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8-27 21:29
确切
紫荆关长城修复之辩
(2004-07-19 08:23:47)
本报记者 胡印斌 王小波
战争的硝烟大概是远去了。“河山带砺”也好,“紫塞金城”也罢,内长城著名隘口紫荆关现在的观赏价值远远大于实用价值。这座隐藏在太行深处的雄关,带着满身战争的创痍和历史的风尘,静静蹲伏在真武山下、拒马河边。或许,这也正是“河山带砺”的意韵所在:拒马河如衣带,真武山如砺石,水绕山环,自然景致绝佳。
不过,从今年5月至今,围绕紫荆关长城修复工程引发的争论一刻也没有停止,专家学者及长城志愿者纷纷发出声音,批评者有之,肯定者亦有之。在长城修复的历史上,好像从来没有一个地段像紫荆关这样,产生如此明白而激烈的意见对抗。
按照批评一方代表人物、中国长城学会秘书长董耀会的说法,众多学者针对紫荆关长城修复这个个案的不一致意见,实际上是长期以来文物修复上两种不同认识的一次交锋。此前的长城维修并不是没有不同意见,只不过大家都保持“一团和气”绕过去罢了。这一次,恐怕不好再绕过去了,孰是孰非,现在应该有个倾向性意见,将来的历史也会有一个判断。
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到底应该怎样拯救紫荆关、应该怎样拯救像紫荆关一样的其他长城段落!
交锋一:到底拆多少,留多少
记者曾先后两次前往紫荆关长城,5月18日现场看到,水关右边一段长城内墙已经被完全拆掉,重新建起的石头“虎皮墙”白灰勾缝,齐整簇新;水关砖拱上边的城砖也拆掉一部分,施工人员说,水关还是要留下一些砖的;水关左边也已经大半拆掉。而到了7月12日,紫荆关一期修复工程整个内墙体已经整修完毕,现场呈现出三种不同的修复形制:白灰勾缝的虎皮墙、旧砖和新石混杂的残留墙以及没有勾缝的块石墙。
对此,中国长城学会秘书长董耀会说:“拆多少,留多少,不能随意处置;维修工程不能使文物存量减少。”
他这样分析:一期维修工程已经一块原来的砖或石料也看不到了,二期工程将一些砖砌墙改成石砌墙了,这显然是不对的。这段墙体上原本在条石和毛石墙中间夹杂着几段砖墙,砖墙修建时间早于石墙。
中国文物研究所在《紫荆关工程设计说明》中也说:“凡夹砌在条石墙和毛石墙中的砖墙,要如数保存好,因为它是更为早期的长城遗存和见证。”既然明知道更早期的墙体是砖砌墙体,设计又为什么非要将这段墙改为石砌墙体呢?“更为早期的长城遗存和见证”,就这样消失了。
即使以现在的设计为标准,拆掉的也太多了。因为《紫荆关工程设计说明》中明确要求:“城砖墙所剩无几,多风化残损严重。除局部剔补维修外,需根据墙芯裸露范围,按原砖尺寸补充包砌完整。”而施工者却将部分砖墙拆除了。
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罗哲文等专家则认为,这次紫荆关长城的维修设计方案,是尊重历史的。在长城维修的过程中,一个重要的原则是防险加固,一些坍塌严重的地方必须要作必要的清除,这样就难免拆砖。这就像一些木结构的文物,在修缮的时候,必须把腐朽部分清除掉一样。所以不能机械地割裂开来看待拆砖行为,紫荆关维修的施工行为是符合文物修缮原则的,和文物保护法规并无冲突。
□新闻延伸
那么,像长城这样的砖石建筑,在维修加固过程中,到底如何把握“拆”和“留”的分寸呢?
据新华社消息,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不久前在一次长城学术研讨会上,提出了检验长城修缮工程合不合格、好与不好的三个标准。他说:“针对长城遭受自然破坏的不同程度,如何保护性修缮长城,是一个重要课题。对长城的保护性修缮工程做得好与不好,首先要看修缮工程是否最大限度地使古长城建筑存量得到了保护。第二要看修缮之后,古长城建筑的保存时间是否能得到很大幅度的提高。第三要看修缮工程的施工是否做到了高质量、高标准。”
单霁翔局长强调的“最大限度地使古长城建筑存量得到了保护”,应该成为一条准则。
交锋二:施工与设计不符合要求
5月19日,罗哲文等专家视察了紫荆关长城维修工程后表示:“这次紫荆关长城的维修设计方案,是尊重历史的,并没有改变原来面貌。”“目前的施工行为是符合文物修缮原则的,和文物保护法规并无冲突。”
针对工程设计方案及施工过程,董耀会认为,施工与设计有很大出入,有的地方完全可以说是背离了设计要求,与设计者的想法是南辕北辙的。
《紫荆关工程设计》中明确要求:“严格遵守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尽可能地保持此段城墙的历史风貌和自身特点;尽可能地保持其真实性,即现存长城包括历代维修的所有内容。”施工者将包括历代维修内容的城墙,完全地拆除了。
《紫荆关工程设计》中明确要求:“维修的目的是为了排除现存的险情,为了保护和展示长城的历史、军事、文化价值。在维修中,必须尊重和尽量利用原有的材料,能不动的尽量不动,修复措施及使用新材料完全是为了保护和加固补强原结构,所修复的部分也是为了城墙的安全和游人的安全。”这一点施工者同样没有做到。
《紫荆关工程设计》明确要求:“城砖墙面所剩无几,多风化残缺严重、除局部剔补维修外,须根据墙芯裸露范围,按原砖尺寸补充包砌完整。”施工者却拆除了一部分城砖城墙,建成了虎皮墙。
董耀会认为,出现上述问题,设计单位也不能说没有责任。文物保护维修工程施工管理中有一项重要的程序就是施工交底,由文物维修工程的管理单位、组织设计单位向施工单位进行技术交底,解答施工单位设计图纸及技术措施的疑问。就目前情形看,这一点并没有落实。
□新闻延伸
北京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贾文超针对目前文物界的盲目维修表态:盲目地修还不如不修。
他认为,对文物进行技术保护和修复、养护处理,是很严肃的专业技术,必须由精通文物保护科技理论,能严格地遵守文物保护技术准则,并熟练地掌握文物修复养护技术的专业人员承担,不能任何人都可以对文物动手“修”。而目前,对文物进行修缮工作,你可以用这种方法,也可以用那种方法,还有一些人从来就没干过,结果是“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有些采用不科学的方法,更加重了文物的损坏。提倡文物修复也要有个上岗证,不能什么人都能修,以至文物维修都成为某些人的赚钱手段了。
(《收藏拍卖导报》2004年7月8日报道)
交锋三:整旧如故如何界定
7月12日,紫荆关城下凿石的冀石匠说:“外墙还是以前那样,只新修了垛口,内墙全部新修的,比以前新了,以前都是毛石、砖什么的,破破烂烂的。”“你觉得修得怎么样啊?”“好啊!够新。”
冀石匠就是附近村子的,从小看着紫荆关长大。他和其他几个石匠已经叮叮当当好几个月了,凿大条石、凿城墙上的水槽(当然,这样的石槽专业术语称为“石吐水”,凿一个大致得十几天)。
关于修旧如旧,董耀会这样认为,建议在紫荆关维修过程中,要最大限度地保护古城的历史信息,不再用“修旧如旧”这种提法。
他认为,修旧如旧这个概念在文物界也是相对模糊,尚需理清的。什么是旧,一种认识是相距现在时间最长最先建的形式是最旧的;还有一种认识是今天经过几百年的风雨沧桑,保留下来的这种状况是旧的。如果你要按第一个旧来说,就要把今天的古城修成最初的那种形式,这样的最旧实际就成了最新。要按保留历史信息的大小来说,今天保留的这种能使人产生沧桑感的状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旧。
紫荆关古城作为文物其价值就在于承载了历史的信息,这些信息通过古城的建筑传承下来,我们有责任做到不使这些历史信息在我们手里中断。
罗哲文则认为,“修旧如旧”的说法不科学,修旧如旧也不能破破烂烂。
罗老在接受媒体访问时指出,“修旧如旧”的“旧”没有界定,修成破破烂烂是旧的,修成金碧辉煌也可以说是旧的,我主张文物修护一般性的原则是“不改变原状”。到底什么是“原状”?这得具体分析,河北紫荆关长城新修的部分,修成了虎皮墙,很多人认为应该按照砖纹来修,设计者实际是考虑保持原状,他们当时考察的现状就是虎皮墙,并没有依据说是砖墙,他们只能按照这个来重建。
现在有人说修成新的就是假的,这个不完全科学,这要看它根据什么来修的。如果有科学的依据,就是复制的,按照原来的形式、材料、工艺,那么还是原来的,因为它反映了当时产生的社会情况。但古建筑的原状应是健康、完整的原状,是最盛时代、而且最有价值时代的状况,不是破破烂烂、脏乱差的原状。不能把原状理解到了极端。
□新闻延伸
1952年秋,国家计划维修长城,罗哲文经过实地勘察,拿出了一份对八达岭长城维修规划的草图。去向老师梁思成先生请教。当时,梁思成对罗哲文着重谈了三点意见:
第一,古建筑维修要有古意,要“整旧如旧”。不要全都换成新砖、新石。千万不要用洋灰。有些残断的地方,没有危险,不危及游人的安全就不必全修了,“故垒斜阳”更觉有味儿。
第二,他谈到长城上休息座位的布置,也要讲究艺术性。不能在古长城下搞“排排座,吃果果”的布置,要有野趣,讲究自然。
第三,谈到长城上种树的问题,梁思成提议千万不能种高大乔木,以免影响观看长城。另外,树过于高大,离长城的距离过近,对长城的保护也是不利的。
和声:长城不要成为现代人的建筑
从八达岭长城肇始,我们重修了多少长城。其间不乏司马台长城那样各方均比较认可的段落,当然,更多的则遭遇程度不同的批评。某种意义上讲,有争论是好事情。毕竟,认同还是批评,都源自于我们对长城这份世界遗产的深深的爱。
章含之曾在一篇文章中回忆1950年登八达岭时的情景,当时还没有整修,“小道两边,满目青翠,春末夏初的嫩绿夹杂着不知名的绚丽的野花,点缀得整个山坡如一幅美丽的图画。长城的这种景色我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章含之的伤感,只是重见故垒时的一种感慨。
君不见,八达岭“重修”之后,远古的沧桑意味也一点点远去了。即使梁思成看到现在的八达岭以及长长短短的八达岭“克隆版”,也说不定会有些愁绪的。
现实情形是,一处处新修长城不再有“古垒斜阳”的韵味了。崭新的、齐整的、几乎是按照现代趣味重新修建的长城已经和历史断了脐带。“古意”?没有了;“野趣”?不存在了;“荒凉”,看不到了。这样的新长城实际上是现代人的建筑了
我们都深爱长城,我们希望最大限度感受长城所承载的历史意味,而不是领教当代人改造文物的“伟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