然没有完。那时卫家在军中根基深厚,所以建康高门不敢轻举妄动,怕激起兵变;可他们却不会放过南迁的陆家。陆家的船队经过鄱阳湖时,遭到了水匪袭击——从东吴到大晋,江南早绝了匪患,分明是建康高门派人伏击。爷爷本来就不放心,派人暗中跟着船队,陆家一遇险,他就去了江州水师大营,利用军中的关系,调动水师,将贼兵全数歼灭。爷爷让人把贼兵的右手统统剁掉,放在信封里一份一份寄给建康高门,又把尸体一车一车运回建康。哼!吓得那些高门惶惶不可终日,要治罪于爷爷。谁能料到当时大晋三大名将——王敦、祖逖、陶侃联合了军中所有将官和地方太守联名上书,力保我卫家,才将此事平息。从此之后,卫家便淡出朝野,散尽家财,过上了游学江湖的日子。”

  “其间还有个小故事,”卫塔道,“你们一定听过祖逖、刘琨闻鸡起舞的典故。”三木、新月点点头,祖逖北伐、刘琨孤抗的事迹在江东广为流传,闻鸡起舞更是一代一代的激励着有志克复中原的义士们。

  “相传王敦不满朝廷重用陶侃,就故意找了个借口把他调到广州去做刺史。当时广州远不及现在兴旺,人口又少,陶侃堂堂大将在那里终日无所事事,便从后墙上拆下了一百多块大砖,每天清晨从屋里搬到前院,黄昏再从前院搬回屋里,周而复始,经年不断。”

  卫塔起了兴致,道,“陆家迁到岭南苍梧后,陆鸿卿便经常跑去看望陶侃,恰好我爷爷游山玩水也路过广州。三人正在一起喝酒吃饭,陶侃看看天色,突然跑到前院去搬砖,我爷爷和陆鸿卿不解,陶侃才道,他出身行伍,身在广州心却在中原,每天搬砖,既能保持体力,又能锻炼心志,时刻准备着朝廷的再次起用。我爷爷和陆鸿卿大为感动,三人便一起搬砖。果然,日后王敦叛乱,陶侃再次出山,在卫、陆两家的帮助下,成了平定国难的大功臣。这个故事也就在三个家族一代一代流传下来,激励着我们奋发向上,报国安民。”

  三木听完,长身而起,朝船篷外深深一躬,道:“三家先祖皆是我辈楷模也!”

  卫塔说多了,脸色微微泛红,又尝了口苦菜,道:“英雄起于微末之间,不论身在朝堂,或是涉野江湖,都能为国为民,无愧于天地!”

  “可惜,没有酒。”三木卫塔想到了一起,相视大笑。

  轻舟之夜,恬淡朦胧,小船缓缓漂行在懵懂无边的江面上。两个朋友早已睡熟,夜空中悬着半轮明月,依稀的月光柔柔的洒落在姑娘秀丽的面庞上。

2004-11-14 18:12 飞花
第 二 章 我心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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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也!”三木饱睡醒来,钻到船尾,初升的朝阳刺得他睁不开眼,闪亮的江面上轻帆点点,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轻舟望日出,大江任我渡——壮哉!”卫塔经过一夜饱睡,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再有一个时辰就到江州呢!”新月坐在船尾,回望天际,熟练的将小舟的速度降了下来。

  “新月姑娘,”卫塔走上几步,道,“我看这小舟上没有炉子生火,如何做得昨夜美味?”

  新月浅浅一笑,道:“渔家秘密呢,不告诉公子。”

  三木哈哈大笑道:“你想知道做法,只怕得一辈子守在这小舟上做渔家翁也!”新月俏面一红,顾自操舟。

  小舟越往西南行,江上的船只越多:大的商船、小的渔船、不大不小在江面巡逻的水师战船,风帆林立、江涛阵阵、吆喝不断——偌大的港口出现在左侧前方,连绵的水寨之后,便是繁华喧闹的江州城。

  小舟靠港,三木率先跳上了岸。卫塔走到新月跟前,从怀里摸出一锭细金,道:“昨夜美味,卫塔终身不忘,他日东归,还坐姑娘的船。”

  新月连连摆手,道:“百钱足矣,不用破费呢~”

  卫塔轻轻抓起她的手,将小元宝塞进她掌中,道:“下次再来,学蒸鱼之法,这个,权作学费了。”说完,长笑着大步离去。新月怔怔的望着他,良久,才低下头。

  三木在岸上,见他姗姗来迟,道:“别舍不得了,走!”

  按照两人原定的计划,到江州后就搭大船,逆上荆州,由洞庭下湘水,到零陵后换小船经灵渠过南岭,沿着漓江折向东南达苍梧。走水陆虽然慢些,却安全稳妥,以便于卫塔调理养伤。

  两人在码头上转了几圈,找不着去洞庭的船,只好先在临江的小酒馆叫了些东西吃。想起昨夜美味,卫塔便失了胃口,默默坐着发呆。有卫塔在,三木便不用为铜板发愁,(白银在唐代以后才作为货币流通,当时以金帛、铜钱为交易中介)一路上好吃好喝,十分惬意。

  两人正在为船的事发愁,一位三十出头的白衣文士朝他们走来,在桌前坐下,道:“二位可是要出江州?”

  卫塔微一错愕,没有答话,只是打量着他——看此人的气度打扮,不像是兜客走买卖的人。三木却道:“是啊,你有船?开个价。”

  文士点点头,道,“我送你们离开江州,你帮我去送一封信。”

  那文士又道,“你不是去苍梧找神医陆中山吗?我的信,也是给他的。”三木卫塔相视一眼——均想,此人既然连卫塔受伤要找陆中山的事都知道,看来他早就在留意自己了。

  三木道,“你是谁?”

  那人道:“陆中山会告诉你们的。”他伸手一指卫塔,道,“这位朋友不能骑马走路,还是坐船的好。”

  “好!”三木断然道,“你送我们到洞庭,我就替你送信。”

  “一言为定。天黑我在江边等你们。”文士说完,朝门外走去。

  入夜,两人来到西侧水门,小渡口外,一艘小艇静静停在水边,那人正站在船头冲他们招手。待三木卫塔上船,文士冲船尾汉子一挥手,只听“咕——”一声,小艇离岸。

  来到舱中,宾主落座,那人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手腕一动,信封便朝三木激射而来。三木伸手接住,收入怀中。文士用那双格外有神细眼打量着卫塔,道:“你就是卫塔?”卫塔点点头,也打量着他。

  “把手给我。”卫塔伸出左手,腕口朝上,摊开掌心。

  文士也伸出右手,两指搭上他腕口,目光却落在他的掌纹上。良久,道:“寒冰神箭名不虚传,现在你体内的寒气被你运气压制着,可丝毫没有消除,如果不尽早拔除,早晚会爆裂周身。”卫塔面不改色,他已经习惯了每天为寒气侵袭,运气打坐的日子。

  “骨骼清奇,掌相散乱,恐怕官运不长;若能清心逸志,可得百岁。”

  文士说完,卫塔大笑起来,道,“我本闲人,出仕为官,只为报效国家,为民尽力。凭良心做事,不去巴结显贵,官运当然长不了。清心逸志,纵情山水,卫塔本色也——先生大知我心。”他举起杯子,道,“重伤在身,以茶代酒,先生请。”文士赞许的点点头,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文士又道:“少年人也不必太拘束了,真性真情,又有何妨?”

  “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卫塔问道。

  文士微微一笑,道:“不告诉你。”卫塔一怔,旋而大笑,又敬他一杯。

  “先生到武昌后往何处去?”卫塔道。

  “巴蜀。”文士道。

  “巴蜀,”卫塔道,“也可坐船啊。”

  文士摇头道:“我先去汉中,再取道剑阁南下。”

  卫塔道:“蜀道艰险难行,待先生到成都,已是初冬,正可一尝蜀中麻辣火锅——带劲!”文士眼中放出异样,道:“想不到你对各地风味倒是挺在行的啊!”

  “那是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笑风生。

  小艇在朦胧的月色下驶离了江州,逆江往西而行。卫塔望着舱外,吟道:“临江月夜,清波煮酒,得见佳人,我心悠悠。”三木“呼噜~呼噜~”睡着了。

  草屋,软榻,蒙佐攸攸转醒。战马、厮杀、血腥、惨嚎历历在目,眼前却是简单的农家摆设。抬起手,左肋下刺痛,硬邦邦一块,像是敷了药。

  “我还活着。”他仰起头,回想当日情形,是一个青衫女子救了自己,背影依稀相识。环视四下,黑色皮甲洗刷一新挂在墙上,马靴摆在墙角,腰带、护腕、长刀、短剑都整整齐齐搁在木架上。

  “不知道夏侯和关木活下来没有。”一想起被吊在树上惨死的弟兄,他便大咳起来,脑袋“嗡嗡”作响。

  “你醒拉!”屋外一个柔和的女声道,“伤口才合上,别乱动。”蒙佐支起身子,发觉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衣裤都换了,难到都是那姑娘做的?大窘,幸而脸黑。

  “能起床了啊!”修长轻盈的身影揭帘而入——女孩长得十分清秀,不施粉黛,一看见他精赤壮实的身躯,俏脸飞红,道:“快躺下,盖上,山里凉,你身子还弱。”

  蒙佐望着她,乖乖躺下,摸摸肿起的伤口,道:“吓着你了。”

  女孩浅浅一笑,道:“我治过很多人,倒不怕伤口,不过像你这么重的是头一次见。青姐和纪师兄把你送来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血,刀口有一寸宽,皮肉往外翻,都见了骨。”

  蒙佐苦笑道:“谢过姑娘了。”心下在想,青姐和纪师兄,莫非是涡阳城外树林里遇见的纪雨之和那青衣女子?

  “谢我做什么,”女孩道,“若不是青姐送来的及时,又碰上你体质好,我也治不了你。”蒙佐见她摆弄着药箱,又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我躺了多久?”

  “十月了,我呆在山里不出去,也说不上日子,你躺了五天,再半个月以痊愈。”女孩起身走到榻前,道,“来,换药了。”

  蒙佐侧过身子,稍稍抬起左臂。女孩取出竹钳,轻轻揭去裹在他身上的纱布,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漫开来。“忍着啊,有点刺的哦。”女孩特别关照。蒙佐闭上眼睛,只觉得一双纤手在伤口周围来回擦拭,不仅不刺,还十分舒服。洗完伤口,上药,清凉酥麻的感觉从肋下漫向全身。他睁开眼,凝望着她,他还从来没有和女孩这么接近过,一丝异样掠过心头。

  完了,女孩替他扎好纱布,松了口气,冲他一笑,道:“我去了啊,你好好睡一觉!”

  “姑娘,”蒙佐鼓足勇气,喊住了她,“你叫什么?”

  “文鹭——白鹭的鹭。”说完,走出了屋子。

  “文鹭——”蒙佐默念一遍,头一次对女孩子有了奇怪的感觉。

  蒙佐一觉醒来,天已大黑,只听屋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他还没醒啊?”文鹭柔和的声音道:“让他睡吧,你也在这多住几天。”

  蒙佐认出了那个声音,提气道:“纪先生啊,涡阳一别,多谢救命之恩啊。”

  “蒙兄!”纪雨之揭帘而入,道,“不该谢我,该谢女侠和女神医。”文鹭也跟着进来,道:“师兄又取笑我,师父才是神医,我才学了点皮毛。”

  蒙佐直起身子,披上外衣,道:“再不下床,连马背都翻不上了。”纪雨之哈哈一笑,道:“蒙兄三句不离本行啊。”

  蒙佐也笑道:“说实话,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安安稳稳的睡在榻上,做梦都在马背上颠啊颠,改不了的。”

  纪雨之望着他,道:“改不了就不改,你终究还是要回马背上去的。”

  文鹭在一旁道:“你们聊着,我去热饭菜,受了外伤的胃口最大。”

  “这是哪座山里?”蒙佐问。

  “崤山,”纪雨之道,“这里是洛水畔的一个村子,对面就是熊耳山,顺流而下就是龙门、洛阳。”

  “从涡水到洛水,也辛苦你们了,”蒙佐道,“怎么不见那位青衣女侠?”

  “青姐去江南了,我要看着你,没跟着去。”纪雨之道,“将来有何打算?”

  “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淮北是回不去了,”蒙佐叹道,“天下之大,何处能容我立足啊!”

  纪雨之微微一笑,道:“燕国垂暮之邦,你是不会去的;和晋国又与仇,你还想回去做马贼?”蒙佐摇摇头,只是苦笑。纪雨之长身而起,道:“我早说过,你的不该窝在淮北区区之地,你有大将之才,应该纵横于更广阔的天地之间——”

  “呵呵,我饿了,”蒙佐打断了他,道,“走,吃饭去。”

  文鹭摆了一桌简单的清淡素食,道:“伤没有全好,不给你吃山鸡野味。”蒙佐望着这一桌素菜,老脸一红,道:“没酒没肉,吃不下也!”

  纪雨之也是素雅之人,替他满了一杯,道:“尝尝,文鹭自己酿的山花酒,不比你那些干烧烈酒差。”蒙佐见文鹭正望着自己,只好饮了这一杯淡若白水的山花酒,细细一品,道:“有些甜。”

  “这才对,”纪雨之道,“再不改改习惯,整天喝酒吃肉,舌头都废了。”

  “清酒素食调养,山鸡野味补身,得一步步来。”文鹭道,“现在进补,火气一冲,伤口又开了,那得养到什么时候啊!”温言软语,让蒙佐十分受用,问道:“这些都叫什么?——我只认得萝卜。”

  文鹭浅浅一笑,一样样指着:“野萝卜,山笋,苦菜,山蘑菇,芹菜,还有几个我也叫不上名,你尝了就知道了。”蒙佐很专注的听着,文鹭说一样,他尝一样,还不时偷瞧她几眼。

  一顿饭吃完,蒙佐悄悄拉过纪雨之,指指肚子,道:“什么都没吃啊!”纪雨之强忍住笑意,道:“看你吃得挺有味的啊!”

  “那是——那是——”蒙佐支吾半晌,憋不出下半句。纪雨之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就怕你吃惯了山菜野味,离不开这小山村了。”

  蒙佐仰望天际,道:“我现在孑然一身,做个樵夫隐居山林也未尝不可。”

  “陪着文鹭安度余生?”纪雨之补上一句。蒙佐心头“咯噔”一下,低头不语。

  纪雨之淡淡一笑,蒙佐现在正处在人生的低谷,他想到了自己——作为男人,旁人劝一百句,都不如身边的女子不经意间的言语来得有用。他望着缥缈无际的夜空,眼前又浮现出那淡淡的青影。

2004-11-14 18:27 飞花
第 三 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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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纪雨之带来消息:桓温已为慕容垂所败,撤回淮南,慕容垂在得胜还朝之后,又被投置闲散。慕容评将兖州一带都交给了重伤初愈的慕容臧,实际上是由慕容尚在主事;而青州则由范阳王慕容德坐镇,在许昌、谯郡、宋州一带形成了真空。

  纪雨之与蒙佐披发跣足,在溪水中漫步。纪雨之突然道:“你不恨晋人?”蒙佐望着水中的倒影,想起惨死的兄弟,竟出奇的平静,道:“大家各为其主,换了是我,只会更狠。这是国家势力间的大争,而非私仇,我没什么可恨的。打败了就是打败了,江东有这样的人物,总算也能守住汉人半壁江山。”

  “你变了,”纪雨之道,“心怀淡泊,宁静致远。看来山水之意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蒙佐踢起一阵水花,道:“突然喜欢上了这里的日子,清酒野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纪雨之一笑,远处,采药回来的文鹭冲两人喊道:“吃饭了,两个活水鬼!”两人瞅瞅水中那长衫披发的模样,一齐大笑。

  纪雨之故意看了看文鹭,低声问:“是喜欢上这里的山水,还是喜欢上这里的人?”

  蒙佐故作正色道:“怕我抢了你的小师妹?”

  纪雨之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道:“青姐打人可凶呢!”

  两个男人同是一阵畅笑,蒙佐道:“我也不清楚,和她在一块儿,很舒服。”

  “这就是了,加把劲。”纪雨之拍拍他,跨上岸。

  两人正往回走,远处马蹄声忽起,蒙佐仔细一听,道:“燕山马,三骑。”

  纪雨之眉头一皱,两人扎起头发,穿上草鞋,往草庐去。文鹭的草庐坐落在洛水旁一处山村的边上,平日里她替打猎为生的村民们采药治病,一到冬天,还要配些活血强身的丸子给猎户们进山御寒,村民们十分敬重她,这间草庐就是他们送给文鹭,还时不时送些野味皮毛来。

  “果然是燕山上等战马。”蒙佐打量着拴在院外红白黑三匹骏马,不觉紧了紧后腰间的短剑。

  “文鹭怎么会认识燕人?”纪雨之奇道,难道是有人找麻烦?

  两人来到门外,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文鹭姐姐,我把神嚎捉来给你了呢!”

  “来了都好,一块儿吃饭吧。军师,坐啊。”文鹭的声音还是那么舒软。

  “总堂军师诸葛海,护法段神嚎。”纪雨之脸色难看,他不明白师妹怎么会和逍遥山庄的人扯在一起,段神嚎和她的关系还不一般。纪雨之瞥了蒙佐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道:“我们进去吧。”蒙佐跟在他身后,推开了门。

  “师兄,来了啊,我介绍一下——”文鹭见二人进来,忙道。

  “不用了,”纪雨之对逍遥山庄没有好感,冷冷的唤出了他们的名号,除了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诸葛海颇有风度的回敬二人,可当他看到门口的蒙佐时,大讶——他怎么还活着!段神嚎倒是十分爽利的打过招呼,两人这才知道那个大眼睛小姑娘被他们称坐“小魔女”。

  “文鹭姐姐,他是谁?”小魔女颇有敌意的指着蒙佐问。

  “我是文鹭的病人。”蒙佐淡淡的回道。

  “病人啊,”魔女扭头对文鹭道,“姐姐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呢?他要是坏人呢?”蒙佐也不在意,摆开碗碟替众人倒茶。

  “原来是青州纪先生,久仰。”诸葛海对纪雨之道——他一直在留意蒙佐,至少从表面上看,伤已无大碍。

  “我来吧。”文鹭从蒙佐手中接过碗碟,道。

  “文、文鹭,这次从淮北回来,都在打仗,没带东西给你,下次补上。”在文鹭面前,段神嚎没了一丝豪气,像个孩子般有些害羞。

  “你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文鹭微笑着说,“山里没什么好东西,苦菜清茶。”

  “好吃!”段神嚎尝了一口,道,“吃惯了牛肉烙饼羊奶子,一身腥臊,正换换口味。”

  “那你多吃点,我再去拿。”文鹭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你啊,还不去帮忙!”魔女推了神嚎一把,道,“笨木头啊!”神嚎应了声,跟着跑进厨房。蒙佐心里闷闷的,猛得把茶水倒进嘴里。

  众人落座,小魔女突然指着蒙佐道:“你怎么只喝茶不吃东西啊,文鹭姐姐做的不好吃吗?”

  “魔女别胡说。”文鹭知道这丫头得理不饶人,忙打圆场。只有纪雨之最能体谅蒙佐的心情,正要开口,蒙佐却放下杯子,道:“刚才听神嚎兄弟提到牛肉羊奶,让我想起了我那些惨死的弟兄,死了还被人一个一个吊在树上。有些感怀罢了。”

  诸葛海与纪雨之同是一怔,抬起头,正撞见对方的目光,他们都是知道内情的,诸葛海默然不语,纪雨之长叹一声。

  “鸟!谁这么狠!”神嚎是性情中人,忿忿道,“等你养好伤,报仇去,人不够,兄弟帮你!”文鹭还没开口,小魔女已抢先道:“喂!你什么来头啊?你的兄弟被人吊死,怪他们学艺不精啊,有什么好怨的!”诸葛海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蒙佐嘴角一动,没有说话。纪雨之怕他气血攻心,连忙伸手按在他背上,帮他调顺气息。

  “喂!”魔女打一开始就瞧一张黑脸的蒙佐不顺眼,见他不理睬自己,跳了起来,怒道,“你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么!瞧你会几下子,有胆子出去比划几招啊!”

  “别玩过头了。”诸葛海道。文鹭看看她,又看看蒙佐,道:“魔女,别闹了,都是我的客人。”纪雨之感觉不到蒙佐的怨气,稍稍放心,打心眼里厌恶这个刁蛮的女孩。

  小魔女挣开文鹭的手,走到蒙佐身后,道:“有种的就出来!”说着,掠出了屋子。

  “兄弟,算了,她就这脾气。”神嚎道。诸葛海目光平静,他要看看蒙佐的反应。文鹭道:“你伤还没全好,不能动气的。”蒙佐缓缓起身,走进自己的屋子,出来时手上提着那把长刀,往外走去。

  “别拦他!”纪雨之喝住了众人,道,“士可杀,不可辱。”

  茅庐建在洛水一条支流的河谷岸上,二水交接的地方是一处瀑布,临瀑是一片十分平整的草地,小魔女背对瀑布,身后是百丈深峡,水声隆隆,寒气冲天。

  蒙佐提着刀,布衣草鞋,也走到崖边。诸葛海、神嚎、纪雨之、文鹭站在不远处,谁也不能阻止这场决斗。诸葛海和神嚎是知道小魔女厉害的,以卫塔的身手尚敌不住她两箭,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有没有命回来。纪雨之望向文鹭,她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场中。

  小魔女手持一把蓝澄澄的弯弓,右手五指间已扣着四支蓝翎箭,高声道:“我射你四箭,你接得下,今天就算了,哪天我不舒服了再来找你;接不下,我也没办法,怎么样?”蒙佐除去刀鞘,握着杀敌无数的长刀,心中一片安宁,点点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刹那间感觉到了他那强大的自信和无畏的气势,似有千军万马蓄势待发。

  “他是晋国的将军?”神嚎不自觉的问。“他以一千人一夜之间袭破石门,帮着你们的大燕退了桓温大军。”纪雨之缓缓道。

  “啊!”神嚎瞪大了眼睛望着蒙佐。

  “来了!”魔女一声娇喝,弓弦声起,一道蓝光夹着寒气直取蒙佐心口。

  “嗨!”蒙佐双手握刀,暴喝一声,刀锋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以雷霆万钧之势轰向飞箭。

  “砰!”气动飞扬,草石四溅,利箭竟被活生生劈离轨道,没入草间,寒气阵阵,草皆冻萎。

  “哼!第二箭!”魔女身形飞走,“铮!”幻影之后一点寒芒,破空而至。蒙佐偏转刀锋,高举过顶,瞅准寒芒来势自右上向左下挥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刀。

  “啪!”刀中箭头,寒气分流,其中一道被刀气震得偏向一侧,另一道则趁着刀势已出、门户大开之机,刺向他胸口。

  “糟!“蒙佐暗叫,想闪身已经来不及,这丫头果然狡猾,两支箭叠放。

  “哼!你着道了!”魔女正在得意,岂料刀气并未散去,在震开一支利箭后竟扑面而来。

  “轰!”刀气重重击在魔女弯弓上,震得她连退十几步,才卸去刀势,一屁股坐在地上。

  蒙佐抽身疾退,那道寒气犹追不舍。

  “小心,悬崖!”神嚎纪雨之文鹭齐声高喊。诸葛海双足一点,往崖边疾掠。蒙佐感觉到了身后的阵阵水气,退无可退,寒气已至身前。

  “杀!”蒙佐仿佛回到了浴血的战场,喊出了最能激励斗志的口号,横刀狂扫,刀面掠过箭尖,箭身贴着左肋伤口掠过,寒气却生生刺入体内。

  “啊!”蒙佐足下一滑,惨呼一声,通体寒彻,鲜血狂喷,断线风筝般跌落悬崖。

  诸葛海第一个赶到崖边,只有隆隆水声奔流直下,不见蒙佐踪影。纪雨之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小魔女一眼,径自绕道往瀑布下游去找。

  “好强的刀!”神嚎不理魔女,回头对文鹭道,“这样的汉子,不能死喽,我去找——你别下来。”说完,朝另一个方向寻去。

  “你再到处惹事,别怪我不给庄主面子!”诸葛海声色俱历,“文鹭,看着她!”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蒙佐的生死,蒙佐虽然帮了燕国的忙,却永远不可能为燕国所用,这样的人,应该希望他早死才对啊!诸葛海摇摇头,走回茅庐。小魔女揉揉屁股站起来,看了看宝贝寒月弓上被刀气劈出来的浅槽,一脸委屈,撅着小嘴“哼哼”道,“弄坏了我的弓还是我不对啦!”

  文鹭拉着她的手道:“他重伤未愈,你还下这么重手,他能挡你两箭半,该是你输了。”

  小魔女想了想,用力点点头,拉着文鹭就跑,道:“走,把他找回来,再打一次!”

  “哗!”水浪铺天落下,蒙佐强忍着左半身彻寒麻木,缓缓爬上河滩。身子离开水,左肋下阵阵剧痛袭来,血水顺着衣角淌入潭中,化开散去。

  “不能合眼!”求生的本能让他咬牙支起身子,猛吸几口气,吐出血痰,靠在大石上气喘不止。

  魔女的寒冰箭并没有射中,只是擦体而过,所以寒气入体不深。但蒙佐怕天凉水寒助长寒气,所以不敢停下,不停的挪动身子保持体温,远离水流。他所在是飞瀑下游的小水潭,河滩上鹅卵石密布,不远处是密林,另一侧则是百丈绝壁——失足之处。

  “嗷~~~~~”密林中传来一声闷哼。蒙佐一惊,伸手一摸,后腰短剑还在——野兽?

  “嗷~~嗷~~”一个硕大的身躯缓缓走出密林。

  “好大只熊!”蒙佐挪大大石后,偷偷望去,大黑熊身后还跟着四只小黑熊,排成一列往水边走来。“原来是一家子。”蒙佐虽然不怕,倒也不敢妄动——带崽的母兽是最凶猛的。

  大熊先入水,四只小熊乖乖的站在河滩上,伸出肉墩墩的爪子拍打着水花。大熊在水里转了几圈,仿佛觉得没有危险了,一声唤,小熊们便争先恐后跳进水里,嬉闹玩耍。

  蒙佐松了口气,这恐怕是冬天来临前它们最后的出游了。看块头,小熊们尚未完全长大,该是前一年生的。看着它们一家子享尽天伦,蒙佐心想,若能自由自在生活在幽谷深涧中不理山外事,那是何其写意!心有温情,伤口痛楚稍减。

  “呼!”两道人影蹿出密林,他们也看见了大熊一家,从身后取出了猎弩。蒙佐看他们的衣着,当是山中猎户——大小黑熊浑然不觉,兀自捕鱼嬉闹。

  “不能让他们杀了这窝熊!”蒙佐一声喝呼,跃出大石,冲两名猎人道:“慢!”

  大熊闻得动响,抬头直身瞪着三人,接着,冲两个猎人一声悲嚎,挡在了孩子们身前。

  蒙佐恍然,道:“你们杀了公熊,还要杀它们?”

  “我们是猎人,以此为生!”年长者垂下猎弩,道,“世道艰辛,野猪、狼打完了,只好杀熊。”

  “三哥,和他罗嗦什么!”年轻猎人猎弩对着蒙佐,道,“再不让开,连你也射!”

  蒙佐不语,走到水边,轻抚大熊的身子,道:“你们杀了公熊,母熊还能养活小的,再杀了母熊,四只崽怎么办?谁来养它们?难道一并杀了?”他望着二人,肋下又痛,寒气顺着脚底冰凉的水流漫向全身。

  大熊低吼一声,轻轻蹭着他的肩背。大熊皮厚肉肥,一股热流从肩后涌入,化去了大半寒气。年长猎人见状,按下同伴的猎弩,道:“朋友不顾自己伤势去维护几只肥熊,今天就放了它们。”

  “三哥,就这么算了?我们等了四天啊!”年轻猎人大急。

  “不杀了,明天起挖山菇掘人参,一样卖钱。”年长猎人道,“朋友,你伤得不轻,从瀑布上失足掉下来的吧?我们家有伤药,止血去冻,顺便来喝几碗,如何?”

  一听到有酒喝,蒙佐来了精神,说了声“好!”拍拍大熊,又俯身摸摸小熊们,道:“我走拉,开春再来看你们。”才走几步,身后“嗷嗷”不绝,他回头一看,小熊们学着大熊,直起身子,挥动肥厚的熊掌朝自己告别。

  瞧着这一家的憨样,蒙佐和两个猎人同时大笑。

  “给,酒!”年轻猎人丢给他一个皮囊。

  蒙佐一下子就闻出了一股子呛味,大喜,拔了塞子“咕噜咕噜”狠狠的把这些日子来饿坏了的酒虫喂饱,喊了声“痛快!”跟着两人往密林深处走去。

2004-11-14 18:27 飞花
第 四 章 鹰扬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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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人们的寨子建在密林北边溪谷地带,靠山临水,地势北高南低,北侧山原挡住了西北风。寨子有二十几户人家,用一圈栅栏围着,水边有鹅,屋旁有鸡,一黑一黄两条大狼狗懒洋洋的趴在寨门边,一看见他们,就摇摇尾巴迎了上来。年轻猎人拍拍它们,对蒙佐道:“大黄大黑听得懂人话,有它们在,不用看寨子。”

  时值正午,家家户户生火做饭,寨子里炊烟袅袅,麦香阵阵。女人孩子们一见来了个外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看个鸟,吃饭干活去!窝了冬,去喝西北风!”年轻猎人一声喝,人群散去,各忙各的,在为山里漫长的冬季准备营生。

  蒙佐随二人走进一间大屋,屋里生着火,暖意融融,墙上挂满了兽皮和弓箭弩棒。年长猎人看看蒙佐肋下大片血迹,道:“老伤迸发,坐。”一个红衣少女正在窗边缝兽皮,见他们进来,瞧了蒙佐一眼,就要离开。

  “兰陵,去暖些鹿酒来,把伤药拿来。”年长猎人摘下皮帽,露出一头灰发,棱角分明的额头上印着一道刀疤。

  “兰陵的三哥的女儿,我叫赤影。”年轻猎人道,“你这是刀伤吧?”

  蒙佐点点头,解下袍子,抬起左臂,肋下血痕中赫然一道六寸长的口子,被水泡胀了,外翻成两条肿肉。

  “啪!”年轻猎人拍拍他的肩膀,道,“挺结实,当兵的?”

  “是。”蒙佐见兰陵进来,怕他吓着,连忙放下手臂,披上袍子。

  “口长六寸,宽半寸,用的是长柄细腰刀。”年长猎人额前刀疤闪着青光,“伤在肋下,被人偷袭?”

  “是。”蒙佐回想起当日情形,身子微微颤抖。

  “养好伤,报仇!”年轻猎人倒了三大碗热腾腾的烈酒,道,“干了,去寒。”蒙佐抄起大碗,不顾辛辣,一饮而尽。

  “开工!”年长猎人打开了药箱。蒙佐拔出短剑,咬在口中,抬起左臂。兰陵望着他,侍立一旁。

  一顿饱睡后,蒙佐精神百倍的走出屋子,冲正在喂狗的赤影道:“有吃的吗?要不咱们杀熊去?”赤影大笑,道:“醒得真快啊,走,我那与獐子肉,补血!”蒙佐走过兰陵身边,却听她轻声道:“獐子肉冲,等伤好了再吃,我去打几尾鱼来。”

  蒙佐说了声“谢了”,冲赤影喊道:“咱们抓鱼去,顺便看看大熊。”

  “好,我去拿家伙!”

  蒙佐掉下悬崖后,众人分头寻找,最后不约而同的顺着飞瀑入水处来到了那片河滩。纪雨之在大石边发现了血迹,却不见蒙佐踪影,而一侧是深山密林多野兽,不禁担心起来。“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小魔女拉着文鹭,也来到大石边。

  “我当然不会就这么死了!”蒙佐和赤影从密林中现身,气色大好。

  “你的刀!”纪雨之甩手将长刀丢还给他,拉着文鹭闪到一边。

  “你好了很多啊,刚才不算,我们再比过!”魔女从身后取下了蓝澄澄的寒月弓,一手按在了箭袋上。

  “你的仇人?”赤影瞪着魔女,也取下了猎弩。蒙佐一把推开他,道:“兄弟,闪开,不关你的事。”赤影一咬牙,决定去找帮手,返身跑进了密林。

  “嗷嗷~~”几声亲切而熟悉的低吼从林中传来。蒙佐冲魔女喊了句“一会再打”,便兴冲冲跑进树林。不久,只见他骑着一头又黑又壮的大熊,后面跟着四只胖胖的小熊,优哉游哉的从林子里出来。

  “大熊啊,一窝呢!兄弟你行!”神嚎双手叉腰,大笑起来。以纪雨之的矜持亦忍俊不禁,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小魔女又好气又好笑,直跺脚,小嘴撅得老高。

  “你把他射下山倒是件好事呢!”文鹭道。

  看着蒙佐骑熊走进水里,魔女连连道“气死我了!”

  “你好了没啊?”魔女急了。

  “来了!”蒙佐从熊背跃回岸上。魔女弓张箭引,寒气贯顶;蒙佐持刀平举,刀势凝聚。较之以往,蒙佐的刀势收敛了很多,他合上双眼,脑海中金戈铁马的杀戮战场。魔女感到他的气息忽强忽弱,一咬牙,劲贯指间,寒冰神箭“飕!”激射而去。

  “来了!”蒙佐心下一凛,刀势暴涨,刀气顺着刀脊一分为二,化作两道强烈的气旋,左右呼应,轰向寒冰神箭。

  “想破箭,没这么容易!”魔女这一箭注入了十成的寒冰真气,箭身上的蓝芒只是壳,留给他的刀气去轰的;真正的杀机,则浓缩在箭芒上那一点微蓝。

  “轰!”箭身被毁,剩下的一星寒锥刺破层层刀气阻隔,掠向蒙佐。

  “叮!”让魔女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柄短剑自他手中激射而出,正中寒锥。两物相击,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翻滚了几十周,才没入草丛中。蒙佐拾起短剑,那寒锥刺穿了剑身,牢牢钉在中间。

  “长刀应敌,短剑护身,你终究是江湖人,不懂得行军打仗的基本常识。”蒙佐强忍住胸中翻腾的血气,只感到肋下湿滑一片——伤口爆裂,喉头一甜,嘴角溢血,将将欲倒。

  “不打了!”小魔女恨恨的收起弓,转身就走。

  “丫头,去哪?”神嚎忙问。

  “由她去,就这个脾气。”文鹭说着,走上前,扶住蒙佐,道:“这下又要多养一段日子了。”蒙佐惨然一笑,道:“我愿意。”文鹭粉脸一红,道:“逞强。”

  “走,帮忙。”纪雨之对神嚎没什么芥蒂,推了他一把。“哦,对。我来。”神嚎回过神,上前一把将蒙佐背起。纪雨之回头一看,那大熊一家正坐在水边憨憨的望着蒙佐,突然长身而躬,道:“大熊一家真乃高义之士也!”

  诸葛海与小魔女走了,神嚎也告辞,纪雨之让文鹭照顾蒙佐,径自出山。

  蒙佐靠在暖融融的软榻上,一口一口的“品尝”着文鹭喂来的极苦的草药。“良药苦口,不许漏出来。”文鹭像是在哄孩子,“晚上还有一次哦。”

  蒙佐苦笑,口舌麻木不能言语。纪雨之走到床边,一脸正色,“苦在口,甜在心。”文鹭大窘,端着碗溜了。

  “哈!羞了也~~~~”纪雨之在榻沿上坐下,道,“这几天我出去,有一个感觉——天下将变。”蒙佐眼中精光一闪。

  “慕容垂遭弃用,只怕不是造反就会投奔他国;桓温参了病中的袁真一本,袁真丢了官,可他儿子在淮南手握重兵,晋室将有内乱。”纪雨之握着他的手道,“机会就摆在眼前,两淮是泥沼,会困死蛟龙,良禽择木而栖。”

  蒙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这些天来他何尝没有想过自己的出路,以前当马贼,是为了让千余穷苦出身的兄弟们不再受人欺压,过上快意纵横的日子。现在兄弟们都死了,按理说大战之后两国皆弱,黄淮真空,正是马贼们东山再起的大好时机,可他却对重操旧业已失去了激情。马贼再逍遥,也不过只是马贼,早晚还是会被剿灭。

  童年的记忆依稀还在,父亲最喜欢清秋之月,月光凛冽肃杀,能激人豪情,慷慨以歌。

  他醒了,窗外,月满当空,清朗得让他浑身一震,跃起床头——清秋之月,照我心开!胸中豪气顿生,人生在世,何不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

  “终于醒了啊,吃药了。”文鹭走到榻前,看了他一眼,奇道,“气色好多了呢。”蒙佐怔怔的望着她,接过碗,摆到一边,握住她双肩,道:“我好了,不喝了。文鹭——我要走了,我会想你,我喜欢你。”他沙哑着喉咙,一口气把闷了许久的话说完。

  文鹭一颗心“咚咚”直跳,满面绯红,低下头竟不知说什么好。她清楚神嚎对自己的情意,可她只把神嚎当大哥;可面对这个黑乎乎的汉子,却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

  蒙佐也不管太多,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道:“你若肯等我,一年后,回来娶你。”文鹭被他搂得全身发软,竟没了说话的力气,靠在他宽阔壮实的胸膛上,嗅着男人的气味。

  蒙佐突然放开了她,跑到屋外,大喊:“纪雨之!西边的月亮是不是特别大啊!”

  “你终于想通拉!”那头传来纪雨之爽朗的笑声,“我没见过,咱们一起去看!”

  两个男人冲到开阔地,并肩仰望天际,纪雨之高吟:“崤山之月——”

  “月在我心——”蒙佐接上,“壮怀天下——”

  “神驹西行!”

  “啪!”双掌相击,狂啸冲天。

  “终于下雪了。”袁瑾站在书房的窗前,身后病榻上的是羸弱的父亲。从前线回来后,父亲一直没有下床,他还不到六十岁啊,已苍老得没有一丝活气。父亲是刚胆血性的,出身名门,却从最底层的小吏做起,讨匪患,抗外敌,疏浚淮水,重修寿春,文臣武将能做的他都做了。桓温从襄阳北伐,父亲留守淮南替他接后顾之忧;汉水失利,又千里奔袭营救;今次北伐,身先士卒,血战石门——可到头来桓温给了他什么:一纸罢官的诏书,一副皮包骨的待死之躯!

  望着窗外茫茫天地,袁瑾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熬过这个年关,可自己必须挺过去。年轻的太守收敛了少年人的英锐锋芒,他变的深沉少语。

  上天待袁家不公!他选择沉默,但他不会选择死亡!

  “瑾啊~~~”病榻上的袁真醒了,仿佛看到了儿子的怨气。“父亲,天冷,您躺着。”袁瑾是孝子,江东皆知。

  “淮南的雪,又湿又粘,不看也罢。”袁真靠在榻上,喘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惜看不到好雪了。”

  袁瑾明白,父亲一身都在为收复中原奔忙,而今失去了一切,不免伤感。“父亲常说大梁雪景美,究竟是雪美呢,还是人美?”

  “你小子,”袁真干枯的老脸上泛起孩童般的神色,“当年我年少气盛,只身游大梁,天也是下着大雪。就在汴水之畔,我遇见了你娘——雪美,人更美。你老爹我拐跑了燕国太尉的女儿——哈哈,哈哈哈!”

  病榻上的袁真畅笑着,爱妻十年前去世,他就再没有别的女人。和老父一样,在袁瑾的心目中,母亲永远是最完美,最值得怀念的。他三十未娶,只因为想找一个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样的姑娘相伴一生。其实他不喜欢桓桢,她不是自己需要的女孩,和她交往只是出于家族的需要。“或许,我们有机会再看到大梁的雪。”袁瑾喃喃道。

  “父亲。”慕容风拍拍身上的雪花,牵着马来到石桥上,道,“都准备好了——大哥他,不愿走。”慕容垂望着结成冰光滑透亮的漳水,不远处,是当年曹操大宴群臣的铜雀台遗址,抖了抖貂皮斗篷,道,“你大哥有他自己的天地,即使我们走了,别人想害他也不容易。乱世之中,不能为明主所用,就当自寻出路,决不能屈死在小人手中,该翻脸时,决不手软!”

  说完,接过慕容风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两人顶着风雪,一先一后投向东北。在邺都,人人都怕他,因为他军功盖世;人人都防他,怕他以暴夺权。慕容垂在邺都鲜有朋友,没有亲信,连一般将领的亲卫队都没有。他的一万铁骑,被拆到各军中当教习。远处的大营驻扎着拱卫京城的二十万大军,可惜不是他的。他曾奢望,若给自己二十万大军,天下将会是什么局面?堂堂一个大燕国,胆小到只敢据守河北,把河东河南淮北山东都让出去做拉锯,坐视秦国一天天壮大,晋国安枕江东。他对大雪下煌煌邺都已无任何留恋,他要回燕山去,回到慕容氏的老家,他不甘心老死在强权下,十年后,大燕国将是他的天下!

  两骑在积雪的大道上行出不久,身后便响起了马蹄声,一支百余人的骑队追上了他们。

  “父亲!”慕容风手按在了弓上。慕容垂摇了摇头,知道走不了了。道:“就当遛马吧。”

  慕容桓一身黑亮的斗篷,一身漂亮的铠甲掩映着他英俊的面庞,笑吟吟的望着父子二人。“我父子赶上了入冬第一场雪,不想俊面郎君也有如此兴致,舍了娇妻美妾前来走马。”慕容垂揶揄道。慕容桓现在最忌讳提到“俊面郎君”,慕容垂这么说,分明是在指当日被晋军劫营惨败之事,望着二人马背上的远行事物,冷笑道:“二位只怕还要在野外露营吧?前方十里有大军接应,吴王要同行么?”

  慕容垂“呵呵”一笑,对慕容风道:“身子跑热了,走!回去睡觉!”马鞭声响,两骑掉头,往邺都折回。

  望着二人消失在茫茫雪幕中,慕容桓道:“想跑,哼!走!”众骑掉头。

  雪越下越大,整个神州大地裹上了银装。大雪丰年,是个好兆头。

  崤山也下雪了,蒙佐又养了半个月,伤势痊愈。大熊一家已经在冬眠,他来到赤影的寨子,和他们道别。脸上带疤的三哥送了他一套上好的黑牛皮战甲——蒙佐当即换上;赤影把珍藏的三大袋子好酒系在了他的马鞍旁。男人的告别,不需要言语,蒙佐回望山寨,茫茫白色中依稀一个红色的身影。

  回到茅庐,文鹭已是满身雪花。蒙佐跃下马,走到她跟前。文鹭低着头。他拥着她,重重的吻上她的唇。文鹭闭上眼睛,默默的体味着这一刻。

  “我走了。”蒙佐没有多的话,跃上战马,长啸一声,迎着漫天飞雪,消失在天际间。

  耳旁,传来了纪雨之清亮的歌声:

  “将军初展缨,大雪满弓刀。何处不思君,天地任逍遥!”

2004-11-14 18:28 飞花
第 五 章 骏士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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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崤山北侧,黄河南岸,一支黑色的骑兵队伍冒着大雪缓缓西行。漫天风雪中,依稀可见中军大旗上那个苍劲的“秦”字。大旗引领着全军的方向,雪路难行,一万铁骑统统卸去铁甲,交给后方的步军,这是奉命东出援助燕国的两万秦军。

  这支队伍从涡水西撤后,在许昌颖水一带停留了一个月,不见燕军接防;退往洛阳,又驻扎半个月,还是不见燕军主力南下,只好撤回关中。许昌、洛阳乃中原两座大城,魏晋根基之所在,燕国却置之不理,蜗居在河北。

  “咱们索性占了洛阳,谅燕人也不敢怎么样。”荀池哈着白气,拂去战马鬃毛上的积雪。

  “区区一个洛阳,千余守军,拿下易如反掌。”邓羌道,“可咱们就是不能贪这个便宜。”

  “为何?”荀池问道。

  “国书上写得很清楚,只要大秦出兵,燕国在战后就要割让虎牢关以西入秦。咱们现在占了,算什么?毁约在先。”

  “他们要是赖着不给呢?”荀池又问。

  “还巴不得他们不给呢!”邓羌道,“不给,我们再打,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哈!”荀池一拍大腿,道,“你也学得和丞相一般黑!”

  邓羌哈哈大笑,道:“邦交,诡道也!咱们这些带兵也得懂一些,什么时候打,打到什么程度,得配合着丞相的国策啊!”

  风雪正浓,潼关巍峨绵长的身躯已横亘眼前。两人正聊着,斥候飞驰来报,一支数千人的军马打着秦国旗号,正从崤山往洛阳疾行。邓羌荀池面面相觑,主上和丞相断不会在此时发兵偷袭洛阳。

  “我带一军去看看。”荀池道。邓羌十分镇定,略一沉吟,唤来传令官,兼程赶回长安,搞清楚国内到底有无发兵,立即回报;荀池领三千精骑火速赶回洛阳,若非秦军,格杀勿论,若是秦军,拖住他们,并派人回报。

  荀池“嗨!”一声喝,调集三支精锐的千骑队,踏起漫天雪沫,往东杀去。

  秦军离开后,洛阳的老百姓总算松了口气,就快过大年了,谁也不愿染上兵戈不得安稳。可就在秦军离开后不久,城外喊声大作,一支数千人步骑相杂的队伍打着秦国旗号开到城下,吵嚷着要进城。守城的燕军见状,连忙飞报太守慕容筑。

  “鸟!才走不久,怎么又回来了,莫非来讨压岁钱?”慕容筑带着几百个士兵爬上城头,往护城河下一看,失声大笑:“这也算秦军,我呸!”

  城下这支“秦军”步骑相杂,衣甲不整,号令不齐,乱七八糟结成阵势,松松垮垮耷拉兵器,与离开的那支秦军有着天壤之别。现今战乱不止,说不定是哪里来的山贼打着秦军名号大过年的来浑水摸鱼。

  “尔等胆敢再进一步,弓箭伺候!”慕容筑缩在因久历战火而破损的女墙后,扯着嗓子大喊。

  “秦国大军到此,燕人还不开城投降!”城下有人发话。

  “放屁!”慕容筑吼道,“你们也叫秦军,不知道从哪个山包子来的野贼!”

  “操你娘的!”城下有人回骂。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城上城下双方在大雪中对骂。下面不攻城,上面也不放箭,蔚为壮观。士兵们骂累了,慕容筑就派人找来洛阳各条街坊胡同里的泼皮悍妇,轮番咒骂。捱了两个时辰,城下黑衣军喊累了,便缩回山后休息。城上便如同打了胜仗一样欢呼雀跃。慕容筑心下喜滋滋的:本太守不出城不流血,骂走群贼,这才叫——兵不血刃!

  另一侧山头,雪人一般的蒙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声低喝,战马便掉头往山下去,他要抢在秦军折回洛阳之前送他们一份大礼。趁着月黑风高,他偷偷潜入黑衣军营地,在外遛了一圈,记下地形,算好时间,掉头往洛阳去。慕容筑身先士卒了俩时辰,累得人困马乏,回到家中,一头让妻子去做吃的,一头让小妾放水——泡澡是他最大的爱好,尤其在冬天。

  “区呦~~舒服!”慕容筑将整个身子浸入热腾腾的水里,闭上眼睛,哼起了小曲。俏丽动人的小妾在他身后轻轻搓揉,还不时用鬓角厮磨着。

  “吱——”房门洞开,一阵寒风,人影过后,一点冰凉顶在了太守大人的后颈。动人的小妾吓得连退几步,慕容筑察觉到了异样,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全身瑟瑟发抖,头也不敢回,颤声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除了城不能给你,别的都好商量,女人也行。”说着,目光瞥向那动人的小妾。

  “还有点骨气,知道城不能给。”蒙佐道,“就冲这点,不杀你。不过你得办一件事。”“大侠吩咐,大侠吩咐!”慕容筑连连道。

  “限你一刻钟内点齐城中军马,见后山火起,就往火光的地方冲,见人就杀,练练你的胆子。”

  “这、这~~”要慕容筑带兵杀敌,可真是难为他了。

  “办不好,我回头——先阉,后杀!”

  “是、是!”慕容筑吓得连连答应。

  蒙佐走后,慕容筑一下跳出澡盆,白了那小妾一眼,道:“没用的东西,想让你用美人计救命都不成!”小妾一脸委屈,泪眼涟涟,“呜呜”哭了起来。慕容筑擦干身子,披上衣服骂骂咧咧走了出去,边走边喊:“点兵拉!都给我出来!”

  “着火拉!救火啊!”黑衣军大营火起,乱成一团。蒙佐策马立在营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抽出长刀,清啸一声,杀入火海。

  “大人,火起拉!”副将指着远处通红的天际道。

  “这么快!”慕容筑顶着沉重的铠甲,本想拔剑高呼振奋士气,哪知道这剑就是连着鞘不肯出来,周围士兵们憋着笑,一个劲的哈白气。

  “你他妈操上瘾了啊!不肯出来!”慕容筑憋得火起,破口大骂。

  “轰!”士兵们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轰笑,那剑“铮!”一声弹出了鞘,直指向天。

  “兄弟们杀啊!”慕容筑终于喊出了充满斗志的一句。千余步兵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杀奔而去。

  “为了活命,拼了!”慕容筑冲在了第一个。

  荀池的三千骑兵在天明时分赶到,战斗已经结束,山谷中冒着黑烟,近三千黑衣军一半被杀,余下尽数被俘。荀池策马绕着满身血污的慕容筑转了几圈,抱拳道:“大人以一敌三,奇计破敌,荀池佩服。”

  “过奖,过奖。”慕容筑嘿嘿笑着,摘下头盔透了口气,望着那一队队垂头丧气的黑衣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骑飞掠而至,马上黑甲骑士冲慕容筑道:“太守大人,下次洗澡记得锁门,别着了凉!”

  慕容筑认出他就是昨夜那人,指着他,旋而大笑,人家大侠替你出主义解了危难,还有什么好怨的,遂道:“下回来洛阳,我做东!”

  蒙佐高声答应,策马来到荀池跟前,环视列得整整齐齐的秦军骑兵,道:“秦国铁骑,果然雄师!”说着,从马侧摘下一串人头,丢在地上,道,“贼首的脑袋,是秦人。”

  荀池差人点验,回道:“是叛军余党!”

  荀池细细问了事情经过,蒙佐一一道来,只省了夜闯太守府一段,改成了“合计”。

  荀池听完,打量着蒙佐,拱手道:“兄弟助我大秦诛灭叛军余党,来,喝!”说着,解下马鞍旁的牛皮袋子丢给他。

  蒙佐接过,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喝几口,全身一阵躁热,高声道:“西秦凤酒,够呛!醉了也~~~~”

  “轰!”秦军将士一齐大笑。

  “既然是秦国叛军,太守大人可将俘虏交还将军。”蒙佐又替慕容筑解了难题。

  “对!对!”慕容筑连忙道,“统统押过去!”荀池手一挥,两队秦军骑兵左右接收战俘。

  “大侠!”慕容筑一路小跑来到蒙佐马前,将一袋沉甸甸的事物塞到鞍下,道,“大侠云游四方,多有花费。若去秦国,也正好用得上,然后飞黄腾达了,还要多多关照哦~”

  蒙佐伸手扶正慕容筑的歪盔,道:“大人八面玲珑胸襟坦荡,定能多福多贵长命百岁。”

  慕容筑呵呵呵笑个不停,冲手下一挥手,喝呼:“回喽!打胜仗,发钱,过年!”燕军欢腾,齐呼英明——太守变大方了。

  “兄弟若不嫌军中粗陋,可随我西去。当兵的穷,可酒却不会少。”荀池道。“将军之请,求之不得!”蒙佐拔马融入了黑色洪流,投西而去。大雪止,一轮红日在身后缓缓升起。荀蒙二人边走边聊,甚是欢畅。

  两支秦军在潼关以东会师,荀池把蒙佐引见给邓羌。邓羌听完始末,对蒙佐大为赞赏。邓羌与苻融并称秦国两大虎将,平定叛乱后,苻坚便应燕国请求,派了邓羌荀池东出。此行名为援助燕国,实乃借此机会一探中原虚实。除此之外,邓羌还有个秘密的任务,访求中原名士大才入秦。连年战乱,名士多半南迁,剩下的又有几个能有王猛一般为胡主所用。一路下来,竟然没有一个值得引见。而今暴出个蒙佐,能带个将军回去,在乱世之时更令人振奋。

  “二位将军,蒙佐有个请求。”

  “讲,兄弟能做的,一定帮你。”荀池血性汉子,一口答应。

  邓羌道:“你先说说。”

  蒙佐道:“我想从普通骑士做起,和将士们一样,一级一级挣军功。”邓羌本以为他会借机讨官做,哪知他竟要做个普通骑士,耳根一热,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这不成!”荀池道,“单是你奇计袭破叛军,就是大功一件,得记上。大家说是不是?”

  “是!”秦军骑士最重好汉,当时见他单枪匹马破敌,已是敬佩万分,又听他说要从普通骑士做起,愈加折服,荀池一问,当即响应。“军中有空缺的职位吗?”荀池又问。

  “有,我的千骑队少个十骑长!”一名千骑长高声回道。

  “蒙佐,补上了!”荀池朗声道,“从今后,你就是我大秦骑士!”

  “嗨!”蒙佐用嘹亮的军礼回应。

  “轰!”黑色队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大秦骑士。”蒙佐默默念道,他的生命从此将拉开一个崭新的篇章。

2004-11-14 18:29 飞花
第 六 章 将军归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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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静静的洒落。

  邺都,煌煌大燕帝国的都城,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

  大街上时而响起鲜卑甲士巡夜的脚步声。

  一个月前,燕国大司马在枋头击退了晋国大司马,三万铁骑从河北杀至淮北,将晋国引以为豪的淮南军团打得溃不成军,南朝赫赫名将桓温,在此役落荒而逃;而燕国动用的,仅仅是河南淮北拼凑起来的几万杂牌军。

  慕容垂,这个沉寂一时的名字,又回荡在中原大地上空。

  静寂的小巷中,人影闪过,没入一处僻静的院落。

  烛光闪动,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来了。”

  “夫人!”另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道,“今日宫中大宴,我方得抽身前来——”

  “我已不再是你的夫人了,”那女子道,“你的夫人,是太后的妹妹——长安君。”

  细雪飘飞,那男子呆呆的站在窗外,怔怔的望着跳动的烛火,宽阔的肩膀上已是点点白斑;他摘下鲜卑人特有的大皮帽——自从她搬出王府后,便不肯再见自己一面,她和她姐姐一样的倔,一样的令他心碎。

  十六年前,他为先帝慕容俊猜忌,奉命出镇旧都龙城,家人却留在了邺都。

  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夜,七岁的长子千里来奔,带来了母亲自尽宫中的噩耗。

  那一夜,他抱着儿子,携所部三千铁骑从辽东赶回邺都——她,还是这般丽质端庄,只不过,已是棺中一具冰冷的尸体。

  儿子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狠狠的瞪着太后可足浑氏与上庸王、太傅慕容评。

  葬礼上,太后一直不敢抬头;他揽着儿子,愤懑与仇恨,在心中点燃。

  父亲慕容皝有五个儿子,除了次子早死外,其余四子个个精明能干——世子慕容俊文采风流、是鲜卑族中首屈一指的大才子;太原王慕容恪文武双全、襟怀坦荡;上庸王慕容评长于政务、心思缜密;吴王慕容垂则是大燕头号战将。然而一个女人的出现,让四兄弟形同陌路。此女便是当今太后可足浑氏。

  可足浑氏亦是鲜卑族有名的美人,慕容皝已老,便要她在自己的几个儿子中挑选夫婿。四子中,唯独太原王慕容恪无心于可足浑氏的美色,然而太后却偏偏对文武双全、英姿不凡的慕容恪一见钟情;可慕容恪给她的,却是冰冷的拒绝。太后是聪明人,既然不能嫁自己最爱的,自然要嫁对自己最有用的,不久,便成了慕容俊的世子妃。”

  太后嫁给世子后,最伤心的莫过于慕容评,慕容皝几个儿子当中,也数慕容评最是痴情。为了太后,他这一生再也没有爱过别的女人,甚至没有一个儿子。慕容俊知道她喜欢的是慕容恪,依旧把国事都交给慕容恪,自己选了三千美人入宫,日夜欢娱。太后在生了当今皇帝慕容玮后,便再也没有得到过宠幸。

  慕容俊的早逝,慕容恪的无情,让太后变得暴戾阴蛰,她利用慕容评的痴情换来一桩巫蛊案,逼死爱妻,若非慕容恪一力维护,他早已命丧奸计之下。

  段妃死后,她的妹妹从辽东赶去邺都奔丧,从此没有回去,成了自己后半生中重要的女人。她为自己生下了次子慕容宝,却在不久后被废了王妃位,太后的妹妹长安君,成了自己的正室,生下了三子慕容麟。

  冰冷的雪水顺着领口滑落,忍!十六年,他一直在忍。

  无言的转身,留下一串笔直的脚印。

  门开,段夫人那清丽的面庞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

  回到府前,已是深夜。家老禀报,司徒兰建与太原王世子慕容楷已在内室等候。

  若非出了重大变故,此二人断不会深夜造访——慕容垂拍了拍肩头积雪,大步入内。

  内室,炉火融融。兰建与慕容楷见慕容垂来到,连忙起身,慕容楷道:“五叔,出事了!”

  慕容楷乃是已故太原王慕容恪独子,现为河间太守,与长子慕容令一样,是皇族下一代中较有作为之人;兰建是慕容垂的舅父,其子兰伊是邺都有名的大才子。

  慕容垂从架上取下马奶酒,拔了塞子灌了几口,道:“宫中有变?”

  兰建小心的看看四下,低声道:“今夜太后与太傅觐见陛下,秘密商议了一个时辰;我儿兰伊偷偷传来消息,所谋之事,正是王爷你。”

  慕容垂一笑:“桓温退回淮南,我也交出了兵权,他们还图谋个甚?”

  慕容楷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只要五叔在,他们便难安寝。”

  “他们已秘密调乐安王慕容臧进京主持军事,摆明了对付王爷;邺都城卫也都换上了慕容评上庸王府的人,我等死不足惜,王爷乃是我大燕梁柱,断不可阴于小人之手!”兰建铿然道,“先发制人,后发为人制,只要我们抢先一步除 了慕容评与慕容臧,太后便无可为,我等自当辅佐王爷,重振大燕雄风!”

  慕容垂提着皮袋子,怔怔的望着火炉——凭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和势力,想要除去二人并非难事,他甚至可以废了慕容玮自立,可他不愿这么做——在战场上,诡辩齐出不择手段那是天经地义;他是个战士,战士需要堂堂正正的战胜敌人,而非阴谋篡逆。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慕容楷一字一顿,“侄儿从河间起兵,大哥慕容令从南皮起兵遥为呼应,舅公大人在京中策应——慕容评与慕容臧皆好狩猎,这场大雪,乃是天降良机,五叔,万万不可错过啊!”

  良久,慕容垂长叹一声:“骨肉相残,自古家国祸乱之首,我虽死,不忍于此!”

  “五叔!”

  “王爷!”两人齐齐起身,长辑到地,“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啊!”

  “我意已决,这谋逆罪名,慕容垂担当不起!”慕容垂起身道,“夜了,二位请回,莫要让慕容评的爪牙抓到把柄。”说完,转身背立。

  兰建与慕容楷相视一眼,只得离去。

  天明,邺都换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初晨空旷的长街上,火红战马,火红骑士,火一般掠至吴王府门前,清啸勒定,滚鞍下马,将马缰往门前侍卫手中一塞,推开朱门径直入内。

  “令兄!”迎面走来一位短小身材的年轻人,一眼认出了风尘仆仆的慕容令。

  “金兄!”慕容令金熙包裹在肩,长刀负背,奇道,“金兄要走?”

  金熙微微一笑,低声道:“避祸。”

  “避祸——”慕容令与他数年知交,自然明白所指何事,道,“我这次回来,正为此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后太傅不会放过王爷。”金熙道,“我打扰府上多时,未有一谋,无颜再留,今有三策,足使王爷解难。”

  慕容令一躬,道:“大燕昏聩,才不得伸,金兄志在四方,慕容令决不强留。”

  金熙小眼珠一转,道:“祸自内乱起,今桓温新败,晋国无力再举,然则苻秦在侧,不可不防,为大燕计——上策,出奔龙城;中策,请守雁代;下策,立即兵变。”

  慕容令剧震,竟呆立当场,沉思良久;待回神,金熙早已不见。

  书房。

  慕容垂懒洋洋的靠在暖榻上,一旁是马奶酒的皮袋子——那柄三尺长的世传金刀,正静静的搁在身边。

  “父亲。”慕容令走上前,他从未见他如此颓丧过,“我回来了。”

  “令啊!”慕容垂干笑道,“逆也是来劝我造反的?”

  “儿子不敢,”慕容令不喜欢弯腰,即便在最崇拜的父亲面前,仍是挺直了腰板说话,“情势却不是父亲醉卧榻上所能解决的。”

  慕容垂直起身子——儿子这种笔挺的姿态让他不得不做出乃父威严:“你且说来。”

  慕容令正色道:“方今陛下,外委政于太傅,内听命于太后,一旦祸发,必似迅雷,一举击杀我族。儿有三策,可让父亲若想保全一门。上策,莫若前往龙城,效法古时周公居东,静待主悟,再得还邺,方为大幸,又不失大义——龙城乃大燕旧都,老燕风骨,尽在辽东,父亲可借口兴兵高句丽,威慑宇文、段二部,招募义勇,为我所用;中策,上书请调雁代,姑姑是代王拓拔什翼犍的王后,有代国为后援,雁门恒山为屏障,守险自固,亦可安稳;下策,不用儿子明说,父亲也该猜到。”

  “龙城——”慕容垂两指一挟,拔下一根钢须,刺痛袭来,猛然起身,逼视着慕容令,虎目放光:“好!”

  三日后,漳水前,战马扑腾,百名亲卫骑兵整整齐齐的列队岸边、整装待发。慕容垂一身黑色皮裘,身旁,是银色战甲的养子慕容风与少年慕容宝。

  “父亲,大哥呢?”慕容宝环视左右,不解的问道。

  慕容垂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伫立着。胯下战马铁蹄踏在细碎的冰渣上,不住哈着白气。

  还是那条小巷子,慕容令来到屋外,唤道:“姨~!”

  “你来了——要离开邺都了?”

  “是,父亲让我来接您。”

  “一个人来的?”

  “两个盯梢的,都被我宰了——在这邺都城,还没有我慕容令去不得的地方。”

  “好孩子,姐姐在天有灵,也会安心了。”

  “姨——您,一起走吧~!”

  “我不去龙城——你去告诉他,龙城不是他该去的地方,那是死地。”

  “母亲!”十三岁的慕容麟一把撞开房门,哭喊着扑到床前,道,“父亲他,他要走了!”

  “呼~!”长安君猛地从床上坐起,咬紧嘴唇,豆大的泪珠滑落面庞。

  “母亲,别哭了,我们去把父亲找回来~”慕容麟摇着她的膝盖,眼泪汪汪。

  “站起来,你是慕容垂的儿子,哭什么!你要记住,大燕国的子孙,只能站着死,不能跪着哭!”长安君喝道,“慕容垂,你等着!”

  “父亲,”神射手慕容风低声道,“四弟不见了。”

  慕容垂剧震,果然,慕容麟并不在人群中!

  “我去找!”慕容风道。

  “不用了,”慕容垂惨笑道,“他毕竟是长安君的儿子,母子情深,总是找来,又有何用!来人,不等你大哥了,咱们走!”

  “嗨~!”百名亲卫轰然应诺,转向东北。

  “父亲!”慕容令飞马赶到,勒定,只是摇了摇头。

  慕容垂一咬牙,目光扫过慕容令、慕容风、少子慕容农,道:“该来的终会来,走!”

  军令下,骑队开拔,踏过结冰的漳水,绕开高耸的铜雀台,踏雪疾行。

  半日后,断后的慕容风飞骑来报,西平公慕容疆率五百轻骑,即将追至。慕容垂心下一酸——为了对付自己,慕容评连久不问事的王族元老慕容疆都请动出山,亲兄弟,权位之前,恩情何其之薄!

  “风!”慕容令拨转马头,当机立断,“你分一半人马护送父亲先行,我断后,速!”

  “好,大哥小心!”慕容风亦是沙场悍将,回头道,“父亲,走吧!”

  慕容垂点点头,摘下金刀,交到慕容令手中,沉声道:“替老爹狠狠的收拾他们!”

  慕容令接过金刀,“铮!”高举向天,喝道,“儿郎们,跟我来!”

  “嗨~!”五十名骑士群情激昂,紧跟着他掉头而去。

  “走!”慕容垂头也不回,拔马便走——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在燕国,除了自己与慕容臧的长子慕容尚,用兵机谋,没人是慕容令的对手。

  “啪~!”鞭响,蹄声隆隆,慕容疆一马当先,前方便是漳水。

  “西平公别来无恙啊!”对岸传来一声清唤,一团火焰自林中掠出,停在北岸。

  “慕容令!”慕容疆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了看身后五百名骑士,提起胆子,喝道,“慕容令,你爹呢?”

  “我爹早已走远,他怕您老雪地迷路,特地吩咐侄孙在此恭候,送西平公回邺都。”慕容令傲然居于马上,手按刀把,微笑着。

  “慕容令,”慕容疆喝道,“你爹私自离京、图谋不轨,我奉太后命,前来捉拿,小子你还不快快下马就擒!”

  “哈哈哈!”慕容令长笑,“春夏读书,秋冬射猎,我大燕男儿皆是马背上的子弟,时逢今冬第一场大雪,如此好兆头,自然要策马行弓,狩猎山林——不知这私自离京、图谋不轨做何解释啊?”

  “巧言令色!”慕容疆马鞭一举,身后骑士长刀出鞘,列队将出。

  “有胆子的,便来会会我手中金刀!”慕容令暴喝下,金刀向天,借着林中屡屡微阳,折射出道道金光。

  群马躁动——对于燕军将士来说,这金刀,便是慕容垂的化身;枋头一战,更加树立了慕容垂赫赫战神的威名,他们面对的是大燕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将领,又有谁敢妄动!

  “西平公,”慕容令金刀平举,指向慕容疆,“过了漳水便是猎区,弓弩刀剑无眼,您考虑清楚了~”

  慕容疆噎着口气,为慕容令气势所迫,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慕容令哈哈大笑,竟昂首踏过漳水,策马来到慕容疆跟前,道:“西平公,请了。”

  “回!”慕容疆终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众骑士如释重负,整齐划一的掉头撤走。

  “父亲!”慕容令带着五十骑,在百里外赶上了慕容垂一行,“慕容疆已被儿逼回邺都!”

  “大哥厉害!”慕容农大声赞道。众皆大笑。

  慕容令道:“慕容疆走了,但咱们不能走了。”

  “大哥什么意思?”慕容风不解。

  “慕容疆被我逼回邺都,难以交差,定会编造理由——”慕容令道,“道那时慕容评势必派遣大军前来追击。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即使有河间援军,也难与之抗衡,不如将错就错,回邺都。”

  “回邺都?”慕容农瞪大了眼睛,“我们不是去龙城么?”

  “虚晃一枪,好招!”慕容垂明白儿子的意思,这次出走已然暴露,强行离开只会撕破脸皮,并不能达到预期效果,反而会引来一连串的麻烦,遂道,“好雪难得,自当行猎——慕容评以为我们走了,咱们偏偏不走,哈~!”

  天空又飘起雪来,骑队绕道东南,折回邺都。

  雪还在下,整个大地披上了银装,晶莹的冰凌挂在屋檐下,变成了错落有致的雕塑。屋子里生着火,可慕容风还是不停的灌烈酒来冲淡心中的寒意。慕容垂静静的坐在火炉边,时不时往里面加碳,火星“噼啪”四溅。

  “哗啦!”门帘被揭开,满身积雪的申胤喘着粗气进来,冲父子二人道:“到处都是慕容评的眼线,我绕了老大个弯,才来晚了。”

  “申先生,给,暖身。”慕容风把酒皮袋子递给了他。

  申胤烈酒下肚,全身松弛,道:“找我来,有急事?”

  “我们终究是要走的,”慕容垂道,“家小还得你照顾啊——宝、麟、农,出来!”申胤回头,只见慕容垂几个少年的儿子: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农都站在一侧朝自己施礼。

  “见外了,”申胤道,“不管你去哪,只要你安顿下来,我就把夫人和几位小公子平安送来。”

  慕容垂点点头,道:“纵观大燕,皇甫大人年事已高,压不住慕容评;陛下聪明睿智,只是为慕容评蒙蔽视听,你得多加提点;外事可交给孟高将军;宗族之中,唯范阳王慕容德与兖州刺史慕容尚可用。”

  申胤知道他在托付后事,叹了口气,道:“大燕沦落到这般田地,恐怕亦非我辈能够挽回。老兄你忘了一个人。”

  “哦?”

  “清河公主。”申胤道。

  “这个丫头啊!”慕容垂脸上泛起笑意,“也有几年没见了,还是那般泼辣?”

  申胤道:“前些天闯进宫里,打了陛下一顿,还把慕容冲那小子扔到了雪地里。”

  “哈!”慕容垂道,“陛下也就怕这姐姐。”

  叙谈一阵,申胤告辞,宝、麟、农三子也离开,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父亲,就这样困下去?”慕容风道。

  “现在人人都在防着我们,想离开邺都,比登天还难。只怕我们府里,也有人被收买了。”

  慕容风“霍!”起身,道:“我去查!”

  慕容垂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记得周瑜怎么除的蔡瑁张允吗?”慕容风恍然。

  “慕容氏入主中原以来,不学汉人的兵法技术,却把汉人亡国的仁义享乐全套搬来。乱世兵祸,仁义误国,享乐害民,你看看年轻一代慕容氏的子弟,不学骑射,去做儒生,还有几个能上阵打仗!纵不习武,农桑水利、盐铁律法、医道造船,都可以富国利民,偏偏去尊什么孔孟,施王道,守礼仪,简直本末倒置!大燕若亡,罪在于此!”

  慕容垂长叹一声,道:“我辈灭得汉人江山,汉人却灭得我辈心志,何其可叹!宗室相忌,精于权术,国将不国!”

  “老朋友一腔热血,报国无门,可惜!”青影一闪,诸葛海已至身前。慕容风知道诸葛海前来必有要事,便出去暖了两壶好酒,炖来一只肥羊腿,离开时带上了房门。

  “你我也有多日没有把盏同饮了,来。”慕容垂替诸葛海满上一盅,道,“你不是去了洛阳,这么快就回来了?”诸葛海杯酒落肚,给他讲起了蒙佐的故事。

  慕容垂听完,沉吟半晌,道:“没想到石门是他打下的。此人不死,必有大作为,可惜不能为大燕所用——”他干咳一声,“大燕连我都不能容,他来了也难有出头之日。那个——蒙佐,他下一步会怎么走?”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诸葛海道,“你和他,是同一类人。他就像刚出道时的你——若遇明主,则为肱股之臣;若遇昏君,则成国家大患,久之必反。”慕容垂眼中精光一闪,被说中了心事。

  “站在我的立场,完全应该杀了他,”诸葛海道,“留下他,是想看看你们两个,会不会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慕容垂撕下一片羊肉,放入口中,道,“我的出路又在何方?”

  诸葛海正色道:“我们山庄不会离开大燕,但你可以。你是一粒种子,暂时封存起来,还是会有发芽开花的一天。”

  “种子?”慕容垂陷入深深的思虑中。

  诸葛海以手蘸酒,在案上写下了一个字。“西——?”

  慕容垂念道,“西——秦国?”

  “正是!”诸葛海长身而起,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一棵千年古树,行将枯死,乡民莫不悲恫,祈求上天庇佑。这时蹿出一只猴子,把枝叶间最后几粒果实打落在地,乡民怒而杀猴。古树终究逃不了枯死的命运,那些被猴子打落的果实也被鸟兽吃尽,可就在第二年,古树枯死的地方长出了新芽,几十年后又成了参天大树。乡民们终于明白,若非当年猴子把果实打落,只怕古树生命最后的种子也会随着它的枯死而消逝。”

  诸葛海见慕容垂有所悟,又道:“你,就是大燕最后的种子;慕容评,就是那只猴子。”

  “啪!”慕容垂拍案而起,道,“就去秦国!若两国开战,又当如何?”

  “上书避战。”诸葛海道,“效仿乐毅之不加兵于燕。”(乐毅破齐后,燕昭王崩,为新主猜忌,遭罢黜,投奔赵国。燕王恐乐毅引赵军来犯,欲请归国,乐毅以书告知:乐毅在赵一日,不加兵于燕。)

  慕容垂刚毅果断之人,很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当断不断,必为人害,遂道:“良臣择主而事,大燕一脉能否延存,全在上天造化!”

  蒙佐随秦军抵达潼关,休整一日,秦主诏书到,命邓羌为特使赴燕、依约索要虎牢关以西之地,并送来了全套使节器物。邓羌与荀池商定,由荀池统大军待命,若燕国履约,两万军马出潼关接收洛阳;若爽约,则做好战争准备,听候命令。蒙佐被邓羌指定为卫队长,并划了由全军挑选出来的二百精锐骑士作为部属。蒙佐很快和这些百里挑一的战士们混熟,经过一天的磨合,使节队伍离开了潼关。

  出潼关,从风陵渡过河,沿汾水东行。此时河东已归秦所有,置郡于平阳,有老将苻垠、镇南将军杨安领军三万驻守,而北面晋阳、平城,东面上党仍归燕国。苻垠是苻坚的叔叔,老成善守,他派杨安引军两千,护送出使队东进至燕国重镇长平。

  冬日积雪难行,出使队在长平交割关文后,歇了一夜才往东北壶关天险挺进。

  天下着小雪,秦军骑士们皆下马步行。邓羌边走边留意周围地形险要,他有意考校蒙佐,指着身后的长平要塞问:“我军若从长平出,燕军壶关、潞川两路来救,当如何?”蒙佐沉吟半晌,道:“必败无疑。”

  邓羌微一错愕,道:“何以见得?”

  “从小处看,燕军是以潞川、壶关救长平,实则不然。”蒙佐道,“河东并州之地浑然一体,攻上党则晋阳之军夹击侧翼;攻晋阳则上党之军断我粮道,互为犄角。末将观长平要塞只驻数千老弱之军,这是饵,诱我军去吃。我军若贪功冒进,则晋阳、潞川两只大钳就会死死卡住后路,即使不战,在这四塞的上党高地,困也要被困死——正如当年白起破赵之法。”

  邓羌暗暗点头,又问:“那依你看,如何才能打通这巍巍太行?”

  “压潞川,偷袭晋阳;再以晋阳压潞川,破壶关,断粮道,大事可定。”蒙佐说得干脆,邓羌十分满意,手指着前方白色关城,道:“壶关!”

  从潼关到邺都用了半个月,邓羌先见了慕容评,表明来意。慕容评接待得很周到,对履约的事却只字不提。邓羌见他毫无诚意,便收拾队伍准备西归。走之前他放了蒙佐一天假,让他好好逛逛古城邺都。蒙佐挂念文鹭,无心游玩,独自来到漳水岸边赏雪。

  “崤山一别,蒙兄弟已经是秦国的将军了,前途无量啊!”诸葛海一身青色皮袄,与一个紫脸大汉相携走来。

  在邺都遇见逍遥山庄的人,蒙佐并不觉得意外,施礼道:“原来是诸葛先生——”他冲紫脸大汉一拱手,道,“紫脸朋友英气不凡,必非常人。”

  “在下慕容垂,久仰蒙将军威名。”紫脸大汉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两败桓温威震天下的燕国第一名将慕容垂!蒙佐仔细打量着他,他是真心景仰慕容垂,长身而躬,道:“赫赫战神在此,请受蒙佐一拜!”

  慕容垂扶起这个黑脸的年轻将军,道:“蒙将军不必过谦,今日叨烦诸葛先生引见,是想求将军救垂一命。”蒙佐熟读史书,当即想到了孙膑逃齐,范雎投秦之事,便有了计较。

  与诸葛海、慕容垂商议之后,蒙佐赶回驿馆,为防隔墙有耳,便用纸写出慕容垂所求。邓羌看完,烧了纸,道:“上天又赐我大秦一员良将!”

  不久,慕容评从潜伏在慕容垂家中之人处得知慕容垂病了,打猎时着了风寒,不能下床。慕容评亲自去“探望”了一次,躺在病榻上的慕容垂果然高烧不退,不能言语。慕容评本想派个太医看着他,转念一想,给他治好了,反倒多个麻烦,就让他这么病着吧,病老虎总比睡老虎塌实——最好一命呜呼了,天下从此太平。

  秦国出使队离开的那天晚上,慕容风灌醉了慕容评安插在府里的几个眼线。当秦军马队经过吴王府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又多了两个黑甲士卒。

  天飘起雪来,出使队离开邺都不远,一齐上马,发足狂奔,消失在风雪中。

  慕容垂、慕容风父子顶着刺骨的寒风,心情无比畅快。

  待到发现慕容垂父子失踪,秦国出使队已离开两日。慕容评暴怒,杀了负责监视吴王府的一干人等,一边点齐军马追击,一边发文沿路关卡,务必截住秦军马队。

  马队在壶关耽搁了不少时间,他们前脚出关,邺都信使后脚就到。顿时,关城大开,杀声震天,燕军骑兵如同一条红色火龙,扑向黑色马队。

  “邓将军,这样下去会被燕军飞骑追上!”慕容垂皱眉道,他最清楚燕军骑兵在速度上的优势,何况离秦国本土还有数百里,如果没有对策,就会全军覆没。

  邓羌一咬牙,情急之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道:“我等拼了命,也会让慕容将军到秦国!”慕容垂一阵感动,长叹一声,难道上天真的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大人和慕容将军先行,我断后!”蒙佐勒住缰绳,道,“你们快走!”

  邓羌冷静下来,道:“一百骑士随蒙将军断后,剩下的,随我保护慕容将军,走!”

  “嗨!”秦军两个百骑长立刻分派队伍,一半人来到了蒙佐身后。

  慕容垂策马来到蒙佐身边,重重的道:“保重!”

  “父亲,我也留下!”慕容风掉转马头,道,“不会死,潼关见!”

  “走!”慕容垂狠抽马股,跟在一百秦骑之后,望西南而去。

  “啪!”两员年轻将军伸出手,重重一击——蒙佐抽刀,慕容风张弓。黑色骑兵们齐齐抽出马刀,紧跟在二人后,挡在了山谷中央:氐族战士的血在燃烧。

  “轰隆隆!”燕军追至,为首将军正要开口高喊,“砰!”一声弦响,被劲箭贯穿咽喉,坠马毙命。慕容风神情冷峻,又一支羽箭上弦。

  “杀!”燕军副将令下,红色大潮翻滚而来。

  “砰!”弦响,坠马。

  “十名弓骑手留下,余下三骑一组,散开阵形——杀!”蒙佐令下,氐族战士齐声暴喝,偌大的黑色三角锥刺向红色大潮。

  慕容风没有冲锋,他的每一次弦响,都会有一名燕军军官落马。

  蒙佐一马当先,长刀翻滚,刀气震天,所过之处,竟无一合之人。氐族骑士们见他如此神勇,亦杀性大起,死死跟在两翼,硬生生将燕军冲散。

  燕军追来的是一个千骑队,被蒙佐带着一个百骑队来回冲杀得溃不成军。当最后一个百骑长中箭落马,燕军退却了。沁水河畔,邓羌、慕容垂、苻垠、杨安顶着风雪静静守侯着,在他们身后,是一万人的秦军铁骑。银色的大地分外安宁,迷蒙的天地交接处,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细线。

  “来了!”那道细线终于变成了三十余个浑身浴血的骑士。

  天上又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邓羌拔刀向天,怒吼:“有生之年,必报此仇!”

  “必报此仇!”千万秦军将士齐吼。

  慕容垂、蒙佐、慕容风被深深的震撼了…………

2004-11-14 18:30 飞花
第 七 章 风起南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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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三木卫塔与那文士在武昌分手后,便雇船南下,半个月后至零陵,已是深秋十月。过了全州,进入南岭地界,来到了秦始皇开凿的零渠(唐代以后改称灵渠)古道。

  虽值深秋,岭南依旧温暖如春,零渠两岸青葱密布,鸟语如歌。三木卫塔站在船头,习习秋风拂面,粼粼水声不绝。

  “好一派南国景致!”卫塔叹道,一路南行,他的内伤已得到控制,除去不能运功,一切与常人无异。

  三木回头冲船尾的老船夫道:“船家,今晚上咱们吃什么啊?”

  “好菜!”老船夫用一口浓重的南语道,“零渠水浸煮河鲜!”

  三木大是摇头,道:“不明白!”卫塔哈哈大笑起来:“此乃南越王国宴名菜。相传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大肆对南方百越用兵,一边是史禄奉命开零渠,一边是南越王大宴将士决死一战,这‘零渠水浸煮河鲜’就是其中一道主菜,我听先父说,这道菜得用零渠新鲜的蟹、虾、蚌、螺配上鱼丸青菜,以清水大锅煮,方得其味。老船家,我说得对不?”

  “公子说得其一,不得其二也!”老船夫道,“南越王大宴之上几万将士,哪有这般多的零渠鱼虾,还不都是别处弄来混个名堂充数的。要吃得本味的‘零渠水浸煮河鲜’,还得在咱们现在的地方!”

  “哦?为何?”三木卫塔齐问。

  “要吃美味,还得停船。”老船夫说着,把船拨向岸边。二人走到船尾,坐在船舷上,要听个究竟。老船夫放下梢竿,看了看天,道:“要吃本味的‘零渠水浸煮河鲜’,一是要在深秋,二是要在深夜,三是要在零渠的上游零水,下游漓水的,吃不得。”

  “愿闻其详。”卫塔恭恭敬敬的说。

  “深秋鱼肥虾壮,”老船夫道,“白天船过人流,蟹蚌不出来,得等到深夜才捞得着;二位一定听过鲤鱼跃龙门。”两人点点头。

  老船夫又道:“这零渠分为南北两截,北边零水高而南边漓水低,我们顺流而下无妨,若从岭南北归,则大大的麻烦,几十里的水道上修了十几道‘陡门’专为逆行蓄水而用。零渠的鱼有个习性,一到秋天就往北跑,去零水撒卵。修了陡门后,鱼儿每次回去都要跳过十几道坎才能到零水,能跳完这些陡门来到上游的,条条肉肥带劲,才是真正的‘零渠鱼鲜’——”

  “妙!”卫塔恍然道,“咱们现在就在零水入渠的地方,只要到了晚上,坐等着捞肥鱼也!”

  “公子说得是,”老船夫道,“二位只管饱睡,待到夜半,自有美食品尝。”

  “走也,睡觉去!”三木钻进了船蓬。卫塔走到老船夫身边,悄悄道:“夜半捕鱼时,老船家莫忘了喊我。”老船夫哈哈大笑,顾自操持。

  夜半,三木卫塔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岸上人声喧哗,还夹杂着马蹄响。两人钻出船篷,老船夫指着不远处道:“像是官兵抓人。”

  卫塔道:“此地位于荆州广州交界之处,该是广州来的官兵。”

  “不像,”三木指着火光下的人影道:“晋军是皂色军服,他们穿的土黄。”

  正说着,一队人马已赶到水边,为首军官冲二人大声道:“南越国奉命稽查零渠,尔等速速上岸!”

  “南越国?”三木卫塔面面相觑,岭南不是大晋的领土吗?

  “他们在造反。”卫塔神情严峻,手按在了剑柄上,“南越土豪贵族历来不服大晋统治,想必是借着桓公北伐失利之机,聚众叛乱。夜查零渠,定是有忠义之士走脱,去荆州报信——此行南来,你我悠闲不得啊!”

  “只可惜了‘零渠水浸煮河鲜’。”三木连连摇头。

  小船靠岸,二人走到那军官面前,卫塔拱手道:“我等乃云游士子,路过零渠,不想叨烦了将军。”三木觉得奇怪,依卫塔刚直不阿的性子,不该对叛军这般客气啊。

  那军官正要开口,只见寒光一闪,已被长剑洞穿心口。卫塔拔出长剑,凛然道:“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土黄色军士大哗,纷纷拔出刀枪围向二人。

  三木拆开竹枪,见叛军势大,怕卫塔蛮干,一把拉住他,说了声“走!”竹枪一扫,荡开了数支长枪。

  “哪里走!”叛军中一声暴喝,一道人影大鸟般掠至,长剑直取三木。

  “来!”三木起了兴致,竹枪一振,“当当当!”转眼间交手数个回合,竟味占到半分便宜。

  “万晃!”卫塔冲那人叫道。

  “卫塔!”那人回应,撤去剑势,与三木对峙。卫塔走到他跟前,冷冷道:“几年不见,你做了叛军。”又高又瘦的万晃嘴角一动,冲周围军士道:“封锁零渠,不得走漏一个生人!”

  “嗨!”众叛军四下散开,占住了各个要冲。

  “有些事不是一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万晃收起长剑,道,“既然来了,就到我处去住几天,国事是国事,朋友还做得。”

  “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斤两,敢造反。”卫塔走到老船夫跟前,摸出一锭细金,塞到他手里,道,“待平定了叛乱,再来吃‘零渠水浸煮河鲜’。”

  老船夫一阵唏嘘,把细金塞还给他,道:“老头子虽是跑船的,也晓得义之所在。公子留下此金,平乱用!”卫塔点点头,长身而躬。身后,万晃高声对众军道:“让老人家走。”

  小船缓缓离岸,折返向北,渐渐消失在夜幕下的零水中。

  万晃“押解”着卫塔三木,在拂晓十分抵达了漓水上游大城始安(今广西桂林)。一路而行,所过之处并非硝烟弥漫,兵祸连绵,一如既往的宁静悠远,山水如画。偶尔碰见橇夫渔民,还会同众军士吆喝招呼,丝毫没有把他们当成叛军。

  “你们也看到了,”万晃道,“我们只想还百姓安宁,免去诸多杂役赋税。至于是不是叛军,你们说是,那就算是吧。”

  “荒唐!”卫塔不屑道,“但凡叛乱,哪次不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

  万晃道:“现在始安、桂林(今广西柳州)、郁林(今广西桂平)三郡都已是南越国土,晋兴(今南宁)、合浦也将归附,我南越国大军已兵发苍梧,不出一月,苍梧、临贺、始兴(今广东韶关)三镇可下,广州唾手可得!到时候岭南之地尽入我南越国土,纵使晋国,又能奈何?”“好大的口气,不是还没打下么?”三木揶揄道,白眼向天。

  卫塔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心情平静了不少,当务之急,是要离开南越国,尽早赶到苍梧。从眼下局势看,如果不能就地组织抵抗,拖延时间,等候晋国大军到来,一旦被南越国占领了岭南全境,再要打回来,就不那么容易了。强烈的责任感让他感到此番治病倒在其次,若能一举平定叛乱,才不枉此行。

  “卫塔,”三木低声道,“此间不比北方,只要能刺杀几个当头的,叛贼就会大乱。”

  卫塔一怔,道,“也是一法,只是不知道苍梧现在如何了。”

  “你看看陆之游就知道了,”三木道,“有陆家在,苍梧该撑得住一段时日。”

  “愿天佑我大晋!”卫塔长叹一声。

  万晃本想安排他们在他的将军府住下,卫塔不从,坚持住在客栈。万晃只好派了一队兵士“保护”他们。

  “你现在能不能骑马?”三木躺在床上,道。卫塔道:“该无大碍。”

  “从始安到苍梧顺流可达,水路一定被他们看死,何况坐船太慢,跑不了。”三木道,“我一路上看,岭南丛林山原交错,如果走陆路,逃生的机会大得多。”

  “战事紧迫,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得尽早离开。”卫塔算了算,道:“快马兼程,也要一个昼夜。弄马、出城、选路,都得细细琢磨。”

  “先睡一觉吧,走了一夜,养足精神,才好逃命。”三木翻过身,鼾声已起。

  午后,二人来到客栈大堂,万晃已等候在门口,见他们出来,迎前道:“睡得可好?”

  “不牢将军多心。”卫塔淡淡的说。

  万晃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们要走,特地备了快马水粮。走陆路没有大军阻隔,明天天黑前可到苍梧。”卫塔望着他,一时无语。

  “朋友一场,聚散匆匆,我只能做这么多,”万晃长叹道,“马在东门外,一路顺风。”

  卫塔也叹了口气,伸出手。万晃伸手重重一合,道:“沙场再见。”

  “沙场见!”卫塔松开手,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他日你战败被俘,我三木来救你。”三木说完,追着卫塔离去。

  东门外,一声清啸,蹄声渐渐远去。

  郁水北岸,南越国五万远征大军结成了连绵不断的土黄色军营,从漓水到郁水,江面上往来的是几百艘南越国战船,大地仿佛盖上了一层薄土,要将这青绿色的丘陵河谷掩埋。

  郁水南岸,古老的苍梧城依然岿立,城头皂色晋国龙旗飘扬。郁水两岸是广阔的丘陵地带,地势平缓,无险可守,从岭南各地集结到苍梧的近两万军队便在抢收了秋粮之后缩回城中,坚守不出,已与南越国大军对峙六日。南越国没有发动攻城,守军也没有劫营。

  苍梧城头,战战兢兢的太守庾蕴扶着女墙,对身边一名年轻将军道:“贤侄啊,这城守不守得住,你倒是给个明话啊!”年轻将军姓桓名石秀,乃荆州刺史桓豁长子,桓温的侄子,时任郁林太守,与南越军在郁水大战一场,斩首四千,本部三千人马尽数战死,只身杀回苍梧。

  桓石秀白净的面庞上掠过一丝不屑,道:“两万对五万,没有援军,可守四个月。”

  “那四个月后呢?”庾蕴着急道。

  “杀身成仁,破城殉国。”桓石秀吐出八个字。

  “啊!”庾蕴险些跌倒,面无血色。

  “庾氏历代为大晋重臣,大人不是想献城吧?”桓石秀望着他。

  “不是,当然不是,只是这——不知援军何时能到。”庾蕴连连抹汗。

  桓石秀不再理会他,径自走下城头,来到北门卫所,摊开岭南地图仔仔细细琢磨起来。连日来他已经派出了多路斥候飞报军情,他不知道他们中有几个能突破南越国的重重封锁,但只要有一个能把口信带到,岭南就有救。晋国的大军都驻扎在大江两岸,离岭南最近的军队也远在武陵、江州,即使得到飞报,千里迢迢赶来,至少两个月。四个月只是他为了安庾蕴坚守之心的说辞,没有援军,苍梧也就只能支持两个月!

  桓石秀长叹一声,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荆州援军上:长沙太守桓济是他堂兄(桓温次子),武昌太守朱序是伯父桓温的得力战将,父亲在襄阳的六万大军更是荆州军的主力,再有洞庭水师的战船,区区一个南越国,何愁不平!

  冥想间,城外一片喧哗,传令官来报,说有两骑闯过南越军大营,正往北门来。桓石秀一惊而起,跑出卫所,冲上城头,城头晋军将士正在为郁水北岸两名白衣骑士呐喊助威。

  那两名白衣骑士一人持枪,一人提剑,身后是大片土黄席卷追击。郁水上是南越军架起的几座由小船并排搭起的浮桥,有几只南越军战船已从两头绕到浮桥外侧,准备劫杀。

  “贤侄啊,他们是什么人?”庾蕴依旧是一脸惶恐。

  桓石秀认出了其中一人,高叫:“卫塔!快!”城下提剑者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发力一鞭,策马狂奔。

  “他是涡阳太守卫塔。”桓石秀眼中放光,危难时能够遇见朋友,总是令人振奋。

  “杀!”南越军战船停靠在了外侧两座浮桥上,船上士兵纷纷登陆,拿起火箭对准两人。

  “来人,随我前去接应!”桓石秀长剑出鞘,飞奔下城,翻身上马,千余骑兵从卫所四周集结到他周围。

  “开城!”一声令下,北门“隆隆”打开。

  “杀!”桓石秀一马当先,皂色狂飙冲向浮桥。

  “撑住啊!”三木见卫塔面色发白,大是担心,身后杀声渐近,城门就在眼前。他看见了冲出城前来接应的晋军,大喝:“先接着卫塔!”

  城头的庾蕴紧握着双拳,喃喃道:“别把蛮子大军引来啊,接着就回来啊~~”

  “卫塔!”桓石秀一把抱住了嘴角溢血、面色惨白的老朋友,大喝道:“收兵,回城!”

  三木夹在晋军中驰进城,松了口气,跳下马,跑到桓石秀跟前道:“卫塔受了重伤,得找神医陆中山,否则没救!”

  桓石秀神色一黯,道:“去陆家堡的路被南越军截断了。”

  “什么!”三木跳了起来,懊丧道,“早知道直接去,还省了冒死冲进城!”

  “卫塔,老朋友好不容易见面,别死了!”桓石秀拍拍他的脑门,眼中满是焦虑。

  “报~~~!”传令官飞奔而来,“南越军准备攻城了!”

2004-11-14 18:30 飞花
第 八 章 千里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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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梧城外,土黄色的南越军结成四个方阵,架着云梯藤盾,各通过一座浮桥,渡郁水冲向北门。

  “每阵两千人,第一拨试探攻城。”桓石秀对一旁的庾蕴和三木道。

  “让他们这么渡河太容易,该去烧了浮桥。”三木望着城下铺天盖地的土黄,皱眉道。

  “城中无良将,我若带兵前去劫杀,又怕守军不稳。”桓石秀也不管庾蕴在场,直言道。

  庾蕴倒不介意,道:“我这个太守只会安抚百姓筹运粮草,打仗杀敌,我不行,一见血就怕。”

  “我去。”三木接上竹枪,道,“城里有多少骑兵?”

  “两千。”桓石秀道打量着他,道,“两军对阵不比江湖决斗,想好了?”三木点点头,道:“城破了,卫塔也活不了。”

  “弓箭手,点火!”副将令下,城头上千支火箭对准了城下土黄。

  “放!”火箭掠过红色的轨迹密密麻麻的泻向刚刚冲到浮桥南岸的南越国大阵中,惨叫声起,有人倒下,攻防战拉开了序幕。

  “你看——”桓石秀带着三木来到西门,指着右前方郁水两岸的起伏不断的丘陵道,“骑兵最好的偷袭地点,就在那,绕道南越军背后,待他们全部渡河,火烧浮桥!”

  三木又道:“你看见火起,就从城里杀出来,咱们来个闷吃鳖!”

  “好!”桓石秀把骑兵军符塞到他手里,道:“南越人托大,八千人背后没有策应,这是你的机会,保重。”三木将军符往怀里一塞,披上晋军皂色皮甲,换了支铁枪,跑下城头,翻上马,冲整装待发的两千骑士一声清啸,西门大开,领着皂色烟尘“隆隆”杀奔郁水。

  担任前部攻城的南越军根本没有想到晋军会出城劫杀,八千人尽数渡过郁水,甚至没有派人留守浮桥两头。作为统帅的南越国大都督自起兵起一路奏凯,除了与桓石秀恶战一场,其余城池部族莫不是望风归降。此番攻城,也只是心血来潮之举,没有派出侧翼护卫部队。

  “杀!”当三木率领的晋军从郁水上游杀到时,攻城部队已来不及回头,火箭过处,四坐浮桥顿时化作了熊熊烈火,归路被断,八千南越军大哗,再无暇攻城。

  城头副将见火起,飞报北门内的桓石秀。桓石秀大剑出鞘,北门大开,五千铁甲步兵呼啸着杀向城外混乱不堪的南越军。

  夕阳斜下,郁水苍苍,一个时辰的屠杀,郁水南岸留下了八千具尸体。晋军只损失了几百人,桓石秀三木并肩站在被毁的浮桥边,目送百余名冒死渡水逃回北岸的南越军离去,同是一阵大笑,双掌相击,在战士们的欢呼声中班师回城。

  “石秀锐气不减当年,三木改行做将军了!”卫塔站在城门边接着了两个浑身是血的兄弟。

  “三木神枪,大开眼界!”桓石秀道,“你若愿意,就留在岭南当将军,岂非快事?”

  三木哈哈大笑道:“我受人之托,治不好卫塔,小命不保呢!”

  三人回到官署,洗刷干净,庾蕴已备好了酒宴,十几名美丽动人的少女英雄般得簇拥着他们入席。庾蕴连连敬酒,桓石秀却高兴不起来,道:“这次破敌,虽可保得半个月南越人不敢攻城,但也去了他们轻敌骄躁之心,往后的仗只会更难打。眼下有两件大事——”

  庾蕴摆摆手,让少女们退下,三木也放下杯子凝神倾听。

  “我派出去的斥候,只怕都已经被南越人截下,若没有高手北上,朝廷是不会知道岭南战事的,何况十月以后零渠按惯例休航四个月,到明年开春才通,即使被南越人封锁,荆州也不会在意,到时东三镇已下,朝廷再发兵,也于事无补。”桓石秀抬头望向三木,道,“北上求援之事,还得有劳三木兄。”

  三木道:“我有个条件——”

  “说!”桓石秀爽然道。

  “到我回来的时候,你得给我一个生龙活虎的卫塔。”三木说完,门外侍从来报,有一位老先生求见太守大人。

  “找我的?”庾蕴一怔,道,“请。”

  人未到,声先至:“这位朋友的条件,举手之劳罢了。”话音落,一名灰衣老者走了进来,桓石秀连忙起身施礼道:“陆老先生!”卫塔三木恍然,原来是神医陆中山到了,亦起身施礼。陆中山再怎么看也只是个寻常老者,和陆之游没半分相似。

  陆中山径自来到卫塔跟前,左右打量了他一番,道:“寒冰真气,果然名不虚传。”他回头对三木道:“你尽管去,他包在我身上,大不了医死了,嘿嘿~”

  “三木你放心去吧,”卫塔道,“人生不过一死,能在死前得平叛乱,我愿足矣!”

  “哼哼,你不挂念那渔家姑娘了?你不想尝尝‘零渠水浸煮河鲜’了?”三木反问。

  卫塔垂首不语,感到了生命的无奈。桓石秀道:“既然老先生已来,我那第二件事也不必说了,三木兄何时能动身?”

  “今晚走,神不知,鬼不晓。”三木道。

  “我也得走,”陆中山道,“卫塔寒气入腹,得去南海珠涯岛采药,一个月来回,你可得把城守住了。”

  桓石秀冲众人一躬,道:“石秀本以为危城难守,而今有诸位相助,纵是一死,也会守到各位回来。岭南大势,不在苍梧,而在诸位手中。”三木道:“一个月,不管有没有救兵,我都回来!”

  桓石秀点点头,道:“先去长沙找桓济,再去武昌找朱序大人,而后江州二叔桓冲,最后到广陵报知伯父桓温,任何一路能发兵,岭南就有救。”

  “时不我待,就此告辞,卫塔切莫再动血气了。”陆中山正要走,三木上前道:“老先生,有人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文士的书信,递给陆中山。陆中山接过书信,放入怀中,说了声:“多谢。”大步离去。

  “我也走了,这顿饭,回来再吃。”三木拍拍桓石秀和卫塔肩头,已闪出门外。

  “天佑我大晋,保陆老先生和大侠三木平安。”庾蕴在一旁祈祷。

  夜幕降临,换回了布衣竹枪的三木带着郁林、苍梧两位太守的求救公文,悄悄溜出了苍梧城,依照桓石秀的安排,没有沿漓水逆上西北走零渠的老路,而是直接北上,翻过大桂山,经古城临贺,从萌渚山和九嶷山之间的瀟水直下零陵。从大桂山、萌渚山、九嶷山到瀟水,都是荒山野岭,丛林密布的南岭腹地,平日里连橇夫猎户都很少去。三木初到岭南,只凭着多年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和过人的耐力走完了这段奇险山地,终于在八天后来到了零陵。

  三木没有停留,买了马匹干粮快马加鞭,一日一夜赶到长沙,马死。

  长沙是荆南重镇,屯有一万步兵。桓济送了三木一匹好马,一袋金锭,连夜派人飞报襄阳刺史桓豁,并集结全军,先行开赴衡阳,只待桓豁军令。

  从长沙到武昌,一路坦途,三木沿江而驰,又一日一夜赶到,却闻朱序的大军在安陆操练,便拔马向西北,在大洪山下的晋军大营见到了朱序,备言岭南危局。朱序当即给他换了马,派两名精干斥候与之同行。

  三木刚走,桓豁军令到,武昌两万大军南归,开往汨罗,洞庭水师已往湘水口集结。

  又一日,三木一行三骑到江州,见到了正在鄱阳湖口操练水师的桓冲。桓冲修书一封,交给三木,到了广陵可直见桓温。

  三日后,三木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广陵的大司马府门外,正撞上了办事回来的云开。

  云开见他满脸污垢、足下带泥,奇道:“何事匆忙?”

  三木喘着气,道:“南越国叛乱,岭南危急!”

  云开顿时意识到了事态严重,忙道:“走,不用通报,跟我来!”

  内室,桓温细细听完三木叙述,神情严峻。他没有想到南越会在这个时候起兵作乱,而此刻他得呆在广陵,时刻留意淮南寿春的动向——袁瑾越是没有动静,越不能掉以轻心。三木注意到了桓温身后身型消瘦,面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气度从容,锋芒不露,从情形上看,他当是桓温机密幕僚人物。

  “玄侄,南越国叛乱,你有何良策?”桓温回头对那年轻人道。

  那年轻人沉吟一番,道:“大军压境,分化孤立,双管齐下,半年可平。”

  桓温微微点头,对三木道:“这位是谢氏年轻一辈佼佼者、江东后起之秀——谢玄。”三木冲谢玄拱手,谢玄道:“兄台以江湖之身千里飞报军情、为国解难,此等高义,谢玄佩服。”

  郗超走后,桓温身边缺少机密参军,他便从一班幕僚中选拔了谢玄接替。谢玄是谢安的侄子,以才志闻达于高门。他与云开同岁,一主军机,一主军务,成了桓温的左膀右臂。

  桓温并没有因为叛乱而担心,他看看谢玄,又看看云开,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三木醒来,云开就找到他,道:“这回我得与你同去岭南了。”三木大奇,云开道:“桓公已分派了人手,你我由海路下广州;谢玄为荆州援军主帅,从陆路南下,前后夹击叛军。”

  “我们有多少人马?”三木道。

  “不多,就你我。”云开道。

  “没了?”三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还有一条大海船。”云开笑着,道,“我们是去安抚后方的,打仗的事,交给谢玄就可以。他可是桓公之后大晋难得的大将之才,桓公正是要借此机会历练后辈,才派了我们俩主持这次平乱。”

  三木跟他讲起了卫塔受伤的经过,云开听完,道:“你一定奇怪怎么人人都认识卫塔。”

  “是啊,你说说。”

  云开道:“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有一拨年轻的高门子弟——谢玄、我、卫塔、陆之游、桓石秀、万晃、桓济、王恭、殷仲堪,是从几百名少年中挑出来特地培养的人才,为得就是给大晋打下一个扎实的根基。我们不到十岁就被送去读书练剑,到十八岁开始分派到地方上任职,到现在也快十年了,大多成了太守郡相一级的人物。除了我们,桓公还着力提拔了像朱序、张昕这样出身寒门的有才之士,如果你和蒙佐愿意为大晋所用,亦可为国家栋梁。不过我听说蒙佐在涡水全军覆没,不知生死,可惜了。”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三木担心岭南,一路赶来用了十四天,到今天刚好半个月,得在一个月之内赶回去。

  “就今天,”云开道,“大船已等在江边。”

  午后,云开三木正要上船,岸上一骑飞至。桓桢翻身下马,跑到云开跟前,道:“我要去,爹不肯,你小心。”说着,把一个包裹交给他,道,“快大冬天了,记得穿皮裘。”

  云开接过,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大小姐还有吩咐吗?”

  桓桢道:“不许你碰岭南的姑娘,被我知道,不饶你!”三木在一旁大笑起来,跳上船躲过了桓桢一记飞腿。

  “还有——”桓桢眼圈一红,道,“记得放鞭炮,我在这里——听得见。”

  云开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在她额上一吻,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走了。”

  大船起航,风帆飘扬,顺江东下,消失在桓桢的视野中。

  汨罗军营,旌旗蔽天,战船林立。

  谢玄策马来到高台,望着汨罗水两岸斗志昂扬的三万荆州军,突然想起了屈原——若屈大夫在此,也会感怀天地之间浩气长存而高歌一曲吧:

  今日何日兮——得遇君子共一舟;

  明日何日兮——愿偕君子四海游!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思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兮愁煞我

  魂魄绕君兮到白头

  到白头兮何所求

  江水沧沧兮相知悠悠——

2004-11-14 18:31 飞花
第 九 章 洛阳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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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田秦军大营,暴雪方休,刚被擢升为百骑长的蒙佐便奉命率领本部人马护送邓羌、慕容垂去长安。历代在长安建都、有意东出天下的国家,都会把蓝田作为屯军基地。从蓝田东出潼关可达洛阳,东南出武关可取宛城。秦国平定内乱后,就将大军就地驻扎在蓝田,此时已屯有十几万步骑。每年招募的新兵流民被遣送来训练,犯案的健壮囚徒也被送来修筑营寨,建造攻城器械。

  秦国在苻坚、王猛君臣励精图治下,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康、府库充盈。蒙佐来到秦国后虽是冬天,却仍然感到了茁壮的生机和强烈的扩张力。秦国军力近三十万,由氐、羌、汉、匈奴等族士兵构成:氐族子弟组成了禁卫军和各军主力野战铁骑,汉族子弟多为步兵和地方守备部队,其他各族战士各有所长,按所需编入各军。

  随蒙佐狙击燕军剩下的三十多名骑士仍在他麾下,一路行来与他结下了深厚情谊。胡族战士最重英雄,没有多久,蒙佐以百骑破燕军千骑的战绩便传遍了蓝田大营。当他的百骑队离开时,上万将士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同行的已升作弓骑营教习的慕容风策马来到荀池身边,指指大营道:“每天都有人来我这抱怨,怎么只给了蒙佐一个百骑长。”

  荀池哈哈大笑道:“他自己不乐意,非得一级一级挣军功,我拗不过他。”

  慕容风叹了口气,道:“多少千骑长要抢他哦!”

  骑队抵达长安,按例驻扎在城外。长安很大,历代战乱不断修缮,秦国平内乱后又彻底加固,人口八十万,其坚固胜襄阳,其繁华胜建康,且没有邺都的奢靡颓废之气。

  慕容垂与邓羌策马并行,绕城一周,不由叹道:“煌煌大都,不外乎斯!”此时的他,已深深的为秦国的富足强大所感染,国犹如此,何况君乎!

  邓羌在一旁笑道:“秦风开化,四夷皆通。若再取西凉,并得西域,还会更热闹。”

  慕容垂想起邺都种种,摇头道:“只叹慕容评井底之蛙,目中无人,我虽为鲜卑慕容子弟,却也知天道昭彰。大秦东出,指日可待!”

  蒙佐站在高岗上,遥望长安,心潮澎湃:自己是汉人,要在氐族政权下施展抱负,只有靠军功,才能让人心服。秦将东出,打仗的机会多得是。他拍拍身上的积雪,觉得秦军的这套嵌铁黑色牛皮骑士战甲穿着既暖和,又踏实。

  “一群废物!”慕容评望着山谷中被积雪掩埋了大半的几百具燕军尸体,暴怒,指着几个骑兵将领,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他不光气几千骑兵没能截住区区一支出使队,更气慕容垂居然在眼皮底下投奔强邻。他记恨慕容垂,但更怕他,此人若能为秦国重用,不仅大燕危矣,自己恐怕也会不得善终。气归气,恨归恨,慕容评既没有惩罚将士,也没有采取相应对策,饶有兴致的渡过黄河,带着卫队跑去洛阳赏雪了。

  长安皇宫,慕容垂刚刚离开,苻坚与王猛君臣二人开了一桌小席,把盏同饮。几杯暖酒落肚,王猛率先开口:“燕国果然不想割让洛阳,我们正可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苻坚道:“割不割洛阳无所谓,能得到慕容垂这般大才,纵使倒贴一个洛阳,也值得。”

  王猛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慕容垂非但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更是大大的忠义之士。”苻坚又一杯落肚,道,“有哪个归顺的臣子能一见面就说不忍心领军攻打故国,还不都是抢做先锋一表忠心。”

  王猛摇了摇头,道:“我观慕容垂,虎步鹰顾,紫面带凶,乃是司马懿之流,主上若不用他,还不如尽早杀了他,以绝后患。”

  苻坚连连摇头,道:“丞相差矣!我大秦蒸蒸日上,正在用人之际,慕容垂困顿来投,若疑而杀之,日后还有谁肯来我大秦效命?夫欲一统天下,必先占得人心也!”

  王猛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慕容风在宫外接着慕容垂,道:“父亲,秦主赐了什么官职?”

  慕容垂摇摇头,道:“王猛视我为劲敌,从今往后,只怕咱们得夹着尾巴做人了。”说完,跨上战马,踏雪而去。

  正月刚过,王猛便来到了蓝田大营,召集邓羌、苻庄、荀池等一班将军议事。

  一支满载着上等皮毛兽骨的商队从潼关出发,不疾不缓的往东行进。扮成大商人的蒙佐和他百骑队兄弟组成的队伍在新年的第一场雪后进入了洛阳城。慕容垂投秦并没有传开,秦燕两国也没有因此撕破脸。洛阳作为南北东西通商中枢,并没有严格盘查过往的商队。

  这支商队在尚未酒醒的燕卒眼皮底下顺利进城,投宿在了城中专门接待四方商旅马队的“八方四海客栈”。蒙佐带来的是几十车上等的漠北皮毛,雪山兽骨,一进城就被眼尖的东方商人们盯上。河北、青州的大买家们为了揽下这票买卖,纷纷请他喝酒寻欢。蒙佐故意摆下架子,一概拒绝,到洛阳几天,只是一件一件高价卖,瞅得那些商人们直瞪眼。

  商队的人白天应付各式买家,晚上则把各路情况汇总报告给蒙佐。几天后,蒙佐得到一个消息,燕国太傅慕容评已至洛阳,住在行宫。

  这一日,蒙佐正在八方四海楼喝酒,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纪雨之。蒙佐又叫了一锅炖狗肉,替他满上酒,道:“不去找你的青姐?”

  纪雨之白了他一眼,道:“你是想问文鹭吧?放心吧,乖乖的在茅屋等你回去娶她呢!”

  蒙佐老脸一红,道:“怎么找到我的?”

  纪雨之夹了块狗肉塞进嘴里,道:“随便找个秦军一问就知道了,他们听说我是你朋友,热情得不得了,差点就派骑兵护送我到你面前了。”

  “这也麻烦,人怕出名——”蒙佐咽下肉,纪雨之接上:“——猪怕壮!”两人一齐大笑,呛得直咳嗽。

  “慕容评来洛阳了,”纪雨之道,“你这个新官不会一把火都不放吧?”

  “你看我这副样子,会不放吗?”蒙佐说着,起身转了个圈。

  纪雨之大笑道:“我看你不像个大商,倒像是北边来的人贩子!”

  “管他,人贩子也是商人,来,喝!”

  没过几天,街头巷尾就在风传,秦国大军集结在潼关,不日将取洛阳。太守还是慕容筑,得知这个消息后,急得手足无措,惶惶难安。洛阳只有区区千余步卒,就算加上慕容评的两千多护卫,也难抵挡秦国大军。他本以为晋军撤退后朝廷会把洛阳割给秦国,谁知毫无消息,硬是让自己在这个空壳太守的位子上心惊胆战的呆了几个月。上回贼匪扰城,侥幸获胜,慕容筑便上书要求增兵,又是泥牛入海。又盼慕容评会带大军南来,可这太傅却是来赏雪游玩的,还嫌行宫侍女色衰人少,在城中见了容貌尚可的女子就抓回去,搞得鸡飞狗跳民怨四起。慕容筑虽然胆小吝啬,却不欺压百姓,上有强权,外有强敌,叫他如何安枕!万般无奈下,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慕容评。

  慕容筑驱车来到城北行宫前,正要通报求见,宫门已“轧轧”打开,大队护卫簇拥着一辆华丽马车驶出,正是慕容评的马队。

  “太傅!”慕容筑鼓起勇气,发车赶上,高叫:“臣有事报!”

  “太傅车队,不得喧哗,滚!”护卫将军毫不客气,策马来赶慕容筑的车。

  “太傅!”慕容筑不依不饶,随车队转上大街。

  “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护卫将军举起了马鞭。

  “军情紧急啊!”慕容筑喊声不止,街上行人纷纷避让。

  “啪!”护卫将军一鞭子抽在了慕容筑拉车的马头上,马儿受痛,一声嘶叫,“蹦达”着拉着车当街打转。慕容筑吓得魂飞魄散,高呼:“太傅救我!太傅救我!”模样滑稽,惹来满街哄笑。护卫将军冷哼一声,策马扬长而去。

  “去帮他一把。”“看我的。”酒楼上有人在对话。

  慌乱间,街边蹿出一人,快跑几步追上慕容筑的马车,伸手扯住马项间的皮套,猛得翻上马背,一手一条缰绳,用力往后分拉。两匹马长嘶之后,喘着粗气缓缓收住了脚步。

  “好!”四下欢呼声起。“多谢壮士,不,大侠相救。”那人一回头,慕容筑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啊!”一声惨叫,哆嗦道:“怎么又是你!”

  蒙佐笑呵呵的跳下马,走到他跟前低声道:“晚上我来拜会哦!”说完,在众人夹道掌声中离去。

  慕容筑掉转马车,冷汗浸湿了皮帽,喃喃道:“秦兵真要来了。”

  回到府中,慕容筑吩咐妻子收拾细软值钱之物,做好出逃准备,自己放了盆热水,让小妾伺候沐浴——一天担惊受怕,出了太多汗。

  “把门锁上,锁紧!”这回他不敢大意。慕容筑的小妾貌美温柔,一池热水蒸得两人欲仙欲死。

  “这儿,用力——噢呦~~~~”

  “慕容大人好福气啊!”角落里响起蒙佐低缓的声音。

  “啊!”慕容筑一声惊呼,手忙脚乱,水花四溅,缩在澡盆里道:“大、大侠,噢,将军,你来得好早啊!”

  蒙佐“嘿嘿”一笑,走到那只着单衣,全身被水浸透,美好曲线尽露无遗,怯生生闪在一旁的小妾跟前,托起她的俏脸,道:“不错,美人。”

  “将军找下官,噢,下官说过要请将军喝酒的。”慕容筑声音发颤。蒙佐放开小妾,走到慕容筑身后,以手蘸水,在他背上轻轻搓揉起来。

  “下、下官不敢,将军,有事但说。”慕容筑浑身冒寒,不是在热腾腾的澡盆,而是在冰天雪地。“记得你上次说过,凡事都可商量,包括女人。”

  “是、是,将军若喜欢她,下官忍痛割爱。”

  “放屁!”蒙佐一声喝,在他肩筋上狠狠一掐,疼得慕容筑缩成了一团。那小妾倒是抱住他,对蒙佐怒目而视。

  “我最恨把女人送来送去的人,”蒙佐想起了文鹭,道,“秦国大军整装待戈,铁骑一日就能杀到洛阳。我这次来,本想看看燕军能守得几日,不想——”

  “秦国师出无名!”慕容筑咬牙道。

  蒙佐冷笑道:“你家太傅养的一条狗,都能踩在你这堂堂太守头上撒野,他若知道你有个漂亮小妾,那还不要去充什么行宫?”蒙佐拍拍他的肩膀,道:“慕容评是不会守洛阳的,他走——你死!”慕容筑和美丽的小妾同是一震。

  蒙佐走到美人小妾身边,俯身道:“别冻坏了身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交给她,道:“这是我大秦丞相给你家小小太守的亲笔信。”起身道,“给你们一晚上时间考虑,明天午时前可以来八方四海楼找我。过了期限,大军兵临城下时,可不要后悔。”说完,走了。

  慕容筑从小妾手里接过书函,美人儿怯生生的说:“大人别丢下我。”慕容筑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一行一行仔细往下读,豆大的汗珠滑落。

  慕容评在洛阳附近玩了一天,车队在傍晚十分才折回城中。他游兴未尽,坐在车中掀起帘子往街上张望。蓦的,一张素雅清丽的面孔映入眼帘,可惜马车走得太快,一闪而过。

  “停车!来人!”慕容评高叫。

  “太傅!”护卫将军来到车前。

  “快!快!刚才那条街,美人!美人!给我找来带回去!”

  “嗨!”护卫将军带着人马应声而去。

  “来人!”慕容评回到行宫,吃饱喝足,把腿一撂,左右侍女上前替他搓肩捶背。

  “太傅~”老内侍阴阳怪气的道:“那姑娘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肯来见您呢~”

  “有味道!”慕容评眯着眼睛道,“别动她,我要这妮子完好无缺的来伺候我。”

  “奴才晓得哩~~~~”

  “好个大燕国太傅啊!”殿门外走来一人,青袍、蒙面、长剑,朝慕容评走来。

  “什么人!”慕容评一下挣开两个侍女,“铮!”拔出长剑指着他,高呼,“来人,有刺客!”蒙面人冷笑一声,大步上前。

  “嗨!”慕容评双手举剑,朝他砍去。

  “当!”蒙面人长剑架住他的剑身,往外一带,慕容评一个踉跄,撞在屏风上。“酒色伤身。”蒙面人剑尖指着燕国太傅,缓缓逼近。

  “大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燕国太傅全身发抖。

  “你的护卫喝多了点,听不见你叫唤,”蒙面人道,“本人今天心情好,不取你狗命;不过你要还呆在洛阳,本人哪天不舒服了,还会来找你。”说完,大摇大摆从正门离去。

  慕容评软倒在地上,不知是气或是怕,阵阵发抖。“来人!收拾车马,明天回邺都!”他嘶吼着,胸膛起伏似要发泄,“来人,把那妮子带来!”

  这一夜,慕容筑辗转难眠,抱着美人左顾虑,右害怕,直到拂晓才沉沉睡去。

  “大人~~~~~”太守府长史匆匆跑来,慕容筑正在吃饭。

  “太傅他、太傅他——”慕容筑一下跳起,扯住长史衣领,大声道:“说!太傅他怎么了?”

  “太傅的车队,天一亮就出城走了,一个护卫都没留下!说是——回邺都了。”长史哆嗦着说完,慕容筑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喘着粗气,面色难看。

  少顷,慕容筑暴跳而起,手指着北方破口大骂:“慕容评我操你爷爷!狗屁太傅!鸟!大燕国有你在,狗屎!操!”府里人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火,骂得还是太傅,上上下下全呆了。

  “娘的,备车!”慕容筑吼道,“八方四海楼!慕容评,淫贼,断子绝孙!呸!”

  八方四海楼,蒙佐、纪雨之对席而坐。

  “怎么不让我杀了这鸟太傅?”纪雨之道,“有他在,还不知有多少女孩要受罪。”蒙佐道:“留下他,把燕国搞得鸡飞狗跳,不是更好?”

  “你个死马贼!”纪雨之笑骂道。蒙佐哈哈大笑,冲街上一指,道:“太守大人来了。”纪雨之扭头一看,只见慕容筑驾着马车杀奔而来,道:“咱们的太守大人知道慕容评溜了,火大。”

  “咚咚咚!”一窜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蹬上二楼。慕容筑大步走到二人跟前,刚要说话,被蒙佐打断:“你以为一千城卫都会跟着你吗?”慕容筑情急之下没想过这节,涨红了脸,一时语塞。蒙佐拍拍他,道:“一个字——等。”

  两个时辰后,接到飞报的秦军在荀池率领下,三万步骑从潼关浩浩荡荡杀奔洛阳。身在蓝田的王猛一道军令,把蒙佐升为千骑长,送信传令的是同样年轻的慕容风。

  洛阳城一切如常,蒙佐的百骑队收拾了买卖,担起了保护慕容筑的重责。慕容筑很紧张,举城降敌按燕国律法要诛九族,他就两个女人一个小女儿,全部家当都在洛阳。蒙佐跟他提了慕容垂投秦的经过,他才稍稍平静。

  次日拂晓,黑色秦军踏破皑皑白雪,列阵在洛阳城西。慕容筑将千余城卫聚集到西门内,只说了四个字:“我降大秦。”

  “铮!”城卫中有人拔刀,气氛凝固。城卫副将剑指慕容筑,步步逼来。

  “铮!”蒙佐刀出,刀剑相击,副将倒地,血化薄雪。

  西门开,荀池和慕容风率先冲进城,两千铁骑迅速将不肯归顺的几百城卫包围、缴械、赶出洛阳。慕容筑携太守府一干官吏捧着户籍表册献于军前。荀池笑道:“我等老兵不懂民事,太守把东西收好,还当太守。秦军不扰民,别怕,别乱,大军不进城。”

  “兄弟,丞相升你,千骑长!”慕容风揽着蒙佐道。

  “只杀了个副将,千骑长,太容易,怕人不服。”蒙佐道。

  “哪个不服,我射他!”慕容风一阵大笑。

  洛阳归秦,看似波澜不惊,实则牵动全局。洛阳隔断了许昌、宛城到河北的通路,镇守大梁的慕容合堪堪自保,不敢出兵。不久,许昌降秦。荀池引军两万东出荥阳,卡住了许、洛二地要冲。秦国重新委派了许昌、洛阳太守,着蒙佐、慕容风护送慕容筑一家回长安。

2004-11-14 18:31 飞花
第 十 章 义振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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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再半个时辰水路就到广州港!”船长冲望台上的云开三木道。

  “终于到了!”三木伸了个懒腰,十三天的海上颠簸让他头昏脑涨。云开道拍了拍他,对身后二十名随行护卫道:“准备上岸。”

  “嗨!”护卫长一声喝,带着他们跑下船舱。

  “进港!”大副一声喝,海船缓缓靠向岸边。

  “喝,广州可真热闹!”三木指着人声鼎沸、船只密布的港湾道。云开并不觉得奇怪,自桓温掌权以来,大力开发海上贸易,增加税收,广州港在二十年间已成为南方第一大港。南越国叛乱,苍梧坚守的物资就得从海路经广州源源不断的运去,如果是在夏天,恐怕进港还得排队等候。

  官船靠岸,一身朝服的云开率先走下悬梯,迎接他们的,是一队神情肃穆的甲士。云开冲为首将官道:“散骑侍郎领中军司马云开见过将军。”

  那将官一听他是朝廷大员,连忙施礼道:“南越国叛乱,城中戒严,望大人见谅。”云开道:“军情紧急,边走边说。”

  那将官遂讲起了一个月来岭南战事:郁水大捷后,南越军没有继续发动攻势,屯扎在郁水北岸;一个月来,南越国派出了几路使者,分别前往交州(今越南河内)、合浦、高凉(今广东恩平)等南方临海郡县。半个月前,合浦李家杀了太守,举城投降;交州路途遥远尚未有回报;广州刺史被刺杀后,高凉也在摇摆。

  “刺史大人被刺杀了?”云开惊道。

  “六天前的事,”那将官道,“一直没有逮到凶手。而今地方势力都在观望,如果大晋拿不出切实有效的对策,只怕捱不了多久,都会倒向南越国。”云开满意的点点头,道:“你把局面看得很清楚,叫什么?”

  “末将冼松。”“高凉冼家的人?”

  “正是。”冼松道,“末将虽在朝廷任职,却不能保证冼家不生二心。”

  “广州现在何人主事?”云开又问。“长史李赋大人与参军白韦大人。”冼松回道。“你任何职?”

  “末将城卫将军,城中有步军六千,水师战船三十,粮草物资不缺。”冼松一口气说完,云开道:“先别告诉二位大人我们到了,一切照旧。”“末将明白。”

  “刺杀了刺史,广州谁最得利呢?”三木随口道。云开一凛,心道:若这长史李赋是合浦李家的人呢?遂折回船上,换了常服,撇下护卫们,与三木悄悄溜进城,云开往白韦府,三木往李赋府。

  白韦府书房,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白大人,我们已经替你把最大的障碍除了,广州城早晚要丢。现在献城,乃大义之举;城破再献,马后放炮,大人手握兵权,该明白怎么做。”

  屋内一阵寂静,良久,传来几声闷笑,另一个声音道:“刺史大人对抵抗南越国摇摆不定,你们杀了他,正可让全城军民同仇敌忾,决死保城;也让我独揽大权,方便行事,我可真该谢谢你们啊!以一个昏庸太守的命换一座城池,何其划算!”

  “白大人以为能守得此城?”“守不守得住,不在你我片言之间。你还是回去想想怎么打下苍梧吧,没有大军配合,你策反一百次,也无济于事。”

  “还望白大人到时候不要后悔!”“请——!”

  那人走后,白韦冲云开潜身之处道:“夜半天凉,再不进来,要风寒了。”

  云开长身而起,推门而入,眼前一个三十出头的黄脸男子,砌了一杯热茶递来。云开接过,道:“白大人好风骨。”

  白韦打量着他,道:“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散骑侍郎,前途无量啊。”

  “白大人都知道了。”

  “广州是我的地头,来了一艘官船,怎会不知。”白韦道,“云开大人深夜探访,想必是来摸摸我的底吧?”

  “国难当头,不拘小节。”

  “好!”白韦道,“若朝廷派来的是庸人,只怕我明天就会献城;见到云开大人,我才有信心死保广州。至于广州之外,我无能为力。李赋是合浦李家的人,大人该知道怎么做。”

  “你让我杀他?”

  “正是。”

  “白大人不怕城中大乱?不怕嫌言嫌语?”云开反问。

  白韦冷冷一笑,道:“刺史是庸人,打起仗来碍手碍脚,死了好;李赋是叛徒,更该杀。有我在,就能保住广州。云开大人要做的,是怎样保住高凉等地不被策反,广州的事,不用插手。”

  “好个真小人,地头蛇!”云开暗骂,不过他欣赏白韦这种有话名说,当面摊牌的作风,遂道:“只要白大人能保住广州,我就有回旋的余地。广州的事,我不插手,都给你。”

  白韦眼中放光,道:“云开大人若反悔,到时候我倒戈,可别怪我。”

  云开哈哈大笑:“白大人不去做买卖,可惜了。”

  白韦道:“官场如商场,什么事都有个价,才好商量,不是么?”

  三木来到李赋府,左转右转,找到一间幽暗的小阁,烛光下,有两个人影闪动。

  “我这边没问题,只是白韦是个黑吃黑的,你不给他好处,是不会就范的。”“你放心,大不了也杀了。”

  “杀杀杀,你知道冼松是什么人吗?高凉冼家安插在广州的一只棋子,他会无动于衷?”“冼家那边也有我们的人在,两、三千族兵,能成什么气候!只要广州拿下,岭南还不是囊中之物?合浦一出兵,高凉就不敢动。”

  “我看,白韦不能杀,冼松也不能杀,没了他们我镇不住商人和城卫。能给好处谈条件的,就答应吧,等岭南统一了,再杀不迟。”

  “好,你先稳住他们,尽量拖住运往苍梧的物资,我们好办事。”

  “一对混蛋!”三木暗骂。一条人影窜出小阁,三木心念一动,拔脚追赶。

  “什么人!”那人在一条小巷子里收住脚步,手按在剑柄上。

  “你说呢?”三木提着竹枪,挡住去路,枪尖上透出阵阵杀气,那人不由退了半步。

  “铮!”长剑出鞘,寒光刺来。三木枪尖一振,玄海真气顺着枪身

  “轰!”正中那人剑身。“喀啦!”骨裂声起,长剑坠地。

  “噗!”枪尖洞穿咽喉,幽静的小巷留下了一具无名尸体。

  李赋送走来客,正要安睡,后心却被一个冰凉坚硬之物顶住,一个声音道:“李大人跟我走一趟吧。”李赋刚想开口大喊,后颈遭猛击,软倒。

  第二天,人们在西门城楼上发现了被吊在高杆上全身赤裸,五花大绑的长史李赋,脖子上还挂着一长条白布,歪歪斜斜的写着:“我——是——叛——徒”四个鲜红大字。

  云开瞪着三木,白眼道:“又是你干的。”

  三木哈哈大笑,道:“我那几个字写得有曦之风采吧~”

  一旁的白韦一把揽住三木,大笑道:“兄弟大快人心,没我的命令,谁都不敢去放他下来,哈哈,痛快,看谁还敢来广州策反!”

  “乱世用重典,以暴制暴,切不能殃及无辜。”云开对白韦道,“这里的事交给白大人了。”

  白韦道:“放心吧,一个字——杀!”云开不再多说,拉着三木就走。

  两人来到港口,正要登船,冼松匆匆跑来,道:“二位可是要从水路去高凉?”

  “正是。”云开道。

  冼松道:“我伯父脾气古怪,二位言语之间,留神了。否则,于国事不利。”

  云开道:“冼将军放心,公理所在,不怕怪僻,我有分寸。”

  冼松低声道:“伯父十分宠爱七夫人,二位若能——则可事半功倍。”云开坦荡胸怀,素不屑暗手龌龊之事,更何况去讨好一个妇人,大袖一甩,径自上船。冼松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广州到高凉一日水程,船在港外,就能看见那面高高飘扬的“冼”字大旗。

  “好一方土豪!”三木道。

  “岭南就是这样,家族地方势力林立,只能安抚,不能强剿。”云开道,“冼家是南越望族,只要他们不反,沿海郡县统统不反。”

  大船进港,一队白色衣甲的冼家战士迎上前,为首头领道:“来者可是大晋国官员?”

  “正是!”

  “家主有令,船靠港,除了大人,不得旁人进城!”云开止住三木,朗声道:“入乡随俗,本官就一个人了!”

  “大人小心。”二十名护卫齐道。

  云开又换上了朝服,大步走到头领面前,道:“带路。”

  三木回头道:“你们守船,我跟着他。”众护卫知道他的本事,齐齐一躬,道:“拜托大侠了。”

  高凉城依山临海,冼家白色城堡就建在紧靠城墙的山坡上,高凉失守,城堡仍可坚持。与晋国军民偏好皂色不同,岭南百姓皆着白色,战事一开,举族皆兵。

  云开随头领来到白色城堡,城门“隆隆”打开,眼前豁然开朗,主殿之前,是一片由白色细纱铺成、三十丈见方的广场,两边站满了手持吴钩、白色软甲的冼家战士。云开深吸一口气,昂然而入,在广场正中站定,贯足真气,朗声道:“大晋散骑侍郎、中军司马云开,拜见冼家家主。”

  “又一个说客啊!”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你说你有理,他说他有理,叫老夫如何决断?”

  “乱世不悖天理,公道自在人心!”云开高声回应。

  “说得好!”另一个声音响起,“何谓人心?民心所向也!我南越国大军过处,百姓莫不归服,不染兵戈而得千里之地,煌煌百越,其心自齐!晋室暴虐,横征暴敛,庸人居高位,酷吏遍天下,天理何在?公理何在?夫王谢揽奇珍而搜刮于民;夫桓温博功业而加赋于民!晋室一江风流而岭南一江饿殍,何其可叹!何其可恨!你一个散骑侍郎居然还敢提天理人心,何其可笑也!”

  “精彩!”那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又道,“云开大人,你又有何说辞啊?”

  云开心想若不能驳倒此人,这趟也算白来了,略一沉吟,长笑一声,凛然道:“敢问阁下,何谓天理人心?百余年来五胡乱华,山河破碎,惟独大晋挽狂澜于江东,支天地于咫尺,胡虏数窥江南,皆为我大晋热血男儿所破!何也?人心也!先有王导力排众议,揽天下俊杰复国于江东;后有祖逖刘琨闻鸡起舞,博天下壮士破虏于淮济!豪杰坦腹以从,百姓涕泣以随,此情此景,莫不令人感怀动容,慷慨以歌!夫天理,煌煌之存于寰宇;夫人心,悠悠之起于微末。天理人心,不在于你区区一个岭南,亦不在于你琅琅几句说辞——以一隅之利害冒天下之不韪;凭一己之血勇而置民于水火,天理何在?人心又何在?”

  秋风卷衣,细纱震动,云开浑然不觉,兀自道:“敢问一句,尔等既然自诩天理人心,何故要待桓公兵败才敢起事?何故要封锁零渠,怕消息走漏?浩然天理,坦荡人心,莫非有不可告人之私心小利?刺杀刺史,贿赂官吏,也是天理之所在,民心之所向?战事一开,兵戈千里,血流成河,南越百姓父丧子,妻丧夫,鳏寡无所依,白发送黑发,红颜哭薄命,白骨满青山,这也是天之所指,民之所愿?”

  云开心潮澎湃,一发而不可收拾:“二十年前岭南尚是蛮荒之地,而今你看看城之野、海之滨,商旅塞道,风帆蔽日,民无衣食之忧,城无仓府之患,百越之民齐心,南岭上下共勉,一派大好升平气象被尔等视为暴虐无道,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为一己之私利野心而葬万民于水火,尔等还敢在此狂嗷叫嚣!拿着天理人心做幌子,鼓惑民众,煽动忠良,其心何其险恶,其行何其卑劣也!天理昭彰,人心浩荡,岂是尔等宵小狂妄之辈所能一言蔽之!”

  四野无声,惟有风起沙沙。云开合上双眼,长叹一声,渐渐平复。

  “好一番说辞!”那个苍劲有力的声音道,“天理人心,浩气长存!得遇贵客,乃我冼家三生有幸也!”

  云开睁开眼,眼前站着一个英气勃发,白须飘飘的老者,正直直的打量着自己。

  “云开见过家主。”那老者哈哈大笑,拉起他的手,拾阶而上,道:“晋室有你这般人物,还可保数十年无忧,晋室安稳,岭南亦安稳,眼下日子过得舒心惬意,造反个鸟!”

  云开不禁莞尔,道:“家主深明大义,实乃忠良之表率也!”一抬头,却见一位美貌少妇正怔怔的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异样的神采。

  “这是我的七夫人。”老者向美貌少妇一指,云开连忙施礼。

  “大人见外了,”七夫人一口软软的越语,“大人名叫云开,和我家乡同名呢!”

  云开一怔,老者笑道:“七夫人是合浦人,高凉和合浦之间,有一片连绵不绝的高山峻岭,太阳就从山岭的东边升起,穿破云天,普照大地,我们百越人就叫它——云开大山。”

  云开微微一笑,冲一旁面色青白的中年文士道:“先生若能回头,自能明天理,知人心。”

  那文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云开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七夫人,乃是合浦望族千金,若要说动合浦归晋,还得七夫人出力呢!”

  “老头子又说笑了,云开大人但有吩咐,妾身乐得效命呢!”美貌的七夫人说着,深深望了云开一眼。

2004-11-14 18:32 飞花
第十一章 冼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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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议事厅,老家主冼朱阳指着一旁中年汉子道:“云开大人,老夫早已不理事,只给你们坐镇后台,如何谋划行事,你和冼槐谈。有我在,冼家安如泰山。小蓉,你也留下。”冼槐与七夫人、云开齐身一躬,目送这健铄的老人离去。

  “云开大人,坐。”冼槐大手一伸,十分威武。

  三人落座,云开先讲了广州诸事,道:“南海诸镇乃苍梧根基,一旦为南越策反,苍梧难以坚守。荆州大军正在南来途中,我们至少要再坚持两个月。”

  冼槐道:“现在南越国策反合浦,国界直达大海,没有了后顾之忧,便能腾出手来把南路军调到郁林,沿郁水顺流而下夹击苍梧。南路军虽不到两万,却是由南越国第一勇士铜镇远率领,家主也没有必胜他的把握。”

  “邦国之事岂是一勇之力能够左右的,那吕布不也不得善终么?”七夫人道,“方今乱世,多侯成、宋宪之辈,少张辽、高顺之士,打不过他,还不能算计他?”

  云开一凛,这七夫人貌似柔弱,见识却非同小可。连商鞅最后都说,法家劲刚易折、不善变通,须得以黑冰侠客辅之;眼下敌强我弱,若拘泥正道,必然事倍功半,遂道:“夫人所言甚是。”

  “成败之间,就看能不能把铜镇远拖在合浦。”冼槐道,“合浦三家,李氏最大,田氏次之,端木居末——七夫人正是田氏长女。端木家世代行侠,不居城中,铜镇远迟迟没有离开合浦,就是怕端木家的人刺杀李氏中人。李氏暂时没有动田氏,只因田氏重商而不谈政事,没有直接冲突;而七夫人恰恰又在冼家,留下这步棋,是想拉拢冼家,再者,田氏丰厚家财,对南越军也是很大的诱惑。以冼家兵力牵制合浦,同时拉拢田氏,与端木联手刺杀铜镇远,才能把苍梧对峙的局面维持下去,等待荆州大军来援。”

  云开点点头,冼槐能操持偌大一个冼家,果然有非常人的眼光见地,把局面看得很清楚。区区一个岭南,竟也是人才辈出,风云迭起,难怪桓公感叹:“岭南不平,淮南不动矣!”云开想到了更远,若岭南、淮南一齐举事,只怕大晋数年难安。

  “联手端木,拉拢田氏,刺杀铜镇远,每一件都棘手,如何安排?”云开反问。

  “这还不简单,我回趟娘家,云开大人带些高手做护卫不就行了?”七夫人漫不经心的说。

  “此计可行。”冼槐道,“此行人贵精不贵多,我这就去安排。”冼槐不等二人开口,闪身不见。

  “夫人在此微妙关节回去,不怕旁人起疑?”

  “回娘家过年啊!”七夫人“咯咯”笑起来,扫了他一眼道,“叫我田蓉呢,你我年岁相仿,不必拘礼。”

  云开略显尴尬,一时无语,那七夫人又道:“大人还未有家室吧?”云开摇摇头。

  “我们田家代出美人呢,大人若留在岭南任职,我便做了这个媒人哦~”七夫人煞有其事道。

  两人正说间,一名冼家战士匆匆跑来,道:“有人当街把合浦使者刺成重伤,现为冼楠将军带人围住。”

  “走,去看看谁敢在冼家地头上胡来。”七夫人拉着云开就走。

  大街上,刚才与云开对阵的中年文士浑身是血的瘫倒在果铺旁,一队白衣冼家战士在一个年轻将军带领下围住了黑衣蒙面刺客。年轻将军见七夫人来到,躬身施礼道:“刺客就在那边,听候夫人发落。”云开见那刺客身形瘦小,手持短剑,分明是个女子。

  七夫人冷哼一声,道:“胆子不小,来高凉撒野!”那刺客短剑一扬,回应一声冷哼。

  “夫人,”云开道,“刺客要杀合浦来的使者,或许是不愿冼家步李氏后尘。”

  七夫人妩媚尽去、一脸凝霜,道:“也可借机挑拨李冼两家关系,逼得冼家没法与南越合作——雕虫小技。”

  “来人!”七夫人喝道,“把她抓起来,既然要做买卖,就光明正大到台面上谈,少给我来这种龌龊手段!”

  “嗨!”冼楠一声喝,众冼家战士一齐扑上,要拿下那刺客。

  冼家战士连阵搏击的功夫十分到家,未几,那刺客刺倒一人,守臂上中刀,退在角落。

  “若再顽抗,就地格杀!”七夫人发出最后的警告。围观的民众早已散去,大街上空荡荡落叶可闻。刺客双手倒握短剑,猛然上举,往自己小腹刺落。

  “当!”一杆竹枪斜地里刺来,架住了短剑,一个身影大鸟般掠过,夹起那刺客窜上屋顶。

  “什么人!”冼楠一声暴喝,正要追赶,被七夫人喝住。

  七夫人回头瞧了云开一眼,道:“你的朋友要英雄救美,我怎能不成全呢!”云开一笑了之。

  三木一口气冲到海边,却被短剑顶在后腰,那刺客冷冷的说:“快放开我!”三木只好松手。那刺客捂着手臂远远跳开,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三木耸耸肩,扛着竹枪也往回走。

  两天后,七夫人的马车在云开、冼楠等二十名好手护卫下离开高凉,往西进发。三木只在远处跟随,七夫人亦没有点破,他是预留的一手暗招。从高凉西行,沿着大海经过天露山、云雾山,横穿通向珠涯岛的雷州半岛,便到了巍峨的云开大山。

  七夫人出车换马,指着云气缭绕的山峦问云开:“大人看这山间白气,蒸腾不绝,不是天上白云呢!”

  “那是何物?”云开不解。

  “此间山海变动,多有海啸地震,这云开大山乃是一座活山,山涧之中多温泉,生食放下去,一会儿就能吃了。温泉水沸,白气贯顶,便在山腰化作层层雾霭,好似云气缭绕呢!”

  云开恍然,七夫人又道:“这温泉还有治病的妙用,寻常小疾,在水中浸泡几个时辰便可痊愈;即使内伤,每天浸泡半日,也能固本回元呢!”云开当即想到了三木提到卫塔寒冰真气的内伤,若来此以温泉地热疗伤,岂不大妙?

  两日后,车马队来到了同在海边、一马平川的合浦城下。城门大开,两队土黄色战士鱼贯而出,居中一将策马而立,朗声道:“躬迎夫人归来!”

  “他就是南越第一勇士铜镇远。”冼楠低声对云开道。

  云开循声望去,那铜镇远一身金色战甲,赤色战马,手提方天画戟,气度凛然,没有戴头盔,面方鼻挺、双目炯炯、长发飘扬,宛若天神一般。

  “好一个吕布再世!”云开叹道。

  “南越人就叫他‘奉先郎’,”冼楠道,“和他交手的,没人走得过五个回合。”

  七夫人走下马车,冲铜镇远微微颔首,道:“得见南越第一名将,田蓉无憾也!”

  铜镇远目光在她俏面上稍作停留,画戟一扬,道:“夫人请!”

  云开一身冼家战士打扮,夹在护卫中,随着马车进城。七夫人策马跟在铜镇远后,迎接她的是满街百姓热烈的欢呼。

  走过大街,来到一片广场,一黄一白两骑驰来,黄骑者一派文士打扮,冲白骑者道:“小蓉难得回来,田兄老大开怀也!”

  白骑者跳下马,肥大的身躯摇摇摆摆走到七夫人马前,笑呵呵道:“宝贝女儿,今年怎么舍得回来过年拉?”

  七夫人翻身下马,浅笑莺然:“女儿想你了嘛~”白骑者正是田家家主,岭南首屈一指的大商田海;黄骑者便是合浦李家家主李梦伊。

  李梦伊笑道:“小蓉回来,不单是田家的大事,也是整个合浦的大喜事啊,今晚定要好好庆祝一番,为我们合浦第一美人接风!”

  云开横眼一瞟,发现了夹在人群中的三木。田海拉着爱女的手,道:“没有端木家的来搅局,就万事太平。”

  “呵呵,只要你我两家联手,小小的端木家能成什么气候!”李梦伊道,“不单李田两家,还有高凉冼家,三家一体,便能支起半个南越国!”

  “有南越第一勇士在,还用得着怕端木家的人么?”田蓉笑着回望铜镇远一眼,顾盼生辉。

  铜镇远没有支声,脚步却一滞,继续往前。

  冼家护卫被安顿在田家城堡,并没有随行出席宴会。云开换了衣服,来到大街拐角,三木已等候多时。

  “南越军驻扎在北门外,不到万人,都是野战精锐步军,想在城里动手,只怕不行,”三木道,“有机会,我去刺杀。”

  “不,”云开道,“你的身法枪术虽是一流,但是像铜镇远这类人,从出道以来就不知被刺杀了多少次,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白白送命。只要能把铜镇远拖住,我们就有机会。”

  “好,那我先快活几天。”

  月夜,秋风送寒,铜镇远独自站在回廊下,高大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尊雕塑,静静矗立在夜色中。

  “秋风夜寒,将军会着凉呢~”铜镇远猛然回头,田蓉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铜镇远长叹一声,道:“天寒不怕,心寒可忧。”

  “说出来会好些。”田蓉柔声道。

  铜镇远缓缓道:“空有南越国第一勇士之名,既没有得到指挥大军攻打苍梧的权力——南宫德不信任我,而是把军权交给了平庸无能的弟弟南宫信,担当大都督统领大军。而今苍梧对峙月余而未下,南宫德非但不指责南宫信攻城不利,还屡次催促我尽快策反合浦、高凉等地。合浦归降后,既未答应调我去前线,又不允许合浦大军直接从背后突袭苍梧,一纸诏书,责我不安本分,越权行事。”

  铜镇远冷笑一声,又道:“他南宫世家不就是怕我功高震主,抢了他区区草头王位么?如果不是我替他们清除大大小小地方势力,他南宫世家会有今天?飞鸟尽,走狗才烹;而今大事未成,就要过河拆桥,南宫世家真是一群猪头!”

  铜镇远身子微微颤抖,道:“倘若我铜家军与李田两家合力挥军北上,破了苍梧,顺道拿下他南宫世家的老巢郁林,又能奈我何?堂堂岭南第一,就非得看人脸色才能活着?城北的一万大军都是铜氏的子弟兵,堪称南越最精锐的部队,南宫信区区几万乌合之众,又能挡得几阵?若让他南宫世家统一了岭南,还有我铜镇远的活路么?”

  “大丈夫在世,当无愧于天地之间,将军堂堂八尺男儿,勇冠三军,气盖南海,当有一番作为,岂可久居人下?”田蓉道,“田蓉敬将军是条好汉,才劝将军奋发图新,将军襟怀广阔,当知乱世之道,唯强者居之,英雄起于阡陌,壮士拔于行伍。人生在世,若不能一展所长,酣畅半生,虽死,犹不可瞑目!”

  铜镇远盯着她,胸膛起伏——田蓉暗暗捏了把汗。田蓉的话让他看到了希望,空有一身本领,怎可为了一介庸人而埋没!田蓉的话点燃了他胸中压抑已久的火山,他决不能再沉沦下去,他仿佛看到了对决沙场纵马千里的豪情壮志,万军齐呼——他深深的感激田蓉。

  “夫人良言,铜镇远没齿难忘!”南越第一勇士长身而躬,道,“夫人一言,犹如醍醐贯顶,拨云见日,令镇远茅塞顿开!铜镇远有生之日,当纵横岭南,一扫南越,不负夫人点拨之恩!”说完,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噔噔”大步而去。

  田蓉望着他离去,美艳的面庞上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2004-11-14 18:33 飞花
发一卷,恭贺断草荣升。。。。。

2004-11-17 00:58 yingzheng
顶下

呵呵

2004-11-17 07:16 冰火蝴蝶
加精华的,那个谁。。。

请去置顶管理贴跟贴

2008-1-28 14:46 潭忧公子
:mellow:虽然不像历史像武侠,不过既然是传统型小说,还是一定要顶的!

2008-1-29 00:01 gewa2
轩辕好帖里面太监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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