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3-19 09:10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二
既然双方对基本事实的认定分歧是如此之大,大致等于鸡同鸭讲,共识显然是很难达成了。先礼不成只能后兵,可李茂贞又不敢与朱温大军争雄于野外,只好收缩兵力,偃城固守。
不过,李茂贞仍然没有放弃和平解决的一线希望,他把死马当作活马医,指示韩全诲监管下的李晔圣旨加工厂加大工作强度,马不停蹄地生产出一份份新诏书,然后连珠炮似的发射到汴军大营,内容都是一致的:命朱温迅速撤兵回汴州。
虽然以前的实践已经多次证明,李晔品牌的诏书对朱温的用处不大,但这一轮密集的诏书轰炸之后,却似乎出现了奇迹,朱温竟然同意了,上疏向天子辞行,并当真于十一月二十三日率军离开了凤翔郊外。
这下子,李茂贞与韩全诲惊喜莫名:莫非朱温的脑袋突然被驴踢了?咱们的运气怎会这么好捏?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三、四天,就被新的战报砸得粉碎:北面的重镇邠州(今陕西彬县)送来告急文书说,遭到朱温大军的攻击!
原来,朱温根本没有收兵东归的意思,他只是鉴于李茂贞在陇右经营多年,有比较雄厚的根基,其大本营凤翔城又兵粮充足,城防坚固,不是靠一两次猛攻就能轻易拿下的,故决定采用先去枝叶,再图主干的战术罢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移师北进的汴军开始进攻邠州,仅仅过了两天,李茂贞还来不急做出任何救援行动,邠州守将,李茂贞的干儿子,静难节度使李继徽就在城头竖起了降旗,举静难四州(邠州、宁州、庆州、衍州)投降了朱温。为了表明自己当叛徒的坚定决心,他向朱温请求:去掉反贼宋文通强加给自己的姓名,恢复自己的原名杨崇本,并掏了一大笔钱给朱温犒军。
对于这种表忠心的方式,朱温并不十分满意:杨崇本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已经被李茂贞收为养子,颇受器重,位至藩镇,一遇危难,随随便便就背叛了几十年的父子之情!他的姓名恐怕还没有手纸值钱吧?所以,要体现投降的诚意,光改个名是远远不够的,朱温作出指示,命杨崇本将其妻子送往河中,充当人质。
诸位可能猜到了:杨崇本的夫人是位美女。不知杨崇本是对朱温叱诧风月的淫雄之名了解不够?还是认为:大丈夫能屈能伸,比起屁股下的位子不变色,脑袋上的帽子增加点儿翡翠色算得了什么?总之他坚决地将自己的老婆送了出去,换得了继续担任静难节度使的丰厚回报。
短短几天内,李茂贞的领地就被切成了两段,如果再照这样趋势打下去,那自己的家底岂不要赔光?看来得找韩全诲问问:前些日子让你们发得那些英雄贴呢?也该见个响了吧?
反馈回来的信息有忧有喜:
最霉的,是带着圣旨,前去联络杨行密的那批宦官,才走到金州(今陕西安康)就全让冯行袭的军队给截住了,稍后他们的脑袋,以及携带的勤王诏书,都成了冯行袭向朱温表忠心的见面礼!
2015-3-19 09:11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三
不过,去成都的宦官,带回来的倒是“好消息”。
西川节度使王建,虽然刚刚接见完朱温派来的使节,并当面痛斥了李茂贞、韩全诲劫持天子的滔天罪行,表示两川将坚决站在朱温一边,为匡正朝纲尽一份绵薄之力!但他一回头,又在另一个地点,低调但亲切地接见李茂贞、韩全诲的使节。王建拍着胸膛,感人至深地保证说:“岐王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一定要和朱温这个企图抢夺天子的奸贼战斗到底!请放心,我两川之地就是你的坚强后盾,巴蜀健儿早已整装待发,即刻参战!”
王建果然是讲“信用”的,他马上任命了两个义子王宗佶、王宗涤(即名将华洪)为左右扈驾指挥使,统率大军五万余人北上,宣称要去保卫大唐、保卫皇帝。
只不过,王建对李茂贞的“援助”,与二战初期斯大林对波兰的“援助”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蜀军打着友军的旗号,突然开进山南西道各州,态度诚恳地,但也是不容抗拒地驱赶李茂贞在当地的驻军:大敌当前,你们应该回凤翔保卫皇上,驻防山南这样的次要任务,交给我们还不放心吗?
李茂贞集中全力对抗朱温,尚且感到力不从心,更无力分兵南下,与正扮笑面虎的王建打一仗,被迫对蜀军的行动听之任之。这样一来,王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李茂贞手中抢找走了利州(今四川广元)、扶州(今四川南坪)、文州(今甘肃文县)、兴州(今陕西略阳)、兴元(今陕西汉中)、洋州(今陕西洋县)等山南各州府,各地守将驻军纷纷北逃,李茂贞当初靠收拾杨家班夺得的地盘大部份沦陷,其势力再次被逐回秦岭以北。
更可气的是,王建的“勤王军”在强行“帮助”岐军完成对山南各州的“换防”之后,似乎感到自己对“勤王”大业做出的“贡献”已经足够大,就此停在秦岭各谷口要隘,保持着与汴军足够的安全距离,坐山观虎斗,根本没有动用一兵一卒与朱温大军交战的意思。
李茂贞算气明白了:王建这家伙是根本靠不住的,只要他在落井下石的时候,捡块稍微轻一点儿的石头,就算是自己上辈子烧高香了!
好在太原还有一个实诚人李克用。
虽然李克用刚刚在数月前的第二次太原保卫战中蒙受了沉重的损失,虽然李克用同样痛恨李茂贞,也未必相信从凤翔送来的圣旨真正代表了皇帝的意思,但凭着这十多年来他对朱温的了解,本能地感受到:如果让朱温挟持了天子,将是比李茂贞挟持天子更加惨重的灾难!不论对大唐,还是对他的河东!
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李克用又尽力集结了数万大军,由久经战阵的两员大将李嗣昭、周德威统率,于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初出师,全力攻入河中,如能得手,将是对朱温的拦腰一刀!
2015-3-19 09:11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四
李克用的这次军事行动,有个初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开端,李嗣昭与周德威没有走大道平坦的汾河谷地,而是避实击虚,沿崎岖难行的吕梁山西麓进军,攻向汴军守备比较薄弱的河中西北部,以如虹的气势,一举拿下了隰州(今山西隰县)与慈州(今山西吉县)。
但进军顺利,是因为这两个州本来就属于河中镇的穷乡僻壤,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那种,在新唐书地理志中,慈州的户数只有一万一千六百一十六,隰州更只有九千四百五十五户,两者相加也不到晋州(六万四千八百三十六户)的一半,比绛州(八万二千二百零四户)、河中府(七万零八百户)差距更大。其实半年前李嗣昭与周德威就曾经将它们拿下,那时朱温也没有为此皱一下眉头。稍后李克用为赢得喘息疗伤的时间,向朱温示好,也毫不吝惜地主动将两州归还。
仅取这两州,就像在朱温这头大水牛身上拨了两根毛而已,尚不足以挑动朱温的神经,改变关中战场的大局。所以,李嗣昭、周德威在一击得手之后,迅速将兵锋转向东南,翻越吕梁山,从西面突击战略位置重要的晋(今山西临汾)、绛(今山西新绛)两州。
只是这两州可就不像隰、慈二州那么好打了。原因之一,是守备力量比较强大,例如晋州,它的守将就是已经两度打到太原城下的汴军名将氏叔琮。原因之二,是这两州的得失惊动了朱温,他除了四面调集大军,准备亲临河中督战外,更在第一时间派侄儿朱友宁率精兵三万,以最快的速度驰援氏叔琮。
朱友宁,字安仁,是朱温那个倒霉二哥朱存留下的两个儿子之一。可能受到遗传影响吧,朱友宁稍稍长大之后,喜欢舞枪弄棒,谈论兵法,也曾多次跟着三叔出征作战。
出于培养朱家宗族势力的考虑,朱温对自家兄弟的孩子还是比较照顾的,常给他们安排些难度不太大,但很能露脸的工作,积累资望。比如当初,朱温抓获秦宗权之时,就是由朱友宁负责将他押赴长安,明正典刑的。
这一回虽然是让朱友宁出任统兵大将,迎战以精锐善战闻名天下的晋军,但朱温也没有故意给侄儿出难题的意思。因为按照朱温的意思,他只要配合氏叔琮,保住晋州短时间内不失就可以了,汴军的后续援军正在路上,晋军马上就会失去数量优势。
朱友宁传达了朱温的指示,得到了晋州前线多数将领的拥护:能够尽量轻松的退敌,少冒风险,谁不愿意啊?谁知主将氏叔琮摆出一付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架式,一口否决了大老板的指令:“如果我们只是闭城不战,坐待援军,那敌人得知援军将至,自然就逃跑了。放跑了敌人,咱们还有什么功绩可言?”
此时,晋军主将李嗣昭也得知汴军已在晋州集结了重兵,还有个颇为扎手的氏叔琮,强攻不易,遂决定虚晃一枪,再次避开汴军设在晋州西面的防御重点,转道东南,于二月十二日突袭占领了晋州之南的绛州,先行切断氏叔琮军团与朱温后续援军的联系,然后从南面迂回袭击晋州。
得知晋军南取绛州的战报,氏叔琮料定李嗣昭决不敢不顾自己重兵在北,就贸然南下河中,一定会偷偷回来袭击晋州。于是他挑选了两名深目浓须,看上去很像塞北胡人的勇士,让他们穿上晋军标志性的黑衣黑甲,在襄陵(晋州最南面的一个县)的大道旁牧马以待。
2015-3-19 09:11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五
一切正如氏叔琮的预料,晋军果然来了,走的也确实是襄陵大道。待他们经过时,两名牧马人自然而然的加入进队伍,一时竟也没有被发现。等到了晋军暂时停止行军休息片刻之时,两人突然乘人不备,暴起发难,各擒了一名晋军士兵,然后纵马飞驰而去!
李嗣昭、周德威吃了一惊:偷袭要获得成功的先决条件,是对手没有防备,可现在人家的侦察兵竟然在出现在自己的军队中,还绑走了两个人,这明明白白告诉我们,氏叔琮已经清楚知道我军动向了吗?说不定,他已经在某个地方等着伏击我军了!
二将当机立断,立即下令放弃原定方案,大军沿原路南返。但他们还没有往回走太远,又接到了一个让人丧气的新情报:刚刚拿下的绛州已经让关中赶来的汴军援军夺回去了,夺回绛州的汴将就是数月前在武功建下武功的康怀贞。
往南、往北,都走不通了,不过能把数支汴军从关中调动到河中,咱们也算是部份完成任务了吧?李嗣昭与周德威一合计:既然汴军已重兵云集,要以目前这几万兵力夺下河中的可能性不大,那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把这支宝贵的军队平安地带回去。于是,他们调头向西,重新去爬吕梁山,准备经慈、隰二州退回河东。
二月十八日,晋军撤退到隰州东南方的蒲县,不想就在这里,与正在西进寻找晋军主力的氏叔琮部猝然相遇了。稍有接触后,李嗣昭驻军于县城及其周边,氏叔琮屯兵于县城之南,两相对峙。蒲县今天也还叫蒲县,其县城已处于吕梁山山脊线的西侧,其北、东、南三面被群山环绕,西面则是沟谷纵横的梁峁地形,哪一边的路都不好走,仿佛就是一个天然的大陷阱。
不过,它究竟能不能变成埋葬某一方的陷阱,还要看双方的当事人如何去努力。当天深夜,氏叔琮留下部份兵力继续在正面与晋军对峙,自率精兵悄悄出营,不顾艰险,摸着黑翻山越谷,硬是迂回到了晋军的背后,堵住了晋军向西北方向隰州撤退的道路。
然后,氏叔琮对晋军的后方营地发动夜袭。后方营地的晋军由于认为周边地势险要而放松了警惕,且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正面的汴军身上,没有想到攻击会来自背后,在氏叔琮的奇袭之下大败,损兵竟达一万余人,余众只得退入蒲县县城据守。
这样一来,氏叔琮便从东南与西北两面驻军,再利用四周的地形条件,将李嗣昭军团围困蒲县城内。李嗣昭与周德威几次出击,尝试打破封锁,但都未获成功。
小小县城内的晋军陷入了困境,这里远离太原,且交通闭塞,可谓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更何况,就算李克用知道了前线的危险,几经重挫的他也很难再派得出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给被困部队解围了。想想这些,晋军士气日益低落。
而汴军则恰恰相反,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援军赶到蒲县,来与氏叔琮部会合,氏叔琮、朱友宁部与李嗣昭、周德威部的兵力对比,已由最初的劣势转变为优势,而且差距正在越拉越大!
2015-3-19 09:12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六
这种让晋军非常难受的对峙又持续了二十多天,至三月中旬,朱温亲临晋州督战,消息传到晋营,加重了晋军的恐慌情绪。而在蒲县前线,归氏叔琮统一指挥的汴军总数已增至十万余众,蒲县周围方圆十华里内山岭沟谷,全是密集的营垒。汴军已达到优势的顶峰,再增添兵力已经不会再增加战斗力,反而可能让后勤补给陷入灾难。
于是,三月十二日,氏叔琮对被困晋军发起了总攻。晋军大将周德威自峙骁勇,对汴军的进攻迎头而上,发起反冲锋,但因寡不敌众,很快被氏叔琮击溃。周德威败回营地,决计由自己拼死断后,顶住氏叔琮的猛攻,让李嗣昭从另一面寻找汴军的薄弱环节,尝试突围。激战至夜,晋军的防御体系终被打破,李嗣昭与周德威的军队或是被打散,或是被迫主动解散建制,利用夜色与复杂地形的掩护,分散突围。
激烈的突围战中,晋军几乎扔掉了所有的辎重物资,伤亡与被俘均十分惨重,随同出征的李克用之子李廷鸾也被汴军生擒。不过,各路汴军可能也因为过于贪功或贪图战利品,封锁并不够严密,包括李嗣昭、周德威两员大将在内的相当数量晋军得以成功突围,逃过了一劫。
蒲县会战,汴军大获全胜,已亲临晋州坐镇的朱温接到氏叔琮的告捷战报,大喜过望,特下令嘉奖曰:“杀蕃贼,破太原,非氏老不可!”
显然,这不但是表扬令,也是目标明确的行动指示。本来,朱温的战略重心已暂时转到关中,并没有左右开弓,同时收拾掉李克用的打算,没想到氏叔琮来了一次超水平发挥,让晋军的有生力量大半溃散于吕梁山脉的高山深谷之间,太原在一段时间内兵力空虚,给了朱温一次一举端掉李克用老巢的绝好机会,于是朱温决定乘胜发起一次对李克用的计划外进攻,指示氏叔琮、朱友宁:再接再励,把太原也给我拿下来吧!
从先前氏叔琮拒绝坚守待援的表现来看,这员求功心切的老将即使朱温不下令,大概也不会停下自己进攻的脚步,所以这道命令正合他的心意。
为抓紧时间,乘晋军守备力量最弱的时候尽快杀到李克用跟前,氏叔琮决定分兵行动:自己率主力为东路,沿平坦易行的汾河谷地北上,经汾州(今山西汾阳,可能是绕过不攻),直逼太原,以争取时间;西路由朱友宁指挥,沿吕梁山西麓前进,追击已经溃不成军的李嗣昭、周德威残部,顺便收复慈、隰二州。
在太原,李克用接到李嗣昭大军溃败的消息后,由于自己身体不好,紧急命令很久没上过战场语言天才的李存信披挂上阵,带上自己的亲兵卫队南下接应李嗣昭。但李存信部才走到太原西南约三十里的清源(今山西清徐),就与氏叔琮的北上大军迎头相撞,几乎在顷刻间,李存信就被兵力数量上占优势的氏叔琮击溃,李存信也狼狈逃回太原,氏叔琮则紧跟他的脚步,向着太原方向疾进!
三月十五日,也就是蒲县战役后的仅仅第三天,氏叔琮大军就如神兵天降一般,杀到了太原城下。
2015-3-22 09:44
微澜四明
很详细,对这段历史有更深的了解。。
2015-4-1 11:45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七
要知道,从蒲县到太原即使算直线距离也超过了四百华里,在黄土高原那种复杂地形上的真实路程,肯定还要比这个直线距离长得多,乘以个1.5倍应该不算夸张。
我无法确知氏叔琮部队的兵力构成,但鉴于唐末五代的军阀,一般拥有的骑兵数量都不太多。即使像李克用这样以沙陀铁骑闻名的强藩,据后来李嗣源回忆,正常保有的战马数也只有七千匹左右。所以氏叔琮部应该还是以步兵为主,掺杂了少量骑兵的步骑混和部队,每天要行军近二百华里,而且是连跑三天!这大概已经接近步兵急行军的极限了吧(个人所知道的步兵急行军纪录,是红军在长征期间,为抢占咽喉要地泸定桥,曾一昼夜急行军二百四十华里)?
为了不给李克用有喘气的机会,氏叔琮真是豁出去了!
氏叔琮将汴军大营设在太原十里外的名胜:晋祠,把主攻方向也放在了太原城的西门。采用这种部署的目的,可能是考虑到李嗣昭、周德威的残部如果回来的话,最短的入城道路就是走西门,那时就可以把这支残军挡在城外,加以歼灭。
李克用这次是真正感到了惊慌:现在的情况又比前两次太原保卫战时糟糕得多了,由于李嗣昭、李存信两部的相继溃败,且败兵大多还散于城外,太原城中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军队了!如果不是氏叔琮的部队因为连续急行军也过度疲劳,已成强弩之末的话,太原城可能在当天就会沦陷!
对李克用来说,有点儿幸运的是,在这最危险的关头,李嗣昭、周德威残部到底还是摆脱了汴军偏师的追击,排除万难回来了,只比氏叔琮到达晋祠的时间稍晚了一点点。
这两员大将都是李克用久经考验的忠实部下,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仗也许会打输,但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会认怂!二将在突出重围后,顺着吕梁山西麓撤退,一面与追击的汴军交战,直到将其甩脱,一面收集散落在沿途的败兵,重新编组成军。
在接近太原时,他们没有冒冒失失地直接回家,而是在先查明氏叔琮的动向后,再从城西面的绵山、介山间绕道向北,远离汴军的大营后再拐向东南,最终经北门回到城中。城中总算有了一支数量有限,勉强能够完成布防的军队。虽然他们也非常疲惫,并且刚刚经历的惨败,但只要李克用还在,他们就仍然是一个能够团结一致,共渡难关的坚强群体!
守军没被吓倒,氏叔琮期待的最好情况没有出现,他只好一面让手下的士兵抓紧时间休整休整;一面在城的西北方建设了一个大型的木工作坊,建造攻城使用的各种器械;一面又在城四周修建营垒,摆出一付要把太原围死的样子。
很快,汴军的攻势开始了,激烈的太原攻防战又一次打响,各种攻城用的器械在轰隆隆的响动声中慢慢靠近城墙,飞矢与石块在城上与城下之间画出一道道冷酷的抛物线,不断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战况艰危,时时告急,李克用不得不又一次身披甲胄,登上城头,日夜不停巡视督战,吃不下一顿好饭,睡不了一个好觉,这些日子以来,时常被伤病困扰着的身体渐渐感到吃不消了。
2015-4-1 11:45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八
似乎为了加重李克用的挫折感,可恼的一幕出现在了远处:汴军主将氏叔琮也来到城下视察攻城进展了,但他故意没穿军服,而是穿了一身宽松的休闲装,不像大将来打仗,更像诗人来旅游。
这就如同穿着睡衣拖鞋进办公室,工作态度极不严肃,被风纪委员抓住,要记过一次,扣半月奖金的!可我们也知道,如果在汴军诸将中举行一次劳模评选的话,氏叔琮至少可以进前三,工作态度一向认真无比,他现在故意在城下面前表演这种行为艺术,就是要从心理上进一步打击守军本已不太高的士气:我军已处于绝对优势,我很轻松,反正随随便便都可以把你们拿下,你们输定了!
甚至连李克用,都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对手希望强加给他的想法产生了共鸣:看来太原真的要守不住了啊!
乘着一次战斗的间歇,李克用召集了手下众将开会,提出放弃太原,退守云州(今山西大同)的方案,并以此向大家征求意见。
李克用的话刚一出口,就遭到了李嗣昭、李嗣源、周德威三员大将的一致反对,三人异口地说:“只要有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守在这里,一定可以坚持到底,父王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否则传出去,让士兵们知道连您都没有坚守下去的信心,军心浮动,那就真的可能守不住了!”
另一个义子李存信也不完全赞同的义父的想法,只不过方向恰恰相反,他认为义父的方案太保守了:退到云州,难道汴军就不会追到云州吗?要跑路,那就干脆来个一步到位,用不着拖泥带水!
于是李存信建议道:“如今朱温已拥有百万大军,天下无敌!关东、河北,都已经变成他的地盘或势力范围,我们兵力既微弱,疆域又狭小,靠什么来苦守这座孤城呢?一旦敌人沿着城外修筑坚壁,挖掘濠沟,断绝内外联系,用长期围困的办法对付我们,我们可就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静坐等死了!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不如乘现在汴军还没有将城围死,弃城直接逃往塞北,塞北的胡人部落都是咱们的哥们,自然就安全了。只要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以后再慢慢等待反攻的机会也来得及。”
不愧是外语系的高材生,李存信学长这一段话论点清晰,论据充分,论证有力,又迎合了老大的心理,一下就驳倒两位学弟,让李嗣源与周德威虽然心不服,却也说不出有力的反对意见。只有李嗣昭,虽然没有驳倒李存信的口才,却仍坚绝反对:也许我不能说清那样做为什么不对,但我知道,那样做肯定不对!
面对义子们针锋相对的两派意见,李克用迟疑了:一旦放弃太原,等于自己,以及追随自己的众多将士,在这几十年中的搏命奋斗就全打了水漂,那个“走”字压在心头的份量何止千斤?但如果不走,真到了逃都没路可逃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现在,就让我们暂停一下叙事,也站在李克用角度好好想一想,走与留,究竟哪一个才能算此时正确的选项呢?
2015-4-1 11:46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九
由于李存信一生中的为人做事确实颇多污点,在后世的小说、戏曲中,更是被脸谱化为一个陷害忠良的奸臣标本(虽然在史实中,李存孝的被杀主要是咎由自取),后人容易形成一个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这样一个奸佞小人还能说得出什么好话?
而且,我们知道,李存信的建议后来被否决掉了,没有变成决议,且李克用再怎么困难,他还是撑过了这一关。有了这个事实为依据,后世的著书者在记叙这段历史时,大多不加思索地将李存信定位为宣扬逃跑主义的错误路线代表,幸亏李克用没有听他的,否则必然失败!
但是,假如我们不要带上有色眼镜,而是先用不同时代的类似情况作一下对比,就会发现,历史上选择不是数学公式,正确与错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清晰分辩的。
首先,李存信认为再不逃走,将有可能要面对的那种危险,是确确实实存的,并非危言耸听。远的不说,几年那个以勇武傲视天下的李存孝,不就是被李克用用同样的方法摆平的?这种可能性后来没有成为现实,主要是因为朱温犯了战略错误,不是因为李克用应对得当。但既然大家都不是先知,那你们几个凭什么认为朱温一定不会那样做呢?
更何况,在强弱悬殊的情况下,弃地保人,在历史上有大量成功的先例和后例。
最典型的例子如汉末三国的刘备,曾多少次被对手端掉老巢,以至于抛妻弃子,无家可归,其根据地从最初的华北流浪到华东,从华东流浪到华南,再从华南流浪到西南,其大半生的经历就像一部电影的片名:《人在囧途》。可那又怎么样?人家最后不也雄据一方,成就了一段帝王大业?
很多年之后,另一位更成功的流浪大师,在他一本叫作《论持久战》的名著中更是精辟地总结道:“凡被迫处于不利地位,根本上危及军力的保存时,应该勇敢地退却,以便保存军力,在新的时机中再行打击敌人。拼命主义者不知此理,明明已处于确定了的不利情况,还要争一城一地的得失,结果不但城和地俱失,军力也不能保存。”
无疑,像刘备、毛泽东等重量级选手的成功实践,是很有说服力的。但那是否能证明,其实是李嗣昭他们错了呢?恐怕也不见得,要不然李克用干嘛迟疑?并在最后将李存信的意见否决掉呢?而且让李克用下定决心不走的人,正是在历史上以精明果决著称的李克用正妻刘夫人。
刘夫人在得知军议无果后,面见李克用,警告丈夫说:“李存信不过北川一个放羊的野小子,他懂什么叫深谋远虑?大王过去常讥笑王行瑜草包,轻轻易易离开自己的城池,才会被手下给剁掉!大王现在难道想去步他的后尘?而且大王难道忘记了,当年您投奔鞑靼,差点儿就死在那些胡人手里,幸亏国家遭遇大乱,才有机会回归中原,这种幸运不可能一再发生。更何况,如今人心已经不稳,只要您一只脚踏出太原城门,就谁也无法预测会发生怎样的变乱,塞外又怎么可能到得了!”
李克用原是当局者迷,听此一席话顿感恍然大悟,遂打消了放弃太原北逃的打算。那我们要问一句了:为什么?在此刻,刘夫人的话比难道刘备的历史实践,和毛老人家的历史总结更有道理吗?显然,这很值得好好分析一下。
2015-4-1 11:46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
简单来看,刘夫人这段话大致表答了三层意思。
第一层,是刘夫人对李存信的评语,很不给面子地把这位语言专家的见识贬得一文不值,但光凭这一条,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第二层,是在通过回顾李克用的自身经历来告诉李克用:塞外不是你的家,塞外那些胡人也不是你的真朋友,当你有权有钱有实力的时候,他们会为你摇旗呐喊,但假如你带着几个残兵落魄到他们的地头,那他们随时可以为了几个钱把你出卖!
刘夫人的这第二层意思有相当份量了,但真正一锤定音,也最具有时代特色的,其实是被分成了两段来讲的第三层意思:“王常笑王行瑜轻去其城,死于人手,今日反效之邪!……今一足出城,则祸变不测,塞外可得至邪!”
直白点儿说吧:你必须保持强势,哪怕是装出来的强势也好,因为一旦让别人感到你已经失势,不行了,那马上就会有手下把你干掉!
我们知道,李克用其人,英勇善战,临阵往往身先士卒,建下过赫赫武功,待下诚恳,与很多部将结下父子般的深情,又厚养将士,能与部下同甘共苦。虽然有个性粗暴,嗜酒后乱杀人的毛病,但在代北粗犷好斗的民风衬托下,也显得毫无违和之感。按常理讲,他属于那种最得军心的军阀首领,他也会有被手下叛变,甚至被手下干掉的危险吗?
显然,李克用认同了这种危险性,而同时期发生的一些事件,也证明了这种危险性。在氏叔琮兵临城下,太原城存亡未卜的大环境影响下,在李克用控制的北方领土上,接连发生了军队的叛变:在李克用准备退守的云州,有一个都将王敬晖起兵叛乱,把它给占领了;在李国昌曾出任过节度使的振武镇,一个叫契苾让的将领发动兵变,驱逐了李克用任命的节度使石善友。
也就是说,李克用还没有出发,曾经生他养他的代北故乡,沙陀集团统治根基最深厚的代北故乡,竟然已经不安全了!
已故台湾作家柏杨先生,曾评论说:东汉末年和唐朝末年几乎就是用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就像老先生对其他很多历史问题的评论一样,这一条的客观性也极其勉强,其实,这两者顶多说在部份表像上有些许相似之处,而在深层次的社会结构,以及人们的普遍意识形态等等方面,两者天差地别!
比如说,如果李克用夫妇生活在东汉末年,那刘夫人基本上就不会有这第三层顾虑。即便她说出来,也不会让李克用产生共鸣,刘备那传奇的逃命史,已经足够反驳此类危险的现实程度。
假如你认为,刘备是很得人心的领袖,因此他的事例不具备普遍性的话,我们还可以看看另一个人物。
淮南袁术,这位同时被孔融和曹操比喻为“冢中枯骨”的哥们,除了出身高贵之外几乎一无是处。他才能平庸,既不得民心也不军心,人见人厌,又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先僭号,处处树敌!可以说把军阀找死的条条大道都走过了一遍,可就这样一个草包,在输得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后,居然也没有部下叛变,把他抓住或者干掉,仍然有机会病死。
这真真让秦宗权、董昌、李可举、朱玫、王行瑜、王重荣、王珙……等等众多唐末同行们羡慕嫉妒恨了:你小子要是与我们同生一代,就算是属猫的,有九条命,够手下砍的吗?
2015-4-1 11:47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一
李唐不同于东汉,东汉在大部份时间里都是个真正统一的帝国,在黄巾起事后才突然解体的,而李唐在安史之乱后,几乎就没有真正统一过。中央在多次失败后,养成了对藩镇武夫们习惯性的妥协退让,姑息养奸。截钱粮也罢,杀长官也罢,闹独立也罢,只要能维持一个名义上的归属即可。
名与实的长期背离,使大兵们无法无天惯了,尤其在北方,特别是河朔地区,军队平均的忠义观念和正统观念,都降到了史上的最低点,不但视天子为无物,同样视主帅为路人。“彼可取而代之”不再是少数几个野心家的想法,而成为了大兵们的普遍观念,一有机会,会将其付诸实施的人,多得数不胜数!
这么说吧,对于军阀这个特殊职业来说,唐末五代可以用大作家狄更斯的一句名言来来概括:“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说它“好”,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为军阀们提供了平地崛起的无限机遇,有时候,一个小兵振臂一呼,都可以轻易挑翻一个大帝国。成为一方节帅,甚至当上皇帝的成本,都空前绝后的低。以往认为篡个位先要受九锡,这个时代不需要;以往认为开创新朝需要积累巨大的威望,这个时代用不着!
而说它“坏”,是因为你上位固然容易了,但排在你身后的同志们要取你而代之,同样也不太难。可以这样说,唐末五代其实是军阀头目的生存环境最恶劣的时代,权威最低,生命最无保障!这不是某一支势力的特点,而是当时的普遍现象。
拜占庭帝国的一代雄主瓦西里二世,用他的亲身经历总结过:好的计划,不见得是高明的计划,但一定是能够切实执行的计划。李存信的建议,换在另一个时代,比如三国,也许是可行的,但在唐末,这就通常是取死之道!
因此,李克用不走了,并用这不动如山的镇定稳住了军心,在此后的几天内,不断有溃散的败兵、以附近散落的晋军汇集到太原,守军的形势逐渐好转。
在赶来会合的晋军中,有的一支的领队是李克用的幼弟李克宁。李克宁不久前被任命为忻州刺史,带着一小支军队去忻州上任,刚走到半途,就得知了氏叔琮杀至太原城下的消息。李克宁没有庆幸自己早一分钟脱离了虎口,而是吩咐手下:掉转马头,咱们马上回去,与弟兄们共患难去!
回到太原城中,有人问:你不是到忻州去了吗?李克宁慷慨答道:“这座城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我还能往哪里去?”
一语成谶,六年后,李克宁果然实践了他的诺言,只可惜实践的方式,并不像现在看起来那么光荣壮烈。不过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刻的李克宁是一个英雄,他用他视死如归的言行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为兄长李克用此次能够渡过难关给予了很大的支持。
2015-4-1 11:51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二
没找到
2015-4-1 11:52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三
不过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危急时刻给予李克用最大帮助的人,并不是李克宁、李嗣昭这些李克用自己人,而恰恰是李克用的敌人,虽然他不是故意帮忙。
不用说,这个敌人,也不是城外的氏叔琮。氏叔琮可能是这个时候最想把李克用干掉的人,只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此时的内心,可远不像他的外衣那样宽松。甚至可以说,他之所以把外衣穿得这么休闲,正是因为他的内心很焦急。
有很多因素让这位汴军主帅头疼:例如李嗣昭、李嗣源等晋军大将又使出了在上次太原保卫战时卓有成效的暗门战术,不断出其不意地出城袭击汴军,让本已疲惫汴军将士始终得不到充分休息;又例如晋阳城外已蛰伏了一冬的蚊子,记忆力竟丝毫不见减退,见有朋自远方来照样不亦说乎,兴奋地使出去去年的手段热情地“欢迎”去而复返的汴军,使军营中再一次瘟疫流行。
但这些都还不是致命的,最大的打击来自他的老板。朱温在给氏叔琮下达了“破太原”这个中心任务后不久,却出尔反尔地下令,让刚刚拿下隰、慈、汾三州的朱友宁部不再按原计划与氏叔琮会合,而是回师西进,去对付李茂贞。朱温本人,也离开了晋州,返回河中,准备指挥关中战局去了,他的大驾一动,汴军各路人马也随之纷纷重返关中。这样一来,进攻太原的汴军兵力被砍掉了一大半,后续援兵什么的更没了着落,汴军的模范员工氏叔琮,就这样被他的朱老板结结实实地放了一回鸽子。
没有了朱温的全力支持,仅凭氏叔琮手头的疲惫之师要长期围困太原,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所以氏叔琮要想拿下太原,只有一招,玩心理战,用大胜后的声势,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旦这招没有奏效,那就只有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们慢慢走着瞧了。
所以氏叔琮只在太原城下停留了十一天,他见城中军民的情绪渐渐稳定,不但不见人出城逃亡,反而不断有人进城助守,就知道这次是没机会了。
三月二十六日,汴军从城下撤走。鉴于上次撤军时遭到晋军追击,蒙受惨重损失,吃过一堑的氏叔琮下令这次行动一定要隐密而迅速,别让城上人发现,悄悄地出村,打枪的不要。
因为当时有很多汴军士兵当了病号,会严重拖累大军行动,氏叔琮事先放下狠话说:凡病得走不动的人,撤军时将他们全部火葬!这一声令下,竟把病号们的病吓好了一大半,都强打起精神跟着行军,居然没有人掉队。
汴军的秘密撤军进行的很出色,待城上人发现时已经走了很远,但李克用还是命令李嗣昭、周德威马上率轻骑追击,毕竟光挨打不还手可不是他李克用的性格,追上去,多少找回一点儿本来!
氏叔琮也知道晋军迟早会发现不对劲,并且追上来的,要比赛跑,自己那掺杂着大量病号的步骑混合部队肯定不是晋军轻骑的对手,于是他故意在石会关附近的高岗上故意留下了几面旗帜和几匹战马,摆了个不要城池的空城计,用于迟滞追兵,掩护大军撤退。
2015-4-1 11:54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四
不出氏叔琮所料,李嗣昭、周德威二将因为刚刚打过败仗,现在看见根绳子都会怀疑是毒蛇,所以他们一见那几匹悠闲的战马,就不敢再往前追了。
你们看,会不会有埋伏?李嗣昭看不清氏叔琮的想法,但他看得清自己带来的这批精骑:这支精兵差不多已经是义父最后的家底,再也输不起了!安全第一,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李嗣昭停止了追击,回军攻打汾、隰、慈三州,又将三州收复。而氏叔琮则平安地将军队带回晋州,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双方暂时休战。随后,李嗣昭等回师北征,击破王敬晖、契苾让,收复代北之地,重新稳住了李克用集团的老根据地。
如果只从地图上看,李克用与朱温两集团的这一轮交战,似乎是李克用稍占了点儿便宜,夺到了慈、隰二州。但如果看双方的军力消长,则李克用损失惨重,朱温损失轻微,实际上双方实力的差距是被进一步拉大了。此后一连数年,李克用只能埋头养伤,不管朱温对别的藩镇如何拳打脚踢,如何横行朝堂,毁城迁都,甚至毒手弑君,李克用也不敢再轻易出兵干涉了。
愤懑之余,李克用难免忧形于色,直到一个英气过人的十七岁少年走近身旁。他便是李克用的第三子,曾作为人质朝见过昭宗皇帝,由于两个哥哥先后死于非命而变成了事实长子的李存勖。
李存勖见父亲闷闷不乐,上前宽慰道:“自古谁盛谁衰有天理,兴亡祸福有神明。我家连续三代,忠心耿耿,尽力于王室,现在虽然一时失势,陷于困境,但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人常说: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朱温倚仗着他的奸诈与蛮力,穷凶极恶地侵吞四邻,弄得天怒人怨,现在甚至以武力强夺天子,窥觎天位!以儿臣看,篡位称帝就是他的极致,之后必将走向灭亡!在这个时候,父王您正应该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怎么能灰心丧气,让大家失望呢?”
李克用听罢,转忧为喜,吩咐摆下酒宴,与众人尽欢而散,盘踞在众人心头多日的晦气,终于暂被扫除。
我想,李克用并不是被儿子这番高高在上的大道理给说服了,而是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乐观明理,不畏艰难的儿子而高兴。因为通常道理是好说的,事可不好做。李克用在此时向部下们征求意见的一份公文,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此时的李克用集团有多么困难:
我们的粮食储备不足,要怎样才能集结兵众?我军武器衣甲残旧,如何克敌制胜?我们没钱修城防,又如何抵挡汴贼入侵?
这些实际问题,每一桩每一件,都不是靠讲讲大道理就能解决的。
但是,只要有了充满希望的下一代,那就来日方长,一切仍有可能!李克用与他的宿敌朱温相比,在大多数方面都落了下风,但至少有一项胜出:他的儿子比朱温儿子强,且不论是亲儿子还是干儿子。北山愚公曰:“虽我之死,有子存焉。”朱温纵是大山,也没有搬不走的道理。
2015-4-1 11:54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四
不出氏叔琮所料,李嗣昭、周德威二将因为刚刚打过败仗,现在看见根绳子都会怀疑是毒蛇,所以他们一见那几匹悠闲的战马,就不敢再往前追了。
你们看,会不会有埋伏?李嗣昭看不清氏叔琮的想法,但他看得清自己带来的这批精骑:这支精兵差不多已经是义父最后的家底,再也输不起了!安全第一,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李嗣昭停止了追击,回军攻打汾、隰、慈三州,又将三州收复。而氏叔琮则平安地将军队带回晋州,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双方暂时休战。随后,李嗣昭等回师北征,击破王敬晖、契苾让,收复代北之地,重新稳住了李克用集团的老根据地。
如果只从地图上看,李克用与朱温两集团的这一轮交战,似乎是李克用稍占了点儿便宜,夺到了慈、隰二州。但如果看双方的军力消长,则李克用损失惨重,朱温损失轻微,实际上双方实力的差距是被进一步拉大了。此后一连数年,李克用只能埋头养伤,不管朱温对别的藩镇如何拳打脚踢,如何横行朝堂,毁城迁都,甚至毒手弑君,李克用也不敢再轻易出兵干涉了。
愤懑之余,李克用难免忧形于色,直到一个英气过人的十七岁少年走近身旁。他便是李克用的第三子,曾作为人质朝见过昭宗皇帝,由于两个哥哥先后死于非命而变成了事实长子的李存勖。
李存勖见父亲闷闷不乐,上前宽慰道:“自古谁盛谁衰有天理,兴亡祸福有神明。我家连续三代,忠心耿耿,尽力于王室,现在虽然一时失势,陷于困境,但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人常说: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朱温倚仗着他的奸诈与蛮力,穷凶极恶地侵吞四邻,弄得天怒人怨,现在甚至以武力强夺天子,窥觎天位!以儿臣看,篡位称帝就是他的极致,之后必将走向灭亡!在这个时候,父王您正应该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怎么能灰心丧气,让大家失望呢?”
李克用听罢,转忧为喜,吩咐摆下酒宴,与众人尽欢而散,盘踞在众人心头多日的晦气,终于暂被扫除。
我想,李克用并不是被儿子这番高高在上的大道理给说服了,而是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乐观明理,不畏艰难的儿子而高兴。因为通常道理是好说的,事可不好做。李克用在此时向部下们征求意见的一份公文,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此时的李克用集团有多么困难:
我们的粮食储备不足,要怎样才能集结兵众?我军武器衣甲残旧,如何克敌制胜?我们没钱修城防,又如何抵挡汴贼入侵?
这些实际问题,每一桩每一件,都不是靠讲讲大道理就能解决的。
但是,只要有了充满希望的下一代,那就来日方长,一切仍有可能!李克用与他的宿敌朱温相比,在大多数方面都落了下风,但至少有一项胜出:他的儿子比朱温儿子强,且不论是亲儿子还是干儿子。北山愚公曰:“虽我之死,有子存焉。”朱温纵是大山,也没有搬不走的道理。
2015-4-8 17:55
宇文铭
兵围凤翔 一
再说朱温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地把主力调回关中呢?以在下看,他很可能是受到了两方面的刺激。
首先,挨过朱温一记重拳之后,李茂贞没有老老实实地缩进凤翔城中呆着,反而变本加厉地给朱温找麻烦。
李茂贞深知,这次与朱温的较量不同以往,很有可能将决定自己的生死存亡,虽然李克用出兵在主观上不是为了他,但在客观上是救他,现在,帮李克用就是帮自己。故李茂贞不敢苟且偷安,在李克用进军河中,朱温大军东调之时,他也积极呼应晋军的行动。岐军从西面发起反攻,重新推进了兴平、武功一线,威胁长安那个缺少皇帝的中央政府。
朱温感到一时抽不出足够的兵力保卫长安,只得命令崔胤率留守政府全体官员迁往华州,局势一度好像向着对李茂贞有利的方向转化了。
可惜,岐军的战斗力发挥太稳定,仍然保持在也就能欺负欺负皇家禁军的水平线上,一遇强敌就抓瞎,未能拿下长安,也就没能真正起到牵制朱温的作用。
没过多久,晋军在蒲县溃败的消息传来,李茂贞大惊,为了不让自己独自承担汴军的重压,重新在东边开辟一个对付朱温的第二战场,他强迫李晔写下亲笔诏书,调杨行密等东南诸藩镇出兵“勤王”。
不过嘛,大家也都知道,这年头圣旨这玩意儿不太好使,为了让这道圣旨发出去后,作用不仅仅是给掷纸篓果腹,李茂贞抛出了一大堆炫目,但未必实惠的委任状,给以杨行密为首的东南诸藩多位头面人物都加了官、进了爵。
例如:授予杨行密东面行营都统(大致可视为华东方面军总司令),从而使杨行密至少在理论上可以合法的指挥东南诸镇军队,另外还加授使相,加封吴王;朱温的前结义二哥,杨行密手下名将朱瑾被任命为平卢节度使(虚衔,此时真正的平卢节度使是王师范);杨行密的小舅子,猛将朱延寿被任命为奉国节度使(虚衔,此时的奉国镇属于朱温,节度使是朱温长子朱友裕);割据昇州(今江苏南京)一隅之地的小军阀冯弘铎被任命为武宁节度使(虚衔,武宁镇是感化镇的旧称,此时属朱温,节度使为王敬荛);已控制湖南全部的武安节度使马殷,加授使相。
不仅如此,为进一步激励东南诸镇将士讨伐朱温的积极性,诏书中还特别声明,凡在作战中力战有功的各镇将士,总司令杨行密都有权自行授官奖励,只要事后向朝廷备个案就行了!
另外插一句,由于上一次出使淮南宦官使节们,让可恶的冯行袭给一锅烩了,这次凤翔方面一反常规,改由不是宦官的左金吾将军李俨任江淮宣谕使,负责传旨。大概常人不同于宦官,生理特征不明显,更容易蒙混过关吧。
眼尖的朋友大概已经发现了,这位宣谕使的名字竟然与僖宗皇帝登基前的原名完全相同,也不用避讳。实际上,李俨也不是这位使节的原名,他原名叫张俨,是前宰相张浚的儿子。他的父亲现在还被大多数人视为李克用的死敌兼朱温的同党,而他却在反朱温的战线上秘密奔走,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蹊跷,实在耐人寻味。
2015-4-8 17:55
宇文铭
兵围凤翔 二
除了找国内的藩镇同行帮忙外,李茂贞甚至还考虑了向外邦寻求赞助的可能性。
当年四月,乘中原大乱之机,侵占了大唐河西走廊大片土地的甘州回鹃,派使节来凤翔朝见大唐天子。这些维吾尔人的祖先,用充满了国际主义精神的崇高口吻表示:愿意出兵帮助大唐平定内乱!
当然,这也是有先例的,当年安史之乱的时候,大唐就曾邀请过大批回鹃军队参战,他们在作战勇猛,和烧杀抢掠两方面,都打出了很高的威名!病急乱投医的李茂贞,觉得这些回鹃人的建议不错,示意李晔回书同意。
李晔装模作样地同意了,却故意安排韩偓负责起草回书。韩偓早已心有灵犀,知道皇帝其实根本不希望李茂贞一直撑下去,便上疏反驳说:“这些野蛮的外族都是人面兽心,怎么可以以国运相托?他们进入我方境内,亲眼见到了我们的上层人物生活奢靡腐化,我们的城池却荒凉残破,武装部队兵甲不全,岂能不产生轻视中国的想法?又岂能不挑动他们的贪念?且在会昌年间,回鹃曾被我朝击败,我怕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要乘我们危弱之时来报仇。所以最好这样回复回鹃可汗:小小蟊贼,很好对付,就不用他们帮忙了。这样表面答谢他们的好意,实则阻止他们的阴谋!”
李晔就等着用韩偓的这段雄辩,来忽悠李茂贞。果然,李茂贞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虽然从东边来的“小小蟊贼”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对付,如今回鹃人的实力也远逊于安史之乱时的回鹃,但要是回鹃人请来后不帮忙,反而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王建就是这么干的),那岂不更糟!于是这个引儿狼入室的计划就此终止,没有实施。
尽管如此吧,从各处搜集到的消息情报还是让朱温迫切地感觉到:除非尽快把李茂贞打服,或者干脆把他灭掉(并且看起来,做到这一点应该比灭掉李克用的难度低),否则他还会源源不断地自己制造麻烦。
从另一面刺激朱温的,是暂驻华州的大唐残缺政府的首领,宰相崔胤。
其实准确的说,崔胤的头衔已经变成了前宰相。早在朱温第一次兵临凤翔之时,李茂贞、韩全诲就操纵李晔,下旨罢去了崔胤的同平章事之职,降为工部尚书。按唐朝官制架空一把手的惯例,六部的首长尚书都是虚衔,真正管事的是副手侍郎,也就是说,崔胤已经被光荣退休了。
对朱温而言,这件事微不足道,他不承认就等于没这道人事命令。但崔胤可不敢这么乐观,因为光从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目前大唐的两个中央政府(有皇帝缺大臣的凤翔中央,和有大臣没皇帝的华州中央)是不对等的。
没有大臣的皇帝,只要重新任命一批大臣就行了;而没有皇帝的大臣,在皇帝还活着,且本方又标榜忠义的情况下,却无法重新任命一个皇帝!
2015-4-8 17:55
宇文铭
兵围凤翔 三
如果不能迎回李晔,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华州的中央政府无疑将逐渐失去其存在的合法性。虽然这对朱温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损失,但对他崔胤而言,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了!一个既不是宰相,也不在朝堂的崔胤,对朱温还有什么用?
特别是王建已经出兵北上的消息,更加剧了崔胤内心的惊恐不安:如果李晔在李茂贞手里,崔胤相信朱温有能力把他夺回来,可万一李晔落到王建手中,朱温难道还会为了争夺皇帝,轻易撇开中原战局不顾,攻入天险重重的蜀地,劳师远袭?
朱温挟不到天子不要紧,自己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于是,丢了皇帝的崔胤,像丢了孩子的祥林嫂一般,一遍又一遍写信给朱温,反复渲染天子蒙尘的无边苦难,强调迎銮回京各种利益,以及皇帝被其他强藩挟持的危险性。
高级知识分子崔胤的笔头子功夫,自然不是乡间农妇祥林嫂比得了的,再加上李茂贞也确实不安份,朱温深有所感,开始转移兵力,从而间接导致氏叔琮对太原的进攻功败垂成。
不知氏叔琮有没有私下埋怨过朱温调转枪头的速度过快,不过作为直接利害关系方的崔胤,显然还是嫌汴军的行动太慢了。为此,崔胤于四月二十一日亲赴河中,晋见朱温。一见面,被退休的崔相爷先是声泪俱下地,向朱温诉说了之前宦官们如何欺凌天子的滔天罪行,待把扮忠臣的感人戏份演足,他又很实际地提醒朱温:李茂贞、王建有可能将李晔劫持到蜀地,形势已是万分危险,刻不容缓!否则李晔一旦进了剑门关,再想把他弄回来可就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朱温对崔胤的话表示了充分的理解,答应立即出兵凤翔,并下令设宴款待崔胤一行。就在宴席进行中,让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崔胤突然拿出一付快板,走到奏乐助兴的伶人(当是对演艺人员的通称)中间,亲自打着拍子为朱温高歌一曲!使朱温意外之余,颇为受用。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政客与演员其实是同行:他们最常给人看到的,都不是自己的真面目,而是根据既定方针刻意塑造的形像,不论喜怒哀乐,一般都不代表心情,只代表需要。大概正因为两者所需的职业技能,存在很大的相似度,凡是优秀的政客,往往也是杰出的表演艺术家,所以后世有不少演员退役后,轻车熟路地转行当了政治家,像里根、伊萨贝尔、艾斯特拉达等影视明星甚至光荣地当选了总统。不过,这些例子都发生在大众传媒已经非常发达的现代,在此之前,演员这个行业形不成足够的知名度,通常既没钱也没权,靠侍候人过活,因而备受岐视。
中国的官老爷们同行相轻,干脆将演艺人员列入低贱的下九流之一,贬之曰“戏子”。放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如果你已经身为官老爷,却为了讨好别人去做“戏子”的事,那更是自甘堕落。更何况,崔胤还是大唐华州中央政府的领袖呢,在他拿起竹板的那一刻,相当于整个大唐中央官场都向朱温屈膝了。
2015-4-8 23:17
KYOKO
这玩意儿真不能看了,我觉得再等3年看正好:hz1014:
2015-4-9 07:56
杏花疏影
这个写的还是挺不错的
2015-4-9 11:12
宇文铭
[quote]原帖由 [i]KYOKO[/i] 于 2015-4-8 23:17 发表
这玩意儿真不能看了,我觉得再等3年看正好:hz1014: [/quote]
三年?三年又三年,写了三年多了,五代还没有开始,我觉得可以和瓦岗一起完结了。
2015-4-9 14:51
天宫三板斧
不会比写资治通鉴的时间还长吧?
2015-4-9 18:20
cmy77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二
原作者说是他自己数数输错了,没有这一章
2015-5-20 07:50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四
在业余快板演员崔胤真情演出十多天后,做好准备的朱温终于亲率五万大军离开河中,西渡黄河,去与前方军队会合,再征凤翔。
而在此之前,比朱老板先行一步的汴军大将康怀贞部,已经到达前线,并立即对当面的岐军发动了攻击,先败岐军将领李继昭于莫谷(今陕西乾县之北),随后乘胜直趋,再破岐军于凤翔之南的约五十里的虢县(今陕西宝鸡市虢镇),并在此设下大本营。
康怀贞之所以选择驻军于虢县,他可能是已经得到朱温或崔胤的授意,要事先切断宦官们可能将李晔南迁至蜀中的通道。
接二连三的败报,与朱温大军即将再来的消息,震惊了凤翔城外的军民人等,他们像被凛冽秋风扫过的黄叶,纷纷逃离家园。值得注意是的,去年底朱温上一次兵临凤翔前并未发生类似的情况,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原因也简单,这个世界上少有无缘无故的恨。去年十二月,朱温派朱友宁渡河支援氏叔琮之前,曾派这个侄儿进攻岐军防守的小城盩至(今陕西周至),不想连攻了十天,也未能攻下。朱温恼怒,亲临督战,守军不敌,被迫开城投降,朱温竟毫无必要地下令:将出降全城军民杀个精光!
盩至大屠杀的可怕传言让关中西部的普通百姓们无不闻之色变,所以他们现在不约而同地选择逃往岐军守备最强的大本营凤翔。“火龙子”李茂贞虽然在外边的名声极差,但在他自己的辖区内,大体还是算得上爱民的。一队队难民扶老携幼地逃进凤翔城中,一起祈祷他们的大帅李茂贞能够顶住朱温的进攻,让他们渡过这一轮战祸。
朱温就这样用他的暴行,间接帮助李茂贞赢得了当地的人心,这大概也是朱温虽战用李茂贞,却不能最终占有凤翔的诸多原因之一吧。
不过,由于受到连绵大雨的影响,朱温进军速度比较慢,这使城内的恐慌情绪有所平复,李茂贞也得以有足够布置,从各地调兵遣将,集中到凤翔,准备迎战。
六月三日,朱温大军进驻虢县,与先期到达的康怀贞等各部人马会师,暂不进攻,让士卒休整数日。李茂贞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几天,见汴军毫无动作,为争取主动,决定亲率凤翔的全部主力出击,对朱温发起最猛烈的反攻。
六月十日,李茂贞、朱温两位大BOSS均亲临第一线指挥,岐、汴两军主力随之大战于虢县之北。交战结果与两位大老板给多数人留下的印象一致,李茂贞敌不过朱温,岐军仅阵亡就达一万多人,被迫败回凤翔防守。
料定李茂贞短期内已没有出城再战的胆量,朱温分出一支偏师,由部将孔勍指挥,沿陇东故道南下,出大散关,越秦岭,一举攻克凤州(今陕西凤县),完全控制了凤翔以南的所有通道。这样一来,即使王建有意来争夺天子,宦官们挟持李晔的入蜀的可能性也基本降到了零,崔胤和朱温都可以安心了。
六月十三日,朱温统率大军北进至凤翔城外,设下五座大营,将凤翔团团围住,由此开始了长达半年凤翔围攻战。
2015-5-20 07:50
宇文铭
兵围凤翔 五
朱温深知,如此高调地向着天子的居处使用武力,太容易招人非议,天下有多少动机不纯的藩镇,都在等着以此为借口,兴兵“勤王”,讨伐自己这支动机更不纯的“勤王义师”。为了争取舆论,将这次军事行动带来的恶劣影响尽可能降到最低,作秀是绝对必要的。
于是朱温再次亮出演技,按照朝见天子的礼义,身着朝服,来到城门外,向着城头哭诉自己对大唐天子的无比忠诚,以及对和平相处的真诚愿望:“臣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迎接圣驾还宫,并不想与岐王争个谁胜谁负!
朱温说他不想与李茂贞争胜负,那是在哄鬼,李茂贞虽然没说,却真的不想再出城与朱温争胜负了。毕竟比起凶多吉少的野战,李茂贞对守城要有把握的多。
首先,经过李茂贞多年的经营,凤翔已被建设成一座强大的军事要塞,城池非常坚固,粮食储备比较充足,城中军民也愿意拼死守下去,朱温军队虽然强大,也不可能轻易将其拿下。
其次,李茂贞并不是朱温唯一的对手,甚至不是主要的对手,何况天子已发下诏书号召天下各藩镇起兵勤王,讨伐朱温,他怎么可能不顾其他方面的危险,一直把他的主力部队钉在凤翔城下?只要拖得够久,汴军必退无疑。
想到这些,李茂贞、韩全诲等人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嗨,围吧,没什么了不起,什么都依你,别委屈我自己。要不委屈自己,就一定要有乐观向上的人生观,即使在前方吃紧的不利条件下,也要有城内紧吃的大无畏精神!
比如说吧,韩全诲他们为什么要罢了崔胤等大臣的官呢?除了崔胤这个名字让人一想起就咬牙切齿外,更重要的是,罢了这些人的官,就可以在中央腾出一大批官位,然后转手一倒卖,可以狠狠地发笔横财啊!
可能有读者朋友会不以为然:在此时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大唐朝廷,它的官位还值几个钱?有这种看法的朋友,就是不了解官场行情了,一般而言,越是到了一个王朝的末世,就越不要过份高估当时公务员们的平均智商,以及低估他们的贪婪程度。他们战斗口号是:有条件要跑官,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跑官!生命不息,跑官不止!而在他们之中,刚刚上任的新宰相韦贻范,就是一位为了当官,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的杰出典范。
韦贻范,字垂宪,出身于唐代大士族京兆韦氏中,一个比较偏远的支系,已经算不上大富大贵,却比较喜欢摆大名门的谱。为人贪婪、势利、眦睚必报。
据说有一次,韦贻范坐船,不忘在闲暇之余大摆官老爷的派头,对船上人呼来喝去,视如奴婢。碰巧,以才高貌丑,且生性狂傲的晚唐大才子罗隐也在同一条船上,对此非常看不惯,出言讥讽说:“这是那儿跑出来的朝官,我就是用脚写文章,也胜过此辈一堆!”
韦贻范大怒,虽然论嘴皮子功夫,他远不是罗隐对手,但小人报仇,十年不晚,他此后用了种种手段,极力阻止罗隐登科,成功地让罗才子“十试不第”。(其实我觉得韦贻范实际上是救了罗隐,如果罗隐不是投靠了钱镠,而是在朝为官的话,凭他那张惹祸的嘴,下场多半不会好过杜让能。)
在这次李晔被绑架来凤翔之前,韦贻范不知何故被贬为通州(今四川达州)刺史,李晔至凤翔后,小朝廷缺人,他遂被征召来凤翔,改任给事中(在下前文叙述有误,特更正)。
2015-5-20 07:51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六
不久,韦贻范得知李茂贞、韩全诲罢免了崔胤那些人的官,正准备推荐新人当宰相,而且条件也不苛刻,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只要肯出钱就可以上任,不由得食指大动!可惜的是,可能由于一度被贬官的缘故,韦大人的钱并不太多,怎么办?
好办,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韦贻范知道,早在唐代宗大历年间起,大唐的禁军武官们就用先进的经济头脑,创造出一套使用信贷消费买官的良好潜规则:家财不足,就先向富户们借款,待升官后大刮民脂民膏,加倍偿还,称之为“债帅”。
既然“帅”可以靠“债”得,“相”又何尝不能?韦贻范创造性地发展了这个好制度,利用自己身在官场消息灵通的优势,让自己的一个亲信刘延美出面,暗中遍邀各富户,告之曰:咱们的韦老爷马上要高升宰相了!他老人家可是最重情重义的,你们谁想当官发财的,可别错过这个投资好机会啊!
想当官的人多得像六月的苍蝇,只要闻见一点儿腥味,你赶都赶不走。大量贿赂遂疯涌而至,先流进刘延美的口袋,刘延美吃过一道回扣后到达韦贻范的腰包,经韦贻范处理分配,最后流向李茂贞的库府,和韩全诲他们的私囊,皆大欢喜,成交!之后不久,在李茂贞、韩全诲的全力推荐下,李晔被迫任命他很不喜欢的韦贻范为相。
一天,李晔与李茂贞、韩全诲、韦贻范等聚集在凤翔的军、政、宦各界头面人物举行盛大宴会。待酒至半酣,兴致最浓之时,李晔突然发现:李茂贞与韩全诲不知在何时已离席而去,只留下韦贻范的那张令人恶心的谄媚笑脸。
好了,让李晔敢怒而不敢言的两位大老都不在,憋气很久的皇帝,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借酒撒气的机会了。于是李晔突然转过头问韦贻范:“朕究竟是为什么被弄到这里来的?”
韦贻范不由愣了一下。李晔是作为人质,被韩全诲绑架来的,这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但他韦贻范的官可是李茂贞、韩全诲卖给他的,要是实话实说,惹得这两位老大一时不痛快,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自己一世痛快不了。这就像当初罗隐让他一时不高兴,他就让罗隐一辈子中不了举一样。
所以韦贻范迟疑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答道:“那时臣在外地,具体情况臣不太清楚……”
“你装什么傻!你说,朕是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李晔把对李茂贞、韩全诲的愤怒一骨脑全发泄到了无辜的官场投机商身上,再次厉声喝问。
变成了御用出气桶的韦贻范不敢答,只好不说话了,李晔连问几次,韦贻范装聋做哑。一问三不知。片刻后,李晔终于停止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大声骂道:“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装不知道!……你既然用那些不光彩的手段混上宰相,就给我老老实实地依法办事,要不然的话,我朝有的是收拾宰相的先例,看我怎么治你!”
然后,李晔转过头,对着自己的心腹韩偓小声嘀咕道:“这家伙就应该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这种人居然也配叫宰相!”
2015-5-20 07:51
宇文铭
兵围凤翔 七
李晔的声音虽然不大,可人家韦贻范就坐在旁边啊,如果他们的席位是按官位排的,那官大的韦贻范应该比官小的韩偓离李晔更近些,要想听不见的都难。
这话如果是李茂贞或者韩全诲说的,那韦贻范可能已经跪下来磕头如捣蒜了,但你李晔算个什么东西?在韦相爷眼中,这位大唐天子的本质与毛泽东口中的帝国主义相同,都是纸老虎罢了,所以这话只让他感到了愤怒,而没有生出丝毫的畏惧。
就凭你一个有名无实的光杆皇帝,还能收拾得了我么?韦贻范寻思至此,心底涌出一句毕福剑的名言:吹牛逼吧!
正因为不怕,所以韦相爷决定,立即对不修口德的皇帝还以颜色,他举起手中酒杯,向李晔敬酒,李晔稍有犹豫,他就干脆把酒杯顶到李晔的嘴唇上,只差直接掰开皇帝的腮帮子往里灌了!
应该说,韦贻范对李晔的定位还是比较准确的,但他没有注意到,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靠着借力打力,四两有时也可以拨千斤,纸老虎也是可以产生一定杀伤力。比如说:丁忧。
汴军第二次兵临凤翔的当月,正当韦贻范志得意满,准备在贪腐战线上大展拳脚之际,他的老母却突然很不争气的病死了。
韦相爷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老娘啊,您干嘛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现在死呢!按照万恶的儒家理论,韦贻范不得不万分痛心地辞去刚刚花钱买来的宰相之职,回家为母亲守孝三年。
但他不能歇下来!因为他是“债相”,是卖官产业链上的一节链条,是贪腐流水线上一道工序啊!如果停止运行,让其他链条,其他工序该怎么办?那个刘延美原本都对投资人们说好了:“贻范升官”是内部优惠股,走过路过不能错过,一上市就会翻番!现在出了钱的众多股东还等着韦贻范兑现承诺,给他们当官分红呢。怎么着,还未拿到一文钱的利润,你说摘牌就摘牌啊?
于是,担心自己的投资会血本无归的债主们,结队闯进韦贻范家,围追堵截韦贻范和他的经济助理刘延美,喧哗吵闹:你要么马上给我们当官,要么马上还钱,别想抵赖!
可我现在都不是官了,如何给你们官作?至于钱,大都已经用去贿赂李茂贞、韩全诲他们了,难道谁还有胆量去找他们要回来?“债相”韦贻范被逼得没办法,不断向以韩全诲为首的宦官四贵,以及以李茂贞为首藩镇头面人物告哀乞求,请他们帮助自己夺情起复。
所谓“夺情起复”,是指在国家面临重大困难的特殊情况下,对于一些处在丁忧期间但有突出才能的杰出人才,可以以国家的名义,让他们强忍悲痛,提前结束守丧,恢复工作。
对韦贻范这个具体案例来说,夺情起复所需的两个条件中,头一个是满足的,凤翔小朝廷确实处在危险中,但第二个嘛,你韦贻范算哪门子的杰出人才?你当不当官,与打不打得退朱温有关吗?
2015-5-20 07:52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八
不过韦贻范想复职的理由虽然上不了台面,却是非常合理的:你们不让我夺情起复,我怎么为你们起复夺钱呢?
李茂贞、韩全诲等人仔细一考虑,觉得很有道理:要把卖官鬻爵的事业做好做大,做出品牌,确实应该加强售后服务的。于是他们给李晔打了招呼:让韦贻范复职吧。
李晔也不硬顶,假装同意,然后使出对付回鹘人的老办法,故意让韩偓负责撰写这道诏书。果然不出李晔所料,宦官马从皓前往翰林院,刚刚传达了上级领导的最新指示,就让韩偓给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就算砍断我的手,这个诏书我也不能起草!”更加无组织无纪律的是,韩偓不但自己不起草,还写了一道抗议的奏章,铲明自己的理由:韦贻范的老母去世还不到两个月,他就急吼吼地想要复职,公然挑战孔圣人的教诲,和我朝以孝治天下的基本国策!如果让他得呈,大唐岂非国将不国!
马从皓见韩偓竟敢公然抗拒上边的精神,恶意阻挠卖官产业的健康成长,也急了(可以分红中也有他的一份吧),威吓道:“韩学士,你是不是想死?可不要以为杀人的事只在戏里才有!”
怎奈韩偓只当没听见,把写好的上疏交上,然后脱掉外衣躺下睡觉。我不畏死,你焉能以死惧之!马公公被这条硬汉气得目瞪口呆,却一时拿韩偓没有办法,只好将情况上报:让上边的人收拾你。
李晔得到了他所希望的结果,马上随势取消了让韦贻范复职的旨意,转而对韩偓捍卫圣人教诲和基本国策和行为进行嘉奖!不过,外边的人暂时还不知情。
次日,早朝,以李茂贞为首的文武官员来上朝,他们早听到了内部消息,今天韦大人即将官复原职,重回贪腐战线呕心沥血。谁知,等啊等,一直不见动静,直至早朝结束,也未听到那道诏书的宣读。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宫中宦官派人把消息传了出来:本来事情已经办成了,可韩偓公然抗命,拒绝撰写诏书!
李茂贞愤怒了,如果说在凤翔小朝廷的官位批发公司中,韩全诲是总经理的话,那他李茂贞就是董事长,现在仅仅一个翰林学士的阻挠,就让他这个好商人的诚信受到了挑战,是可忍,塾不可忍?
李茂贞立即进宫,晋见李晔,控诉道:“陛下要任命宰相,翰林学士竟然不写诏书,这种行为和造反有什么两样?”李晔这回有孔圣人的教诲撑腰,故难得的在李茂贞面前有恃无恐了一回:“我可没有任命宰相,只是你们推荐韦贻范复相,朕不反对罢了。同样,韩学士不草诏,朕也不反对。而且,朕认为韩学士奏章上的道理说得很对,你们不会好好看看吗?”
很可能乘着这个机会,李晔让李茂贞好好拜读了一遍韩偓的奏章,顺便给他的礼法知识扫了扫盲。片刻之后,大兵头出身的岐王有些傻眼了,那时还没到“打倒孔家店”的时代,他李茂贞虽然无法无天,虽然从不把天子当回事,但要与已被推崇千年的孔圣人对着干,还是有些心虚的。
2015-5-20 07:52
宇文铭
兵围凤翔 九
没辄了,当不成好商人的李茂贞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来,很沮丧地对旁人说:“我读书少,实在搞不懂书生那些个礼数,这回脸都让韦贻范这小子给丢尽了!他要再给我找不痛快,我就把他安置到邠州去!”
对凤翔小朝廷的官员来说,邠州是个很不美妙的地方。自从李茂贞的前干儿子杨崇本投降朱温后,那里已经不是李茂贞的地盘,而变成“敌境”了,韦贻范去了能干什么?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余则成之类能从事地下工作的人才啊!
这个危胁太给力了,韦贻范为了不去邠州当“烈士”,只得暂停了跑官的钻营。卖官产业的资金链无可奈何地断裂了,处于链条顶端的李茂贞、韩全诲没事,他们权大势大,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中端的韦贻范虽然债台高筑,但仗着几分官威,也还能勉强应付,最大的打击落到了链条的下端,韦大人的经济助理刘延美。炒官失败,他被债主们逼得上天无路,只好尝试了一下入地,他找了口井,往里一跳,从而用生命注释了一条真理:买官有风险,投资须谨慎!
其实,刘延美如果再坚强一点儿,也不是非跳井不可。因为在凤翔,能够让皇帝服软的人,除了李大帅,还有更不要脸的韩公公啊。只过了不到一个月,李晔被迫再次同意让韦贻范复职,已经中过两次招的韩全诲很警觉,特别指定另一位翰林学士姚洎来草诏,终于顺利完成了这次卖官的售后服务。
韦贻范没有按照惯例表示一下谦辞,而是连忙谢恩上任。又过三个月,韦贻范死了。虽说他的所作所为很让人鄙视,可他为了俯首甘为金紫谋,早已将脸皮修炼到横眉冷对千夫指的绝厚境界,不知道为什么还死得这么快。也许在某些时候,头上三尺真有神明吧。
李茂贞不再管韦贻范的那点儿破事,除了面子问题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卖官仅仅是他的兼职,他的主业还是凤翔的大帅,还有更急迫也更要命的事需要操心。
本来,李茂贞把解除危机的最大希望放在了淮南的吴王杨行密身上,可一晃两个月过去,东南方向似乎没传来什么好消息。
要说杨行密领圣旨后只拿好处不干活,那是不公平的,其实杨行密已命淮南节度副使李承嗣暂时代理扬州军政事务,很高调地离开扬州,亲自统兵北上,摆出要与朱温一决雌雄的样子。可惜,也就是摆了个样子而已,之后吴军的表现就像北京奥运会上的刘翔,节操掉了一地。杨行密的大军仅仅渡过淮河,抵达宿州(今安徽宿州),就止步不前了。然后屯兵城下的吴军三心二意地攻打了几天,既没能拿下宿州,也没能调动那怕一支汴军来援,就这么草草地收兵回去了。
公开的理由,是说由于沿途水路长期无人维护,河道淤塞,使吴军运粮的大船无法通行,导致前线缺粮。可之前庞师古、葛从周南下时,也走这些路,兵更多,呆得时间更长,也没听说缺粮啊?总之,杨行密此次奉诏行动,雷声虽然挺大的,雨点却极小,对朱温在关中军事行动的牵制作用几乎可以忽略!
2015-5-20 07:53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十
希望又一次破灭,可悲的现实让李茂贞内牛满面:当今天下除朱温外的几大强藩中,李克用刚遭大败,没有能力出手救凤翔;王建落井下石,正在喜滋滋地围攻兴元(今陕西汉中),给李茂贞的后背捅一刀;杨行密虽有实力也出手了,却是在敷衍了事。看来别人是靠不住了,要想得救,只能自救。
此时,李茂贞麾下原有的各支人马中,本部凤翔军集中在凤翔城内,正被围攻;山南各军正遭到王建的进攻,就算他们能撇开驻地不管,因大散关及凤、成、陇三州已被汴军攻陷,回援的道路也已经不通;静难军已随杨崇本投敌;只剩下保大军还算完好,辖区也未受攻击,可以一战。
于是,八月初,在李茂贞授意下,他的堂弟保大节度使李茂勋(还记得本文开初提到过的卢龙节度使李茂勋吗?这位就是与他同名的李茂勋二号)率军离开鄜州(今陕西富县),南下进逼长安,欲与堂兄东西呼应,夹击朱温。
朱温闻讯,立即调康怀贞、孔勍二部东进迎击,与李茂勋部相遇于长安之北约百里的三原。一开打,李茂勋不是康、孔二将对手,败回保大。
不过,可能由于部份兵力被抽走的缘故,汴军对凤翔的包围出现了缺口,李茂贞抓住这个机会,派出一支精兵,乘夜出兵,偷偷越出汴军的封锁,出其不易,竟一举袭破了汴军后方据点奉天(奉天即今陕西乾县,东距凤翔仅直线距离就达一百六十华里,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往返,估计李茂贞应未亲往),俘汴将二人,得胜而归!
由于奉天这个位置远离主战场,在下怀疑岐军之所以舍近求远,长途奔袭,以及汴军在这里驻军的原因,是朱温将其作为汴军屯粮据点,类似于官渡之战中,袁军的乌巢。因为这样,才比较好解释李茂贞接下来的行为。
话说这久违的捷报让李茂贞大喜,认为这一成功定会让朱温大军军心动摇。对战局的乐观估计,使李茂贞欲效法官渡的曹孟德,趁热打铁,将战术胜利发展为战役胜利。于是,八月二十二日,李茂贞再次率军倾城出,对朱温大营发起正面强攻。
但奉天失利对汴军的打击,显然没有李茂贞想像的那么大,两军打得难分难解,待战至黄昏,终于分出了胜负:岐军仍然不是赢家!特别是在撤退的时候,朱温挥军追击,差一点儿就攻冲进了凤翔西门。经此一战,李茂贞心有余悸,一度不敢再轻易出击。
但在没有可靠外援的情况下,闭城不出肯定不是什么好办法,岐军本来就已经被朱温分割成三大块(凤翔、保大、山南),失去统一的指挥协调,只能各自为战,大环境自然是越来越困难,尤其是山南那部份。
八月底,蜀军在名将王宗涤(华洪)、王宗播(许存)等人的指挥下,攻陷了兴元府(今陕西汉中),李茂贞的义子,山南西道节度使李继密向蜀军投降,李茂贞原有的山南各州府差不多丢了个精光(岐军只保有一座兴州孤城,今陕西略阳,继续坚守了约一个月时间),岐军的山南军团宣告覆灭。
2015-5-20 07:54
宇文铭
自制地图,在朱温、王建夹攻之下悲催的李茂贞
[color=Silver][[i]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5-5-26 07:46 编辑 [/i]][/color]
2015-5-20 07:54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十一
不过困难这玩意儿还是比较公正的,它并没有厚此薄彼,在把李茂贞折腾得半死不活之时,也没忘记顺便关照一下朱温。
朱温已经把凤翔围了快三个月,且屡次击破出击的岐军,但这该死的城池仍比茅坑中的石头还硬,一点儿也没有要被攻陷的样子,反而因为连降大雨,汴军水土不服,引发疫情,士卒接二连三地病倒,战斗力和士气都在慢慢降低。如果长期这样拖下去,还指不定谁先撑不住呢。
九月二日,朱温悄悄召集了营中几位高级将领开会,提出的议题是:在当前困境下,是否应先回师河中,休养士卒,徐图后举?
不过在下怀疑朱温也就是这么一说,以体现他是个体贴士卒的好领导而已,他的本意可能根本不想撤兵。因为就在同时,朱温还在从其它地区调兵到凤翔会合,其中他的侄儿朱友伦(朱存之子,朱友宁的亲弟弟)率领的一支部队,预计第二天(九月三日)就能抵达凤翔前线。如果朱温真有撤军之意,那他给朱友伦的命令岂不是多余了?
能从老板口头的现象中,看出老板内心的本质,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好员工。此刻,朱温手下就涌现出了两位好员工。其中一位,是在不久后威名赫赫的猛将,左开道指挥使刘知俊。另一位更牛,他的官职比刘知俊更贴近领导(亲从指挥使),在后来的影响也超过刘知俊,只是他此时叫什么名字,不是太清楚,也许叫做朱季昌吧。因为不能确定,在下还是姑且还是按照史书的习惯,称他的常用名:高季昌。只要朋友们知道,他此时其实姓朱就行了。
高季昌,字贻孙,陕州硖石县(今河南三门峡市东观音堂村)人。据高季昌发达后的自称,他是东魏名将高敖曹之后,系出名门。不过他的少年时代穷得要卖身为奴才能糊口,实在没有一丁点儿贵族范,所以除了他自己以外,很少有人把这话当真。
而他现在之所以姓朱,是因为他是朱温的名义孙子。这个身份与高季昌简直是天作之合,因为后来的历史证明,他堪称五代第一号装孙子专家。
名义孙子与名义爷爷之间,自然还要隔着一个名义爸爸,关于这个人,各种史书的记载不统一。
有的说,高季昌的名义爸爸是汴州富商李让,也就是他卖身时的买家。李让在朱温坐镇汴州后因捐钱捐粮表现积极,被朱温收为义子,改名朱友让;另一说,高季昌的主人兼干爸爸,是朱温另一个更有名的干儿子,也就是曾陷害朱友裕的朱友恭(原名李彥威)。由于史书上关于朱友恭的记载很多,关于朱友让的记载仅限于他家里出了三个有名的奴仆(除高季昌外,还有董璋、孔循),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似乎还存在一种可能性:朱友让其实就是朱友恭。但史书对两人早年的记载又不一致,只能存疑了。
让咱们把镜头重新切换回会议现场,只见高季昌与刘知俊齐声反对说:“将近一年来,天下英雄都在拭目以待,等着看大王您这次勤王之战的结果。现今李茂贞已陷入困境,咱们再咬咬牙努一把力就能成功,岂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手下懂事,朱温很欣慰,马上对两将进行了表扬。
高季昌乘热打铁,又进言道:“大王担心的,是怕李茂贞始终闭城不出以老我师吧?我已经有了个主意,可以用计把他诱出来。”
2015-5-20 07:54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十二
高季昌献上的计谋,用《孙子兵法》上术语来讲,叫作“死间”,“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也。”顾名思义,要执行这个计划,先得找一个不怕死的勇士,去担当王二小的角色。
高季昌悬以重赏,一名叫马景的骑兵自告奋勇,应募而出,在朱季昌引见下,面见他们的大帅朱温。马景恳求道:“我这次去必死无疑,只希望在我死后,妻儿子女能够得到大王的抚养照顾。”
看到这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苍凉一幕,朱温至少看起来也深受感动,吩咐他:不用去了,咱们另想办法。但马景不愿放弃这死了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机会,坚持要去,最终朱温含泪同意依计行事。
第二天,朱温派一支人马离开大营,向东而去。这个行动,从高高地凤翔城头看去,似乎是汴军正在分批撤军。难道朱温要走了?李茂贞有所怀疑,但不敢确定。其实,这支汴军只是去与东来的朱友伦部会合,顺便作为疑兵。
大营内,朱温则大方地给全体将士打牙祭,人人分到牛肉美酒,连战马都得到了加倍的饲料,养足气力,准备决战。
九月四日凌晨,城外汴军营地的大部份旗帜被卸下,士卒都埋伏于暗处,不得随意走动、交谈,整个大营死气沉沉,仿佛已人去楼空。只有例行巡逻的骑兵队经过,才带来一点点生机。
突然,在汴军巡逻的骑兵队中,有一名骑手脱离了队列,纵马狂奔,直冲到凤翔城门之下,高喊:“不要放箭,我是来投降的!”
来的人正是马景,岐军把他接进城中,李茂贞对此事也非常重视,马上亲自接见。马景向这位岐军统帅报告说:“汴营中因为瘟疫流行,朱温支撑不下去,已经悄悄把主力都撤走了。现在营中留下的人马,只有一万左右,大部份都病得走不动路,被朱温抛弃,留下来自生自灭。我不甘心与他们同死,所以来投降大王。”
李茂贞仔细盯着马景的脸,没看到丝毫的心虚,只看到一脸的诚恳,问道:“你愿意给我军带路,出击汴营吗?”马景欣然同意。
自围城以来,汴、岐两军经常在城上城下之间交流感情,汴军亲切地向城上大声呼唤:“你们这群劫天子贼!”岐军则用同样饱含深情地语气回应:“你们这帮夺天子贼!”既然大家能够“贼”来“贼”去地自由交谈,足以证明彼此相距不远,李茂贞只要爬上城头,不用戴望远镜都可以看清汴军的巡逻兵今天有没有换新衣服。
所以,汴营中正在流行疫病情况,李茂贞多少还是有点掌握的。虽然有点儿遗憾,李茂贞无法亲自进汴营清查点名,自然也就弄不清楚疫病的传播究竟达到了怎样的深度与广度,但他已有所耳闻:不久前汴将氏叔琮曾两度围攻太原,结果都因为大雨连绵,遭到了传染病的袭击,致使汴军战斗力大减,不得不无功而返。
这不,凤翔也下雨了,看来上天不会只照顾李克用,也来帮帮他李茂贞了。想到这些,再结合白天看到的景象,就不能怪李茂贞对马景说的话过于轻信了:天意啊,猪瘟的军队就应该遭瘟!
2015-5-20 07:55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十三
太好了,由于战前大量的百姓从四方涌进凤翔,加快了城内食物的消耗进度,李茂贞这几天正在担心,凤翔的存粮越来越少该怎么办?没想老天开眼,这么及时地掉下一个大馅饼!
于是,大喜过望的李茂贞下令:全军出击,跟着马景,抢夺辎重,痛打落水狗!
凤翔的城门打开了,李茂贞亲率大军冲击汴营,汴营果然防备空虚,岐军很顺利就冲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可是,不对啊,什么地方突然响起了鼓声?
鼓声是从汴军中军大帐擂响的,第一个擂动战鼓的人,正是留在汴军主帅朱温,这鼓声就像公鸡在天明前的第一声鸣叫,带来了一片的响应之声。汴营在刹那间就打破了沉寂,分布在数百个营帐中的汴军同时跃起,从四面八方攻击陷入重围的岐军,喊杀声响彻天地!
到了这个时候,李茂贞就算反应再迟钝也知道了自己中计了,他愤怒地下令杀死马景,然后急令后队改前队,用最快的速度掉头逃回去。
但朱温好容易才把李茂贞请出来,怎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回去呢?他早已伏下了一队数百人精锐骑兵,任务就是在第一时间冲到凤翔城门前,拦路。结果,回撤的岐军就这样被堵在了家门口。前面的岐军将士一时冲不过去,被迫停步,后面的人看不清情况,只是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拼命向着城门方向拥去,大多数人只能身不由己地被挤来挤去,像巨大罐头中的沙丁鱼,或是印度火车上的阿三哥。
汴军射出的箭矢在空中飞来飞去,基本上不用瞄准,因为几乎不会落空。大批的岐军士卒在这混战中被砍死、被射杀,但更多的人则被挤倒,被踩踏,在一片混乱与痛苦中死于非命……
李茂贞几乎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在汴封锁线中冲出一道缺口,逃回城里的,他只知道自己遭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惨败,只记得自己从不曾像刚才那一刻离死亡那么近!
虽然在这次战争开打之前,谁都看得出岐军的实力不及汴军,但李茂贞认为:我凤翔兵粮足备,又可挟天子以令诸侯,调动天下藩镇统一对敌,谁说我们就一定赢不了?有这样的认知,李茂贞才能鼓足勇气,庇护韩全诲等宦官,与朱温开战。
但现在,经过这几个月的多次挫折,尤其是这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让本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李茂贞丧胆了。他只能承认现实,放弃了打败朱温,成为天下藩镇兰博旺的幻想。最直接的证据,是他不再让李晔不厌其烦地下诏,勒令朱温撤军,而是悄悄派出使者,与朱温谈判送李晔回长安的具体事宜。
不过经常看国际新闻的朋友们都应该清楚,停战谈判这玩意儿,很少有马上达成协议的,通常都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以打促谈,以谈助打。李茂贞想找一个台阶下,可以让出李晔,但不想付出太大的代价;而处于优势的朱温,则想给李茂贞更大的痛觉,好让他更心甘情愿地放血。于是,城继续围,仗继续打。
2015-5-20 07:55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十四
打打停停的战争一时结束不了,城中的存粮却在一天比一天少。九月八日,为了减轻城中存粮的消耗速度,尽管大敌当前,李茂贞还是不得不命令他的骑兵部队离开凤翔,前往还在他控制下的邻近州县就食,只留下步兵守城。这一行动可能经过了双方的协商,因为朱温很有和谈“诚意”地未加以阻挠。
等李茂贞的骑兵一走完,城中守军基本失去自行突围的能力,朱温立即在第二天开工,沿凤翔城周挖掘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深沟,号称“蚰蜒堑”, 蚰蜒堑一侧编织起大网,上面挂上铃铛,稍有触碰就会发出响声,每隔一小段还布置有猎犬,警戒严密。城中人再想偷偷潜出城的可能性,已几近于零。
李茂贞自己是不敢突围了,但他的堂弟李茂勋还没有放弃拯救堂兄的努力。经过两个多月的重新准备,岐军的保大军团倾尽全力,再次从鄜州(今陕西富县)出发,向凤翔方向突进。
出乎意料的是,李茂勋这次的进军比上一次顺利得多,竟轻松突破了汴军在沿途设下的重重封锁线,于十一月一日,直抵凤翔北郊。取得这一意外的成功之后,李茂勋率军然后登上北山,燃起烽火,隔着汴军大营,把这个好消息通知城中的兄长和全体将士:坚持住,我带援兵来了!
李茂贞的堂弟大概过于激动,所以没有好好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按以往的经验,朱温可不好对付,这回汴军的表现怎会如此不济呢?
原来,有一条计策叫作调虎离山。朱温让李茂勋进展如此顺利,正是为了诱其远离驻地,然后再分兵绕道,端他的老窝。
十一月十日,汴军孔勍部突至坊州(今陕西黄陵),一举克城。然后,孔勍封锁消息,再乘着大雪的掩护,昼伏夜行,向北进军,于十一月二日凌晨突入鄜州,巷战至第二天中午,全歼守军八千人,生擒守将李继璙,李茂勋以及出征的保大军各级将领的家属全成了汴军的俘虏。
李茂勋的职务,缘于他是李茂贞的兄弟,在保大军团并没有足够高的威信,现在人质到手,汴军差不多已经赢了。孔勍下令,一方面,要对这些家属要以礼相待,不得侵扰;另一方面,让家属们给他们出征在外的丈夫、父亲、儿子们修书,报一报“平安”。
这“平安”的信息可比四面楚歌的威力更大,得知老家已失的李茂勋部军心动摇,已经不可能再去了,李茂勋急忙从凤翔撤军,十多天后,他献出保大残存的丹、延二州,向朱温投降,岐军的保大军团也被朱温收编。可能是为了表明自己与堂哥划清界限的坚定决心,李茂勋还改名为李周彝,不再属于茂字辈。此后,李周彝在朱温手下竟然颇得信任,参与过不少军事行动。
至此,李茂贞自就任凤翔节度使十五年来,东征西讨的经营成果几乎丧失贻尽,除去凤翔一隅之地外,他原有的关中各州县,尽为朱温所吞,山南各州县,全便宜了王建。
2015-5-20 07:56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十五
对李茂贞而言,更加祸不单行的是,城外一粒米、一颗麦都不再能运进城,城中避难的人群却天天都得吃饭,随着外援的断绝,粮食也渐渐供应不上,到入冬之后,凤翔的各个粮仓纷纷见了底。
老天爷对饥寒交迫的凤翔难民,没有显出丝毫的同情心,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天气越来越冷,夺走人们身上因食物不足而越来越少的热量,创造出越来越多无人记录的悲剧。在凤翔城的每一条街巷中,有人冻死、饿死已经不再是新闻,更有甚者,有些将死之人还躺在床上呻吟,就被身体稍好的邻居、同伴甚至亲属杀掉,然后再乘着新鲜,把他身上的肉剐下来吃掉!全城宛如地狱。
如果有哪位朋友走背运,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天复二年冬的凤翔城中,也不要过份绝望,为了活下去,还是乘你刚穿过去,暂时没有被饿得走不动路,赶紧到集市上购卖些被屠夫们宰好零售的人肉吧。
为什么要吃人肉呢?这是因为死得人多,供货量相对充足的缘故,人肉是你此时能够买到的,最便宜的高蛋白食品了,一斤只要一百文。不过,如果你无法忍住呕吐冲动的话,那只要你穿越的质量好,带的钱足够多,也可以去买五百文一斤的狗肉,体会一下帝王的享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时天子李晔能够吃到的最高档食品,也就是李茂贞特供给他的狗肉了。不过,朱温也表示,咱们打仗归打仗,不能让天子饿着冻着,所以不时也会派使者进城,向李晔进献一些食物、衣物之类。李晔害怕李茂贞起疑,每次收到朱温的进献都要先交给李茂贞检查,以示没有勾结。而前景不妙的李茂贞,也对李晔保持着一定的尊重,从未打开先看,更不用说私自挪用。
有了朱、李两位大老板的特别供应,李晔应该算是凤翔城中最不用为衣食发愁的人,可即使这样,大唐天子也还是感到日常生存的艰难。
十二月二十五日,李晔邀请李茂贞及其三个义子,还有当初绑架他来凤翔的李继诲、李彦弼(即三使相中的周承诲、董从实),以及新宰相苏检等人进宫聚餐,向这些人诉苦说:“最近,诸王居住的十六宅中每天都有几个人冻死、饿死,即便是贵为亲王、公主、嫔妃这样身份的人,也只能喝一天稀粥,吃一天汤饼(面条的前身),勉强渡日,可现在也马上要断顿了,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众人听了,个个面面相觑,人人哑口无言。半晌之后,见大家不发言,李晔道:“我看只有一个办法了,你们快和朱温和解吧!”
说到这儿,朋友们有没有发现一个反常的现象:参加聚餐会的人中竟然没有宦官!原来,就在三天前,李茂贞派自己的军队从宦官手中接管了行官各处的门卫,实行严格的出入管制,即使是韩全诲、张彦弘这样的宦官头面人物,未得李茂贞允许,也不能自由行动了。韩全诲等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下错注了!
显而易见,对赢得战争已经完全绝望的李茂贞,正盘算着如何将这群狗腿子作为替罪羊牺牲掉,为自己换取一条求生之路。
2015-5-20 07:56
宇文铭
兵围凤翔 十六
各种大祸临头的迹像越来越明显了:
有一次,韩全诲竟在行宫中被十几名凤翔士卒拦住马头,这些身份低微的大兵,对曾笑傲大唐政坛一百多年的宦官领袖全无丝毫敬畏,破口大骂道:“凤翔全境生灵涂炭,一城军民冻饿而死,都是因为有了你们几个被阉过的家伙!”
另一次,李茂贞的义子,岐军勇将李继昭指着韩全诲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以前,山南节帅杨守亮一家,就是让杨军容(即观军容使杨复恭)那个阉货给害死的!现在你韩军容也想害死我李继昭一家吗?”
其实这段话的逻辑有点儿混乱,杨复恭是杨守亮的义伯,伯父有难,他挺身护卫,虽然最后战败被杀,但道是他自己的选的,怎么能算被杨复恭所害呢?而且他李继昭只不过一部将而已,与身为节度使的杨守亮也没有可比性,要他的义父李茂贞,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吧?
其实,我觉得李继昭之所以如此强词夺里,是他见义父屡战屡败,不少同事都转门庭,也生出二心。拿韩全诲说事,只是他比杨崇本之流稍微要一点儿面子,想给自己的背叛找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所以他一骂完,出城投降朱温去了,并恢复原名符道昭。
韩全诲只好找到李茂贞,哭着哀求救命。李茂贞摆出一脸无比的诚恳,雪中送炭地温暖着老战友即将陷入绝望的心:“别往心里去,那些小卒子懂得什么?”然后,李茂贞倒上两杯酒,与韩全诲对饮,来个感情深,一口闷。
在几天前,李茂贞已经秘密给朱温送去一封亲笔信,上边是这么推卸责任的:“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次导致天子出奔的灾难之所以发生,韩全诲就是罪魁祸首!当时因为变生仓促,朱公您又离得远,尚未到达,我怕天子被劫持到其他藩镇,受到其他坏人的欺负凌辱,才将圣驾迎到凤翔,加以保护。朱公您既然高风亮节,以匡复社稷为己任,那就请您迎圣驾回宫吧,我愿带着凤翔的弊甲雕兵,为您打打下手。”
虽然李茂贞对韩公公的背后一刀捅得如此用力,却也没有影响到此刻两人间那付患难见真情的感人场面!
韩全诲也是在政坛上混久的人,也知道口是心非是政客的基本功,所以他仍然放不下心,又放低身价,病急乱投医地去找早李晔乞求哀怜。内心恨韩全诲入骨的皇帝,也是一脸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真诚:你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害你?
我不知道韩公公被李茂贞、李晔骗信没有,但就算他不信,他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了。
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初六,李茂贞在禁止宦官在场的前提下,单独晋见李晔,提出重要建议:诛杀韩全诲等宦官四贵,接受朱温的和平条件,恭送天子回京!李晔大喜,这还有什么不同意的?诏准!
护卫行宫的四十名岐军士兵,以十名为一组分头行动,很快将韩全诲等四人捉拿到案,不经审判,立即斩首!另任命第五可范、仇承坦为神策军左、右军中尉,王知古、杨虔朗为左、右枢密使。
李茂贞为了进一步洗刷自己,当夜又将自己的义子李继筠,还有两使相李继诲、李彦弼,以及宦官中的十六名管理人员处决,从而将自己指使劫帝的口灭得干干净净!
2015-5-20 07:57
宇文铭
自制地图:天复元年(903年)正月初北方各藩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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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0 07:58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一
正月初七,头一天砍下的那二十多颗人头被送进了汴军军营,供朱温检查。随同而来的,还有一道诏书,它的风格有点儿类似《人民日报》1976年10月24日的社论:“英明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四人帮!”(正好宦官的头目也是四个人),中心思想就是,没被打倒的人没错,错误全属于被打倒的人:“前些日子里,胁迫君上,扣留车驾,挑拨君臣之间良好感情,阻止和解达成的奸臣,就是这几个人。现在,朕与李茂贞果断出手,已将他们一网打尽!请将这些情况告知各军,使中外人心大快!”
当然,这道诏书仍然是李茂贞的意思,不过它也难得的让朱温感觉可以接受了。
既然可以接受,那双方的交火也就基本停止了,谈判也进入了收尾阶段。凤翔的事算是暂告一段落了,李茂贞集团虽然没死,但也落了个重度残疾,已由角逐天下的重要棋手,沦落为受人摆布的棋子。毫无疑问,这样的结果,对以李克用、杨行密为首的反朱温同盟来说,绝对不是个利好消息。
李克用曾尽全力阻止这个结果的出现,只是蒲县大败、晋阳被围,使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但另一强藩杨行密呢?他奉诏北伐,开辟第二战场,为何却像二战初期对德宣战的英法联军,行动如此消极,坐视李茂贞被朱温修理?是杨行密的战略眼光只能达到张伯仑、达拉弟一流,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吗?答案明显是否,此前的经历已经证明杨行密是颇有大局观念的,他如此做,必然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那现在就让我们回过头,看看杨行密究竟怎么了吧?
仔细分析起来,有点儿出人意料,造成吴军不敢大举北伐的原因,可以说在杨行密杀官造反,占据庐州的那一天就已经埋下了火药,但引燃导火索的,却是不久前淮南军一次重大但不够完美的胜利。
大约在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八月间(李晔被从长安绑架到凤翔之前两个月),杨行密手下的某位间谍,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条“绝密”情报:杨行密的主要对头之一,身兼镇东、镇海两镇节度使的钱鏐已经遇刺身亡!现在杭州方面只是秘不发丧而已。
这消息自然很让人惊喜,不过杨行密在惊喜之余,又有些隐隐不安:这是机遇也是挑战,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让杭越之地落入“他人”之手,就追悔莫及了。所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行动万不可迟缓!
所以,杨行密顾不得调查核实,急命手下最心腹也最能干的舒州刺史李神福为统帅,率军渡江,取道宣州,进攻杭州,准备来一次乘火打劫,一举兼并两浙。
很可惜,那条情报的可靠性,类似于萨达姆藏有化学武器。真实情况是:钱鏐不但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要再过三十一年,钱鏐才会以八十高龄寿终正寝。到那时杨行密早已过世二十七年了!
2015-5-20 07:59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二
因此,当李神福率军不辞辛劳,疾驰数百里赶到杭州之西的临安县时,没有发现两浙军民有丝毫的动摇情绪,只看见两浙名将,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设下的八个营寨,早已横断在大道之上。
淮南士卒们感到头痛了,又是这个姓顾的!这几年来,顾全武手气极顺,几乎是百战百胜,田頵、安仁义、周本、台濛、秦裴这一个个战功累累的淮南名将,都被他一一点名修理过,顾全武这个名字,在淮南差不多已经可以用来治疗小儿夜啼了。
李神福也很不悦:这叫什么事?原本是奉命来捡桃子的,到了才知要啃骨头。不过,他在心里亲切地问候了那位笨间谍的十八代祖宗之后,也下令扎下营垒,与顾全武对峙。既来之,则安之,知难就退可不是李神福的习惯。顾全武是比较难对付,但那又怎么样?以前刚刚对阵孙儒,杨行密集团节节败退,大家都快害上“恐孙症”之际,不也是他李神福第一个打破孙儒的不败金身。
于是,淮南第一将李神福,便与两浙第一将顾全武在临安郊外摆开营垒,对峙开来。这一对峙,就足足花好几个月时间,其间两人虽也进行了几轮小规模交锋,但因为双方都没找到对方的破绽,不肯全力投入,也就一直没有分出胜负。
相对而言,顾全武是比较愿意对峙下去的:这里是两浙的主场,身后九十里就是杭州,大道平坦,兵、粮的补给都非常方便,就算万一战局有危险,大老板钱鏐也可随时来援。只要等到李神福撑不下去,被迫撤军之时,乘机追杀,就可以轻松收获一场取得十拿九稳的胜利!
唯一让顾全武不能确定的,是素来用兵狡猾的李神福,会不会制造假像,乘自己不备的时候悄悄撤走,偷掉自己的胜利呢?为此,顾全武特意挑选了一些精干士卒,在两军交锋时假意被俘,到李神福那边后,要主动控诉钱镠、顾全武的种种“罪行”,请求“弃暗投明”,实则充当自己的眼线。
话又说回来了,顾全武凭什么断定李神福会先撑不下去呢?很简单,李神福部补给的条件远不如两浙之兵。且不说李神福的后方补给站远在二百五十里外的宣州(直线距离,实际路程应远超),中间隔着崎岖难行的天目山。更麻烦的是,宣州方面对李神福的配合并不积极,或者说,他们压根就不希望李神福此战成功。
为什么?因为宣州的负责人,是杨行密集团的二当家,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已经快要和杨行密分廷抗礼的宁国节度使田頵。田頵不支持李神福打杭州,是因为他和钱镠惺惺相惜,不忍下手么?其实恰恰相反,在杨行密集团的头面人物中,最早想把钱镠一口吞掉的,正是这位田二当家。
早在亁宁五年(公元898年)五月,两浙内部发生了一次不小的叛乱。那时,钱镠刚摆平老领导董昌不久,对两浙,尤其是浙东的控制还不稳固,浙东各州的刺史们还保持着很强的独立性,他们很多人对突然爬到他们头钱老大还不买账。
2015-5-20 07:59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三
其中最突出的,是婺州刺史王坛。王坛,本是孙儒旧部出身,又曾在钱镠与董昌的战争中,旗帜鲜明地站在罗平国皇帝一边。等董皇帝完蛋,站错队的王坛大为惶惑,深感自己在钱家手下迟早没命,遂起兵反叛。钱镠立即调兵讨伐,王坛兵力不敌,急忙遣使至宣州,求救于田頵。稍后,出身于黄巢旧部衢州刺史陈岌,因畏惧唇亡齿寒,也起兵反叛钱镠,求救于杨行密。
这真是大好良机啊,至少田頵是这样看的,他马上拉上与自己意气相投的润州刺史安仁义,出兵攻打睦州,以牵制钱镠军队的行动。不过,两个人毕竟都不是淮南的大老板,能够调动的资源有限,所以他们又一再请求杨行密:从对抗朱温的北线抽调兵力支援南线,不要错过这个摆平钱镠的好机会!
然而,杨行密对这一好消息的态度,却非常消极,露出宋襄公似的仁义,仿佛不忍乘人之危似的,不想出兵。
背后的原因当然没这么简单。英国历史学家诺斯古德?帕金森曾提出过一条很有名的“帕金森定律”:一个能力不足的领导者,总倾向于挑选能力更平庸的人当自己的手下,否则他会驾御不住,而他的手下又会挑选更无能的人当助手,如此上行下效,最终使整个集团中没有人才,只有蠢才,机构臃肿,效率低下。
以唐末来看,李茂贞集团就比较符合该定律,几乎没出过什么象样的人物,即使偶有良才加入,也倍受排挤。而杨行密则明显没有遵守该定律,尽管他本人军事才干并不突出,却心胸宽阔,广纳贤才,手下名臣良将众多。
从一方面讲,这当然是杨行密的优点,也是杨行密集团能够由弱转强,发展壮大的根本原因。但从另一方面看,违反帕金森定律也不可避免地要付出相应代价:随着集团扩大,他不再能够完全驾御自己的手下了,尤其是田頵。
熟人眼中是没有英雄的,在田頵看来,杨行密就是自己的儿时玩伴,彼此间连对方什么时候尿过床都知道,没有任何神奇之处,他当上头是我推举的,集团的每一步成功都是我鼎力相助的结果。特别是当上宁国节度使之后,田頵越来越多地把杨行密当作自己的合作伙伴,而不是领导了。
对此,杨行密自然也心知肚明。此时,杨行密集团的地盘地跨长江南北,但在长江以南的大部分都分给了不太听招乎的田頵和安仁义,而杨行密本人的嫡系势力,主要在江北。因此,杨行密更愿意在江北扩张,那有助于强干弱枝,如在江南扩张,好处很容易落到田、安二人之手,可能进一步加大集团的分裂程度。
不过,在田頵和安仁义的一再请求之下,杨行密还是亲自到南部前线来视察了。可恼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个叫祖肩的和尚。这祖肩和尚装神弄鬼一番后,口吐天宪说:这城肯定是拿不下来的,而且钱氏有天佑,其子孙都当世代富贵,不可图谋!
亲身见证过吕用之、王奉仙两位大仙坑人事迹的杨行密,此刻对这位和尚的说法竟“深信不疑”,发言道:好吧,既然连大师都说这仗咱们赢不了,那两位贤弟就别打了,还是收兵回去吧。
2015-5-20 08:00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四
田頵、安仁义没有收手,他们已经可以无视杨老大的意见了。不过,由于杨行密在散布了一番失败言论,打击本军士气之后,就这么回去了,之后更没给田頵、安仁义发来一兵一卒,大大拖了田、安二人的后腿。使得这次战争足足打了两年,最后以钱镠的全面胜利而告终。田頵的部队被钱镠的弟弟钱銶击退,王坛放弃婺州投奔宣州,陈岌开城投降顾全武,田頵的美好计划完全破产。
都是杨老大害的!更可气的是,这次掌握个什么绝密情报之后,竟然瞒着我田頵,派李神福越过我的的辖区,直接袭击杭州!现在又记不得那个什么狗屁和尚说得“钱氏有天佑”了吗?
现在朋友们清楚了吧,前文中说的:杨行密怕“杭越之地落入‘他人’之手”中,那个“他人”指得是谁了吧。同样的道理,杨大哥可以做初一,田二哥凭什么不能做十五?
可以这么说,对杨行密而言,一举吞并钱镠自然是最理想的,如果做不到的话,保留一个不太强大的钱镠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让田頵一举吞并钱镠,那才是最糟的情况。反之,只要交换一下主语与宾语,这个定理对田頵同样适用。
综上所述,李神福先撑不住,那是天经地义的。果然不出顾全武所料,入冬之时,他的等待有了结果。十月下旬的一天,顾全武安排的眼线找了个机会离开淮南军大营,跑回来报告:李神福刚刚在军事会议上对手下众将说,由于镇海军太强大,他没有胜算,所以命令全军在今晚悄悄撤走。顾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淮南军要逃跑了!
顾全武大喜,屡屡的胜利让他的自信心爆满:看来这李神福也没多神嘛,马上追击,为咱们的光荣战绩再续新篇!
可惜,孔子曰:“过犹不及。”自信虽然是一个好品质,过度的自信就不是好事了。顾全武就没想想,以用兵诡诈著称的李神福,真会这么好对付吗?实际上,李神福在俘虏那些眼线之后,很快看穿了这些俘虏“追求进步”的本质,但他假作不知,甚至挑选了几个特别能干的,当自己的亲兵,让这些人便于接触到“机密”军情。
实际上,当天开完会后,就有卫士来向李神福报告:有新来的亲兵无故离营了!李神福忙悄悄吩咐:不许追赶,你们装作没看见就行了。现在朋友们知道了吧,顾全武的眼线带回去的情报有多么“准确”!
要说情报完全不准当然也是不对,李神福确实在撤退,他让老弱先行,自己当作鱼饵殿后,缓缓向着临安东北的青山大道退走。只是漏掉了李神福的部将吕师造,早已在青山大道两侧设下埋伏这个情况。
当天傍晚,顾全武率军出击,追至青山时,天已黑尽,借助着下弦月的清淡光线,他发现了前面的李神福部,立即信心百倍地发起了攻击。正在撤退的淮南好象完全没有料到会在此地遇敌,像耗子看见猫似的,加速向后退去。顾全武大喜:胜利就在眼前了,快追!
就在顾全武部因冲锋加速,而拉散了队列之时,两浙军两侧突然响起了密集的,利箭破空的声音,吕师造的伏兵发动了!接着,李神福返身杀回,顾全武的部队在三面夹击下陷入了混乱……
到天明,会战结束了,两浙军大败,损兵五千余人,连常胜将军顾全武也被生擒!
2015-5-20 08:01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五
这是顾全武第一次战败,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谁让顾全武这第一败就败得这么彻底,从此,谁是唐末的南方第一将,已不再有悬念。
然而,这次会战的直接意义,也差不多仅限于此。顾全武败了,但钱镠还活着,两浙集团并未伤筋动骨,李神福部面临的种种困境也并无根本改善,实际上他几乎不可能乘胜拿下杭州。只有见好就收才是明智的选择。
于是,李神福一面命人保护好钱镠的祖坟,严禁破坏,允许被俘的顾全武写信回家报平安,采取怀柔政策,为停火和谈创造条件;一面又在后方道路上树起很多军旗,建起一个个空营,做出本方有大批援军到达的假像,给钱镠制造精神压力。
这两手玩得很漂亮,使得实际上仍然不处于劣势的钱镠,主动遣使向李神福请求停火。最后,李神福在收受了钱镠馈赠的大批钱财和犒军费之后,顺利班师。
但这次会战的间接影响,就有点儿深远了。
原先,由于钱镠对顾全武的指挥才能十分信任,因而对他的失败极为震惊。在钱镠接到青山会战的消息时,惊痛流泪道:“竟丧我一员良将!”不过,钱镠这话其实说早了,第二年,经过谈判,钱、杨之间进行了俘虏交换,钱镠放还了在昆山之战中俘虏的秦裴,杨行密也将顾全武放了回来,钱镠并没有因此战而失去顾全武。
钱镠真正失去的,是对其麾下劲旅武勇都的有效控制,虽然这一点暂时表现还不太明显。在顾全武被俘前,他是钱镠手下的头号大将,拥有多个职务,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是武勇都的最高指挥官,即武勇都指挥使。
前文已经提到过,武勇都是钱鏐收编了孙儒战败后的余众编组而成的,它自成军之时起,就是钱鏐手下最精锐最能打的一支部队,但同时,武勇都的士卒们因为在秦宗权、孙儒这两大魔王的手下呆久了,养成了野蛮凶悍,见利忘义,视人命如草介的习惯。这样一去军队,就是一把锋利的两刃剑,如果没有一个既有能力又可靠的人来掌握,完全有可能反过来伤到自己。
很早前,杭州八都的老将杜棱就曾提醒过钱镠:“这些人(武勇都官兵)就是一群狼崽子,天生蛮横不讲理,不知感恩,留下来将来可能会闯出大祸!不如把他们解散,招募本地士兵来代替。”
杜棱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争战于乱世,岂能放着精兵不用。所以,钱鏐没有采纳,并让顾全武担任第一任武勇都指挥使。可以说,这差不多也是钱鏐唯一可用的人选,因为在钱鏐绝对可以信任的嫡系大将之中,除了顾全武,再无人有足够的将略,能够镇住武勇都中的那些骄兵悍将了。
也正是在顾全武的指挥下,武勇都在讨灭董昌,对抗杨行密、田君,平定浙南的历次战役中总是冲锋在前,立下了赫赫战功。时间久了,渐渐使人忘记:这支军队其实不那么可靠。
2015-5-20 08:02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六
但现在顾全武被擒了,武勇都还在,武勇都指挥使的位置不能长期空缺,必须换人了。钱鏐找不到可靠的心腹来接替,不得不从孙儒旧部中选择顾全武的继任者了。这样会不会不安全呢?钱镠也想到了这一点,并采取了措施,武勇都被一分为二,成立了武勇左都与武勇右都,分别由大将许再思和徐绾来分任左、右都指挥使,希望能让他们相互钳制,以降低兵变的风险。
不过,两口没有安全阀的小高压锅,真的会比一口没有安全阀的大高压锅更安全吗?在顾全武离开武勇都十个月之后,答案揭晓了。
在唐末五代的创业者中,钱镠有两个比较突出的特点,在一般情况下可以算优点吧。
一、钱镠极端重视,也非常擅于搞基础设施的建设,他在战乱期间,以小小的两浙之地,非常有限的人力物力,竟先后完成了捍海石塘、扩建杭州、治理太湖三大工程,每一项都造福后世数百年!其余一般的修路架桥之类,更平常得没法统计。而且与在和平时期修大运河的隋炀帝不同,钱镠的大工程不但没有引起民众的反抗,反而赢得了普通民众长久的歌颂与爱戴。杨广是死早了,如果他生得晚一些,那真该向人家钱镠好好学学;
二、钱镠有非常浓厚的家乡情结,自从成为一方诸侯之后,他就时时想着要给生他养他的故乡做点儿事,这样既可以光宗耀祖,也可以造福乡亲。首先,他将自己出生的小村庄,先是改名衣锦营,再改衣锦城,最后又升为衣锦军,只要一有空余时间,就会回去宴请家乡父老,在炫耀自己的荣华富贵同时,顺便也给他们解决一下实际困难,从而皆大欢喜。
不过,在下既然说是一般情况下,那就是还会有不那么一般的情况。因为一个潜藏的火药桶,就是在这样和谐喜庆的气氛中,被不知不觉引燃的。
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八月(李茂勋一援凤翔被击败的那个月),钱鏐又一次回到了衣锦军,这次可能是有人向他诉说家乡的农田水利保养不好,他便漫不经心地下了一道命令:让参与护卫的武勇右都指挥使徐绾,率其手下士兵放下武器支农,为当地挖掘水渠去。
八月的浙江,气候炎热,干体力活本来就比平常更辛苦一些,何况武勇都的大兵们平常待遇优厚,又自视甚高,认为舞刀弄枪,战场厮杀才是他们的高贵职业,岂能干挖沟掘渠这种践民苦力的活计?再加上他们的头已经不是忠心耿耿的顾全武,而是野心勃勃的徐绾,再伺机煽动两句,整个武勇右都人人怨声载道。
不过在钱镠看来,军队参与地方建设,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九年前,钱镠扩建杭州外城时,就动员了军队民伕共二十余万,自己也亲自上工地,客串了一把民工,为全体军民作榜样。现在就让你们挖挖水渠而已,工作量比修杭州少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感觉正常,钱镠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此时的武勇都需要轻拿轻放,严禁烟火,仍把它当成了普通部队一样使用。甚至在身为镇海节度副使的老将成及,发现武勇右都士卒普遍不满,而请求钱镠立即停止工程时,钱镠也不当回事。
2015-5-26 07:42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七
钱镠的掉以轻心,终于使一次大乱渐渐酝酿成熟了。
八月十三日,大概由于工程进展顺利,钱镠亲赴设在衣锦军的武勇右都军营,摆下宴席,犒劳手下众将。据说,徐绾就打算乘这个机会,直接在宴席上动手,杀掉钱镠。但事到临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徐绾心里一虚,又没有动手,只是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请了个病假,中途退席。
钱镠虽已隐隐觉察到徐绾及其部下的不满,但却对这种不满的程度估计过低,第二天,他下令让徐绾率武勇右都官兵先行返回杭州,似图缓解矛盾。不管真病也好,还是装病也罢,既然你们不愿挖水渠,那就先回去休息吧。自己与成及所率的八都旧兵,则延后一天,干完了收尾工程再回去。
做贼的人总是比较容易心虚,尽管钱镠明显没有发现他的造反计划,但徐绾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再迟疑了,与其等着阴谋泄漏被诛杀,不如现在就动手斗地主吧!徐绾率军队走到杭州,与驻守于此的武勇左都指挥使许再思会合。
这两位不愧是孙儒时代的老战友,小人所见略同,当下一拍即合,一起竖起了反旗!事实证明,钱镠拆分武勇都的安全措施完全成了无用功。
不过,钱镠对武勇都并非毫无防备。比如杭州的城防就是分开的,外城由许再思的武勇左都驻防,内城则由自己的第三子钱传瑛,以及三城指挥使(钱镠曾两次大规模扩建杭州,890年第一次扩建,称“新夹城”,893年第二次扩建称“新罗城”,加上隋朝杨素所建的旧城合称“三城”。新夹城与新罗城合为外城,旧城为内城。)马绰、内城指挥使王荣等率八都旧部驻防。
虽然武勇都已经隶属于钱镠的中军,但即使同为中军,“自己人”和“外人”的界限仍然是很清晰的。这大概也是没有挖沟的许再思所部,也轻易参加兵变的原因之一吧。
因此,虽然事发突然,虽然徐绾、许再思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杭州外城,但反应及时的钱元瑛、马绰等还时及时关闭了内城北门,顶住了叛军的第一轮攻击。稍后,内城守军主动出击,竟一时逼退了叛军,使徐绾退守龙兴寺(今杭州延安路与凤起路交界口附近,位于外城内)。
按说武勇都的战斗力一向高于两浙其他各军,他们一时攻城不下倒也罢了,怎么还会被如此轻易的击退呢?我想,这可能与大部份叛军,暂时没有把心思放在攻打内城上有关。
为了激励武勇都士卒们的造反热情,徐绾、许再思向昔日的老领导孙儒学习,在迅速控制了杭州外城之后,立即放纵手下士兵:这里就是咱们的地盘!咱们作主!不管杀人、放火还是抢东西,一切自由!
自从成为钱镠的部下之后,孙儒的旧部不但不能任意抢劫,甚至还被逼着去“为人民服务”(如不久前在衣锦军挖水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过瘾了,哪还等什么?抢啊!自黄巢以后,杭州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安全记录被打破,士气大振的武勇士卒,终于又找回了轻松发财的美好回忆。
2015-5-26 07:42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八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革命尚未成功”,就忙着享受“胜利果实”,不知道这样干能成功的例子,史上并不多见吗?
于是,武勇都叛军与忠于钱镠的军队分别控制了杭州的外城与内城,在一城之中暂时相持不下。
此时,钱镠也正在返回杭州途中,当他行至西距杭城只有约一公里的龙泉镇时,才猛然得知徐绾、许再思已经发动兵变,并已经拿下大半个杭州了!不禁大吃一惊,但他迅速又恢复了镇定。
由于受地形影响,钱镠修筑的杭州外城并没有将内城完全包裹在内,因此徐绾、许再思虽然控制了外城,但并不能完全断绝内城与外界的联系。钱镠抓住这个机会,命成及打着自己的旗号,擂响战鼓,调集军队,从杭州城的北面发动攻击,以吸引叛军的注意力,自己则换上平民的服装,改乘一叶小舟,绕了个大弯,于半夜来到杭州城的正东面,也相当于原旧城东北角的地方。
不过,现在消息这么混乱,谁又能确定这段城墙一定还在自己人手中呢?已经五十岁的钱镠为防万一,就这么就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徒手攀爬上高高的城墙,不愧是当年贩盐锻炼出来的好身手啊。
待上到城上一看,钱镠不禁又喜又怒。喜的是,这里的守军仍是八都旧部的旗号,证明内城安然无恙;怒的是,在这么危急的时刻,负责在这一段城上值夜的士兵竟趴在更鼓上睡着了!钱镠亲自拨出剑,将失职的士兵斩首,随后,内城守军知道大王(钱镠在三个月前,刚刚被李晔封为越王)已经回到城中,士气一振,人心方才安定下来。
徐绾与许再思的叛军虽然比较精锐,但毕竟其实力较之钱镠弱得多,又不得当地人心,如果不取得外援,只靠自身的力量要拿下钱镠亲自坐镇的杭州内城,恐怕已不大可能,如果长期拖下去,没有可靠补给的武勇都叛军迟早会被打败。于是,徐、许二人一合计,决定向兵强马壮,又对两浙垂涎已久的宣州田頵求援。
至此,由于徐绾、许再思行动不够紧凑,钱镠渡过了第一个危险期,他能不能比较顺利渡过这次危机,就要看他能不能在田頵做出反应之前,利用自己在人力物力方面的优势,尽快摆平徐绾、许再思了。
那么,钱镠能够号令得动理论上属于他的全部力量吗?
在钱镠经营已久的浙西(镇海)各州,情况还是不错的,忠于他的各支军队已开始纷纷向杭州进发。最先到达的,是八都老将杜棱的儿子,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他率兵自新城(今浙江富阳县西南)出发,袭击了叛军的一处物资仓库,烧毁了积存在里面的大量木柴,使徐绾正准备对内城发动的一次火攻计划告吹,然后再乘叛军混乱之时,率军进驻内城,加强了守卫。
稍后,身为湖州刺史的另一员八都老将高彦得知武勇都兵变,也急命他的儿子高渭率军入援杭州,高渭可能看过皇历,对父亲说:“今天日期不吉利,还是不出师为好。”高彦怒道:“杭州告急,义师赴难,还要等什么良辰吉日吗?”不料那天的皇历竟然很灵验,湖州军行至城西灵隐山,中了叛军的埋伏,大败,高渭阵亡,双方打成了一比一平。
2015-5-26 07:42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九
与此相比,在钱镠控制相对较弱的浙东(镇东)及南部各州,先后传来的消息就更让人纠心了:
在睦州(今浙江建德东),刺史陈询遣使与田頵联系,首鼠两端,坐观成败;
在温州,偏将丁章发动兵变,驱逐了刺史朱敖,然后田頵互通信使,只待时机成熟,就可能倒向宣州;
在浙东首府越州,有一偏将张洪原是徐绾旧部,武勇都旧人,担心受牵连,遂率所部三百人逃离越州,投奔衢州;
衢州刺史陈璋,也是孙儒旧部,曾在武勇都中担任高级军职,他公然接纳了张洪,同时对温州丁章与田頵的书信往来大开绿灯,显然,钱镠方面的情况如再有恶化,他也必然叛变!
鉴于以上情况,有一位没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谋士向钱镠建议说:反正杭州已经丢了一大半,这样困守内城不是办法,不由放弃它,南渡浙江(即钱塘江),退守越州,这样至少还可以稳住蠢蠢欲动的浙东各州。
这是个好主意吗?当然不是!朋友们还记得在下前文中的分析,李克用在氏叔琮围攻时,为什么最终不敢离开太原吗?现在钱镠所处的情况,就与其相似,他此时只要一离开杭州,示弱于人,则人心必散,便大势去矣!
刚刚立下战功的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当时正好在钱镠身旁,听罢这段建议后,勃然大怒,用手按住剑柄,怒斥这位两浙版的“李存信”说:“战事如果失败,大不了大家一起光荣地战死在这里!岂能再往东边逃蹿,沦落为被叛军追捕的丧家犬?”
逃走的建议被否决了,不过钱镠也确实在担心越州的安全,他本人虽然不能去,也得派一员虎将去稳住浙东的阵脚吧。于是,钱镠决定派刚被放回来不久的大将顾全武前去驻守越州。
顾全武听了这道命令,反对说:“大王您现在与其把我派到越州,还不如派我去扬州。”
钱镠一楞:这是什么意思?扬州可是杨行密的大本营啊,我好不容易才刚刚把你从哪儿弄回来,你又要去自投罗网?
顾全武解释道:“以我看,越州暂时还不会有真正的危险,我们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淮南、宣州方面的介入。据我判断,徐绾、许再思等人必然向宣州田頵求援,而根据以往经验,田頵必然兴师来犯,如果他们再得到淮南方面的支持,那我们就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好在杨行密是位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与田頵并不是一条心,我去向他告难,并挑明利害关系,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杜建徽也赞同顾全武意见,见钱镠仍有迟疑,便劝说道:“当初孙儒南下时,大王曾不计前嫌帮助过杨行密,也算是对他有恩,现在向他求援,他应该会有回报的。”
钱镠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答应。应该说,钱镠的担心是完全合理的,自从董昌事件以来,钱镠与杨行密就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不用说,杨行密与李克用组成反朱温同盟,钱镠却联系钟传、杜洪等藩镇,组成亲朱温的反杨行密同盟,两边曾多次交战。就连一些微末细节,双方都剑拨弩张,互不相让。比方说吧,杨行密在自己的辖区内,故意用大号铁索串铜钱,还给这一行为艺术取了个名号,叫作“穿钱眼”。钱镠这边也毫不示弱,每年都要剪修西湖岸边的树木,把杨柳的树冠部份截去,号称“砍杨头”。
你说,就凭两位这把子交情,现在“砍杨头”有难,“穿钱眼”有帮忙的道理吗?
2015-5-29 16:39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十
但在便刻之后,经过深思的钱鏐还是完全同意了顾全武的建议。顾全武又说:“我一个人空着手去一定没什么用,请大王挑选一位公子随我前去为质,显示我方的诚意。”钱鏐答道:“我正有意,让传璙娶杨家的女儿呢。”然后,吩咐他年仅十六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第六子钱传璙随同顾全武,一道出使扬州。
顾全武能否不辱使命,咱们稍后再说,先来分析分析这个问题:按先前的说法,钱鏐与杨行密之间积怨已深,他怎么又同意了呢?还果断地送出了自己的爱子和头号大将,他就不怕和他一向敌对的杨行密翻脸,落个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我想,亲自到过扬州(虽然是以战俘身份去的),因而对杨行密集团的内部情况有了一定程度了解的顾全武,之所以能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议,并得到钱镠的首肯,是缘于政治力学上的两条基本定理:一、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有永远的利益;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他们怎么会认为:杨行密与田頵这对曾经的生死兄弟,已经变成敌人了呢?原来,就在青山之战顾全武被俘,到武勇都之乱发生前的这十个月间,杨行密与田頵之间的矛盾又有了新的发展,其火药味连杨行密集团外的其他藩镇都能够隐约嗅到了。
大家还记得四境全被杨行密集团包裹起来的小军阀冯弘铎吧?他原是张雄的老朋友兼合伙人,在张雄死后接了班,到天复二年,这支小势力割据昇州(今江苏南京)一隅之地的时间,已达十七年了。
按说就冯弘铎那糟糕的地缘环境,一抬头就能撞上杨行密家的屋檐,也应该学会低头做人了,但他地盘虽小,却自认为有一个强项,所以不肯老老实实地当人家的小弟,甚至还派人去见杨行密,空口白牙地要求杨行密把润州(今江苏镇江)让给他,自然,没有成功。
那冯弘铎到底有什么强项呢?其实,就是水军(当然不是指网络上被人雇来顶贴的那种)。当年,张雄在扬州城下发了大财(详见前文《淮南惊变》一节),虽然张雄和冯弘铎都不怎么喜欢打仗,但身处乱世,自然很清楚“忘战必危”,所以他们将这些钱的大部份用来扩充军备。又由于地小人少,所以他们扩军的重点是水军这样的“高技术兵种”。张、冯二人到很远的地方,采购大批最优质的木材,经年历岁,建成了一支以大型楼船为主力的强大舰队,时常横行于大江之上,煞是威风。
天复二年(公元902年)的夏天,冯弘铎探听到:田頵把曾给自己造船的大批工匠招募到宣州,正在大规模地开工建造战船。在国际政治中,某方面暂时的领先者,最恐惧的都是后劲十足的追赶者,所以冯弘铎马上在第一时间断定:等田頵的战船修好,就要对自己动手了!
怎么办?在两个部将的建议下,相信自己目前还拥有水军优势的冯弘铎,不自量力地决定:对宣州进行一次先发制人的打击。
2015-5-29 16:40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十一
六月上旬,冯弘铎率自己的水军逆江而上,对外宣称,要进攻镇南节度使钟传,履行自己与杨行密的盟友义务!
不过,他那点儿小九九,其实杨行密和田頵都已看得清清楚楚,杨行密还遣使去见冯弘铎,希望他停止军事行动,但冯弘铎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根本不予理睬,继续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毛驴精神,勇敢向前冲!
六月七日,自以为能够发动一次奇袭的冯弘铎大军,在宣州城外的葛山遭到了田頵精心准备的迎头痛击。交战的详细经过没有记载,但结果合情合理:冯弘铎大败,积攒多年的水军家底也折损大半!冯弘铎仓惶逃回昇州,草草收拾一下残存的舰队,全体人员上船,准备放弃昇州,逃到海上。
正在这时,冯弘铎突然收到了杨行密派使节送来的一封信,内容那真叫雪中送炭:“胜败,不过兵家常事。如今你的人马还多,何苦把自己流放到海岛上去呢?我的家虽然不算大,但也可以招待你们这些客人,让你和你的部下都有个好的落脚处。你们如果愿意来扬州,我已经安排好了。”
看了这封信,冯弘铎和他的左右属下无不被杨行密的胸怀所感动,人人放声大哭,表示愿意从命。于是,冯弘铎率残部投到扬州城郊的东塘。他们一到,杨行密便亲自出城,只乘一条小船,带着十几名随从,穿着休闲装,来到冯弘铎的部众中间,就像到老朋友家访问似的。杨行密对冯弘铎及其手下嘘寒问暖,一一安排了待遇优厚的新岗位,这下子,冯弘铎和他的手下算是彻底服了,都安安心心地成为了杨行密的忠实部下。
他们原来的领地昇州,自然也被杨行密不费吹之力的接管了,杨行密调他最信任也最能干的李神福任昇州刺史,插到宣州的田頵与润州的安仁义之间,暗暗防备着这两个越来越不听招呼的老部下。
等集结好船队,再乘胜追击的田頵来到昇州城下,才发现城头已经是大哥的旗帜了!可恼,可恨!田老二感到很憋气: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建造战船,又在葛山浴血奋战,为的不就是把昇州收入囊中,好与同党安仁义的辖区连成一片,以便更好的协调行动么?可谁知眼看到手在即的熟鸭子,竟然被杨老大轻轻松松地以一纸书信,就不劳而获地给钓走了,害得自己白白辛苦了一场!这还怎么体现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
不仅如此,想想平时,杨老大还经常以集团首领的身份,插手宁国镇下辖州县的人事安排,田頵觉得有必要和自己儿时玩伴见见面,谈一谈亲兄弟明算帐的事了。于是,田頵来到了扬州,一是祝贺杨大哥成功收降了冯弘铎(那句“恭喜”估计是咬着牙缝说出来的吧),二是顺便提出:将属于宁国镇的池、歙二州的一切权力划归自己,杨大哥你专心操劳淮南就可以了!
2015-5-30 12:33
杏花疏影
这么久了,居然还是大唐,我还是再等三年吧。
2015-5-30 14:37
天宫三板斧
作者已经写了四年了。估计写完至少10年。据说,一个智力正常的人,七年时间足以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
2015-5-30 15:17
宇文铭
[quote]原帖由 [i]杏花疏影[/i] 于 2015-5-30 12:33 发表
这么久了,居然还是大唐,我还是再等三年吧。 [/quote]
对啊,说好五代十国的呢。就像三国演义,现在估计才是官渡
2015-5-30 17:56
落叶聚还散
我看连官渡都算不上,也就是曹操与吕布争濮阳。
2015-6-7 08:58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十二
杨行密能同意吗?电影《投名状》中,主角庞青云对他的结拜三弟姜武阳说过一句真理:“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军中只能有一个头!”
杨行密再宽厚,你想要别的东西可以,要想另立山头,那绝对不行!结果,田頵磨破了嘴皮,杨行密就是不同意授予他管理宁国三州的全权,会谈不欢而散。
不仅如此,就在田頵下榻扬州馆驿期间,扬州有不少官员听说花钱如流水的田二当家来了,纷纷来打秋风:您老在宣州发大财,也照顾兄弟们喝口汤吧!到后来,竟连小小的扬州监狱看守,也跑来想蹭点儿彩头。心情本来就很差的田頵大怒,骂道:“狱吏老爷打听到我马上就要下大牢了,是吧?”
最后,田頵满怀着怨气离开扬州,出城之后,他指着扬州的南门对左右说:“我再也不会进这道门了!”
李神福察觉到这些情况,提醒杨行密说:“田頵将来肯定会背叛主公,最好能在其作乱之前剪除。”杨行密答道:“田頵有大功,现在还没有背叛的实际行动,我如果早早杀了他,岂不让其他的将军们人人自危?”那意思就是,你的意见我不能采纳,但我们好好防着他。
这些事件的详细经过,钱鏐那边未必清楚,但大体情况,应该还是瞒不住的:杨行密与田頵快要翻脸了!这也就是钱鏐敢于冒险,将顾全武和钱传璙送往扬州的底气。
不出顾全武所料,田頵在接到徐绾、许再思、陈询等人的书信后,认为吞并两浙的大好良机已到,再次倾巢出动,攻向杭州。
来到杭州城下,田頵先礼后兵,派使节入城对钱镠说:“请大王离开这里去越州吧,那里的府衙房舍都已腾空,随时迎候您入住,就不要在这里死撑,让将士们白白丧命了!”
钱镠不是吓大的,哪会如此轻易服输?便尖刻地回复道:“军中不法之徒闹事叛乱,攻击长官,这样的事哪个地方没有?你田頵也是一方节帅,竟然帮助乱兵为逆,就不怕将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谈不拢就打,田頵率军直逼杭州旧城北门,与徐绾、许再思的叛军会合,与钱镠展开了一系列激烈的对抗。
如果按照《资治通鉴》、《旧五代史》、《十国春秋》等主流史书的记载,在这一轮的交战中,钱镠可谓大显神威,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他先是亲自一箭射毙田頵军的旗手,吓得田頵拔营后退。然后他又挫败了田頵的夜袭,使“贼坠沟洫者不可胜计”!田頵试图分兵渡钱塘江占领西陵,以切断杭、越之间的联系,又被钱镠手下不起眼的部将盛造、朱郁痛击,“大破之”!
看着这些记载,就好像田頵是来给徐绾、许再思他们帮倒忙的,他来之前钱镠都没在战场上占过这么大的便宜。不过,这些记载都可靠吗?以在下看,以上那些战例即使都是真的,也顶多是局部的真实,而且不会是最关键的那个局部。为什么?咱们稍后再说,先来看看客串使臣顾全武的扬州之行吧。
2015-6-7 08:59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十三
要从大敌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自然是越低调越好。顾全武乔装改扮,换上平民便服,钱传璙更是穿上下人的衣服,假扮成顾全武的奴仆,一道悄悄出发。可能因为顾全武在江浙是个名人吧,他们虽然成功地离开了杭州,但走到苏州西北郊的望亭时,却被一家旅店的老板娘给认了出来,这消息一经泄漏,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都知道了:顾全武将军又要去扬州了。
于是,等顾全武一行途经润州,就被守将安仁义给拦了下来。在杨行密集团内部,安仁义无疑是田頵最铁的哥们,他虽然没有直接出兵杭州,但也加强了戒备,密切注视着钱镠集团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没有漏过旅店老板娘的发现。
你想想看,在武勇都叛乱,把钱镠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身为两浙第一名将的顾全武竟然还要去扬州?你以为他会是去旅游的吗?
于是,顾全武和钱传璙身不由己地被接进了安仁义的府衙,享受到极为“热情”的款待。安仁义看到顾全武身边的清秀少年,马上猜到了些什么,于是很坦然地对顾全武说:“顾兄,你这个仆人很不错嘛,让给我怎么样?我用十个奴仆和你换。”
要把钱传璙交给安仁义,那顾全武还怎么完成任务?怎么交差?当然不能答应。但怎么回绝这笔在外人看起来很占便宜的交易呢?总不能说这是我们大老板的公子吧?顾全武只好打哈哈,委婉地加以拒绝。
反正这里是润州,我的地盘我作主,所以安仁义也不着急:“那好,顾兄一时不想割爱也没关系,你就多住几天,等想清楚再和我说吧。”然后,也不管顾全武愿不愿意,都被安仁义强行软禁了下来。哈,还想去扬州给田二哥添乱?哪有这么容易的!
但谁知道,有些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难。当天晚上,顾全武花钱贿赂看守,竟轻轻松松地打通了一道道关节,带着钱传璙连夜逃脱了安仁义的控制,设法渡过长江,到达扬州。可见平时不重视防腐倡廉工作,关键时候要误大事的。
就这样,杨行密有点儿意外地见到了去而复返的顾全武。顾全武并没有因当过俘虏而产生丝毫的心理阴影,竟毫不避讳地以疏间亲道:“假如让田頵拿下杭州,得逞其野心的话,必定成为吴王您的心腹大患!而吴王如能将田頵召回,不但可以消减大患,钱王还愿将自己的亲子传璙留在扬州为质。”
接着,十六岁的英俊少年钱传璙也毫不怯场,在父亲多年的老对头面前侃侃而谈,指斥徐绾、许再思是反贼,而田頵资助反叛,也逆天而行,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云云。
看着对头的儿子如此优秀,不禁触动了杨行密内心的一桩隐痛,叹道:“生子当如钱郎,和你比起来,我那几个儿子和猪狗差不多!”好吧,这个女婿我认了!杨行密决定暂时与钱镠化敌为友,敲打敲打自己的二把手田頵。
杨行密派出使节,与田頵相会于杭州北郊的半道红,向这位递交了一封书信,上面的措词更像是最后通谍: “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派人替你守宣州了!”
2015-6-7 08:59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十四
田頵快被气疯了:这兄弟间要下起手来,怎么比对手还黑啊?但气归气,不甘心归不甘心,也不能不回去啊。否则杭州一时拿不下,宣州又被杨老大收走,他田頵就真是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不过,在回师之前,田頵狮子大张嘴,向钱鏐提出了两条极为苛刻的停火条件:
第一条、钱鏐必须向他支付一笔巨款充当犒军费。那么,田頵要的钱究竟有多“巨”?据《十国春秋》引《吴越备史》的记述说是“犒师钱一百亿”。乖乖,一百亿啊,即使按足陌钱算也高达一千万贯!这已经超过了大乱之前,大唐宣宗朝一年的国家财政总收入!而同期在北方,以善理财闻名,被李袭吉当成守财奴样版的镇国节度使韩建,被朱温抄没其经营同华十余年,并收授四方贡赋积累下的全部动产,总计也不过九百万贯!
钱鏐虽然肯定不是穷镇,可他毕竟只拥有两浙的一隅之地,且一直不是打仗,就是大兴土木,大把花钱,哪里可能轻易积攒下这笔巨款?我不知道钱俨(《吴越备史》的作者)这么写,是想炫耀他的爷爷很有钱?还是他的数学原本就是语文老师教的?
假如钱镠没有修炼过点石成金的法术,那我还是更相信《通鉴》说法:二十万贯。当然,这也不少了,当初王镕向李克用求情告饶时,支付的赔款就是二十万贯,也更符合当时的市场行情。
第二条、光破财还不能消灾,为了证明钱鏐讲和的诚意,不会在田頵撤退时追击,还必须送一个儿子出来,到宣州当他田頵的上门女婿。也就是说,你既然送给杨老大一个人质,那也得给我田老二准备相同的一份。
可是,凭什么呢?你田頵只要从别人的地盘上撤军就可以了,砸坏别人家的东西一个子不用赔,人马还扩编了(徐绾、许再思和叛乱的武勇都也变成了他的部下,一道回宣州)。而受害者钱鏐却得挥泪大放血,还得用人质来保证自己和好诚意。
瞎子也看得来,这样的停火条件对两浙集团是非常不公平的,纯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平等条约。按常理说,钱鏐既然已经联合杨行密,给田頵来了个釜底抽薪之计,并且在战场上连战连胜,那他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条款呢?除非他是个白痴!
但出人意料的是,钱鏐基本上都没怎么讨价还价,就完全接受了这些屈辱的条件。这叫敲的那门子叮咯咙咚锵?
咱们先把钱鏐是白痴这种可能性排除,我想朋友们应该不会有意见吧?哪么剩下的,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就只能是史书之前的记载存在猫腻了。
正常情况下,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人不会赔钱,赔钱的多半是脖子上架着别人刀的人。因此,之前钱镠的连战连胜,肯定是注过水的,此时田頵一方,必然在战场上已处于非常明显的优势地位,并且这种优势,足以让钱鏐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撑到杨行密的实质性干预产生作用,不得不妥协。只是后来,田頵及其党羽都成为彻彻底底的输家,败者为寇,所以他们曾经的胜利事迹全被后来的写史人给一笔勾销了,只在史书留下了这段无法自圆其说的停战协议。(这种自相矛盾的春秋笔法,在今后的史书,尤其是对外战争史中还很常见,朋友看到时,最好多留个心眼。)
2015-6-7 09:00
宇文铭
武勇都之乱 十五
两个条件中,钱的事相对好办(只要不是传说中的一百亿),但送谁去当人质呢?因为谁都知道,田頵的个性残暴,非一向为人宽大的杨行密可比,作为钱镠的儿子,当杨家的女婿已经够危险了,而当田家的女婿,那殉职比率更要高得多!
所以等钱镠把他的儿子们招到一起,问:“你们谁愿意当田家的女婿?”时,半晌竟无人应答。
既然没人主动报名,钱鏐只好点名了:“传球,你去。”
钱传球,是钱鏐的第九子,(按《钱氏家乘》记载,钱鏐先后共有戴氏和吴氏两任妻子、六个侧室、和至少三十个儿子,女儿数量不详,其果实累累的程度远远超过色名远播的朱温),从分散在各种史料中的零星迹像来看,他在众兄弟中间其实还是算比较得父亲宠爱和器重的,此时他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在内牙军中担任高级军官了。后来,他又多次带兵作战,立过不少军功,并成为众兄弟中第一个独当一面的州级长官。
钱镠选择他,只是家国有难,总得有个人挺身而出吧?而且此行既有难以预测的风险,同样也是积累功勋人望的机遇,并不是把他当成弃子(像前往扬州的钱传璙,同样是钱镠最欣赏的儿子之一)。
但此时的钱传球还没有这种觉悟,这个半大孩子听到父亲要让他去宣州,大叫了起来,坚决不干,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把父亲递过来的球马上传给了其他兄弟:我不去!凭什么要我去?哥哥们不去!那打死我也不去!
钱传球这么不顾大局地一闹,将钱鏐原本对他存有的愧疚与怜爱,暂时一扫而空,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打死你吗?
眼看场面要崩,幸好钱镠的第七子,十五岁的钱传瓘勇敢地站了出来,自愿去当田家的女婿,才化解了危机。嫡母吴氏夫人(钱传瓘生母为钱镠妾陈氏)不忍,哭着对钱镠说:“怎么能把咱们的孩子送进虎口呢?”钱传瓘却安慰父母道:“只要舍弃一身,就能解除家国之难,那虽死也没有遗恨了。”
钱镠也被这个儿子感动了,与其洒泪而别,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稍后,钱传瓘只带着几名家丁,从内城北门缒城而下(此时仍不敢开城门),投入田頵大营。
田頵得了他要求的所有东西,这才带上徐绾、许再思等,收兵北归,第一次武勇都结束。钱镠回过头,革去了钱传球的军职,以示薄惩(不过没过多久又恢复了)。
在角逐东南的这最新一轮牌局进入了中场休息。在这上半场中,三大玩家的得失很复杂,一眼很难看出谁胜谁负。
最像赢家的是田頵。他虽然没有达到吞并两浙的目的,却也得到大笔钱财,收编了一支精兵,使得他和杨老大叫板的本钱更足了。不过有得必有失,他咄咄咄逼人的扩张促使钱镠与杨行密靠拢,从而恶化了自己的战略环境,抵消了战术上的小小成功。
最像输家的是钱镠。他虽然渡过了危机,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两个儿子送走了,军力消弱了,还赔了一大笔钱。不过,他也通过借力打力,使强大的、敌对的杨行密集团正式分裂,从而暂时缓解了自己北线受到的压力,在战略上得了分。
杨行密的得失更难说清。集团分裂了,田頵与他已成敌国,杨行密集团无疑蒙受了最重的大损失。但这样的结果是他和李神福都早已想到,或者说已经不可避免的,早一点儿摊牌或许还好过晚一点儿摊牌吧?
总之,胜负难测,是因为这不是结局,只是中场休息,要看结果,等待不久后即将开始的下半场吧。
2015-6-9 12:31
寥廓江天
[quote]原帖由 [i]宇文铭[/i] 于 2015-5-30 15:17 发表
对啊,说好五代十国的呢。就像三国演义,现在估计才是官渡 [/quote]
官渡是李存勖柏乡之战
赤壁是李存勖死于伶人之手
2015-8-3 09:32
宇文铭
平卢王师范 一
按照一般乱世中的力学原理,每一支新生的小势力,如果不能再乱世的最初阶段排除万难,毅然崛起,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做大的机会将越来越少,大多数或被逐渐削弱、淘汰,或向周围的大势力靠拢。这就好像宇宙大爆炸后弥漫的星云,在万有引力作用下渐渐汇集到一个个焦点周围,变成一颗颗恒星、行星、卫星,然后它们再组成星系,从此进入相对的稳定期……
可以这么说,到天复三年(公元903年)的新年来临之时,通过近二十年似乎永不停歇的征战杀伐和纵横捭阖,在各路军阀不断兴起、灭亡和重组中,这个过程已经悄悄渡过了它的初级阶段。新的势力已不再能轻易涌现,新时代的雏形,已经从一片混沌中渐渐露出了端倪。
假如我们就按照这一比喻做一小结,给天下的藩镇们分分类,那么此时,不用依附于人,有资格成为多个藩镇的领袖,可以被看作恒星级别的强藩大概还剩下四家:
在太原,大部份原有行星都被朱温抢走,快变成光杆恒星的李克用,还在慢慢养伤,短期内已经不敢轻易言战;
在扬州,江淮霸主杨行密正面临着严重的内部危机,如何将这一危机化解过去,不让北方强邻渔翁得利,是他此时需要应对的最大挑战;
在成都,满足于割据蜀中的王建已经开始清洗功臣,为自己的儿孙将来能顺顺利利的接班扫清障碍。
而最强大的朱温,仍驻军于凤翔城外,城里,是刚刚被他从恒星级痛扁到行星级的李茂贞,正准备要摇白旗。此时,朱温的实力已是一枝独秀,遥遥领先于其他任何强藩。成德王镕、魏博罗绍威、义武王处直、两浙钱镠、镇南钟传、荆南成纳、湖南马殷等等一大批行星级的藩镇,都在或远或近地绕着其打转,组成了当时一个并不稳定,但最为庞大的星系团。除了上面提到的李克用、杨行密、王建三强,谁还敢不要命地主动向其挑战呢?
谁能想到,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可能是晚唐最神秘、最怪异、最让人看不懂的一桩大事件发生了:一颗长期被人们认为属于朱温星系团的中等行星突然反水,向强大朱温发起了一次大胆的,极有创意的,几乎是匪夷所思的全面奇袭。
亮剑的,是一支离开咱们的新闻热点已经很久的势力:平卢节度使王师范。那么,他不知道他以他的实力,最后胜利的机率接近于零吗?为何会做出这种近似于飞蛾扑火的举动呢?
传统的解释非常简单明了:
王师范非常喜欢阅读儒学经典,是一位被理想主义熏陶出来的忠义之士,他在接到李茂贞、韩全诲以李晔的名义发给他的勤王诏书后,想到天子正在蒙难,竟伤心地泣下沾衣。他感叹道:“国家设立藩镇,就是用来作保卫皇室的屏障,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皇上受到如此逼迫屈辱而无动于衷呢?我们手握强兵,难道只是用来自卫的吗?”
正好,前宰相张浚也从他在长水(今河南洛宁县长水镇)的家中写了一封密信给王师范,劝他兴起义兵,讨伐朱温。王师范大受激励,遂表态说:“张公的话,正合我意,还有什么可以迟疑观望的?我决定了,只要是为了勤王赴难,纵然力量不足,也要不计生死,全力以赴!”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王师范豁出去了,他就像当年齐庄公出猎时遇上的那只螳螂,无英勇地对着碾过来的车轮举起了双臂……
2015-8-3 09:33
宇文铭
平卢王师范 二
无疑,这些记载很阳光,很正面,充斥着满满的正能量,但事实果然这么简单吗?如果我们仔细推敲一下相关的记载,就很容易发现其中充满了不合逻辑、不可解释的悖论。
最明显的一条,是王师范起兵的时间。
我们先来看看这几个时间点:朱温即出兵关中,是在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十一月初,同月,韩全诲将李晔劫持至凤翔;十二月,李茂贞、韩全诲开始制造圣旨,号召天下藩镇勤王,讨伐朱温;仅仅一个月后,李克用响应圣旨,兵发河中,王师范如果要呼应号召,打击朱温的话,这无疑是他出兵的最佳时机,但他在那时却毫无动作,将机会白白错过。
直到现在,又是一整年过去,李克用已遭受重创,李茂贞更是快要投降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举兵,不是太晚了吗?难道这一年多来,他王师范因为一心只读圣贤书,所有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么会不会是这种情况:李茂贞、韩全诲发给王师范的诏书,因为道路阻隔,传递不畅,直到一年后才送到青州呢?比如说吧,他们发给杨行密的第一批诏书不就受阻于冯行袭,后来让张浚之子李俨(张俨)携带的第二批诏书,才成功送到扬州。
然而,我们如果遵循这个思路做一番考察,又会发现隐藏较深的第二条疑问:李茂贞、韩全诲真的给王师范发送过勤王诏书吗?
《资治通鉴》中,简要提到了李俨带到扬州的诏书的内容,其中有这么一句“以朱瑾为平卢节度使,以冯弘铎为武宁节度使,以朱延寿为奉国节度使。”也就是说,如果按照这份诏书的意思,那么王师范同朱温的儿子朱友裕,老部下王敬荛一样,都已经被免职了,平卢的新节度使是朱瑾。
大家想想看,假如王师范看到的诏书就是这一份,那么身为一个世袭的藩镇节帅,见到一份要将他扫地出门的圣旨,不但不怒,不说这是奸臣矫诏,反而只对皇帝的处境同情落泪,你说他究竟是脑残呢?还是脑残呢?
而且,这道诏书的内容这样写,并不让人意外,《通鉴》在朱温打垮两位义兄,兼并天平、泰宁两镇时就有这么一句“惟王师范保淄青一道,亦服于全忠”也就是说,在当时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已经将王师范视为朱温阵营中的一员了。因此,李茂贞在诏书中罢王师范的官,这很正常。如果他再自相矛盾地发出另一份诏书,让“朱温同党王师范”去讨伐朱温,那才有点儿奇怪吧?
那再让我们假设:李茂贞、韩全诲真的发了一道诏书送到平卢,而且王师范与众不同,他确实忠义无双,大公无私,视死如归,愿为心目中的正义付出一切!这世上如此高尚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绝无仅有,所以对他的所作所为,切不可以用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不是吗?
但这种假设又会引出第三条疑问:仅仅为了忠义,就应该讨伐朱温吗?
看前文可知,此时在李晔的心中,朱温绝对比李茂贞看起来更像个忠臣,包括此次事件,也是李茂贞、韩全诲先绑架了天子才挑起来的。当初李茂贞、王行瑜受到李克用讨伐的那一次,都只能算是绑架未遂,还没这次这么严重。如果大家都公认李克用当时的行为是勤王赴义,那你凭什么说朱温干同样的事就是胁迫天子呢?
天下谁不知道,李茂贞干预朝政、胁迫天子,早已劣迹斑斑?他不但有过去时,而且有进行时,而朱温要干同样的事,还得等待将来时。
在朱温真正把李晔弄到手心之前,除非王师范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读过新、旧唐书或新、旧五代史,否则你怎么能肯定他不会是第二个勤王的李克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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