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3-7 19:24
月影无尘
诸葛坠楼
春天来的时候,诸葛亮很喜欢趴在栏杆上看风景。
年少的时候,他喜欢抱着膝头,坐在地上,栏杆的阴影便幻明幻灭的打在他的面孔上。他微微鼓动的鼻翼,接收着阳光的逡巡,仿佛带着甜美的味道。
春的黄昏。
他的朋友们在不远的地方,煮着茶,唱着温暖的歌,或者谈论着少年们的天下,谈论着未来,彼此。
他微笑着倾听,莞尔的点头,激烈的辩论,傲娇的指点,或者,只是把头靠在栏杆上,睡着。
很多年以后的一个春天,他和一位老人站在城楼上,辨析着这座刚刚归属他们的城市,当一座城市从沙盘上立体起来,出现在这个中年人和长者面前时,一切在浓烈的春日的阳光中呈现出一抹勃勃的颜色。诸葛亮倚在阑干上,背对着所有的风景,看着面前的老人。他们眼中的交集中闪烁着过往和未来。
“孔明,朕要走了。”
“嗯。”
“朕记得这是第一次和你登楼。”
“第二次了 。陛下。”
“江东的那楼?”
“那么,是第三次了。”诸葛亮说,然后忍俊不禁的笑了。
“笑甚?”刘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男子的笑容还是一如从前一般有奇妙的魅力,叫人随着便笑了起来。
“那次陛下站在臣的小庐屋顶,一如现在一样的……姿势。”诸葛亮的手指慢慢的抚摸着扇柄,那是一种思念吧,一如今天亦会变成一种思念。
“那……也叫做楼?”刘备抚摸着胡子,笑吟吟的靠近诸葛亮,他的鼻息带着浓浓的暖意,在夕阳滚落后的黄昏显得异常的刺激人的触觉。
“可以……看到远一些的地方,至少。”诸葛亮不想这位帝王分享第一次他爬上屋顶的感受,因为,他说过,而他,忘却了。
“我看得不远么?”刘备问,靠在诸葛亮的身边,偎依出左臂的温暖。
“也许,盯住了远方的某一处,便不再看了。”诸葛亮说,身体朝着刘备的方向转过去,看到他炯炯的眸子,终于不再因为仇恨而迷朦,哪怕是现在这一瞬。
“我喜欢站在这样一个春日。”他忽然的睿智,叫诸葛亮说出这样的话,带着他二十七岁的气息,那是他见到他说过的第一句和自己有关的话,朋友一样。
“偶然二十七岁的孔明还是那么的英气。”老人慨叹着,呵呵的笑着,君臣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自从……自从什么时候呢,渐渐把日子都过淡忘了。
“倘若,再停留两年呢?慢慢的……”诸葛亮问着他,也问着自己。“慢慢的……”诸葛亮低低的声音说,他其实看不到一旦失败的蜀国,但是失败两个字隐隐的在胸口徘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希望能留住这个老人一下。
“也许吧。”刘备轻轻的说,仿佛催眠曲一样的口气,一个老人忽然平静的心,或者一个老人忽然淡泊的心。
这个时候,城下便来了一队白甲兵士匆匆走上来。
一个人,哭倒在刘备脚下。
张飞,死了。
刘备依旧以刚才的姿势站着,只是他挺拔的背不知道被什么压垮了一样,
“发兵。”这声音仿佛从地下钻出来的,闷闷的击破了整个春日的黄昏,天,霎时,黑了下来。
烛光映照在诸葛亮的面庞上,他看着楼下黑漆漆的狰狞,将手撑了撑阑干。
“孔明……作甚!”刘备仿佛在发泄掉刚才所有的愤怒,狠狠的,用力的,野蛮的,抱住了诸葛亮的背,将他和阑干生生的撕开。
“不要你做王累。”刘备把诸葛亮压在墙上,喘着粗气说。
“好吧,不做。”诸葛亮说着,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咧开嘴,没有人看出他是否是在大笑,还是哭泣。这个温文尔雅的丞相,这个在朝堂上规矩熨帖的丞相,此时,就这样把自己展露给了黑夜中的帝王。
他在看到一丝明媚的时候又彻底的失去了它。
不做王累,做他的诸葛亮吧
又很多年的一个春日,诸葛亮这样想着,他走出昭烈祠。
站在春日的栏杆前,他用手撑了撑阑干,背后不再有惊慌失措的呼喊。真的是,一个人了。
“噢,快看哦,那是丞相哦!”
“哦!丞相丞相丞相……”
“丞相,我是张小花,你还记得我么?你给了我一张大饼两个馒头!”
“丞相……看这边……丞相……哦哦哦哦”
城楼下无聊的p民仰头围观着、激动着,兴奋着……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热情来自于何处,也没有人能制止他们对于他们的庇护的崇拜。诸葛亮只好招了招手,从容的拾阶而下。
那样一个不再纵容他抱膝,他散淡,他疯狂,他睥睨的高台,他,变成了一个,展出。
孤单的高楼,容不得诸葛亮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