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 炎黄春秋 » 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


2014-11-7 06:19 ayuege
我也很喜欢夜宴...........

2014-11-12 21:06 宇文铭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四


  晋阳全城变成了一个繁忙的大工地,人人气喘吁吁,个个汗流浃背,待春风抚过,尘土飞扬,给每个人画上一张大花脸。可是,你要提拔小工当经理人人踊跃,你要经理去当小工哪个愿意?以骠悍闻名的沙陀将士何时客串过民工?押牙刘延业不甘忍受这种失落感,向李克用进谏说:“大王您一向威震华夷,就算要防御也应该以攻为守,靠展示兵威来震慑敌人。花这么大力气来修筑内地的城池,不但有损您战无不胜的声威,甚至会引起敌人的轻视,以为咱们好欺负!”

  不管到什么时候,士气只可鼓不可泄,充满乐观主义的豪言壮语永远都是值得提倡的,所以李克用表示:你说得很好,重赏!

  不过呢,不管你在战略上如何藐视敌人,也没有在战术上忽视敌人的本钱,不想死的话,保持理智是绝对必要的。所以晋阳城还是接着修,沙陀将士的民工差使也得接着干!朱温的力量已经足够他打到晋阳城下,那他肯定就不会只来一次,时不我待了!

  在对抗的另一边,朱温也在总结经验教训。从洞涡驿与昭义的失利来看,李克用集团进攻的实力虽然有所衰退,但自守的能力仍然很强。而且河北的成德、义武两藩依然依附于李克用,为其助力。卢龙刘仁恭虽然与李克用结仇,又遭受过重创,但卢龙地大人多,潜力还在,且这家伙极不安份,一有机会就会出来的捣乱。在此状况下,真正要大举进攻河东,还缺少一个安全的后方。

  于是,在把葛从周这只铁拳从昭义收回来之后,朱温决定也出兵河北,对付卢龙、成德、义武三藩,只待寒冬过去,天气回暖,就可以付诸实施了。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四月,朱温派出了一支阵容豪华的大军,以葛从周为主帅,张存敬、氏叔琮为副,蒋玄晖为监军,统天平、泰宁、宣义、魏博四镇野战军共十万余众,大举攻入刘守文镇守的义昌境内。

  五月四日,葛从周大军先下德州(今山东德州东南的陵县),刺史傅公和的头被砍了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九天后,汴军推进至义昌总部沧州,将城池团团包围,刘守文告急。

  死一个傅刺史,倒没什么,但只要一想,假如沧州也失守,自己儿子的人头也有可能享受到公开展览待遇话,就足够让刘仁恭不寒而栗了。沧州一定得救!只是汴军此次北进,声势浩大,而卢龙军从魏博败归时已元气大伤,仅靠自己,纵然倾尽全力,也不见得能打退葛从周,而卢龙所有的邻居,也都被他刘仁恭得罪光了,这可怎么办?

  幸好在唐末,刘仁恭脸皮的厚度如果认第二的话,就没人敢称第一了,能忍人所不能忍,下作人所不能之下作。他马上祭出久未操练的装孙子神功,遣使带着厚礼,以及一封道歉认错外加喊救命的亲笔信,前往太原,向李克用求救。

  脸皮虽然不要了,但李克用能不能以德报怨那还说不定,就算李克用愿意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拉他一把,这河东远水一时也还救不了沧州的近火,所以刘仁恭同时尽发卢龙之兵,集结大军五万人,由自己亲自率领,南下救援刘守文。

2014-11-12 21:07 宇文铭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五


  六月,刘仁恭的救兵到达沧州之北约五十里乾宁军(今河北青县),与刘守文相呼应。汴军主帅葛从周毫不示弱,他留张存敬、氏叔琮继续围城,自率精兵北上迎击,与刘仁恭大军相遇于乾宁军东南的老鸦堤。在魏州城下领教过葛从周厉害的卢龙军好似惊弓之鸟,一经交锋便大败亏输,损兵竟达三万之众,被汴军俘虏的偏将多达百余人,战马三千余匹,瞬间就折去了六成的作战力量(此战的史料记载有些混乱,也有说击破刘仁恭的是张存敬或氏叔琮的记录)!

  看看卢龙军这样的精神面貌,仗当然是打不下去了,刘仁恭率败兵仓惶退守瓦桥关(今河北雄县),除了乞求老天爷保佑外,现实一点儿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李克用的心胸足够大,出兵足够多上了。

  那李克用的救兵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呢?史书上没有记载李克用在接到刘仁恭那封奇芭的求救信时,是一付怎样的表情,气恼?可笑?还是幸灾乐祸?这混蛋还有脸向我求救?

  刘仁恭可能还不知道,在李克用心中,他已经非常荣幸地登上了必须干掉的大恶人名单(这个名单最终有三人上榜,由于另两位都是响当当的历史人物,刘仁恭能与他们并列,确实值得骄傲)了。

  那么不理睬他,以毒攻毒,让朱温把他灭了!我不知道李克用是否闪过这个念头,但很显然,在经过一番利弊得失的详细计算之后,李克用的理智到底还是战胜了他的感情:不能让朱温吞并卢龙,否则自己仅凭河东一隅何以挡朱温?所以刘仁恭现在还不能死,更不能让他投降朱温,卢龙必须救!

  一旦下定决心,李克用也拿出了最大的本钱,连出大招,力保刘仁恭不亡。

  第一招,李克用先派大将周德威率五千精兵,火速支援卢龙,周德威部先从太原东出,扬言要反攻邢洺,然后虚晃一枪,转向东北,出飞狐径,假道义武,开进卢龙境内。通过这支援兵,李克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坚定了刘仁恭抵抗下去的决心;

  第二招,李克用示意,让既属于自己小弟,又在河北藩镇中名声还算不坏的成德节度使王镕,出面作一下和事佬,调停朱温与刘仁恭之间的冲突,就算不能成功,也多少缓和一下局势,为自己发下一招争取时间。

  朱温当然不是好糊弄的,他知道王镕其实是在为谁说话,于是他也示意自己的小弟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出面,写信规劝王镕说:事实证明,跟着李克用混是没有前途的,王兄还是弃暗投明,与沙陀绝交,和我一起去汴州拜码头吧!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王镕,早就被李克用打服了,虽然他并不想得罪朱温,但也不可能仅因一纸书信就背叛让他恐惧的李克用,只好对罗绍威劝告不予理睬。这么一来,自然让站在罗绍威幕后的朱老板很不高兴,为稍后朱温军事计划的变更埋下了伏笔;

  至七月,在前两招的铺垫下,李克用完成了大兵团的集结,使出力度最大的第三招:以李嗣昭为统帅,率五万大军反攻邢洺,围魏救赵!

2014-11-12 21:08 宇文铭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六


  开初,李嗣昭进展顺利,下尧山、败汴军一部于内丘。为震慑汴州城中的朱温,把汴军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李嗣昭故意绕过邢州(今河北邢台),再次击败汴军一部于邢州之南的沙河,乘胜进攻洺州(今河北永年),八月十日,李嗣昭攻克洺州,生擒刺史朱绍宗,声势咄咄逼人。

  差不多与此同时,也不知道刘仁恭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连老天爷也跑出来帮他的忙,河北中部降起了连绵不绝的大雨,让各条大道一片泥泞,严重影响了葛从周十万大军的军需补给,攻势不得不暂停。

  朱温鉴于这一系列新情况,决定更改作战计划,一面亲率大军救援洺州,一面命葛从周回师,暂时放过刘仁恭,先来个南北夹击,歼灭过于冒头的李嗣昭部晋军。

  至此,李克用拯救刘仁恭的行动成功了,不过,已深入朱温势力范围的李嗣昭部就有点儿麻烦了。朱温向洺州进军的速度并不快,直到九月,才渡过洺水,出现在洺州城南黄龙镇。

  李嗣昭此次出击的主要目标,并非攻城掠地,而是要调动汴军,解刘仁恭的倒悬之危。现在算是超额完成任务,把敌人的大BOSS朱温都给惊动了,要再留在深悬敌境的洺州不走,那多半就要从勇士进化成烈士了!李嗣昭还不想这么早就向烈士看齐,所以当他看见南面朱温的旗号,立即就放弃了刚刚到手的洺州,掉头向北急撤,直奔逃命的咽喉—青山口。

  李嗣昭可能只顾赶路,没来得及好好分析一下:朱温大军原本距离洺州并不算远,他在七月就接到告急,直到九月才出现,这样的龟速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不急,晋军逃至青山口,答案揭晓了。原本幽静的山谷间突然传出震天的喊杀声,无数汴军像是变魔术似的从四周冒了出来,其中一面很眼熟的大旗在迎风招展,李嗣昭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青山口!又见葛从周!

  汴军没有给对手留出一丝的喘息时间,立即精神饱满地冲向因长期急行军而疲惫不堪晋军,在这极端不利的条件下,李嗣昭仓促应战,虽竭力抵抗,但晋军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汴军击溃!

  原来,朱温走得这么慢,正是为了给葛从周掐断晋军的退路留出足够的时间。不过,这条退路还是没有被掐死,李嗣昭虽遭大败,倒底还是保住了一命,率残部冲出重围,逃回河东去了。

  青山口大捷,让朱温面临着新的战略选择:

  方案一,乘胜追击李嗣昭,直击太原,端掉李克用的老窝!这个方案如果成功的话,当然是最让老朱爽死了,可李克用毕竟是个不好对付的强敌,再加上太行山以东的成德、义武两镇仍是河东的盟友,一旦汴军攻太原不下,后路堪忧,风险太大了。

  方案二,掉头向北,再攻已经被严重削弱的刘仁恭,并吞卢龙、义昌。刘仁恭父子倒没有李克用这么能打,但老天不配合,河北北部的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着。

  既然方案一和方案二在实施上都有比较大的困难,那从安全与稳妥起见,那么方案三,也就是先去除李克用这棵大树上的枝叶,打服河东的小弟成德、义武两镇,就成为最现实的选择。

2014-11-12 21:09 宇文铭
扫荡河北 一


  要打成德,理由已经是现成的了。在青山口会战缴获的战利品中,发现有王镕与李嗣昭往来的书信,其主要内容是:就如何协调一致,对抗共同的敌人朱温,进行了探讨!所以看到这封信后,朱温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其实就算没这封信,朱温还能不清楚王镕是李克用的小弟?只是现在更能振振有词地表演愤怒罢了。他亲自带兵至常山,传令给葛从周说:“你给我当先锋,拿下镇州的话,就把成德封给你!”

  接到朱温的命令,葛从周放过了李嗣昭的败兵,转而挥军北进,连克临城、元氏,强渡滹沱河,一路势如破竹,尽情扫荡了零星的成德驻军,一直杀到镇州(今河北正定)城的南门外。

  从这初战战果来看,汴、镇双方强弱悬殊,成德军几无还手之力,似乎马上就要被征服了。可成德军真要这么不堪一击,还能成长为一个拥有悠久割据史的藩镇老字号吗?事实上,镇州的牙兵们在这里已经繁衍生息了百余年,传承了几代人,这里有他们祖屋、祖坟,居住着他们的妻儿老小,这里已经远远不止是他们的军营,更是他们的家乡!对这样一支军队,你让他们出师卫国,可能有点儿勉强,但要在大敌临近之时挺身保家,则英勇非常!

  因此,成德军在战斗力方面的表现就像一个严重的偏科生,外软里硬,绵里藏针,虽不善野战,但极善守城。在未来的岁月里,会有众多的名将在这里碰钉子,付出一次次血的代价。而葛从周,就荣幸地当选为他们之中的第一人。

  葛从周对镇州南门发起了冲击,由于守军顽强抵抗,汴军无法登城,于是又改用火攻,在火箭攒射之下,南门的城楼在烈焰中化为了灰烬!但守军仍无半点畏惧,在乱箭对射中,将正指挥攻城的葛从周射成重伤,汴军的进攻被迫终止。

  朱温在得知前锋攻城不利后,亲自从元氏赶到镇州城下,接手葛从周的指挥。得知汴州那个已经砍了好些个节度使脑袋的“老贼”朱温已经亲临城下,王镕大惊:李嗣昭刚刚打了大败仗,河东的援兵看来一时是指望不上了,王镕本人又是“仁而不武,未尝敢为兵先”,根本不相信仅凭自己的力量有打退朱温的可能性。

  那怎么办?才二十多岁的王镕还没享受够生活的乐趣,非常不愿意这么早就去与秦宗权、朱瑄、时溥等前辈们作伴,他只好召集手下问计:“国家危险了,你们谁有解救的办法?”

  不用说,这里的“国家”指得不是大唐帝国,而仅仅是成德镇,河朔三镇“高度自治”的时间太久了,大家早已习惯成自然,所以也就没人对这句问话中所包含的“成独”思想进行批判。

  嫌言少叙,其实解决的办法大家早就心里有数,别忘了,王镕上台后,最早拜码头的大哥也不是李克用,而是卢龙的李匡威,等沙陀军杀到镇州城下,咱们才学习“良禽”,来个择木而栖的,现在既然更厉害的朱温杀到这里来了,那咱们干嘛不可以把已经得到过成功实践的“良禽精神”进一步发扬光大呢?

扫荡河北 二


  问题只在于:朱温这个人狡猾阴险,胃口极大,不像李克用那样容易应付,只要低头服软说两句好话就能过关,要让朱温放过他有可能直接吞下去的成德,至少得找一个不亚于毛遂、唐睢这一级的说客。

  这时,一位名叫周式的判官(节度使一类使职的幕僚,非国家正式官员,无品级)自告奋勇,对王镕说:“玩硬的,我军难以和朱温力争,但要玩软的,和他讲讲道理,我还是做得到的。”王镕巴不得有人出头,马上首肯:那好极了,你做得到就去一趟汴军大营吧,愿上天保佑朱温会和你讲道理。

  据说周式敢来,原因之一,是他过去与朱温相识,曾有过一点儿交情,对朱温其人行事作风也有些了解。朱温果然给了周式一点儿面子,同意接见。

  身份地位已经十分悬殊的两个老朋友一见面,朱温就给了周式一个下马威,吼道:“我曾多次致书规劝王镕,要他认清形势,可他总当耳旁风!现在大军已兵临城下,再想谈和已经晚了!你只需回去告诉王镕一声,不要幻想着我还会高抬贵手!”

  见识过朱温这一顿怒喝,周式心里反而有了底。毕竟是老相识,朱温这个人的特点周式还是知道的,这个人的表情常常是做给人看的,不见得代表他的内心。所以当他在上源驿露出灿烂笑容的时候,并不意味他正想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同理,现在朱温把话说得如此不留余地,那他极可能只是在砍价,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吞掉成德。有了这个判断,后边的事就好办了。

  于是,一段堪比战国纵横家杰作的经典游说词闪亮登场。

  首先周式不卑不亢,从从容容地先找客观原因:“镇州与太原是近邻,中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太行山,李克用的骑兵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达,为此,我们成德遭到沙陀人的残暴侵略都不知有多少次了!当年晋兵杀来时,相邻各镇都只求自保,谁也不肯向我们伸出援手,所以我们王大帅才万不得以与李克用交好,为的,只是保护这一方百姓免遭沙陀军的烧杀涂炭罢了,岂会是真心相从?”

  这一段半真半假的叙述,先给了双方各退一步的台阶,然后周式转入游说的第二阶段,给朱温戴高帽:“明公如能为天下人除掉除去李克用这个大害,则天下还会有谁不听您的号令,何止一个镇州?其实,我们一直以为,您就是咱们大唐的齐桓公、晋文公,一定会尊崇礼义,来成就您的霸业!”

  最后,周式话锋一转,露出了柔软外壳下的硬骨头:“假如您不打算按照天下人的期待去做,一味耀武扬威,那么镇州城虽然很小,但城池坚固,存粮充足,明公虽有十大军,怕也不能简单得手吧?何况王氏坐镇成德,已历五世六主(一世:王庭凑,二世:王元逵,三世:王绍鼎、王绍懿兄弟,四世:王景崇,五世:王镕),天下人都景仰其忠孝家风,人人愿为他尽忠效死,岂是能轻易被征服的?”

  果然不出周式所料,朱温听了这一席话,脸色反而由暴风骤雨转为和煦春风,他大笑着拉住周式的手,走向后帐:“刚才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你咋还当真了呢?走,咱们去后边好好叙叙旧!”

[color=Silver][[i]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5-3-19 09:05 编辑 [/i]][/color]

2014-11-12 21:10 宇文铭
扫荡河北 三


  过了一会儿,朱温命客将刘捍做自己的代表,随周式入城面见王镕。随后,王镕以自己的世子王昭祚和成德各主要将领的儿子们,组成一个人质代表团,送入汴军军营表忠心,同时拿出上等绢帛二十万匹,献与朱温犒军。朱温表现也很大度,宣布将自己一个女儿嫁给王昭祚,确立双方的友好关系,然后班师。

  汴军撤走了,王镕手下的另一个判官张泽不放心,建议道:“我们交好朱温,也就把李克用得罪了,李克用可不是好惹的啊!我们虽然得到朱温当后台,但太原离镇州近,汴州离镇州远,就像家里失火,岂等得到远处去找水?现在义武的王郜仍然归服河东,卢龙与义昌的刘仁恭父子也重新与李克用交好,一旦有变,我们将三面临敌!我看我们不如说服朱公乘胜征服义武、卢龙、义昌三镇,使河北统一到一个联盟内,就不怕河东的李克用攻过来了!”

  王镕一听,有理!要反水就一起反水,要堕落就一起堕落,免得以后见面不好意思。那么周式先生,麻烦你再跑一趟了。

  其实就算周式不来,扫荡河北也已经是朱温的既定方针,但王镕刚一加盟就这么积极,主动出钱出粮造舆论,当然还是让朱温大喜,不愧是当惯了小弟的成德镇,处处急老大之所急,想老大之所想,服务这么上档次!

  好,那就这么定了。朱温随即任命大将张存敬为主帅,会罗绍威的魏博部队,组成一支联军,再伐卢龙刘仁恭。不久前,刘仁恭的卢龙军主力已被朱温打成了半残废,现在旧伤未愈又中新枪,虽李克用派来了晋军名将周德威相助,但带来援兵也很少,只能优先保卫老巢幽州,其余卢龙各支州就顾不得了。

  因此,在不到一个月内,张存敬大军连克二十余城,其中包括三个州城(瀛州、景州、莫州),抓获刺史两名,前锋直抵瓦桥关(今河北雄县)。不过在这关键时刻,过份勤快的龙王爷再次发挥了比那刘仁恭手下那几万大军更高的防御力,连绵的秋雨把幽燕附近的大道变成一连串大小不一的泥坑,行军运粮都万分艰难,有效地阻碍了汴军继续进攻的能力。

  不过,常看天气预报的朋友都知道,降雨通常都只集中在“局部地区”,“局部地区”以外的地方天气就没这么糟糕了,何况朱老大交待的修理对象并不只有一个刘仁恭,北进的路不好走,不是还有其他好走的道么?于是张存敬决定集体向左转,进攻义武。

  十月二十七日,西进的张存敬首先下祁州(今河北无极),斩刺史杨约,而后直逼义武总部定州。

  义武是河北藩镇中实力比较小的一个,辖区原仅有易、定两个州,大概为了安置超编的公务员,又或者前节度使王处存觉得辖区太小没面子,向朝廷申请,于景福二年时又从定州分出两个县,设立了一个小小的祁州,勉强增加到三个州。

  义武镇地方虽小,但由于长久以来它一直有个大BOSS李克用罩着,周边藩镇不敢轻易进犯,从而长期保持着大体和平的状态,已经有足足十五年没打过大仗了。义武镇紧抱李克用大腿的原因之一,是现任节度使王郜的夫人就是李克用的女儿,不过在双方谈成这门亲事之前,义武王家早就与李克用结下了“用鲜血凝结成的战斗友谊”。

2014-11-24 15:52 宇文铭
扫荡河北 四


  王郜爷爷名叫王宗,本是京城长安中的一位富比王侯的大商人,居住在兴庆宫旁边的胜业坊高级住宅区,家中光是奴仆都多达千人!但大款也有大款的烦恼,尤其在晚唐,没有权势做后台的财富,自卫能力太差(大家还记得当初田公公的“拿来主义”吗?天下大乱后洗劫成性的大兵们就更不用说了),所以王宗下了大本钱在神策军买了个官缺,一直升至金吾大将军,以大官商的身份富贵终身,留下两个儿子:王处存与王处直。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十一月,子承父业的神策军高级军官王处存,幸运地被朝廷任命为义武节度使,升任一方节帅。说他幸运,是因为仅仅过了一年,黄巢就打进了长安,在那以后,大唐朝廷基本上对节度使这个职务,就只有承认的能力,没有任命的本钱了。

  幸运归幸运,当事人可没有这种感觉,当王处存听说帝都,也就是自己的老家所在地长安沦陷的消息时,痛哭流涕,不待朝廷下旨,就主动出兵讨伐黄巢,尽管路途遥远,义武军却是首批进至长安郊外的勤王义师之一,其积极性在讨齐的诸藩镇中名列前茅!

  只是不知道,驱使王处存如此勇往直前的动力中,对国家的忠诚,和与对家产损失痛心,究竟各占几成?别怪在下心理如此不阳光,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国家劳模之腹,大家还记得吧,唐军第一次从黄巢手中收复长安时,给士兵们发白头巾当作抢劫许可证的那位大帅,就是王处存。

  不过不管动机如何,王处存确实是为剿灭黄巢立下了汗马功劳。据说,为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创建反击黄巢的统一战线,王处存曾先后遣使十次劝说李克用南下勤王,以功赎罪,与李克用交上了朋友。所以后来打败黄巢,收复长安,朝廷在论功时,他成为受到特别表彰的两大先进模范之一:“收城击贼,以李克用为第一;勤王倡议,以王处存为第一!”

  光启元年(公元885年),这对先进模范之间的友谊得到了进一步升华。这年三月,当时的卢龙节度使李可举,为了限制宿敌李克用势力的发展,拉上成德的王镕,出动大军南北夹击(据《通鉴》记载,从北面进攻的卢龙军有六万,南面的成德军肯定比卢龙军兵少,联军总兵力估计超不过十万),准备一举灭掉亲李克用的王处存,瓜分义武。

  交战之初,义武军前后受敌,寡不敌众,易州为卢龙军攻克(刘仁恭就是在这一仗中因挖地道有功,开始崭露头角的),一半辖区沦陷。危难之际,李克用亲自带兵来救义武,大破南线的成德军于无极、新城,解除了王处存的南顾之忧。王处存遂得以带兵反攻北线的卢龙军。

  王处存派出三千精兵,乘夜披着羊皮,咩咩叫着来到易州城下。守城的卢龙士兵一看,顿时想起羊肉的美味,流着哈喇子,发出了灰太狼似的感叹:哇,好大一群肥羊啊!于是,这群二百五马上打开城门,出城抢羊,正中王处存的伏击,大败!易州又被义武军收复。而这次以少胜多的胜利,也成为义武军历史上最光荣的一页。(这一仗中大败而逃的卢龙军主将李全忠,对外虽然外行,对内却很拿手,他感到回去没脸再见老大,也不顾自己的名字取得那么忠义,当即发动兵变袭击幽州,逼杀李可举,然后自立为卢龙留后。他就是李匡威、李匡筹兄弟的父亲)

2014-11-24 15:52 宇文铭
扫荡河北 五


  现在,朱温的军队杀来了,王郜除了集结数万大军于定州,准备死挡外,也决定使出十五年前父亲王处存的成功经验:有困难,找克用。

  李克用果然不愿意失去这个一直以来最忠实的盟友,还是决定不管自己有多大困难,也要全力施救。只不过,在李克用的行动产生效果之前,义武镇得靠自己的力量顶住张存敬的进攻。

  怎么才能坚持到李克用的援救到来呢?义武镇的亲兵总指挥(后院都知兵马使),也是王处存的弟弟,王郜的叔叔王处直主张:应该紧靠城墙设立营垒,这样一来容易出击,让汴军不容易将城围死,二来如果交战不利,也可以快速退回城内,不致大败。

  但是,这一有些保守的方案遭到了孔目官(同判官一样,是节度使的幕僚职务,负责掌管文书档安,无品级的非国家编制官员)梁汶的反对。梁孔目就像今天不少网络大V,一张嘴创造出一大串不靠谱的数字,然后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无畏精神滔滔雄辩曰:“当年,卢龙与成德集合大军三十万(至少被他吹大了三倍),对我实施南北夹击,而我军兵不满五千,处存公奋然迎击,一战而胜!而今张存敬的士卒不过三万人,我军却比当年强出十倍!还用得着那么胆小怯懦地躲在城墙边上吗?”

  虽然王处直在义武镇的地位比梁汶高得多,可他毕竟还不是大老板,不能把自己的意见直接变成决议。坐在他们之上的,还处在愤青年纪,但已拥有拍板权的王郜在心里一比较,得出了大多数愤青都会得出的结论:叔叔真是胆小怕事,瞧瞧人家梁汶的发言,那是多么顺耳,多么积极上进,多么让人热血沸腾啊!

  好,就按梁孔目的意见办!

  不过,主意虽然是梁汶的,但战争毕竟不是靠嘴炮打赢的,所以具体执行却仍得由王处直来完成。十月二十九日,奉命出击的义武军主力王处直部(按《旧五代史》的记载,此役王处直兵力为“精甲二万”,只相当于十五前“装羊”部队的七倍不到。看来梁汶的数学一定是体育老师教的)与张存敬在沙河边展开大战。在屡战屡胜的汴军猛攻之下,义武军根本没有重演十五年前辉煌的机会,很快被打得大败,全军伤亡过半!剩下的残兵败将只得保护着王处直仓皇逃命。

  十月三十日,得知叔父与义武军主力才一出师就已经战败,王郜大惊失色,其精神面貌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完全丧失了与朱温大军对抗下云的信心。慌乱中,他放弃了自己的职务,抛弃了他的领地与部下,急匆匆逃往晋阳,投奔岳父李克用去了。

  等败军与王处直逃回定州,才发现老大不见了,于是大家临时决议,推举王处直为义武留后,收拾王郜留下的烂摊子。

  其实,王郜并不用逃得这么快,因为就在义武军沙河战败之时,李克用为救他而派出的两路大军都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可以影响到义武的战局了。

2014-11-24 15:52 宇文铭
扫荡河北 六


  其中第一路,由大将周德威,会同刘仁恭的另一个儿子刘守光,组成一支数万人的联军出幽州,从北面救援义武。张存敬闻报,暂时放过定州不攻,与副将康怀贞一道挥师北上,迎击晋、燕联军于易水。

  接下来的交战经过就有点儿混乱了。据朱温方面的记载:张存敬、康怀贞大破刘守光于易水,歼敌六万(没提到周德威)!而据李克用方面的记载:则是周德威与刘守光联军杀过了易水,破汴军二万于定州之北的望都,打胜后听说王郜已经开溜了,才撤的军。大家的报告一汇总,结果竟然是双赢!

  虽然包括《资治通鉴》在内的大部份史书,都采用了朱温方面的说法作为标准答案,但从后果来分析,如果已经元气大伤的刘仁恭真的又损失六万大军,那他在短期内还可能凑出什么兵力?汴军此役后不但没乘胜进攻幽州,反而完全放弃了对卢龙进攻,这不合逻辑吧?如果说是下雨破坏道路的缘故,那周德威、刘守光联军不也已经走过来了?

  与此相比,假如是李克用一方记载正确,逻辑似乎更说得通一点儿,虽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他们打了一个平手。(周德威、刘守光联军退兵的真实原因,可能也不是得知王郜出逃,否则从王郜出逃,到王处直投降中间还有十多天时间,奈何不救?)。因此,张存敬在这次较量中真正战胜周德威的地方,也许还是向战绩中灌水的工作技巧吧。

  周德威、刘守光的第一路救兵采用的是直接救援,而由李克用派出的第二路救兵,采用的就是围魏救赵的间接路线了。

  这一路人马的指挥官,又是晋军的年度劳模李嗣昭,他率步骑共三万人从昭义出发,经天井关过太行山,一举攻克怀州(今河南沁阳),然后直取孟州(河阳镇总部,今河南孟县)。不知什么原因,原本驻守河阳的汴军名将丁会此时并没有在任,代替他指挥的河阳留后侯言惊慌失措,方寸大乱。李嗣昭乘机击破驻守于城外的汴军,摧毁护城的羊马墙(主城墙外的矮墙,最初用于在敌方逼近之时,掩护城外居民入城,安顿羊马,羊马墙与主城墙之间的空间,也称为羊马城)。

  危急时刻,佑国节度使张全义派来的援军,在原属朱瑾的降将阎宝率领下,赶到河阳,与攻城晋军激战于羊马城间。一番苦斗后,李嗣昭无法克城,收兵北退。

  由于张存敬、康怀贞部已经被周德威、刘守光联军绊住,一时腾不出手脚来攻城,为尽快迫降义武,朱温从成德出发,于十一月十二日亲临定州。王处直得知此讯,登上城楼请求与朱温对话。

  王处直喊道:“我们义武镇一向忠心侍奉朝廷,也从来没有冒犯过朱公,今日为何还要以大兵相攻?”

  朱温在马上答道:“你们凭什么要当李克用的小弟?他是我死对头,不知道吗?”

  王处直忙说:“那些事儿啊,都是历史遗留问题啦。我兄长原先和李克用是同事关系,曾一起讨伐黄巢立功,彼此的辖区紧紧相联,又是儿女亲家,来往亲密一点儿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过,这些问题都很好解决,现在我兄长已经死了,侄儿也已经跑了,我们现在与河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愿意从今天开始,全心全义追随朱公!”

2014-11-24 15:53 宇文铭
扫荡河北 七


  嗯,这个态度还算不错,朱温表示很满意,不过,要证明跳槽的诚意,光有个态度还是远远不够的。

  王处直立刻拿出了实际行动。首先,他将梁汶作为义武的头号战争罪犯,将其全族处斩,向朱温谢罪(可见大话有风险,扯淡须谨慎)!杀过人后,王处直又咬咬牙,拿出绢帛十万匹(在唐末绢一匹约合铜钱八百文)给朱温犒军,权当保护费。

  钱不算很多,但对于小小的义武镇,也算是挥泪大放血了,并非小气。更何况,朱温的北征部队,其实已经同李克用、刘仁恭联军相持住了,不再续发援军的前提下,要强行吞并义武,也并不象看起来那么容易。比起这笔钱,朱温此时更需要的,义武归降在政治上带来的轰动效应。

  因此,朱温大张旗鼓的上表,向朝廷推荐王处直担任义武节度使,这也相当于向天下宣示:义武已经是我的小弟了!果然,得知王处直已经归顺朱温,李克用救援义武的两路援军都泄了气皮球,各自软了下来。周德威离开卢龙,退回河东,李嗣昭也放弃刚刚攻下怀州北归。

  平心而论,李克用这次对义武的救援力度不为不大,产生的功效也并非不显著,假如开战时义武的当家人不是他的女婿王郜,还是他的昔日战友王处存的话,朱温要想征服义武仍然是很难的。

  看到李克用声势已衰,不久前才被李克用从朱温的铁拳下救下的刘仁恭,也连忙见风转舵,派人向朱温示好,斩钉截铁地表示,他要坚决与李克用划线界线!以朱温的智商,不可能看不透刘仁恭的诚信度,但他暂时也不打算再对卢龙用兵,便也佯装接受卢龙的服从。至此,李克用在与朱温的这一轮较量中完败!他对河北十多年来的经营成果几乎全部丧失,其影响力被完全驱逐回太行山以西,整个辽阔的华北大平原,至少在表面上都变成了朱温的势力范围!

  可让李独眼抓狂的还不止这些,要知在这一阶段,朱温势力的发展,还并不仅仅局限于河北。

  差不多就在李罕之皆大欢喜地病死之时,位于今天河南省西部三门峡到灵宝一带的保义镇发生兵变,节度使王珙被部将李璠给干掉了。

  王珙这个人原本就有些SM中的S趋向,自从他与堂兄弟王珂争夺河中节度使的位子失败,又屡次在战场上惨遭李嗣昭海扁之后,因为心情烦躁,他的变态基因越发发扬光大了,以至于不管是他的妻妾家人,还是他的部下幕僚将吏宾客等,只要一句话不合他的心意,马上翻脸,搬出他精心打套刑具,在惹怒他的人身体上做全方位的功能性测试!鞭子抽、大板打只能算是正餐之前的热身,刀割斧砍也是他刑讯套餐中的家常菜,而受刑人痛苦的惨叫,更成为王珙每天必备开胃甜点!

  经过这么一番痛快淋漓地发泄,估计王珙的身心是得到放松了,可他身边左右的心情却越来越紧张,看着一个个同事逐一惨遭毒手,大家一合计:与其等着你来杀我们,不如我们杀你!

2014-11-30 10:37 宇文铭
扫荡河北 八


  唐末五代的大兵们大都是实干家,说得少,做得多,有了想法马上就会付诸实施。而且他们一旦行动起来,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更不用说王珙那颗特不招人待见的脑袋了,乱刀之下,不如西瓜!

  且说保义军士卒这次自发的砍老大行动,有两位带头人,为首的一位,就是被大家推为保义留后的新老大李璠。

  李璠本是王珙比较欣赏和倚重的部将,因此王珙也经常用鞭子很热情很个性地表明对李璠的无比信任,只是咱们王大帅在表现“信任”之前也没有好好咨询一下,李璠究竟喜不喜欢这种“信任”?等到王珙知道了答案的一半时,已经来不及吃后悔药了,而在他死后,保义的士卒们很快又知道了这个答案的另一半,纷纷叫苦不迭,准备吃后悔药。

  原来,这个问题的完整答案是:李璠虽然不喜欢受到王珙式的“信任”,但还是比较喜欢用这种方式来“信任”别人的!

  于是到了光化二年(公元899年)十一月,也就是王珙被杀仅仅五个月后,保义士卒又发动了“二次革命”,杀掉了李璠(另一说李璠逃走,投奔汴州),将上一次兵变时二号带头人朱简,推举为新的保义留后。

  朱简,字德光,许州人,王建的老乡。他出身军人世家,祖父朱岩、父亲朱琮均为忠武军小校,后因黄巢崛起,天下大乱,忠武军分解成三大支(周岌、秦宗权、赵犨),朱简一支也没有加入,他离开家乡流落到豫西一带,改行当上了很有前途的山贼。

  朱简当山贼时的工作基地很有名,在很早以前,大诗人杜甫曾经从那里路过,被当地基层公务员们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工作热情深深打动,顿时文思如涌,写下了一首名诗:“暮投石濠村,有吏夜捉人……”是的,就是著名的石濠村。一百多年后,轮到抢人的朱简来笑傲石濠,不让捉人的吏专美于前。

  后来,王珙为了抢河中,到处收罗武夫招兵买马,朱简的山贼团伙又得以报个名变成正规军,为当时兵匪一家的感人场面提供一个新的例证。因此可知,朱简在保义军中,远远算不上资深,要在砍人之后不被砍,是一个颇有挑战性的课题。

  此时比不得黄巢之乱刚刚结束的时候了,砍个老大已经不仅仅是藩镇的内政,虽然长安朝廷的意见仍然可以把它当个屁,但汴州朱温的意见却不能不重视,因为王珙本来就是朱温罩着的小盟弟,这个盟主如今的势力如日中天,是得罪不得。

  李璠的办法,是比王珙的身段放得更低,更加紧密地团结在朱温周围,而朱简上台,就更进一步,主动放弃保义的自主权,完全归附汴梁。朱温对朱简的做法比较满意,逐允许他继续坐镇保义。

  后来,朱简甚至跑去晋见朱温,用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的本钱,情真意切地套近乎说:“小子我今天能够位列将相,并非有什么功勋,靠得都是您老如同再造的栽培,我就拼出这条贱命,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大恩!我只愿您能再赐我一个名字,让我加入您光荣的义子行列。”有人这么热情地要给自己当儿子,朱温都不好意思拒绝,遂让朱简改名为朱友谦,并写入自家的家谱。

  这样一来,朱温未费吹灰之力,便完全将保义纳为己有,得到的地盘虽然不多,但却使他的势力前所未有地靠近了长安,在不知不觉间超过了李克用、李茂贞,成为对大唐中央影响力最大的强藩。

2014-11-30 10:37 宇文铭
长安宫变 一


  长安宫变

  这种变化来的如此迅速和剧烈的程度,甚至出乎了朱温自己的预料。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二月十四日,刚刚慑服了义武的朱温从定州回到汴州,见到了两位从长安来的朝廷使节。强藩会见朝廷使节,如同今日的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本是朱温程序性的日常工作之一,都想不起来这是第多少次了,毫无新鲜感可言,但今天这位叫刘希度的正使才一张口,就让朱温大吃了一惊:“太上皇愿将大唐社稷禅让给大王(朱温当时的爵位是东平郡王,比李克用的晋王低一级),大王岂有意乎?”

  转让大唐社稷?我没听错吧?这可是连经常指挥皇帝的李茂贞,和出兵强撑大唐门面的李克用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啊!我还没对朝廷做多少干预,怎么就让这块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中头了呢?而且哪儿来的太上皇?朝廷现在有太上皇吗?

  朝廷副使李奉本呈上来的诏书,部份解答了朱温的疑问。闹了半天,太上皇就是昭宗李晔啊。那李晔为何放着皇帝不干,退休当太上皇了呢?

  说起这其中的缘由,虽然朱温并不知情,但却与他有着拐弯抹角的复杂关系。

  事情还得从本年初说起。原来,随着朱温在藩镇兼并的战场上捷报频传,实力跃居天下诸藩之首,并开始把老二、老三们越来越明显地甩在身后,作为他的代理人,吏部尚书崔胤权势也在朝中跟着水涨船高了。

  本来,由于崔胤的族叔崔昭纬当年那些吃里扒外的业绩还让人记忆犹新,除了在讨厌宦官这一点上大家有共同语言,但总体来讲,昭宗皇帝是很不喜欢崔胤的。因此,李晔找了个机会,下旨将崔胤外放岭南,当个挂名的清海节度使(清海镇即原岭南东道,总部广州,此时节度使为宗室亲王李知柔,但实权早已落入行军司马刘隐手中)。

  崔胤当然不甘心去岭南坐冷板凳,他怀疑这是自己的政敌,另一位宰相王抟与宦官们活动的结果,所以崔胤一边慢慢上路,一边写信给自己的后台朱温,请朱温出面干预。

  朱温对这件事也很重视,虽然他正将主要精力用于河北的征战,但还是把一份接一份措词强硬的上疏甩到了长安皇帝的案头:“崔胤是目前国家公卿中少有的忠良,岂能外放!”“王抟与宫中宦官景务修、宋道弼等相互勾结,危害国家!对这些个奸臣为何不予严惩?”

  其实王抟为人正派,并非与宦官有勾结。之前,李晔曾与崔胤商议,要如何设计闪电行动,铲除后宫那些祸国殃民宦官势力!奈何这两位虽已经过了愤青的年纪,却依然保持着愤青的行事风格,事还没做,风声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弄的朝官与宦官之间剑拨弩张,势同敌国。王抟怕再惹出大乱子,提醒李晔说:宦官专权的危害大家都知道,但时至今天,势已积重难返,要干也不能操之过急,虚弱的朝廷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李晔很清楚,王抟并没有错,但这没用,因为他早已被现实教育了多次,现在已经是藩镇的天下了,别说是天下首强朱温的奏章,在华州时,就连韩建那种小军阀的要求,他也只能执行,不敢抗拒不是?

2014-11-30 10:38 宇文铭
长安宫变 二


  于是在本年六月十一日,李晔被迫下旨,将崔胤召回中央,任司空、门下侍郎兼同平章事,荣登首相,从此在朝廷大臣中独领风骚;而王抟的职务则像高空跳伞,一道降职令接着一道降职令,先贬为工部侍郎,二贬为溪州刺史,三贬为崖州司户,短短两天后,他与前左、右枢密使宋道弼、景务修一道被赐令自尽!

  这一事件,在多个方面给长安的小朝廷重新洗了牌,几位头面人物面对手中的一把新牌,或洋洋得意,或垂头丧气,或是惶惶不可终日。

  首先,崔胤凭借靠山的强大威力,杀了个回马枪,一时狐假虎威,权震当朝。李晔对他,也不得不器重,不得不言听计从。反正其他方面双方也聊不来,那就把收拾宦官的计划重新提上议事日程吧。

  而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完败,李晔都快输得麻木了,但他又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学不会像他哥早年那样,快快乐乐地得过且过,满腔的悲愤,不会自己消失,只能郁结于心,压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在这心理的重重压力之下,三十三岁的李晔已经不是继位之初的那个精神焕发,雄心勃勃的有志青年,完全变了一付模样。

  清醒时,这位大唐天子总是愁眉苦脸,郁郁寡欢,只好靠拼命喝酒来麻痹自己受伤的神经。待灌进体内的乙醇完成降解反应,他又换了一张面孔,烦躁凶暴,带着酒气对身边的人动辄打骂。好吧,普天之下的藩镇们,你们都打着朕的旗号,为自己的私利杀来杀去,却没有人真正把朕当回事,但至少在这里,在宫中,朕还是生杀与夺的天子吧!

  在第三方,看着政敌崔胤的重新掌权,李晔患上的王珙综合症,再加上不久前宋道弼、景务修的死于非命,曾长期主宰大唐中央的宦官集团心惊胆寒,恐惧与愤怒都在不断积累。已经到了无法苟且偷生的时候了,不在沉默中暴发,便将在沉默中死亡!

  目前的宦官领袖,左神策军中尉兼观军容使刘季述公公有十分充足的理由这样认为:如果李晔还没有得失忆症的话,他一定记得,当初在华州,是谁伪造圣旨,帮助韩建杀害十一位亲王的。想想自己可怕的前途,刘公公不寒而憟,他召集了同病相怜的右神策军中尉王仲先,左右枢密使王彥范、薛齐偓等几位宦官界的头面人物,举行了一次商讨如何自救的秘密会议。

  大家共同讨论说:“这些日子以来,咱们那位‘宅家’也不好好地宅在家里,轻狂浮躁,喜怒无常,越来越难伺候了。而且他现在只听南司崔胤等那帮大臣的连篇鬼话,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方今之计,只有拥戴太子登基,打发皇上去当太上皇,然后对外争取李茂贞、韩建等外藩的支持,控制内外,那样咱们才能渡过难关,转祸为福。”

  这个决议说得太好了,说到各位公公的心坎里去了。那好,事不宜迟,咱们尽快行动吧!

  于是到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一月初六,宦官集团打响了他们的绝地反击!

2014-11-30 14:15 KYOKO
问下兰州,这玩意儿有木有合订本的,这一楼一楼看实在麻烦。。

2014-11-30 14:34 宇文铭
还没更完,不过我有个txt,如果要,给个邮箱发给你

2014-11-30 16:44 天宫开发商
可能要到2020年才能写完。如果写完的话,应该是网上最好的五代史。

2014-11-30 22:08 没心没肺扈三娘
不知道和瓦岗谁先完结

2015-1-12 21:51 宇文铭
长安宫变 三


  按照史书的一般记载,这个日期的选择完全出于一个偶发事件:在头天,也就是十一月五日,李晔城北御苑狩猎,然后摆下酒席喝闷酒。等到了深夜,李晔喝得酩酊大醉回宫,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竟亲手挥剑砍死了服侍他的几个小宦官与宫女,然后沉沉睡去,连自己杀过人都不记得了。

  不知是不是被杀的人当中有皇宫门卫,反正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天已大亮,按常规早就该打开的宫门却一直紧闭着,整个皇城从内宫到外廷都被一股不祥之气所笼罩。

  这时,刘季述突然闯进中书省政事堂,把正在里边忐忑不安的宰相崔胤吓了一跳。没等崔胤反应过来,却听刘季述诚恳地说道:“宫中肯定出大事了,我作为内臣,有责任采取紧急处置措施,请崔相国一同进去作个见证。”崔胤没理由拒绝,只得同往。皇宫大门被劈开了,刘季述与崔胤一行人检查了里面的尸体,询问了惊慌失措的目击宫人,虽然此刻那“犯罪嫌疑人”还在酒醉未醒,但昨晚皇宫杀人案的案情真相已经大白,发动一次政变的舆论准备已经很充分了。

  然而,真的真相大白了吗?《新唐书 后妃传》中,有一条不起眼的记载,让这一事件蒙上了一层蹊跷的阴影。

  昭宗李晔有一位与他十分恩爱的皇后,姓何。这听起来似乎很正常的事,放在那个时代其实很不一般:大概因为唐朝中期不断出现皇后乱政的事,使得唐朝后期百余年间,皇后这个称号只用来追赠死人,何氏是唯一活着当上皇后的例外。

  何皇后梓州人,出身应该比较贫寒,没有显赫的家世,是一个既美丽又聪慧的川妹子,她为李晔生下了两个儿子,即长子也是当时的太子李裕和第九子李祝。就在李晔去喝闷酒然后发酒疯的当天,何皇后把李裕接到身边相陪,直到晚上才让爱子返回太子的法定住址:东宫少阳院。

  然而,李裕没能回到东宫,他在路上遇到了刘季述,被刘季述强行留在紫廷院。很显然,刘季述如此不把皇后的吩咐,与国家的礼制放在眼中,其目的,是在为明天的行动,预先控制重要道具。但问题是,他怎么能够算到,今天夜里一定会发生血案呢?

  而在政变以后,刘季述对着宫中人员大开杀戒,将原常伴在李晔身边的宫女、内侍、巫师、僧道等人尽皆处死,其用意也很耐人寻味。按理说,废掉李晔既然是两中尉与两枢密使协调一致的行动,在宫中哪里还有强大的反对派?真正对政变集团威胁很大的南司大臣们,却一个人也没杀,这不合逻辑吧?刘季述杀这些人,真是为了震慑反对派?还是为了灭口?

  再从当时的时局上分析,刘季述等人的废帝计划一旦议定,时间当然是拖不得的,且不说夜长梦多,存在阴谋暴露的可怕后果,就算阴谋不泄漏,谁知道崔胤和李晔对付他们的计划会在何时实施?而李晔喝醉酒虽然是常事,但酒后杀人却不是天天碰得到的吧?刘季述他们能等得起吗?

  因此,个人以为,这个案件的真相,也许还存在史书没有说的另一种可能性。

2015-1-12 21:51 宇文铭
长安宫变 四


  不过,不管李晔究竟是真的杀了人,还是被栽了赃,都不会影响到刘季述编写的后续剧本正常上演了。

  让崔胤亲眼看到该让他看到的东西之后,刘季述用沉痛的语气,义愤填膺地对他说道:“真想不道,咱们主上竟然能做出这样无道的暴行来,他哪里还有资格治理天下!自古以来,废昏君立明主,自古以来很多名臣都干过,而且他们那样做,也都是为了国家社稷的长治久安,并不是不够忠贞!”

  对了,这里需要简单的说明一下,勇砸皇宫大门的伟大壮举,刘季述是带着一千多名禁军来干的,虽然这点儿武力,不及崔相国后台老板的百分之一,但在这长安城里,要收拾朝中几个手无寸铁的大臣或是清除不顺眼的皇室成员们,仍然游刃有余!这一点也使得刘公公的话充满了不容抗拒的“说服力”!

  于是,崔胤只得向眼前的政敌连连点头:对,刘中尉您说得对。那就好办了,刘季述找来右神策军中尉王仲先,两人统一行动,从紫廷院将太子接到正殿,然后马上调禁军在正殿周围团团布置,接着再把群臣召来,拿出一份的奏章,当众宣读。奏章的名义作者,是首都崔胤,内容放在皇权时代是非常生猛的:请皇帝马上退休,禅位于太子李裕。

  读完奏章,刘季述热情向百官打招呼:为了这一人心所向的正义之举,各位大人都请在上面签个名吧!嗯,有谁不愿意吗?那好,为了让诸位大人了解我们的一片赤诚,就再增加一条简要说明:凡签了名的,可以站着回去,凡不签名的,都准备躺着离开吧!

  在如此重兵环绕的“正义”氛围中,以崔胤为首的众大臣全都选择了宁为瓦全,不为玉碎,一一在奏章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很好,真是人心所向啊,要求李晔退位的决议获得了全票通过!

  得到了朝中全体大臣的“支持”,刘季述、王仲先挟太子李裕,带上神策军,以及朱温派到长安的宣武驻京办主任(进奏官)程岩等人,杀气腾腾地去晋见李晔。

  革命到底不是请客吃饭,刘季述等人带着军队进入宣化门,闯到思政殿前,见人就砍,血溅宫廷,威风程度远远超过昨晚上的杀人案!在一阵惊呼哭喊声中,刘季述、王仲先等十三人率先冲进李晔的寝室乞巧楼。

  这还是李晔生平以来,第一次亲眼看见一群大兵挥舞着带血的刀剑杀到他面前,大惊失色,原来连这宫里的主人都不是他!慌乱中,李晔吓得从床上跌倒在地,倒霉的天子急欲爬起逃走,怎奈宿醉刚醒,浑身绵软无力,还没等他站起来,已被刘季述、王仲先使人制住,像对待犯人那样强行按着让他坐下,等待处置。

  就在稍前刘季述等人闯宫之时,早有宫人跑去报知何皇后,何皇后也急忙赶来救夫,见此情景,忙给刘季述、王仲先等人下拜,哀求道:“军容您不要吓着宅家,不管什么事,都按军容您说得办就是!”

2015-1-12 21:51 宇文铭
长安宫变 五


  什么叫按我说的办啊?好像咱们很专制很独裁似的,其实咱们这次来,是充分发扬了民主的。刘季述取出那份载有文武百官共同签名的奏章,让李晔看一看“群众的呼声”,然后对目瞪口呆的皇帝说:“陛下你当皇帝大概也当烦了,现在朝中与在野的各界人士,都一致认为应该让太子来监国,陛下你就退回东宫,好好颐养天年吧!”

  李晔虽然慌了神,但当过皇帝的人有几个愿意自动退休的?忙抗辩说:“昨天晚上与众位卿家喝酒,是喝过头了一点儿,可也不至于这样吧?”

  见李晔居然不见棺材不掉泪,刘季述、王仲先等人只好再给他一点儿“善意”的提示:“陛下你看清楚了,这可不是我们几个人的意思,而是南司全休大臣的一致要求,众意难违啊!这样吧,陛下你暂时先去东宫避一避,等风头过去,人情安定了,我们再把陛下迎回来!”话虽然还算客气,但具体内容却是不容反抗的。

  由于在大唐历史上,宦官杀皇帝可早有先例,何皇后怕李晔再抗辩下去会陡生不测,急忙对李晔说:“宅家,您快按军容说的做!军容也是好意,想让您养养病。”李晔无奈,只顺着皇后搭的杆子往下爬了:“也好,我最近一直生病,就让太子监国吧。”

  李晔这一言才出,由宣武驻京办主任程岩带头,闯进乞巧楼的众人一起高呼“万岁”!那意思就是:说得好,你可别反悔了!现在就算想反悔也不敢啊,何皇后取出皇帝的玉玺,交到刘季述手上。皇帝与皇后的合作态度总算使事态稍稍和缓,刘季述亲自带着手下宦官,将皇帝、皇后送上辇车,将他们以及妃子、侍从十余人押往少阳院,也就是原本太子居住的东宫。

  来到少阳院门口,刘季述看到本应该高高在上的皇帝,即将成为自己手中的囚徒,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翻身农奴斗地主的快感,他舍不得让这快感过快流失,于是又手持银杖,本着惩前不毖后看病不救人的原则,对李晔这些年来犯下的错误,进行严厉而细致的批评教育。

  刘季述每指出李晔的一条错误,就用银杖在地上划一条线做记号:“某年某月某日,哪件事你不听我的正确意见,这是第一项大罪……某年某月某日,哪件事你又不听从我的正确意见,这是第N项大罪……”李晔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低着头听刘老师的训斥。亏得这位刘老师记忆力这么好,N都等于好几十了,还没数落完,直到这脚下已经没有划线的地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住嘴,将这一群皇帝、皇后、皇妃、公主们赶进少阳院。

  李晔一行人入住后不久,少阳院的正式名称由“东宫”改成了“问安宫”,不过,名称归名称,问安的人是绝对没有的。恰恰相反,为了将它改造成合格的囚室,刘季述的手下已经对它进行了全面的清理,所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连缝衣针和剪刀都被认为具有潜在危险性而被没收,也没有多余的换洗衣物,娇生惯养的皇妃公主们都只能穿着单衣,在腊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哭声不时传到墙外。

2015-1-12 21:52 宇文铭
长安宫变 六


  按钱钟书先生的理论,一般墙里面的人都总是想冲出来的,更不用说这堵墙了。为了防止这群高级囚徒越狱,刘季述亲自锁住少阳院的大门,然后又用熔化的铁水灌进锁孔,让它再也无法用正常方式打开,只在外墙上凿开一个小洞,用于往里边送食物,使里面的人免于饿死。

  当然有资格递送食物的,也只能是刘季述的自己人,他命左神副使李师虔率一队禁军将少阳院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接近,不管李晔有什么异动,有什么表现,有什么要求,都要在第一时间向刘季述报告,凡未得到刘季述批准的请求,一理不予理会!

  李晔果然提出了请求:想要一点儿钱,没有的话,绢帛也可以。哈,绢帛不就是钱吗?问安宫里边又没有超市,要钱何用?还不是用来贿赂看守?绝对不行!李晔又可怜巴巴地提出第二项请求:给我一套纸墨笔砚总可以吧?嗬,你还想下密诏让外边的人来救你吗?门都没有!

  再说了,诏书这玩意儿还怕没人写吗?十一月七日,刘季述在干净利落地否决了李晔的所有要求之后,用李晔的名义下了一道圣旨,让仅仅监了一天国的太子李裕改名李缜。大家也许都清楚,在唐朝中期以后,每一位新皇帝登基时一般都要改名,尽可能换个又难写又难认,小一点儿的字库里通常找不到的生癖字,这次改名的原因也是相同的。所以,李晔退休成了太上皇,何皇后升级当上太上皇后。

  说到这里,可能朋友们已经发现了这次废帝事件中的一处蹊跷:废皇帝不一向是宦官的内政么?关朱温什么事,为什么宣武驻京官员的程岩会出现在造反的第一线呢?其实这事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同不久前保义镇的那两位造反派砍老大一样,刘季述、王仲先等人也在行动前仔细考虑到了换一个皇帝存在的种种潜在风险,并得出与李璠、朱简相似的结论:

  显然,我们主要的敌人有两个,那就是正在计划着如何收拾我们的李晔和崔胤。相对而言,李晔是比较好对付的,因为咱们宦官界的多位前辈,已经积累下了从弑君到废帝的大量先进的操作经验,干起来得心应手。

  但对付崔胤就比较麻烦了,当然,这也不是说一个手无寸铁的宰相能有多大能量,而是他的后台实在太可怕。想想几年前,李克用打进关中,杀得关中三镇鸡飞狗跳,整个朝廷都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沙陀人纵横无敌,心中又惊又喜又惧。可就是这么厉害的李克用,都快要被崔胤的后台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了,他若将打压李克用的力量分出一小半来对付我们,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要既废掉李晔,又不开罪崔胤,显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要想办法,在开罪崔胤时,不得罪朱温,这一条才是重中之重!怎样才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呢?保义的李璠、朱简已经指明了方向,那就是:一定比你的对手更加无耻,更加谄媚,更加不要脸地去讨好朱温!

  所以,刘季述等人避开崔胤,与官虽然小,但通往汴州的路径却更直的程岩搭上了关系,打算通过他直接进入朱温的好友名单。不过,即使有了介绍人,知道了的QQ号,能不能加好友也仍然要看对方同不同意不是?为了让本方的条件看起来比崔胤的更有诱惑力,刘季述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大着胆子,开出了一张面值大得没法再大的空头支票:朱公您想不想当皇帝啊?

  第一个让支票面值弄得心痒难耐的人是程岩,他是一个进取心远远超过工作能力,一心想往上爬的小人,虽然这张支票不是给他的,但如果能帮朱老板做成这笔大生意,自己不马上就变成新朝的开国元勋了,下半生的富贵荣华何可限量啊!好,好,咱们干!

2015-1-12 21:54 宇文铭
长安宫变 七


  不过,程岩自己毕竟是人微言轻,要说动朱老板投资入股,最好是再找一个有份量的帮手。正好在十一月初,也就是政变即将发生前几天,他正好有一位叫李振的同事受朱温派遣入京奏事,入住长安长乐驿。

  李振,字兴绪,其人颇有谋略,论出身也是响当当的高干子弟,曾祖父是唐朝的中兴名臣,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袓、父皆官至太守。但可能他不属于应试型的人才吧,虽然各方面看起来条件都不差,应该算是既有钱又有关系,早年却官运却同只有钱没有关系的黄巢一样背,从懿宗咸通年间,到僖宗乾符年间,他多次参加科举考试,竟总是名落孙山,害得李振每次看完榜,心都在沮丧与绝望之间游荡,唯一的感觉是伤、伤、伤……

  (也正是这一次次让他大丢面子的公务员考试,使资深落榜生李振落下了黄巢式的心理疾病,对那些考试成绩良好的,以科举入仕的公卿们恨之入骨:不让我做君子,我还做不了小人么?将来我若有机会,定要让你们见识一个“我花开后百花杀”!)

  正路走不通,可官还是要做的,李振只好用不好意思公开说的旁门左道,在神策军中弄了个金吾将军的闲差。几年后,李振好容易等到个实缺,到浙东出任台州刺史,却让土匪出身的台州地头蛇杜雄给轰了出来,在回长安的路上他途经汴州,寻思着反正回去也没有出头之日,干脆公职也不要了,转投已初显锋芒的朱温,当上一名幕僚,由于屡献奇策,渐受朱温重视。

  不久前,分据湖南的两大军阀发生冲突,朗州的雷满出兵攻打潭州的马殷,朱温因有心想把这两家都纳入以自己为首的同盟体系,好帮助自己牵制杨行密,不希望他们相争,遂命李振担当使节,出使湖南。在湖南,李振充分发挥了自己巧舌如簧的外交才能,成功让雷满与马殷实现和解,这件事越发让朱温确信李振是个人才,使他成为朱温心目中的第二谋士,仅次于敬翔。

  很显然,李振已是朱温面前的大红人,如能争取他相助,咱们大事便十拿九稳了。于是程岩决定把密谋告知李振,想借助李振那三寸不烂的过人口才,把朱老板吸纳进他们这个帝位传销组织。

  程岩先派人给李振打了个招呼:“刘中尉(刘季述)打算派他的子侄去晋见主公商议大事,李兄你从中撮合一下,一定要让主公答应下来啊。”什么大事?李振不解。不一会儿,程岩与刘季述的侄儿刘希贞一起来了,告诉李振说:“如今主上严酷急躁,刘中尉打算把他废掉,我程岩也将加以协助,这可是件一举安定中外的大好事啊!”

  虽然从人格特质上讲,李振和程岩其实是同类,一样的名利熏心,一样的不择手段,毫无忠义观可言。但也有一点,两人是大不相同的,那就是李振比程岩聪明多了,知道钱,有所贪,有所不贪,权,有所揽,有所不揽。大唐的宦官集团现在不但名声扫地,而且早已没有了什么实力,配合他们还想干大事,你傻啊?你真以为大唐皇位的产权证上写得是刘公公的大名?

2015-1-12 21:54 宇文铭
长安宫变 八


  因此李振把脸一板,演起了浩气凛然的正面角色:“以几位百岁老奴立一个三岁幼主,你们居然干得出这种祸乱国家的不义之举!废立君主从来都是不祥之事,这种事我可不敢参与。何况我们郡王握百万之师,行辅佐天子的大义,时时严守礼乐,处处尊君奉上,还怕做得不够,岂会与你们同流合污?你们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听这一番话,刘希贞失望而去,程岩却大不以为然:什么嘛?装得这么一本正经,送上门的大礼都不要!一定是妒忌头功归了我吧?你不帮忙,以为我们就找不到帮忙的人了吗?

  刘季述与程岩马上又找到两个替代说客来向朱温吹风。第一个的说客,是目前宣武的监军宦官刘重楚。虽然如今监军宦官这个职务已经大大贬值了,但毕竟还是个能在节度使面前说上话的人,而且刘重楚还是刘季述他哥(虽然不清楚是不是杨复光、杨复恭式的虚拟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刘,肯定会鼎力相助的。

  另一个说客,则更有来头,他就是朱温以前的政治盟友,曾发动过讨伐李克用的战争,已经以左仆射的虚衔退休,在洛阳长水县私人别墅养老的前宰相张浚。据《旧五代史 李振传》的说法,张浚欣然接受了这个委托,亲自中跑来求见朱温,介绍自己从政一生总结的经验:“在咱们大唐,要与宦官力场一致,才比较容易办成事,何况这次公公们给的好处大大的呢!”

  然而,在《通鉴》与《新、旧唐书 张浚传》中都留下了截然相反的记载:张浚得知此事后迅速求见洛阳的长官张全义,并传檄天下各藩,请求大家出兵勤王。对照张浚此人后来的一些事迹来看,他虽然算不上一个好宰相,但大体还是忠于李唐的,因此个人以为在以上两种记载中,还是后者可能性更大些,程岩估计又找错人了。

  虽然程岩的努力都还没有获得明确的结果,但政变日期不能等人啊!为了追求进步,觉得自己已经算清了利害得失的程岩,还是信心满满地自作主张,在既没有请示朱温征得明确同意,也未同崔胤商量的情况下,就擅自代替自己的老板拍板,签下了与刘季述集团的合作合同。

  那么,真正有权拍板签字的那个人,是怎么想得呢?

  《新唐书 宦者传》中说:朱温很高兴地一口叼住了刘季述扔过来的大肉包,甚至为此还出卖了自己在朝中的合伙人,提醒刘季述要提防崔胤。

  其实这用得着提醒吗?崔胤上疏李晔,谋划要如何铲除宦官的奏章何止一份、两份?不为这些事,列位公公用得着铤而走险?但刘季述突然间笨得不可思义,不但不乘机拨掉这枚最大眼中钉,反而去找崔胤对质,将朱温的指控合盘托出,然后两人合作演了一出感人的“宦相和”,指天划地发誓结成生死兄弟!

  等誓一发完,崔胤立即派自己的两个儿子悄悄前往汴州,将把朱温送给刘季述的书信再转手送还,并告知说:“刘季述把您给卖了,他已和我结盟,发誓互不相害。不过我早已是您的人,特送两个孩子们前来,表明我的诚心!”朱温虽然习惯于出卖别人,但不能忍受被别人出卖,故大怒,决定不再支持刘季述。

2015-1-12 21:54 宇文铭
长安宫变 九


  不过,这一记载虽然很生动,但因其在逻辑上存在明显漏洞,且只是孤证,可靠性看来是很成问题的。真实情况恐怕还是像其他史书主流记载的那样:朱温突然间见到刘希度、李奉本送来的诏书,因事关重大,他对此类事又还缺乏经验,一时举棋不定,迟迟做不出决断。而帮助他最后下定决心的那个人,还正在从长安返回汴州的大道上赶着路。

  那个人自然就是李振,也许他低估了刘季述等人行动的决心,在政变发生,并向四方藩镇发出信使时,他才走到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归附朱温不久的保义节度使朱简(朱友谦)大概以为程岩的意思也就代表了朱温的意思,已上表祝贺。李振闻之,马上加以阻止,与赞同上贺表护军韩彝范辩论,大揭其老底说:“当初懿宗皇帝归天,你爷爷韩文约杀掉年长的皇子,另立年幼的僖宗皇帝,弄得如今天下大乱,将军难道还想学着再玩一次吗?”

  解决了保义的问题,李振加速赶路,很快回到汴州,一直拖着不领旨的朱温立即召见,向他询问长安的情况。李振回答说:“这次事件就如昔日的竖貂、伊戾之乱(竖貂又称竖刁,是春秋第一霸齐桓公最宠信的宦官,却在齐桓公病重时断其饮食,将其活活饿死,而后屠杀群吏,逐走齐桓公指定的继承人公子昭,另立公子无亏为齐君;伊戾为春秋时宋国宦官,曾诬陷太子痤谋反,迫使太子自杀),正是成就霸者之业的好机会。刘季述几个阉竖竟敢幽禁凌辱天子,大王您如不加以讨伐,何以号令天下诸侯?”

  朱温又问,那刘重楚、程岩那些人的意思你怎么看?李振正色道:“只要行正道,则盖世功勋就可立下,还有什么迟疑的!”

  朱温终于下定决心,下令将前来传达刘季述版“圣旨”的刘希度、李奉本等人抓起来,让李振即刻再前往长安,与崔胤秘密会面,商议铲除政变宦官,迎复昭宗之事,同时调程岩回汴州。

  而此时的长安城中,正在上演着刘季述导演的悲喜两重天。

  悲的部份来自宫中。李晔被关进问安宫后,刘季述杀掉了李晔的弟弟睦王李倚,又逐个清洗原来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宫女、侍从、和尚、道士等人,每天晚上都要用大棒打死一些没有还手之力的无辜者,然后将尸体装上十辆大车,招摇出宫。其实一般来说,每天杀的人并不是多到要用十辆大车才装得下,但刘季述坚持,即使每辆车上只装一、两具尸体,也要凑够十辆车,用来制造视觉上的震撼感:别惹我啊,我可是敢杀人的!

  喜的部份来自宫外。由于担心人心不服,特别是有还手能力的那些人不服,刘季述让新皇帝李缜下旨,给所有官员加工资、提职称,所有禁军军官都有重赏,士兵的薪饷也有增加。不过,以当时大唐中央糟糕的财政状况,我真不知道这一大笔预算外支出从何而来?不会是先打着白条吧?

  估计没人喜欢收白条吧?咱们还是得内部挖潜,想办法弄出钱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弄钱任务,就交给政变集团的二把手,右神策军中尉王仲先了。王仲先能够在宦官界爬到今天的高度,证明其智商还是很不错的,作为神策军的领导,他当然精通神策军中各种潜规则的运行原理,深知这些兵大爷在正式工资之外,还有大量上不得台面的灰色收入。好了,挖潜提效就靠它了!

2015-1-12 21:55 宇文铭
长安宫变 十


  方案一确定,王仲先就把他的衙门建成了廉政公署,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反贪腐行动。王公公的决心是坚定的,对军队腐败就要采取零容忍!对贪腐分子要一查到底,不留死角!没有禁区!

  结果,在王公公这位经典猪队友的不懈努力下,一大批禁军军官还没有拿到刘季述许下的重赏,就先领到了王仲先开出限期退赃通知书,弄得禁军中骂声一片,对刘季述政变集团的支持率直线下跌!

  比如说吧,左神策军中有两位都将孙德昭、董从实,就被王公公查出曾贪没公款五千贯,案情重大,性质非常恶劣!不过,王公公宽大为怀,并没有将他们一棒子打死(真要打死了,那钱就拿不回来了不是?),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对两位军官的严重错误进行极为严厉的批评教育,勒令即日退赔!

  可是,大家还记得孙德昭是什么人吗?他在本书中也是第二次出场了,他在第一次出场时,身份还是朔方军派驻京城的盐州都将,与李茂贞、王行瑜的驻军部队英勇奋战,并从他们手中把李晔救了出来,之后才加入了神策军。可以说,在目前的禁军高级军官中,孙德昭对李唐皇朝的忠心要算第二的话,那就没人算第一了!

  本来,孙德昭对刘季述等人废帝的行为就非常不赞同,只是自己势孤力单,不得不勉强顺从罢了。现在,王仲先公公发起的反腐风暴又落到自己头上,国仇加上家恨,让孙德昭更加义愤填膺,一时无从发泄,只好几位密友去喝酒消愁。

  酒入愁肠化作泪,孙德昭泣下沾衣,哭得伤心欲绝。坐在他身边的酒友忙问他:“将军,何故悲伤?”孙德昭大概真的喝多了,竟不避嫌疑,将他的一腔不满与悲愤和盘托出。这名酒友听罢会心一笑,崔相真是神机妙算啊!

  原来,孙德昭的这位酒友名叫石戬,是崔胤手下的一名小小判官,他正是在崔胤的密令下,故意与孙德昭交上朋友的。因为,孙德昭有可能反正,这个王仲先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问题,却被崔胤注意到了,而在很多时候,细节是可以决定成败的。

  于是,石戬找了个机会,悄悄将崔胤与朱温这两个大人物,都准备要迎复天子铲除刘季述一党的决定,秘密告知孙德昭,并对他说:“自从上皇被囚禁以来,上至中外大臣,下至贩夫走卒,谁不对欺凌天子的阉宦们切齿痛恨?这群奸贼真正的核心人物,其实只有刘季述与王仲先二人,将军如能诛杀此二人,迎上皇复位,将军的富贵将冠绝一时,忠义之名更可以流传千古!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轻易错过,如果迟疑不决,这个功劳很快就会落到别人手上了!”

  孙德昭一听,原来反宦官集团的后盾如此强大,也激动地说:“德昭不过一个小校,对国家大事,不敢擅作决定。但现在既然崔相公已经有明确的意思,那我就是拼出这一条命,也要为国除奸!”

  两人商量停当,石戬返回秘报崔胤,崔胤逐割下衣带,亲笔写下书面指令,再让石戬交与孙德昭。随后,孙德昭悄悄联络上与他同陷贪腐案的董从实,与另一名神策军军官周承诲,三人各自率领自己的部队,于光化三年的除夕夜,在安福门(长安皇城西面的正门)外设下了埋伏。

2015-1-12 21:55 宇文铭
长安宫变 十一


  选择这个伏击点,孙德昭等人当然是有深意的。果然,第二天一早,天尚未明,还在寒气逼人的时候,全体禁军最最痛恨的长官,敬业爱岗的王仲先大公公,就乘着小轿前来上班了。

  一看见王公公的轿子,以及前后的仪仗,禁军们想到了被他没收的小金库,想到了他开出罚款通知书,想到了他用皮鞭与军棍留在众人身上的痕迹,顿时怒从心头起!这比任何动员令都有效,大家突然冲出,一拥而上,刹时便冲散了王公公的队列,将这位大惊失色的神策军大首长从轿子中纠了出来!

  有的记载说,由于兵愤太大,王公公一出轿子,立即身首异处,人头被孙德昭等人带往问安宫。也有记载说,王公公还多活了几分钟,孙德昭等人押着他直奔问安宫,在宫门口斩首。当然,这几分钟的差异其实并不重要,在与刘季述同谋废帝之时,他此时的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即使禁军不发生兵变,已经决定在这幕戏中扮演“忠臣”的朱温也迟早会派兵入京,只是王公公用自己的愚蠢,让这一天提前到来罢了。

  王公公呐,如果有来生,可得记住这个教训了:腐败,可不是谁都能反的!

  史书有时候贵人多忘事,例如,孙德昭等人冲向问安宫的时候,刘季述的心腹,负责围困问安宫的左神策军副使李师虔和他的部下们在干什么?忘记自己的任务了?我猜想,大概他们一看王公公(或人头),就马上也变身为造反派的造反派了吧。于是,史书中没有留下两支禁军在问安宫外发生冲突的记载,只留下了禁军扣响少阳院大门的镜头。他们高呼:“皇上,反贼已被诛杀,请您出来犒赏三军吧!”

  由于被关进问安宫时,没有带换洗衣物,李晔这些日子只好白天穿衣,晚上就脱下洗涤,裹在被子里裸睡。虽然今早被外面不寻常的响动惊醒,但也不敢轻易起身,更何况他们被关在里面,情形不明,谁敢说这不是个骗局呢?还是何皇后反应快,对外边人说:“如果反贼真的已被诛杀,那请把他的人头扔进来看看。”

  王公公的人头沿着抛物线落进了宫墙内,李晔这才确信自己已经逃过这次大难了,大喜,忙穿上可能还没有干透的衣服,然后皇帝、皇后、皇子、公主们一起动手,砸开大门,在禁军的欢呼声中离开被囚一个月零二十五天的问安宫。莫非刘季述公公在给锁孔灌铁水的时候就没想过:门其实也是可以被砸开的吗?

  在崔胤与文武百官的恭迎下,李晔登上长乐门,宣布自己成功复位。不过,他更关心的是,还有那个罪魁祸首刘季述呢?

  其实就在同一时刻,神策军反正三将之一的周承诲,已带兵去抓捕宦官的另外三贵,即左神策军中尉刘季述,和左右枢密使王彦范、薛齐偓去了。由于他们没有搞什么反腐倡廉,也就没有直接得罪禁军,所以虽然刘季述才是废帝集团的一把手,禁军却把抓捕他的行动放在了第二步。由此可见,对禁军此次兵变的动机而言,利益也始终是第一位的,忠义至多排第二。

2015-1-12 21:56 宇文铭
长安宫变 十二


  政变集团大势已去,刘季述再指挥不动按理应归他管辖的哪怕一兵一卒,与王彥范一道束手被擒,被押赴长乐门问罪。想想当初李晔要抓杨复恭的时候,忠于杨公公的禁军还与忠于皇帝的禁军激战多时,可知大唐宦官的领头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禁军虽不恨刘季述,崔胤可把他恨得牙根痒痒,早安排了很多人手持大棒在长乐门下候着,等二人一到,还没等李晔讯问,就被乱棒齐下,打成了两堆烂肉!

  废帝的另一名主犯薛齐偓见机的快,在禁军来抓捕时急忙投井自杀,可惜井不够深,他还来得及享受溺毙这种安乐死法,就被钩子钩出,死于刀下。

  稍后,四位主犯均被夷三族。最后一批参与政变的宦官,裹胁着他们拥立的小皇帝李缜(李裕)当人质,逃到左神策军总部,同时献出玉玺,请求投降。李晔心疼儿子,忙打招呼说:“李裕不过是个小孩,在反贼的胁迫下登基,不是他的过错。”并正式下诏:“除刘季述、王仲先等四家之外,其余的同党,一不再追究!”

  结果,大部份宦官得到了赦免,李缜安全的回到李晔身边,恢复原名李裕,废去太子称号,降封为德王。

  到是几位远在汴州的从犯没跑得了。过份积极驻京办主任程岩,被朱温下令打断了双腿,然后同刘季述派来的正副使刘希度、李奉本等人一道,乘坐着囚车返回长安,在集市被砍下脑袋,充当了大唐法制教育的活范本。

  与惩办罪犯同时的另一件大事,当然是奖励反正的有功之臣。

  三名直接动手中禁军军官中,孙德昭被赐名“李继昭”,授检校太保,虚领静海节度使;董从实赐名“李彦弼”,授检校司徒,虚领容州节度使;周承诲赐名“李从诲”,亦授检校司徒,虚领邕管节度使。除此之外,三人均得到了绘像凌烟阁的资格,得到荣誉称号“扶倾济难忠烈功臣”,享受名誉宰相待遇,时人号称“三使相”。

  朱温由东平郡王晋升为东平王,以表彰他拒绝奸党引诱以及天子复辟的功劳。

  朱温的政治盟友,首相崔胤是反正兵变的主谋,李晔更对他感激涕零。只可惜他的官是很难再升了(品级更高的官位都是安置退休老干部的虚衔了),但李晔从此对他基本是言听计从,召见时只尊称为垂休先生,而不称名,以示器重。

  喜欢揽权的崔胤拎着脑袋帮助李晔复位,要的难得仅仅是改变一个称呼?开什么玩笑?崔胤决定乘热打铁,给宦官势力来个釜底抽薪,夺取禁军兵权,消除他们的权力根基。于是崔胤与另一宰相陆扆联名上奏:“国家之所以多灾多难,就是因为让那些被阉过的家伙掌握了兵权。不如将左神策军交与崔胤,右神策军交与陆扆,撤销神策军中尉一职,则中央安定了,各地藩镇也就不敢再冒犯朝廷的政令,天子的权威也可得到恢复!”

  谁知李晔看了这份奏疏,却沉默了,迟疑了整整两天,没有作出批示。什么叫“基本言听计从”?就是说在某些时候,“言”还是没法“听”,“计”也很难“从”的。

  首先,另一拨功臣不答应。李晔拿着崔胤的想法,向“三使相”征求意见。三人竟异口同声的反对:“我们世代在军中,哪里听说过文官可以带兵?一动不如一静,还是仍旧交给宦官比较妥当。”

  其次,另一个李晔惹不起的人,当时正好身在长安的关中头号强藩李茂贞,听说此事也发了狠话:“崔胤连兵权都还没拿到手,就想着要剪除诸侯了吗!”

2015-1-12 21:56 宇文铭
长安宫变 十三


  原来,李茂贞听说李晔复位,害怕在中央新的这轮洗牌中,好牌都让别人拿了去,便乘着近水楼台的优势,抢先带兵入京“祝贺”。

  虽然在昭宗复辟这件事上,李茂贞既无功劳,也无苦劳,甚至连疲劳都没有,但谁让他拳头大又离长安近呢?拳头即真理!朝廷也只好硬着头皮晋封他为岐王,加守尚书令,使相。

  无功受禄的李茂贞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相反,他觉得朝廷做的还很不到位:现在禁军兵权中空出这么多实缺,难道没我什么事?几个空头官爵就想把我打发了?当我是叫花子呢?不行,凤翔方面的利益必须被考虑到!

  在这两大阻力下,李晔只好对崔胤、陆扆说:“禁军将士都不愿隶属于文官,你们还是放弃吧。”于是,禁军兵权仍属宦官,不仅如此,新上任的左神策军中尉叫韩全诲,右神策军中尉叫张彦弘,他们的共同之处是都曾担任过凤翔的监军宦官,与李茂贞交情深厚。

  有了这样的安排,李茂贞总算是心满意足地返回凤翔去了。不过,他带来的人并没有全走,他的义子李继筠率四千岐兵留在了长安。原来,崔胤见禁军兵权重新落入宦官手中,担心再发生一次变乱时自己没有还手的兵力,岐兵虽然不是自己人,但至少也不是宦官的人吧,可以相互牵制,就暗示李茂贞可以留下一支兵。韩全诲素与李茂贞友善,视岐兵为助力,也极力鼓动,李茂贞自然更愿意在中央留一支自己的武力,各怀鬼胎的三个人一拍即和。

  崔胤又一琢磨,不对啊,岐兵与宦官合谋的危险性不能排除,于是他又向后台老板朱温示意,让朱温派遣三千宣武军入驻长安,保卫南司,让这三支军队三足鼎立,自己上下其手,应该就可以立以不败之地了吧?

  这样一来,中央一下子就多出了两支地方部队,急坏了左谏议大夫韩偓。韩偓,字致光,小名冬郎,长安万年县人,龙纪元年进士,是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表侄。韩偓是个神童,据说他在十岁时,曾在送别姨父李商隐的宴席上当众赋诗,才惊四座。李商隐大为欣赏,后赋诗二首记之: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剑栈风樯各苦辛,别时冰雪到时春。
  为凭何逊休联句,瘦尽东阳姓沈人。

  到了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即本年,李晔为纪念自己复位,改元天复),这位被李商称赞过的“雏凤”已经五十九岁了,他干过河中节度使幕僚,当过监查官员,协助崔胤管理过中央财政,是一名有丰富政治经验,老成持重的官员。在扑灭刘季述集团的行动中,韩偓也是崔胤的主要帮手之一,因功授中书舍人(级别正五品上,负责起草诏书,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属于那种级别不高但很重要的官职)。

  现在,预见到了潜在危险的韩偓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以老朋友的身份给崔胤敲响警钟:怎能让外兵驻京?

  崔胤支吾回答道:“是他们不愿走,不是我要留他们啊。”韩偓再道:“那当初是谁让他们来的?如果留下这些军队,外藩就能更加轻而易举地干涉中央,家与国都不可保,没有他们,家与国才能维持平安。”崔胤听罢,也感忧虑,但已势成骑虎,大局不再是他能左右的了。

  还有,大家注意到没有,京城这三支武力并不均衡,实力最强的朱温,驻京部队却最弱,他不想学李茂贞控制朝政吗?

  其实朱温也是很想入京的,但事有轻重缓急,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欲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至少在现在,朱温眼中的“熊掌”还不是长安,而是战略位置重要,又富得冒盐的河中。

2015-1-12 21:58 宇文铭
兼并河中 一


  天复元年(公元901年)二月六日傍晚,也就是在李克用的女婿,前义武节度使王郜弃职逃亡三个多月后,李克用的另一个女婿,护国节度使王珂,正面临着与王郜相似的命运。

  也许应该说,王珂其实比王郜更要倒霉多了,王郜在山穷水尽之时,还有个挺重感情的岳父可以投奔,王珂可连投奔岳父的大道已经走不通了。此时,这位时运不济的护国镇少帅,正站在蒲津渡口前,望着刚刚被上游浮冰撞毁的浮桥目瞪口呆,白日已然依山尽,黄河仍旧入海流,王珂的惆怅也随之更上了一层楼。

  同义武王郜一样,王珂的霉运,也来自他岳父的死敌朱温。虽然朱温曾认自己的养父王重荣为舅父,所以那个人同时也是王珂名义上的表哥。

  二十天前,东平王朱温在汴梁召集刚刚过完元宵佳节的汴军众将,布置了收拾名义表弟,打掉李克用最后一个卫星藩镇的作战计划,并向他们阐明这个计划的正义性:“王珂不过是一个没用的蠢材,仅仅仗着有个太原的支持,就自高自大,在我面前嚣张摆谱!我今天就要砍断这条长蛇的腰杆,麻烦诸位用条绳子把他给我绑来!”

  可是,天地良心啊!王珂自上任以来,一直是个与邻为善,和平共处的模范,他谁都不敢得罪,就连堂兄弟王珙与他的争夺,也次次都是实力比他弱王珙来打他,他从没有主动去找过王珙的麻烦,所谓在朱温面前嚣张摆谱,更是子虚乌有。但随着自身实力的猛增,朱温在编造揍人的理由方面,质量把关真是越来越不用心了。

  只要兵够强马够壮,哪怕批判的武器再牵强附会,武器的批判仍是够威够力!

  正月十七日,梁军先锋三万人,在名将张存敬率领下从汜水(今河南郑州汜水镇)北渡黄河,故意避开大道,沿王屋山脉南麓人烟稀少的崎岖以急行军的速度悄然西进,朱温则亲自统领的大军,为其后继。

  正月二十五日,张存敬部越出含山口,突然杀到位于护国镇腰部的绛州(今山西新绛),当地守军因身处后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首轮打击的目标,毫无作战准备,乱作一团。两天后,绛州刺史陶建钊向张存敬投降,又过了两天,朱温主力开进护国镇,晋州刺史张汉瑜也开城迎降。这样一来,梁军轻取绛、晋两州,把王珂的地盘拦腰切为了两断(护国镇总部河中府在晋、绛之南,晋、绛之北还有磁、隰两个州),先行挡住了李克用援救王珂的必经要道。

  朱温大兵突然压境,吓坏了热爱和平的好青年王珂,不用交手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求己不管用,那就只好求人了。一封接一封的特快急件从河中府发生,送往各方,向所有还可能制约到朱温的势力高声呼救。

  王珂求救的重点当然还是岳父李克用,乔装改扮的护国信使穿过山间小道,将夫人李氏亲笔写下的家书送到晋阳,里面的措词好像即将要被绑匪撕票的人质:“女儿在旦夕之间就可能沦为俘虏,父亲大人怎么还忍心不救!”

2015-1-12 21:58 宇文铭
兼并河中 二


  其实李克用岂会对女儿女婿见死不救,无奈梁晋之间实力差距已经被拉开了,李克用不敢冒险直接出兵救河中,与梁军硬碰硬,而是派李嗣昭反攻泽州(今山西晋城),试图威胁张存敬部梁军的侧翼。但张存敬的身后有强大的朱温本部,根本不为所动。

  眼见围魏救不了赵,李克用虽然心疼女儿,却也是爱莫能助了,只得回信说:“朱温那个老贼已经在晋、绛之间布下了重兵,就等着围点打援。目前的形势是敌众我寡,我师出则必败,只能落个与我儿同死!如果河中确实守不住的话,你不妨与王郎全家一道投奔朝廷吧。”

  王珂一看这回信,心凉了一大半:救苦救难的岳父这回是指望不上了。但对了,大唐还有个朝廷,藩镇擅自兴兵,它能不管吗?

  李晔当然还是希望自己能管一管的,河中只要还留在热爱和平王珂手中,那至少长安的东面还不算太危险,假如王珂被灭掉,那就意味着,从中原西入关中两大咽喉要地之一的蒲津渡口(另一个是潼关),将落入天下第一强藩朱温之手,那今后只要哪天梁军一时兴起,向西边走几步,小朝廷就将沦为朱温手中的一只小虫,生死存亡都得看朱温的心情了!你敢担保朱温能像李克用一样,对捻死手中的小虫不感兴趣吗?

  于是,虽然明知不大可能有什么用处,李晔还是下了一道诏书:希望朱温与王珂不要打了,争端可以用谈判解决。诏书发到河中,朱温不予理睬,朝廷拯救河中的努力就如此简简单单地失败了,未激起一丝涟漪。

  万般无奈,王珂只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写信向关中最强大的军阀李茂贞求救。为了打动这位与自己有宿怨的强藩,王珂在信中不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诱之以利:

  “天子还都不久,就下诏命天下各藩镇要和平相处,不可以相互攻击,要同心合力,效忠皇室。可现在,朱公竟然不顾天子诏命,首先兴兵攻我河中,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河中如果亡于其手,则接下来就会是镇国(节度使韩建)、匡国(节度使韩建)、静难(节度使是李茂贞的养子李继徽)、凤翔,恐怕谁都没法再保证自己的安全!而天子神器,也势必不得不拱手送人!不论为了天下,还为您自身,大帅您都应该采取紧急措施了,立刻集合关中各镇兵马,组成联军扼守潼关,同时救援河中。鄙人自知不武,担当不起重任,只要您一出师,我情愿将河中双手奉上,只要您在西边随便赏赐我一个小镇就可以了。现在,关中的安危存亡,大唐的国祚长短,就全看大帅您怎么决定了!您可一定要认真考虑啊!”

  可惜李茂贞并没有从王珂的角度看问题,他见到书信,心里拿不准是否值得为了河中同朱温打一仗,考虑了半天,还是苟安的想法占了上风:朱温很猛,但他打的是河中,又不是关中,那关我何事?我何必为了救李克用的女婿去惹祸上身呢?

  于是,李茂贞决定采取鸵鸟政策,他不但拒绝了王珂的求救,还幸灾乐祸地在回信中乘机奚落说:“你既然也知道自己不武,那当初干嘛还要和王珙抢河中节度使的位子,现在知道后悔了,哈哈,晚了!”

  这话说得,好像王珙在保义干得很不错似的,不过王珂已经没有功夫来反驳李茂贞的谬论了,既然李茂贞也不施援手,那保住河中的是不可能了!王珂只好按照岳父的指点,准备西渡黄河,逃往长安,举家入朝。

2015-1-12 21:58 宇文铭
兼并河中 三


  然而,就在动身前夕,事先架好的浮桥却让上游漂来的浮冰给弄没了。现在黄河之上,到处是浮冰在流动,彼此撞来撞去,不管要乘船渡河,或是重新架桥,都万分艰难!可不走不行了,王珂忙吩咐左右,找条渡船来,准备连夜出发。命令是发下去了,可半天过去,没有一个人行动,大家都对王珂的话不理不睬,置若罔闻。

  见此情况,牙将刘训提醒王珂说:“看来军心已经动摇了!如果您还要坚持要晚上渡河的话,大家争抢渡船,秩序肯定无法维持,到那时只要有一名士兵起了异心,奋起发难,则大势将无法预料,恐怕河对岸也不一定到得了!方今之计,不如先向张存敬表明我们愿意归附朱公,再走一步看一步吧!”王珂想了想,既然又打不赢,又跑不了,不想死的话当然只能投降了。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王珂回到河中府,在城头竖起了白旗,然后派人将节度使的符节、令牌、印信等权力凭证交给城外的张存敬,宣布投降。张存敬见了,命王珂打开城门,让汴军进驻。王珂虽然已经在口头上投降了,但他其实还想看看朱温的态度再做最后决定,如果朱温饶不了他,那他也不能自投罗网不不是?便回答说:“我家与朱公有两代交情,请张将军稍稍后撤,等朱公到达,我自然会城池交给他。”

  二月十二日,接到张存敬报告的朱温大喜,立即亲自前往受降。不过,为了防止类似当年时溥,先答应服软,后又反悔的事件重演,朱温决定在到达河中府之前,有意先在河中之东三十里的虞乡县停留一下,因为那里有一座坟墓,埋葬着朱温认的名义舅舅王重荣。

  很快,虞乡的老百姓看到了一出精彩的免费大戏:在王重荣高大的墓碑前,大队卫士肃穆地排列两行,中间一个五十来岁,相貌堂堂的华服男子正在痛哭流涕,看上去像是刚死了亲爹。可是不对啊?这个人不是王珂,何况王重荣也死了很久了。再一打听,哦,原来是汴州大帅来祭扫舅父。

  朱温一边哭,一边赌咒发誓说:“当初我误入岐途,走投无路之时,幸得大人您大度包容,待我如同亲娘舅,才让我朱温能够弃暗投明,有今天的成就!当时我就发下过誓言,他日我若得志,一定要厚报王氏一门。如今舅父您虽已离世,但王珂就如我亲弟,侄儿定当善待,不敢辜负您的大恩!”

  这是多感人的一幕啊,因生得太早,被奥斯卡错过的影帝朱温,用此次深情演出深深打动了所有在场的河中军民:朱大帅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明星表演有片酬,歌星表演有出场费,朱温虽然不能直接找导演领薪水,但精明的他更不会徒劳无功地浪费表情。虽然有点儿遗憾,他表演针对的那名特定观众看不到现场直播,但这组特写镜头很快通过河中人的口碑传到了王珂的耳中,这就够了。王珂终于放下心来:看来投降的决定是正确的,至少自己的生命安全得到了保证!

  王珂派出的使节见到了朱温,说王珂准备按照古人出降的传统礼仪,背缚双手,牵着羊出城迎候。朱温立即阻止,说出的话那叫一个暧人心脾:“太师舅父对我的大恩大德哪里敢忘?若让郎君如此自辱,将来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舅父于九泉之下!”

2015-1-12 21:59 宇文铭
兼并河中 四


  只可惜,话语虽然是暖心的,场面虽然是感人的,王珂得到的待遇却是远远不如王处直的。王珂马上得搬家了,把府第让给护国镇的新领导,也就是朱温的大将张存敬。而且,这次搬家还不是平级调动,朱温没有为王珂安排一个新的节度使职位,而是将王氏家族的全族迁往汴州,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监视起来。

  别怪表哥,要怪就怪你的河中战略位置奈何如此重要,又如此富有,我怎么舍得把它交给别人呢?果不其然,不久后,朱温又换掉了张存敬,亲自兼任护国节度使,很高姿态地宣布,将河中每年进献给中央的食盐,由王重荣定下的三千车增加到五千车,以表自己对大唐的忠心,顺便安抚一下李晔受惊的神经。反正拿下河中,也是打开了通向长安的大门,用不了多久,朝廷的东西,也就都是自己的了,暂时在那儿放一放吧。

  刘季述等人的政变,虽然并没有真把大唐社稷给送出去,但也似乎在无意这中,点醒了一直忙于藩镇征战的朱温:原来自己离天下的大位已是如此之近!一颗深埋许久的野心种子已破土发芽,谁都阻挡不了它的茁壮成长了!

  就在春风得意的朱温,还在河中府布置善后之时,突然收到了一封家信,信上说,张夫人病危。朱温见信大惊,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即起程东返。

  王珂一家,大概也在此时随行吧。我不知道王珂此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对朱温夺去河中感到失落,还是仍对未来抱有某种幻想。但他的妻子邠国夫人,也就是李克用的那个女儿,感受一定不会太好。史书没有记载她的结局,逃回李克用身边的可能性恐怕很小,应该被离婚了吧?之后她是自杀?被杀?或是无比幸运地遁入空门,与朱瑾之妻为伴?

  不过不管是那种结局吧,都不会比他的丈夫差到哪儿去。因为,就连在那种小白鼠式的苟且偷生的日子,朱温也没让王珂过太久。

  曹书杰先生所著的《后梁太祖朱温传》中说:张夫人此时其实并未得病,只是她听说丈夫拿下河中,担心他会杀掉王珂,种下忘恩负义的恶名,从而失天下义士贤人之心,故而设小计急召朱温回来加以劝戒。这种说法虽然符合张夫人的一贯表现,但在下未找到其原始出处,姑且存疑。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张夫人这次算失败了。大概因为王重荣生前的声望颇高,王珂家族对河中仍有相当的影响力,而且他与李克用的交情又十分深厚,这促使做事从来心狠手毒的朱温决定:宁可失信(反正他背信弃义的事也干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早已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也不能把这个潜在危险长期留下!

  过了一段时间,朱温假意送王珂入朝,却派人化装成强盗,伏击于华州(属韩建,朱温有意不在自己的地盘动手),将这位他发誓一定会善待的表弟杀掉!这,就是朱温对“舅父”王重荣一家的“报恩”了!

2015-1-12 22:00 宇文铭
兼并河中 五


  不过,如果不讨论难以量化的道义得失,这次军事行动应算作朱梁集团的又一次重大胜利。因盛产食盐而富甲北方的河中五州,仅仅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内,就被朱温吞并,这不但让朱温的实力再一次大增,而且也使得他的对头李克用藩篱尽失,整个河东,已落入朱温势力范围的半包围之中,接下来,朱温将会干些什么,傻子都应该猜到了吧?

  自从塞北返国以来,这是李克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存的威胁,他不得不勉强低下高昂的头,尝试与他最为痛恨的朱温讲和,不管成与不成,至少可以当作缓兵之计(也许还包括把女儿救回来的想法)。

  但一来,李克用是要面子的,二来,他也不想给朱温留下自己胆怯,或是软弱可欺的印象,所以他先给朝廷打了招呼,让李晔下旨调停河东宣武两大雄镇之间的矛盾。这样一来,就让自己的求和之举看上去像是对天子的尊重,而非对朱温的低头服软。

  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第一步骤后,李克用马上准备了和好书信,以及金银、锦缎,以及塞北出产的良马、骆驼等大批礼物,交给由牙将张特带队和平使团,正式出使朱温。

  二月二十三日,张特使团到达洛阳,正好遇上欲回汴州看望爱妻的朱温,便前往行营求见,说明自己的来意,并献上和好书信及礼单。虽然消灭李克用是朱温下一步的既定方针,但这并不妨碍他和颜悦色地接待李克用的来使,即使战争已是必然,外交谈判也不会是多余的。就像日本人在临近轰炸珍珠港前,也要派个来栖大使去访美。

  朱温接过书信一阅。

  这封由李袭吉起草的外交文书,是一篇谋杀了不少脑细胞写出的名文,其措辞文采飞扬,软中带硬。既表明本方和好的意愿,给双方台阶下,又摆事实,讲道理,反复强调我方兵强马壮,良将如云,也不是好惹的,要打我们也不怕。

  据说,朱温看到一半,就用武则天读《讨武曌檄》的口吻,当着敬翔的面夸奖说:“李克用缩在小小的河东一隅,手下居然也有这么这么优秀的文士,太屈才了!要是以我的智慧谋略,配上李袭吉的文笔,那岂非如虎添翼!”

  这就像当着情人的面夸小姐,朱老板的话很不给面子,不过稍后朱温假意同意和解,命敬翔奉命撰写回信,文笔也确实没有李袭吉的好,李袭吉因此而名声大噪。

  三月一日,朱温回到汴州,他派出的使节,已随张特奔赴太原,回访李克用,表答自己对和平的同样期盼。就在这一幕温情与和谐的氛围掩盖下,朱温更多的密使,正带着一道道绝密的指令离开汴州,快马加鞭,奔往朱温控制下,或依附于朱温的各个藩镇。一次规模空前的军事行动正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中……

2015-1-12 22:00 宇文铭
附文:李袭吉为李克用所作的和好书信

  一别清德,十有余年,失意杯盘,争锋剑戟。山长水阔,难追二国之欢;雁逝鱼沉,久绝八行之赐。比者仆与公实联宗姓,原忝恩行,投分深情,将期栖托,论交马上,荐美朝端,倾向仁贤,未省疏阙。岂谓运由奇特,谤起奸邪。毒手尊拳,交相于幕夜;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狂药致其失欢,陈事止于堪笑。今则皆登贵位,尽及中年,蘧公亦要知非,君子何劳用壮。今公贵先列辟,名过古人。合纵连衡,本务家邦之计;拓地守境,要存子孙之基。文王贵奔走之交,仲尼谭损益之友,仆顾惭虚薄,旧忝眷私,一言许心,万死不悔,壮怀忠力,犹胜他人,盟于三光,愿赴汤火。公又何必终年立敌,恳意相窥,徇一时之襟灵,取四郊之倦弊,今日得其小众,明日下其危墙,弊师无遗镞之忧,邻壤抱剥床之痛。又虑悠悠之党,妄渎听闻,见仆韬勇枕威,戢兵守境,不量本末,误致窥觎。
  且仆自壮岁已前,业经陷敌,以杀戮为东作,号兼并为永谋。及其首陟师坛,躬被公兗,天子命我为群后,明公许我以下交,所以敛迹爱人,蓄兵务德,收燕蓟则还其故将,入蒲坂而不负前言。况五载休兵,三边校士,铁骑犀甲,云屯谷量。马邑兒童,皆为锐将;鹫峰宫阙,咸作京坻。问年犹少于仁明,语地幸依于险阻,有何觇睹,便误英聪。
  况仆临戎握兵,粗有操断,屈伸进退,久贮心期。胜则抚三晋之民,败则征五部之众,长驱席卷,反首提戈。但虑隳突中原,为公后患,四海群谤,尽归仁明,终不能见仆一夫,得仆一马。锐师傥失,则难整齐,请防后艰,愿存前好。矧复阴山部落,是仆懿亲;回纥师徒,累从外舍。文靖求始毕之众,元海征五部之师,宽言虚词,犹或得志。今仆散积财而募勇辈,辇宝货以诱义戎,征其密亲,啗以美利,控弦跨马,宁有数乎!但缘荷位,恻心疲瘵,峨峨亭障,未忍起戎。亦望公深识鄙怀,洞回英鉴,论交释憾,虑祸革心,不听浮谭,以伤霸业。夫《易》惟忌满,道贵持盈,傥恃勇以丧师,如擎盘而失水,为蛇刻鹤,幸赐徊翔,
  仆少负褊心,天与直气,间谋诡论,誓不为之。唯将药石之谭,愿托金兰之分。傥愚衷未豁,彼抱犹迷,假令罄三朝之威,穷九流之辩,遣回肝膈,如俟河清。今者执简吐诚,愿垂保鉴。
  仆自眷私睽隔,翰墨往来,或有鄙词,稍侵英听,亦承嘉论,每赐骂言。叙欢既罢于寻戈,焚谤幸蠲其载笔,穷因尚口,乐贵和心,愿祛沉阏之嫌,以复埙篪之好。今者卜于嚬分,不欲因人,专遣使乎,直诣铃阁。古者兵交两地,使在其间,致命受辞,幸存前志。昔贤贵于投分,义士难于屈雠,若非仰恋恩私,安可轻露肝膈,凄凄丹愫,炳炳血情,临纸向风,千万难述。

2015-1-12 22:00 宇文铭
  大概翻译一下,就是个意思,有些细节词汇也不清楚,等楼主的译文。

  咱俩分别十几年了,在酒桌上闹翻,在战场上争雄,山高水远,没法追寻当初咱俩的交情,书信也很久没有互通了。当年咱哥俩还联了宗(这个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情投意合,还向朝廷说互相的好话,没有什么隔阂的地方,却不料造化弄人,奸人捣乱,使你我昼夜累年相攻伐。往事说起来很好笑,如今咱们都当了大官也上了年纪,圣贤也经常思考自己的过失,我们就更不用人指点了。如今你雄据一方,名过古人,与各藩通过外交手段搞好关系,也是为你自己宣武镇好,不管您选择采取攻还是守,还是要为子孙后代长远基业着想(重点在守)。我这个人各方面不行,但当年咱俩曾经交情不错你应该有所了解,是个说一不二、说话算数、说到做到的人,你又何必终年与人为敌、扰的四邻不安、今天打这个明天搞那个,把自己和别人弄得都不能好好过日子。我又担心那些口舌之徒从中捣乱,见我加强战备严守边境,引发你我相互觊觎的误会。
  我自小就开始冲锋陷阵,曾经把杀戮攻伐当做职业和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等到成年了明白事了,尤其是当了官了,受到了天子和您这样人的熏陶,慢慢的开始收敛自己,学会了爱惜人力,培养德行,当年我攻下了燕,但将土地还给了它的故将,攻下了蒲坂也遵守之前的承诺。如今已经养精蓄锐五年了,兵精粮足,人众财雄,谈年纪我还不算老,说地利我河东天幸又有太行天险,如果有谁想起觊觎之心,那可能一世英名都送在我这了。
  再说我这人对打仗自我感觉还稍稍懂点,战略规划,心里也早考虑成熟了。如果战胜了我会更好地安抚我的百姓,如果败了,我就退往塞外,联合五部,反攻中原。只是到那时,您就麻烦大了。所有人都会归罪与你,而你到时又一无所获。劝你还是想想后果的严重性,不要逼到那一步。有必要说明一下:阴山的部落,都是我亲戚,回纥也和我是老交情,当年文靖公请始比可汗、元海请五部之师帮忙出兵的时候,只不过说了一些好话许了一些小愿都成功了,更何况我有的是钱,再许一些大利,到时给我打仗的人多的数不过来。但我这人心肠软,轻易不想这么做罢了。希望您知道我的想法,好好思考一下,想起以前的交情别再记恨现在,想起严重后果一定回心转意,不要受闲人蛊惑,反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易》上说盈满则亏,道家重
  我这人直来直去没有心眼,发誓不做阴谋诡计的事,心里话说给值价的人听。如果我的心迹仍不被了解,(你)还执迷不悟,........那是不可能(办不到)的。今天信上说的是心里话,希望能够领会。
  以前我可能说了些粗话您听了不高兴,其实您也把我骂的够多够狠,什么都不说了,捐弃前嫌修旧好吧,我也不想让中间人传话,直接派使者来了,不是老交情也不这么做,说了这么多,都是心里话,多话不说了。

2015-1-12 22:01 宇文铭
这篇文言文要看懂大概意思并不难,但要读懂它的每一字每一句却也不容易。既然朋友这么说,在下就厚颜抛砖,看看能不能引出高人之美玉。


  自从你我分别以来,已经有十多年了吧,当初只因为酒杯间的一点点不愉快,就导致双方剑来戟往,争战不休。山高水远,追不回我们逝去的友谊,也找不到信使,久久断绝了彼此的问候。当年我和你同受皇上的赐名,一起并肩战斗,意气相投,都把对方看作是可托生死的朋友,在马背上谈论交情,在朝堂上相互举荐,想往着向古来的仁贤之士看齐,没考虑过有什么疏漏之处。谁能想到,奇异的命运要把你我的情义斩断,几个奸邪小人的诽谤,在哪个夜晚,让我领教了阁下毒辣的手段,之后金戈铁马,相互攻伐。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就像吃错了药,做的那些事都荒唐可笑。如今我们都身居高位,即将告别中年(这一年朱温49岁,李克用45岁),连蘧伯玉到这个岁数,也要反省自己的过失,一个君子又怎么能只依赖强势?

  如今你的事业超过了同行,大名压过了古人,不管合纵连横,还是拓地守土,不就是为了开创一份基业,把它留给子孙吗。昔日周文王看重患难相随的交情,孔夫子谈论过好朋友与坏朋友的差异,我这个人,虽然学识浅薄,但最重旧日情意,只要朋友有一言相托,我纵然历经万死,也不会后悔,壮志与忠诚总胜过他人,为兑现在日月星辰前许下的承诺,情愿赴汤蹈火!你又何必时时与人为敌,处处寻找着别人的空当,只为逞自己一时之心愿,乘别人虚弱的时候侵吞夺占,今天得到一小批部众,明天夺下一座危城,我的军队倒没什么担心,只弄的你的领居都和你结了仇。我只怕有些搬弄是非的小人会从中挑拨,夸大我正常的边境防备,引发你我之间的误会。

  我成年以前,就已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把征战杀人当作我的本行,把抢夺吞并看成好主意。一直到接受朝廷的征召,穿上这身朝服,得到天子的任命,又结识了像你这样的朋友,我才明白了事理:当纯靠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我开始收敛自己的杀欲,以仁爱来对待别人,不轻动刀兵尽量以德服人。我拿下了卢龙,却把它还给了卢龙的旧将;大军越过蒲坂,却不曾改变对天子许下的诺言。况且我很久没有出征打仗,养精蓄锐已有五年,现在镇守三边的将校猛士,攒满精锐的铁骑,犀利的兵甲,多得如同天上的云朵或粮库中的米粒!我这里人人尚武,马邑的小孩子,都有猛将的潜质;鹫峰的宫阙,抵得上长安的城防。论岁数,我也还比你年轻,河东又有太行天险可凭,如起觊觎之心,那可要误了你多谋善断的好名声。

  何况我在用兵打仗方面,也算稍稍有点儿心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心中都有分寸。胜了,我就安抚三晋的百姓,纵然后幸败了,我也可以退到塞外,召集北方胡人再杀回来,长驱直入,席卷中原!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你将面临无穷后患,不但天下人都会将引发战乱的罪责归疚于你,也前功尽弃,得不到我的一个人,或一匹马。你的精兵一旦在战场上稍有疏忽,恐怕再难补充完整。请你想想如此严重的后果,还是恢复和好吧。要知道,阴山那些游牧民,都是我的亲戚,北方的回纥各部,都是我的朋友。以前刘文静向始毕可汗要援兵,刘元海向南匈奴五部征兵,都只在口头上打白条,都干成了大事。今天我若尽散金银招募勇士,摆开财宝公开征兵,找的都是我的亲戚朋友,给的又是高工资,愿意为我跨马引弓的武士还会少吗?只是我自从担任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对百姓早有了恻隐之心,不忍心把他们卷入战火,所以没这么做。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想法,洞察事情的轻重,多念旧情放下仇恨,考虑危害改变不好的想法,不要听轻浮小人的挑拨,白损伤你的霸业。《易经》上说,天道忌讳太满,道家认为,执持盈满,不如适时停止。如果自恃强大穷兵黩武,很容易失败,就像高举着装满水的盘子很容易失手。不要做条蛇把鹤招来,还是回心转意的好。

  我这个人从小就没有太多心眼,上天给我一付直肠子,什么阴谋诡计之类,发誓不干!只想将这些可当作良药的话说给你听,愿与你结成兄弟。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诚心,心中仍存疑惑,那我也没办法了。今天说的,都是我的脏腑之言,希望你好好考虑。

  你我自从断交以来,我往来的书信,有时也对你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让你不愉快。不过我看到过他的文书,每次都骂了回来,咱们也算两清了。咱们多说说合好的情意,就不用打仗,都不再说骂人的话,笔头子也显得干净些。总是斗嘴没什么意思,以礼相待大家都能快乐,我愿意抛弃旧日嫌隙,恢复兄弟般的情意。今天我考虑这些,不想让别人传话,特意派出使节,直接面见阁下。古时两国交兵,也不妨碍使者来往其间。昔日的贤人看重意气相投,真正的义士不会向仇人低头,我如果不是认为我们之间还有旧日情意,岂会轻意向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这凄凄的赤诚之心,这炳炳的战友之情,看着写好的信纸临风慨叹:纵有千言万语也述说不尽啊!




  雁逝鱼沉:是在串用鸿雁传书与鱼腹藏书的典故。鸿雁传书,可见苏武牧羊的故事,鱼腹藏书,可见于《乐府 饮马长城窟》

  蘧公:指孔子的好友蘧伯玉。见《二十四礼》“周卫蘧瑗,字伯玉。年五十,知四十九年之非。”

  五部:在这里不是实指,而是用十六国刘渊关于“南匈奴五部”的典故,可见《晋书 刘元海载记》,李克用的意思大致就是说:北方胡人都是我的哥们。

2015-1-12 22:02 宇文铭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一


  三月中旬,朱温调动的各路人马已陆续进入预定的出发阵地,与和谈同时进行的战争准备工作基本完成,该到动手的时候了。

  于是,朱温翻脸如翻书,贼呼捉贼地上疏指控李克用蓄意破坏和谈的种种“无耻行径”:

  “微臣自奉诏以来,不折不扣地执行了陛下要和平不要战争的最高指示,当月便开始从河中撤军,并满怀诚意地修书遣使至太原,与李克用实现和解。谁知李克用虽然在表面上也遣使谈和,但其书信中却充满了挑衅性词句,肆意炫耀武力!”(大概就是“马邑兒童,皆为锐将;鹫峰宫阙,咸作京坻……阴山部落,是仆懿亲;回纥师徒,累从外舍”这些话吧,但不知敬翔的回书中的“前年洹水,曾获贤郎;去岁青山,又擒列将”又友好到哪里去?)

  “不仅如此,他屯重兵于泽、潞二州,意图威胁我的腹心之地,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臣的手下一致认为:李克用毫无和解的真心,为避免落入他的和谈阴谋,我们不得不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先收取泽、潞二州,再到太原问罪!口说无凭,臣特将臣与李克用的来往书信随表章一同呈上,好让陛下看清楚他阳奉阴违的险恶用心。”

  三月二十一日,在经过这番脸不变色心不跳地颠倒黑白之后,朱温对宿敌李克用的清算行动正式开打。

  虽然在两年前,汴将氏叔琮就曾打到晋阳城下,但那次进攻还带有很大的试探性质,这回朱温可是下了狠心要将李克用一举拿下!决心与军力是正比的,朱温除尽发本部精兵良将外,还调动了魏博罗绍威、成德王镕、义武王处直三个小盟友,组成阵容空前的庞大联军,其总兵力虽没有记载,但个人估计应不少于十五万。

  由于这些军队原本就分散驻防于各地,要集中在一起,所需的时间和资金成本都太大,再加上河东地处黄土高原,太行、王屋绕其东、南,黄河、吕梁护其西界,境内又沟渠纵横,物产不丰,运输又比较困难,部队太多,则后勤补给的难度会非常大,故这支庞大联军采用了兵分六路的进军方式,摆出一个巨大的扇形,同时对太原实施向心突击:

  一、由大将氏叔琮为主帅,康怀贞为副,统汴军主力五万余人,经河阳,出天井关,进攻泽州,是为南路军;

  二、由罗绍威部将张文恭率魏博军出磁州,经新口(今河北武安县西,即滏口陉)越太行山,攻入辽州(今山西左权县)南境,是为东南路军;

  三、由洺州刺史,勇将张归厚率邢洺之师出青山口,过马岭关(今河北邢台西北),进入辽州北境,是为东路军;

  四、初由汴军名将葛从周指挥,但稍后不知什么原因,改由偏将白奉国带队,包括天平、泰宁两镇特遣部队,以及王镕派出的,由将军石公立指挥的成德军,经土门(今河北鹿泉县西南),出井陉,是为东北路军;

  五、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亲率本镇人马,出飞狐陉,进攻蔚州,是为北路军;

  六、由代理晋州刺史侯言,率领刚刚归降的河中军队,沿汾河谷地北上,是为西南路军。

2015-1-12 22:02 宇文铭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二


  至此,朱温的重锤已然挥下,唐末两雄之间的大战已不可避免,欲知胜负如何,让我先来看看另一方的李克用是如何接招的吧。

  面对多路敌人的分进合击,防守方一般有三种应对方法:

  第一种方法,是分兵抵御,这就像以前,李克用对付宰相张浚发起的联合讨伐。那次他让李存孝狠K中央与宣武两军,自己收拾大同与卢龙联军,处处大获全胜,打得天下诸藩闻之丧胆!

  可惜,十一年前的成功经验是无法复制的,当时李克用实力雄厚,较之联军之合也丝毫不落下风,如今的进犯的联军比张浚发起的联军强大了许多,晋军却比当年弱小了,一旦分兵,则必然每一处均处于劣势,战则必败。所以,李克用没有采用这种方案。

  第二种方法,是集合全部主力,利用内线作战机动距离短的优势,化被动为主动,进行机动防御,“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遂个击破来犯敌军。个人以为,从纯军事角度而言,这应该是最好的方案,后世元太平王铁木迭尔指挥的两都内战,后金太祖努尔哈赤指挥的萨尔浒会战,都曾运用这一战术取得过辉煌的经典胜利。

  然而,李克用最终也没有采用这种方法,个人猜想,其原因可能有以下几条。首先,这种方法李克用以前是用过的,,大家还记得吧,当初少年李克用在大同发动兵变,面对唐军的几路联合进剿时,他就是集中兵力,往来搏杀。但结果大家也知道,由于李克用集团内部的凝聚力没有努尔哈赤的后金集团那么强,他一旦离开大同,就接连有部将在大敌压境下叛变,使李克用一战不胜,即进退失据,被迫流亡塞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其次,由于多年征战劳苦带来的伤病,李克用此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比较差,据说一条腿已经跛了,因此他已经很难再亲自领兵出征,要采用第二种方法,就只得把大部份兵权都交某一位部将的手上。可大家别忘了,这是个什么时代?这是下勀上蔚然成风的唐末啊!郑畋将凤翔主力交给李昌言,支详将感化主力交给时溥,李可举将卢龙主力交给李全忠,朱玫将静难主力交给王行瑜,都落了个什么下场!李克用对这些事,应该都还是记忆犹新吧。

  这样一来,能供李克用采纳的,也就只剩下第三种方法了:集中主力于大本营,放敌人深入,然后坚壁清野,和敌军比拼后勤补给,看谁先把谁拖垮。这也许算不上最好的办法,但至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固守大本营能不能成功,其中一个关键,要看它够不够结实。李克用的大本营太原府城,或称晋阳,位于今天太原市区之南约二十公里处。因为在隋末,李渊父子正是起兵于太原,进而夺取天下,开创大唐基业的,是大唐的龙兴之地,所以在当时号称“北都”,其行政级别在大唐诸城中等同于洛阳,仅次于长安。

  这座古城始建于春秋末年,由晋国大夫赵简子的家臣董安于设计建成,当时便是著名的坚城,赵襄子曾依赖此城,顶住了智、魏、韩三家联军的围攻,上演惊天大逆转。此后,经过北齐文宣帝高洋、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以及则天女帝的四次大规模扩建,太原府城成为一座地跨汾河两岸,由东、中、西三城衔接而成的大都市,城内分成两个县管辖,名字就分别叫作太原县与晋阳县(这在唐代是级别的象征,如长安城内就分成了长安与万年两县)。

2015-1-12 22:03 宇文铭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三


  太原古城南北长“四千三百二十一步”(约6.7千米),东西宽“三千一百二十一步”(约4.8千米),“周万五千一百五十三步”(约23千米),面积虽然不到长安城的一半,但也比此时欧洲最大的城市君士坦丁堡大两倍以上。

  更牛叉的是,由于太原靠近塞北,距离突厥、回纥等北方游牧民族不远,大唐对它的扩建一直是用军事要塞的标准来进行,因此它的城墙高度竟高达四丈(约12.4米),远远超过了长安城墙的高度(外城墙高一丈八尺,约5.6米,皇城的高度也只有约10米)!

  关于中国古代的筑城技术,还有一点说出来可能有点儿煞风景的事实:直至唐朝,大多数城池的城墙仍然完全由夯土筑成,攻城方可以使用大型床弩在上面“定钉子”,甚至用巨箭打出一条阶梯。但有少数重点城池,已经在夯土城墙外加筑砖面,从而大大提升城墙的防御能力(砖砌城墙,最早始于两晋南北朝时期,所以我们在讲三国,或更早年代的影视剧中,看见的那些漂亮的砖城,其实都是穿越产物)。而太原,就是很拉风很时尚地,最早披上青砖外套的城池之一。

  当然,由于是唐朝初年筑的城,这身外套已经年久失修,所以不久前李克用才紧急抢工,给它打了一身的补丁,总体而言,这仍是一座少有的坚城,也是李克用决计固守的信心所在。

  但正因为李克用将晋军主力都集结于太原,使得他管辖下的各支州兵力都比较薄弱,故联军初期的攻势进展顺利,连连得手。

  三月二十九日,沁州(今山西沁源)刺史蔡训,与将军盖璋首先向侯言指挥的西南路军投降,侯言命盖璋暂代沁州刺史,大军出阴地关继续向太原推进。

  三月三十日,氏叔琮指挥的南路汴军主力进攻泽州(今山西晋城),守城的河东老将李存璋抵挡不住,弃城逃走,泽州陷落。氏叔琮为保此破竹之势,大军不作休整,即刻向潞州(今山西长治)挺进。消息传来,潞州城内人心大乱。此时坐镇潞州的,正是十一年前被李克用拿下的前邢洺节度使孟迁。

  我真不知道李克用是怎么考虑的,昭义镇曾是孟家的旧业,是李克用强兴无名之师,从孟方立、孟迁兄弟手中硬夺去的,现在居然还让孟迁回来守昭义,就连孟氏族人,也大部份让他们搬回了原来潞州旧宅,真真是用人不疑啊!莫非以前让刘仁恭守卢龙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结果,氏叔琮一到,孟迁与驻防将领李审建、王周等既不迎战,也不守城,更不撤退,当即率守军共步兵一万,骑兵二千,向氏叔琮开城投降,以这样际行动回报了李克用的信任。

  稍后,氏叔琮以李审建为前导,急速北进,几乎未费吹灰之力就突破石会关(今山西榆社县西),于四月三日率先杀到太原南郊的洞涡驿,时隔两年后,再一次兵临太原城下。

2015-2-2 15:45 宇文铭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四


  同日,张归厚所率的东路军进抵辽州,两天后,辽州守将献城投降,张归厚遂会合张文恭的魏博军,由辽州继续西进。四月七日,越过井陉的白奉国部攻克承天军(今山西阳泉东北),差不多同时,河东的汾州(今山西汾阳)刺史李瑭也向侯言部汴军投降,侯言所率的西南路军遂顺利开进到太原城南,与氏叔琮会师。

  至此,晋军在太原大本营以外的防御基本已不成体系,只能任由敌人随意进退。到四月下旬,朱温及其盟友的各路大军先后到达太原城下,由氏叔琮担任前敌总指挥,联军军容极盛,不断向城内发起挑战与攻击,声势咄咄逼人。

  与汴军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片厚重浓密,一眼望不到边的积雨云,带着似乎来自天边的隐约雷暴之声,渐渐染黑了整个苍穹!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一种难以言表的沉重感,压在了坚城上每一名守卫者的心头。

  无沿的天空暗了下来,瓢泼的大雨落了下来,震天的战鼓响了起来,潮水般的敌军正向城下涌来!然而,城上守军却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因为,曾带领着他们征战数十年的主帅李克用,此刻已拖着还算不上老迈,但已经显得苍老甚至病残的身驱,登上了城楼,正站在他们中间!

  而且哪里最危险,这个身影就会出现在哪里,捶着拐,冒着雨,不知疲倦地指挥作战。纵然是强敌合围,纵然是困守孤城,纵然是四面楚歌,只要这个人还在这里,就能给所有守城的将士带来坚守下去的信心:这里不是定州,这里也不是河中,这里是太原!不屈的太原!

  激烈的攻防战一连持续了几十天,李克用没有离开过城墙,没有完整地吃完过一餐饭,只能在汴军攻击的间隙裹着冰冷的湿毯小寐片刻,然后被汴军的下一轮攻击吵醒,又一次投入战斗……

  守军的敌人不仅仅来自城外,也来自天上。连绵多日不见停歇的雨水泡软了不久赶工出来的夯土城墙,不断有这里或那里的墙体发生坍塌,幸亏太原城墙的外墙面是有青砖包裹的,才没有裂开足够敌军一拥而入的大缺口。但也逼得全城军民不分昼夜地抢工修补,人人疲惫不堪,总算是保持着城墙的大致完整。

  正是到了这种时候,李克用这些年靠赫赫战绩打出来的声望,以及对手下同甘共苦、慷慨大度积累下的人气,才显出了它们的最大价值,让李克用与他那两个富二代女婿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怕河东各支州已望风迎降,大敌已兵临城下,但城中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审、周德威等众多当时第一流的精兵猛将,仍然保持着对李克用的耿耿忠心!现在,这些忠诚的精兵猛将都驻于城中,弹压自然格外得力,任何细微的变乱都被扑灭于萌芽状态,极大的稳定了人心,太原城中始终没有发生士卒不听命令,或兵变、叛逃之类的事件。只有内部保持了安定与团结,才能完整地发挥出御外的战斗力,不会像义武或河中那样,敌军还未至城下,人心已经散了。氏叔琮虽然凭借着强大兵力发起了一次又一次攻击,但每次都被打退!

2015-2-2 15:45 宇文铭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五


  虽然此时看起来,城上守军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悲催,但其实李克用坚壁清野,与敌比拼后勤的策略已经奏效,正在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因为此时比守军更苦的,是氏叔琮指挥的围城联军。

  最基本的一条,这次联军干嘛要分六路进军,比起制造大兵压境的声势外,更重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实现就地补给,最大限度减轻后勤压力么。现在六路大军,十几万人都集中到了太原城外的一隅之地,还可能就地补给么?

  不用说也知道,城外周边肯定是没有什么正常的仓储,早被晋军收进城去了,绝大部份补给得靠后方运输。这大概需要多少呢?按沈括在《梦溪笔谈》的说法,一名士兵一天的伙食正常的标准约是两升米(约合1200毫升),那以十五万人计,一天需消耗军粮三千石,按大米的密度以现代的重量单位折算,大约在138000公斤左右。

  就今天而言,这个数字不算大,只稍高于火车两节标准货车载重量,但问题是,那是个既没有火车也没有汽车的时代啊。按沈括提供的公式计算,如果前线距离后方基地超过六百公里,就得动员四、五十万民伕运粮才能满足前线的需要。这还要以后基地的储备绝对充足为前提。

  虽然朱温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强藩,光他的直接辖区就有三十四个州府(从果加上参战的罗绍威、王镕、王处直三镇十二州,则多到四十六个州府,这还未算上此次战争开始以来从李克用手中夺取的泽、潞、汾、沁、辽五州),且基本上都是原大唐经济较发达的地区。但很遗憾,这些地方同样也是受战乱影响较大的重灾区。而且,朱温集团的大规模战争一直就没有停歇过,恐怕还建立不起多么丰富的物资储备吧?总之,朱温的经济实力还不足以支撑十多万大军,在远离本土基地的地方打一场长时间的消耗战。

  这大概也是氏叔琮一到太原,就对坚城发起不间断地攻击的原因:他耗不起。

  如果说军粮补给不及时的问题,因其具有一定滞后性,对联军的不利影响短期内的体现还不够明显的话,另一个因素则能直接影响到联军将士的胃口,并进而迅速削弱他们的战斗力,那就是连日不绝的大雨。

  被晋军清理之后城外,找不到一个干燥的柴草棚或厨房,营地内联军伙夫们只能用浸透了水份的湿柴生火作饭,熏得一脸黑灰是小事,麻烦的是饭菜很难做熟,所以就在城上的守军被迫将一顿饭分成几次吃,但至少食物还算正常的时候,城外的联军只能费力咀嚼着半生不熟的谷物。

  如果有喜欢自虐的朋友可以实验一下,阴雨天在野外露营,并且吃上几顿生米会有什么结果?没有哪种牺牲精神的,还有更好的办法,直接看看氏叔琮大军已尼做过的大规模人体实验就行了:联军中痢疾流行,大批大批的人跑肚拉希,直拉得四肢酸软。

  初夏的温度,丰富的雨水,密集的人群,再加上简陋的住宿条件,糟糕的环境卫生,还乐坏了太原城外的蚊子,它们加班加点地生儿育女,敞开肚皮地吸血,大范围地传播疟原虫,这使得疟疾继痢疾之后,成为放倒联军士兵的另一把更致命的杀人锏。每天都有联军士兵病死,同时更多联军士兵失去战斗能力!

2015-2-2 15:45 宇文铭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六


  就象李克用的麻烦不仅仅来自地上一样,让氏叔琮焦头烂额的烦心事也不仅仅来自天上。

  疲惫的联军发现,虽然他们严密监视着太原的各个城门,从未发现有任何晋军出城,但每逢深夜,晋军小股精锐轻骑神出鬼没的突然袭击,就会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到那些本该相对安全,住满了伤病员的后方营垒,以及输送军资的辎重车队。

  这些恼人的晋军游击队,个个都是神箭手,都是飞行军,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声东击西,来去无踪。再加上当时的通讯基本靠吼,往往等联军的作战部队接到告警,集合起来,再气喘吁吁地赶到遇袭现场,敌人已经神秘地人间蒸发,只见得到一地的尸首,和被破坏的营帐、辎重了。最逆天的一次,竟然连氏叔琮设在洞涡驿的联军指挥部都被晋军小分队给劫了!

  对于这样的袭击,造成的损失一般并不会很大,但对联军士气的打击却很能雪上加霜:如果连咱们大帅的营房都不安全,那咱们的大营里还有能安心睡觉的地方吗?

  原来,晋军使用了一种新的守城战术。也许就在某一天,或是李嗣昭,或是李嗣源,或者只是晋军中一个不知名人物,在修补某处坍塌得只剩下外层砖面的城墙时,突发了灵感:纵然城墙的内墙部分已经完全塌陷,城墙外的联军却仍然发现不了,这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呢?

  晋阳城墙毕竟有二十多公里长,有的地段如中城还处东、西城的掩护之下,联军几乎不可能处处监视到位。于是,晋军有意将部份隐蔽地段的内墙挖出一个个空洞,只留下外表面的那一层青砖,称作“暗门”。等到夜幕降临,精挑细选的晋军精锐小分队,便在李嗣昭、李嗣源、李存进等猛将的带队下,推开那层砖面,出城袭击,一击得手后,又迅速撤退,返回城中,再把暗门堵上。

  不知过了多久,联军才知道了这个秘密,但即使知道了原因,由于无法确知晋军的暗门会开在什么地方,仍然很难在短时期内找到有效的预防措施。


  眼看联军的境况越来越糟糕,而晋军的抵抗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沙场老将氏叔琮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迅速撤退,缩短补给线,否则联军马上就要转胜为败了!

  他派人将联军所处的实际困难上报朱温,朱温毕竟不是斯领袖或者希元首,虽然如此兴师动众,也没能拿下太原让他有点儿失望,但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保全有生力量的重要性他还是清楚的,遂下令各军班师。这次算了,咱下次再来。

  五月,联军各部离开太原外围,分别沿来路撤退回各自的出发阵地,氏叔琮也退过石会关南归,太原守住了。李克用抓住机会,扩大战果,命大将李嗣昭、周德威率五千精骑追击撤退中的联军,大获全胜,斩俘近万人(不过我猜想,可能掉队的伤病员居多吧)!

  同时,另一去晋军在大将李存审指挥下反攻汾州(今山西汾阳)。当时由于战争的缘故,河东发生饥荒,叛降汴军的刺史李瑭借机开仓放粮,然后将前来领粮的饥民大批征发为兵,拉上城墙防守。但只守了三天,汾州城即被李存审攻克,李瑭被生擒,随后又被送回晋阳斩首示众,当成了法制教材给众人看看:这就是当二五仔的下场!

2015-2-2 15:46 宇文铭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七


  另一位级别更高的“二五仔”,其结局却多少有点儿扑朔迷离,但大致可以推断,也不会是一个太好的结局。

  氏叔琮班师途经潞州,顺便给归降不久的昭义节度使孟迁打了个招呼,大概就是我们大王久仰您的大名,渴望一见之类的。新老板要召见,孟迁当然不敢怠慢,他马上按照朱温的要求,把昭义镇的事务移交给朱温麾下的宿将丁会,然后带上孟氏家族的几乎所有人随氏叔琮一同南下,用这一实际行动向朱温表明自己弃暗投明的坚定决心,以及老板需要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的螺丝钉精神。

  两个月后,孟迁被朱温改任为河阳节度使,原河阳节度使丁会任昭义节度使,孟家失去了他们的祖业,但至少看起来是平级调动,比“如同我弟”的王珂幸运得多。可问题是,朱温并没有让孟迁在河阳节度使的任上待太长时间,因为在三年后,唐朝改元天祐的大赦文告中,河阳节度使的名字已经变成了张汉瑜。在同时期的《唐藩镇年表》中,孟迁的名字也未在出现过,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从《旧五代史》和《资治通鉴》中消失了。

  孟迁怎么了?欧阳修老先生在他那部以春秋笔法著称的《新五代史》中说:朱温对于别人对不起自己的历史,记忆力一向很好,当然不会忘记孟迁当初出卖自己派去援救他的汴军大将王虔裕。所以他认定孟迁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朱温自己的同类?)。大概因为同性相斥吧,虽然孟迁刚为朱温立下大功,但朱温还是把他给杀了!都没提朱温让他当河阳节度使的事。

  鉴于类似案例,如王珂、王师范的下落,在记事更详尽的《旧五代史》和《资治通鉴》都有交待,它们不载此事,固此记载的可靠性略微存疑。只不过,南迁的孟氏家族从此后泯然众人,那是没有疑问了。

  前面提到的孟迁带上了“孟氏家族的几乎所有人”,是因为他至少还有一个兄弟孟道没有随他一同南下,留在了李克用麾下。虽然孟道本人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迹,但他有一个年纪已有二十七岁的儿子,在叔伯们叛逃后不但未受到任何牵连,反而深受李克用器重,升任亲卫军指挥使,随侍左右。

  不仅如此,李克用还将弟弟李克让的女儿嫁给他(可能是李克用自己的女儿已经嫁完了吧,要不还不会用侄女顶替)。对比朱温对降藩的冷酷,李克用这种几乎是无原则的宽大让人感动,更让人感慨:都被人背叛过这么多次了,您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果然,在很多年后,这位叫孟知详的女婿也没有成为李家的忠臣,却成为了李家叛臣中最成功的典范之一,开创出属于自己的一段历史……

2015-2-5 16:02 史前来者
五代是一个灾难深重的不幸时代,也是一个极为独特的时代!

2015-2-18 18:15 宇文铭
朱温入京 一


  朱温对太原的第二次进攻,虽然功败垂成,失利而归,但他的对手李克用损失其实更加惨重,更称不上赢家。

  在这次战争中,李克用丢掉了四个州(泽、潞、辽、沁),直接控制区只剩下十四个州府(太原、石、岚、宪、忻、代、朔、云、应、蔚、麟、胜、丰、汾,其中宪、应二州为李克用分割旧州土地新置而成,故只相当于当初的十二个州,同时朱温的直辖区有三十八州,简单比较是李克用的2.7倍),创造了李克用集团自入主河东以来,地盘的最小纪录。

  而且河东集团的核心区域经过战火蹂躏后,满目疮痍,元气大伤。如果说握有民风强悍的代北,兵源还不算大问题的话,那么饷源的匮乏,能让李克用痛苦地直想撞墙了。对不起兄弟们了,发工资的钱确实没有了,你们要不就发挥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想办法弄点外快吧,我保证不追究!

  虽然沙陀军一直就是打家劫舍的能手,但此前他们主要是在别人的土地上进行这种非生产性创收活动,现在饿极了,只好把窝边草也啃了个精光。举动之过份,甚至连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也看不下去了,劝父亲应该管一管。李克用只好叹了口气,答道:“这些人追随我多年,都是在战场出生入死的勇士。可如今仓库空虚,我拿不出钱来报答他们,使得他们生活困苦,有时甚至要卖掉战马来糊口。现在四方藩镇都在用高薪重赏来招募壮士,我如果再管得严了,他们离开我各谋出路,我还能靠谁来守此一方呢?

  显然,如果朱温拿出当年对付朱瑄、朱瑾两位义兄的手段,以主力对河东进行车轮战式的持续打击,不给李克用存出足够的时间喘息恢复,那么李克用集团迟早会因为补血不足而崩溃。

  其实朱温最初也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但就在闰六月底,正在河中调兵遣将,征集军需,准备再征李克用的朱温,突然接到一封从长安来的紧急书信,使他改变了自己的既定战略,一念之差,让李克用得以绝处逢生,渡过最危险的阶段。

  信是他的朝中代理人崔胤写来的,上边是这么说的:“不久前天子能够重新正位,靠的都是令公您的深谋远虑,谁知事成之后,却让凤翔的李茂贞抢先一步,把您应得的功赏给夺了去。现在他们又想抢走皇帝,您如果不赶快带兵入京,就将沦为历史罪人了!不但以往的功勋都被人抢走,别人还有可能因此假借天子令对您进行讨伐!”

  朱温读罢此信,大吃了一惊,权衡再三之后,他决定先迅速返回汴州,修改原定的战略部署,调集军队入关,他要先把皇帝掌控在自己手中,向自己历史偶像之一的曹操学习,先实现挟天子以令诸侯(朱温至少有三个历史偶像,其一是汉光武帝刘秀,可见前文《金吾之叹》;其二是曹操;其三是韩信,他曾公开宣称自己在睡梦中见到韩信,这员西汉名将还乘机向他传授了兵法)。

  要说这朝廷还没消停两天,怎么又出事了呢?原来,根源还出在他的老朋友崔胤身上。崔胤对宦官的厌恶是祖传的。

2015-2-18 18:16 宇文铭
朱温入京 二


  故事得上溯到六十六年前,宦官大败皇帝与朝臣的甘露之变。那时崔胤的父亲崔慎由正任翰林学士,还算幸运的未受牵连。但稍后一天晚上突然被当朝权宦仇士良叫了去,命他以太后的名义写一份废掉皇帝的诏书。崔慎由大惊,知道让皇帝下岗这种诏书可开不得玩笑,时局如稍有变化,这就是灭门大罪,忙推辞说:“当今天子圣明,德被天下,那里能说废就废掉呢?何况我崔氏一门老小上千人,仅同辈兄弟就有三百多,你就算杀我,我也不敢连累全族!”

  仇士良想了想,总算高抬贵手,将崔慎由领到后面的一间小殿。一进门,崔慎由大吃一惊,只见文宗皇帝正在里边,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一声不吭,战战兢兢等着挨训。仇士良也不客气,痛骂了文宗一顿,一条条历数完文宗的过错,然后指着崔慎由说:“今晚上要不是崔学士不听话,你已经被废了!”然后又警告崔慎由:“今晚的事你要敢泄漏出一个字,我灭你全族!”

  仇士良的威胁是有效的,亲身体验过权宦淫威的崔慎由回去后果然什么也不敢说,但也是有限的,他在临终前悄悄告诉了儿子崔胤,中心思想就一句话:这些阉过的家伙都他妈不是好东西!

  崔胤感到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有乘热打铁,借平定刘季述的机会把所有宦官都一巴掌拍死呢?现在可好,连禁军兵权都他们夺了回去!但崔胤与宦官集团不共戴天的决心是不会动摇的。因此,就在朱温大军围攻太原期间,崔胤彻底清除宦官的计划也在一步步推进中。首先就拿让老爹蒙羞的历史问题开刀吧。

  四月二十五日,崔胤怂恿李晔,乘改元天复大赦天下的机会,正式为当年甘露之变中,死于宦官之手的宰相王涯等十七家大臣平反昭雪。一般说来,政治上重新评价死人,目的都是为了借力对付活人,崔胤就是要用这个方法来翻历史旧帐,炒作出阉之初性本恶的舆论氛围。

  虚招可以为实招的出手创造条件,但光靠虚招当然是打不倒对手的,所以崔胤的实招也几乎在同时发力:他要削减宦官集团的财权。

  前文咱们已经提到过,专卖制度是大唐中央政府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无奈时至如今,其中最重要的食盐专卖、次重要的茶叶专卖等,利润差不多都让各产区所在的藩镇们给瓜分干净了,捉襟见肘的中央财政部门只好在一些没有特定产区的专卖物资上打主意,比如说酿洒用的酒曲。

  可惜,祸不单行。当初,在杨复恭还在担任宦官老大即神策军中尉的时候,声称神策军的军费不足,请负责拨款的度支将酒曲专卖权借给左右神策军。

  请,只是客气的说法,杨公公的意志代表了兵大爷的意志,在唐末那就是命令,属于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那种!虽然事先说好了,期限仅为一年,但到期之后,文官政府没能力也没胆量再把专卖权要回来,这项收入遂成为宦官集团及其下辖神策军的定期提款机。

  这件事也典型地解释了,为什么李继昭(孙德昭)等“三使相”在杀了王仲先、刘季述之后,却仍然愿意依附于宦官集团的真正原因:没把的公公们没有经过圣贤书的熏陶,一般更不讲原则,通常比有把的大臣更能为禁军的大兵们谋福利。宦官与禁军,就是这样结成利益共同体的。

  这种情况,当然让崔胤等南衙大臣们看在眼里,恨在心头。现在,天子改元大赦的诏书是由崔胤起草的,崔胤就乘机在诏书中塞进私货,宣布了一项大快人心的惠民政策:取消长安以及周边各藩镇的酒曲专卖制度,允许酿酒人家自制洒曲,只要缴纳数量比较少的酒税就可以了。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我们文官拿不到的钱,你们宦官也别想拿去收买军心!

2015-2-18 18:17 宇文铭
朱温入京 三


  这下可好,原先神策军屯积居奇的大量高价酒曲,现在只能以跳楼价挥泪大甩卖了!这让禁军的大兵情何以堪?利益格局的变化,以及前景的不明朗,使得在铲除刘季述集团过程中,曾与崔胤并肩战斗的禁军们多数又与崔胤结仇,重新成为宦官集团的铁杆拥护者。

  如“三使相”中的李继诲(周承诲)和李彦弼(董从实),就投了亲李茂贞的韩全诲门下。只有一个李继昭(孙德昭),或许是出于对皇室的忠诚,或许是他眼光比两个同事好,已经看出将来谁才会是赢家,仍然站在亲朱温的崔胤一边。

  既然崔胤代表文官先出了招,宦官一方也只好见招拆招。韩全诲悄悄遣人通知他们真正的大老板李茂贞:不得了啦!崔胤撤销酒曲专卖,都直接把手伸进您的钱袋子了!您还不出来说句话?

  在此时天下的五大强藩(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李茂贞)中,李茂贞因地处大西北,很可能是其中最穷的一个,从来没感到手头宽裕过。而且李茂贞可不像吾等小民,穷日子省着点儿过就行了,李茂贞,身为强藩,要和朱温、李克用、王建等人争霸天下,就得时时扩军备战,不间断地大把烧银子,大量开支是刚性的,根本削减不下来。

  节不了流,那就开源吧。李茂贞在凤翔开设了一个按当时标准规模不小的榨油厂,并出台了相关的土政策:禁止松枝柴草等一切可以引火的东西进城!这一来是为了防火需要,二来也是为了垄断经营,凤翔城内所有人家晚上如果想点灯的话,必须采用李茂贞榨油厂生产的灯油!

  从此后,凤翔人天天都过寒食节,白天不见炊烟,夜间漆黑一片。甚至有人打趣说:“只有月亮不遵守禁令,什么时候把它也禁了!”如果联系之前李茂贞长安纵火,被京城百姓尊敬地誉为“火龙子”的事迹来看,真应了那句“只许谁谁放火,不许谁谁点灯”的名言了。

  现在可好,李茂贞得知自己有一笔重要的收入进项要没了,费尽脑汁勉强做平的财务报表要失衡了,赤字马上又要创纪录了!那还了得?于是李茂贞立即上疏,请求进京面圣,他要当面向皇帝论述酒曲专卖之所以存在的种种“合理性”!

  韩全诲狐假虎威的计谋获得了成功,李晔当然不敢拒绝李茂贞入京,而李茂贞一到长安,立即不加掩饰地与韩全诲进行了亲切会面,然后在私下里密商了很久。虽然崔胤不能出席李茂贞与韩全诲的谈话会,但他们走到一起会说些什么,崔相国不用窃听器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在商量着如何对付自己,对付皇帝,或许还要对付自己的后台朱温。

  是可忍墪不可忍!崔胤下定了决心:有阉无我!有我无阉!一定要在自己手中,将拥有祸国殃民的光辉历史,且和崔家有旧怨的大唐宦官集团彻底铲除!

2015-2-18 18:17 宇文铭
朱温入京 四


  接下来的日子里,崔胤几乎每天都要在延英殿与皇帝李晔见面,奏报国事,商谈各种公开的或秘密的计划,经常一谈就是几个小时,等太阳下山,烛光亮起时仍未离开。聊这么久,最重要的议题就一个:宫里何必要有宦官这个工种呢?不如把他们全杀了,留下宫女就够了!

  虽然崔胤的决心很大,但无奈此时他手头能段依靠的武力实在可怜,只有宣武将领驻京将领娄敬思所率区区三千人,另外李继昭(孙德昭)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如果清除宦官的计划稍有偏差,不能在第一时间得手,则必然演变成一场京城大乱斗,那时仅靠区区娄敬思部,将显然不是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从实)和李继筠等部的对手。阉强我弱啊!

  麻杆打狼的现实,使得崔胤的计划迟迟转化不成行动,只转变成了各种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时时刺激着宦官们已经绷得很紧的神经。

  再说另一头,宦官们当然很想知道皇帝和宰相在一起到底谈什么,这就像处在羁押期间的嫌疑犯,很想了解法院会给自己的案子怎么判。按原本的制度,皇帝与宰相议事,宦官两枢密使是要在场的,可就在不久前,在崔胤的建议下,李晔下旨,枢密使在延英殿议政时旁听记录的资格,弄得宦官很难再像从前那样,简单直接地监控皇帝的想法了。

  不过帝有政策,阉有对策,韩全诲等人在宫中设置一个“棱镜门”,多方位窃听李晔与崔胤的谈话。发现事情不妙,韩全诲等宦官的头面人物找个机会跪在李晔面前流泪哀求,自诉无罪!李晔这才知道宫中处处隔墙有耳,他假意敷衍过韩全诲等,然后悄悄吩咐崔胤说:“以后有事都用奏章上呈,封住信口,不要用嘴说出来。”这也难不倒韩全诲,他马上招聘了一批识文断字的美女,经过特工速成班的培训后,安排到李晔身边,利用各种机会窥探奏章。崔胤与皇帝的种种狠辣想法,遂不再是秘密。

  非要我们死?那你们也别想好好活!在京城中仍握有武力优势的宦官集团擦掉眼泪,放弃幻想,准备斗争!

  越来越紧张的气氛表明:图穷匕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崔胤的老同事韩偓,敏锐地发现大唐朝廷又处在了新一轮政变的悬崖边上,心急如焚,多次提醒崔胤说:“不管做什么事,都最忌讳走极端,宦官怎么能一个不留?他们如果发现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时,怎么可能不反抗?”

  但崔胤似乎已经进入了偏执狂式的思维盲区,对韩偓善意的劝告充耳不闻。也许在崔相国看来,阻挠我的灭阉大计,没有像对付王抟那样把你赶走,已经算是很给老朋友面子了吧?韩偓无奈,只好改变工作目标,直接求见皇帝。

  六月十七日,韩偓获得了单独接受李晔召见的机会,李晔已经对韩偓反对崔胤计划的事有所耳闻,一见面便问道:“宦官中作恶的人这么普遍,卿认为应该如何处理?”

2015-2-18 18:18 宇文铭
朱温入京 五


  韩偓答道:“去年少阳院政变时,有哪个宦官不属于刘季述一党?有哪个宦官不同流合污?但要惩处,也应该在陛下刚刚复登大位之时,不是现在。陛下您已经下过诏书,宣布过除刘季述等四家之外,其余人等一概赦免。天子最重要的德行,莫过于守信,说过的话,就不能出尔反尔,只要再多杀一人,其余的人岂能不因为恐惧而生出二心?”

  说出担忧后,韩偓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以我看,陛下不妨挑选几个作恶特别过份的宦官,公开宣示他们罪行,依法处决。然后下诏安抚,表明过去的事就到此为止,不再追究,让他们能重新安心做事。再在宦官中挑选忠厚之人担任主管,有善则赏,有过则罚,那么宦官自然就能安定下来。如今宦官数以万计,遍布宫内宫外,岂能不加甄别地一概杀光!天子统御万民,行事必须宽厚慎重,处事公正,不能靠玩弄小动作,否则谁也不比谁聪明多少,你这边有权谋,那边就有反击,朝廷内你来我往,斗个无休无止,还能建成什么功业?更何况朝廷的大权,早被四方的藩镇瓜分得就剩这点儿残汤剩水了……”

  听过这一席入情入理的肺腑之言,李晔似乎也感到崔胤的方案太冲动了,或是他已经在宫中感觉到了危险,叹道:“看来满朝公卿,要做这件事,也只有你才是真正靠得住!”

  也许就在这一刻,韩偓被这位命运多舛的天子那无助的目光给深深打动了,从此,三十四岁的青年与五十九岁的老人,结成了一对超越君臣纲常的挚友,如一对扑火的飞蛾,为了延续大唐国祚这个共同的,却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抗争到底!

  平心而论,韩偓说的话至少在理论上很正确,可他的方案同样缺少可操作性:一般的小宦官哪有可能“作恶特别过份”?“作恶特别过份”的自然是那几个最有权势的宦官头目,这些手握禁军兵权的家伙岂能被手里没兵的皇帝“依法处决”?别说处决了,不久后李晔就按照韩偓的建议,公开处分了几名宦官,将他们贬出京城,派去看守先帝陵园或是去边远藩镇任监军,但圣旨发下之后,如同轻柔的东风拂过失聪的马耳,宫中竟没有一个宦官挪动一下他们的尊腿,他们似乎都把李晔当成了大雄宝殿中不会动弹的佛像,该喝茶的继续喝茶,该看报的继续看报!

  面对宦官们的非暴力不合作,李晔既无力,也不敢下令强制执行。本来嘛,皇帝的圣旨首先就是发给这些奴才,然后再由他们一级级传达下去的,现在这第一步就卡住了,你的圣旨还能命令谁?

  与此相反,宦官们的要求,却有办法让李晔不敢不合作。一天,在韩全诲的暗中鼓动下,一群禁军突然堵住宫门,喧哗吵闹,他们指控说:主管三司的崔胤克扣军饷,没有按期发放冬衣,皇上要不给我们一个公道,我们就自己去相府找一个公道!经历过兵变的李晔大惊,不敢得罪这群大兵,只得下令免去崔胤盐铁司的职务。自然,这条圣旨很有效,立即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

  崔胤不但偷鸡不成,还蚀了好大一把米,这才发现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斗不过韩全诲,更别说这些阉人还有个强大的后台李茂贞。于是,崔胤决定向朱温求援,这样才有了前文提到的那封信。这次皇帝加宰相VS宦官的内斗,遂由此越出了小朝廷的范围,朝着双方都不可控制的深渊滑去!

2015-2-18 18:18 宇文铭
朱温进京 六


  宦官们同样没有因为这一次小小的胜利而盲目庆幸,他们很快便得知:为崔胤助威的朱温大军正在集结中,也知道这支大军一旦入京,就是他们末日!和解已经不可能,要活命只剩下一个方法:先下手为强!

  九月五日,感到大祸快要临头的李晔紧急召见了韩偓,请他与崔胤设法通知崔胤的后台老板朱温,与韩全诲的后台老板李茂贞,请他们都不要匆忙进京,一定要彼此协调一致后再行动,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无疑,李晔的圣旨不论对朱温还是对李茂贞,其约束力都基本等于零了,李晔只好借力打力,希望借两个强藩的彼此牵制,推迟最终末日的到来。

  但李晔的努力没有产生效果,朱温仍在按步就班地推进其入京的计划,因此局势也就一天比一天更加紧张。九月十四日,李晔再次召见韩偓,满腔愤慨地告诉他:宦官对他的无视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韩全诲已命李继筠、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从实)等人已率军进驻皇宫,大模大样地在大殿中饮酒作乐,甚至肆无忌惮地强迫宫女充当三陪!好像这里是夜总会。

  韩偓虽然早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君臣相顾,一筹莫展。没过几天,李晔连这样的诉苦也变成了奢望,韩全诲命李继筠与李彦弼(董从实)率军封锁住所有宫门,严密盘查出入人等,李晔无法再召见自己想见的大臣。

  十月十九日,李晔好不容易派人送出一封亲笔密信告知崔胤及众大臣:“为了国家社稷,我必然被他们挟持着西上凤翔,但你们一定要集合一处,东下召集勤王之师!痛苦已无可言说,只有无尽的惆怅,惆怅!”由此可见,起码在这个时候的李晔看来,李茂贞仍然比朱温更不是东西。

  十月二十日,完成了部署变更的朱温亲率七万大军从汴州出发,径直西进。同一天,李晔的妃子赵国夫人悄悄潜出宫,找到韩偓传话哭诉:“今天早上,李彦弼(董从实)在宫中更加凶恶霸道,皇上非常想与你见面,但做不到,只好与何皇后一起相对流泪!”

  十月二十九日,韩全诲等人确认了朱温出兵的消息,于是开始动手准备西迁。由李茂贞义子,已经升任神策军都指挥使的李继筠派兵进宫,抢走宫中的大量金银财宝以及皇家礼器,还有十六宅中的一批亲王及宫女等也一并劫走,统进塞进大车送往凤翔。

  第二天,即十月三十日,朱温大军已抵达黄河对岸的河中府,而他请求李晔迁都洛阳的奏章更已送达长安。闻知又有大兵要进京,已经被兵灾洗礼过多次的长安百姓大为惊骇,不及思索,便争相出逃,奔向南边的高山深谷间躲避,长安的大部份街市几乎在刹那间就变成冷冷清清的鬼城,可以当倩女幽魂的取景地。

  当然也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跑了,皇帝、宦官、大臣和禁军都还留在城中。他们没有走,是因为都有事要做,比如李继筠的驻军就很忙,他们一面在皇城戒严,防止皇帝与大臣们见面或者溜走,一面乘着城内的无政府状态好好过一把打家劫舍强抢民财的瘾,跑得慢的长安百姓往往被他们洗劫一空,甚至要靠纸糊的衣服来蔽体。

2015-3-16 09:44 tty1
扫荡河北 二 和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六 之间缺失

2015-3-19 09:06 宇文铭
[quote]原帖由 [i]tty1[/i] 于 2015-3-16 09:44 发表
扫荡河北 二 和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六 之间缺失 [/quote]
谢谢,已补

2015-3-19 09:07 宇文铭
朱温进京 七


  不过长安城中也有一个凤翔军到不了的地方,那就是崔胤宅第所在的安化坊。崔胤的家能够平安无恙,靠的当然不是德高望重,而是在之前,为了在摊牌时保障自己的安全,崔胤已将娄敬思的三千宣武军请到坊内驻守。

  稍后,禁军三使相中的李继昭(孙德昭),因看不惯韩全诲、李继筠等人的所作所为,最终与他们彻底决裂,也率所部六千人前来助守。这样一来,开化坊的保卫者增加到九千人,虽然仍没有韩全诲、李继筠一方的兵多,但也足以让它变成了一个城中要塞,与盘踞皇宫的李继筠、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从实)等部对峙不下。

  京城的多数文武朝臣,以及没来得及逃出城的百姓听说此讯,也纷纷逃进安化坊避难,使这里拥挤的活像大屠杀中的国际安全区(由此看来,正常状态下宣武军的军纪,应该比凤翔军略胜一筹)。

  韩全诲清楚,虽然在朱温大军与长安之间的同、华两州,暂时还在李茂贞的老朋友韩建手中,但韩建能够,甚至愿意阻挡朱温前进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用不了太长时间,朱温的大军必然开进长安,他们现在唯一还可能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在朱温到达之前投奔凤翔李茂贞。

  可就算到了凤翔,也不代表就绝对安全了。面对强大的朱温,怎么让李茂贞心甘情愿地在不死贫道的前提下,也不让他们这几个道友死呢?那个贼眉鼠眼的“火龙子”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几个月前,王珂那样低声下气地求他,他都不予理睬。所以,天子肯定是要当作进见礼带去凤翔的,如果能把整个朝廷的班子一起带去那自然更好,那样看上去才像是朝廷搬迁,而不是他们挟持天子。

  可惜除了韩偓等少数几个人外,其他大臣都躲在安化坊,绑架的难度很高。强攻安化坊?没有必胜把握,还可能适得其反,韩全诲决定来个先礼后兵。十一月二日,一名宦官走进安化坊(不知道是不是打着白旗进去的),向崔胤及百官传达了“皇帝”的旨意:要求大家不要无故旷工,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工作,今天就请按时去上朝。

  我觉得韩全诲真是个“天才”,居然用这么直的钩去钓鱼。结果,一个上当的都没有,众朝臣纷纷上表,请病假的请病假,请事假的请事假,煞有介事地相互欺骗。

  韩全诲又在忧心如焚中等了两天,还是没有一个大臣“收假”上班,他不敢再拖下去了。十一月四日,冬至,这仿佛是一个预照,大唐最后的严冬也随着这个节令来临。这一天,韩全诲终于带兵气势汹汹地闯进内殿,向李晔奏报:“朱温已率大军逼近京城,他要挟持陛下去洛阳,然后谋朝篡位!事态紧急,我们请陛下迅速移驾凤翔,集合四方的勤王之师,抵御叛军!”

  韩全诲真是位预言家啊,他对朱温的评语虽然是栽赃,却与后来发生的历史高度吻合,只不过天下若无朱温、李克用这些人,那李茂贞肯定也迟早要做同样的事。

  不管怎么说吧,我的建议如此合理,陛下您是同意,同意,还是同意呢?

2015-3-19 09:07 宇文铭
朱温进京 八


  “我不去!”这些天来一直在忍气吞声的李晔突然在沉默中爆发了,几乎是从心底吼出这几个字,狠狠地拒绝了韩全诲的合理化建议。由于交往次数太多,李茂贞是个怎样的混蛋,李晔早就心知肚明了,但从未谋面的朱温是个怎样的人,李晔还不完全清楚,他虽然有有时也显得比较霸道,但至少到目前为止,看上去还比李茂贞更像个忠臣。大概因为如此,李晔对来自东边“勤王”军还抱有一丝幻想吧。

  问题是:现在究竟谁说了算?你说不去就不去了?其实,皇帝有可能不选择标准答案这种情况,韩全诲也是考虑过的,要不干嘛带这么一大群兵大爷一起来呢?再不上道的家伙也能把他叉出去。

  谁知就在禁军们准备一拥而上,玩一次群鹰抓小鸡的游戏时,李晔突然像犹斗的困兽,不知从哪里抓起一把剑,指向任何一个企图接近他的人!别过来!李晔一面拿着剑乱挥,一面跑出内殿,在绑架者的围捕之下奔上乞巧楼(乞巧楼并非某个固定建筑,而是古人的一种风俗:为祭祀牛郎织女相会的七月初七乞巧节,宫中或富家豪门会以彩锦装饰出一座彩楼,以供赏玩宴饮之乐)。

  华丽的乞巧楼上,没有了平日宫娥彩女的妩媚身影,只有一个衣襟不整的落魄天子在持剑乱砍,封住上楼的通道,并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我是皇帝!我有说不的权力!我哪儿也不去!你们不要逼我,不然我死给你们看!

  这一刻的李晔,已经完全不像一个皇帝,倒像是一个已经走投无路的讨薪民工,爬上高高的楼顶,试图用一条贱命来换取原本就是自己应得的基本权利。但韩全诲的禁军可不是吓大的,他们又不是没见过流血,尤其不怕别人流血,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李彦弼(董从实)纵兵先在李晔刚刚离开的寝殿点火,然后举着松明火把来到乞巧楼下,带着一脸送佛送到西的坏笑,“关切”地问道:陛下想死么?要不要帮忙?

  其实,这就是一个比拼谁先眨眼睛的游戏,韩全诲、李彦弼也不敢真把这位皇帝给火葬了。虽然在大唐的历史上,宦官已经了断过好几位天子,但此时李晔的情况有点儿不一样:他可不能死,要不能把皇帝带去凤翔,李茂贞凭什么保护我们呢?

  然而,千古艰难惟一死啊,我想大多数登上楼顶的讨薪民工,内心都并不真正想跳楼吧,李晔也是一样,并不是每个人,或者说多数人在生死关头,是很难保持理智与刚强的。看着火光和浓烟从皇宫的四处升起,李晔的心与手中的剑一起在颤抖,片刻之后,被迫下了楼。

  李晔凄凄惶惶地走到思政殿,突然又用脚死死钩住栏杆,不想走了。韩全诲已看出他不敢死,也不再强逼,只命人备车、放火、搬东西。反正李晔坚持不了多久,让一个皇帝自己服软,也是挺有成就感的事吧?

  悲哀的大唐天子,一个人孤独在坐在殿上,身边没有一个宫女或侍丛,陪伴着他的,只有四面燃起的火光,远处宫人的哭喊,以及被冬日朔风带来的刺骨冰凉……

  当日,以泪洗面的李晔与后妃、宗室等共计一百余人,在宦官与禁军的押送下,再一次被迫离开长安,踏上前往凤翔的路途。

2015-3-19 09:08 宇文铭
朱温进京 九


  咱们再回过头,看看李晔与崔胤眼中的久盼不至的希望之星,这几天究竟在干嘛。

  朱温到达河中的第二天,即十一月一日,大军即从蒲津渡口西渡黄河,当天即进至同州(今陕西大荔)。这是朱温的福地,十九年前,朱温就是这里娶到了他的挚爱,又在这里背叛黄巢,转正为大唐高级公务员。

  似乎为了不破坏朱温故地重游的愉悦心情,防守同州的匡国留后司马邺(韩建的部下),见到大军来临,几乎一箭未放,就举着白旗出城迎接朱温。

  兵不血刃地拿下同州之后,虽然前往长安的大道已经畅通无阻,但朱温并未象皇帝和崔胤期待的那样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往长安,去解救天子与公卿们的危难,而是决定先搬掉入京大路旁的绊脚石,解除大军的后顾之忧。

  于是,朱温派刚刚投降过来的司马邺前往华州,向其老上司镇国节度使韩建传话:“韩公如果不能早早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前来归顺,恐怕就得麻烦我这支大军在华州城下稍稍逗留了!”为了证明自己是讲信用的,朱温同时亲率大军从同州西南的固市(今陕西渭南市故市镇)南渡渭水,插入华州的西郊。

  本来同州在一天之内即沦陷,已经让韩建胆颤心惊,现在接到这份最后通谍,他立即根据安全第一的原则,扔掉了当初与李茂贞多次联手欺负皇帝时结下的战斗友谊,向拳头更大的朱温低头。

  不过,这位精明而不够聪明的大唐许国公,还是留了个小心眼。他自己仍躲在华州城内,咬咬牙,无比肉痛地拿出三万两白银当保护费(按彭信威先生所著的《中国货币史》推算,这笔银子约合当时的铜钱四千万文左右,按足陌钱算也就是四万贯,即使按五代后期七十七文为陌的短陌钱算也不过五万二千贯,还没有义武王处直交的多)。然后指派曾为他写下《许国公勤王录》的晚唐大才子,也是担任节度副使的首席谋士李巨川带上银子,出城求见朱温。希望他能像王镕的周式那样,用三寸不烂之舌保住自己的华州地盘。

  毕竟才子就是才子,李巨川晋见朱温,在这位威压天下,杀气腾腾的强藩面前毫无惧色,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纵论天下大势,叙说利害得失,听得朱温耸然动容,心中暗叹:这真是个人才啊!

  一向对自己老板的心思了若指掌的敬翔,看见朱温表情上的细微变化,知道他已兴起爱才的念头,不由从心底涌出一股PH值小于7的滋味。不久前,朱老板就曾当着自己的面,夸奖李袭吉的文章写的好,让老敬郁闷了好久,而这个李巨川的文名,可以说更在李袭吉之上,他要成为自己的同事,对自己可不是个好消息啊。于是,等李巨川退出,敬翔用算命先生的观点,若无其事地对朱温叹道:“李巨川真是当今奇才啊!可惜,命相太凶,妨主。”

  朱温听罢,心中一惊,再仔细一想,果然如此:李巨川先从王重荣,王重荣让手下给宰了,次从杨守亮,不久杨守亮便授首长安,三从韩建,现在韩建已如釜底游鱼,是死是活全看自己心情……唉,真不愧是人中吕布、马中的卢,终究还是用不得啊!

2015-3-19 09:08 宇文铭
朱温进京 十


  这么一想,朱温放弃了留用李巨川的念头。不仅如此,李巨川劝朱温保留韩建地盘的努力也告失败。可见口才好,只是游说成功的必要条件,而远远不是充分条件。

  李巨川失败的原因之一,是另有一位曾经的重量级政坛元老,向朱温提出了相反的建议。这位元老,就是曾配合朱温,发动对李克用的讨伐,惨败后回洛阳别墅闲居的尚书左仆射张浚。

  稍前,朱温进军二至河中,出于在河中人面前秀情义的需要,特意将这位自己交情不浅前宰相(至少现在的朱温,还是这样以为的)请出来,为他的“舅父”王重荣重新撰写了一篇歌功颂德的碑文。写过文章,张浚也随军一同西入关中。

  现在,他听说韩建派人求和,也不知是为了迎合朱温,争取信任,还是有别的什么更深层次的图谋,心怀叵测地向朱温游说道:“韩建此人可是李茂贞的党羽,如果不乘这个机会先剥夺他的兵权,将来必成后患!”朱温本也有顺便兼并同华之心,张浚此言,正中下怀。而且据汴军得到的最新情报,皇帝已经被劫走,暂时没必要着急往长安赶。

  于是,已经收过保护费(虽然韩建也太小气了点儿)的朱温不但没有按照江湖规矩,离开韩建的辖区西进长安,反而停了下来,四处搜集韩建的罪状。只用了一天功夫,朱温便公开宣布了调查结果:根据大军截获的奏章,发现韩建曾上疏李晔,建议皇帝离开长安,巡幸凤翔,公然为李茂贞、韩全诲等奸贼劫持天子造势!如此恶劣行径,焉能不予追究严惩?

  理由充分了,朱温大军遂转向东南,进至赤水(今陕西渭南市赤水镇),距离华州西门已不足10千米!

  震惊之下的韩建,不敢再抱有继续割地一方的幻想,当天亲自便出城,单人匹马地直奔汴军大营,向朱温负荆请罪。朱温也不客气,一见面就喝问韩建:“你知罪吗?”

  韩建早没了当年欺负李晔时的“神勇”,连忙“扑通”一下跪拜于地,磕头如捣蒜,像纯洁的小羊羔一样辩解道:“朱公您有所不知,我只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华州所有的奏章、书信、文告什么的,全都是李巨川写的。他究竟写了些什么,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看着韩建这付丑态,朱温明白了,这个人不是什么李茂贞的死党,只是株心有点儿黑,脸有点儿厚的墙头草而已,谁强就抱谁的大腿,只要自己的大腿够粗,他根本不敢有二心。这样的人虽然讨厌,但既然他已主动投降,那还是不杀的好,特别是现在。

  这么说,是因为现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确实有,比如戎昭节度使冯行袭,就刚刚派他的副手鲁崇矩来求见朱温。

  冯行袭,字正臣(与李茂贞相同,怀疑也是发达后朝廷赐的字),均州武当(今湖北十堰市东)人,其人身材魁梧,形象雄壮,且有勇有谋,脸上长着一大块青痣,酷似梁山好汉“青面兽”杨志,故江湖人称“冯青面”。

  与青面兽不同的是,冯青面没有走先造反再受招安的进身之路,一开始就是靠收拾造反派起的家。

2015-3-19 09:08 宇文铭
朱温进京 十一


  冯青面的故事得从中和四年(即黄巢丧命,朱李上源驿结仇那年,公元884年)说起。那时均州有个叫孙喜的人在汉水之北聚众起兵,集结数千人准备渡河进攻均州。均州刺史吕烨吓得手足无措,好在城中还有个时任均州都将的冯行袭,他不慌不心,从容应对,先在汉水南岸悄悄伏下一支小部队,然后让城中文武官吏在南岸摆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之类的横幅,再独自驾着一条小船渡过汉水,前去迎接孙喜。

  冯行袭一见到孙喜,便拍马道:“本来,均州人听说孙公您即将入城,都为本州能得到像您这样的好领导而欢欣鼓舞!只是您带的兵太多了一点儿,城中人只怕大军进城中秩序不好,恐被打劫,所以心中还有点儿犹豫。所以依我看,您不妨把大部队暂留北岸,只带几个心腹侍从进城,由我担任您的马前向导,向大家介绍您的爱民诚心,那还会有人不服从您的领导吗?”

  孙喜看见南岸欢迎的人群,已有几分心喜,再经冯行袭马屁一拍,更兴奋得晕头转向,欣然大悦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于是乐极终于生悲了,孙喜一行人渡过汉水,欢迎的官吏突然闪到一旁,伏兵涌出,冯行袭反手一剑,先将孙喜斩首,其侍从也随即全被伏兵杀掉。孙喜留在北岸的大部队,见孙喜身亡也一哄而散,这次民变遂被冯行袭轻松平定。

  均州的上级领导,山南东道节度(《旧五代史》说是刘巨容,但按《资治通鉴》的时间推算应为赵德堙)便将冯行袭提升为均州刺史,接替吕烨。

  而后,冯行袭又出兵剿灭了鄂西北长山一带的土匪,击破李茂贞的养子金商防御使李继臻,打退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的进犯,先后又夺取了房州(今湖北房县)、金州(今陕西安康)、商州(今陕西商县),成为控制鄂西北到陕东南的一大地方实力派。

  对于这支自己冒出来的势力,李晔也按照当时中央服从地方的惯例,以冯行袭占有的地盘设立昭信镇(后改名戎昭镇),任命他为节度使。虽然从地图上看,冯行袭的地盘并不算小,但全处于秦岭、大巴、武当三座大山之间,地方贫瘠,人口稀少,实力并不强,又处在中原、荆襄、巴蜀、关中等四大板块的连接点上,难以独善其身。因此冯行袭从来也没有产生过打出大山,争霸天下的念头,只想像东汉窦融,或三国张绣那样,看准时机,找个有前途大老板入股,当个新朝的开国元勋足矣。

  不久前,当他得知朱温进军关中的消息后,认为将来取天下者,必是朱温,故派副使前来晋见,表示愿举戎昭一镇主动归附。

  自朱温坐镇汴州以来,这还是第一个在没有动用丝毫武力的情况下,就主动来投靠他的藩镇(之前的保义朱简虽然也是主动投靠,但更早前朱温为援救保义王珙,已经与李克用在那一带打过好几次小仗了),这样“先进”的典型,当然应该好好表彰,大力推广,将他树立为广大中小藩镇的学习榜样!

  好了,朋友们想想看,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把韩建杀掉,那冯行袭会不会心生疑虑而变卦呢?先进典型还树立得起来吗?

2015-3-19 09:09 宇文铭
朱温进京 十二


  不过,朱温既然已经“调查”出一大堆罪行,要不砍颗脑袋,也不好体现咱违法必究、执法必严的光辉形像不是?

  那好吧,反正那个李巨川我也不打算留用了,就让他发挥一下余热,当一回替罪羊吧。朱温立即下令,逮捕李巨川,绑赴营门,斩首示众!一代才子,遂沦为他人权谋计算的牺牲品,不过他死得其实也不算冤枉。不知当他为韩建的钱袋子呕心沥血,献计软禁天子、清洗禁军、冤杀亲王、截夺税赋,然后又昧着良心写《勤王录》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被出卖的一天?

  杀掉了李巨川,朱温换了一付和颜悦色的面孔,和韩建套起了两人在军中兄弟般的交情(《旧五代史》说“太祖与建素有军中昆弟之契”,但不知此前他们何时有过交往?),亲切地对他说:“韩公只当一个小小的镇国节度使,太屈才了!听说你是许州人,我就让你衣锦还乡吧!”

  十一月九日,朱温正式任命韩建为忠武节度使,听起来似乎是升官了(镇国镇只有一个州,忠武镇有三个州),不过,原先韩建在华州的军队要接受改编,一个也不能带走,朱温另外安排韩建指挥不动的军队“护送”他上任。

  不过,估计失去兵权,还不是最让这位守财奴伤心的事。前文提过,韩建生财有道,利用李晔“巡幸”华州的机会,积攒下了高达九百万贯的巨款。现在朱温也不许他带走,全部给没收了(想想韩建在要命的关头都只舍得拿出相当于四、五万贯钱的保护费,这个打击对他有多沉重啊)!

  办完了这些事,潼关、蒲津两大入关咽喉,以及周边所有要地都已被汴军牢牢控制,大军军资充足,大道畅通无阻!但朱温仍没有急着入京,他想要朝廷先给他一份合法的,书面的,正气凛然的进京理由,好规避逼迫天子的罪名。反正皇帝已不在长安,现在早一天到或晚一天到区别不太大。

  还在京城的文官领袖崔胤,看出朱温的想法,只是皇帝不在,圣旨不好弄,他便让太子太师卢渥出面,串联了两百多位大臣,联名写下请愿书,中心思想就是:大帅,请您赶快率军西上,救救咱们的天子,将圣驾迎归帝都!

  同时,又派另一宰相王溥前往赤水,向朱温说明情况。朱温赚足了面子,这才义正词严,又勉为其难地复信众朝臣说:“我知道,我如果进军,肯定会有人诬陷我是胁迫天子!但我如果就此撤军,又怕诸位责备我辜负国恩!但诸位可以放心,我纵然担当骂名,也不敢不勉励自己啊!”

  十一月十日,才朱温从赤水出发,前往长安。此时,李晔已离开长安六天了。

  虽然已经走了六天,但李晔一行人走得也不快,仍没有到达凤翔。可能是出自韩全诲的授意吧,被逼逃难的皇帝李晔一行人,还在距凤翔城东约五十里岐山(看过《封神演义》的朋友应该很熟悉这个地名吧)停留了三天。

2015-3-19 09:09 宇文铭
朱温进京 十三


  在逃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跑路的前提下,韩全诲就让皇帝停下脚步来个古城三日游,原因当然不是为了览前朝之名胜,发思古之幽情,而是确实有要紧事得做。

  在这几天内,韩全诲集合了少数没留在长安的文臣,如兵部侍郎卢光启、给事中韦贻范,还李晔的忘年之交韩偓等,让李晔任命卢光启为权句当中书事(差不多就是临时宰相的意思),勉强拼凑出一个袖珍版的大唐中央政府。甭管这个中央政府有没有权威吧,但至少这件事得在进凤翔前干完,以免给别人留下新朝廷完全是李茂贞傀儡的口实(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把一个完整的朝廷交给李茂贞,韩全诲也算多少可以交差了。于是直到十一月十四日,李晔和他刚刚组建的小朝廷,才很低调地被李茂贞接进入凤翔城。

  说来也巧,就在同一天,长安城也举行了一个入城式,那规格就要高得多了。由崔胤牵头,诸位宰相率留在长安的所有朝中文武百官前往城东的长乐坡,排成长长的队列,一路将朱温迎接进城。这种礼节有个名目,称之为“班迎”,一般情况下是帝王才享有的排场,人臣很少得到。据在下粗略的记忆中,在唐朝的历史上,之前似乎只有郭子仪在击破安史叛军,收复洛阳,凯旋回朝时享受过一次。

  朱温在长安只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他便又挥师西上,进军凤翔。众大臣又在城西的临皋驿列队欢送,“班辞”朱温。由于三使相中,眼光远比两位老同事精准的李继昭,继脱离韩全诲,倒向崔胤之后,又倾尽身家下了一次大注,主动率其所部加入朱温麾下,这使朱温出城的军队比入城时又增加了八千人,军容更加强大。

  不用说,李继昭这次又押对宝了。朱温对他的这两次选择大加褒奖,马上给予他了一笔丰厚的赏赐外,然后任命他为匡国留后,接替司马邺。任命刚下,长安城中受过他庇护的百姓来请愿,希望把这位李将军留下来,于是朱温又改任他为京城两街制置使,再加赏钱一百万(一千贯),豪华别墅一座。

  李继昭,唉,为了和马上要出场的另一个李继昭区分,我们还是叫他孙德昭吧。孙德昭做为朱温大力表彰的先进典型,在此后的日子里颇受推崇,虽然一直没多少实权,但始终以高官厚禄安享荣华,活得也比朱温更长。直到后梁末帝执政时期,他才以左金吾大将军(正三品)之职卒于任上,死后追赠太傅(正一品)。

  话分两头,且说就在京城的李继昭向朱温交出兵权的同时,另一个李继昭,也就是被李茂贞认作干儿子的原蔡州将领符道昭,正奉义父之命,率一万多岐军驻扎于武功,阻挡朱温西上的道路。

  朱温遂命前锋诸军对武功发起攻击。原属朱瑾的泰宁降将康怀贞表现突出,他一马当先,率众第一批登上武功县城的城头,迅速打垮了岐军的防御,俘敌六千,缴获战马两千匹,李继昭(符道昭)只率少量残卒逃回凤翔。第二天,朱温到达武功,与前锋各军会合,在检点战果后,他高兴地夸奖道:“此地名为武功,今康将军首战就大获全胜,扫荡逆党,这才是真正的武功啊!”

  其实在岐军中,李继昭(符道昭)已经算是比较出众的猛将了,他这一仗竟然输得这么轻易,这么干脆,凤翔大震。显然,李茂贞这些年来横行关中,因为山中无老虎,得以猴子称霸王的幸福岁月,就要结束了!

2015-3-19 09:10 宇文铭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一


  在接到武功的败报之前,李茂贞与李晔先在凤翔见到了朱温派来的两名使臣。两名使臣向李晔献上了朱温的表章:“臣接到陛下的密诏,和宰相崔胤的文书,都让我进京勤王,所以我才来的。”

  李晔究竟有没有给朱温下过密诏,这事不太好确定,因为密诏这玩意儿就算他还敢写,要瞒过韩全诲等人的耳目送出去,也不是件容易事。但他幻想朱温出兵救他救大唐的念头,肯定是有过的。不过,这种念头也就能在脑海里随便一闪而过,绝不能说出口,尤其不能在李茂贞的地盘上,当着李茂贞、韩全诲等人的面说。

  他该说的话,韩全诲早就帮他拟好了,即使内容再荒谬,再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也得照样一字不改地背一遍:“朕是因为宫中不幸失火,才主动决定来凤翔巡幸的,所谓遭宦官劫持纯属谣言!那些密诏其实是崔胤伪造的,爱卿应该收兵回去,好好守卫朝廷托付给你的疆土。”

  也许是在长安被挟持时受到的心理打击太大,李晔这次没有节外生枝,驯服地当了一回复读机,但李茂贞以己度人,并不幻想着仅凭皇帝这几句话就能把朱温诓退。那就凭自己的力量要打退朱温?好象李茂也没那信心,还是找外援吧。

  何况,找外援不但合理的,更是应当的,咱已经挟个天子到身边,不拿来令令诸侯岂不是很浪费?不用肯定是白不用,至于是否会用了也白用,那等用过再说吧。所以他指示韩全诲:马上制造一批圣旨,号召天下藩镇出兵勤王,共讨朱温!

  不过,如今这个天下,还有能力也有意愿给朱温找麻烦的藩镇好象也不太多了,除了李茂贞自己,剩下的大概用三个指头就能数过来:淮南杨行密、巴蜀王建,还有河东的李克用。重点就发给这三家吧。

  韩全诲等人的工作还是很有效率的,“诏书”很快制作完成并发往四方,但没等这些“诏书”取得回音,李茂贞对汴军行动判断的准确性已经得到了验证,接到圣旨的朱温果然没有收兵回去,他一口就否定了圣旨的合法性:“这肯定是宋文通(李茂贞原名)、韩全诲编的瞎话,不用理睬!”于是朱温大军继续西进,十一月二十日,进至凤翔城下。

  年初,李茂贞以为事不关己,不肯出兵救王珂,这才到年底,朱温的大棒就抡到了他的头上,不知他后悔了没有?躲是躲不过去了,李茂贞只好亲自登上凤翔城头,与朱温会面,把署名是李晔,但实际著作权人很可能是他自己的那段谎话再重复一遍:“天子是为了躲避火灾,才到凤翔来的,并非有那个臣下放肆无礼,都是那些制造谗言的小人播弄是非,把朱公您给骗到这儿来了。”

  朱温答道:“韩全诲劫持天子,我是来找他问罪的,同时迎护天子回宫,岐王如果没有参与那些奸宦的阴谋,用不着解释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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