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 炎黄春秋 » 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


2014-7-8 14:23 宇文铭
[size=3]大越罗平 十


  差不多同时,钱镠派出的另一员将军王球,也打败了罗平国暨阳镇将陈郁,攻克了南秦、丫口、富阳、渔浦等地,陈郁被迫率残兵千余人投降。

  四月二十七日,顾全武攻陷余姚,守将袁邠等两千多人被俘(也有说是袁邠献城投降),顾全武随即一招回马枪,包围了董昌皇帝的“首都”越州。这回惨了,董昌皇帝再也没有办法用“捷报”来掩耳盗铃了。

  五月,捂不住耳朵的董昌皇帝,被迫决定“御驾亲征”,离开他的“皇宫”,登上五云门(越州东门)督战。

  到底“皇帝”的想法就是同平常人不一样,他一看城下镇海军众将的旗号,突然脑筋急转弯,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董昌派人将一批金帛细软捆成捆,高高举上城头,对着城下的顾全武等人喊话:“顾将军,还有其余的各位将军,你们干嘛跟着钱镠混?他不过一个小小的节度使,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你们如果现在弃暗投明,投效于朕,就是朕的开国元勋,要多大的官都有!这些金帛也可以马上赏给你们!”真是皇恩浩荡啊!条件如此优厚的招聘广告打出去,还能不应者云集?董昌皇帝满怀期待地等着。

  但半天过去,这位大越罗平国的“圣人”等了半天,竟连一个走上前叩头谢恩的人都没见到!顾全武等镇海军众将只是面面相觑地诧异了一阵子:看来杨行密说董昌得了精神病,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不过管他呢,在那个时代,可没有精神病人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规定,冲啊!钱镠大军同时对越州四门发起了猛攻,飞箭流矢在城头呼啸而过,董昌大骇,急忙退回内城,好在他的侄儿董真率守军苦斗,才勉强打退了钱镠军队的进攻,没让越州立刻失守。

  回到“皇宫”,董昌终于发现自己并不像自己原来以为的那样伟大,我的大越罗平国真的要灭亡了吗?怎么办?皇位诚可贵,性命价更高。董昌只得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宣布退位,重新当大唐的浙东节度使。这样,董昌自乾宁二年二月二日登基,到乾宁三年五月,总共当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大越罗平国皇帝。

  钱镠啊,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帝,你不该再攻击我了吧?说来也巧,钱镠此时正在讨论着是否暂停对越州的进攻,当然,这与董昌退位没有关系,而是钱镠集团的北方重镇苏州失守了!

  原先,杨行密派心腹大将台濛进攻苏州,钱镠也派八都老将成及防守苏州,二将都非庸手,一番攻守交锋,淮南方面虽稍占上风,但也没有能力快速攻下苏州,双方打成了持久战。谁料成及手下的常熟镇将陆郢起了二心,出其不意,抓住长官成及,然后打开城门向杨行密投降。

  台濛进城受降,在清点物资时也顺便清点了一下成及的家产,发现只有些书籍和药物,没有一点儿金银财帛。台濛知道老大杨行密提倡清廉节俭,便将此事上报,并将成及送往扬州。

  杨行密接见了俘虏成及,当即任命他为行军司马,成及痛哭着坚决推辞道:“我奉命守城,却丢失了苏州,不能以身殉职,已经愧对天地,哪里还有脸再追求功名富贵?何况我一家老小一百余口还在杭州,我情愿一死,换取他们活命!”说罢拨刀欲自刎,杨行密连忙抓住他的手,安慰说:“你不愿为我做事也没关系,不必轻生。”然后杨行密将成及安置于驿站,待之如老友。[/size]

2014-7-8 14:23 宇文铭
[size=3]大越罗平 十一


  不过,因为钱镠的外交战已经取得了成效,朱温已高调回应钱镠、钟传、杜洪三镇的请求,以朱友恭为主帅侵扰杨行密北部各州(详见前文),所以杨行密虽然取得了攻克苏州的胜利,却没有乘胜进攻杭州,反而将台濛调回泗州防备朱温大军可能的南下行动。

  再说钱镠大概是因为获知情报不够及时,不敢大意,下令调顾全武回师西陵(今浙江萧山西),防备杨行密可能发起了进攻。

  顾全武反对这一计划,争辩说:“越州是反贼的大本营,现在马上就可以拿下,岂可因为丢了一个苏州就半途而废,放弃躬行天讨的大义?我建议,应该先下越州,取得浙东,再回头收复苏州。”

  钱镠听罢,仔细一想,深觉有理,有些话顾全武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但钱镠是明白的:一旦拿下了越州,浙东六州即可传檄而定,己方的实力就能猛增数倍!而现在就回师与杨行密争夺苏州,能不能得手且不论,即使顺利收复,其利益也没有攻取越州来得大!当年孟老夫子就说过:鱼是我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想要的,如果没法同时得到,那就舍去鱼来拿熊掌。对,越州才是我的熊掌!

  清醒过来的钱镠,虚心接受了爱将的谏言,五月十四日夜,在顾全武等人指挥下,钱镠大军再度对越州发起新一轮猛攻。就在这生死关头,董昌又干了一件“好事”,他听信了裨将刺羽的谗言,竟然杀掉了在守城中功劳最大,也最得军心的侄儿董真,越州守军顿时军心大乱,相互攻击,有一部分士兵兵变,倒戈攻击董昌。五月十五日凌晨,在内外夹攻下,越州外城被攻破,董昌率少数死党退保牙城(内城)。

  按此态势,估计攻克子城,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了,但此时在越州子城中,储存有董昌自掌管浙东以来,积累的巨额财富,据说包括三百万斛粮食,以及装满了五百间库房的金帛,如果董昌绝了生路,放把火与这些财富共焚怎么办?钱镠不但姓钱,而且也非常爱钱,当然,这出于实际需要,他既要整军备战,扩建杭州,又要赈济灾民,以后还要修筑海塘,治理太湖,花钱一直如流水。

  从来没感觉自己阔绰过的钱镠,看到这么一笔巨款有被绑架撕票的危险,不能不纠心。于是,钱镠下令暂停进攻,派投靠自己的董昌老将骆团为使节,进入子城,晋见董昌说:“钱公刚刚接到天子的诏书,可以赦免郡王的罪过。钱公说了:看在大家本是故人的份上,只要郡王您离开越州,办理退休,就可以回临安养老,钱公绝对保证您的生命安全!”

  至于不投降会怎么样,估计已经不用骆团说明了。退了位的大越罗平国皇帝,用三国曹爽的思维模式做出了决断:怎么办?不投降肯定是死路一条了!投降还有可能继续活命。罢了,自古岂有不亡之国?刘禅降了,孙皓降了,也不失为富家翁嘛!

  五月十八日,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的董昌打开子城城门,交出节度使的印信,搬出府邸,迁往清道坊。可是,钱镠并没有将自己“重情重义、诚实守信”的好人形象扮演到底。第二天,顾全武派部将吴璋押送董昌一行人回杭州,行到小江南(今浙江绍兴东南曹娥江的一条小支流),吴璋将董昌全家三百余口,以大越罗平国的高级官员李邈、蒋瑰等十余人,全部处决!

  董昌就这么死了,他这一生可谓成也钱镠,败也钱镠,最终充当了这位同乡故旧向上攀登的踮脚石。

  董昌的人头享受到了与当年黄巢人头同等的“优待”,经过防腐处理之后,被送往长安,向朝廷报捷;董昌的钱财被钱镠拿了出来,犒赏有功将士,赈济贫苦民众,没用多大气力,浙东人心已尽归钱镠;董昌的位子,在理论上暂时空了出来,钱镠很“谦逊”很“诚恳”地上疏朝廷,请朝廷派人来接任浙东节度使。

  但还没等李晔任命的新节度使王抟离开华州(此时李晔的朝廷已逃至华州),浙东地区就突然出现了大规模的民众请愿活动,他们都强烈要求:一定让钱镠来当我们的节度使,除了他我们谁也不认!

  王抟不傻,也不想重蹈当年杜儒休的覆辙,忙主动请辞浙东节度使的任命,推荐钱镠才是合适人选。经过这一番折腾,李晔承认现实,再次下诏,让钱镠身兼浙西镇海,与浙东义胜(义胜后更名为镇东)两镇节度使,基本奠定了后来吴越国的根基。[/size]

2014-7-8 14:24 宇文铭
[size=3]清口之战 一


  钱镠与董昌的仗打完了,可与杨行密的战争还在继续,顾全武当初建议,等拿下越州,再去收复苏州,现在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四月六日,基本稳定了浙东局势之后,钱镠的王牌战将顾全武,再次率两浙精兵离开越州,走水路北上迎战淮南军。此时镇海军众将多数认为淮南势大,最好不要轻率前进,但主将顾全武力主速进,出其不意,于四月十四日突然进至嘉兴外围,与守城的曹圭部内外夹击,大败围城的淮南、忠国(即湖州)联军,俘敌千余。

  杨行密集团的二当家,淮南军此次军事行动的主帅田頵闻知败报,亲自从湖州赶到嘉兴西郊的驿亭埭,指挥作战。谁知等到四月十八日两军再战时,顾全武又取得了更大的胜利,一连攻破田頵设下的十八座军营,生擒联军大将魏约、张宣、杨燔、阎建等,俘敌三千余人。田頵大败逃回宣州,被顾全武追击,又损失了一千多人,长达十八个月的嘉兴争夺战,终以钱镠军的全胜结束。

  嘉兴会战的结果,引起忠国镇,也就湖州的变化。原本与钱镠有仇的忠国节度使李师悦,已于乾宁三年十一月去世,由他的儿子李彦徽接替。田頵败回宣州后,湖州兵微将寡,又直接暴露于顾全武大军的威胁之下,李彦徽自觉不敌,打算将湖州献给杨行密。谁知见识过顾全武兵威的湖州士卒们,却更希望依附两浙。

  而按照唐末的规则,长官与部下意见不一致的结果,就是兵变。湖州都指挥使李攸驱逐李彦徽,向钱镠投降,这样钱镠集团兵不血刃,又拿下了重镇湖州,为苏州之役的开打提供了有力的侧翼掩护。

  七月,顾全武正式率军向苏州发起了进攻,十六日,顾全武攻克松江(今江苏吴江),十九日攻克无锡,二十二日攻克常熟、华亭(今上海松江),差不多扫清了苏州的外围。

  杨行密任命的苏州刺史朱党非能战之将,面对顾全武的进攻节节失利,只得连连向扬州方面求救,杨行密只好再调台濛至苏州,接替朱党,拯救南线危局,才算暂时挡住顾全武的攻势。

  说起来,杨行密集团在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十月前的表现,确实有些流年不利,本来就有限的兵力被拆分到三个战场上,处处捉襟见肘。在南线,靠援助董昌来限制钱镠发展的计划已经完全破产,钱镠转守为攻,连连得手的情况,咱们已经提过了。现在再来看看西线。

  乾宁四年三月,杨行密宣称接到李晔要他讨伐武昌节度使杜洪的密诏,于四月派黄州(今湖北新洲)刺史瞿章出兵进攻鄂州(今湖北武昌),但杜洪一面据城死守,一面到处拉外援,战事进行得也不顺利。

  接到杜洪求救的朱温,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两路军队,侵入淮南。一支由没什么名气的将军聂金率领,侵扰泗州(今江苏盱眙北),被台濛击退(随后台濛就被调往苏州去了);另一支由朱温集团的南方面军司令朱友恭率领,进攻黄州。[/size]

2014-7-8 14:25 宇文铭
[size=3]清口之战 二


  瞿章无力同时对付朱友恭和杜洪两个敌人,只好放弃黄州,收缩兵力退保武昌寨(今湖北鄂州,有点儿乱吧,那时的武昌是今天的鄂州,那时的鄂州是今天的武昌),固守待援。前方告急,杨行密忙派右黑云都指挥使马珣等,率精兵五千救援瞿章,但受到汴军的分兵阻击,未能与瞿章部会合。

  五月七日,朱友恭与杜洪联军进至武昌寨之西的樊港,搭建浮桥,开始猛攻武昌寨。五月八日,在正面进攻掩护下,朱友恭挑选一支精兵为别动队,凿崖开道,突然出于寨后,淮南军地利顿失。瞿章被出寨似图拼死一战,反而在阵上被汴军生擒,瞿章所部遂全军覆没,黄州、武昌寨均告失守。

  打下武昌寨,朱友恭、杜洪联军又将打击矛头转向淮南援军,一仗下来,马珣等大败而归,朱友恭抓获淮南战俘三千余人,还缴获了战马五百余匹。可见,西线的损失一点也不比南线小,但对杨行密而言,更糟糕的是,南线和西线的败绩,成为引爆北线空前严重危机的导火索。

  朱温在接到朱友恭的捷报后,一时心潮激荡:总算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在朱温看来,淮南本来就朝廷分给自己的,只因为一时受到朱瑄、朱瑾、时溥等人的阻挠,才让杨行密给乘机窃取了。自己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在孙、杨争夺淮南的战争中又给予了杨行密极大支援,可这姓杨的却一干掉姓孙的,就和自己翻脸,甚至串通李克用要讨伐自己,这真是忘恩负义!可恶至极!(虽然朱温自己做事时也经常忘恩负义,但我可负天下人,天下人焉能负我?)

  现在好了,朱瑄、朱瑾、时溥都已经被我所灭,李克用刚刚在木瓜涧惨败,已退回太原养伤,无暇他顾,我屡战屡胜的大军正好后顾无忧,形势一派大好!看着吧,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乘你病,要你命,那我就不姓朱!

  经过一番准备,至九月,朱温为一举吞灭杨行密,专门编组的三个方面军已完成部署,各就各位:

  以汴军此时的头号大将庞师古,为主力东集团的主帅,统徐、宿、宋、滑四州野战部队共计七万余人,进驻清口(今江苏淮阴市西,古泗水注入淮河之处)。按计划,东集团暂时按兵不动,待西集团将杨行密主力吸引过去后,再沿大运河南下,直取扬州;

  以另一名将葛从周,为牵制部队西集团主帅,统兖、郓、曹、濮四州野战部队(西集团的兵力数量存疑,按《旧五代史》的说法仅“步骑万人”,但西集团也是四个州的野战军,与东集团相同,数量似不应相差这么巨大,今人有文章推测其不少于三万),进驻安丰(今安徽霍邱),对寿州(今安徽寿县)展开攻击,意图调动杨行密来援;

  朱温本人,则统率大军进驻宿州,为总预备队,相机策应东、西两集团的攻势!这是自唐末藩镇争霸以来,少有的大规模进攻性战役(好象只有昭宗李昭集合中央军、关中藩镇、宣武、卢龙、大同等,联手讨伐李克用那次战争可以相比),其声势足以气吞山河,让淮南军民闻之色变![/size]

2014-7-8 14:26 宇文铭
[size=3]清口之战 三


  与之相比,杨行密集团的军队总数虽然也不能算少,但因四面受敌,相当大的力量已被牵制于各地,调动困难(如名将李神福要防备杜洪、朱友恭的进犯,而田頵、安仁义、台濛、周本等正与钱镠集团在苏州、婺州等地激烈对抗,都无法参战),仓促间杨行密只在扬州集结起精兵三万余人。

  面对这一严峻形势,杨行密秉承他善于广泛征求部下意见的领导作风,召集了能够召集几员大将,开诚布公地向他们公布了目前掌握的全部情报:

  现在朱温大军分道南下,我方的北部防线已出现了两处威胁。据防守寿州的朱延寿将军报告:汴将葛从周部已渡过淮河,进至安丰,正对寿州发起攻击,不过,据朱延寿观察,此路汴军的数量并不是特别多;另据防守涟水的张训将军报告,汴军主力庞师古部七万大军已推进至淮河北岸的清口,但尚未发动攻击。

  公布完敌情,杨行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手头现在只有三万多机动部队,这是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决不能再分散使用。我们如果去东面支援涟水,即使加上张训的涟水守备部队,也仍然远远少于对面的庞师古大军,难保必胜。再考虑到庞师古行动迟缓,张训暂时没有危险,这里可以缓一缓;我军如果去支援寿州,则朱延寿的守军是著名的黑云都,下有柴再用、李厚等猛将,原本实力就比较强,加上来敌葛从周的兵不多,我方将能在北线的西战场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因此,我认为我军应该以上驷对敌下驷,先出援寿州,争取将敌较弱的葛从周部聚歼于淮南,然后再引得胜之师去迎战比较强大的庞师古部,这样的胜算应该较大吧?

  但加入杨行密麾下不久的沙陀将领李承嗣,提出了不同看法:

  侍奉杨公之前,末将与朱瑾将军等在兖、郓曾同朱温的多次交战,深知其人极其狡猾,因此他这次的部署也值得好好推敲。为什么葛从周兵少,却行动如此积极?庞师古手握重兵,却迟迟不肯渡河进攻楚州(今江苏淮安)?

  以我看,朱温的目的,就要是用葛从周做诱饵,将我军的主力都吸引到寿州一线去。如果奔赴寿州,仅依靠涟水守军防备庞师古,则张训兵弱,难以有效牵制汴军行动,而从楚州到扬州的大道将几乎无兵防守。可以推测,一旦出现那种情况,庞师古的行动马上会变得迅疾起来,从清口取道大运河直取扬州。一旦扬州失陷,则淮南根本动摇!庞师古现在不是真正的行动迟缓,而是在等待我们中计。

  所以以我看,我们不如先秘密出师,奔赴清口。正因为庞师古兵多,想不到我们敢以弱击强,主动拿他开刀,必然缺少严密防备,我们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而只要打垮了庞师古的主力,葛从周一支偏师,军心动摇,兼兵少力弱,只能北逃!

  作为集团的大老板,杨行密的最大优点之一,就是从不会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而固执己见,能够集思广益,虚心听取属下的正确意见。他细细思量了一下李承嗣的建议,深觉有理,便完全否定了自己拟定的原作战计划,一切改按李承嗣的方案办。[/size]

2014-7-8 14:27 宇文铭
[size=3]清口之战 四


  十月底,杨行密亲率三万大军,大张旗鼓地出扬州西门,声言将救援寿州,行军至夜,再秘密改道往北,直奔楚州。

  在行军途中,杨行密一面分出一万二千人,交给与汴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猛将朱瑾,让他秘密急行军至清口以西的淮河上游,筑坝拦水,一面寄信给张训,让这位号称“大口张”的猛将率部悄悄放弃涟水,赶到楚州与大军会师,参与决战!

  就在杨行密、朱谨、张训等各路淮南军马紧张调动,准备合击庞师古之际,这员目前在汴将排行榜中暂列首席的老将,正在清口大营气定神闲地下着围棋,如果兴致上来,也会望着大营两侧滚滚流过的淮水与泗水,感叹一下岁月匆匆过,逝者如斯夫!总之,庞大将军更像是来渡假的,不太像来打仗的。

  不久前,有一员部将曾提醒庞师古说:“清口地势低洼多沼泽,又紧临大河,极利于敌方水攻,是兵家所谓的‘绝地’,大军不可久驻!”

  庞师古仅对此一笑置之,不予理睬:你们这些个小字辈懂什么?在清口扎营是朱温大帅亲自下的令,咱们的大帅用兵如神,我们只要好好按照他老人家的指示办,就能百战百胜!擅自迁营,你们想让我学马谡不成?再说了,我以往要每仗都象你们这样胡思乱想,自作主张,哪有可能成为今日的汴军第一将?

  没错,让最听话的庞师古驻军清口的,正是朱温本人,其用意,可能是因为清口紧挨着泗水,距离大运河的邗沟段北端也非常近,这既便于运粮,也便于在时机成熟时,沿大运河直插扬州!至少,从没有等高线的地图上看,清口是个不错的驻军地。

  没过几天,淮河的水量突然变得很小了,又有人提醒庞师古说:这可能是有敌军在上游堵水,我军不可不防,应速速移营为上。庞师古一听就火了:冬季降雨稀少,河流水位下降是很正常的事嘛,何必大惊小怪?你们前几天就想骗我移营没有得呈,现在又想来忽悠我违反大帅的方略?是何居心!

  一生气,庞师古下令将此人斩首,以儆效尤!片刻之后,人头被挂了出来,这下子,再没有人敢质疑朱温大帅进兵方略的绝对正确性了!问题是,这个世界上真有谁能做到绝对正确,永不犯错吗?

  十一月二日,清口上游的简易堰坝已经筑好,水攻准备已经完成,杨行密打算收网了。为迷惑庞师古,他先遣张训率千余老弱故意大大咧咧地从清口东面北渡淮河,做出要袭击汴军侧后的样子,庞师古接到探报,以为与他对垒的淮南军只有这点儿实力,更加掉以轻心。而在张训北渡的同时,另有五千淮南精兵,在朱瑾指挥下从清口西面渡过淮河。为了避免被庞师古察觉,他们打着汴军的旗帜,换上了汴军的军服,绕道悄悄前出至清口大营之北,然后掉头南下,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不过,在朱瑾的精兵杀到之前,清口的汴军先享受了一次免费的冷水澡。原来,上游守坝的淮南兵要把朱瑾的吩咐,等他离开后不久,就决开了这些天刚筑成的堰坝,对清口大营发起了水攻!顷刻间,积蓄了数日的淮河水顺流而下,汹涌灌进汴军大营,把它变成了一个特大号鱼塘。[/size]

2014-7-8 14:28 宇文铭
[size=3]清口之战 五


  应该说这个大“鱼塘”的水并不是特别深,至多齐腰,淹不死几个人,但现在是数九寒天啊,天上还飘着雪花。穿着盔甲,泡在冰水里的感觉,不用我形容,大家想想都能够体会到吧。庞师古手下的汴军将士们当然更惨,他们又不是冬泳爱好者,却必须用身体去亲自体会冬泳的感觉!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赶快离开这个大鱼塘,跑到地势高一点儿的地方去避水吧!

  几万人心同此理,局势便失控了,从高处俯瞰,此刻整个汴军大营如同被惊扰的一大窝蚂蚁,正在慌乱无章地向周围高一点的地方移动!庞师古这才如梦初醒,但晚了,他已经暂时丧失了对其部队的有效指挥。而朱瑾、张训两支军马,已经从后方杀进了乱成一团的汴军中间!尤其是朱瑾,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报仇的时刻,睁着分外血红的眼睛,往来冲杀,勇不可挡!

  杨行密所率的淮南军主力,见时机成熟,也乘座着战船从清口正面渡河,配合着朱瑾、张训,夹击已处于败势的汴军。那一刻,风声、水声、杀戮声、哭喊声响彻了清口!待声音渐渐平息,包括主将庞师古在内的一万多汴军已命丧黄泉,其余的人或是投降,或是逃散,七万大军,已全军覆没!杨行密终于一扫这一年多来的晦气,取得了自他出道以来,最辉煌的一次大捷。

  庞师古虽灭,但葛从周还在寿州城外呢。不用读毛泽东诗词,杨行密也知道“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所以他没有丝毫停留,立即引得胜之师西进,打算再破葛从周。庞师古与葛从周,差不多就是当时朱温逐鹿中原的左膀右臂,二将的威名大致相当,不同之处在于庞师古更听话,而葛从周更能干。

  当听话的庞师古在清口兵败身亡的时候,能干的葛从周在寿州的仗打得也很不顺利。寿州城早在战国时代,就曾作过楚国的都城,自古便以城防坚固,易守难攻闻名,而守将朱延寿,也是杨行密手下出了名的猛人,加上葛从周此次执行的,是调虎离山式的牵制任务,其兵不多。结果一轮交锋下来,以往的常胜将军葛从周不但没能将杨行密的大军调过来,寿州城也毫发未损不说,他设在寿州西北的大营反而让朱延寿给打破了!

  任务没有完成,葛从周不得不对面前的战局进行重新评估。显然,朱温大帅制定的战略计划,把杨行密估计的太低了,已无实现的可能。葛从周决定改变计划,放弃对寿州的进攻,移师东进,向庞师古部靠拢,待前锋两军会师后,先立于不败之地,等待朱温大帅的主力部队到达,再图进取。

  然而,葛从周部刚刚行至濠州西境,就接到了庞师古大军已经全灭,杨行密大军正在全力西来的噩耗!葛从周及部下将士大惊。可能是因为在濠州当地找不到渡船,葛从周并没有马上就近北渡淮河向宿州靠拢,而急命所部抛弃所有的辎重粮草,后队改前队,以最快的速度沿来路退回!

  应该说葛从周的反应是迅速的,但他的对手是有名的神行太保杨行密,所以,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葛从周掉头的时候,正在西进的杨行密大军也探知了葛从周部就在不远处掉头西还的情报,杨行密当机立断,命大军继续前进,自己则带上朱瑾与数千精骑撇开大队猛追![/size]

2014-7-11 10:58 宇文铭
[size=3]清口之战 六


  杨行密、朱瑾追至寿州西南的淠水之东,发现他们来的真是又巧又好:葛从周部正在渡河,刚刚渡过一半,军队不成阵列,士卒有逃生之路,无死战之心,正处于一个绝好的靶子状态!

  而寿州守将朱延寿,也恰好率黑云都精兵赶到。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杨行密、朱瑾、朱延寿马上驱动精骑,杀入汴军中间。纵然是号称“无事莫撩拨”的“山东一条葛”,现在也压不住阵脚了,汴军稍事抵挡便纷纷败退,瞬间就要溃不成军!

  眼看葛从周部就要重蹈庞师古部的覆辙,英勇的汴军遏后都指挥使牛存节临危不惧,跳下马背,以示不逃,硬拉起一队兵马断后死战,居然大败中奇迹般地救出了约八千人,先撤过淠水,再渡过淮河北逃。

  这八千败兵虽然逃过了淮南兵的刀枪,但由于辎重粮草已经全失,后面本应负责接应大军的运输部队也全部逃散,天气严寒,又下着大雪,回家的路苦不堪言。饥肠辘辘的汴军败兵,在连一根草都看不见的冰天雪地中行军四天,大部份人都冻饿而死,最后活着逃回去的人不足一千!

  几天后,正在宿州等待着前方捷报的朱温,接到了一封来信。寄信人是杨行密,上面用挑衅的口气写道:“庞师古、葛从周嘛,级别太低,不是我的对手!朱公你若真想分个高下,应该亲率大军至淮上,与我决一死战!”

  让朱三哥更悲催的是,“祸”这玩意儿一般都不会单行,所以同时传来的,还有庞师古、葛从周两支大军均告覆灭的消息!看着军报与书信,朱温惊地目瞪口呆:我不是在作恶梦吧?这个家伙真是以前那个经常让孙儒打得丢盔卸甲,靠我出兵救命的杨行密吗?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了!

  等朱温清醒过来,确认自己仍处于现实世界后,面临困难的选择:是为了面子,率宿州之兵南下,真去杨行密再比高下?不行,大败之后,士气低落,再战几乎没有胜算。更何况,现在虽然还没有接到报告,但可想而知,自己的对头,以及被自己用武力暂时压服的那小弟们,一旦得知自己战败的消息,恐怕马上就会有不少人策划着落井下石了!面子值几文钱一斤?稳住根本才是最重要的!

  朱温恨恨地朝南方望了一眼,带着无限的失望与愤懑,被迫下了一道明智的命令:放弃南下计划,全军撤退。两个月前耀武扬威地来,现在只能灰灰溜溜地走了,全军上下,一片悲声。悲哀啊,这样有利的时机,都不能取胜,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下淮南,饮马大江,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与哀声惨惨的宿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喜气洋洋的扬州,杨行密正举行盛大的宴会,庆祝胜利,并犒赏众将。酒过三旬,杨行密走到行军副使李承嗣面前,夸奖说:“当初我本来打算先救寿州,是副使劝我先出击清口,现在一仗下来,庞师古被打败,葛从周逃走,竟完全不出副使所料,真是神机妙算啊!”口头表扬罢,杨行密当即下令,赏李承嗣钱一万贯,以酬其功!不摆架子,不好面子,知人善任,能充分发挥群体的智慧,不会像后来的李存勖那样,说什么“吾以十指上得天下!”这大概就是武略并不算很过人的杨行密,能从乱世中崛起,并笑傲一方的原因吧。[/size]

2014-7-11 11:37 nannan0
不错不错

2014-7-15 22:56 宇文铭
[size=3]附文:决定性的清口之战?


  清口之战,是从唐末乱局向五代十国的过渡中,一次非常重要的大战役,经常被人们比作五代版的赤壁之战,或淝水之战。

  很多人认为,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战役中杨行密的以弱胜强,使得北方强权再无力大举南下,使从此后的数十年间,中国分化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相对统一但混乱不止的北方五代,与四分五裂但相对安定的南方九国,“五代十国”这个词汇,才有了出现的可能性。

  在未来的过程中,北、南两个世界形成了一个不自觉的分工协作。北方用无数次的流血搏杀和无数颗的人头落地,终于血与火的锤炼中,完成了从李唐体制到赵宋体制的凤凰涅槃,清除了中唐以后长期积累形成的种种痼疾,为华夏文明的再度发展揭开了新的一页;

  而南方九国(其实放宽一点儿标准的话,应加上湖南的周行逢,漳、泉的留从效、陈洪进,即使去掉变成了异国的吴权,仅南方就从大唐的疆域内分裂出十一个相对独立的政治实体),则用对和平环境的保护,对经济民生的治理,以及对基础设施的营建,创造了一个相对繁荣的南方,为华夏文明保留了元气。正因为有了北、南双方的这种分工合作,后来的赵宋王朝才有可能在大乱之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发展成中国古代各大朝代中经济、文化的巅峰。

  而假如这一战的赢家是朱温的话,整合了江淮经济实力与中原武力的朱温,将握有压天下群雄的实力,有可能提前实现一统。但由于从安史之乱孕育,最终导致了大唐帝国解体的那些破坏性势能尚未得到充分释放,朱梁即使实现统一,也多半是暂时和不稳固的,之后的历史可能演变成一个放大版的,没有“十国”的五代。南方也就将和北方一样,陷入长期的流血与混乱,得不到休养生息。无疑,那样将给中国人和中国的历史带来更多的苦难,因此,杨行密在清口的胜利,是对历史的巨大贡献!

  不过,这种看法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在下以为,其中的有些观点,似乎还值得推敲:

  首先,朱温如果在此战中取胜,他真有能力一举鲸吞淮南吗?我们还记得朱温吞并朱瑄、朱瑾两位义兄的过程吧?那可是足足花了十年时间,打了十五次大战才做到的。而杨行密的抗打击能力,我们也可以从他以前与孙儒的战争中看出来,在总部扬州、老家庐州都失陷的情况下,仍然能坚持下去,一直撑到翻盘,其表现绝不会比朱氏兄弟差。即然如此,谁能说只要庞师古拿下扬州,杨行密就会完蛋?

  清口之战发生时,朱温的实力强于杨行密是无疑的,但两者的力量对比远远没有曹操对孙、刘,前秦对东晋那样悬殊,汴军能在主战场上形成对淮南两倍以上的兵力优势,是因为李克用在木瓜涧战败,暂时失去了牵制朱温的能力,而淮南集团的兵力,却被钱镠、钟传、杜洪组成了杨行密包围网给牵制在了各地。

  但别忘了,钱镠、钟传等人都是崛起于乱世的人精,非后世李煜、钱弘俶之流的战略近视眼可比。他们组成反杨行密同盟的前提条件,是杨行密的强势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假如朱温大举南下,杨行密受到重挫,他们完全有可迅速转变立场,与杨行密联起手来,共同对抗朱温。就像当初孙儒南下时,钱镠与杨行密化敌为友的情形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只控制了约三分之一个北方的朱温,仍受到世仇李克用,与野心正浓的刘仁恭从背后威胁的朱温,能有几成把握顺利拿下江淮?

  其次,清口之战虽然是对朱温集团的一次重挫,但它并没有打断朱温集团的上升势头,也没有撼动朱温在天下诸侯中到手不久的首强地位。朱温,以及后来的北方四朝都没有再发动过如此规模的南下战争,主要原因还是出在北方自身的各种弱点,而非对南方武力的畏惧。

  因此,个人认为:清口之战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但即使此战朱温取胜,他要一口吞并淮南也极为困难。要说清口之战是一次决定性的战役,似嫌过誉。[/size]

2014-7-15 22:57 宇文铭
[size=3] 王潮入闽 一


  一场大仗打过,藩镇间新一轮结盟站队活动的开始了。

  乾宁五年(公元898年)正月,经过朱温在私下的一番授意串连,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钱镠、镇南节度使钟传、武昌节度使杜洪、平卢节度使王师范等五位节帅联名上疏华州的朝廷,控诉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的种种不法行为,请求朝廷任命朱温为讨逆总司令,集合各路藩镇讨伐杨行密!

  与此同时,得知老对头被杨行密打败,幸灾乐祸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也连忙拉上河中节度使王珂、成德节度使王镕、义武节度使王郜等一干小兄弟上疏朝廷,指斥朱温的滔天罪行,请求任命杨行密讨逆总司令,集合各路兵马讨伐朱温!

  面对这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朝廷自然是谁也得罪不起,因不可能两个都批准,只好选择两个都不批准,下达一道没什么效力,但至少不会坏事的圣旨,劝和。

  当然,虽然这道诏书一如既往地没人理睬,但这一轮藩镇间外交攻略还是有意义的,简而言之,就是朱温阵营与反朱温阵营(因为这边有两位实力差不多的老大,把它单独说成了李克用阵营或杨行密阵营似乎都不太恰当)已经初步形成。

  这两大阵营的规模,之后还会不断扩大、分化,他们之间的对立与交锋,将构成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华夏主旋律。不过就此时而言,在这两大阵营之外,同样打着大唐旗号,同样在纵横捭阖、角逐一方的其他藩镇还很多,我们也别把他们给忽视了,也花点儿时间来看看他们故事吧。

  让我们暂且把时光回溯到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八月,也就是大公公田令孜正为了增加中央与自己的收入,拉上朱玫、李昌符,准备出兵教训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时候,在遥远的福建道,泉州以西约二十里的南安县北山(今厦门市同安区北辰山)的一片竹林之中,有两条汉子正在相拥而泣。

  只要凑近一看,就基本可以排除言情或者基情的可能性,因为这两个男人都长着魁梧的身材,粗犷的面部线条,和一双因握惯了刀枪而长满了茧子的大手。他们四目相对,正用不属于当地土著的北方口音密议着什么话题。

  先开口的男子名叫王潮,字信臣,光州固始县(今河南省信阳市固始县)人,原本出身于一个生活水平处于小康线之上的富农之家,曾在县上当过小吏。不过身处乱世,良民也不是这么容易当下去的,所以他现在的身份,是在流蹿中的小军阀王绪军中,任主管军需补给的军正(关于王绪的来历,可见前文中“东塘夏令营”与“上源驿”两节)。

  王潮还有两个弟弟,一名王审邽,一名王审知,这三兄弟都比较有才干,而且也是手足情深,团结友爱的模范,当初在家乡号称“三龙”(据王家后世留下来的家谱声称,他们是两晋大名门琅琊王氏的子孙,祖先可以上推到秦朝名将王剪,只是可信度能有多高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现在另外两条“龙”王审邽、王审知似乎在外面把风,并不在现场,因此与王潮对面相拥的那个男人并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名叫林硕德的武官,王绪军中的先锋大将。[/size]

2014-8-2 10:15 宇文铭
[size=3]王潮入闽 二


  林硕德,字邦定,号天复,同样也是光州固始人,素以智谋勇略,为乡里所推。可能因为是同乡的关系,他与王氏三兄弟的交情比较亲密。这次,他担任大军的前锋,先至南安,等待王绪的大队人马到来,结果王大头领到达之前,王潮兄弟私自前来与他会面,他大概也预料到会有什么不一般的事要发生了。

  只听得王潮语气沉痛地说道:“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远离祖坟,抛妻弃子,最后跑到这遥远的异乡打家劫舍当强盗,不都是让王绪这个大头领给害的!如今,王绪一天比一天猜忌狠毒,滥杀无辜,军中有能力有才干的豪杰之士屡屡被他害死,全军人人朝不保昔,哪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林将军你须眉容貌间威严若神,骑射武勇又冠绝三军,现在又担任大军的先锋,我很为你的安危担心啊!”

  一言罢了,对面的林硕德已禁不住怅然泣下,能让一个几年来一直在刀头舔血的汉子动容,是因为他们首领王绪近期来的所作所为,确如王潮所言一般凶狠无道。

  原先,王绪举光州向秦宗权称臣,但因无法满足那位秦皇帝的一再加码的勒索,被迫与妹夫刘行全一道,率全部兵卒五千余人,及一州百姓南下逃生。在这逃亡求生的一路上,王绪这支队伍攻打过浔阳(今江西九江)、赣水(今江西赣州),占领过汀州(今福建长汀)、漳州,但时间都呆不长,马上又被别的军阀赶走,一直颠沛流离,无有定所。

  没有根,也就意味着军队得不到稳定的补给,只能饥一顿饱一顿之间煎熬。军队进至山多田少的福建道之后,因为粮食越来越不好搞,既然开源不容易,王绪决定选择难度低一点儿的应对措施:节流。

  王绪下了一道严令:“军中一律不准携带老弱妇孺,违令者斩首!”可问题是,王绪的队伍并非源自正规军,当初他以一屠户之身造反起事时,好些人都是举家来投,上有老下有小,执行命令,就意味着他们现在必须抛弃自己的亲人了!

  比如王潮三兄弟就是带着老母亲来投军的,有孝子之称的三兄弟不忍弃母,在王绪的命令下达之后,仍然轮流背着母亲行军,结果不巧,让王绪发现了。王绪很生气:王潮身为军中的领导干部,竟然知法犯法,带头违抗他的命令,这影响有多恶劣!

  于是,王绪下令:“将王潮的老母斩首!”这一声令下,急坏了王潮三兄弟,三个人一起跪在王大头领面前,苦苦哀求:“是人皆有母,没有母亲岂能有我们?将军您怎么能让人抛弃母亲!何况我们兄弟侍奉母亲与侍奉将军一样,杀人母,还能用其子吗?我们请先死于母前!”同样的感受,让众将士一起为王家老母亲求请,王绪才算暂时罢手。

  然而,没过多久,王潮兄弟的母亲还是去世了,《新唐书》没有说明王家老母的具体死因,却留下了“会母死,不敢哭,夜殡道左”的沉痛记载。

  王潮三兄弟,与王绪大头领的梁子算是结死了![/size]

2014-8-2 10:16 宇文铭
[size=3]王潮入闽 三


  王潮兄弟后来成了大人物,所以他们的故事被史书记了下来,其他没有记下来的同类悲剧,谁知还有多少?又有多少将吏士卒,对他们的王大头领敢怒不敢言?王绪无疑也感觉到了士卒中弥漫着的不满情绪,变得越来越猜忌。

  正好,有一位据称精通望气的巫师对王绪说:“军中有一股王者之气。”

  作为一军之首,要说王绪还有什么突出的优点,大概就是比较有自知之明吧。他一听说自己的军中将有王者兴,竟然很谦虚地第一票就先把“王者”是自己的可能性给否决掉了。

  如果那位“王者”不是自己,那会是谁呢?王绪用阴狠冰冷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部下们,重点盯防对象:那些勇武、谋略特别过人,或者相貌、气质异于常人者,总之一句话,谁优秀谁先死!

  按照这一标准,王绪的妹夫,一直在军中打先锋的二把手刘行全首先中枪了。刘行全当初辅佐大舅子起兵,资格很老,且宗族庞大,又英勇善战,在军中威信颇高,就象斯大林眼中的托洛茨基,或是金三太阳身边的张成泽,条条都符合“篡党夺权”的客观条件!你说像这样的出头鸟,焉能不死?

  于是,王绪找了个机会,捏造罪名,将刘行全,及其弟刘德全、刘待全三人一起处死,并借此契机,掀起了一轮轰轰烈烈的“肃反运动”,凡在军中表现比较出众的,特别是与刘行全兄弟走得比较近的人,接连被杀!

  让王绪大头领没有想到的是,诛杀刘行全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安全,反而通过几方面的影响加速了自己的垮台。

  第一个影响是,军中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说:“刘行全是他王绪的至亲,而且英勇战功都冠绝三军,这样的人他都说杀就杀了,何况对我们呢?”

  第二个影响是,王绪的军队,起家于寿州,壮大于光州,随着王绪对刘行全及其老部下的清洗,军中本该属于王绪嫡系的寿州人的影响力迅速降低。之后,在这支军队中唱主角的,大多变成光州人。

  第三个影响则更加直接,刘行全死了,但军中不能没有先锋,所以王潮兄弟的好友林硕德接替了刘行全,坐上了那把极容易招王大头领忌恨的椅子……

  林硕德的想法与大家是一样的:刘行全都可以杀,何况是我?现在听视为知己的王潮这么一说,哭着问道:“那我该怎么办?”王潮听林硕德如此说,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便为其献上一个兵变的计划。(要说王绪这支人马不愧是农民军的出身,作风真是纯朴,现在才想起来兵变,完全没有唐末兵大爷的嚣张风采)

  于是,林硕德从自己与王氏兄弟最亲信的心腹中,挑出壮士数十人,埋伏在竹林中,等待王绪前来与前锋会合。等王绪一到,埋伏的壮士们一跃而,轻而易举地就将其擒获,给绑成了大棕子。

  事实证明,王潮兄弟与林硕德可能还过于谨慎了一些,当被五花大绑的王绪出现在众军士面前,竟没有一个人对刚刚倒台的前老大表现出丝毫的同情心,大家都如脱离苦海见青天般,人人喜气洋洋,高兴地欢呼万岁!只有王绪又怒又惭:一个人把领导干到这份上,也真可以去死了![/size]

2014-8-2 10:16 宇文铭
[size=3]王潮入闽 四


  乘着欢乐的气氛,王潮提议:让咱们拥戴推翻了王绪的林硕德为新首领!但林硕德或是确实高风亮节,无意当这个头,或是认为王潮兄弟的势力更大,自己上台难孚众望,总之他拒绝了这个提议,高声对众人说:“我们今天能够重生,不再被王绪所鱼肉,都是王潮一人之功!这是上天让王潮当咱们一军之主,谁能抢先!”王潮与林硕德相互推让了几番,最终大家还是取得了一致,公推王潮为首。

  另有一个传说。王潮将一把剑插在地上,与众人相约说:“谁向这把宝剑下拜时,剑动了,那谁就是我们的主帅。”(谁去考证一下,“笔仙”这种游戏的源头是不是由王潮的“剑仙”进化来的?)结果轮到王潮(《旧五代史》)/王审知(《新唐书》)下拜时,剑跃于地,然后,王潮当选/王审知推让给哥哥,王潮再当选。不过,由于在下平时就不太相信“笔仙”,所以也不太相信这个“剑仙”的故事。

  不管王潮这个新首领是人选出来的,还是剑挑出来的,总之他当选了。角落里的王绪远远看着这位新首领,叹道:“这小子一直在我的网罗之中,竟然给杀漏了,难道这真是天意吗?”(据说不久后,王绪在其被幽禁的别馆自杀)

  成为新首领之后,王潮的第一道指令,是与众将士约定:今后咱们要一改王绪时代的作风,禁止奸淫抢掠,做一支秋毫无犯的仁义之师!我搞不清楚王潮究竟哪儿来这样的底气,不抢掠,他又靠什么来养活他那支没有根据地的军队?只能说,这批从河南来的战士们,论战斗力可能在同时代的同行中毫不起眼,但论作风,还真是朴实善良。

  王潮的第二道指令,记载就没有第一道那么明确了。据《资治通鉴》说,王潮准备率领大家叶落归根,回老家光州去。而《新唐书》却说,王潮打算西出交广,入巴蜀,去成都投奔唐中央(其实此时唐僖宗李儇早已离开成都,回到长安都五个月了,且从王潮之后的行军路线是向北来看,这一说法似不可靠)。

  不过,不管是去光州还是去成都,实际上都没有执行,因为王潮的军队刚走到沙县,就被人拦住了。

  拦路的人,是以张延鲁为首的一批泉州耆老。原来,此时泉州的刺史名叫廖彦若,是个既贪婪又残暴的土霸王,泉州百姓深受其荼毒,早已苦不堪言,而以当时的天下大势,去中央告状上访当然解决不了问题的。正好,张延鲁等人见王潮的军队从家乡经过,竟然能军纪严明,众人心喜:总算见到一支不害民的军队了!

  于是,张延鲁串联各乡间有声望的长者,备下牛肉美酒,等在道上犒师,然后提出:希望王潮留下来,除掉廖彦若这个混蛋,泉州士民愿奉王潮为新刺史!

  泉州百姓的诚意,让王潮等人深受感动,何况打廖彦若的难度比回北方低多了(此时仍处于秦宗权的鼎盛期,王潮先前说的要回光州的话,可能只是抚慰将士的思乡之情罢了,未必出自真心)于是王潮改变了计划,引兵南下,先回漳州(漳州不久前为王绪攻陷,此时似乎仍无主),然后以此为后方基地,出兵包围了泉州。[/size]

2014-8-2 10:17 宇文铭
[size=3]王潮入闽 五


  王潮包围泉州时,在福建道的地盘上,还没有一个真正说一不二的老大,各地豪族并立,分据一方,其中势力最强大的,是任福建观察使的陈岩。

  当初,黄巢的军队远征入闽,一度占领福州,杀刺史李彦圣,把唐朝设在福建的政权机构砸了个七零八落,却没有建立自己的管理机构。乘着这个权力真空,建宁县的地方豪强陈岩乘势而起,聚众数千人,号称“九龙军”,使黄巢军不能入其境。等黄巢大家离开福建去广东,陈岩顺势出兵东下控制了福州。后来,陈岩又打败了左厢都虞侯李连,和附近的溪洞蛮族,势力更加壮大。

  唐中央派来的福建观察使郑镒,手里无一兵一卒,早已被架空,寻思着这种挂名老大不好当,有风险没收益,就干脆上了一道表章,请求让陈岩接替自己当观察使。不久,获得了批准,陈岩在名义上成为了福建五州(福、建、漳、泉、汀)之主,不过他真正能够有效控制的地方,也只有福州一地。

  陈岩还算个不错的地方官,在他主政福州期间,清剿土匪,安抚乡井,将被战乱毁坏的城墙、政府官衙、学校等基础设施一一修复,治政恩威并施,颇得士民敬服。大概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名义下属廖彦若的所作所为很不以为然,对远道而来王潮兄弟的表现反而比较欣赏,再加上王潮军队的武力,也暂时还没有达到能够威胁福州的程度,所以陈岩对泉州发生的战事采取了观望态度,没有发一兵一卒去救援自己的名义下属。

  虽然没有后顾之忧,但王潮的军力并不强大,他从光启元年(公元881年)八月包围泉州,直到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八月,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攻克了泉州,斩原刺史廖彦若,为自己在闽南打下了这一小块稳固的根据地。随后,王潮遣使至福州,表示愿意服从陈岩的领导,对王潮很有好感的陈岩立即接受,向朝廷上表,推荐其正式接任泉州刺史。

  从此,泉州城的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后来的古史家用略显老套的措词,称赞王潮的政绩说:“创四门义学,还流亡,定租税,遣吏巡州县,劝课农桑,交好邻道,保境息民,人皆安焉。”这些都是善政,但王潮兄弟如果是仅仅做到了以上几点,也不过算个还不错的地方官,不至于被后世人尊称为“开闽三王”了。

  实际上,他们真正最大的,也是影响最深远的政绩,因不符合儒学传统的道德规范,被古史家有意淡化了,而这功绩正与泉州密不可分。

  据正史记载,泉州在唐盛时居民共有“二万三千八百六”户,到了北宋神宗年间,达到“二十万一千四百六”户,是盛唐户数的八倍半!这远远超过了同期全国的人口平均增长率,而其中增长最快的阶段,就是在王氏兄弟入主泉州期间发生的。(陈洪进纳漳、泉二州降宋时,二州共有151978户,唐盛时漳州有“五千八百四十六”户,漳、泉合计只有29652户,可见尽管经历了闽国后期的战乱,漳、泉户口数仍然在唐末五代期间增长了5.1倍!)

  王氏兄弟是带着一大批河南老乡来到泉州的,之后,又收留了大量为避战乱从中原流落而来的士人、流民,泉州在为这些北方难民创造新家园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严重问题:靠什么来填饱这些突然猛增的人口,以及供养必须强化的武装力量呢?

  福建地处东南丘陵,群山连绵,平原稀少,可供开垦的耕地数量非常有限,再加上当时既没有杂交稻,更没有转基因,粮食产量很难跟上人口的增长速度。但也正因为福建崎岖的地形,使得它的海岸线非常曲折,多深水良港,有良好的海上交通基础。在这些实际困难,与客观条件面前,本是农夫出身的王氏兄弟,明智的放弃了中国传统以来强本抑末,即重视农业,抑制工商业的治国思想,寻找新的出路。[/size]

2014-8-2 10:17 宇文铭
[size=3]王潮入闽 六


  王氏兄弟以固始老乡张睦为泉州榷货务(大致相当于泉州海关的总税务司),逐步推行完善基础设施,降低关税,保护贸易,招揽蛮商等一系列配套政策,并长期不懈地坚持了下去。在他们的努力下,泉州不久便异军突起,变成与广州并驾齐驱的中国新的海上贸易中心,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在王氏兄弟大力扶持下,发展起来的商业收入,有力地填补了农业收入的不足,闽人不差钱了。到宋、元时,泉州更超过了广州,发展成东方最大最繁华的海港都市,成为当时西方人心目中天堂般的“光明之城”。

  与此同时,发达的海外贸易,也在耳濡目染间悄悄塑造了泉州,以至福建人的观念性格,使他们成为了当时中国人中最具有开放性意识的群体,出海谋生,渡台湾,下南洋,走向世界,泉州之所以在后世成为中国第一侨乡,可以说都肇基于此……

  说得有些远了,还是让我们再回到唐末,且说王潮当上了泉州刺史,励精图治数年后,到了唐昭宗大顺二年(公元891年,王建攻下成都,降服自己的义父、义伯那年),他的名义上司,福建地区的最高领导陈岩病危。

  人之将死,陈岩的想法和《三国演义》中的徐州刺史陶谦差不多,胳膊肋都向外拐,认为能安定闽地者,唯王潮而已。所以陈岩遣使至泉州,书召王潮赴福州,准备将福建的军政权力移交给他。

  但王潮还没有到,陈岩就已病逝,陈岩的小舅子范晖,无法认同姐夫把家业传给外人的遗愿,就召集支持者发动了一次小小的政变,宣布自己为福建留后,然后马上发兵扼守边界,禁止王潮入境。

  范晖其人,很符合一般人心目中官二代的通常形象,骄奢放纵,大失人心,陈岩的好多旧将都逃离福州,投奔福州,并且纷纷向王潮进言,说范晖这小子很好对付的。王潮于是决定,派他的从弟王彦复为都统,三弟王审知为都监,出兵进攻福州,拿回自己原本有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由于这几年的治绩,王潮军队在闽中的声誉颇为良好,从泉州到福州,民间自愿出粮助军的事件层出不穷,生活在周边的平湖洞、滨海各地少数民族部落也一起响应,发动蛮兵帮助王潮,讨伐范晔。

  范晔没想到他怎么这么快,就变成闽地的过街老鼠了,好在他作为一位成色十足的官二代,除了姐夫陈岩之外,还有另一位大人物的粗腿可抱,那就是他的姻亲,在理论上地跨浙东浙西的威胜节度使董昌。

  董昌那时还没有发疯去当皇帝,在他名义上的北部边界,他手下的第一号大将钱鏐,正与孙儒、杨行密等激烈争战于苏杭之地。可能是考虑到强敌在北,所以在接到范晔的告急后,董昌并没有动用自己的嫡系军马,而只是命令温州、台州、婺州三州刺史各自抽调部队,救援范晔。

  由于董昌对所辖各州的控制力其实比较有限,所以保持着半独立的三州刺史,对这一事不关己的军事行动都不太热心,他们慢腾腾地凑齐五千兵马,磨磨蹭蹭地南下越过仙霞岭,接近福州。[/size]

2014-8-2 10:18 宇文铭
[size=3]王潮入闽 七


  董昌派来的援兵虽然并不算多,但当时已经历过多次战役洗礼的两浙人马,论平均战斗力明显高过未经大战的福建之兵,所以当他们逼近福州时,还是给正在围攻福州的王潮之兵带来的恐慌。主将王彦复急修书向堂兄王潮请示:大哥您是速发大兵来援助我们,还是让我们班师回泉州?

  很快,王潮的答复到了:都不准!

  王彦复、王审知感到没有把握,再次请援,并且希望王潮能够亲临前线指挥作战。王潮恼了:你们就这么胆小?他甩出一句狠话:“兵死了就给我添兵,将死了就给我补将,如果你们兵将都死光了我自然会到!”

  王彦复、王审知都吓了一跳,王潮发起火来还是很可怕的!他们连忙回到第一线,对福州城发起决死猛攻!这样一来,城中的守军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范晖将观察使的印绶交给监军后,弃城出逃。第二天,王彦复、王审知进入福州。第三天,范晖逃到旧部沿海都营中,反被沿海都官兵所杀。而董昌派来三州援兵听说福州已被攻克,任务取消了,马上原地来个向后转,收兵返回了浙东,战争结束。

  随后王潮也来到福州,宣布就任福建留后,此时已到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五月,距离陈岩去世已过去差不多两年。

  王潮刚穿上了观察使的官服,马上又在外边套上了一身丧服,他要为已经去世一年多的陈长官隆重厚葬,好提醒大家:自己才是陈老长官选定的接班人。

  等做完了死人的工作,王潮又尽力安抚活人,他没有追查所谓的“范晖余党”,而是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陈岩的儿子陈延晦,并厚待陈岩留下的其他家属,该安排工作的给个职位,该领取救济的发放丰厚抚恤。

  王潮的这些做法,很快给人数尚众的陈岩、范晖旧部,以及福州士民留下极好的印象,新占领区的人心迅速安定了下来。有了这个良好的基础,王潮决定乘热打铁,超过前任陈长官的成就,当一个成色十足的福建观察使。

  王潮先派林硕德为主将,进军邵武(建州的属县),兵锋将至,建州(今福建建瓯)小将徐归范发动兵变,杀掉刺史熊博,举州投降王潮。汀州(今福建长汀)刺史钟全慕听说福州、建州都已经被拿下,吓得不敢再作抵抗打算,主动献上全州户籍账册,向王潮投降。在这大势所趋之下,原本活跃于闽地的二十多支小规模的民间武装相继归降,福建五州终得一统,纳入了王潮的控制之下。

  几个月后,接到奏报的李晔正式任命王潮当福建道观察使,后又将福建道改为威武镇,加授王潮为威武节度使,兼检校尚书左仆射(相当于名誉宰相)。

  王潮当了四年的福建之主,到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十二月(清口之战后的第二个月),王潮重病,他以大局为重,撇开自己的四个儿子,传位于三弟,威武节度副使王审知。

  据《十国春秋》上说,王审知是位身高七尺六寸(按唐代度量衡计算,高达2.33米,似乎不太可能),相貌极富男子气慨的帅哥,行军时常骑一匹白马,军中送他一个很酷的外号:“白马三郎”。白马三郎的优点,可远远不止是高和帅,他生活俭朴,待人和气,对下平易近人,对上谨慎小心。有一次,王审知办事出了差错,惹得王潮发了火,完全不顾亲兄弟的面子,狠狠打了他一顿板子。事后,王审知对大哥毫无怨言,只是办事更加认真仔细。大概就是这件事,让脾气火爆的王潮决定了:让性格温和的三弟做自己的继任者。

  从事后看,王潮最后的这项决定是比较明智的,闽地又有了一位称职的最高领导人,继续保持着安定和平的状态,渐渐走向繁荣小康。

  福建的故事就此暂告一段落,可以说,在这一段内,相较于大唐疆域内的其他地方,这里发生的故事既算不上激烈,也算不上精彩,完全吸引不了我们早已目不暇接的眼球(只略优于更不精彩的岭南)。但在乱世,缺少故事的地方,才是幸运的地方,不是吗?十国之一的闽国,也就这样在相对的平静中,悄悄形成了。[/size]

2014-8-2 10:18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一


  就在王潮拿下福州,一统闽地,安居乐业之时,另一支也是从河南走出来的,差不多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人喊打的军队,正在大当家刘建锋、二当家张佶、三当家马殷的带领下,跋涉于南中国的山山水水,艰难地寻找着能够属于自己的家。

  皖南?不行,那里的主人杨行密、田頵很彪悍;两浙?那个姓钱的也不好对付;江西?正在尝试,但看来钟传也不是个好商量的对手;福建?王潮已经在那里站稳脚跟了。比来比去,好像只有西边的湖南的柿子还比较软,要不咱们去试着捏一捏?

  这时的湖南,就像王潮兴起之前,福建的翻版。早在公元880年,黄巢的军队经过湖南,大破湖南观察使李系的十万大军于潭州(今湖南长沙),唐朝中央对湖南的有效管辖差不多就此结束,而黄巢也对湖南不感兴趣,很快北上,没有了强大的外力干预,湖南陷入了政治上的无政府状态。在这种条件下,湖南地区的各个原生态的土豪纷纷崛起,互争雄长,填补空缺。

  公元881年,也就是黄巢过湖南的第二年,被派驻湖南的江西籍将领闵勖率军回还,路过潭州,发动兵变,赶走了观察使李裕,自称湖南留后。五年后,控制衡州(今湖南衡阳)的大土豪周岳,联合澧州(今湖南澧县东)的大土豪向瑰,向他们名义上的领导闵勖大举进攻。闵勖招架不住,一时不开窍,竟然求救于秦宗权,结果反而被秦宗权派来的援军大将黄皓所杀。随后周岳攻陷潭州,处死黄皓,自称武安节度使。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也就是孙儒在宣州城下丧命的第二年,原为闵勖旧部的邵州(今湖南邵阳)刺史邓处讷,打着为老长官闵勖报仇的名义,联合朗州(今湖南常德)土豪雷满,攻下潭州,处死了周岳。随后,唐廷很识相地任命邓处讷为武安节度使,湖南又变了一次天。

  不过邓处讷这位新节度使,含金量与福建的陈岩差不多,也只是控制了潭、邵两个州的小军阀,对湖南其他地方的各大土豪毫无控制力,他们仍旧各据一方:

  这些小军阀中最强大的,是同样拥有节度使头衔的雷满。雷满出身于传说中桃花源的所在地:朗州武陵,是一个“凶悍獢勇,文身断发”的蛮族首领。他曾经与同乡周岳(就是后来被他和邓处讷联手干掉的那个周岳)联手,聚众起兵,当一方的土皇帝。后受招安,成为高骈部将,淮南大乱后逃回故乡,乘乱夺取了朗、澧(今湖南澧县东)二州,并让朝廷割此二州设武贞镇,自任武贞节度使。

  雷满虽然字“秉仁”,但他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抢掠烧杀,从不知什么秉持仁义,是盘据湘西北的一大害。

  衡州在周岳完蛋后,这里的大头目是当地土豪杨思远,这是个挺乏味的人物,找不到多少与他相关的记录。

  因为“产异蛇”而出名的永州(今湖南零陵),此时归出身“郡中小吏”唐世旻所有。唐世旻乘天下大乱之时,聚众造反,杀刺史,据城池,在天高皇帝远的永州独据一方。不过在造反之后,他对治理自己这一小块自留地很用心,颇得民心,以至在他失败后,永州百姓还建唐公庙以祭祀之。

  道州(今湖南道县西)刺史蔡结同雷满一样是个蛮族(据认为可能是瑶族),他的起家方式与唐世旻差不多,乘乱夺取州城,在境内险要之处结营据守,控制道州长达二十余年。

  郴州(今湖南郴州)刺史名陈彦谦,他自数年前夺到此城后,很重视武装力量的建设,大开库府招兵买马。不过这地方实在太小,他总共也只凑起了四千人的军队,更像一支大一点儿的土匪。

  与前几位土著军阀不同,连州(今广东连县,当时属于湖南道)的大头目鲁景仁本是黄巢的部将,黄巢从广州北上途经连州时,他请病假留了下来,黄巢还给他留下了一千多人马。凭借这一小支军队,和与道州蔡结的同盟关系,鲁景仁控制小小连州长达十九年,比他原来的老大活得久得多。[/size]

2014-8-2 10:20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二


  另外在湘西至黔东,尚有飞山蛮、辰州蛮、叙州蛮等一批还处于半开化状态的少数民族部落。因为只是半开化,所以他们此时的历史,就像灌满了酱糊,仍旧显得模糊不清。直到不久后,由可能本是汉人的杨氏家族入主飞山蛮。

  好了,言归正传,且说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五月初,也就是邓处讷干掉周岳,成为湖南地区的名义老大之后不到半年,在原老大孙儒覆灭后,颠沛流离了近两年的淮西军刘建锋集团,因没能斗过镇南节度使钟传,在江西站不住脚,遂西上翻越了罗霄山脉,进入湖南。淮西军的前锋,在三号头目马殷指挥下,进抵澧陵(今湖南醴陵)。

  邓处讷就是个传说中的浅碟子,这时还陶醉于干掉周岳的成功中,整天只忙于与左右大吃大喝,挥霍公款。他在听说淮西军入境之后,也没太在意,竟然只派了邵州指挥使蒋勋率三千民兵驻防于龙回关(今长沙东南跳马涧),在潭州与澧陵之间布下了一道纸打的防线,然后就放心大胆地继续喝酒去也!

  可惜与邓处讷不同的是,蒋勋和他的三千民兵,没有他们老大那种在战略上和战术上都藐视敌人的乐观主义精神。

  相比全国的其他地方,湖南自黄巢过境后,虽然也不算太平,但发生的战争强度都比较弱,这使得相对而言,湖南兵也就成了天下兵马中,战斗力比较渣的一群(这与清末恰恰相反,可见撇开时间点,单纯地讨论那个国家或地方的善战或不善战,根本就不会有正确结论)。

  蒋勋他们早就听说过淮西军秦宗权、孙儒等人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打嗝的种种可怕传说,一想起来虽是三伏天也会打哆嗦。现在好了,邓老大竟然要他们以一支孤军,去抵抗那群不知从哪个蛮荒时代穿越过来的食人族!咱们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要去当人家的盘中餐?

  无奈军命不敢违,蒋勋和三千民兵只好个个提着心,吊着胆,口中默念着草泥马,前往迎敌。他们刚到龙回关不一会儿,马殷率领的淮西军前锋也到达了关城之下。还好,来的这些淮西军人今天好像没打算吃人肉。

  实际上,自孙儒死后,刘、张、马三人痛定思痛,认识到靠杀人吃人不是长久之计,狠加整顿,如今这支淮西军团已经远不像当初那样野蛮残暴了。但蒋勋还是不敢怠慢,连忙派人给关下的马殷部送去大批酒肉,让大军吃饱了,应该就不吃我们了吧?

  马殷乐了,从河南到淮南,又从淮南到江南,这一路走来,还没遇到过这么怯懦的守军呢?于是,他决定再派出一个使节,好好吓唬吓唬蒋勋。

  使节说道:“咱们的刘建锋大帅,可是位智勇超人的英明之主!不久前,有位极灵验的法师给他看过运数,说他必将崛起于翼、轸之间(中国古代的天象学家,喜欢将天上星宿的方位与地上对应,翼星与轸星之间就对应湖南),成就一番大业!现在刘大帅手握十余万精兵,所过之处,无坚不摧!就你带得这几千乡下土包子,还不够大军塞牙缝呢!”

  蒋勋等大惊,怎么又提到“吃”了呢?好在马殷的使节口风一转,说出了另一种选项:“如果你主动投降咱们刘大帅,不但马上可以转危为安,而且可以搏取富贵,衣锦还乡,不是很好吗?”[/size]

2014-8-2 10:21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三


  蒋勋一听,觉得大有道理,大喜,连忙向手下那三千民兵宣布说:“东来的军队准许咱们回家了!”众士卒一听,就像被绑赴菜市口时突遇大赦,个个喜笑颜开,人人欢声雷动。好像怕马殷反悔似的,他们连忙扔掉了军旗,抛掉了武器,脱掉了军服盔甲,眨眼间变回一群农夫,向南逃回邵州去了!

  稍后,刘建锋到达,他命马殷所部换上原蒋勋军队抛弃的衣甲,举着他们的军旗,直取潭州。

  马殷到得城下,潭州守军以为来得是邵州兵,竟毫无防备地打开城门,放淮西军入城。马殷毫不迟疑,立即直奔城中的权力中枢——节度使府邸,就在宴会席上生擒邓处讷,随即将他斩首!

  五月七日,刘建锋进入潭州,宣布自己为武安留后,自此,唐末的湖南长达十四年的地头蛇混战阶段结束,进入了被外来的忠武淮西系军人主导的新阶段。

  不过降将蒋勋好像对这一变化还没有足够清醒的认识,他迫不急待地、满怀期待地向新长官刘建锋提出自己的蛋糕分配方案:“既然马殷答应过,只要投降就能让我富贵还乡,那我的要求也不高,就给一个邵州刺史当当吧!”

  刘建锋瞟了他一眼,心中不悦:咱刚入湖南,拿下的地盘也就潭、邵两个州,连张佶、马殷两位百战余生的老兄弟都还不够分,就凭你举一下手的功劳也想当刺史?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不准!

  没捞到好处,蒋勋很不高兴,开始有了二心。而且几个月过去,蒋勋也算看清楚了:原来淮西人也只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并不比他们湖南老乡多条胳膊或者多条腿,这真是那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兽人族吗?更让蒋勋跌眼镜的,是原来被马殷吹到天上去的大帅刘建锋。这位大帅自入主潭州之后,几乎完全复制了前任邓处讷的作风,整天除了吃喝,就是玩乐,外加泡小三。

  上当了,就这样一个主帅,统领这样一支军队,有什么可怕的?蒋勋寻思:既然淮西军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而邵州刺史的位子又等不来,那咱不如主动一点儿,把它抢过来吧!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十一月,蒋勋聚众起兵,联合湘西的少数民族部落飞山蛮、梅山蛮,一举攻下邵州,又进逼湘潭(今湖南衡山,不是今天的湘潭),聚兵于定胜寨(今湖南湘乡西),堵塞住潭、邵两州之间的交通要隘。这样一来,刘建锋到湖南才半年,又把从邓处讷那里抢来的,那本来就不算大的地盘丢了一半!

  不过这些坏消息并没有打断刘建锋大帅的性福生活,他指派马殷、李琼出兵讨伐蒋勋之后,就回去继续喝酒泡美女了。虽然论打天下的本事,刘建锋远不及汴州朱三,但在性取向方面却与朱三“英雄所见略同”,都是典型的人妻控。

  比如说,最近最让刘建锋着迷一位美女,就是为他赶马的心腹卫士官陈赡之妻。在与美丽人妻风流快活之际,让她的丈夫在门外站岗放哨,能有如此高竿的精神享受,也称得上一代“淫雄”了吧?美中不足的是,刘建锋找错对象了,陈赡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淮西汉子啊,岂能心甘情愿地帮助赏赐他绿帽子的刘长官继续当“淫雄”?他佯装不怒不恼,却悄悄在衣袖中藏了一柄流星锤。[/size]

2014-8-22 08:52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四


  乾宁二年(公元896年)四月的一天,护卫在刘建锋身旁的陈赡,乘刘建锋一时不备,突然掏出流星锤,冲着刘大帅的脑袋一锤飞出!“啪”的一声,“淫雄”刘建锋的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轰然落地,直溅得四周片片飞红。

  好在死个老大这种事,在淮西军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众将轻车熟路地共诛陈赡,然后推举原二把手,行军司马张佶为新统帅。

  可这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喜欢坐头把交椅,比如张佶,就被自己这次突如其来的升职吓了一跳。

  与淮西军的前三任首领,秦宗权、孙儒、刘建锋这些赳赳武夫不同,张佶原本是个文人。他原是京城长安人氏,在懿宗咸通年间考中了难度相对较低的明经科,成为大唐的基层公务员。不知在哪个小办公室熬了几年的资历后,被宣歙观察使秦彦(就是曾与杨行密争淮南的那个秦彦)发现,提为幕僚。可没过多久,张佶发现提拔自己的这位秦大帅既野心勃勃,却又才能平庸,要跟着他,迟早翻船,到时候岂不玉石俱焚,冤哉枉矣?干脆,张佶弃官跳槽,准备逃回长安老家。

  无奈张佶不看新闻不看报,旅行也不知道避开热点地区,结果他刚刚摆脱一位秦大帅的控制,途经蔡州,又让另一位秦大帅给逮住了。秦宗权发现他有些才学,寻思着:反正咱们人肉干有的是,多一个吃不肥,少一个也饿不瘦,这个人就留下当谋士吧。

  欣赏过淮西军制作人肉干的工业流程,张佶哪还有胆子说不?他只好加入淮西军,担任行军司马。但张佶既然看不上无能的秦彦,又怎能看得上残暴的秦宗权?有一次,他悄悄对刘建锋说:“秦公做事凶狠独断,又猜忌下属,灭亡指日可待!我们得早点儿做好准备。”刘建锋深以为然,两人遂结为密友,所以后来在刘建锋当头后,张佶的地位才会这么高,否则若论战功,文士出身的他,是不及木匠马殷的。

  想想前几任老大的悲惨下场,张佶心里很虚:以自己一介文士之身,位居众多虎狼之上,坐得稳吗?将来会不会死得比几位前任还惨?结果,心神不宁的张佶,就在前往节度使府邸的路上,一时不慎,从马上跌了下来,摔伤了左腿。

  不祥之兆啊!张佶更加相信:这个老大位子就是个烫手山芋,我说什么也不能干!他半躺在在床上,对前来拥戴他的众将说:“我当不了你们的主公。马公既英勇有谋,又待人宽厚,乐于行善,这些都是我所不及的,他才是真正能做领袖的人物。”

  随后,张佶以临时节帅的身份发出公文,请正在讨伐蒋勋的马殷班师回潭州,接任武安节度使。

  这回,轮到马殷被这消息吓住了。就比如今天你坐在自己家里,突然收到条手机短信,告诉你中大奖了,要你寄多少多少手续费来就能领奖,你会轻易相信吗?更何况是已经在江湖上打拼多年的马殷。

  共事了多年的刘建锋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张佶为何又主动让位于自己?公文上写得都是真话吗?又或者只是一个陷阱?思来想去,马殷迟疑不绝,不能成行。[/size]

2014-8-22 08:53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五


  传送公文的牙将姚彦章见状,对马殷说:“您与刘龙骧(刘建锋,曾有龙骧将军的官号)、张司马,难道不是誓同生死的兄弟吗?如今龙骧遇害,司马伤腿,证明天命人望,都归心于您,还有什么值得您疑神疑鬼的?”

  马殷毕竟在本质上是个忠厚人,他听罢此言,想起当初孙儒丧命时,他与刘建锋、张佶流泪盟誓的场景,心头一热:是啊,如果连张佶都信不过,哪还有何人可信?马殷遂留下副手李琼继续进攻蒋勋,自己动身返回。

  数天后,马殷到达潭州。张佶先是坐在公堂上接受马殷的叩见,待行礼毕,再请马殷坐上公堂,自己退居堂下,率武安全体到职文武向马殷叩拜行礼,从而和平地结束了自己短暂的首领生涯。

  然后张佶重新担任行军司马,前往邵州前线,代替马殷指挥作战,攻克邵州,平定了蒋勋之乱。不过再往后,张佶就不再有值得一提的事迹了,只作为马楚的开国勋臣,以虚领的永顺军节度使的身份终老。

  显然,即使是为人忠厚的马殷,也不敢放手任用地位敏感的前最高长官。不过,这也许正是明经科上榜生张佶最初的理想人生吧:我不是英雄,我不需武功,只愿我的谦让,能换回一个太平之梦。

  在唐末,以至整个中国历史上,像张佶这样在已经当上首领之后,又真正心甘情愿地主动让出一把手位置的人,是不多见的。我们更常见到的,是为了权位,尔虞我诈,大打出手,甚至不顾一切的自相残杀!只此一条,张佶这个名字,就是值得我们记住的……

  张佶没有看走眼,成为这支军队第五任领袖的马殷,光论打仗也许及不上秦宗权、孙儒,但却是一个真正用心来实践太平理想的仁主。不过,实践理想是需要条件,需要本钱的,马殷刚刚上台时的本钱并不多,只有潭、邵两州,外部条件也比较恶劣,只要看看地图,估计马殷都会感到头大:

  东面有宿敌杨行密、钟传,尤其杨行密还是足以同朱温、李克用争霸天下的强大势力;在北边,江陵的成汭不但精于内政(就是“南成北韩”中的那个“南成”),也是一员极具进取心的猛将;在西北边,朗州的雷满素有凶狠狡猾的名声,一直对潭州虎视眈眈;而南边的刘隐,已逐渐确立了对岭南地区的霸权,不久后也可能成为大敌。

  经过一番比对,马殷认为,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外部势力,当首推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其次是荆南节度使成汭,他召来谋士高郁,商量说:我打算多送些金银财帛给杨行密、刘隐、成汭他们,与周边各镇实现和解,为湖南争取一个和平发展的环境如何?

  高郁,早年经历不详,只知道他是扬州人,不知他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成为淮西军一员的。高郁从军之后,与马殷相识,彼此意气相投,结为密友。等马殷成为一军之首,立即提拔他为都军判官,充当自己的首席谋士。大概由于成长于大唐第一商业都市扬州的关系,高郁是一个“明敏多筭(读音:算,计算谋划的意思)”的干练之才,尤其精于治国理财,是唐末五代第一流的经济学家。[/size]

2014-8-22 08:54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六


  面对马殷的想法,高郁反对说:“成汭的地盘狭小,军力也不算强大,威胁不了我们。刘隐(《十国春秋》上错记成刘?,此时岭南刘氏的掌舵人还是刘隐,刘?要等十五年后的911年才能接兄长的班)的志向在于统一岭南,在做到这一步之前,也不会构成对我们的威胁。至于杨行密,咱们和他在淮南恶战多年,之间早已结下血海深仇,即使你贿赂他万两黄金,他也不可能同你言归于好。因此,咱们还不如省下哪点钱,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对上奉戴天子,不给别人提供把柄,对下好好安抚百姓,赢取民心,同时训练士卒,加强武备,如此则霸业可成,谁还能威胁得了我们?”

  马殷仔细一想,深感有理,立即照高郁的方针办。此后,不管中原的老大如何走马灯,永远向中原的老大称臣,成为马楚政权坚定不移的立国之本。平心而论,在中原政权尚未对南方构成压倒优势之前,这是南方受杨吴威胁的各国(吴越、闽、楚)是明智的生存策略。

  再说马殷虽然当上了湖南首府潭州的大老板,但目前在某方面他比邓处讷还要不及,邓处讷至少有一个经朝廷认证的节度使身份。而马殷的合法官职仅仅是个潭州刺史,兼判湖南府军事,尚无权管辖本镇所属各州。

  与这身份相当的是,马殷确实还没能控制武安镇所属各州。

  按行政区划,武安镇共辖有七个州(潭、邵、衡、永、道、郴、连),马殷目前能够发号施令的地盘和前任邓处讷一样,只有潭、邵两州,不到法定管辖范围的三分之一。不过马殷也有一个前任们(刘建锋除外)比不了的优势,他手中这支军队,是从强悍残暴的蔡州军中脱胎而来的,其战斗力要明显优于湖南的那些土著军阀们。

  尽管有这项优势,谨慎的马殷并没有马上动手,大概他鉴于两位老领导秦宗权、孙儒虽强横一时,却最终失败的教训,决定要有所改变。首先,得从中央弄一个节度使的名份,好打着合法的旗号吞并湘中各小军阀。同时,也要抓住这个时间段整军,彻底改一改蔡州系军人滥杀无辜的恶习与恶名,尽量争取湖南百姓的拥护,毕竟马殷到这里是打算安家的。

  也好在那时是唐末,而不是“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的清末。唐代的湖南经常用来流放在政治斗争中倒了霉的官员,如抨击宫市之后的韩愈,永贞革新之后的刘禹锡、柳宗元之类,非常符合老少边穷的定位,不用说朱温、杨行密这样的超级强藩,甚至成纳、钟传等目前实力强于马殷的中等藩镇,都暂时没有向湖南扩张的计划,这给了马殷从容准备的时间。

  光化元年(公元898年,清口之战后的第二年)三月,经过近两年的跑官努力,朝廷终于任命马殷为武安留后(同月,也打包任命王审知为威武留后),随后转正为节度使。揍人许可证终于到手,那么揍人工作也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两个月后,马殷的心腹将领姚彦章提议:大帅身为武安节度使,应该出兵收复朝廷已经授予大帅的衡、永、道、郴、连五州,并推荐亲从都副指挥使李琼为讨伐军统帅。马殷同意,任命李琼和秦宗权的堂弟秦彦晖为岭北七州游弈使,张图英、李唐为副使,大举出师。[/size]

2014-8-22 08:55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七


  李琼,这名字肯定让他老爸给取岔了,听起来文绉绉的,似乎像个女孩,其实李琼是名已年过六十的蔡州老军人,一个凶悍粗犷的大老爷们,论骁勇和胆量在马殷麾下众将中数一数二。不过他最突出的特点,是胃口超好,据说每顿饭光肉就要吃掉十多斤,人送外号“李老虎”,要是去参加吉尼斯那种大吃比赛,就算是“尚能饭否”的廉颇来了,估计也得甘拜下风。

  李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第一口就扑向了衡州。杨思远的抵抗同他的人生一样乏味,几乎在顷刻间就失掉了衡州,顺便还输掉了自己的脑袋。

  随后,李琼大军包围了永州,唐世旻闭城坚守,抵抗了一个多月,但到底不是这些北方佬的对手,城破后弃城出逃,为追兵所杀。鉴于唐世旻比较得人心,为了消除湖南人对马家军的反感,获得长治久安,马殷在南征部队攻下永州后,特意让游弈副使李唐兼任永州刺史,负责安民,推行怀柔政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待新占领区的人心稍安,才兵分两路,继续南征。

  光化二年(公元899年)秋,李唐率南征的偏师西路军进攻群山环绕的道州。占据道州的瑶族酋长蔡结不敢怠慢,忙召集山间各部蛮族,组成一支少数民族联军,集结于永州至道州大路的一处险要隘口,设伏以待。自汉民族正式出现以来,位于华夏北方的蛮族战斗力经常很恐怖,而南方蛮族的战斗力却一般都很垃圾,李唐大概也是基于这一传统认识,毫不留心地轻军疾进,结果一头撞进蔡结伏击网,被当头一闷棍,竟大败而归。

  败仗,让多少带着点儿民族歧视观念的李唐感到好没面子,他发狠说:“这些蛮族不过仗着山林的掩护放偷偷冷箭罢了,如果在开阔地上交战,他们哪里会是我的对手!”

  这种看法,与后来美军在中南半岛对付神出鬼没的越共游击队时的观点基本一致,美军的对策,是用飞机向林区喷洒落叶剂,李唐的办法没这么高科技,但更加直接,更不低炭——放火烧山!于是,乘着一天秋风大作,一次特大规模的山林大火被人为制造了出来,火光直冲霄汉,滚滚浓烟将严重超标的PM2.5散布到湘南大地。

  蔡结召来的蛮族部落联军哪见过这阵式?全被这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可怕大火吓坏了,人心大乱。不多时,没被烧死的都逃了,联军做了鸟兽散,蔡结差不多只得以光棍司令之身,逃回老巢。李唐乘机进击,一举攻克道州,擒斩蔡结,武安五州中最强烈的一次抵抗就这样被粉碎了。

  差不多同时,在李琼、秦彦晖指挥下的南征军东路主力正攻向郴州。一直忙于扩军备战,但成果有限的陈彦谦亲自出城迎战,一交锋就被李琼生擒,随即斩首,郴州易手。然后李琼再进攻连州,鲁景仁闭城坚守,但仅仅坚持了三天即被攻克,鲁景仁自杀。

  就这样,马殷用了约一年半时间,攻取了武安镇南部五州,自黄巢入境之后,武安镇终于有了一个不用打折扣的武安节度使。马殷的成功,让他的邻居,静江(此时似乎包括桂、宜、岩、柳、象五个州以及一些羁縻州,听起来不小,但由于历史原因。岭南的州一般都非常小,往往还不及中原的县城,面积大致相当于今天桂西北约三分之一个广西省)两位老大刘士政、陈可璠,感到了由衷的恐惧。[/size]

2014-8-22 08:56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八


  其实说起刘士政、陈可璠的来历,同马殷、张佶还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所作所为都小了一号,资历也更浅些罢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同行是冤家吧。

  就在不久前,以山清水秀甲天下的桂林一带,还由中央派出的文臣周元静担任经略使,这里也是大唐的文人们可以安安心心,呤风弄月的最后根据地之一。

  例如,当初宰相张浚讨伐李克用失败,被贬为绣州(今广西桂平南)司户。按常规,从长安去绣州需要路过桂州,张浚心中失落,作七言绝句《咏杜鹃花》一首,书赠文友周元静,发牢骚说自己要告别仕途,从此到广西归隐山林了:

  幄中筹策知无暇,洞里观花别有春。
  独酌高吟问山水,到头幽景属诗人。

  另一宰相刘崇望的兄长,时任岭南东道节度使的刘崇龟闻知,和诗一首,安慰张浚,中心思想就是“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碧幢红苑合洪钧,桂树林前信有春。
  莫恋花时好风景,磻溪不是钓鱼人。
  (注:“磻溪”即姜子牙,刘崇龟把张浚捧得够高的)

  周元静很佩服两位官场兼文坛前辈的诗作,特意在桂林龙隐洞磨崖刻之,也算成就了一段诗坛佳话。可惜龙隐洞石刻完工后仅仅一年,寄情于奇山秀水间的秀才周元静,终于也遇上了北方来的不讲理的兵。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刘建锋当上武安节度使的第二年),安州(今湖北安陆)防御使家晟(史书没有明说,但安州属于武昌节度使杜洪的地盘,因此家晟原先应该是杜洪的部将),不知什么原因捅了个大漏子,把朱温的心腹蒋玄晖给得罪了。

  那时,家晟的上司杜洪正承受东邻杨行密越来越强大的军事压力,已经把大部分希望都寄托在朱温的慷慨援助上,他会因为吝啬一个部将的脑袋,而去开罪带头的朱大哥吗?经过一番分析推理,家晟认为答案是悲催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选项了:快逃!

  家晟就像当初的刘建锋那样,与自己的两个心腹,二号头目指挥使刘士政,与三号头目兵马监押陈可璠一道,拉上手下三千人马,放弃安州,一路南逃,经湖北、湖南,蹿至广西,终于找到了他认为最好欺负的周元静。家晟用一次突袭,攻陷了桂州(今广西桂林),毫无理由地砍下了文人经略使人头,由自己取而代之。

  可惜他们与王潮、马殷不同,这群蛮横武夫没有在桂西北留下任何善政,反而在不久后又上演了一次自相火并的闹剧。一天,大头目家晟喝醉酒之后发酒疯,侮辱了三号头目陈可璠。可能当初他得罪蒋玄晖可能也是这么回事吧,只是他没有与时俱进地想一想:在唐末得罪手下的危险性,一定比得罪上司小么?

  果然,陈可璠大怒,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噹之势,抽出一刀就把老大家晟给剁了。然后陈可璠推举原二当家刘士政继任经略使,但他不是张佶,实权仍由自己来掌握。

  现在,刘士政、陈可璠听说岭北五州全部让马殷给吞了,深感威胁临近。于是,陈可璠留下名义长官刘士政守桂州,自己亲率桂军主力进湘桂间的天险全义岭(今越城岭,也就是以前中学语文课本上有名的“老山界”),阻断马家军可能的南下之路,另派部将王建武驻兵于全义岭之南的秦城,作为预备队部署于第二线。[/size]

2014-8-22 08:56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九


  在如此严防死守的精神指导下,当马殷派来的请求友好交往的使节刚刚进入桂州边界,马上就被陈可璠看成了不怀好意的军事间谍,立即驱逐出境。

  处于强势地位的马殷,刚刚向南边露出一张笑脸,就让处于弱势的陈可璠伸手扇了一句耳光,你说这姓陈的小子,经历的早期教育该有多失败?对这样严重的挑衅行为,岂能不加以管教?

  更何况静江镇地处湘水上游,对湘江平原构成居高临下的地势,以前的卢循、黄巢,未来的太平天国,都是从这里出发,顺流而下攻入湖南,然后势如破竹!这样兵家必争的地方,只要一天不掌握自己手中,则湖南一天不可能安枕而卧!

  于是,马殷再给南征的功臣李琼、秦彦晖打个招呼:兄弟们征战辛苦,但咱们还没到马放南山的时候,望大家再接再厉,把桂林也拿下来,从此南顾无忧,一劳永逸!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月,李琼、秦彦晖再度出征,他们统兵七千,取道永州,沿湘江逆流而上,进抵全义岭下。

  马上就要开打了,防守于岭上的陈可璠认为,大战之前,激励士气乃重中之重,那怎么激励士气呢,给士兵们改善改善伙食怎么样?陈可璠派出小队人马下山,闯进附近的乡村县城,抢走了大批让农夫赖以为生的耕牛(可能其他的家畜、家禽以前就被他们抢得差不多了吧),然后在军营中大开牛肉宴。

  桂林的百姓被激怒了。几年前他们还处在文官周元静相对平和的治理下,对这伙湖北来的,打乱他们平静生活的匪军本就没什么好感,平时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如今他们听说马殷的军队军纪比这伙人好,也比这伙人强大,那咱们凭什么还要受这伙人的鸟气?

  几个胆大的乡民悄悄从小路翻过全义岭,求见李琼、秦彦晖,自愿充当大军向导,并介绍说:“这附近有一条隐密的小道可绕过全义岭,经五十里可至秦城,狭窄处只可供一人一骑通过,但静江军没有设防。”

  李琼、秦彦晖一商量,认为这个险值得冒一冒,便由稳重的秦彦晖率主力继留在岭北吸引陈可璠的注意力,骁勇的李琼则率精锐骑兵六十,步兵三百,跟着向导,经小路出敌之后。

  黄昏时分,李琼的突袭分队悄悄出发,于半夜三更抵达秦城。秦城守军自以为秦城地处后方,所以很安全,没有丝毫防备,李琼部没有遭遇抵抗,翻墙入城,轻而易举地生擒了守将王建武。

  第二天一早,李琼让人用绳子牵着在秦城抓获的俘虏,来到全义岭陈可璠防区的背后,请岭上守军欣赏他们的战友。眼见军心将乱,陈可璠只好硬着头皮,声嘶力竭地给士卒打气:大家不要慌,秦城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失守的,那些俘虏一定是北军雇人冒充的!

  李琼嘴巴的强项是吃肉,不是辩论,懒得和陈可璠争论辟谣,就干脆把王建武的人头砍下来,扔进陈可璠军营,来个事实胜于雄辩。很快,岭上的陈可璠与麾下守军们认出这颗脑袋的确是王建武的原装正版,绝非假冒伪劣,不由得相顾失色。一刹那后,全军像被捅了窝的蚂蚁般乱作一团,人人只有逃生之念,再无抵抗之心。乘着这个机会,秦彦晖从北向南,李琼从南向北,同时对全义岭发起总攻!

  这样的战斗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悬念,李琼、秦彦晖大破静江军防线,生俘包括主将陈可璠在内的守军三千余人。稍后,李琼尽现“老虎”本色,下令:将这几千俘虏全部坑杀,不留活口,以震慑敌军!然后,李琼再下令:全军迅速向桂州挺进。[/size]

2014-8-22 08:57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十


  静江军的主力已丧于全义岭,残兵全成惊弓之鸟,从秦城到桂州的八十里间,沿途各军营全部望风奔溃,李琼、秦彦晖同乎是一路小跑冲到桂州城下。数天后,刘士政自觉既无力守城,也突围无望,只得举静江五州向李琼、秦彦晖投降。

  李琼、秦彦晖第二次出兵不足一个月,便又攻取了一个藩镇,经过这两轮的南征军事行动,马殷集团的地盘扩大到湘、桂十二州。马殷论功行赏,表奏李琼为静江节度使兼桂州刺史,以这员虎将镇桂林,威慑岭南。

  这两轮南征的成功,十国之中马楚王国的骨架算是初步成形了,但要成为一个有生命力的活体,光有骨架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在上面长出肌肉,创造出自我造血的能力。否则,就像秦宗权、孙儒两位前辈,虽然也曾以强大的武力横行一时,打下比马殷更多、更富庶的地盘,但只有破坏,没有建设,最终无法保有他们抢到手的东西!是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绝对不能再重蹈他们的覆辙了……

  为了在那时相对还比较落后的湘桂之地站稳脚跟,将它开发建设成为能够东抗宿敌杨吴,北防中原进犯的强大后方,乘着湖南暂时没有成为各强藩的觊觎对象,马殷开始了对这块土地的精心治理。在未来的日子里,除了改善军纪,休兵安民,兴修水利,鼓励农桑外,马殷更在高郁的辅佐策划下,发起了可能是五代时期,最具经济学头脑的一系列革新。

  马殷、高郁改革的第一个重大举措,是在湖南大力发展茶叶种植业。

  前文已经说过,在唐朝,国家专卖制度是除正常两税之外,政府最重要,甚至是最稳定的收入来源。国家专卖类商品第一大项,自然是引爆了唐末大乱的导火索——食盐专卖,年均岁入约二百七八十万贯,而第二大项就是茶叶,年均岁入约八十万贯。并且,随着唐代中叶以后,饮茶习俗遂步向北推广扩散,其贸易量还有遂年上升的趋势,只要把握的好,里面蕴藏着无限的商机与利润。

  不过很遗憾,唐代的湖南既不是食盐产地,也不出产好茶叶。

  湖南不靠海,也没有大的盐池或盐井,产不了食盐那叫天经地义,换天王老子来也木有办法;但三湘土地肥沃,降水丰沛,气候温和,其实非常适合茶树生长,不产茶只是因为当地风气闭塞,开发程度低,民间缺少种植经济作物的习惯,因而也没有引入良种罢了,而这些,都是可以通过人为努力来改变的。

  哪儿有好茶?大家还记得朱温与杨行密刚刚交恶时发生的一件事吗?朱温逮捕杨行密派到汴州的商贸代表团团长唐令回,没收淮南茶叶一万担。没错,当时最上品的好茶出自江淮。

  如果朱、杨两大强藩一直睦邻友好,大运河也维持畅通的话,那江淮茶叶可以凭借其强大的实力和品牌效应,可以轻易将后起的竞争者扼杀于摇篮之中,也就不会有湘茶什么事了。

  但朱温与杨行密毕竟不可避免地进入了敌对状态,并且在清口之战后,短期内两者谁也吞不掉谁的态势越来越明显,中原与江淮的对峙渐渐常态化,严重的军事对立,使两者间的直接贸易几乎完全中止,并且这样的状态将保持数十年之久。而另一个重要的的茶叶产地四川,由于前、后两蜀同样与中原长期对立,故情况也与江淮相似。

  显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让湘茶能够迎头赶上的良机!马殷、高郁的高明之处,不仅在于他们看到了这个机会,积极引入茶种,推广种植,更在于他们并不急于分肥,而是让利于民,在湖南取消了茶叶专卖,引入自由贸易,先努力将这块蛋糕做大,尽快抢占原先江淮茶叶在中原的市场份额。[/size]

2014-8-22 08:57 宇文铭
[size=3]马王开湘 十一


  马殷、高郁改革的另一个重大措施,是在其辖区内发行用铅、铁制作的低成本钱币。

  在纸币发明前的金属铸币时代,正常情况下,金属铸币的币值大致等于其制作成本,也就是说,造钱并不能赚钱。可那时的帝王们如果急需钱用,靠加税又来得太慢该怎么办?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于是,降低金属铸币中贵重金属的比例,将钱铸得轻薄短小,铸造以一当N的大钱等等,而后大量发行,就成为一条快速创收的捷径。这些方法的效果与原理近似于后世的滥印纸币,政府捞钱之后,留下的,一般是民间的物价飞涨与怨声载道。

  这样初看起来,马殷、高郁是不是制造了一条恶政?

  其实有时候看起来相似的东西,本质大不相同,马殷虽然发行了低成本的铁钱,但并没有利用成本优势滥铸圈钱,而是严格控制发行量,保证其在马楚境内的购买力。只是一旦离开了马楚的疆域,这种低品质的铁钱就不被承认,也不能流通了。因此,凡是过境湖南的客商,在当地赚到钱之后,都不会把不能在外地流通的马楚铁钱币直接带走,而要将它们全部换成商品再出境。

  换句话说,马殷、高郁就是把整个马楚王国变成了一个大超市,马楚铁钱就是这个超市的购物券,通过这种特殊的货币政策,刺激出口,源源不断地创造贸易顺差。

  取消专卖、降低流通成本,与发行铁钱、创造贸易顺差两项政策相互配合,极大地推动了湖南的产业转型,茶叶出口,以及在此基础上带动的制瓷、造纸、造船等手工行业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

  十多年后,等湖南的制茶业初具规模,由幼嫩的树苗成长为茁壮的小树,马殷、高郁又适时推出系列改革的第三步棋。

  后梁太祖开平二年(公元908年)七月,马殷以梁朝藩属的身份,上疏刚当了一年皇帝的朱温,表示愿意每年向后梁朝廷无偿进献湘茶二十五万斤,为朱梁王朝的财政收支平衡尽一份绵薄之力。

  不过这些茶虽然是不要钱的,但却是代有附加条件的:后梁政府需恩准马楚王国在汴梁(即朱温的大本营汴州,今河南开封)、江陵(今湖北荆州)、襄州(今湖北襄阳)、唐州(今河南唐河)、郢州(今湖北钟祥)、复州(今湖北天门)等后梁王朝主要的商业中心城市,设置专门管理协调湘茶营销的官方贸易办事处(正式名称叫“回图务”)。这是一个由政府出头,整合民间力量,建立对外的商贸垄断机构,进一步挤压竞争对手生存空间的狠招。有利可图,朱温自然批准了,这对马楚和朱梁是双赢,只是湖南以外的茶叶产区,就要蒙受损失了……

  如今网上有一些文章,在表扬如钱镠、马殷、王审知等人开发地方、保境安民的功绩时,常常又批评他们向朱梁臣服,是缺乏立场、是非不分。殊不知臣事中原(不管中原的老大是谁)正是他们能够保境一方的重要前提条件。马殷治理湖南正是其中的典型,如果他与中原敌对的话,且不说在没有北方强权的声援牵制下,他能否抗拒来自杨吴的军事压力,以上经济革新也将根本没有推行的可能性。既要马儿跑,岂能让马儿不吃草?

  总之,从淮西蔡州走出的,这支唐末最恶名昭彰的野兽军团,在秦宗权、孙儒、刘建锋三任老大相继丧命后,终于在第四任老大马殷领导下完成了全面的脱胎换骨,走上正轨,重新成长唐末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从此后,湖南逐渐摆脱了封闭贫瘠的后进面貌,追赶上江西、江淮、巴蜀等南方邻居的前进脚步,“由是富赡”,即便等马楚灭亡,五代十国结束,这个趋势也不会再改变了。[/size]

2014-8-29 12:40 zhongerdsc
期待更新中!好文!作者应该把此贴汇编成书,集丛出版,就叫《五代十国大乱斗》。哈哈,开玩笑的。由衷感谢楼主在卷帙浩繁的古籍中抽丝剥茧,汇集成五代十国的精彩故事,也为我填补了历史中的空白。不过我觉得楼主如果把支线或者小人物的故事精简一点,可能会更突出当时的立国英雄。本贴人物太多了,我的脑子已经记不清楚了哪个是主要的,哪个是次要的。

2014-9-3 00:06 宇文铭
[size=3]称霸三川 一


  也许因为当时的巴蜀之地要比福建、湖南大得多,也发达得多的关系吧,在闽、楚两国没费太大劲,就初步形成的同时,我们好久没有关注过的西川霸主王建,还在为一统三川与他周边的邻居们打得不亦乐乎。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打垮义父田令孜和义伯陈敬瑄不久后,为清除卧榻之侧的异己势力,夺取全部西川,王建再次挥戈,派大将王宗裕(王建之侄)、王宗侃(王建义子,原名田师侃)、华洪(王建手下头号战将,后来改名王宗涤)、王宗瑶(王建义子,原名姜郅)等统领大军五万,进攻田令孜的忠实部下,威戎节度使杨晟。杨晟率军迎战,但众寡不敌,失利,只得退守彭州,王宗裕等乘胜追击,将彭州团团包围。胜券似乎已然在握。

  谁知杨晟打仗的本事虽然并不算很出众,可毕竟是位情商颇高的忠义之士,他诚心待人,与部下同甘共苦,深得军心,出城野战虽显不足,闭城自守却还有余。于是数月过去,王建的大军虽多次挫败前来援救杨晟的山南西道援军(详见前文《杨复恭退场》一节),但攻城却毫无进展,小小的彭州城竟始终屹立不倒。

  如此一来,久拖不决的战事便苦了一方生灵。守城的不易,攻城的也辛劳,不过最惨的,还得算彭州的老百姓。

  唐末兵匪一家本就是常态,何况老大就是“贼王八”围城大军。他们原本就有相当大的比例出身于流贼惯匪,现在长久没有战果,军纪渐渐懈怠,就越来越鲜明地露出土匪本色。

  那时彭州城外的百姓早已逃进附近山谷间躲避战祸,于是围城各营每天都要派出六七百人,闯进山中去抢劫那些难民,美其名曰,叫作“淘虏”。

  “淘虏”是一项值得大兵们竞争上岗的好工作:对手手无寸铁,战果异常丰硕,要钱粮有钱粮,要牲畜有牲畜。不过,因为围城的西川军当时并不缺少军粮,所以要论最抢手的“战利品”,还是女人。最俏丽的川妹子归各位主将,姿色差一点的则被分配到军营,为这群兵匪提供慰安服务,时而温香满怀,时而玉体横陈,淫声四起,把围城的军营改造得如同AV拍摄片场。只要大军得享性福,哪管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都见鬼去吧!

  好在到了七月(孙儒为杨行密所灭的第二个月),一位名叫王先成的小军官终于站了出来,向本军的兽行挑战。良心虽然迟到了,但它总算没有缺席。

  王先成,成都新津县人,原本是一名文士,因乱被迫弃笔从戎,加入王建的军队,虽身处其间,未改其书生意气,对大军的土匪作派深以为耻。他遍观各位主将,觉得还要数北营的大将王宗侃最通情达理,于是前往北营请求晋见。

  一见面,王先成便痛心地诫说:“彭州原本一直属于西川,田令孜、陈敬瑄擅自割出四州交给杨晟,设立威戎镇,它才被分割出去。现在作乱的田、陈二人已经被平定,只剩下一个杨晟,州民们都认为成都才是他们的首府,王建大帅才是他们的长官,所以大军到来时,大多数民众并不进城帮助杨晟固守,而是暂时进山躲避,为的就是等待大军的招安。然而,大军到此已经有几个月了,没有听到一道招安百姓的命令,士卒反而像土匪一样抢夺他们的家产,牵走他们的牲畜,甚至劫走他们的妻女!……可叹,他们原本不服从杨晟,是觉得杨晟不是他们的主人,但王大帅的人如果不加以体恤安抚,反而一昧欺压凌辱,他们岂能不回过头去思念杨晟?”[/size]

2014-9-3 00:07 宇文铭
称霸三川 二


  王宗侃是雅州(今四川雅安)人,同王先成一样同是蜀人(王宗裕、华洪都是王建的河南老乡,王宗瑶籍贯不详),多少还是有些乡土之情的,所以王先成这一席话,听得他悚然动容,满心悲怆,不知不觉间,王宗侃移坐至王先成跟前,请他再详细说说。

  王先成看出有戏,于是再加一把劲,亮出杀手锏:“失民心还不是目前最紧迫的事,只怕再这样搞下去,大败已在眼前!而今围城各营,每天早上都要分派几百人出去‘淘虏’,黄昏时分才回来,这两个时间段都是营门大开,人来人往,几乎没有防备!幸亏到现在为止,城里还没有聪明人发现这个破绽,但假如他们觉悟过来,乘此良机发动突袭,我们岂能不败?”

  至于偷袭的具体方案,王先成也想好了:先在主攻方向的城门内侧潜伏下一千精兵,等“淘虏”的人离开大营,就让一百弓箭手、一百发石车部队用远程火力压制营墙,调五百苦力背负沙石冲出城门,军营外的濠沟可被瞬间填平,一千精兵就可能直冲入营!至于非主攻方向的另外三面,城中守军只要虚张声势,制造出击的假像,短时间内不辩虚实的各营为了自保,必然无力支援其他营垒。杨晟的军队只要在一个营突击得手,就可以大力出击,将围城各营各个击破!

  王宗侃在当时虽算不上一流名将,可也是身经百战,自然是识货的,听了这个计划,先是大惊,继而庆幸:还好坐在王先成身前的是自己不是杨晟,不然这样的事真有可能发生。“那王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见王宗侃下问,王先成慨然提出了七条建议,请王宗侃转呈给王建:

  一、招安百姓;
  二、禁止诸军“淘虏”;
  三、设立招安营保护安置出山的百姓;
  四、招安活动统一由王宗侃负责,其余将领必须服从;
  五、将以往各营抢来的男女老幼送到招安营,让他们相互辨认,亲人团聚,各营敢有藏匿一人者斩首;
  六、在招安营中设立九陇县(彭州州政府所在县)政府,处理民政事宜,并安排百姓子弟中强壮者入者,将他们的亲戚朋友招回来;
  七、彭州的土地适宜种麻,百姓未入山前曾将很多麻藏在水里,现在可以动员他们拿出来贩卖,安置百姓和重建家园的经费就有着落了。

  很快,王建看到了王先成的七条建议,大喜,下令全部接受,逐条实行。毕竟王建的人生目标,并不是当一个大土匪头,而是要做一方霸主,直至一国之君的。

  第二天,王建的训令下达到彭州前线各营,这道训令的口气是异常严厉的,想想以前成都城中“张打胸”的事迹,各军令行禁止,竟没有一个人敢违抗,围攻彭州的王建大军,军纪几乎在一夜之间焕然一新。三天之内,原先躲藏在山中的百姓听说到招安营可以获得安全,纷纷下山来投,热闹的如同赶集。招安营迅速扩大,营内渐渐出现街道与集市,仿佛新建的城镇。

  没过多久,百姓们发现,王建大军的军纪真的有了变化,即使不在招安营,也很少再碰到大兵出来抢劫虏掠、杀人纵火了,于是渐渐有人离开招安营,回到自己的家重操旧业。一个月后,招安营一空,百姓全都回乡开始了新的生活。

2014-9-3 00:07 宇文铭
称霸三川 三


  但比起彭州百姓的重获生机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事件,王建的军队也终于实现了一次脱胎换骨的变革,从一只匪军开始朝着仁义之师的方向渐渐转变。虽然在杨晟的顽强坚守下,彭州暂时还拿不下来,但拿下了民心,把能覆舟的滔天大浪,调整回能载舟的平稳水流,是王建更大的收获,也为王建即将开始的一统三川之战,打下了民意基础。

  到了这个时候,杨晟既没有了外援,靠自己的力量解围更是天方夜谈,除了投降之外,只剩下了死!

  难道要向忘恩负义,杀害恩主兼义父的王建投降吗?

  不可能!杨晟以其刚直的秉性拒绝了一线生机,义无返顾地,带着彭州全城军民踏上了坚守到底的死路。出人意料的,只是这条通向死亡的道路竟会长达三年。

  《锦里耆旧传》记下了这条死路途经的一个个站点:被围一年后,城中每斗米的售价涨到了五千文;被围第二年,粮价涨到每斗一万余文;被围第三年,城中粮尽,有钱也不再能够买到食物,后饿死的人,只能靠吃先饿死的人来维持残生……

  但即使到了最后阶段,彭州城也没有出现大批守军的叛逃,孤城守卫者的抵抗依然在异常顽强。如果我们与此前的历史做一下比较,看看当初被围一年后(881年),每斗米涨到三万文的齐帝国首都长安,以及被围数月后(887年),每斗米就涨到五万文的淮南首府扬州,那就会发现,在粮食储备和公平分配方面,杨晟做到的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只是再巧的媳妇,也不可能把无米之炊一直做下去,末日还是一天天临近了。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五月(刘建锋、马殷袭占潭州,杀邓处讷的那个月),彭州守军的二把手,内外都指挥使赵章坚持不下去了,悄悄出城投降,但彭州的防御居然仍未崩溃。

  见彭州城久攻不下,王先成又出了一个主意:在城下堆积土山,筑成龙尾道(曲折上升的坡道,形似龙摆尾,故名)直通城上。

  好主意,王建下令依照执行,围城大军行动起来,上万立方的土石很快堆积到城下。饥饿疲惫的守军已经难以阻止城下的工程进度,只能眼睁睁看着城陷之日的到来。

  五月十五日,王建的军队终于顺着人工堆城的斜坡冲上了彭州城头!不屈的杨晟率领最后的残部展开巷城,直至力竭,为王建部将王茂权所斩杀。只知道执着于道义,却不知良禽应择木而栖,贤臣当择主而适,终于让唐末的又一条好汉倒下了,田令孜、陈敬瑄死不足惜,只可惜了高仁厚、杨晟两位义士。

  同样用生命见证信义的,还有杨晟的好友,彭州马步使安师建。他在城破后被俘,王建挺欣赏他的能力,打算留用为将,不料安师建坚决拒绝,只求一死:“我原不过一小卒,受杨司徒提拨之恩,早与他约定过,要同生共死!现在杨司徒已经不在,我岂敢苟且偷生?”

  作为一个狡猾的乱世枭雄,王建早把良心踩到了脚底,道义这玩意儿是绝对不能由自己来实践,但很值得向手下人大力推广。于是,王建从安师建所愿,将其处斩,然后以厚礼安葬,并亲往祭之,树立为道德模范。

2014-9-3 00:08 宇文铭
称霸三川 四


  解决了卧榻之侧的杨晟,王建就有充分的条件,将自己的主要注意力移往东边,准备品尝东川那块,早就让他垂涎三尺的鲜肉了。虽然现在的东川节度使顾彦晖表面上已经向王建低头,甚至还在杨晟丧命两个月之后,与王建结成了儿女亲家,但其实两人的梁子早就结得很深了,甚至早于大顺二年(公元891年)那次鸿门宴。

  说起王建曾经的亲密战友,东川的顾彦朗、顾彦晖两兄弟,原本是关内丰州(今内蒙古包头西)人,兄弟两人曾在天德军防御使蔡京(与后来赵宋著名的奸臣蔡京同名)麾下当小军官。不过,大家要注意一点,顾氏兄弟虽然也是军人出身,但却不是“泼朱三”、“贼王八”那一类的粗人,他们当初在天德军的岗位是后勤保障,主要工作是市场采购,打打杀杀的脏活粗活,估计是交给同镇的赫连铎那一类胡人去干的。

  也不知是蔡京会看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对采购员顾氏兄弟格外垂青,屡屡提拔升迁。据说有一次,蔡京特地让自己的儿子蔡叔向,到郊外找了一个优雅的山间凉亭,摆下一桌酒席,邀请顾氏兄弟来赴私宴。洒宴开始片刻,蔡长官也亲自入席,顾家兄弟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迎接领导,谁知却被蔡领导给制止了:“我看你们兄弟都有封侯拜相的贵人之相,好好爱惜自己,将来我儿子还得依靠你们呢。”

  后来,在各镇军队围殴黄巢时,采购员顾彦朗已经由进升为大将,代表天德军出兵勤王,以“率军同复京师”的苦劳,升为右卫大将军。在高仁厚被害后,顾彦朗又升为东川节度使,加同平章事,蔡长官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既如此,家道已经败落的蔡叔向兄弟,也按当初父亲的嘱咐投奔东川。

  顾彦朗一来感激当年蔡京的知遇之恩,二来蔡叔向也确有才能,因此对蔡叔向十分尊敬,任命其为东川节度副使,以兄事之,大小事务都要听取他的意见,使东川基本保持安定。不过,等顾彦朗一死,顾彦晖兄终弟及,接掌东川,情况就有些变化了。

  顾彦晖虽然算不上富二代的出身,当上高官之后,却很快养出了一身富二代的毛病,比如说,他是当时藩镇节帅中,最顶级的两大洁癖症患者之一。在顾彦晖看来,人基本上都是烂污泥做的骨肉,臭不可闻,无奈他的职业又不允许他不与人见面,所以他只好像防备艾博拉携带者那样,宽宏大量地给身边人定下几条行为规范:要见面的先洗澡,洗完澡换衣服,换完衣服再熏香……

  据说当初李晔下旨,命韦昭度为统帅,联合顾彦朗、杨守亮、王建三镇讨伐陈敬瑄时,由于顾彦朗的工作重点,在于看好自己在东川的自留地,对这次战争并没太用心,所以他自己没来,只派了顾彦晖来当自己的代表。顾彦晖到讨伐军司令部,与司令部的各位成员们见面,这第一印象么…还好,总司令韦昭度是大唐名门出身,气质高贵,带来的诸位幕僚,也多是朝中显贵子弟,浮华少年,人人衣冠楚楚,与顾彦晖挺有共同语言,没有折磨到他尊贵的鼻子。

  可惜顾彦晖鼻子的好心情保持时间并不长,毕竟“贼王八”同志也是司令部成员啊。那天,王建带着他的几名侍卫(可能就是李嗑蛆、郝牛屎他们吧)进来,他们都剃着大光头,脸上和手腕上刺着纹身,身上还散发着从战场带来的汗味与血腥味,以十足的下里巴人之姿,闯进一屋的阳春白雪中间。顾彦晖捏着鼻子皱起了眉头,司令部内则响起了一阵轻蔑的轰笑:“这些家伙是从哪个山沟里钻出来的妖怪啊?”

  不知王建的侍卫们是否表现出了愤怒,但可以肯定他们的老大没有。王建稍一愣神,随即跟着众人一起笑了,好象被嘲笑的人并不是他。王建笑得很开心、很坦然,露出一脸安禄山式的憨厚。与欢快的表情成反比的是,此刻每一个嘲笑他的人都被王建记在了心底,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些人全没有逃过王建的毒手!

  顾彦晖也没理由例外不是?

2014-9-5 22:37 宇文铭
称霸三川 五


  方针虽已是既定的,但王建很早就对他的智囊周庠说过:据他观察,军事行动一般要打着朝廷的旗号,才比较容易成功。所以,要对他的亲家动手,找一个义正辞严,掷地有声的借口,还是挺必要的。

  除此之外,在找到借口之前,还要继续对着顾彦晖装笑脸,抓紧宝贵时机,想办法加强自己的军备,削弱对手的潜在实力,确保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在当时的非高科技的条件下,加强军备的主要方式是扩大军队员额,和购买战马。据《前蜀后蜀史》认为:王建从利州起兵,到发起第二次两川战争前,其拥有的武装部队已从二万膨涨到二十万左右。成为当时可以与朱温、李克用、杨行密并列的一级强藩!

  王建在军中初为骑将,当上老大后,对骑兵建设也非常热心,蜀地本不产马,王建就在西川与吐蕃、南诏交界的州县设置了多个通商口岸,大量购买蕃马。到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时王建进行过一次检阅,那时他已拥有战马至少一万二千匹,这个数量甚至比骑兵闻名的,李克用军队的常备战马数还多,不过质量估计不及。

  无论招兵,还是买马,都是要花钱的,军备越强,自然花钱也越多。好在西川远比闽地、湖南富庶,弄钱并不太难。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二月,王建在西川开征杂税,凡有绫一匹或猪一头的缴税一百文,绢一匹缴税七十文,布一匹缴税四十文等等,用来弥补大扩军造成的亏空。唐代的绢大约合五百文一匹,以此推算,新增税的税率约为14%,税不轻,但总远远好过让士兵自己去打劫。

  在强化自身武备的同时,王建对亲家顾彦晖的内政也非常“关心”。尤其是对东川节度副使蔡叔向,表现一股异乎寻常的亲热。蔡叔向此时在东川的地位,就像项羽军中的亚父范增,顾彦晖对他既有敬,又有些怕,他和他的那些贵族子弟们,也常常嫌蔡叔向死板强硬,妨碍大家吃喝玩乐,享受人生。

  对此,王建洞若观火,于是他给自己亲爱的亲家写了一封信,提醒他凡事要多听蔡叔向,不然的话,“离了蔡中丞,你还能干什么事啊!”

  看了这封信,顾彥晖的感觉就做钟点工的宋丹丹,太伤自尊了!顾彦晖怒气冲冲地将蔡叔向找来,把书信甩给他看,蔡叔向无奈,只好辞职回家,以避嫌疑。从此,东川内政不修,越来越像一颗熟透的果实,只待王建找个合适机会去摘了。

  对于王建这样的有心人,等待机会并不用太长时间。

  乾宁二年五月,王建开征新税后的三个月,大唐中央发生了重大变故。关中的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镇挥兵开进长安,联手欺负皇帝李晔,当年七月,李晔逃到石门,向天下各藩镇求救(详见前文《克用勤王》一节)。

  之后,李克用忠君的赤诚表现大家已经清楚了,不过,在当时高调宣布出兵勤王的强藩,并不止他一人,在西川就有个别有用心的王建。

2014-9-13 23:43 宇文铭
称霸三川 六


  九月(那时李克用已经压服韩建,赶走了李茂贞、王行瑜的军队,把李晔接回长安了),接到李晔诏书的王建,义愤填膺地宣布:忠肝义胆的自己,将亲率二十万大军北上勤王,讨伐竟敢欺凌天子的李茂贞等奸贼!

  不久王建大军从成都出发,浩浩荡荡地前进了约二百里,进驻绵州(今四川绵阳)。然后,王建派王宗侃率一支偏师继续北上进攻利州(今四川广元),自己则率其余大部队都停了下来,像当年虎牢关战后讨伐董卓关东诸侯联军,或是高骈组织讨伐黄巢的东墉夏令营,打开仓库,吃吃喝喝,悠闲渡日。

  自然,王建不再继续前进也是有充足理由的:他在进行统战工作,等待东川顾彦晖率军前来会合,一同勤王。

  请注意,按当时的行政区划,绵州并不是王建的地盘,它属于东川管辖,南距东川的大本营梓州(今四川三台)只有约百里路程。也可以这么理解,王建非常不把自己当外人,很自然地闯进了顾彦晖家的厨房,然后打开冰箱,一边吃喝,一边向卧室的主人招手:“老顾别客气,快来吧,我请客!”

  可有过大顺二年(公元891年)那次未遂鸿门宴的前车之鉴,顾彦晖就算没有洁癖,也不敢再去作王建请的客了,所以他一直没来。不来也好,王建完全没有“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羞涩感,他就这么坐在东川的地盘上,用正义无比的勤王诏书为口实,任意征用甚至抢夺东川的钱粮物资。

  对此,顾彦晖虽然不敢吭声,但东川的将士中,也还是有些人是有脾气的吧?于是,在某些地区,终于发生了东川军抢夺西川军物资的零星暴力事件。好啊,总算抓到打东川借口了!

  十二月初,已经在绵州缠缠绵绵地“勤”了三个月王的王建,向皇帝李晔奏报说:“东川节度使顾彦晖,在天子蒙尘之际,不但不大兴义兵,与臣共赴国难,反侵扰邻道,甚至抢夺勤王义师的辎重!听说他还派泸州刺史马敬儒切断三峡水道,这岂不是要给中央断炊(东南财源型诸藩镇向中央进贡时,一般或走大运河,或走长江水道)?对于如此不忠不义之徒,请允许臣王建伸张正义,出兵讨伐!”

  然后,王建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不待中央批准,就率驻扎绵州的大军掉转马头,用比当初出兵勤王快得多的速度,直扑梓州!

  十二月六日,西川军先锋大将华洪大破东川军于梓州东北郊的楸林,斩俘达数万人,攻陷要塞楸林寨。个性本来就比较软弱的顾彦晖,见到自己打野战的本事完全不是西川军的对手,便放弃出击的想法,调整了应对的战略。

  顾彦晖一面集重兵于梓州城内,闭城死守;一面再次派人去凤翔拜码头,向李茂贞请援;一面又命令东川下属各州封锁两川间各主要水道,禁止将东川物资贩运到西川(由于东川盛产井盐,而西川的产盐量较少,估计其重点物资是食盐),实施经济制裁。总之,三管齐下,争取熬到王建撤兵。

  虽然东川军转入了防守,但到十二月十四日,两军又发生了一次有点儿奇怪的小规模战斗,东川军取胜,生擒一员西川小将,王建的义子王宗弼(原名魏弘夫,当初王建欲借酒宴擒拿顾彦晖未遂,正因为他去告了密)。

  这可是恩人啊,顾彦晖马上亲切地接见了这名俘虏,将他认为自己的义子,改名顾琛。在下猜想,王宗弼也许是害怕被王建追究责任,才故意让东川军抓住的吧?

2014-9-13 23:43 宇文铭
称霸三川 七


  总体而言,顾彦晖的应对策略还是有效的,第二次两川战争进入了漫长的相持阶段。王建见梓州不愧坚城,估计短期内难以攻克,便一面亲率大军围城,一面又分派偏师,蚕食东川和山南西道的下属各支州,破坏顾彦晖的经济封锁政策。

  由于李茂贞在被李克用惊吓之后,主力都聚于秦岭以北,对山南鞭长莫及,顾彦晖更是被王建困在了梓州城中,两镇的所属各州均孤立无援,接连失守。十二月中旬,通州(今四川达州)守军向王建投降;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正月,王建义子王宗夔攻陷龙州(今四川平武东南,属山南西道);次月,果州(今四川南充,属东)守将向王建投降……

  五月六日,就在王建的军队在扩张大道上一路小跑的时候,可能是李茂贞等人在朝中活动的结果吧,朝廷派来的使节袁易简,终于带着昭宗李晔对王建请求讨伐东川的答复,来到了梓州城外。

  圣旨的精神是明确的,措词类似今天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对地区冲突的发言:两川应立即停止军事行动,用谈判解决争端。已经占据了上风王建,面对终将到手的大蛋糕,当然不打算就此收手。可是这些年来,王建一向在人前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大唐忠臣的角色,咱可不能学李茂贞啊,一个“忠臣”怎么能公然与皇帝的旨意对着干呢?

  于是,王建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当天就动身返回成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对贯彻中央指示精神有着无比的坚定性。

  不过,经常看国际新闻的朋友应该清楚,停火撤军也是一件非常复杂,非常耗时的工作,通常都要分几个阶段进行。所以西川撤军的第一阶段,就很合理地只撤走了王建和他的少量卫队,其余大军仍旧留在前线,该进攻的继续进攻,该围城的继续围城,停火不误作战功。

  至于撤军的第二阶段么,漫长的撤军准备工作始终做不完。显然,王建、顾彦晖、李茂贞三大镇为争夺剑南三川的战争,在分出胜负前,是不会轻易结束了。

  老天好像嫌蜀地还不够乱似的,马上又给这场角逐增加了第四名选手,那就是前文简单提到过,让马殷都有所畏惧的荆南节度使成汭。

  成汭早年的经历类似李罕之,他原籍青州(今山东益都),少年时是个嗜酒凶暴的古惑仔,一次酒醉之后犯下人命案子,逃离家乡,削发为僧。和尚这份职业毕竟不对成汭胃口,所以他没当多久,又投到蔡州从军,当了一名低级军官,并认识了后来与他关系不一般的另一小将许存,还成了秦宗权某个将领的干儿子,改名郭禹。

  成汭看不惯秦宗权的作风,遂乘受命南征的机会,脱离蔡州军,投降唐朝的荆南节度使陈儒。光启元年(公元885年),荆南发生兵变,节度使陈儒被来自淮南的叛将张瓌囚禁。新上台的张瓌检点荆南众将,认为成汭有才干,得人心,是个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危险分子,准备找个机会干掉他。成汭得知后,率部下一千余人逃走,袭占归州(今湖北秭归),自称刺史,成为一支小小的独立势力。

2014-9-13 23:44 宇文铭
称霸三川 八

  有了自己的地盘,成汭开始励精图治,积蓄力量。成汭的老朋友许存听说成汭已经树大旗当司令了,带着数百名精兵脱离秦宗权,前来投奔。两人合并后有兵三千余,还是支不值一提的小势力。

  不过到了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十二月,秦宗权的大将赵德諲南下进攻荆南,攻陷江陵,斩忌嫌妒能的节度使张瓌。赵德諲在把江陵城洗劫得干干净净之后,只留下部将王建肇镇守,守兵薄弱。成汭抓住这个机会,于次年四月引兵东进,收复江陵,当上了荆南留后。然后,成汭与许存又挥师西进,收复了由秦宗权将领常厚据守的入蜀咽喉夔州(今成都奉节),成汭的地盘发展到四个州府(江陵、峡、归、夔),初具规模。几年后,昭宗李晔正式任命成汭为荆南节度使,成汭的地位合法了,他就放弃了郭禹那个略带几分屈辱的名字,重用本名。

  至于他的两个手下败将,其下落也都值得提一句。战败的王建肇不敢回去见赵德諲,遂向西南流蹿,打下黔州(今重庆彭水),灭掉更弱小的黔中节度使憘宝,由自己取而代之。常厚西逃,向唐朝中央政府投降,然后摇身一变成了杨复恭公公的干儿子杨守厚。

  不过,成汭能够成为让马殷畏惧的人物,还在于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他刚刚收复江陵时,这座唐代的华中大都市几经战乱洗劫,居民或死或逃,已经凋敝到极点,全城竟然只剩下了十七户人家,去掉成汭和他的军队,论人口算个自然村都属于小字号那种。

  成汭这个人有个比较突出的优点,越是环境险恶,越能激发他的斗志,能与人共苦,团结一致渡过难关。面对无人就没有兵源、财源的困境,为了在乱世图存,成汭开始精心治理荆南。他首先重建了法律与秩序,用心吏治,平反冤狱,在荆南创造一个相对宽松安全的社会环境。然后招揽逃往四方流民回乡,出资鼓励他们复业,务农经商,恢复生产。因战乱逃亡四方的百姓,听说在荆南可以安居乐业,纷纷来投,江陵居民在十余年后恢复到一万余户。民间开始将成汭与华州的镇国节度使韩建并列,称颂他们为“南成北韩”,不过论实力,成汭是要远远超过韩建的,在王建围攻梓州时,他拥有的兵力已扩充到五万余人。

  不过,成汭此人的缺点与他的优点一样突出,那就是孟老夫子的教导: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旦成汭所处的环境优越,他就懈怠了,因客观条件迫使他压抑起来的残暴、猜忌、多疑等个性都会重新释放出来。往后都将在他身上一一体现。

  再说成汭见顾彦晖在王建攻击下自顾不瑕,无法再照顾川东各支州,遂于王建“遵旨”返回成都的同月,带上老伙计许存与另一员部将赵武,共率大军沿长江逆流而上,攻打上游各州。

2014-9-13 23:44 宇文铭
 称霸三川 九


  成汭大军首先进攻万州(今重庆万县),万州刺史张造(就是当年忠武八都中那个张造)不敌,弃城投奔老同事王建。接着,忠州(今重庆忠县)也被成汭军队攻下,原荆南镇的辖区已全部收复,成汭暂留此地,派大将许存继续前进,进攻黔州(今重庆彭水)、涪州(今重庆涪陵)。

  黔、涪二州的主人,正是以前被成汭、许存教训过武泰节度使王建肇(唐朝在公元890年改黔中为武泰)。现在历史重演,王建肇再败于许存,连失黔、涪二州,被迫率残兵退保著名的鬼城丰都。

  接着,越战越勇的许存又打败了昌、普、渝、合四州都指挥使韦君靖,迫使这位已对顾彦晖暗存二心的东川头号地方实力派,放弃重镇渝州(今重庆),退保昌州(今重庆大足)。

  至此,成汭发起的,这次投资少见效大的西征,已至少为他夺取了万、忠、黔、涪、渝等五州(开州是否被成汭攻占存疑),将自己的一只手臂深深地伸进四川盆地。如果仅以这个时间横向比较,则成汭的地盘比钱镠、王潮、马殷、刘隐都要大!这么说吧,至少在那时,成汭集团的前途看起来十分远大。

  可惜,紧接着成汭就用实际行动挥刀自宫,并以此行动证明:他之所以没能像钱镠、王潮、马殷、刘隐那四位一样,在这乱世中开创一国,并不是偶然的。

  早就相当于成汭集团二把手的许存,由于在此次西征中战绩突出,声望更加高涨,这使得成汭认为,应该及时地压一压这位老朋友了,不能给他有过份冒头的机会。否则钱镠与董昌的故事就是前车之鉴(此时钱镠正在讨伐大越罗平国皇帝董昌)!于是,在论功行赏时,资历、战绩都明显处下风的赵武中了大奖,被成汭任命为武泰节度使,而他的创业伙伴许存却只分到了一个万州刺史的职位。

  即使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叫赏罚不公。成汭心知肚明,当然对许存不放心,所以又派人秘密去窥探许存的反应,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领导哪里需要就可以钉到哪里的螺丝钉精神。

  没过多久,派去的人回来报告了:“许存到任之后,并不用心于州里的政务,每天都去玩蹴鞠(一种球类运动,一般被认为是足球的前身)消磨时间。”成汭听罢,明白了:看来许存这小子对我的处置心怀不满啊,一看就不是个能当忠臣的料!

  严于律人的成汭胸有成竹道:“那是因为他准备跑路了,所以先练练腿功!”

  我说成大帅啊,虽然自越王勾践以来,杀功臣就是咱们华夏政治文化的优良传统,但人家也是等飞鸟尽,才良弓藏,狡兔死,才走狗烹不是?您的霸业八字还没画完一撇呢,就这么急匆匆的下手,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成汭没这么想,他派出一支精兵,奇袭自己的属地万州。由于来的是成大帅的本家军队,许存促不及防,只得带着极少数心腹弃城西逃,被迫与原先的敌人王建肇联合。成汭成功地逼反了自己手下最能干的大将,遂命赵武乘胜进攻丰都,力争赶尽杀绝。

  王建肇、许存兵力都已经很微弱,仅靠自身的力量已经抵挡不住赵武大军的进攻,于是两人放弃了最后的地盘,西奔成都,归降王建。就这样,王建没费吹灰之力,就收得了两员大将,其中一位还可以算当时的良将。

2014-9-15 20:34 宇文铭
  称霸三川 十


  可白占了便宜的王建并不十分高兴:早听说那个许存是成汭情同手足的心腹上将,他因何会背叛成汭来投我?莫非此人头生反骨?对于不本份的人,能力越强则危险性也越大啊!想想自己此前的人生经历,王建更不想给任何人有向自己学习的机会。要不,防范于未然,杀掉这个可能的危险分子?

  王建身边的一个谋士反对说:“主公你正需要招揽天下英雄以图霸业,像许存这样穷途来投的好汉怎么能杀掉呢!”好吧,现在不杀,免得让天下人说我忌贤妒能。不过,对有可能的威胁王建绝不会掉以轻心,他命许存前往蜀州(今四川崇庆)报到,同时密令蜀州刺史王宗绾加以监视,稍有不轨,立即密报!

  不久后,王宗绾给义父王建秘密报告提交了上来:“许存这个人,性情忠厚,作战勇敢,谦恭谨慎,实有良将之才。”于是,王建才打消了杀掉许存的念头,并将其收为义子,改名王宗播。

  再说成汭这次入川搅局,除了送给王建一个王宗播外,更给王建敲响了警钟:见到桃子就想伸手是每一只猴子的本能,东川只要一天还没有到手,就存在被其他藩镇分肥的可能!那怎么办?不能再为了装忠臣,对东川细嚼慢咽了!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二月(朱温斩朱瑄、破朱瑾,尽夺天平泰宁的那个月),王建把曾经向朝廷发下的撤兵承诺彻底踩到脚下,大举出师。这次王建倾尽全力,异常自信地在北、中、南三个战场同时发起了攻势。

  中路,以邛州刺史华洪为主帅,彭州刺史王宗佑为副,统五万大军再攻顾彦晖于梓州;北路,派戎州刺史王宗谨为凤翔西面行营先锋使,去拦截从剑门关南下来救梓州的李茂贞援军(入蜀天险剑门关早在韦昭度北归时就被王建控制,它在何时,被李茂贞的哪员部将攻取记载不详);南路,命王宗侃、王宗阮统兵一万五千沿涪江南下,任务是控制巴蜀境内的长江航道,把成纳的势力赶回狭窄的长江三峡。

  按理说王建同时伸出三个拳头打人,已经严重违反了集中兵力的军事原则,但由于这几年王建强化武力的成果已经显现,加上李茂贞的主力被牵制在岭北,成纳自废武功等原因,王建派出的各路大军进展居然都比较顺利。

  捷报首先从北、南两翼传回成都。

  在北路,二月十三日,王宗谨在玄武(今四川中江)击败李茂贞派来的援军大将李继徽(李茂贞义子,原名杨崇本),李茂贞闻败,仓促命令驻防剑门的义子李继昭出兵,再援梓州,只留偏将防守剑门。

  注:按《资治通鉴》记载,唐末先后有两个人改名李继昭,一个为前文提到过的,忠心于李唐的盐州八都将领孙德昭,但此时孙德昭非李茂贞部下,也尚未被赐名,故这个李继昭不可能是他。所以这个李继昭应该是另一人,曾在秦宗权手下当过偏将,后见秦宗权势弱,而投李茂贞当干儿子的符道昭(但《旧五代史》又称符道昭改名为“李继远”,非“李继昭”,疑误),此人以有勇无谋著称,在将来还要出场多次,最后用一场惨败来成就一位少主的英雄之名。

  不想这一行动却被王建抓住这个空档,派大将王宗播(就是刚刚归降的许存)出击,一举袭占剑门,生擒李继昭的偏将,再次斩断了李茂贞与顾彦晖之间脆弱的联系。

  在南路,二月十六日,王宗侃攻克渝州(今重庆),成纳任命的刺史牟崇厚投降,二月二十八日,王宗阮攻克泸州,斩仍忠于顾彦晖的刺史马敬儒。这样,东川原本统辖的长江沿线各州,不是被王建夺得,就是失陷于成纳,这也意味着顾彦晖利用经济手段制衡王建的本钱,已基本上赔光了。

2014-9-20 10:25 宇文铭
称霸三川 十一


  既然这正面作战老也打不赢,顾彦晖的带头大哥李茂贞只好祭出盘外招,上疏流亡到华州的大唐天子,指控王建的战争罪行,希望让垂死的大唐朝廷发挥一下余热,看看能不能把眼前这匹死马医活。

  接到李茂贞的奏疏后,李晔耍弄小聪明,贬王建为南州刺史,调李茂贞入川接替王建,再派亲王李嗣周收回凤翔。为了实施这条不切实际的构想,李晔特命右谏议大夫李洵、判官韦庄(就是那位著名的“秦妇吟秀才”)为正、副宣谕使,前往蜀中传旨。

  王建上一次能那么爽快地遵照中央指示行事,是因为撤军这玩意儿很容易打折扣,现在可是要剥夺他西川节度使的职位,改到南州去当个小市长,再要像以前那么听话不就成傻帽了?于是,王建用军心民意为理由,抗旨不遵(详见前文《帝落平阳》一节)。

  不仅如此,自己虽然没什么文化,却非常看重文化人的王建,还顺手挖了一把朝廷的墙脚,只把正使李洵送回去,却把文才出众的副使韦庄给留了下来,当西川的掌书记,成为王建手下的两大笔杆子之一(这是《十国春秋》的记载,另有说法:韦庄此次还是返回了朝廷,四年后见朝廷实在已没有希望,才放弃在中央的工作岗位跳槽投奔王建)。

  此后,韦庄在蜀颇受王建器重,官至门下侍中、吏部侍郎、加同平章事,位极人臣。前蜀开国时,其“制度号令、刑政礼乐,皆由庄所定”。

  韦庄也因此在蜀地安然渡过他后半生,家庭住址就在著名的成都杜甫草堂。韦庄没有愧对这一诗圣故居,他在这里留下了《浣花集》等诗词文集二十卷,成为花间词派的领袖,开一代文宗,其文学成就在五代诸位词人中,大概可坐第二把交椅(第一位是谁,不说大家都应该清楚吧)。

  不过,如孔老夫子所言:“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关于王建与韦庄的关系,也有不那么和谐的另一个故事。

  相传韦庄有一个侧室,长得十分美貌,且文才出众,与韦庄正是才子佳人,伉俪情深。却不料在一次偶然机会中,她被王建看上了,王建就以要提高自己妻妾的文化水平,在后宫开办文化学习班为名,把这位美女聘为宫廷教师,招入宫中,加以强占。

  韦庄比不得潘炕,没有那种为了心爱的女人敢向主君说不的胆量,只好写些词作,表表思念之情:

  “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谒金门》)

  “一闭昭阳春又春。夜寒宫漏永,梦君恩。卧思陈事暗消魂。罗衣湿,红袂有啼痕。歌吹隔重阍。绕庭芳草绿,倚长门。万般惆怅向谁论?凝情立,宫殿欲黄昏。”(《小重山》)

  后来韦庄的这些新词传入宫中,让已沦入宫门的美女读后伤心不已,竟不言不语,绝食而亡,誓将一死报韦郎!世间何来这许多痴情女啊?

  不过,这则传说虽然凄婉动人,是极好的言情剧素材,但可信度似乎并不太高,毕竟等到王建称帝时,韦庄已是七十二岁的古稀老翁了。而且也与王建一向厚待文人的习惯有一点儿冲突,比如我们可以看一看,在王建手下与韦庄并列的另一位大笔杆子冯涓的故事。

2014-9-20 10:26 宇文铭
称霸三川 十二


  冯涓,字信之,早在大中四年(公元850年,比到老才中进士的韦庄足足早了四十多年)就中了进士,才名著于天下,尤擅公文(冯涓的诗词不及韦庄,但公文一直比韦庄写得好),可谓少年得志。

  可能是因为成名太早的缘故,让这位少年才子养成了既正直,又轻浮、狂傲的习气,与谨慎、温懦的韦庄恰成鲜明对比。早先,懿宗朝宰相杜审权(昭宗朝宰相杜让能之父)看中冯涓之才,本欲提拔到自己手下加以历练,先嘱咐他要保密。不料冯涓的大嘴巴一出去就把此事弄得人尽皆知,这让杜审权大失所望,认为其人不可大用。得罪领导的下场是严重的,从此,冯涓成了官场的万年替补,一直不得升迁。

  好容易等到昭宗李晔上台,才委任已沉浮官场数十年,仍在清水衙门礼部担任从五品小官的冯涓到西川,任眉州刺史。看起来冯老才子总算捞到一个有实权的职务了,但问题是,当时眉州是有刺史的,而且这位叫山行章的刺史只服从田今孜公公与陈敬瑄大帅的命令,李晔的圣旨在这里没用。于是,冯涓一到西川就失业了,只好买了个小菜园当自耕农。

  之后王建拿下成都,听说在自己的领地内住着这么一位大才,喜欢的不得了,急忙招了去,拜为节度判官,重重赏赐。不料冯涓在仕途上屡屡碰壁,却仍然傲气不减,打心眼里看不清盗匪出身的王建。于是,冯涓把王建赏赐的财物统统装进了一个大木箱里,还在箱子上写了两个大字:“贼物”!

  王建听说,心里有点儿虚:他难道嫌弃我作过贼?王建当然是作过贼的,偷过驴,宰过牛,贩过私盐,也进过牢房,受过杖刑,这些光荣履历后来都上史册的。不过王建年轻时身体强健,恢复的特别好,身上没留下一点儿疤痕,王建仗着这一条,决定亲自出面“辟谣”。

  王建把冯涓请来,当着众人的面问道:“你是否听别人说,我以前作贼被抓,曾受过杖刑。”冯涓回答:“听说过。”王建忙说:“那是别人造谣的,”说着脱掉上衣,露出自己的脊背:“你看我的背,像是受过杖刑的样子吗?”冯涓看了片刻,用手拍着王建的背说:“奇怪啊,当初你究竟在哪儿买的膏药,质量竟这么好!”

  好了,这回王建的贼名算是雷打不动,妇孺皆知了!但他也只是尴尬的一笑置之,对冯涓仍然厚待(关于这个小故事不只一个版本,王建铁定的一号主角,但二号主角也有其他说法)。只是到了后来朱温篡唐,冯涓因为反对王建称帝,所以没能像积极劝进的韦庄那样做到宰相,但也以御史大夫(从三品)的荣誉衔终老,并留下文集十三卷,从未因触怒王建而受迫害。

  可是,这真是哪个被顾彦晖等人讥笑过,就要赶尽杀绝的王建吗?有人问过王建:为何对文士过份优待?王建答道:“我昔日在神策军任职,曾在晚上宿卫皇宫,见天子召见学士,态度亲切,仿佛是与同僚故旧叙话,非将相可比。我今天对学士们的礼遇,只及得当初的百分之一,哪里谈得上过份!”这大概就是他的心里话吧。

  总之,对于他喜欢或者看得起的人,王建宽宏大度,似有仁君之风;但对于他看不起,或是不放心的人,王建则心狠手毒,不留活口!这就是既仁慈,又残暴,既宽厚,又刻薄,既自信,又自卑的王建。一个仿佛有着双重人格的矛盾的统一体。

2014-9-27 17:52 宇文铭
称霸三川 十三


  好了,言归正传,重新回到我们的战场上来。九月一日,也就是王建在张把砦“民主”地否决了皇帝圣旨之后三个月,经过两年零七个月的五十多次大小战斗,王建再次扫清了梓州外围,把顾彦晖死死困在梓州城中。

  但为什么,屡败的东川守军依然没有一点儿屈服的迹象?王建向众人问计,正妻周氏的弟弟,蜀州刺史周德权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东川所属的州县多在各地方豪族与土匪的控制之下,顾彦晖虽然懦弱无谋,但对这些人的收买利诱却很舍得下本钱,有他们源源不断的支援,梓州守军就有坚持下去的信心。如今主公如果派人前去劝这帮地头蛇,让他们明白道理:服从我们就可以升官发财,跟着顾彦晖将死得很惨!必要时用重兵打掉几个,加强说服力。那么用不了多久,顾彦晖这批小弟都投到我们这边来,顾彦晖还能不败?”

  王建认为这小舅子说得很对,便照此办理。由于顾彦晖已是脱毛凤凰不如鸡,吸引力没法与风头正盛的王建相比,这一策略获得了很大成功,原来依附于顾彦晖的猢狲们,纷纷以离开这棵将倒的大树:

  十月十日,遂州(今四川遂宁)刺史侯绍献出州城率所部两万人投降;

  十月十三日,合州(今重庆合川)刺史王仁威率其部众一千余人投降;

  十月十六日,李茂贞派来的援军将领李继溥率所部二千余人投降。

  乘着这捷报频传的势头,王建对梓州城的进攻也进入白热化,城中守兵虽然还不少,但士气已渐至谷底……

  十月十八日,梓州城内的节度使府邸摆上了盛宴,这是顾氏家族最后的晚餐,全家老小以及顾彦晖的义子们都来,人不少,但没有一点儿热闹的感觉。顾彦晖在席上见到当了他两年义子顾琛(即王宗弼),叹道:“这顿饭就不招待你了,你还是回成都去吧。”随即顾彦晖派人护送顾琛(王宗弼)出城,前往王建大营。

  恩人已被送出险境,顾彦晖感到不再有牵挂,开始与他的亲人们开怀痛饮,饮至半醉,他对自己的另一个义子顾瑶说:“动手吧!”

  顾瑶知道这句“动手”的意思,心头剧震,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是对顾彦晖最忠诚的义子,前些日子,当城中有些将士开始动摇时,顾瑶曾公开对众将吏说:“我们侍奉顾公,当以生死相随!”然后他手指腰间的宝剑,“待到事急之时,如果有谁动摇想当叛徒,当尝此剑!”现在,这把宝剑终于被顾瑶抽出的剑鞘,可他即将刺向的目标却不是那些叛徒。

  顾瑶的第一剑先刺死了自己敬爱的义父,然后顺着席位,将参加的顾姓家人一一杀死。没有人逃跑,没有人躲避,好象他们只是要去出一次远门,逃离这个让他们厌恶的世界。

  待顾家人全部倒在血泊中,顾瑶一声长啸,挥剑自刎!原来死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啊,顾瑶感到湿滑的剑柄从自己手中掉落,只是他双眼已经模糊,分不清附着在上面的液体究竟是汗?是血?还是泪?

  顾家人集体自杀的当天,王建以胜利者之姿,在大军簇拥下进入梓州,多少让他有点儿意外的是,放下武器投降的东川军,据说还有七万人!和坚持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杨晟比起来,顾彦晖显然是太懦弱了,但这种懦弱未尝不是他治下士民的幸运,有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了。

  终于取得了拿下东川的重大胜利,该安抚地方了。王建任命战功卓著的王宗涤(即王建手下的第一名将华洪,他在五个月被王建收为义子)为东川留后,再派大将王宗绾出兵招安东川尚未向他归降的昌(今重庆大足)、普(今四川安岳)等州。

  没有再发生大的抵抗,东川残余各州县都平静地接受了王建的统治。如在史书上默默无闻,但因为留下了大足石刻这个世界文化遗产,而被今人所知的昌、普、渝、合四州都指挥使韦君靖,很可能就在此时投降了王建,并成了他的一个义子王宗靖。

  至此,东川已被完全平定。此时是乾宁四年十一月,也就是清口之战发生的当月。

  虽然在巴东、黔中还有数州在成汭的控制之下,米仓山、大巴山以北,秦岭以南的汉中地区还李茂贞手中,但由于成、李两集团自身存在的缺陷,唐末巴蜀的霸主,已经只可能是王建。十国中的前蜀,初步成形。

2014-9-27 17:53 宇文铭
清口之后 一


  好了,前面咱们简单了解了王潮(闽)、马殷(楚)、王建(前蜀)三个南方创业者开国的大致经过,再加上目前对北方战局有着较大影响力的杨行密(吴)与钱镠(吴越),南方各国的故事暂告一段落,现在就回琮头看看一直处在新闻热点中北方的吧。

  朱温仍然是制造热点的最大动力源,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毕竟清口的大败,对朱温这位中原霸主的威信是一个重大打击,如果不尽快取得一次较大胜利,来给对他而服服帖帖的那些卫星藩镇们看看的话,则这些家伙很可能失去对他的畏惧。一个不能让小弟恐惧感的黑老大,自己是不会有安全感的。

  朱温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宿敌李克用的软裆,邢洺镇。邢洺,即原昭义镇位于太行山以东的邢、洺、磁三州,大家还记得吗?也就是以前由李存孝镇守,之后又据地反叛的地方。它之所以软,就在于它与李克用的核心地盘河东之间,被险峻的太行山给隔开了,而且自李存孝死后,李克用派到这个战略要地来的节度使马师素,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庸之辈(按说河东最不缺的,就是战功赫赫的猛将,真不知李克用是怎么考虑的)。

  光化元年(公元898年)四月初(清口之战后第五个月),罗弘信与李克用在边界地区发生了军事冲突,朱温抓住这个机会,立刻以罗弘信盟友的身份介入,亲率大军进至邢州(今河北邢台)之东的钜鹿(今河北巨鹿,当年项羽大破秦将章邯的地方),大破晋军,然后乘胜追击,直抵太行山东麓,堵塞要隘青山口,封住了太原与邢洺三州之间最便捷的通道,从而使晋军主力难以有效救援三州。

  达成这第一步后,四月二十八日,朱温让不久前从淮南败回的葛从周为主帅,全力进攻邢、洺(今河北永年东南)、磁(今河北磁县)三州。邢洺已经没了李存孝,而李克用的救兵又被朱温堵在了太行山以西,葛从周如同牛刀杀鸡,李克用委任的三个刺史完全不是对手,一个被杀,一个自杀,一个逃跑(跑路的就是身兼节度使的邢州刺史马师素了,他在史书上就露了两次脸,一次是上任,一次是开溜),汴军仅用了短短七天时间,就全取三州。

  这样一来,李克用通过多年苦战,在太行山以东所取得的地盘,轻而易举地就丢了精光。而朱温则第一次在河北取得了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战略出发阵地(毕竟罗弘信现在还只能算盟友),朱、李两大集团的实力差距,并没有因为朱温在清口的失败缩小,反而进一步被拉大了。

  随后,朱温任命葛从周为邢洺留后,镇守他新夺取的三州,自率大军从青山口班师。朱温急于回来,一是他认为进攻河东的时机尚不成熟,二是因为他接到密报,原本常向汴州拜码头的忠义镇(原山南东道,总部襄州)节度使赵匡凝,正派密使和杨行密勾勾搭搭,似有跳槽换个带头大哥的异心。

  所谓是祸躲不过,清口之战的多米诺效应,到底还是不请自来了。

  赵匡凝,祖籍蔡州,他的父亲,是原秦宗权麾下大将赵德煙。赵德煙在888年遣使与朱温合谋,举山南东道七州之地反正降唐,对老东家秦宗权反戈一击,并以此功升任讨伐蔡州的副总司令,后领忠义节度使,封淮安郡王。五年后,赵德煙去世,官二代赵匡凝顺利地接班,承袭父荫握有大藩。

2014-9-27 17:54 宇文铭
清口之后 二


  史书上说,赵家这位官二代是位气质出众的帅哥,其相貌兼具了英俊与威武,颇有大丈夫气概,很适合饰演豪迈正剧中那种英武的男一号。大概正因为帅,所以赵匡凝很重视自己的外在形像,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让人举着巨大的铜镜,供他不厌其烦地修饰打扮,整理衣冠,时刻保持着可以出席豪华派对的堂堂仪表与庄严气质。

  就像高级宾馆不允许衣冠不整的朋友进门一样。赵匡凝同顾彦晖一样,也有很重的洁癖,没洗澡没更衣没熏香者休想与他见面。

  除了拥时装男模般的外表,赵匡凝也很重视学问,他在那个书籍还靠手抄,本本都是天价,而且到处战乱不熄的时代,硬是建成了一个藏书达数千卷的私人图书馆,为华夏文明的传承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另外,赵匡凝还是当时对大唐朝廷最忠诚的藩镇之一,年年贡赋不绝,制下也有些手段,在他坐镇忠义期间,基本没有发生过值得一提的动乱。

  平心而论,赵匡凝还算个不错的官二代,并非无能的纨绔子弟。不过很遗憾,赵匡凝的这些强项全不是乱世所必需的,当一个乱世诸侯最最需要的战略眼光与军事才能,恰恰是赵匡凝最缺少的。

  年初,赵匡凝听说汴军在清口大败的消息,便与隶属朱温的奉国节度使崔洪,和隶属杜洪的安州(今湖北安陆)刺史武瑜等,对朱温老大有所不满的地方实力派秘密联合,共遣秘使到扬州拜码头,打算在杨行密的支持下组成反朱温同盟。就像在朱温支持下,钱鏐、钟传、杜洪建立的反杨行密同盟那样。

  可惜只到七月初,这个秘密联盟还没来得及正式运作,它的一部份内情就被暴露了。赵匡凝麾下的方城镇遏使度轸叛离忠义镇,投奔汴州,向朱温造发说:“赵匡凝打算背叛汴帅(即朱温),暗地里私通淮南。”

  朱温愤怒了:好你个小赵,就算你不念你爹和我并肩讨秦的交情,难道就不想想,你的地盘与杨行密并不接壤,却在我的卧榻之侧,居然也敢有二心?

  这种“歪风邪气”不可长!朱温决定实施一次严打行动,打掉正在自己小弟中间滋长的跳槽念头。很快,朱温派出了以宿州刺史氏叔琮为主帅,原属朱瑾的泰宁降将康怀贞为副手的讨伐军,讨伐“时装男模”赵匡凝。

  氏叔琮,汴州尉氏县人,大约在中和年间投入黄巢军中当上一名骑兵,隶属于朱温的心腹庞师古,是汴军中现存资格最老的将军之一。氏叔琮不但有老资格,也有大将之才,其人壮勇沉毅,胆识过人,每临战阵,往往身当矢石,奋不顾身,但不知是不是他不太擅于讨好领导,官职升得一直不太快(后来果然被领导当成了弃子)。在庞师古阵亡后,朱温需要从信得过的旧部中寻找替补,氏叔琮才得以脱颖而出,并在今后的数年间南征北战,屡立大功,迅速成为汴军中可葛从周齐名的一流战将。

2014-9-27 17:55 宇文铭
清口之后 三


  要与氏叔琮这样的虎将战场交锋,当然是有点儿为难咱们的职业男模了,因被武昌节度使杜洪阻隔,杨行密也无法派援兵直接支援赵匡凝,这次战争遂变得毫无悬念。

  七月末,氏叔琮率汴军迫近唐州(今河南泌阳),赵匡凝的两个弟弟,随州(今湖北随州)刺史赵匡璘与唐州刺史赵匡璠原先说好了,在此合兵据守,谁知大敌一至,赵匡璠竟悄悄越墙出城,向氏叔琮投降。氏叔琮乘忠义军军心大乱之势,发起猛攻,守军只得仓促应战,大败,兵士被斩首五千余人,赵匡璘也被生擒活捉。

  唐州一失,忠义镇门户洞开,氏叔琮与康怀贞见忠义兵不耐战,干脆兵分两路,同时攻向随州与邓州(今河南邓县),以便加快进度。八月初,康怀贞攻陷邓州,活捉了刺史国湘,随州也已沦陷在即。

  面对汴军势不可挡的攻势,赵匡凝才知道计划不等于现实。莫说刚认的带头大哥杨行密未发来一兵一卒,就连原本商量好一同举事,共反朱温的崔洪、武瑜等也都渺无声息,仿佛他们就是路人甲!

  再打下去,赵家执掌忠义镇的历史恐怕就要画上终止符了。赵匡凝无奈,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遣使带着降书至氏叔琮军营,请求朱温老大看在过去交情上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自己愿与杨行密划清界线,永远做朱老大的忠实小弟。

  赵匡凝的使者和书信被氏叔琮送到汴州,让使者惊喜的是,朱温竟异常地宽宏大量,和颜悦色地说:“匡凝就如同我的子侄,子侄纵有错误,作叔伯的能不原谅吗?改正回来不就没事了。”然后,朱温派牙将陈俊、王绅前往襄州(今湖北襄阳,忠义镇总部),向赵匡凝表答自己同意忠义镇归附的善意。

  蔡州城中的奉国节度使崔洪被吓坏了。与淮南联系密谋反朱的三家中,实力最强的赵匡凝竟然这么轻易就向朱温低头了,而且朱温的板子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忠义镇不割地不赔款就与朱温重归于好了,这难道不可怕吗? 你想想看,一个重案犯凭什么得到如此这般的宽大处理?他是不是已经坦白从宽,把同伙给供出来了?崔洪与赵匡凝不同,他这个节度使是朱温任命的,朱温就算饶得过赵匡凝,也不见得饶得过他。

  崔洪心里越想越不踏实,深有大难临头的危机感,于是,他采取了两招应对措施。一、是将从襄州返回,路过蔡州的陈俊、王绅逮捕,秘密扣压,希望朱温尽可能晚一点儿了解自己暗通杨行密的详细情况;二、是遣使至扬州,力促带头大哥杨行密尽快出师北伐,牵制朱温的兵力。

  当时,被朱温派来援助武昌节度使杜洪的汴将朱友恭所部,正打算班师返回淮北,补充汴军因清口失利而被削弱的淮北防线。而杨行密虽然仍有相当一部分兵力被牵制于苏州战场,但他分析大势后,认为纵有困难,也不能完全不作为,寒了这群新入伙小弟的心。

  于是,杨行密同意崔洪来使的请求,但同时也提出了条件:我可以出兵北伐,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崔节帅与武刺史不能坐等其成,你们也得积极行动起来,务必把朱友恭部拴在武昌,勿使其北援!

2014-10-4 09:35 宇文铭
清口之后 四


  不过要与朱温开战,崔洪等人显然帮不了太大的忙,所以杨行密也遣人假道蔡州,前往河东联系,与李克用商量着南北并举,夹击朱温。这对于刚刚丧城失地,正准备着反攻的李克用当然也是个好消息,他反应积极,立刻派伊超为使回访淮南,告知自己将再次出兵邢洺的军事计划,邀请杨行密也出兵予以配合。

  果然,到了十月初,李克用派刚刚接替李存信,成为晋军副总司令(蕃汉都知兵马使)的李嗣昭为统帅,大将周德威为副,统两万大军出青山口,准备收复邢洺三州。

  可能由于李克用刚受到几次重创,再加上他指望着杨行密、崔洪等能与他同时举兵,所以这次派出来的晋兵并不是特别多吧?不过统兵的两位将领,都是晋军中正在升起的新星,唐末五代的一流名将。

  李嗣昭,字益光,他的具体身份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出自正史,他是李克用的弟弟代州刺史李克柔的义子;另一种说法出自李克用墓志,他不但是李克用义子,而且入了亲子的排行,号称“元子”,地位高于李克用的大多数义子。

  据说在很早以前,还是一个翩翩少年的李克用,与弟弟李克柔一道出去狩猎,他们途经汾州太谷县一片树林时,发现林中似乎弥漫了一股奇妙的雾气。李克用对这一有些超自然的诡异现像很好奇,便进入林子深处一探究竟,发现这里竟有一户姓韩的人家,刚刚生下一个男孩。

  都说女人的直觉最敏感,能够轻易发现老公隐藏最密的私房钱,或是其大衣夹缝间最不起眼的一根长发,从而使自己占尽原告的先机。但有时候,男人的直觉也是很神奇的,比如此刻的李克用就莫名其妙的感到:这个初生婴儿将来一定不是个平凡人物!李克用马上出钱,将这个孩子卖了下来(也不知孩子的父母愿不愿意),收养到自己家中。这个男孩初名进通,后来改名嗣昭,长大后多次追随李克用作战,任衙内指挥使。

  李嗣昭身材短小,其貌不扬,但英勇无畏,忠厚谨慎,而他最突出的特点,是有坚持到底的过人毅力。少年时的李嗣昭,与他的义伯(或义父)最相似的地方,就是酒瘾奇大,经常因酒误事。后来李克用因为某件事痛定思痛(怀疑是木瓜涧之战),提倡戒酒,李嗣昭从此竟终身不再饮酒!与他相比,以前我有一个同事的戒烟就容易多了,他差不多每星期都要戒一次,每次坚持时间约一天。

  在前文提到的王珙与王珂争夺河中之时,李克用第一次任命李嗣昭为主帅,出兵救援王珂,李嗣昭先在猗氏击败王珙,俘保义将领三员,接着又在胡壁堡打败援救王珙的汴军,俘汴将一员,彻底毁灭了王珙子承父业的幻想,也为自己的战场毕业考交上了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

  另一员大将周德威,字镇远,小名阳五,朔州马邑县人,其人身材魁梧,相貌雄伟,黑面长身,若张翼德在世,尉迟恭重生,如果去拍合影,他肯定比李嗣昭上像的多!更难得的是,周德威后来表现出来的大将之才与卓越战绩,事实上更胜过了那两位在后世民间声名赫赫的古人。

  可能是没有当上李克用义子的缘故,周德威早年的历史远没有李嗣昭那样记得详尽,这次出征是他在史书第一次露脸,但在当时,他似乎已经比较有名了。按说这样两员虎将出马,应该有很大的机率旗开得胜才对,但不幸的是,如今正是李克用集团走背运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2014-10-4 09:36 宇文铭
清口之后 五


  李嗣昭、周德威方进到邢州西北的张公桥,就遭到汴军葛从周部的迎头痛击,三员在当时都算得一等一的名将撞到了一起。这种情况下的胜负,很多时候已不是主教练能够左右,而得由两队人马的整体竞技状态来决定了。

  似乎一直没能走出木瓜涧阴影的晋军,在面对通过攻取邢洺、压服赵匡凝的一系列的战绩,已经洗刷了清口败迹的汴军时,就象2014年世界杯的桑巴军团撞上德意志战车,在一阵大失水准的唏哩哗啦后,竟然大败而归。

  败退下来的晋军归心似箭,可回家的路也不是坦途,毕竟家还在太行山的那一边,必须穿过幽深险绝的青山口要隘才能到达。一击得手的葛从周不给对手留一点儿面子,本着赶尽杀绝的作风分出一支奇兵,抢在晋军败兵退回之前杀到了青山口外,堵住了晋军撤退的大道!

  好容易退到谷口前的晋军已成惊弓之鸟,见到退路已经走不通,无不大惊失色。晋军的步兵部队重演了木瓜涧的剧本,刹那间自行崩溃,四散而逃,纵然李嗣昭、周德威声嘶力竭地重整队形,也无法阻止士兵的逃亡!眼看得晋军即将全军覆没,弄得不好,甚至李嗣昭、周德威也要被交待在这里的时候,老天开眼,救命的援兵来了。

  来的援兵并不多,只有五百骑兵,但却是晋军中一支有名的劲旅,带队的是已经在前文中已经提到过多次的晋军另一名将李嗣源。

  两年前,李嗣源曾作为李存信的部将,假道魏博出兵救援朱瑄、朱瑾兄弟,魏博罗弘信奇袭李存信于莘县,晋军大败,各部皆溃,只有李嗣源所部约三千人临危不乱,独自殿后,经过连番苦斗,终于打退了魏博的追兵,三千兵也大多阵亡,最后余下五百名壮士缓缓退回。此战后,李克用以这五百壮士设立横冲都,任命李嗣源横冲都将,成为晋军中一支著名的精锐王牌,类似今天海豹、三角洲、阿尔法。

  说起来,李嗣源此时的身份并未高过李嗣昭与周德威,却已经在史书中露了好多次脸,这可能与他后来会比这两位同事都发达的多有关吧?毕竟大多数史书都是由势利眼为胜利者所写的。这不,接下来就是一段有关于未来胜利者的大特写。

  大概因为横冲都全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他们才没有被其兄弟部队的败退所吓走,并能够比较容易地穿过山间小道,赶到青山口。到了这种危机关头,方见古人所言不虚:兵贵精,不贵众!援兵虽然到达,但优势仍在汴军一边,李嗣源与李嗣昭商议说:“我们几个如果只为了自己安全,要弃军逃走现在也许来得及,但那样全军必然崩溃,后果不堪设想!不如豁出去,拼一把,让我为公一战!”

  李嗣昭深知李嗣源英武过人,一听此言,也不顾自己的职位本在李嗣源之上,喜道:“公有一战的把握,那我们都听你的,你指到哪儿,我们就打到哪儿!”看来李克用可以舒一口气了,在李存孝、李存信那一波互不服气,甚至不惜内讧也分个高下的义子们退场之后,他的义子将军们终于找回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团结!

  李嗣源命他的五百横冲都下马,登上一处高耸的小山,摆出要布阵的架式,站在最显眼的高处,装模作样地左指右点,仿佛有很多支军队正在听其号令。从后面追上来的葛从周见了,怀疑有晋军伏兵就在附近,在情报不明朗的情况下,还是不冒险的好,便命汴军暂停进攻。

2014-10-4 09:36 宇文铭
清口之后 六


  李嗣源见汴军攻势稍减,突然一跃而出,居高临下纵马从小山上杀下,直冲汴军中军!李嗣源同时高声喝道:“我要杀的只有葛从周一个!不相关的人别上来送死!”在他身后,五百横冲都也跟着奋勇杀出,冒着汴军密集的箭雨,一往无前,势不可当!

  在激烈的交战中,李嗣源身中四箭,但仍像没有感觉似的左冲右突!汴军被这支晋军不要命的野蛮战法给打蒙了!横冲都的后面,刚才还处在崩溃边缘的李嗣昭、周德威所部,也一扫先前的颓气,返身杀了过来!

  葛从周有点儿纳闷:这是怎么回事?败军之将也敢言勇,该不会是李克用已经亲至了吧?否则他们怎么找回作战的勇气呢?

  横的还是怕不要命的,威名赫赫的“山东一条葛”估量着,和这群不要命的疯子打下去,恐怕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如见好就收吧。于是葛从周下令让开谷口,全军退回邢州。晋军毕竟只是靠故弄玄虚打了场小胜,能保全余众已是大幸,也不敢返身追击,遂收兵退保青山口要隘。

  数日后,李克用赶到前线接应李嗣昭等军撤退,问明交战经过,亲自为李嗣源解衣敷药,抚摸着他的背赞叹说:“这次若不是有我儿奋战,差点儿就让葛从周看笑话了!”正如李克用的这一句话点评,晋军的这次出击,胜利是谈不上的,只是输得不太难看罢了。

  而反朱温同盟的那两位秘密盟友,连这一点都没能做到。

  差不多就在李克用出兵反攻邢洺之时,朱友恭的部队正在回师,就要到达安州(今湖北安陆)。按反朱温同盟协商的绝秘计划,武瑜、崔洪对朱友恭部的伏击即将打响!谁知武瑜有个手下对长官反朱的前途没有信心,竟偷偷逃出,直接去进见朱友恭,将崔洪、武瑜等私通淮南的计划全部给告了密。朱友恭当机立断,马上奇袭安州,一举破城,斩刺史武瑜,从而也切断了崔洪直接获得杨行密支援的可能性。

  十一月,朱温派大将张存敬讨伐蔡州。大家还记得张存敬吗?就是当初在河阳会战,那员担任汴军先锋,与李存孝对冲,然后用诈败引诱李存孝中伏的汴将。用这员猛将来对付崔洪,就如同如让城管来PK小贩,胜负不言自明。

  朱温的军队已经来了,赵匡凝已经软了,武瑜已经死了,而杨行密、李克用的牵制与援助却不见踪影!崔洪在大惧之下,做出了墙头草的抉择。反正条约就是用来撕的,朋友就是用来卖的,要命的时候,不死贫道才是第一目标,至于死个把道友,那只好说声对不起了!

  前文提到,当时李克用与杨行密为了协调针对朱温的统一战线,秘密遣使,相互联系,而此刻,李克用的使节伊超正好从淮南返回,路过蔡州。崔洪立刻派兵,把倒霉的伊超给抓了起来,当作送给朱温的投名状。另外,崔洪还以自己的弟弟崔贤为人质,加上被自己扣压的牙将陈俊(王绅之前已经自己逃回去了),外加蔡州精兵两千,一起送给朱温,并且厚着脸皮解释说:之前的事,全是那些该死手下瞒着我干的,我对朱大帅您的忠心可是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啊!

2014-11-1 08:41 宇文铭
清口之后 七


  而此时,在拟议中,杨行密本该为呼应李克用与崔洪而发起的北伐行动仍未开始。这倒不是杨行密有心要放盟友的鸽子,而是他这段时间正被另一条战线弄得焦头烂额。

  年初,在钱镠大将顾全武的猛烈攻击下,防守苏州的老兄弟台濛与之交战失利,损兵一千余人,折偏将三员,苏州被围,只好向大哥杨行密告急。

  三月,杨行密派大将周本、秦裴、李简等分兵数路救援苏州。顾全武围点打援,虽然击退了周本所部,但两浙军的主力的也因此被牵制。借着这个机会,秦裴乘虚率兵三千攻陷苏州之东的昆山,李简部五千余人则乘机攻占苏州之北的无锡,与苏州守军构成一个坚固的三角形。在此态势下,顾全武对苏州的围攻已无法持续。

  对钱镠而言,苏州是其非争不可的战略纵深,否则总部杭州就暴露在淮南军的威胁之下了。当他得知战局又有反复,亲率舟师北上,支援顾全武。虽然论实力,此时淮南远强于两浙,但钱镠已经在这里投入了自己的大部份本钱,而杨行密只能将自己不到四分之一的力量用于苏州战场,以上驷对下驷,钱镠取得了战场的优势。

  钱镠军进至无锡,击败淮南将领李简,生擒其偏将陈益,李简只得放弃无锡北撤。无锡被钱镠军收复,使苏州守军与淮南本部的直接联系再次被切断,兵与粮都无法再送达城中。

  九月,苏州城内粮尽,守将台濛、李德诚只得在周本的接应下,弃城突围。顾全武收复苏州,又乘胜追击,在无锡东南的望亭击破撤退中的淮南军队,台濛、周本等淮南名将皆败归扬州,苏州争夺战的大局已定。

  但在苏州旁边,还剩下了一座昆山仍在淮南军手中。之前守将秦裴面对兵力比他强得多的顾全武,也毫不示弱,连连出击,多次击退顾全武的进攻。现在苏州已经被拿下,顾全武认为昆山孤城可不攻而克,便派人进城招降。

  秦裴陪着笑脸接见了顾全武的劝降使者,用有事好商量的语气送给使者一封密信,上书:顾全武将军亲启。使者回报,顾全武以为里边一定是降表,很高兴,还特地把众将集合起来才当众开封,见证一下这一胜利时刻。谁知信封一打开,里面却是一卷佛经,让当过和尚的顾全武好没面子。顾全武叹道:“秦裴不担心自己死在眼前,居然还有心思来戏弄我。”

  好吧,谈不成就打,顾全武引水灌城,昆山城墙数处崩塌,然后率一万多士卒猛烈攻城。秦裴又苦苦抵挡了一阵,最终因力竭粮绝,还是不得不投降了。秦裴原先有兵三千,钱镠考虑到他们在守城期间伤亡应该很大,只准备了一千人的伙食来接待俘虏,谁知等秦裴残部出城,活人竟然还不到一百!钱镠很恼火,责问道:“你都衰弱到这个程度,居然现在才投降?”秦裴答道:“我于大义绝不负杨公,今天是力尽而降,绝非心愿投降!”

  钱镠赞叹,不愧忠臣。而顾全武不愧忠厚长者,也有种英雄相惜之情,不顾秦裴不久前还拿他开涮的事,恳请钱镠赦免,钱镠同意了,宽赦了秦裴,并在四年后将他送回淮南。

  苏州战役刚刚结束,杨行密与钱镠两集团马上又在婺州(今浙江金华)开打。婺州刺史王坛原是孙儒部将,孙儒失败后他带着三千残部袭占婺州,成了董昌的名义部下。虽然是名义的,但在董昌称帝被钱镠讨伐时,他却是唯一一个真正出兵救援过越州的浙东刺史。结果,众所周知,老领导没能救下来,又把新领导给得罪了。

  待钱镠成为了他的名义上级之后,他听说钱镠有意让东阳镇将王永来取代他的位子,出兵进攻王永。钱镠命令王坛罢兵,王坛感到在钱镠手下自己将前途渺茫,遂一不做二不休,遣使至宣州,向杨行密集团的二把手田頵请降。

2014-11-1 08:41 宇文铭
清口之后 八


  就杨行密自己而言,他是不想趟婺州那摊子浑水的。苏州失利后,杨行密为了尽快集中力量对北,以呼应李克用、崔洪等的约定,应该尽快与钱镠和解,降低南线的对抗强度。为此,杨行密为实现停火进行了外交试探。他派人联系钱镠,愿放回钱镠的大将成及(原苏州守将,乾宁三年苏州失守时,为杨行密部将台濛俘虏),交换己方将领魏约(在乾宁四年的嘉兴会战中,被顾全武俘虏)。钱镠也同意了,交换战俘顺利完成,接下就应该是谈判停火的问题了,然而,这却不是杨行密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了。

  自当上宁国节度使(892年唐朝升宣歙团练使为宁国节度使)之后,田頵越来越不满意自己在集团内部仅仅当个二把手,那怎么办?干掉大哥杨行密,由自己取而代之?不,那种不讲义气的事咱不干,还是分家比较妥当,江北的事归杨大哥管,江南归我田頵。

  怀着扩大势力,自立一方的野心,田頵不再顾忌杨行密的想法,擅自派部将康儒救助援王坛,卷入与钱镠的新一轮对抗中。这样一来,杨行密对自己属下至少三分之一的兵力调动不了了,大大影响了他的北进计划。

  尽管受到了这一桩桩倒霉事的阻挠,杨行密还是在努力进行着北伐的准备工作,一面调兵集粮,一面悄悄派人进入朱温的辖区内,策反原属朱瑾的泰宁诸州。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正月,正当崔洪向朱温表忠心之时,消息不够灵通的杨行密与朱瑾统率五万大军北进,屯于徐州城南约六十里的召梁。

  朱温闻报,故意命猛将张归厚为先锋,率刚刚报到的蔡州兵驰援徐州,自统大军为后援,另派崔贤回蔡州再调兵。二月,援军进抵徐州外围,杨行密发现来敌中竟有蔡州兵,暗道不好,知道崔洪那个内应已经告吹了,后来又听说朱温也将亲率大军到达,自忖再打下去也没有取胜的把握,便放弃了进攻,撤军回淮南。张归厚乘机率军追击至下邳,斩淮南兵千余,以小胜收兵。

  不过杨行密也非毫无收获,他通过策反泰宁诸州,已成功在淮北打下了楔子。等朱温大军的主力转向河北之后,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守将陈汉宾叛降淮南,杨行密迅速派台濛率军进驻,使江南政权牢牢地控制了这一战略桥头堡,直到后周时柴荣的南征。

  却说崔贤回到蔡州,传达朱温要蔡州再次调兵的命令,激起了蔡州兵的不满,将军崔景思遂发动兵变,斩了崔贤,然后挟持节度使崔洪,裹胁全州军民弃城投奔杨行密。但蔡州士民多数不愿意离开家乡,一路上纷纷逃回,最后到达扬州的不足两千人。

  朱温闻知,派长子朱友裕进入蔡州,安抚逃归的军民,总算将淮西的局势稳定下来。

  经过这一轮伐谋与伐交的角逐对弈,朱温与杨行密两位大师级棋手都有所得,也都有所失。朱温依靠有限的投入稳住了自己在南线的基本盘,阻止了清口失利带来的多米诺股牌效应,还腾出了主力,用于在下即将提到的北线作战;杨行密由于本身实力仍弱于朱温,又被钱鏐在南线战场给拴住了相当一部份力量,战果似乎逊于朱温,除给朱温下了几道有惊无险的绊子外,只获得了一个海州,双方沿淮河一线继续对峙。

2014-11-1 08:41 宇文铭
卢龙争霸 一


  再说之前李克用之所以反攻邢洺,也不完全是要配合盟友杨行密的行动,还与另外两件事有关。

  第一件,就在赵匡凝向朱温喊饶命的那个月,在朱温“迁都洛阳”这个建议的威胁下,韩建、李茂贞终于把长安的宫殿勉强重修完毕,皇帝李晔也因此总算结束了寄人篱下的半囚徒生涯,回到长安。

  为纪念这次逃亡经历,并向韩建表明自己绝不会秋后算帐,李晔下旨把华州改名为“兴德府”,改年号为“光化”。借着还都、改年号,以及重新获得一点点自由的机会,李晔打算出面调解天下诸藩镇之间的紧张关系,让大家和睦相处。而这一工作的重点,自然是最强大的朱温与李克用这一对。这也许是李晔希望能够解除李克用的重负,好在下次皇室有难时指望上他吧。

  与李晔的想法不谋而合,那时刚刚经历了刘仁恭背叛、木瓜涧惨败、邢洺失守三次重击的李克用,也有心和朱温缓和关系,上源驿的仇也就暂时算了吧,毕竟人还得生活在现实中。

  李克用接受了李晔的旨意,让成德节度使王镕当中间人,委婉向朱温表答了愿意和好的意思。但朱温相信自己较之李克用已掌握了优势,不能给那个沙陀独眼龙以静养疗伤的机会!于是,朱温完全不给李晔、王镕面子,一口回绝了李克用的和平建议:不用浪费嘴皮子,等着打吧!

  从来都只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李克用,这次很难得地低下身子,给对手搬来台阶,却让对手给一脚踹倒了!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李克用就只能回到继续与杨行密合作的道路上来了。

  第二件,是在这一年八月底,朱温花了很大力气才收入门下的忠实小弟,大唐的临清郡王、检校太尉、兼魏博节度使罗弘信病逝了。罗弘信的儿子罗绍威继任魏博节帅,但罗绍威年仅十七,之前也没听说他有过什么卓著表现,在这虎狼横行的乱世中,他的上台能不能让喜欢换老大的魏博牙兵们服气?会不会引起混乱,进而引发周边强藩的贪欲?

  李克用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所以才在十月出兵试探,只是结果大家已经知道:又败了。

  可恶的老天爷,好像要加强李克用对“祸不单行”这句成语的理解深度,仅仅过了两个月(光化元年十二月,李晔离开华州,返回长安的第四个月),又给了流年不利的李克用一次沉重打击:代北集团的元老,曾与李尽忠、康君立等人一同策动大同兵变,又曾在上源驿救过李克用一命的昭义节度使薛志勤,因病医治无效,在他的驻地潞州(今山西长治)逝世。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吧?毕竟人固有一死,按当时可怜的人均寿命看,薛志勤已经活过指标了,何况这几年来,薛老将军也很少在第一线拼杀了,而晋军的新生代名将正在茁壮成长中。他的死对李克用集团军力的影响并不算大,大家还是烧烧纸钱,节哀顺便吧。

  这话说的没错,但问题是,真正重创李克用的,并不是薛老将军的死,而是因他的死引发的后续反应。由于路程的原因,这个消息在传到李克用耳中之前,先传到昭义镇的属州泽州(今山西晋城),不由得让泽州的守将李罕之食指大动:这不就是说,昭义节度使的位子现在正处于空缺中么?就像饿了三天的猪八戒参加蟠桃宴,禁欲半年的西门庆看见潘金莲,李罕之的哈溂子在不知不觉间已溢出了嘴角。

2014-11-1 08:42 宇文铭
卢龙争霸 二


  别怪李罕之的想法不够健康向上,他这些年的感觉实在是饿惨了。

  当初,李罕之被老朋友张全义赶出河阳,投奔李克用时,对自己的境遇并没有多少不满。是啊,只要看看当时被打倒节度使们,有多高的因公殉职率,老李就该深感庆幸,何况李克用表面上对他很不错,张嘴闭嘴都说:“你与我情同兄弟。”就差没有烧黄纸斩鸡头了。

  但人心总是水涨船高,有几个能知足常乐的?特别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四年前,李克用出兵一举拿下大镇卢龙,然后任命刘仁恭当卢龙节度使,一下让李罕之跌破了眼镜。

  这叫怎么回事?论身份,自己原先就是节度使,刘仁恭只不过一偏将;论资历,自己投入李克用麾下的时间,足足比刘仁恭早五年;论交情,自己曾在上源驿之变后救助过落难的李克用,刘仁恭呢,顶多会拍两下马屁!可凭什么连刘仁恭都当上节度使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泽州刺史?

  不过想想也罢,毕竟这次讨伐卢龙自己没有参加,无功不受禄,下次有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第二年,李克用入关勤王,讨伐胁迫天子的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镇。李罕之认为机会来了,主动请缨出征,担当前方主将。在想像中的节度使宝座驱动下,李罕之作战格外英勇,很顺利地灭掉了静难节度使王行瑜(详见前文《克用勤王》一章),然后,有功在身的李罕之面见李克用,请主公兼老友帮帮忙:向朝廷推荐我当静难节度使怎么样?

  谁知李克用竟然胳膊肘儿向外拐,大公无私地回答说:“王行瑜正是倚仗着他曾对朝廷有功,无礼地要挟天子,我们才出兵讨伐,将他铲除。昨天击破叛贼时,我已经上疏请朝廷,请天子任命的节度使苏文建前来上任了。如果奏章才送到天子那里,我就出尔反尔,那在天下人眼中,我岂不和王行瑜一样了吗?放心,我和你就像兄弟一般,我还能亏待你吗?等回到太原,一定对你论功行赏!”

  赏,果然还是发下来了,李罕之得到的,除了一笔钱,还有检校太尉、侍中等几个有名无实的空头官位。他唯一有实权的官职,还是泽州刺史!

  靠!你让刘仁恭当卢龙节度使的时候为什么不先请示朝廷的人选?这不是赤裸裸的歧视吗!大失所望的李罕之想到了学习刘仁恭,走走盖寓的路线。他私下找到这位李克用最信任的谋士,感叹说:“我当年失守河阳,幸而得到大王的庇护,才活到今天。如今十年过去,我的年纪一天比一天老了(当时李罕之五十三岁),逐渐厌倦征战,如果能蒙大王与太傅大人哀怜,赏赐我一个小镇,让我有几年时间休休兵,养养病,之后告老还乡,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盖寓看出李罕之的不满,怕出意外,也力劝李克用应该考虑一下给李罕之一个镇的事。但李克用平常都对盖寓的建议言听计从,对这件事却偏偏一反常态,像头倔毛驴似的每次都行使否决权。

  最后,李克用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盖寓说:“我对于李罕之,还会舍不得一个镇吗?但我有罕之,就像董卓有吕布,此人好比一只猎鹰,虽有将才,却只有饿着肚子的时候才肯为老老实实地我们打工,如果把他喂饱了,他就会远走高飞,甚至反咬我一口的!”

  我不知道李罕之是否听到了李克用对他的这段评价,但他这些年的切身体会,早让他发现自己在李克用麾下的处境,就如同一只被倒扣在玻璃杯中的苍蝇:乍一看,前途光明,细一瞅,根本没路!

2014-11-1 08:43 宇文铭
卢龙争霸 三


  但问题是:手脚总是长在人家身上的,纵然你李克用不给他喂食,人家还不能去抢食吗?

  追求进步的李罕之马上抓住这个机会,检点兵马,迅速出兵,连夜开进潞州,控制全城。等李罕之坐进自己朝思暮想的节度使衙门,才给李克用写了一份情况报告:“薛铁山(薛志勤的绰号)不幸逝世,潞州没有了主管官员,我担心会有些有野心的不轨分子会乘机制造动乱,所以出于责任心,就没等大王您的命令,前来替大王安抚镇守。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请大王明确指示。”

  只要没得脑残的人都应该看得懂李罕之那“下一步”的意思:我已经在这里正式上任,只差您的一纸委任状了。

  其实这些年类似的文件,要算皇帝李晔收到的最多,大多数的处理结果都是一手交报告,一手领委任状,既安定团结,又文明和谐。可这次情况不同,因为收报告的人不是已经手无寸铁的大唐天子,而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藩李克用。

  虽然李克用也对朝廷干过类似的事,但岂能容忍手下把自己当李晔一样欺负?容易冲动的个性,使李克用在看到报告的那一瞬间已经怒不可遏,当即拍案而起,大骂李罕之的无组织无纪律!

  李大帅啊,难道盖寓、李袭吉这些人没对你说过,当年刘邦在接到韩信请求提干当假齐王的报告时,是怎么做的吗?如果刘邦像你一样拍桌子瞪眼睛,那很可能也就不会有汉朝了!或许是见识过李克修、康君立的下场,所以没有人敢在李克用发火的时候说他不爱听的话吧。李克用成不了刘邦,理所应当!

  果然,李罕之在得知李克用对他自行提干的暴怒后,寻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从当年背叛黄巢开始,咱哥们都跳过多少次槽了,再跳一次,又有何妨?李罕之决定背叛李克用,倒向昔日的老同事朱温。

  他立刻逮捕了仍忠于李克用的河东将领马溉、沁州(今山西沁源)刺史傅瑶等官员,由自己的儿子,负责充当人质的李颢押往汴州,作为送给新老板的见面礼。

  与此同时,河东的平叛部队,也在大将李嗣昭的指挥下,急速南下。李罕之如果叛变,那他可以仰仗的靠山只可能是朱温!根据这一认识,李嗣昭绕过了潞州不攻,先行进攻泽州,一举克城,堵住朱温军队援救潞州的大道,同时也俘虏了李罕之留在此地的家属,押送到太原当人质。

  不过他仍然晚了一步,李颢一行已经前往汴州,朱温的介入已经不可避免。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正月,朱温向朝廷上疏,推荐李罕之担任昭义节度使,承认了这个送上门的小弟。随后,朱温命老将河阳节度使丁会集结部队,准备北上救援李罕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朱、李两大集团之间的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不过意外还是主动找上门来了,在另一个敏感的地点,将朱、李二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从而延缓两大集团PK的进度。制造这一意外的人,正是朱温眼中的新小弟,李克用眼中的反骨仔,李罕之眼中的前进标杆,卢龙节度使刘仁恭。

2014-11-1 08:43 宇文铭
卢龙争霸 四


  虽然在看着节度使宝座不住流口水的李罕之眼中,刘仁恭已经很成功了,但在刘仁恭眼中,至少要在周边藩镇中称王称霸,与朱温、李克用平起平坐,才配叫成功人士吧。

  早在去年(公元898年)三月(木瓜涧之战后的第六个月,清口之战后的第四个月),已经享有打洞专家、拍马专家、打小报告专家、以及变脸专家等多项荣誉称号的刘仁恭,就为了这个宏伟的目标大举出师,南下攻城掠地,准备给自己再打造一个军事专家的新头衔。

  刘仁恭选中的目标,是沧州城中的义昌节度使卢彦威。

  沧州,今天号称“武术之乡”,历史上曾经走出过好多位有史可察的大侠名人,如精武英雄霍元甲、维新义士大刀王五等。不过那些都是后世的光荣了,此时沧州的卢老大,是个全无半点儿侠义心肠的小人,更像是武侠小说中,大侠们行侠仗义的清除对象。

  在以前,也就是刘仁恭还没有成为卢龙地区领导人的时候,弱小的义昌镇曾长期当卢龙镇的小跟班,但自从上一任卢龙地区领导人李匡筹,逃难到义昌镇被卢彦威乘火打劫,一命呜呼之后,风向就改了。

  检点着李匡筹的金银细软和美貌小妾,卢彦威突然涌出一股翻身斗地主的豪迈感:以前还以为卢龙镇有多了不起,看来也是外强中干,这不,连他们的老大都死在我手里了!还用得着再怕他们吗?

  于是,自认为英雄了得的卢彦威,对内傲慢待下,架子摆得老高;对外则不再将卢龙的新领导刘仁恭当盘菜,想顶撞就顶撞,甚至还利用自身某方面的资源优势,对卢龙实施了食盐禁运,如萨达姆般勇敢地偷盗布仕家的高压锅,端的是豪气干云。

  直到卢龙军在刘仁恭长子刘守文的率领下,突然杀到了沧州城下,卢彦威众叛亲离,他才发现当英雄是需要本钱的,而本钱他是没有的。大兵压境之下,卢彦威同萨达姆一样,选择了三十六计中的上计,开溜了,刘守文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完全占领了义昌镇的沧、景(今河北景县)、德(今山东陵县)三州。

  这是自木瓜涧打败李克用之后,刘仁恭又获得的一次重大胜利,而这两次胜利竟来得如此容易,再对比一下木瓜涧的李克用与清口的朱温,更让刘仁恭自信心爆满了:原来逐鹿天下,也不过而而!

  刘仁恭自我感觉良好,更渴望得到官方的权威认证,于是他上疏华州的小朝廷,请求任命刘守文为义昌节度使。不知道是因为李晔讨厌刘仁恭,还是因为小朝廷正准备着迁回长安,事务繁多耽搁了,刘仁恭久久没有领到朝廷发来的委任状。

  正好当时,有位替朝廷传达其他旨意的宦官路过幽州,刘仁恭就把他叫了过来,对他说:“其实旌旗、符节这一类的东西,技术含量又不高,我这里也完全能够山寨,只不过我认为应该保护正版,所以才希望得到长安的老牌子罢了。为什么我上了这么多道订货单,朝廷仍然不给?”

2014-11-1 08:43 宇文铭
卢龙争霸 五


  既然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李晔在徒劳地抵制了一段时间之后,到底还是被迫满足了刘仁恭保护正版的积极性,让刘守文的头衔由义昌留后,转正为义昌节度使。

  自背叛李克用以来,到目前为止,刘仁恭的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不断由成功迈向成功!如果再对比一下不久前先后都吃了大亏的朱温和李克用,刘仁恭实在有理由产生与他们一争天下的想法,要问一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壮志雄心已油然而生。

  现在,刘仁恭认为李克用已经被堵在太行山以西,朱温又被南方的杨行密、赵匡凝等绑住了手脚,正是自己出兵修理河北诸藩镇,进而称霸天下的大好时机!至于具体的修理对象,自然要捡软的捏,比如魏博那个刚刚接了老爸的班,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十七岁小屁孩罗绍威,让人一看,就有打劫的冲动。

  于是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正月(同月,杨行密、朱瑾北伐进攻徐州),刘仁恭尽发卢龙、义昌两镇十二州的兵马共十万余人,对外号称大军三十万,亲自统率,大举侵入魏博。

  首先遭到刘仁恭大军攻击的,是魏博六州中最北面的贝州(今河北清河西)。可能由于长久以来,魏博受到的攻击都来宣武朱温,与河东李克用这两方面,在此惯性思维指导下,远离宣武、河东的贝州守军防备比较松懈,结果被刘仁恭很顺利地一举攻克。

  胜利来得太过容易,让刘仁恭有些利令智昏了,他好像没杀过瘾似的,下达了残酷的屠城令。贝州城中的居民一万余户,估计约五万人被屠杀干净,尸体又被投入到城东面的清河(即大运河永济渠段),用来恐吓胆敢抵抗的魏博军民。

  可是,卢龙镇的军力,较之同属老牌强藩的魏博镇,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在对手有还手能力的前提下,屠杀是吓不住对手了,甚至只能取得反效果。结果,贝州以南的各州县军民都动员了起来,处处都是顽强抵抗,宁死不降(反正降了也死么)!

  刘仁恭见魏博各城抵抗激烈,要一个个都攻下过于艰难,但那里毕竟地处华北大平原,没有绕不过去的险要,就采用了“先进”的蛙跳战术,绕开沿途各城,直逼魏州,在城北扎下大营,开始攻城。

  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罗绍威有些错乱了,他慌不择路地一连送出了两封求救信。一封给老爹的带头大哥朱温的,这还好理解,另一封就奇妙了,竟是送给老爹的对头李克用。

  对朱温而言,魏博如果倒向李克用,或者被刘仁恭拿下,那总部汴州距离敌境就只隔着一条黄河了,必须力保。而对李克用而言,要和朱温摊牌的话,在靠近汴州的魏博开打,当然比在靠近太原的潞州更好,何况刘仁恭那混蛋也特招人恨。于是,朱温和李克用在接到罗绍威的求救信后,竟不约而同地对原本剑拨弩张的昭义战场采取了冷处理,争相抽调精兵良将,救援魏博。刘仁恭究竟有没有资格,与朱温、李克用煮酒论英雄,答案马上就可以揭晓了!

2014-11-1 08:44 宇文铭
卢龙争霸 六


  不过,相比已经失去邢洺三州,被太行山隔开的李克用,朱温当然是近水楼台,来的更快,而且一来就是双管齐下。

  首先,汴军主力原本在朱温亲自统率下,正准备南下救援徐州,以威慑杨行密。汴军行至辉州(光化二年时,经朱温上表,唐朝将朱温故乡,原属宋州的碣山、单父、虞城,以及原属曹州的成武共四个县划出,设立辉州,以表彰朱温的“丰功伟绩”),得知杨行密已退,朱温立即命大军掉头北上,兵发魏博。

  汴军以猛将李思安、张存敬为先锋,先渡黄河,进至内黄,朱温本人则率主力进驻滑州,策应大军行动。差不多与此同时,镇守邢洺的汴军名将葛从周也率八百精锐骑兵昼夜兼程,赶到魏州,协助罗绍威守城,大大提升了魏州守军的士气。

  刘仁恭见魏州一时还拿不下来,而汴军援兵又将到达,那与其坐等敌至,到时被内外夹击,还主动出战,围点打援。于是,刘仁恭把自己的长子刘守文、女婿单可及(单无敌)叫了过来,虽然刘仁恭也不大清楚李思安、张存敬是何许人也,但他还用从战略上藐视敌人的大无畏精神,激励儿子女婿说:“李思安不过无名鼠辈,你们论勇猛超过他十倍!好好抓住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吧,先活捉李思安,再生擒罗绍威!”然后,刘仁恭分出精兵五万,交给儿子与女婿,让他们去进攻李思安。

  三月十四日,刘守文等进至内黄东北约二十里的繁阳,迎面与汴军李思安部遭遇,两军立即打了起来。刘守文、单可及很快就惊喜地发现,刘大帅说得没错,李思安果然不难对付,战不多时,汴军似乎招架不住,向着西南方向且战且退,一会儿就逃过了清水河(大运河的一段)。

  刘守文、单可及,一个是沧州的征服者,一个是木瓜涧的胜利者,之前都取得过不小的战绩(虽然主要靠的是运气),却没有遇到过大的挫折,原本就有些骄傲,再被刘仁恭这么一吹,更从战术也藐视敌人了,卢龙大军趾高气昂地向前追击。

  问题是他们的对手李思安真的这么好欺负么?李思安,严格来说,李思安在群星云集的汴军众将中,综合素质算不上是最突出的级别,但论勇猛却是数一数二的。据《旧五代史》说,朱温在以往出征时,经常将李思安带在身边,主要工作,就是当敌人列阵之时,让李思安突然出击,从敌阵前杀进去,再从阵后杀回来,以便测量敌阵的厚度以及薄弱环节,再根据李思安的侦察结果制定相应的作战方案。要是碰上敌军中有自恃骁勇,表现嚣张的家伙,朱温也常常命令李思安出阵,将他的人头带回来,虽然这种命令很变态,但李思安一般都能完成任务!由此可见,李思安原先差不多就是汴军中的特种部队指挥官,兰博一类的家伙,这种人岂能未经恶战就轻易败退?肯定有诈!

  可惜,被刘大帅的虚假情报误导的刘守文、单可及推不出这样的结论,他们毫不犹豫地渡过清水河,从而一头扎进了李思安部将袁象先在清水河西岸早已设下的伏击圈。李思安待卢龙大军全部进入陷阱,突然转身反击,而汴军伏兵也突然杀出,刘守文、单可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刹时便全军溃败!号称“无敌”的单可及当场阵亡,刘守文拼死突围,好不容易才逃出一命,但五万大军被汴军斩、俘近三万余,残众多散,几近全军覆没!

2014-11-1 08:44 宇文铭
卢龙争霸 七


  就在刘守文清水河大败后的第二天,即三月十五日,还未接到败报的刘仁恭驱动大军,对魏州北城的上水关、馆陶门发起猛攻。面对强敌,协助守城的汴军大将葛从周毫不畏惧,与副将贺德伦率汴军主动出城迎战。

  由于双方兵力悬殊,出击之前,葛从周高声对守卫馆陶门的魏博军士说:“大敌当前,出战不能怀有侥幸之心,唯有抱着必死的信念方有可能求生!等一会儿我军出击之后,你们要把城门关好,我军如若不能取胜,包括我在内,败军一律不得放进城!”

  而后,葛从周、贺德伦率汴军八百勇士,冲出馆陶门,以破釜沉舟的英雄气慨杀向刘仁恭的数万大军,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如沸汤沃雪,瞬间就劈开了卢龙军阵!汴军临阵生擒了卢龙将领薛突厥、王郐郎,刘仁恭大败,只得放弃进攻,退回军营。

  三月十六日,刘守文和从清水河败回来的残兵逃归魏州的刘仁恭大营,在他们身后,李思安、张存敬的追兵也紧跟到达,葛从周、罗绍威见时机已至,马上率军从城中杀了出来。已是两战两败的刘仁恭大军已如惊弓之鸟,在汴、魏联军的两面夹攻之下,无法稳住阵脚,连连败退。交战中,卢龙军被汴魏联军连克八个营寨,刘仁恭、刘守文父子见败局已定,只得纵火焚烧主营,向北撤退。

  葛从周、罗绍威、李思安乘胜驱兵猛追,直至临清(今河北临西),击刘仁恭败军于半渡,刘军再败,溺死的尸体漂满了大运河!

  但刘仁恭父子的霉运仍没有结束。让人没想到,一向不喜欢打仗的成德节度使王镕,竟然也派兵出成德东境,来凑痛打卢龙落水狗的热闹,正好接上了汴魏联军的班(可能是李克用授意王镕首先出兵吧,李克用救援罗绍威的嫡系部队,由于路途太运,还在大将李嗣昭率领下艰难地爬着太行山)。

  在这一波接一波的持续打击下,卢龙大军的撤退行动无奈演变成了惨不可言的大溃逃!从魏州到沧州间长达五百里的大道上,卢龙败军散落其间的死尸,组成了一道恐怖的风景线,就像韦小宝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此次刘仁恭率领十万大军南下,雄心勃勃地欲与朱、李争天下,不想只经过了短短的三个多月,就一败涂地,精兵猛将大半折损!从此刘仁恭集团的实力再也达到过这一战前的高度,他角逐天下的野心,像一个大号的肥皂泡,闪亮登场,迅速膨胀,但在顷刻之间又破碎得干干净净!

  在这次战争中,倒霉的不仅仅是刘仁恭父子。三月十九日,从泽州出发,在黄土高原上一路跋涉,又爬呀爬呀爬地爬过太行山,气喘吁吁的李嗣昭援军终于进入魏博境内。

  可惜,他们已经迟到了,仗已经打完了,黄花菜已经凉透了,罗绍威已经下定决心:要执行死去老爹的既定方针,继续抱朱温的大腿!这样一来,李嗣昭大军就变成不受欢迎的人,这种时候,可不是喊声“报告老师我迟到”就可以进教室的。李嗣昭没办法,只能从哪儿来的再回哪儿去,调过头重新去爬山。

2014-11-1 08:44 宇文铭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一


  就这样无功而返,李嗣昭大军的情绪自然有点儿沮丧,但他们的身影绝对不孤单,因为就在他们身后,朱温的三路大军也在乘热打铁,借这个战机,第一次杀进老对头李克用的河东本土。

  第一路,由汴军名将葛从周率得胜之师出土门(即著名的井陉),进入河东境内,攻陷承天军(今山西阳泉东北);

  第二路汴军,由老将丁会指挥,乘着李嗣昭部被调去援救魏博的机会,于三月二十四日攻下泽州,打通了前往潞州的通道。

  不过,汴军攻势最猛的,还是由大将氏叔琮指挥的第三路,可能是因为他升职不久,为了向朱温大帅证明自己确实物有所值,所以特别需要表现突出吧?

  氏叔琮率所部出邢州,越马岭关,深入河东腹地,然后以号称“陈夜叉”的勇将陈章为先锋,连下辽州(今山西左权)、乐平(今山西昔阳),驻军于榆次(今山西晋中),与前来抵挡的晋军大将周德威所部对峙于太原城郊(古太原城在今太原城之南,距离榆次不足四十里)。

  可叹啊,自李克用入主太原以来,动不动就出兵征伐,多数都是在敌人的主场作战,还要杀得四邻诸藩镇们闻风丧胆,低头服软,谁曾想,如今也被敌人打到家门口了!大概因为拿到了这项光荣的第一,氏叔琮所部的众将士个个士气高昂,担任先锋的陈章更是一时性起,对主将氏叔琮夸口说:“晋军现在倚仗的不过就一个周阳五嘛,等我把他活捉过来,请赏给我一个州!”

  就像后来解放战争中的“打下济南府,活捉王耀武”之类,比较给力的话往往也比较有传染性,陈章的这句豪言一下子竟传扬开了,甚至连太原城中的李克用,都知道了对面汴军中有一个玩期货投资的陈夜叉。

  李克用忙派人提醒周德威:上阵的时候要小心点儿,别让人家把期货变成现货。周德威听罢一笑:“陈夜叉也就只有说说大话的本事而已!”

  很快,氏叔琮与周德威两军在太原南郊的洞涡驿排开战阵,正式开打。起码从主观上讲,陈章还是很重视诚信的,为了兑现他的承诺,他一马当先,冲向敌阵,寻找着晋军主将周德威。不过,陈章显然没有认识到隐形性能在军事上具有的重大作用,他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身披耀眼大红色盔甲,别人要想不注意到他都难,就差在脑门上竖块牌匾,写上“我是陈章”了!

  实诚的陈章真诚地相信对手也是实诚的,所以当他远远看见晋军阵中一员大将在众卫士地簇拥下出场,立即将其锁定为周德威。陈章持枪纵马,立刻冲了上去,那员晋军大将见陈夜叉杀到,也不迎战,转身就走。陈章更加确信,这个见到自己就闪的敌将,一定是周德威!是我即将到手的州刺史!是我走进升迁大道的敲门砖!喂,我的锦绣前程,你可不能跑啊!

  正是荣华富贵呀飞呀飞,地上的陈章在追呀追。他追得是那样专注,以至于把周围的人全都给忽略了。

2014-11-1 08:45 宇文铭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二


  突然,陈章感到后背传来一种被钝器重击的剧痛,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无法在奔马上保持平衡,重重摔到地上!等他睁开眼,看清楚把自己打翻在地的那个人一身的行头,觉得无比耻辱:竟然是普通一兵!

  等等,这个人真是小兵一个吗?那黝黑的肤色,那高大的身躯,那威武的面容,怎么如此酷似传说中的那个人?“你是周阳五?”答对了!你不知道兵不厌诈吗?谁规定过大将就必须大将就不能穿便装啊?

  原来,周德威有意让一个手下冒充自己,吸引住陈章的注意力,然后等他冲过自己身旁,用铁挝(一种近似于流星锤的武器)将其击倒。

  准备生擒周德威的陈章却让周德威给生擒了!如此煞风景的结果极大打击了汴军原本高昂的士气,周德威率晋军乘势发起了猛烈的反攻,在激战中杀敌三千余人,氏叔琮压不住阵脚,被迫向南败退。周德威追至石会关(今山西榆社西),又歼敌一千余人,氏叔琮率领的中路汴军已无力坚持到北路葛从周的到来,先行撤退。随后葛从周听说氏叔琮已败,为避免孤军深入,也终止了进攻计划,原路返回。

  这样,三路汴军只剩下了丁会指挥的南路军还在打。

  再说李嗣昭被调走之后,负责讨伐李罕之的晋军主帅,是资深的河东老将李君庆。不过资历与能力经常都不是成正比关系的,朱温抓住这个机会,命刚刚征讨崔洪回来的张存敬北上昭义,增援丁会,合力给李罕之解围。

  五月十日,丁会、张存敬进至潞州外围,大破李君庆部晋军城下,李君庆匆忙逃归太原,潞州之围遂解。真是爹亲娘亲不如老同事朱温亲啊!李罕之怀着感激的心情开门迎接汴军入城,准备犒赏有功将士,一尽地主之宜。

  但,等等,罕之兄,你以为自己真的是这里的主人了吗?丁会是带着朱温的人事调令来的:兹委任丁会为昭义节度使,李罕之调任河阳节度使。恭喜你啊,罕之兄,你又可以回到河阳,同老冤家张全义当邻居了。

  对李罕之而言,十三年的时光就像画了一个大圈,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虽然没当上昭义节度使,回河阳上任也不错啊。但,真是这样吗?

  史载:六月三日,李罕之突发疾病,但他老人家高风亮节,并没有因为身体原因就影响工作,仍然抱病出发,前往孟州(今河南孟县)上任。六月十五日,李罕之行至怀州(今河南沁阳),病逝。

  就像当年的杨复光一样,李罕之也在某些人不希望他继续活着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死掉了,到底没能再次合法地当上他朝思暮想的一方节帅。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李罕之死于谋杀,从史书上看,对于李罕之的死,出身叛将但杀叛将毫不手软的朱温很阳光,恨不得李罕之赶紧死翘翘的张全义也很阳光……

2014-11-1 08:45 宇文铭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三


  李罕之就这样在死不瞑目的遗憾中,结束了他凶残暴虐、反复无常,基本上堪称死有余辜的一生。不过就在黄泉路上,还有个运气比他更悲催的朋友,正在等他,那就是不久前和交手的晋军老将李君庆。

  李克用见李君庆不但没能把李罕之的脑袋拎回来,反而被敌人给一脚踹了回来,暴怒了,立即下令,将败回的李君庆与他的两员副将一起斩首泄愤!

  这事当然不能算完,李克用叫来刚从河北回来的李嗣昭,将收复昭义的重任再次交给他。可能是由于李罕之突然死亡的缘故,朱温的处置有所失误,丁会又被调回河阳,改由名将葛从周出镇昭义,但由于葛从周此时离昭义还很远,在他到任之前,暂由大将贺德伦、张归厚守潞州,防御力量一时大大减弱。

  这个本不该出现的软裆马上晋军抓了个正着。八月五日,李嗣昭、李存审、李存璋等率军直抵潞州城下,马上将城池团团围住。见晋军势大,贺德伦紧闭城门,固守待援。

  李嗣昭吓唬住城中守军之后,使其不敢出城之后,立即分出一部份兵力,袭击泽州,泽州守军竟一击即溃,晋军乘胜追击,又攻克天井关。随后,李嗣昭让老前辈李存璋留守泽州,封锁太行径,挡住距离潞州最近的丁会军团救援潞州的通道。

  不过就算丁会这一路汴军来不了,葛从周的那一路也还在向潞州进发中,总不能再分兵去抵挡吧?那还用什么来攻城?为了抓住葛从周到达前的时间差,尽快克城,李嗣昭决定对守军实施心理战。他一面挑出一队最精壮的铁骑,每天绕着城墙挑战示威,一面将以城池为圆心,半径三十里内的庄稼全部铲平(多么悲催的农民兄弟啊)!摆出了一付“即使我不活也不让你活”的玩命架式!

  正值初秋,潞州城内差不多已空空如也的粮库,还指望这些即将到来的收成,现在都落空了!贺德伦自然没有当饿死鬼的觉悟,八月二十四日深夜,他悄悄弃城,率部向东南方向突围。

  不料刚行至壶关,他们就中了晋将李存审的埋伏,正在逃命途中的汴军,自然是有心求生,无心恋战,让晋军又给杀了个七零八落,损失惨重。好在这时葛从周的援兵接近,贺德伦、张归厚才得以逃生。

  与贺德伦等一见面,葛从周问明战败经过,觉得现在自己即使去了也不一定能取胜,而且就算取胜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在潞州坚持下去了。“无事莫挑拨”的“山东一条葛”是怎么练成的?最基本的一条经验就是:不要去打打不赢的仗!

  更何况,朱温大帅此时的主要心思也没有放在昭义,一场大战即将在东方打响,还有更大的任务在等着自己呢。于是葛从周撤退了,李嗣昭仅用了二十天时间,就为李克用收复了因李罕之背叛而失去的昭义二州。

  土地虽然收回来了,但损失的元气却不是短期内补得回来的,在与朱温的较量中,他已经毋庸置疑地落在下风了,李克用不得不向现实低下他一直高昂的头。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春,李克用开始大规模重修晋阳(即太原府所在地)城的防御体系,城墙全部要加高加厚,护城河重新疏浚,挖宽挖深。因工程浩大,工期紧张,李克用除了大量征发民工外,还下令凡是没有作战任务的晋军将士,也都要参加义务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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