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8-31 09:00
塌爷门下行走
今列女传辨通(清)王闿运
直辞女童,满洲人[2],其父为京营四品官,则未知其为参领与[3]?佐领与?咸丰九年冬[4],选良家女入宫,引见内殿,上亲临视。女童以父官品[5],例在籍中。
晨入,天寒,上久不出。诸女至阶下,冰冻缩蹙,莫能自主。女童家贫衣薄,不堪其寒,屡欲先出。主者大瞋怪[6],固留止之,稍相争论,女童大言曰:“吾闻朝延立事,各有其时。今四方兵寇,京饷不给,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吾等家无见粮[7],父子不相保。未闻选用将相,召见贤士,今日选妃,明日挑女,吾闻古有无道昏君,今其是邪?”
于是上在屏后微闻之,出则诏问谁言者,诸女恐怖失色,莫能对。女童前跪称:“奴适有言。”上问曰:“汝何所云?”女童前对:“奴等当引见,驾久不出[8],诚不胜寒,欲出不得,而总管以朝廷禁令相责。奴诚死罪,忘其躯命,具言朝廷立事,各有其时,今四方兵寇,京饷不给,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奴等家亡见粮,父子不相保。未闻选用将相,召见贤士,今日选妃,明日挑女,窃闻古有无道昏君,窃以论皇上,愿伏其罪。”
于是上嘿然良久[9],曰:“汝不愿选者,今可出矣。”女童叩头退立,上遂罢选。当女童前后言时,与在旁者,莫不皇亟流汗[10],舌咋不敢卒听[11];及得温旨遣出,或犹战悚不能正步。以此女童名闻京师。
君子以为能直辞。《诗》曰:“匪饥匪渴,德音来括[12]。”此之谓也。女童既出,上他日以事降其父一阶,欲令后选时,女可不豫也[13]。君子以为女童以一言而悟主,成文宗之宽明[14],显名于后世。《诗》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15]。”女童可以炜彤管矣[16]。
注释:
[1]辨通:论说“直”的意思。通,直。[2]满州:清代满族自称。[3]参领:官名,即“甲喇章京”,上隶于都统,下辖牛录章京。牛录章京汉译为“佐领”。与:同“欤”。[4]咸丰九年:1859年,正是太平天国革命时。[5]清制,四品以上官员,其女必须按规定的年龄送入宫中以待选用。[6]瞋(chēn):睁大眼睛。[7]见:同“现”,现成的,现有的。[8]驾:对人行动的尊称。此称皇帝。[9]嘿:同“默”。[10]皇亟:恐惧着急。[11]咋(zé)舌:咬住舌头,形容极畏缩、害怕。[12]这二句出自《诗经小雅车舝》。诗写燕尔新婚,旧说却认为是“思得贤女以配君子(周幽王)”之意。德音,指贤女的美好言辞。括:会合。[13]豫:通“与”,参与。[14]文宗:即咸丰皇帝。[15]这二句出自《诗经邶风静女》。娈:美好。贻,赠送。彤管:赤管笔。古代女史以彤管记事,规劝主上过失。此处引用彤管的典故,是赞扬女童敢谏,以言辞规主。[26]炜:光耀。
敢于当面违抗皇命、讥讽皇帝为“无道昏主”,真是够胆大了,何况这是一位初出深闺的女孩的行为!作者不惜篇幅,记叙了她前后两次答话,义正辞严,不慌不惧,视死如归,连荒淫皇帝也只得表面听众。文章说皇帝“宽明”是曲笔,说女童直言取谏才是衷心的赞美。
2009-8-31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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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列女传节义(清)王闿运
织笠女者[1],河南人也。其县妇女采台草织笠以为事[2]。女自十二三岁时,每织,择精好细洁之草别藏之,既多,复择其尤,当嫁之岁,自制一笠。
既成昏[3],用献其夫而语其勤焉。夫戴以出,市人见者无不夸也。久之,旁县亦闻之。它日夫出,有自后呼之者,公子也[4]。问之曰:“物以难得而珍,货以有用为贵。今子之笠,妇所织也,冠之不可以却署,无食不可以为饮,子诚卖之,愿论其价,可乎?”其夫心惜之而以客为躗言[5],姑应之曰:“吾笠不卖,客幸欲之,若得钱八万,当以与客,不然,无相问也。”公子大喜,遽下钱八万,取笠而去。于是其夫辇钱而归,喜告其妇曰:“笠已卖矣,乃得八万,若先靳之[6],十万可致也。”女问其故,默然内悲而无言,其夫出,遂阖户自经而死。
君子以织笠女为识微。夫古之妇也,义可求去。今也不然,一入其门,荣辱随之,至于见卖逼淫而求死兴狱者,有司日有闻也。女之死,可谓达时矣[8]。使龙、比知之[9],则其君无杀谏之名,屈平知之[10],则其先无左徒之宠。君子与其待败而俱伤也,不若自洁以全其交。诗曰:“反是不思,亦已焉哉[11]!”此之谓也。
注释:
[1]笠:此指草帽。[2]台草:即莎(suō)草,可用来编席或制帽。[3]昏:同“婚”。[4]公子:豪门贵族子弟。[5]躗言(wèi):虚夸不足信的话。[6]靳(jìn):吝惜。[7]识微:从细小的事情上看出严重的后果或深大的意义来。[8]达时:明白时世的局势。[9]龙:龙逢(péng),亦称关龙逢,夏桀的臣,因谏夏桀而被杀。比:比干,商纣的叔父,因谏商纣而被剖心。[10]屈平:即屈原,为楚怀王左徒,得到重用,后遭谗言流放湘江,投汨罗江而死。这里是说比干、屈原等人真实不能识微达时,所以遭害。[11]这二句诗出自《诗经怀风氓》。意思是不要再回忆以前的事,就算了吧。原意是一位被丈夫抛弃的女子表达心中的极度悔恨,这里借以说明烈女决绝的心情。
王闿运(1833—1916)字壬秋,湖南湘潭人。咸丰举人。曾入曾国藩幕府,后讲学四川、湖南、江西等地。清末授翰林院检讨,加侍讲衔。辛亥革命后任清史馆馆长,是近代学者、文学家。诗文形式上模拟汉魏六朝,为晚清拟古派所推崇。有《湘绮楼全书》。
文中“烈女”表现出来的节操和以往那些从一而终、恪守女教的形象有些不同,她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当丈夫重利轻情时,她毅然斩断情丝,以死表示决绝。作者赞扬她“识微”、“达时”,我们说这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她的强烈自爱给人印象十分深刻。
2009-8-31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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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先生传(清)廖燕
先生金姓,采名,若采字,吴县诸生也[1]。为人倜傥高奇[2],俯视一切[3]。好饮酒,善衡文,评书议论皆发前人所未发。时有以讲学闻者,先生辄起而排之,于所居贯华堂设高座[4],召徒讲经。经名“圣自觉三昧”,稿本自携自阅,秘不示人。每升座开讲,声音宏亮,顾盼伟然。凡一切经史子集笺疏训诂,与夫释道内外诸典[5],以及稗官野史、九彝八蛮之所记载[6],无不供其齿颊[7],纵横颠倒,一以贯之,毫无剩义。座下缁白四众[8],顶礼膜拜,叹未曾有。先生则抚掌自豪,虽向时讲学者闻之,攒眉浩叹。不顾也。生平与王■山交最善,■山固侠者流,一日,以三千金与先生曰:“君以此权子母[9],母后仍归我,子则为君助灯火可乎?”先生应诺,甫越月已挥霍殆尽。乃语■山曰:“此物留君家,适增守财奴名,吾已为君遣之矣”,■山一笑置之。
鼎革后[10],绝意仕进,更名人瑞,字圣叹,除朋从谈笑外,惟兀坐贯华堂中读书著述为务[11]。或问“圣叹”二字何义,先生曰:“《论语》有两‘喟然叹曰’,在颜渊为叹圣[12],在与点则为圣叹[13]。予其为点之流亚欤[14]。”
所评《离骚》、《南华》、《史记》、杜诗、《西厢》、《水浒》[15],以次序定为六才子书,俱别出手眼。尤喜讲《易》乾、坤两卦[16],多至十万余言。其余评论尚多,兹行世者,独《西厢》、《水浒》、唐诗、制义、《唱经堂杂评》诸刻本。传先生解杜诗时,自言有人从梦中语云:“诸诗皆可说,惟不可说《古诗十九首》[17]。”先生遂以为戒。后因醉纵谈“青青河畔草”一章[18],未几遂罹惨祸。临刑叹曰:“斫头最是苦事,不意于无意中得之。”先生殁,效先生所评书,如长洲毛序始、徐而庵[19],武进吴见思、许庶庵为最著[20],至今学者称焉。
注释:
[1]诸生:明清时录取入府州县学生员的统称。[2]倜傥:卓越豪迈,这里指洒脱而不受世俗礼法拘束。[3]俯视:傲视。[4]贯华堂:堂名。[5]内外诸典:佛教徒称佛经为内典,佛经以外的典籍为外典。[6]九彝八蛮:指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书旅獒》:“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彝,同“夷”。[7]供其齿颊:意思是供他的品评。[8]缁白:指僧俗,僧衣缁,故称僧为缁徒。四众:四部众的省称。佛教指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为四部众。这里泛指听众。[9]权子母:以资本经营或借贷生息。[10]鼎革:指改朝换代的重大改革,这里指入清以后。[11]兀坐:独自端坐。[12]在颜渊为叹圣:指颜渊的赞叹孔子。语见《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13]在与点则为圣叹:《论语先进》:“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点,指曾点,孔子弟子。与,这里是赞许、同意的意思。曾点回答孔子问志时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14]流亚:指同类人物。[15]《南华》:即《庄子》,道家称为《南华真经》。[16]乾、坤:指《周易》的乾卦、坤卦。[17]《古诗十九首》:东汉时期的十九首抒情五言古诗。梁萧统收入《文选》中,因不知作者,题作《古诗十九首》,后即称之为《古诗十九首》。[18]“青青河畔草”:《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二首。[19]长洲:今江苏苏州市。毛序始:名宗岗,字序始,清初小说评点家,曾评刻《三国演义》。徐而庵:徐增。字子能,号而庵,十足道人。有《而庵说唐诗》,重编《灵隐寺志》等。[20]武进:今江苏武进县。
廖燕(1644—1705),初名燕生,字柴舟,曲江(今广东韶关)人。因不满科举,终身未仕。他敢于反抗传统,对程朱理学加以责难,对科举制度和八股文加以攻击,认为以制义取士与秦文焚书坑儒无异。对金圣叹的评点推崇备至。他工古文辞,又善草书。著有《二十七松堂集》。
本文选自《二十七松堂集》卷十四。金圣叹,本姓张,名采,后改名金人瑞,号圣叹。明末清初人,以评点《水浒传》、《西厢记》名世。后因“哭庙案”罪被冤杀。这篇传记生动地记载了他的为人及其业绩。文章突出了他“倜傥高奇,俯视一切”的性格,选取具有代表性的细节来描写他的为人,因而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2009-8-31 09:02
塌爷门下行走
谨言箴(清)曾国藩
巧说悦人,自搅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2]。解人不夸[3],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贾欺[4];笑者鄙女,虽矢犹疑[5]。尤悔既丛[6],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7]。
注释:
[1]箴(zhēn):劝告,规戒,是文体的一种。[2]女“通”汝“。[3]解人:能深刻理解言语或文词意趣的人。《世说新语文学》载,谢安年少时,请阮裕讲说《白马论》,阮裕讲说后,谢安仍不能明白,阮裕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得”。[4]贾(gǔ):售。[5]矢:通“誓”。[6]尤悔:过错。丛:多。[7]耄(mào):老。亦喻昏乱。
道光甲辰(1844)年,曾国藩正致力于程朱理学,模仿韩愈的《五箴》,也写了一篇《五箴》,这里是其中一箴。作者认为巧言、闲言、夸言、流言等,都是言谈的大忌,告诫自己必须改悔,并用以训勉兄弟。文字简洁明了。
2009-8-31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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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强学会序(清)康有为
俄北瞰,英西睒,法南瞵,日东眈[1,处四强邻之中而为中国,岌岌哉!况磨牙涎舌,思分其余者,尚十余国。辽、台茫茫[2],回变扰扰[3],人心皇皇,事势儳儳[4],不可终日。
昔印度,亚洲之名国也,而守旧不变。乾隆时英人以十二万金之公司通商而墟五印矣[5]。昔土耳其,回部之大国也,疆土跨亚、欧、非三洲,而守旧不变。为六国执其政,剖其地,废其君矣[6]。其余若安南,若缅甸,若高丽、若琉球,若暹罗,若波斯,若阿富汗,若俾路芝[7],及国于太平洋群岛、非洲者,凡千数百计,今或削或亡。举地球守旧之国,盖已无一瓦全者矣。
我中国孱卧于群雄之间[8],鼾寝于火薪之上。政务防弊而不务兴利,吏知奉法而不知审时,士主考古而不主通今,民能守近而不能行远。孟子曰:“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9]。”蒙盟、奉吉、青海、新疆、卫藏土司圉徼之守[10],咸为异墟;燕、齐、闽、浙、江、淮、楚、粤、川、黔、滇、桂膏腴之地,悉成盗粮[11]。吾为突厥、黑人不远矣[12]。
西人最严种族,仇视非类。法之得越南也,绝越人科举富贵之路,昔之达宦,今作贸丝也[13]。英之得印度百年矣,光绪十五年始举一印人以充议员,自余土著,畜若牛马。若吾不早图,倏忽分裂,则桀黠之辈[14],王、谢沦为左衽[15];忠愤之徒,原、郤夷为皂隶[16]。伊川之发,骈阗于万方[17];钟仪之冠,萧条于千里[18]。三州父子,分为异域之始主[19];杜陵弟妹,各衔乡关之戚[20]。哭秦庭而无路[21],餐周粟而匪甘[22]。矢成梁之家丁,则螳臂易成沙虫[23];觅泉明之桃源,则寸埃更无净土[24]。肝脑原野,衣冠涂炭。嗟吾神明之种族,岂可言哉!岂可言哉!
夫中国之在大地也,神圣绳绳[25],国最有名。义理、制度、文物,驾于四溟[26]。其地之广于万国等在三,其人之众等在一,其纬度处温带,其民聪而秀,其地腴而厚,盖大地万国未有能比者。徒以风气未开,人才乏绝,坐受凌侮[27]。昔曾文正与倭文端诸贤[28],讲学于京师,与江忠烈、罗忠节诸公,讲练于湖湘,卒定拨乱之功[29]。普鲁士有强国之会,遂报法仇。日本有尊攘之徒,用成维新[30]。盖学业以讲求而成,人才以摩厉而出[31]。合众人之才力,则图书易庀[32];合众人之心思,则闻见易通。《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33]。”《论语》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海水沸腾,耳中梦中,炮声隆隆。凡百君子,岂能无沦胥非类之悲乎[34]!图避谤乎?闭户之士哉!有能来言尊攘乎?岂惟圣清,二帝、三王、孔子之教[35],四万万之人将有托耶!
注释:
[1]“俄北瞰”四句:指帝国主义列强企图从东南西北四面侵占和瓜分中国领土。瞰:窥看。睒(shǎn):偷看。瞵(lín):注视。眈(dān):下视。[2]辽、台茫茫:指辽东半岛和台湾的前途难以预料。[3]回变扰扰:指新疆发生的回族事变带来的种种侵扰。[4]儳儳(chán):杂乱。[5]墟五印:使印度成为废墟。五印:即印度。古印度区划为东、西、南、北、中五部,故称。[6]“为六国”三句:指英、法、俄、奥、德、意六国先后与土耳其进行战争,使土耳其帝国瓦解。[7]安南:越南。高丽:朝鲜。琉球:今冲绳。暹罗:泰国。波斯:伊朗。俾路芝:今巴基斯坦。[8]孱(chán):虚弱。[9]“孟子曰”:见《孟子离娄上》。意思是国政先内部腐败,别人才得以入侵。[10]蒙盟:整个蒙古地区。奉吉:辽宁、吉林。卫藏:原指西藏的一部,此指整个西藏。土司:当地头人。圉徼:边疆。[11]盗粮:语出《荀子大略篇》:“资盗粮,借寇兵。”此处指落入强盗手中。[12]突厥:原指居住在鄂尔浑河流域的我国古族。此泛指当时突厥所控制的土耳其、波斯等地。[13]贸丝:指做买卖的平民。《诗卫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14]桀黠:杰出聪慧。[15]王、谢:原指六朝时望族王氏和谢氏,此代指达官贵人。左衽:我国古代一些少数民族的装束,衣襟开在左边。后以此代指受异族统治。[16]原郤(xì):春秋时晋国贵族原氏和郤氏。皂隶:下等奴隶。[17]伊川之发:事见《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周平王东迁洛阳后,大夫辛有到伊川,看见有人像戎族一样披着头发在郊野祭祀,叹息道:“不及百年,这里将要戎化了。”骈阗:布集。罗列。[18]钟仪:春秋时楚国乐宫,被郑人俘获后献给晋国,他一直戴着楚国的帽子,以示不忘故国。[19]三州父子:语出庾信《哀江南赋》:“三州则父子离别。”[20]杜陵弟妹:安史之乱中,杜甫作有《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七首诗》,表达对弟、妹的思念。[21]哭秦庭:春秋时,吴伐楚。楚王出逃。申包胥赴秦求援,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秦乃出兵。事出《左传定公四年》。后指向他处乞求救兵,为哭秦庭。[22]周粟:事出《史记伯夷、叔齐列传》,伯夷、叔齐在周朝灭商以后,不愿再吃周朝的粮食而饿死在首阳山。[23]矢:陈列。成梁:李成梁,明铁岭卫人,曾为辽东总兵,其家丁均英勇善战。沙虫:语出《抱朴子》。后用来比喻从军战死的士卒。[24]泉明:即陶渊明。[25]绳绳:众多的样子。[26]四溟:四海,此指四方各国。[27]坐受:因受。[28]曾文正:曾国藩。倭文端:蒙古人倭仁。二人都宗奉程朱理学。[29]江忠烈:江忠源。谥忠烈。罗忠节:罗泽南,谥忠节。拨乱之功:指镇压和平定太平天国起义。[30]尊攘之徒:日本明治维新前,提倡“尊王攘夷”口号的改革派人士。[31]摩厉:同磨砺。引申为磨烁。[32]庀(pǐ):备具。[33]讲习:讲论研习。[34]沦胥非类:相率沦丧为不同族类。[35]二帝:传说中的唐尧和虞舜。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
康有为(1858—192),字广厦,号长素。广东南海人。早年学习儒家经典。1879年游香港,开始接触西学。1882年赴京师应顺天乡试下第南归,复经上海,大量购买介绍西方情况的书籍。1888年到北京,第一次向光绪帝上书请求变法。1895年,与梁启超等一同入京参加进士考试,正值日本逼迫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康有为联合各省举人一千多人“公车上书”,要求拒和、迁都、变法,成为近代第一次大规模的知识分子爱国活动。此后几年,又多次上书提交变法的主张,终于在1898年受到光绪帝召见,开始戊戌变法。但不满百日的变法被镇压,康有为流亡日本等国。辛亥革命后,他仍坚持立宪保皇、参与张勋拥清废帝复辟活动,1927年病死于青岛。
其文学创作以诗歌为主。政论散文也独具特色,以“上清帝”七书为代表,思想奔放,成为梁启超的“新民体”散文的先导。著作有《康有为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出版。其学术著作单行本有《新学伪经考》、《大同书》、《论语注》、《广艺舟双楫》、《欧洲十一国游记》等。
本文选自《康有为全集》第二集,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康有为在“公车上书”后数月,在北京发起组织维新派的政治团体强学会,发行《强学报》,宣传变法维新。此文便是他发起成立强学会的宣言。
文中历数诸国事实,说明“举地球守旧之国,盖已无一瓦全者矣”,借以强调中国“处四强之邻之中”,形势岌岌可危,必须变法图强,拯救国家前途。全文感情强烈,句式骈散相间,气势奔放,如梁启超所言:“康有为撰此开会主义书,痛陈亡国以后惨酷之状,以激励人心;读之者多为之泪下,故热血震荡,民气渐伸”。(见《戊戌政变记改革起源》)
2009-8-31 09:02
塌爷门下行走
经旧苑吊马守真(清)汪中
岁在单阏[1],客居江宁城南[2],出入经迴光寺[3],其左有废圃焉。寒流清泚[4],秋菘满田[5],室庐皆尽,唯古柏半生,风烟掩抑[6],怪石数峰,支离草际[7],明南苑妓马守真故居也。秦淮水逝,迹往名留,其色艺风情,故老遗闻,多能道者。余尝览其画迹,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8],纷披楮墨之外[9],未尝不爱赏其才,怅吾生之不及见也。夫托身乐籍[10],少长风尘,人生实难,岂可责之以死[11]?婉娈倚门之笑[12],绸缪鼓瑟之娱[13],谅非得已。在昔婕妤悼伤[14],文姬悲愤[15],矧兹薄命[16],抑又下焉。嗟夫!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奈何钟美如斯[17],而摧辱之至于斯极哉!
余单家孤子[18],寸田尺宅[19],无以治生。老弱之命,悬于十指。一从操翰[20],数更府主。俯仰异趣,哀乐由人。如黄祖之腹中[21],在本初之弘上[22]。静言身世[23],与斯人其何异?只以荣斯二乐[24],幸而为男,差无床箦之辱耳[25]!江上之歌,怜以同病[26],秋风鸣鸟,闻者生哀[27],事有伤心,不嫌非偶[28]。乃为辞曰:
嗟佳人之信嫮兮[29],挺妍姿之绰约[30]。羌既被此冶容兮[31],又工颦与善谑[32]。攘皓腕以抒思兮[33],乍含豪以绵邈[34]。寄幽怨于子墨兮[35],想蕙心之盘薄[36]。
惟生女而从人兮[37],固各安乎室家。何斯人之高秀兮,乃荡堕于女闾[38]!奉君子之光仪兮[39],誓偕老以没身,何坐席之未温兮,又改服而事人!顾七尺其不自由兮[40],倏风荡而波沦[41]。纷啼笑其感人兮,孰知其不出于余心?哆乐舞之婆娑兮[42],固非微躯之可任!
哀吾生之鄙贱兮,又何矜乎才艺也[43]!予夺其不可冯兮[44],吾又安知夫天意也!人固有不偶兮[45],将异世同其狼籍[46]。遇秋气之恻怆兮[47],抚灵踪而太息[48]。谅时命其不可为兮,独甲哀而竟夕[49]。
注释:
[1]岁:岁星,太岁。单阏(chán è):卯年的别称。《尔雅释天》:“太岁……在卯曰单阏。”[2]江宁:今南京市。这年三月,汪中在南京寓居五个多月。[3]迴光寺:原为萧帝寺。[4]清泚(cǐ):清澈明净。[5]菘(sōng):蔬菜名。有青菜、白菜之分。[6]掩抑:谓笼罩在风烟之中,显得低沉的样子。[7]支离:残破不全的样子。[8]灵襟:灵秀的胸怀。[9]纷披:散布。楮墨:纸墨,这里指书画或诗文。[10]乐籍:即乐户。古代官妓入乐籍。[11]责之以死:宋代理学家提倡贞节,有“饿镪事小,失节事大”之说,这里反对其说。[12]婉娈:柔媚的样子。倚门之笑:指妓女倚门卖笑。[13]绸缪:缠绵。鼓瑟之娱:弹奏琴瑟来取悦客人。[14]婕妤(jié yú):汉代宫中女官名。这里指班婕妤,汉成帝宫人,得幸成帝为婕妤。后为赵飞燕所谮,退侍太后,作赋自伤,辞极哀婉。[15]文姬:蔡文姬,名琰,东汉蔡邕女。兴平间,为胡兵所虏,居南匈奴十二年。后为曹操赎归,嫁董祀。因感伤乱离,作《悲愤诗》以自抒。[16]矧(shěn):况且。[17]钟:聚集。[18]单家:孤寒人家。孤子:年少丧父的人。[19]寸田尺宅:极言田宅之少。苏轼《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玉堂金马久流落,寸田尺宅今谁耕。”[20]操翰:提笔为文。这里指从事文笔生涯。[21]如黄祖之腹中:黄祖,汉末人,曾为江夏太守。《后汉书祢衡传》:“衡为(黄祖)作书记,轻重疏密多得体宜。祖持其手曰:‘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22]在本初之弦上:本初,汉末军阀袁绍字。《文选》载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注说:“《魏志》曰:琳避难冀州,袁本初使典文章,作此檄以告刘备,言曹公失德,不堪依附,宜归本初也。后绍败,琳归曹公。曹公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早:‘矢在弦上,不可不发。’”[23]静言身世:细思自己的身世。言,助词,无义。[24]荣期二乐:荣期,一作荣启期,春秋时人。他认为生而为人,又是男人,又得长寿,是三件乐事(见《列子天端》)。今为男人,已有荣期的二乐了。[25]床箦(zé)之辱:指妓女的受人凌辱。床箦,床席。[26]“江上之歌”二句:《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载,吴大夫被离问伍子胥为什么相信白喜(伯嚭),伍子胥回答说:“吾之怨与喜同。子不闻河上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27]“秋风鸣鸟”二句:桓谭《新论琴道》:“但闻飞鸟之号,秋风鸣条,则伤心矣。”[28]不嫌非偶:不嫌马守真和自己的身份不同了。偶,同类。[29]信嫮(hù):的确美好。[30]挺:挺拔。绰约:柔美的样子。[31]羌:发语词。冶容:娇艳的容颜。[32]工颦:善于皱眉。代指一种美的神态。《庄子天运》:“西子病心而颦其里。”[33]攘:捊出。皓:白。抒思:抒发情思。这里指作书画诗文。[34]豪:同“毫”,指笔。绵邈:悠远。陆机《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35]子墨:扬雄《长杨赋》以“子墨客卿”拟人,这里指墨。[36]蕙心:喻纯美之心。盘薄:也作“般礴”,指伸开两腿而坐,形容不受拘束,纵情作画。见《庄子田子方》。[37]从人:封建时代要求女子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里指从夫。[38]荡堕:流荡堕落。女闾:这里指妓女所居。[39]奉君子:这里指侍奉丈夫。光仪:仪容。祢衡《鹦鹉赋》:“背蛮夷之下国,侍君子之光仪。”[40]七尺:代指身躯,即七尺之躯。[41]倏(shū):忽然。风荡而波沦,指沦落为妓女。[42]哆(chǐ):放荡。[43]矜:矜夸。[44]予夺:给予和剥夺。冯:同“凭”。[45]不偶:不遇。[46]狼籍:原指散乱不齐的样子,这里形容身世潦倒狼狈。[47]恻怆:悲伤。[48]灵踪:这里指马守真的遗迹。[49]竟夕:整夜。
本文选自《述学别录》。旧苑,又称旧院,明代南京秦淮河畔的一处官妓宅院。马守真,小字玄儿,又字月娇,号湘兰。明代万历年间秦淮名妓。性豪侠,能诗,善画兰竹。有诗二卷,王穉登为之序。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称,“至今词客过旧院者,皆为诗吊之”。本文是乾隆四十八年(1783)汪中旅居江宁(今南京)时,经旧院吊悼之作。文章同情马守真的不幸遭遇,认为她沦为妓女“谅非得已”。同时,作者也感叹自己“哀乐由人”的幕僚生涯,认为和马守真相类。文字用骈体,写得哀婉真切,确能作到“状难写之情,含不尽之意”(李详《汪容甫先生赞序》)的境地。
2009-8-31 09:03
塌爷门下行走
景詹闇遗文自序(清)姚谌
余年十三四,即学为诗古文,是时独学亡友[2],冥然无所得[3]。甲寅以后[4],始弃举业,治经史,旁及九流[5]、百家之学[6],然役于人事,志壹而力不专。辛酉春[7],自删次所作诗文为四卷,又别录二卷,皆浅薄无足览观。
噫!余幼苟得师友之助,所就岂止是乎?犹幸知择术[8],自拔于俗学[9],尤其难若是。世不乏才者,其锢于俗亦已矣[10],况下此乎?古教士务育才,而今务锢之。锢之诚非也,抑士鲜自振者,亦其才弗古如与?然陋如余得自拔,何也?其庸非幸与?咸丰十一年岁次辛酉,姚谌拙民氏自序[11]。
注释:
[1]闇(ān):庐舍。景詹闇是作者的室号,用作书名。[2]亡:通“无”。[3]冥然:糊涂无知。[4]甲寅:指咸丰四年(1854)。[5]九流:先秦学术流派,即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等九家。[6]百家:先秦诸子。《汉书艺文志》载诸子一百八十九家,此举成数而言。[7]辛酉:咸丰十一年(1861)。[8]术:学术、[9]俗学:时下的学业,即举业,应试文字。[10]锢(gù):拘束,束缚。[11]拙民氏:作者自号。
姚谌(chěn),字子展,浙江归安(今吴兴县)人。咸丰举人。太平军攻打归安时,募乡勇守城抗拒,城陷,赴水不死,不久病卒。学务博览,致力于六书小学,又长于古文。有《景詹闇遗集》。
这篇为自己的诗文所作的序,简略回顾了自学的经历,强调自学要知“择术”,即选定钻研的目标,不要被时俗应试文章所禁锢,才有可能取得成就。这是作者一生学业的经验总结,无论是不是自学者,都将得到启发。
2009-8-31 09:03
塌爷门下行走
九牛坝观抵戏记·(清)彭士望
树庐叟负幽忧之疾于九牛坝茅斋之下(2)。戊午闰月除日(3),有为角抵之戏者,踵门告曰:“其亦有以娱公?”叟笑而颔之。因设场于溪树之下。密云未雨,风木泠然,阴而不燥。于是邻幼生周氏之族,之宾、之友戚,山者牧樵,耕者犁犊,行担簦者,水桴楫者,咸停释而聚观焉。
初则累重案,一妇仰卧其上,竖双足承八岁儿,反覆卧起,或鹄立合掌拜跪,又或两肩接足,儿之足亦仰竖,伸缩自如。间又一足承儿,儿拳曲如莲出水状。其下则二男子、一妇、一女童与一老妇,鸣金鼓,俚歌杂佛曲和之,良久乃下。又一妇登场,如前卧,竖承一案,旋转周四角,更反侧背面承之;儿复立案上,拜起如前仪。儿下,则又承一木槌,槌长尺有半,径半之。两足圆转,或竖抛之而复承之。妇既罢,一男子登焉,足仍竖,承一梯可五级,儿上至绝顶,复倒竖穿级而下。叟悯其劳,令暂息,饮之酒。
其人更移场他处,择草浅平坡地,去瓦石,乃接木为蹻,距地约八尺许。一男子履其上,傅粉墨,挥扇杂歌笑,阔步坦坦,时或跳跃,后更舞大刀,回翔中节。此戏,吾乡暨江左时有之。更有高丈余者,但步不能舞。最后设软索,高丈许,长倍之;女童履焉,手持一竹竿,两头载石如持衡,行至索尽处,辄倒步,或仰卧,或一足立,或偃行,或负竿行如担,或时坠挂,复跃起;下鼓歌和之,说白俱有名目,为时最久,可十许刻。女下,妇索帕蒙双目为瞽者,番跃而登,作盲状,东西探步,时跌若坠,复摇晃似战惧,久之乃已;仍持竿,石加重,盖其衡也。
方登场时,观者见其险,咸为之股栗,毛发竖,目眩晕,惴惴唯恐其倾坠。叟视场上人,皆暇整(4)从容而静,八岁儿亦 如先辈主敬(5),如入定僧。此皆诚一之所至,而专用之于习,惨淡攻苦,屡蹉跌而不迁,审其机以应其势,以得其致力之所在;习之又久,乃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举天下之至险阻者皆为简易。夫曲艺(6)则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于至平,盖以志凝其气,气动其天,非卤莽灭裂(7)之所能效此。其意庄生知之,私其身不以用于天下(8);仪、秦亦知之,且习之,以人国戏,私富贵以自贼其身与名(9)。庄所称僚之弄丸(10)、庖丁之解牛(11)、伛佝之承蜩(12)、纪渻子之养鸡(13),推之伯昏瞀人临千仞之蹊,足逡巡垂二分在外(14),吕梁丈人出没于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之间(15),何莫非是,其神全也。叟又以视观者,久亦忘其为险,无异康庄大道中,与之俱化。甚矣,习之能移人也!
其人为叟言:祖自河南来零陵(16),传业者三世,徒百馀人。家有薄田,颇苦赋役,携其妇与妇之娣姒,兄之子,提抱之婴孩,糊其口于四方,赢则以供田赋。所至江、浙、西粤、滇、黔、口外绝徼之地)17_,皆步担,器具不外贷。谙草木之性,捃摭续食,亦以哺其儿。
叟视其人,衣敝缊,飘泊羁穷,陶然有自乐之色。群居甚和适。男女五六岁即授技,老而休焉,皆有以自给。以道路为家,以戏为田,传授为世业。其肌体为寒暑风雨冰雪之所顽,智意为跋涉艰远、人情之所儆怵磨砺,男妇老稚皆顽钝。儇敏机利,捷于猿猱,而其性旷然如麋鹿。
叟因之重有感矣。先王之教,久矣夫不明不作,其人恬自处于优笑巫觋(18)之间,为夏仲御之所深疾(19);然益知天地之大,物各遂其生成,稗稻并实,无偏颇也。彼固自以为戏,所游历几千万里,高明巨丽之家,以迄三家一巷之村市,亦无不以戏观之,叟独以为有所用。身老矣,不能事洴澼絖(20),亦安所得以试其不龟手之药,托空言以记之。固哉,王介甫谓鸡鸣狗盗之出其门,士之所以不至(21)!患不能致鸡鸣狗盗耳,吕惠卿辈之谄谩(22),曾鸡鸣狗盗之不若。鸡鸣狗盗之出其门,益足以致天下之奇士,而孟尝未足以知之。信陵、燕昭知之(23),所以收浆、博、屠者之用(24),千金市死马之骨,而遂以报齐怨(25)。宋亦有张元、吴昊(26),虽韩、范不能用(27),以资西夏,宁无复以叟为戏言也。悲夫!
注释:
(1)抵戏:古代一种技艺表演,类似今天的摔跤,也泛指杂技。张衡《西京赋》:“临迵望之广场,程角抵之妙戏。”其所罗列者有:扛鼎、爬竿、钻越置有矛的席筒、跳丸、走索、吞刀吐火等。(2)树庐叟:作者自称,彭士望一字树庐。幽忧之疾:《庄子·让王》:“我适有幽忧之病。”指深重的忧劳。(3)戊午闰月:康熙十七年(1678)闰三月。除日:指一个月的最后一天。(4)暇整:“好整以暇”的省语,语出《左传·成公十六年》,意谓紧张之中能保持镇静。(5)斋栗:敬畏恐惧的样子。语出《尚书·大禹谟》。主敬:持守诚敬,为宋儒侓身之本。宋程颐《周易程氏传》:“君子主敬以直其内,守义以方其外。”其语又本于《易·坤·文言》:“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以敬使内心正直,以义使外物端方)。”(6)曲艺:小技。《礼记·文王世子》:“曲艺皆誓之。”郑玄注:“曲艺,为小技能也。”此指杂技。(7)卤莽灭裂:《庄子·则阳》:“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成玄英疏:“卤莽,不用心也。灭裂,轻薄也。”(8)庄生:即庄子,名周,战国时思想家。私其身不以用于天下:老、庄思想主张清静无为,洁身自好,在《庄子》中屡有反映。如《逍遥游》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林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又《人间世》:“山木自寇(自招砍伐)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皆是。(9)仪、秦:张仪、苏秦,均为战国时纵横家,同学于鬼谷先生之门。苏秦游说六国合纵抗秦,为纵约长,佩六国相印。后纵约这张仪所破,至齐任客卿,为齐大夫使人刺死。张仪入秦,惠王拜为相,以连横之策使六国分别事秦,纵约瓦解。秦惠王卒,子武王立,不喜张仪,仪乃去秦为魏相,卒于魏。司马迁谓“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史记·张仪传赞》)。(10)僚之弄丸:春秋时楚国勇士熊宜僚善弄丸。《庄子·徐无鬼》:“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弄丸,以众丸投空,以手相接,使不堕地。(11)庖丁解牛:庖丁肢解割切牛肉有神技,见《庄子·养生主》。(12)伛佝(gōu勾)之承蜩(tiáo条):据《庄子·达生》中说,孔子去楚国,见到一个曲背的人用竿胶蝉,因他经过不断的锻炼,故技艺高超。(13)纪渻(shèng)子之养鸡:据《庄子·达生》载,纪渻子为齐王养斗鸡,经四十天的训练,鸡被养得像木鸡一样,别的鸡见了都怯走。(14)伯昏瞀(mào冒)人:一作伯昏无人。楚国隐者,曾登高山,临深渊而无所畏惧,事见《庄子·田子方》。(15)吕梁丈人:据《庄子 达生》载,孔子在吕梁(今山西省西部)见一男子(丈夫)在飞悬的瀑布下游泳,水性极好,自言“长于水而安于水”也。(16)零陵:今湖南永州市。(17)口外绝徼之地:口,长城的关隘,口外即长城以北地区,绝徼,极远的边界。(18)优笑:以乐舞戏谑、逗人笑乐为业的艺人。巫觋(xí习):以装神弄鬼、代人祈祷为业的人,女的叫巫,男的叫觋。(19)夏仲御:夏统,字仲御,晋代人,其叔父敬宁,祀先人,迎女巫,表演歌舞杂技,夏统见到后惊愕而走,事见《晋书·隐逸传》。(20)洴澼絖(píng pì kuàng平辟况):漂洗绵絮。《庄子·逍遥游》国说宋国有人善于配制治疗冬天皮肤皲裂的药(不龟手之药),世代漂洗绵絮,后来将药方卖给了一个人,此人用这个药方为吴王带兵在冬天去打越人,取得胜利,结果得了封地。(21)王介甫:王安石。写有《读孟尝君传》,论及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此士之所以不至也”。(22)吕惠卿:字吉甫,初附和新法,为王安石所信任,后安石去位,竭力排斥安石。(23)信陵:战国时魏公子信陵君。燕昭:燕昭王。(24)浆、博、屠者:信陵君曾结交卖浆者薛公、赌徒毛公和屠户朱亥,后都为信陵君效劳。(25)“千金”二句:燕昭王欲招贤,后从郭隗计,以千金买死去的千里马之骨。各地人材纷纷投奔燕国,终于大破齐国而报了仇。(26)张元、吴昊:两人都为陕西才士,久困场屋,曾谒韩琦、范仲淹,未能被用,闻西夏王赵元昊有意袭宋,便自称张元、吴昊投奔西夏。(27)韩、范:韩琦、范仲淹,都是北宋的大政治家,均曾任陕西经略招讨副使,改革政事,世称韩、范。
译文:
树庐老人在九牛坝的茅屋里疗养一种幽伤忧愁的疾病。康熙十七年闰三月的末一天,有个演杂技的领班,上我的门对我说,“我们开个场子给老爷消消闷好吧?”我老人笑着点点头。杂技班就在小河边大树下排开了场子。那天密云而无雨,天气清凉,阴而不干燥。这样,邻居周家全家大小,他家的客人、朋友、亲戚,还有牧童、樵夫,扶犁牵牛耕田的,背着伞挑担子赶路的,河里坐船划桨的,都停了手里的活,放下东西,聚集起来看表演了。
开始表演了,叠起几张桌子,一个妇人仰卧在上面,竖起双脚托住一个约莫八岁的小孩,蹬着他翻来翻去,有时卧下,有时起身,有时伸颈直立,有时合着手掌跪拜。又让他两肩顶着妇人的双脚倒立起来,小孩的双脚也向上竖直,手脚自由伸缩,做出各种姿势。接着妇人用一只脚顶住小孩,小孩身体蜷曲,象朵出水的莲花。桌子下面:两个男人、一个妇女、一个女孩和一个老妇人敲锣打鼓,一边唱着民歌和佛曲。表演了好久,妇人和小孩才下来。又一,广妇人上场,象刚才那妇人一样卧下,竖起双脚,脚蹬一个桌子,蹬得它四面旋转,又把桌子翻过来托住它的侧面、背面;小孩上去,立在妇人双脚托住的桌子面上,象前一次一样跪拜,起立。小孩下来之后,妇人又用脚蹬一个木槌。木槌有一尺半长,直径约长度的一半。妇人两脚蹬着它转圈子,又把它竖起抛高,落下时再用脚接住。妇人表演完毕,一个男人上到桌面,也卧下,也竖起双脚,用脚顶一个五级的梯子。小孩上到那梯子的顶,再倒竖起来,身子穿过一级级梯子下来。我老人怜悯他们表演辛劳,叫他们休息一下,叫人送酒给他们喝。
休息过后,杂技班的人就把表演场子换一个地方,挑出一块有短草的平地,把石子瓦片都拣起丢开,然后接起木棍做成高跷,离地约有八尺多高。一个男人脸上搽了油彩,手里挥动扇子,踩在高跷上唱歌、说笑话,大步走来走去。他一再踩了高跷跳跃,后来又在上面舞大刀,旋转飞舞,很有节奏。这样的表演,我老家和江东一带有时也有的,甚至高跷有一丈多高的,不过表演者只能踩了它行走,不敢跳舞。
最后,绷起一根软绳索,一丈多高,两丈多长,一个女孩在索上行走,她手拿一根竹竿,两头捆上石块用来保持身体平衡。她走到绳索尽头,就倒着退走,有时身子仰卧,有时一脚独立。有时曲着背行走,或者肩负竹竿象挑了担子走,有时人跌落下来身子挂在索上,又凌空一跃站在索上。下面的人打着鼓唱着歌伴和着动作表演,说的唱的与表演的都有名目。走绳索的表演时间最长,大约有半个时辰。女孩下来,一个妇人要来一方手帕,蒙住了她的两眼,装成盲人,接着跃上绳索,她同盲人一样,用脚向外试探,在索上行步,有时失足好象要跌下来,有时摇晃身子象非常惊怕的样子,表演了很久才完;她也手持竹竿,两头石块加重,这是为了保持平衡。
杂技班刚上场表演的时候,观众看到惊险的地方,都大腿发抖,毛发竖起,头昏目眩,心情紧张,唯恐表演者坠跌下来。我老人观察场子上班子里的人,都能在紧张中保持从容镇定,那八岁的小孩在表演中也严肃认真,象个学者一样全心全意,思想集中不受干扰,象打坐的和尚。这都是因为长期来他心志专一,集中在表演技巧的反复练习上,努力攻关,屡次失败而不动摇,掌握了动作的关键去适应它,找到该用力的地方;练习了很长时期,直到他技巧精熟丝毫不错,把天下最险阻的工作,变为简单容易的了。这杂技表演的成功就是这样来的。从这里可以知道,最精巧的技艺,出之于最平常的训练。把心志集中到精神,精神推动他的头脑,决不是粗鲁冒失所能收到成效的。这一点,庄子知道,他爱他自己,不把才能用在社会上,张仪与苏秦也知道,并且反复精练,用才能去玩弄别人国家的命运,爱富贵,因此而残害了他们自己的身体与名声。庄子所讲述的宜僚的玩弄丸铃、厨子的杀牛、驼背人的捉蝉,纪渻子的养斗鸡;还有那伯昏瞀人在极高的悬崖石路上能倒退着走路,脚跟有二分露在悬崖之外;吕梁地方那个男人能在高三十仞,飞沫四十里的大瀑布中潜入水中行走几百步再出来,没有哪一个不是这样子训练出来的。──一句话,精神集中啊。我老人又看那些观众,他们在看得长久之后也就忘了表演的惊险,仿佛是在平坦的大路上演出一样,他们的感觉已和演出者融为一体了。习惯能改变人的性情,是多么强有力啊!
那班主对我说:他祖上从河南移居零陵,这个行业已经传了三代,教出了一百多个徒弟。家里有不多的田产,担负不起赋税和劳役,因此带了妻子、妻子的妯娌,侄儿,和怀抱的婴孩,到各处表演混口饭吃,如有余钱,就用来缴纳赋税。他们到过江苏、浙江、广西、云南、贵州,和长城外的边远地区。一路上只靠双肩挑、两脚走,用的东西都随身带,不向人家借。他们熟知野菜野果的特性,无钱买粮的时候,就采摘它们吃饱肚子,也用它们来喂养小孩。
我看那班主,穿一件破棉袍,虽然四处飘泊生活艰难,但还是乐陶陶地面有欢愉之色。班里的人和睦地在一起生活,男孩女孩一到五六岁就教他们学习技艺,到年老才回乡养老,一生都靠了它挣钱活命。他们是到哪里都是家,演出杂技就是耕耘,把技艺一代代传授下去。他们的躯体,被寒天暑天、风吹雨淋、冰冻雪飘所长期锤炼而强健;他们的意志,被长途奔波、苦难艰辛、人情冷暖所小心磨炼而坚定。男女老幼都没有知识,但是动作敏捷机灵超过猿猴,性情温厚开朗有如麋鹿。
我因此而深有感触。古代圣王的教训,很久以来就无人倡导无人去实行了。这些演技的人,他们泰然自居于唱戏的,作丑角的、降神弄鬼的那些人中间,是夏仲御所非常厌恶的一种人。但从此更可以知道,在广大的天地之间,万物都能适应而且生长,稗子和稻子同样能结实,天之对于万物,是没有什么偏心的。他们固然自以为在演戏,他们到过的几千几万里的地方,无论是显贵的高门大屋,以至乡僻的三家村,观众也没有不把他们当作演戏的看待。但是我却以为他们的技能都是可以有用处的。我已经老了,再不能去漂洗丝棉絮,也怎么能去试那治手脚皲裂的药,空口说白话呢?卑鄙啊!王安石论孟尝君,说做鸡叫、作小偷的这些人在他手下,所以高明的人不到他那里去;我说,一个人,正是要耽心找不到做鸡叫作小偷的人!象吕惠卿这类奉承拍马的家伙,还不如做鸡叫作小偷的。做鸡叫作小偷的这些人到他手下去,正可以由此而招来天下的高明的人,这一点,孟尝君他还不知道。信陵君、燕昭王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信陵君能收留卖浆的薛公、赌徒毛公、屠夫朱亥,为己所用;燕昭王以用千金买千里马骨头的精神招纳贤士,终于使燕国富强,报了齐国的仇。宋代也曾有过张元、吴昊两个人,因为韩琦和范仲淹不重用他们,投奔西夏,帮助敌国侵扰宋境。看了这些事实,难道还认为我说的是没道理的话吗?可悲呀!
彭士望(1610-1683年),字躬庵,一字树庐,南昌(今江西南昌)人。明亡后与魏禧及其兄弟隐居翠微峰,拒不仕清。其散文成就逊于魏禧,但也不乏佳构。他的《九牛坝观抵戏记》,不仅对杂技艺人那种“家有薄田,颇苦赋役”,因而挈妇将雏,“糊其口于四方”的漂泊生涯流露出深切的同情,而且对他们的长年冲寒暑、冒风雨、踏冰雪,在艰难跋涉中所磨炼出来的意志、体魄和“旷然如麋鹿”的淳和豁达的性格,表现出钦羡之意。而文中对杂技艺人仰卧竖足承物、走独木桥、踩软索等高超技艺生动逼真的描写,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尤为可贵的是,作者还由此引发出一些富于启迪性的议论,认为杂技演员之所以有那么精湛的技术,表演时之所以那么镇静自若,“此皆诚一之所至,而专用之于习,惨淡攻苦,屡蹉跌而不迁,审其以应势,以得其致力之所在;习之又久,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举天下之至险者,皆为简易。夫曲艺则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于至平,盖以志凝其气,气动其天,非卤莽灭裂之所能效。”这种议论,极富哲理。
2009-8-31 09:04
塌爷门下行走
就亭记·(清)施闰章
乐乎游观,事不烦乎人力,二者常难兼之;取之官舍,又在左右,则尤难。临江[1]地故硗啬[2],官署坏陋,无陂台亭观之美。予至则构数楹为阁山草堂,言近乎阁皂[3]也。而登望无所,意常怏怏。一日,积雪初霁,得轩侧高阜,引领南望,山青雪白,粲然可喜。遂治其芜秽,作竹亭其上,列植花木,又视其屋角之障吾目者去之,命曰就亭,谓就其地而不劳也。
古之士大夫出官于外,类得引山水自娱。然或逼处都会,讼狱烦嚣,舟车旁午,内外酬应不给。虽仆仆于陂台亭观之间,日餍酒食,进丝竹,而胸中之丘壑盖已寡矣。何者?形怠意烦,而神为之累也。临之为郡,越在江曲[4],阗[5]焉若穷山荒野。予方愍其凋敝,而其民亦安予之拙,相与休息。俗俭讼简,宾客罕至,吏散则闭门,解衣槃礴[6]移日,山水之意,未尝不落落[7]焉在予胸中也。
顷岁军兴[8],征求络绎,去阁皂四十里,未能舍职事一往游。聊试登斯焉亭,悠然户庭,凭陵雉堞[9],厥位东南,日月先至。碧嶂清流,江帆汀鸟,烟雨之出没,橘柚之青葱,莫不变气象、穷妍巧,戛[10]胸拂睫,辐辏[11]于栏槛之内,盖若江山云物有悦我而昵就者。夫君子居则有宴息[12]之所,游必有高明之具[13]。将以宣气节情[14],进于广大疏通之域[15],非独游观云尔也。予窃有志,未之逮,姑与客把酒咏歌,陶然以就醉焉。
注释:
[1]临江:今江西清江,时施闰章以江西参议驻此。[2]硗(qiāo敲)土地不肥。啬:土地出产少。[3]阁皂:山名,在临江。[4]越在江曲:远在赣江边。[5]阗:寂静。[6]槃礴:即箕坐,叉开腿坐,此指不拘礼仪。[7]落落:明显貌。[8]军兴:打仗,指清军进攻残明势力。[9]雉堞:指城墙。[10]戛:触击。[11]辐辏:聚集。[12]宴息:安息。[13]高明之具:上好的佐游之物。[14]宜气节情:宣泄内心的积郁之气,调节各种情绪。[15]进于广大疏通之域:指达到一种开阔舒朗的境界。
2009-8-31 09:04
塌爷门下行走
绝笔书(又名与妻书)(清)林觉民
意映卿卿如晤(1):吾今以此书与汝(2)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3)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4),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主死(5)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6),然启蒙地腥云。滿街狼犬(7),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8)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9)也。语云:仁者(10)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11)。吾充(12)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13)吾此心于啼洋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14)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辞以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15)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16)。嗟夫(17)!谁知吾卒(18)先而死乎?
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上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有一室,为吾与双栖(19)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20)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21),依稀掩映(22)。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23),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24),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25)。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26)。且以汝之有身(27)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呋!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28)。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29),第(30)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31)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睷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32)汝能之乎?即要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33),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34)?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人不当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35)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36)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37),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38)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39),使之肖(40)。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象汝,吾心甚慰;或剟男,则亦教其以们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没事在也。甚幸!甚幸!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41),遥(42)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43),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44)也。汝不必以无侣(45)悲。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46)非吾所思。吾爱汝至(47),所以为汝体(48)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49)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生。嗟夫!巾(50)短情长,所未尽者(51)尚有万千,汝可以模拟(52)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
辛亥三月二十六夜鼓(53),意洞手书。
家中诸母(54)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注释:
(1)意映——林觉民夫人陈意映。卿卿——旧时丈夫对妻子的爱称。如晤——旧时书信中的习用语,意思是说:好像和受信人当面相见一样。(2)汝——你。(3)不能竟书——不能把信写完。(4)不察吾衷——不明白我的心事。(5)勇于就死——勇敢地牺牲。(6)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语出《西厢记》,意思是说:希望天下有爱情的人都成为夫妻。(7)遍地腥云,满街狼犬——比喻清朝的统治到处充满血腥气,满街都是凶恶的狗腿子。(8)司马青衫——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做江州司马时,听到当阳江上商妇弹琵琶的声音,感动得不觉泪下,湿透了青衫。见白居易《琵琶行》。(9)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我不能象那些“忘情”的人一样,对于国事无动于中。太上,指境界最高的圣人。《晋书王衍传》:“圣人忘情。”(10)仁者——有仁爱心肠的人。(11)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语出《孟子梁惠王上》。第一个老字和第一个幼字都作动词用,等于“尊敬”和“爱护”。意思是说:尊敬自己家里的老人,从而尊敬别人的老人;爱护自己的儿女,从而爱护别人的儿女。(12)充——扩充,扩大。(13)体——体念,体谅。(14)婉解——婉转地解释。(15)禁——受得住。(16)吾担悲——我来负担这悲痛吧。(17)嗟夫——文文言叹词,等于白活的“唉”。(18)卒——终于。(19)双栖——比喻夫妻同居。(20)适——恰巧我碰到。望日——十五日。(21)疏梅筛月影——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梅,照在墙上或地上,就象从有孔的筛子里漏出来的一样。(22)依稀掩映——月光和梅影朦胧相映,看不清楚的样子。(23)低低切切——小声说私话的样子。(24)妾——旧时女子自称。(25)这句说:我也已经答应你了。(26)启口——开口。(27)有身——怀孕。(28)寸管——笔。形容之——把心情的悲痛描述出来。(29)诚愿——真希望。相守以死——同在一地到死不分离。(30)第——但。(31)瓜分——比喻帝国主义共同侵略中国,把中国领土象剖瓜一样分割。(32)抑——文言转语词,等于“或者”、“还是”。(33)眼成穿——就是望眼将穿,比喻盼望的殷切。骨化石——传说古代有女子盼望丈夫,体内化成了石头。民间文学中有望夫化石的故事。(34)破镜重圆——比喻夫妻离散后重新团圆。南北朝时,陈朝附马徐德言估计一陈亡时,夫妻一定会失散,就把一面位子剖为两半,和他的妻子乐昌公主各执一半,约定将来正月十五在京城卖镜,互通音信。陈亡,乐昌公主为隋杨所获。德言信用证约到京城,见一老仆卖半镜,就拿出自己的一半合上,题上《破镜诗》一首。乐昌公主见诗,悲泣不食,杨素知道后,就让他们夫妇团圆。(35)钟情——极其相爱。(36)率性——任性。(37)余憾——(汗hàn)——遗恨。(38)依新——林觉民的长子。(39)善抚之——好好的教养他。(40)肖——象。(41)九泉之下——地下。(42)遥——远远地。(43)心电感应有道——近代有些唯心主义者认为人死后心灵尚有知觉,能和生人交相感应,其实是荒诞地稽的迷信。(44)灵——灵魂。尚依依旁汝——仍旧时刻依靠在你身旁。(45)侣——伴侣。(46)的的——实在,的确。(47)至——极点。(48)体——着想,打算。(49)偶——配偶。这里作“嫁”字解。(50)巾——手帕。这里是提信纸。(51)所未尽者——要说而没有说完的话。(52)模拟——想象。(53)四鼓——四更天。(54)诸母——伯母、叔母。
林觉民(1886—1911),字意洞,号抖飞,又号天外生,福建省闽侯县(今福州市)人。黄花风七十二烈士之一。十四岁进高等学堂,接受了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影响,课余谈到时事总是慷慨激昂地说:“中国不革命不能自强。”毕业后到日本留学。
1911年(就是辛亥革命那一年)春天,留日学生接到黄兴、赵声两人来的信,说是事情大有可为,林觉民于是离东京回国,准备在福建起义响应。到了香港,黄兴把他留下来协助广东革命事务。于是他便停止了福州起义响应的计划,专程回福建召集同志来香港参加广州起义。三月二十九日(公历四月二十七日)早晨,他和方声洞等率领全部福建人入广州,和林广尘(文)会于城内。下午五点多钟,一同攻击轰炸督署,不幸中弹受伤,力尽被捕。在审讯中,他从容不迫,纵论世界大势,宣扬革除暴政,建立共和的革命主张,临刑谈笑自若,引颈就义,年仅二十五岁。
这封《绝笔书》是林觉民烈士在起事前三天的三月二十六日(阳历四月二十四日)夜里写的,原书共两封,一封是给他父亲的,内容仅云:“不孝儿觉民叩禀父亲大人:儿死矣,惟累大人吃苦,弟妹缺衣食耳,然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大罪乞恕之。”这里所选的一封是写给他夫人陈意映女士的,信里充满了牺牲一己,为全国同胞争取自由幸福的革命精神。
2009-8-31 09:04
塌爷门下行走
绝命辞(节选)(清)陈天华
呜呼我同胞!其亦知今日之中国乎?今日之中国,主权失矣,利权去矣,无在而不是悲观,未见有乐观者存。其有一线之希望者,则在于近来留学者日多,风气渐开也。使由是而日进不已,人皆以爱国为念,刻苦学习,以救祖国,由十年二十年之后,未始不可转危为安。
乃进观吾同学者,有为之士固多,有可疵可指之处亦不少。以东瀛为终南捷径,其目的在于求利禄,而不在于居责任[1]。其尤不肖者,则学问未事,私德先坏。其被举于彼国报章者,不可缕数。近该国文部省有“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之颁,其剥我自由,侵我主权,固不待言。鄙人闻之,恐事体愈致重大,颇不赞成。
然既已如此矣,则宜全体一致,始终贯彻,万不可互相参差,贻日人以口实。幸而各校同心,八千余人,不谋而合。此诚出于鄙人预想之外,且掠且惧。惊者何?惊吾人果有此团体也。帷者何?惧不能持久也。然而日本各报纸,则诋为乌合之众,或嘲或讽,不可言喻。如《朝日新闻》等,则直诋为“放纵卑劣”,其轻我不遗余地矣。夫使此四字加诸我而未当也,斯亦不足与之计较。若或有万一之似焉,则真不可磨之玷也[2]。
近来每遇一问题发生,则群起哗之曰:“此中国存亡问题也。”顾问题有何存亡之分?我不自亡,人孰能亡我者!惟留学生而皆放纵卑劣,则中国真亡矣。岂特亡国而已,二十世纪之后,有放纵卑劣之人种,能存于世乎?鄙人心痛此言,欲我同胞时时勿忘此语,力除此四字,而做此四字之反面:“坚忍奉公,力学爱国。”恐同胞之不见听而或忘之[3],故以身投东海,为诸君之纪念。
诸君而如念及鄙人也,则毋忘鄙人今日所言。但慎毋误会其意,谓鄙人为取缔规则问题而死,而更有意外之举动。须知鄙人原重自修,不重尤人。鄙人死后,取缔规则问题可了则了,切勿固执。惟须亟讲善后之策,力求振作之方;雪日本报章所言,举行救国之实。则鄙人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矣。
诸君更勿为鄙人惜也。鄙人志行薄弱,不能大有所作为。将来自处,惟有两途:其一则作书报以警世;其二则遇有可死之机会则死之。夫空谈救国,人多厌闻,能言如鄙人者,不知凡几!以生而多言,或不如死而少言之有效乎!
至于待至事无可为,始从容就死,其于鄙人诚得矣,其于事何补耶?今朝鲜非无死者,而朝鲜终亡[4]。中国去亡之期,极少须有十年。与其死于十年之后,曷若于今日死之,使诸君有所警动。去绝非行[5],共讲爱国,更卧薪尝胆[6],刻苦求学,徐以养成实力,丕兴国家[7],则中国或可以不亡。此鄙人今日之希望也。然而必如鄙人之无才无学无气者而后可,使稍胜于鄙人者,则万不可学鄙人也。与鄙人相亲厚之友朋,勿以鄙人之故而悲痛失其故常,亦勿为舆论所动而易其素志。鄙人以救国为前提,苟可以达吉普车之目的者,其行事不必鄙人合也。
注释:
[1]居责任:此处指承担救国的责任。[2]玷(diàn):白玉上的斑点。此处指耻辱。[3]不见听:不被听取。[4]“今朝鲜”二句:1904年日俄战争后,日本强迫朝鲜签订了《日朝新协约》。朝鲜名存实亡。[5]去绝非行:去除与根绝不好的行为。[6]卧薪尝胆:用春秋越王勾践典故。事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7]丕:大。
陈天华(1875—1905),字星台,别号思黄,湖南新化人。1903年由新化实业中学资送日本留学,曾参与组织拒俄义勇军。1904年与黄兴告示在长沙组织华兴会。1905年参与同盟会的筹建工作,曾任同盟会机关报《民报》撰述员。1905年12月他在东京参加抗议日本政府《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的斗争,愤而投海自杀,留下绝命书。
1903年至1904年曾编有《猛回头》、《警世钟》二书,以通俗易懂的形式和语言,向广大群众宣传爱国反帝的思想,鼓励人民奋塌反抗,推翻卖国的清政府,在当时产生了巨大影响。1905年在《民报》上连载白话小说《狮子吼》,并发表政论文《论中国宜改创民主政体》。著作集有《陈天华集》,刘晴波、彭国肖编校本,1982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本文选自陈天华投海前所写的《绝命辞》。这段主要讲述了作者在当时所以要以死“警动”同胞,激发爱国救国之心的意义。作者指出“今日之中国”,令人悲观,并把救国的一线希望寄托于留学生。但他对留学生的状况也颇感忧虑。因此他针对日本报纸所谓“放纵卑劣”的诋毁之言,大声呼吁同胞“力除此四字,而做此四字之反面:坚忍奉公,力学爱国”,并决心以死来作为使同胞铭记此言的“纪念”,使自己的“救国”行为更加“有效”。其言之真切、其行之悲壮,感人至深。
2009-8-31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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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月夜泛舟记(清)吴敏树
秋月泛湖,游之上者[2],未有若周君山游者之上也[3]。不知古人曾有是事否,而余平生以为胜期[4],尝以著之诗歌。今丁卯七月望夜[5],始得一为之。
初发棹,自龙口向香炉[6]。月升树端,舟入金碧[7],偕者二僧一客,及费甥坡孙也。南崖下渔火数十星,相接续而西,次第过之[8],小船捞虾者也。开上人指危崖一树曰:“此古樟,无虑十数围[9],根抱一巨石,方丈余。自郡城望山[10],见树影独出者,此是也。”然月下舟中,仰视之,殊途不甚高大,余初识之。客黎君曰:“苏子瞻赤壁之游[11],七月既望[12],今差一夕耳。”余顾语坡孙:“汝观月,不在斗牛间乎[13]?”因举诵苏赋十数句[14]。又西出香炉峡中少北。初发时,风东南来,至是斜背之。水益平不波,见湾碕[15],思可小泊,然且行过观音泉口响山前也。
相与论地道通吴中[16]。或说有神人金堂数百间,当在此下耶?夜来月下,山水寂然。湘灵洞庭君[17],恍惚如可问者。又北入后湖,旋而东。水面对出灯火光,岳州城也[18]。云起船侧,水上滃滃然[19]。平视之,已作横长状,稍上,乃不见。坡孙言:“一日晚自沙觜见后湖云出水,白团团若车轮巨瓮状者,十余积,即此处也。”然则此下近山根,当有云孔穴耶?山后无居人,有棚于坳者数家,洲人避水来者也。数客舟泊之,皆无人声。转南出沙觜,穿水柳中,则老庙门矣[20]。志称山周七里有奇[21],以余舟行缓,似不翅也。
既泊,乃命酒肴,以子鸡苦瓜拌之。月高中天[22],风起浪作,剧饥当之,各逾本量。超上人守荤戒[23],裁少饮,啖梨数片[24]。复入庙,具茶来。夜分登岸[25],别超及黎,余四人寻山以归。明日记。
注释:
[1]君山:也叫湘山或洞庭山,在今湖南省岳阳市西南洞庭湖中,登上岳阳楼望去,全山历历在目。相传舜的妃子湘君到过这里,因此叫做君山。[2]游之上者:游历中最好的。[3]周君山:围绕君山。[4]胜期:佳胜的期会。[5]丁卯:清穆宗同治六年,即1867年。[6]龙口:水名。香炉:山名。[7]金碧:形容月水相映,金光闪闪的湖面。[8]次第:一个接着一个,表示迅速和众多。[9]无虑:原意为不用计算,就可估计到,这里是大概的意思。[10]郡城:即岳阳城,岳阳古为巴陵郡。[11]苏子瞻:即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赤壁之游:苏轼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以作诗“谤讪朝廷”罪贬黄州。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他曾游赤壁,并作有《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12]七月既望:即阴历七月十六日。[13]斗牛:天上的两个星座,即二十八宿中的斗宿和牛宿。[14]苏赋:即苏轼的《前赤壁赋》,赋中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等语。[15]碕(qí其):弯曲的岸。[16]论地道通吴中:相传洞庭湖有地道与太湖相通,故太湖也叫洞庭湖,湖中有两座山名叫洞庭山。吴中,今江苏省苏州地区。[17]湘灵:湘水之神。传说舜的妃子溺死在湘水,就做了湘水神。洞庭君:唐代李朝威的一篇神话小说《柳毅传》载:洞庭君是洞庭湖的龙王,柳毅曾游龙宫,并与洞庭君的女儿结婚,后来成了仙。[18]岳州城:即今岳阳市。[19]滃滃(wěng翁三声)然:水很盛的样子。[20]老庙门:湘妃庙的门。君山上古有湘妃庙,又叫做湘灵庙。[21]志:当指岳阳县志。有奇:有多。[22]中天:天之中。[23]守荤戒:遵守不吃荤的戒约。[24]啖(dàn但):吃。[25]夜分:半夜。
吴敏树(1805—1873),清代散文家。字本深,号南屏,巴陵(今湖南省岳阳市)人。清宣宗道光时中举。官浏阳县训导(府州县学校中地位略次于教谕的官)。他的文章接近桐城派,但不以桐城相标榜。政论文虽对时事表示忧虑,但见解大都陈腐。文笔则颇洗练。著有《柈湖文集》、《柈湖诗录》等。
君山在洞庭湖中,与岳阳楼遥遥相望,产生过许多优美的神话传说。早在秦始皇二十八年“东行郡县”时,就曾“浮江,至湘山祠”(《史记秦始皇本纪》)。这篇文章写的是月夜泛舟绕君山游览的情景。文中用简洁的笔触和语言,描写了月夜洞庭湖的湖光远景,叙述了有关的神话传说和奇异现象。“夜来月下,山水寂然,湘灵洞庭君,仿佛如可问者。”景色与神话交织,出色地再现出洞庭湖月夜的幽静安谧。
2009-8-31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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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吠一首别张渭南(清)刘大櫆
士荣于后而虐于今[2],何害?昔韩退之作《毛颖传》[3],人皆大笑,以为怪。而柳子厚独喜得之,至为《读毛颖传题后》文[4]。呜呼!此其所以为于厚欤!士生于当世,未尝不为流俗之所骂讥。然其孰得孰失,数十百年必有能辨之者,非独子厚也。向之不与退之仇而相依倚,如籍、湜、崔群、侯喜辈[5],犹得以名氏刺其文之末行[6],而笑之以为怪者,岂复灰烬存哉?磋乎!蚍蜉之生,未有不为撼树者,亦见其不知量[7],至于力之穷而敝,敝以死也。王介甫《与段缝书》云[8]:“世之愚者众而贤者希。愚者固忌贤者,而贤者又自守,不与愚者合,愚者加怨于心,是以无之焉而不谤。”悲哉段缝!赫然子固[9],犹在今世。而懃懃乎使人读之兴起者[10],介甫之文也。
张渭南,吾乡之超然特异者也,而与余相善。余为渭南恐焉。夫犬之吠所未见,非必日与雪也[12]。其为日之临而雪之积焉者,皆吠之矣。渭南犹可及止也,骎骎焉而不已[13],吠且及于子哉!
注释:
[1]一首:一篇。古代诗文皆可用“首”表篇数。[2]“士荣”句:士人显耀于后而在生前却受到侵害、中伤。[3]“韩退之”句:韩愈曾用诙谐的手法写毛颖(笔的别名)的历史和功用,题曰《毛颖传》》。[4]《读毛颖传题后》:即柳宗元赞赏《毛颖传》的文章《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文中说:“自吾居夷,不与中州人通书,有来南者,时言韩愈为《毛颖传》,不能举其辞,而独大笑,以为怪。”[5]籍:张籍;湜,皇甫湜。张籍、皇甫湜、崔群、侯喜都是韩愈经常交往的朋友。[6]刺:采取。这句意为他们的名字还能被采取在韩愈文中,与韩愈之文并传于后。末行:文章的末尾。[7]“蚍蜉”三句:韩愈《调张籍》诗:“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8]王介甫:王安石号介甫。《与段缝书》一作《答段缝书》。段缝给王安石写信,以其所闻诋毁当时著名文学家曾巩,王安石不以为然,写信答段缝,认为当时有人诋毁曾巩是出于嫉妒,王安石在信中为曾巩作了辩护。[9]子固:曾巩字子固,南丰(今江西省南丰县)人,北宋著名散文家。[10]懃懃:敬仰,向往。[11]“夫犬之吠”二句: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12]駸駸(qìn侵):马速行的样子。这两句意为张渭南如果还是急速进步而不停止下来,也会招来犬吠的。此看似规劝张渭南不要再求进步,实则为反语、激愤语。
刘大櫆(1698—1779),字才甫,一字耕南,号海峰,安徽桐城人。诸生,雍正时两举副贡生,乾隆间应博学鸿辞,皆未成;晚年为安徽黟县教谕数年,后归里,一生很不得志。刘大櫆为文以才气著称,早年以布衣游京师,方苞见其文,极为叹服,说:“如苞何足算耶!邑子刘生,乃国士尔。”姚鼐曾从其学古文,为桐城派创始人之一。其文论主张“义理、书卷、经济考,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一事。”强调神气、音节、字句的统一,重视散文的艺术表现,这对方苞的文论是一个发展。刘氏散文长于气势,富有文采,内容多怀才不遇的牢骚,于时弊亦间有指摘。亦工诗,其诗作也常为时人所称道。著有《刘海峰诗文集》,《论文偶记》等。《清史稿》有传。
刘大櫆一生很不得志,散文多写身世之感,一则叹穷言愁,一则抒愤骂世,因此,行文恣肄,不那么温柔敦厚。此文就是于穷途失意之中激而骂世之作,文中骂有眼不识高才之辈为蚍蜉,为犬,悲愤之气,溢于言外,颇能表现刘文的特色。但刘氏之骂世,多是从自身的不遇出发,虽能多少触及社会弊端,却不能更深更广地揭露现实的黑暗。在这一点上,他是远不如同样怀才不遇的戴名世的。
2009-8-31 09:06
塌爷门下行走
口技·〔清〕林嗣环
口技·〔清〕林嗣环
京中有善口技者。会宾客大宴,于厅事(1)之东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2)而已。众宾团坐。少顷,但闻屏障中抚尺一下,满堂寂然,无敢哗者。
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3)。既而儿醒,大啼。夫亦醒,令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夫起溺(4),妇亦抱儿起溺。床上又一大儿醒,狺狺不止。当是时,妇手拍儿声,口中呜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床声,夫叱大儿声,溺瓶中声,溺桶中声,一齐凑发,众妙毕备。满座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也。
既而夫上床寝。妇又呼大儿溺,毕,都上床寝。小儿亦渐欲睡。夫齁声起,妇拍儿亦渐拍渐止。微闻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倾侧,妇梦中咳嗽之声。宾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而忽然抚尺一下,众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注释:
(1)厅事:私人住屋的堂屋。(2)抚尺:即“醒木”,说书艺人表演时所用木块,用以拍案作声,引起听众注意。(3)呓语:说梦话。(4)溺(niào尿):同“尿”。
译文:
京城里有个善于表演口技的人。正逢有人摆酒席大请宾客,就在厅堂的东北角设置了八尺宽的屏风,让表演口技的人坐在屏风中,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扇子、一块醒木而已。许多宾客围着屏风而坐。一会儿,只听见屏风中醒木响了两下,全体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远远地听到深深的小巷中有狗叫声,接着就有妇女惊醒后打呵欠和伸懒腰的声音,她摇着丈夫说起夫妻之间的事。丈夫说着梦话,开头不怎么答应她,妇女把他摇个不停,于是两人的说话声逐渐间隔混杂,床又从中发出“戛戛”的响声。过了一会儿孩子醒了,大声哭着。丈夫叫妻子抚慰孩子喂奶,孩子含着奶头哭,妇女又哼着唱着哄他。丈夫起来小便,妇女也抱着孩子起来小便。床上另一个大孩子醒了,大声唠叨个没完。在这时候,妇女用手拍孩子的声音,口里哼着哄孩子的声音,孩子含着奶头的哭声,大孩子刚醒过来的声音,床发出的声音,丈夫责骂大孩子的声音,小便解入瓶中的声音,解入桶中的声音,同时响起,各种绝妙的效果都有了。满座的宾客没有一个不伸长脖子,斜着眼睛,微微笑着,默默赞叹,认为奇妙极了。
过了一会儿,丈夫上床睡了。妇女又叫大孩子起来小便,完了,都上床睡。小孩子也逐渐要睡了。丈夫打呼噜声响起来了,妇女拍孩子的声音也渐渐停下。隐隐听到有老鼠“作作索索”在爬,盆子、器皿歪倒了,妇女在梦中发出了咳嗽声。宾客们的心情稍微松弛下来,逐渐端正了坐姿。
忽然听到一人高声呼喊“起火了!”丈夫起来高叫,妇女也起来高叫,两个孩子一齐哭。一会儿,成百上千的人高声喊叫,成百上千个小孩哭喊,成百上千只狗狂叫,当中还夹着劈里拍啦的声音和房屋倒塌的声音,着火爆炸声,呼呼的风声,千百种声音一齐响起;又夹着成百上千个呼救的声音,拉坍起火房屋时合力发出的喊声,抢夺东西的声音,泼水的声音。凡是一切应该有的声音,没有不具备的。即使一人有一百只手,每只手有一百个手指,也不能指出其中一种;一人有一百张嘴,每张嘴有一百个舌头,也不能说清其中一个地方。在这时宾客们没有一个不变了脸色,离开席位,捋起衣袖,伸出手臂,两腿打着哆嗦,差点儿都要争先跑开。
忽然醒木一声,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撤掉屏风再看,只有一个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扇子,一块醒木而已。
林嗣环,字起八,号钱崖。福建安溪赤岭后畲人。明万历三十年(1607)生,从小聪颖过人。甫七岁即能属文。及长赴试,因文章峭奇卓绝,考官疑为他人代笔,故不得售。嗣环遇挫折不气馁,倍加发愤功读。于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壬午科中举人,继而于清顺治六年(1649年)已丑科登进士第。授大中大夫,持简随征,便宜行事。后调任广东琼州府先宪兼提督学政。“备兵海南时,恩威兼济,兵民爱之”;“性耿介,多惠政,如禁锢婢,禁投充,禁株连,禁民借营债,粤人啧啧颂之”。为减轻民众役赋,抵制奢侈无度、滥设工役、私创苛税的耿仲明、尚可喜,而上《屯田疏》。顺治十三年,被二藩诬告落职。被捕之时,民众悲声载道。顺治十七年(1660年),嗣环下刑部狱西曹就计无果。“帝念三任勤劳。暂放杭州治下。待康熙初政(1662),复审平冤获释,诏升广西左参政”。嗣环经历磨难,无意仕途,遂客寓杭州,放舟西湖,寄情山水,唱和名流。后因贫以死,妻子晨夕不继,柩暴未葬。幸其同年唐梦赍葬于昭庆寺西沙泉石,并搜其著作四册存之。“历四十年,族侄标光始访得之,改葬于御屏山麓”(今安溪县虎邱镇金榜村玉斗牛眠山)。原碑完好,文曰:“先达进士兵学道铁崖林公、淑人王氏、男文学华亭墓。乾隆丁丑九月合族崇祀。”族人对嗣环尊崇备至,每每携幼恭诚拜谒,以期子侄学而有成。在嗣环故乡,还流动着“黄井祝天”、“虎崆耕读”等脍炙人口的故事。
漫谈《口技》·张中行
统编课本《语文》选有《口技》一篇。作者林嗣环没有诗文集流传下来,这篇《口技》见张潮编的笔记小说《虞初新志》,据张潮自序,《虞初新志》成于康熙二十二年癸亥,可以推知《口技》至晚是清朝初年写的。文章的原题是《秋声诗自序》,这是说,林嗣环有个诗集名《秋声诗》,《口技》(题目当然是后人所加)这篇文章就是《秋声诗自序》的一部分。它的前面有这样一些话:
彻呆子当正秋之日,杜门简出,毡有针,壁有衷甲,苦无可排解者。然每听谣诼之来,则濡墨吮笔而为诗,诗成,以秋声名篇。适有数客至,不问何人,留共醉,酒酣,令客各举似何声最佳。一客曰:“机声,儿子读书声佳耳。”予曰:“何言之庄也?”又一客曰:“堂下呵驹声,堂后笙歌声何如?”予曰:“何言之华也?”又一客曰:“姑妇楸枰声最佳。”曰:“何言玄也?”一客独嘿嘿,乃取大杯满酌而前曰:“先生喜闻人所未闻,仆请数言为先生抚掌可乎?”
后面有这样一些话:
嘻!若而人者,可谓善画声矣。遂录其语,以为秋声序。
文后还有编者张潮的评语,说:“绝世奇技,复得此奇文以传之,读竟,辄浮大白。”
编者的评语说得不够清楚,就强调“绝世奇技”说,似乎“奇文”是指“口技”一部分,若然,以“浮大白”表示极度赞赏,大概可以得到多数人首肯;可是下面分明说的是“此奇文”,指名道姓应该是《秋声诗自序》,这就有商榷的余地了。
看文章开头那部分,可以知道作者处境不佳,牢骚满腹,或者竟至有难言之隐而不得不出不由户,不过不得不出不由户是一回事;既然是出,就要有个出之之道,这是另一回事。
文,有常道,有常法,可以奇,或者说,最好能奇,但无论如何奇,要不出常道常法之外。《秋声诗自序》则不然,奇则奇矣,可是以常道常法绳之,就大有问题。问题的症结在于,就为诗集作序而言,这样大写口技之妙是离了题,喧宾夺主。
当然文章可以撇开一笔写,甚至貌似离题写。举《庄子·徐无鬼》为例,其中有一段记庄子悼念惠施的话: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这是撇开一笔写,貌似离题,而实际是扣题更紧,因为这样表现志同道合,比王子猷的“人琴俱亡”(《世说新语·伤逝》)更为形象生动,意境深远。《秋声诗自序》则不能,撇开秋声诗而绘影绘声地写口技,究竟秋声之诗与口技之妙有什么关系呢?是秋声之诗可以与口技之妙比美吗?还是秋声之诗比口技之妙更值得欣赏呢?文章没有明确地告诉读者。与《庄子·徐无鬼》一段相比,庄文是貌似离而神合,林文是貌离而神更不合,因此,我们无妨说,张潮的赞叹未免有点阿其所好。以上是关于文章出处的一些想法。
不过课本是“节选”,就课本说,对学生讲,当然要就文论文,也就是限于研讨《口技》这一部分,这一部分之外(前文、后文),之内(中间删去的少量语句),都可以不管。以下谈课文本身。
《口技》是一篇好课文,因为一则浅易,二则有故事性,都适于中学低年级学生读。此外,文章在写法方面也有不少优点,可供教师发挥。以下分两个方面谈谈我个人对于优点的看法。
一是结构方面,想分作四项说。(1)记事有条理。全文以时间先后为顺序,由施屏障始,到撤屏障止,顺着众宾的所闻写来,使读者能有亲历的感觉。记叙文以时间先后为序,不是什么特点,但对初学来说却是值得重视,因为,如果处理得好,比如说,妥善安排,繁简得当,就容易条理清楚,有水到渠成之妙。(2)行文有波澜。记事,以时间先后为序,也不能像钟摆那样,均匀而无变化。无变化,就会死气沉沉,引人入睡。解救之一法是内容有轻重,有缓急,也就是有波澜。以音乐比方,《口技》所记之事,是旋律一步比一步紧,声音一步比一步高,火起之后,记事的波澜到了最高蜂,真是千态万状,尽来眼底,大有行山险道上,应该不暇之势。“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以下是波澜渐低的写法,却也有作用,比喻的说法是用绿叶来衬托红花,为的是使花显得红艳。(3)还有所谓擒纵之法,或说是勒放之法。我们大概还记得,《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薛蟠在冯紫英家里诌女儿悲愁喜乐四句曲词,第三句“洞房花烛朝慵起”,大家都惊叹为“何其太雅”,这就是一勒。勒乎手段,或说非重点,重点是下一句村话,一放,才能换来全场的“该死,该死”。《口技》多多少少也用了这种笔法。第三段夫妇入睡,微闻鼠声,几乎归于静寂,宾客意少舒”,真是懒洋洋,有些不耐烦了,这是勒。紧接着“火起”,形势大变,是一放。前面有了一勒,这一放才更显得如山洪暴至,一泄而下,痛快淋漓,故感人也益深。(4)前后照应。记叙文,尤其篇幅比较长的,容易顾此失彼,不同部分失去照应。《口技》在这一点上也颇有可学之处。例如第二段末尾是满坐宾客“以为绝妙”,到此,像是没有什么戏好唱了,然而不然,后面还有第四段末尾的宾客“几欲先走”,这是前后对比,才显得口技真是“妙绝”。又例如文章开头提一下演技之前的简单设施,结尾重复一次,这是前后呼应,也有作用,就是加重地提醒读者,文中所写的千态万状只是“技”,并没有什么弄虚作假。
二是文字方面,也分作四项说。(1)简练。文言,尤其是古代文字,简练是共同的特点。这个传统我们应该继承,发扬光大,鲁迅先生早已谆谆言之。《口技》所记之事很新奇,也相当繁杂,可是仅仅用了三百多字,这一点确是值得着重学习。(2)生动。一般说,生动由于文字所表达的意义能够形象化。这样的语句,本文中可以找到不少,如说宾客的“伸颈”,“侧目”,“变色离席”,“奋袖出臂”,妇人的“惊觉欠伸”,老鼠的“作作索索”,等等,都能予读者以鲜明的印象。(3)贴切。选词恰当,写什么像什么,不管是记事,还是写人物,写风景,都很重要。在这方面,《口技》也有不少语句值得借鉴,如写小儿是“含乳啼”,大儿是“絮絮不止”,深巷中犬吠是“遥闻”,老鼠作作索索是“微闻”,等等,都能够斤两适合,恰如其分。(4)繁荣得当。一事有一事的发展变化,其中有大小,有轻重,有顺逆,有松紧,所以不能平均主义地写。就是大小、轻重等没有什么分别,也未必宜于平均主义地写。何处应繁,何处应简,很难具体规定,总的原则是,非详写不足以尽其情则详写,否则可简则简,可概括则概括。《口技》一篇,中间形容口技之妙详写,开头结尾简写;同是写火起,由“忽一人大呼”到“抢夺声,泼水声”具体写,由“凡所应有”到“不能名其一处也”概括写,在繁简方面都处理得很恰当。
同是清初的蒲松龄,也写一篇《口技》(见通行十六卷本《聊斋志异》卷十三),记一个女子用口技之术请许多女神来开药方,不过与林作有别:蒲是用细线刻画,林是用粗线条刻画,因而蒲文不像林文那样夸张。但是就感人效果说,我个人以为,林文似乎更上一层(只是就《口技》一篇说,不可理解为林高于蒲)。
2009-8-31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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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庵传(清)易顺鼎
哭庵者,不知何许人也。其家世姓名,人人知之,故不述。
哭庵幼奇惠,五岁陷贼中,贼自陕、蜀趋郧、襄[1],以黄衣绣褓缚之马背,驰数千里。遇蒙古藩王大军[2],为骑将所获,献俘于王。哭庵操南音,王不能辨,乃自以右手第二指濡口沫书王掌。王大喜曰:“奇儿也!”抱之坐膝上,趣召某县令使送归[3]。十五岁为诸生,有名。十七岁举于乡。所为诗歌文词,天下见之,称曰才子。巳而治经,为训诂考据家言;治史,为文献掌故家言[4];穷而思反于身心,又为理学语录家言[5]。然性好声色,不得所欲,则移其好于山水方外[6],所治皆不能竟其业。年未三十而仕,官不卑,不二年弃去;筑室万山中居之,又弃去。
综其生平二十余年内,初为神童,为才子,继为酒人,为游侠。少年为名士,为经生,为学人,为贵官,为隐士,忽东忽西,忽出忽处,其师与友谑之,称为神龙。其操行无定,若儒若墨[7],若夷若惠[8],莫能以一节称之。为文章亦然,或古或今,或朴或华,莫能以一诣绳之。要其轻天下、齐万物[9]、非尧舜、薄汤武之心,则未尝一日易也。
哭庵平时谓天下无不可哭,然未尝哭,虽其妻与子死不哭。及母没而父在,不得渠殉[10],则以为天下皆无可哭,而独不见其母可哭。于是无一日不哭,誓以哭终其身,死而后已。因自号曰“哭庵”。
注释:
[1]郧:郧阳府。治所今湖北郧县。襄,襄阳府。治所今湖北襄樊市。[2]蒙古藩王:即僧格林沁,清末将领,蒙古族。封亲王。他的部队是满蒙八旗的劲旅,此时正与捻军作战。[3]趣(cù):催促,急促。[4]掌故:指历史人物、典章制度等故事和传说。[5]语录家:宋代朱熹等理学家用语录的文字来阐述理论。[6]方外:世外,指超然脱俗之外为隐士,不僧侣。[7]墨:墨家。战国时著名学派,主兼爱之说,儒家学者孟子斥其为异端。[8]夷:伯夷。惠:柳下惠。两人都是古代清高廉洁之士。《孟子万章下》:“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意思是伯夷是圣人中较清高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中较随和的人。[9]齐万物:即“齐物”,道家学者庄子的哲学观点,核心是任何事物本无确定不变的是非标准,物我同一。[10]渠:通遽,立即。
易顺鼎(1858—1920),字实甫,又字中硕,号哭庵,湖南龙阳(今汉寿)人。光绪举人。清末官至广东钦廉道。袁世凯称帝,任代理印铸局长,谄事袁的儿子袁克文。工诗词,为近代诗人。有《四魂集》等。
这篇自传用的是第三人称,备述一生简历,人奇文亦奇。语气看似诙谐自谑,实际却十分自负,恃才傲物,睥睨一切。运用排比句式,更增强了奔放不羁的气势。
2009-8-31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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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通论(清)管同
使韩信听蒯通之计[2],汉之为汉,诚未可知。虽然,吾不知通之所以劝信者,果何为也。
夫秦自陈涉以来[3],俊雄豪杰,鱼鳞杂袭[4],飙至而云起[5]。战斗所伤,寡人之妻[6],孤人之子,屠戮人之父母,民被其毒,甚于始皇二世[7]。数年之间,并而归于刘、项。刘、项两雄,亟战乎荥阳、京、索间[8],丁壮苦军旅[9],老弱罢转饷[10],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于中野者,不可胜数。其为祸也,通又自言之矣[11]。当是时,天下一日不平,则百姓一日被其毒,毒之去也,待乎刘、项雌雄之决[12]。为蒯生者,宜教信以速灭项王之策,使四海之内晏然无复战斗之危,而民安其所,则所称天下士矣。知信之能安天下,而教之以乱,听其计,成与败未可知,而于意究何所取乎?两虎斗中原,伤人无算[13],不足,又驱一虎继之,彼蒯生者,抑何其不仁也[14]。
或曰,生非为天下者也,其意专于爱信而已。君子曰:蒯生岂爱信?吾观其意,大抵自为焉已耳。何以言之?当郦生伏轼说齐[15],掉三寸舌[16],遂下七十余城,而通复说信以击之[17]。破已服之国,不可谓仁;夺已成之功,不可谓智。内以丧其谋臣[18],外以劳其军旅,汉之疑信,自是始矣。使通城爱信,不宜出此。盖自战国秦项以来,纵横捭阖之徒[19],无恒产而无恒心[20]。乘天下之有事,说人主出金玉锦绣,以取卿相之尊。彼其人皆利天下之危,而不利天下之安;利天下之分,而不利其合也。蒯生承战国之风,见正下之将一,自度委质事汉[21],不过与陆贾[22]、随何[23]、郦生、平原君等[24],故乐天下之瓜分,已得籍以为资[25],而坐收其利。其始说信以击齐,是将败之于汉也,既而不成,则遂危言粟辞以触动之[26],必使其反而后已。其阴险叵测[27],盖虽高帝为其所欺,而况其下焉者与?
嗟乎!世所贵乎谋士者,为其能以排人之难也。高帝虽雄心猜忌,萧相国用召平[28]、鲍生之计[29],卒免其疑而脱于祸,使通诚爱信,则必思所以终全之矣。说之以三分[30],不听而遂无复计,是使世之为人谋者,必使臣子判其君父,而非是则无以自全也。彼蒯生者,抑何其不义也。
注释:
[1]蒯(kuǎi)通:本名蒯彻,因与汉武帝刘彻同名,故史官改为“蒯通”以避帝讳。秦末汉初辩士。曾力说汉将韩信背叛刘邦自立,韩信始终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他详狂为巫,以免遭害。汉惠帝时,为丞相曹参的宾客。[2]韩信:汉初诸侯王。初属项羽,继归刘邦,被任为大将。刘邦与项羽在荥阳、成皋之间相持时,他袭项羽后路,破赵取齐,立下战功,封为齐王。汉朝建立后,有人告他谋反,为吕后所杀。《史记淮阴侯列传》载,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力说韩信曰:“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惧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3]陈涉:秦末农民起义领袖陈胜,名涉。[4]鱼鳞:像鱼鳞一样互相排列比次,形容人多。杂袭:犹言“杂沓”,众多貌。[5]飙:暴风,旋风。[6]寡:这里用作使动词,使别人的妻子守寡。下文“孤”字亦同。[7]始皇二世:即秦始皇的儿子胡亥。在位期间,爆发了陈胜、吴广领导的农民大起义。[8]亟(qì):屡次。荥(xíng)阳:战国韩邑名,故址在今河南省旧荥泽县西南七十里。京:原春秋时郑邑,故址在今河南省荥阳县东南。索:即索亭,又称大索城,今河南荥阳县城。刘、项之军在荥阳一带相持不下,打了三年仗。[9]丁壮:指成年可服兵役的人。[10]罢:同“废”。转饷:运输军粮及其他军备。[11]以上“夫秦自陈涉以来”这段话,也是蒯通游说韩信的一段话的大意,见《史记•淮阴侯列传》。[12]雌雄:喻胜负、高下。《史记项羽本纪》:“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13]无算:无数,无法计算。[14]抑:表转折,犹“则”、“然”。[15]郦生:郦食其(yì jī),刘邦的谋士,辩客。刘邦攻打齐国时,用他前往游说齐王田广归汉。田广被他说动,交让齐国的七十多座城邑,同时蒯通却怂恿韩信攻齐,齐王以为是郦生出卖了齐国,就把郦生烹死了。伏轼:轼,车前横木。古人坐车时俯身在轼上,用以表示敬意。此言郦生乘车至齐。[16]掉:摆弄。犹言“耍弄”。[17]蒯通劝韩信乘齐撤除对汉的防备时袭击齐国:“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韩信听其计,袭齐。[18]谋臣:指郦生。[19]纵横:即“合纵连横”。战国时,弱国联合进攻强国,称合众,随从强国去攻打其他弱国,称连横。捭阖(bǎi hé):犹言开合,战国时策士游说的一种方法。纵横捭阖是总称策士游说诸侯的政治主张和方法。[20]恒产:固定的产业。恒心:人所常有的善良本心。《孟子梁惠王》上:“则无恒产,因无恒心。”[21]委质:古代臣下向君主下拜,表示献身和承奉之意。《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孔颖达疏:“质,形体也。拜则屈膝而委身体于地,以明敬奉之也。”[22]陆贾:汉初政论家、辞赋家。从刘邦定天下,经常出使诸侯为说客,官至太中大夫。[23]随何:刘邦谋臣,说淮南王英布归汉,后为护军中尉。[24]平原君:汉初谋臣朱建,曾为淮南王英布相,劝谏英布不要谋反,刘邦诛英布后,赐朱建号平原君。[25]资:借凭、借助。[26]粟:恐惧。蒯通说韩信曰:“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27]叵测:难测。叵,“不可”的合音。[28]萧相国:萧何,楚汉战争中刘邦的丞相,对建立汉朝起了重要作用,封酂侯。召平:汉初人。刘邦在诛韩信后,拜萧何为相国,并且要增加他的封户,派五百卫兵作他的卫队。众人都给萧何道喜,唯有召平上门劝告说:“高祖派卫兵保护你,不是对你的恩宠,而是对你有疑心。你不要接受封赏,把你的家私全部用来资助军队吧。”萧何听从了召平的建议,刘邦则大喜,不疑萧何。[29]鲍生:汉初策士。刘邦与项羽相持荥阳时,几次派使者去慰劳主持内政的丞相萧何。鲍生献计萧何,要萧把自己的子孙兄弟送到刘邦的前线军队中去,刘邦一定会更加信任萧何。[30]三分:即指韩信、刘邦、项羽三人瓜分天下。
管同(1780—1831),字异之,江苏上元(今南京市)人。道光举人。姚鼐著名弟子之一,与梅曾亮友善,为桐城派后期重要作家。幼年丧父,家贫,淡泊名利,终生未仕。散文清新明快,笔力健朗。有《因寄轩文集》。
蒯通是秦末战乱时期著名谋士之一。文章极有层次地剖折蒯通的不仁不义,揭露其利天下之危的自私阴险心理。由于注重引证史实,议论不流于空泛,非常简捷有力。
2009-8-31 09:07
塌爷门下行走
徕宁果木记(清)铁保
昆仑踞西域之胜[1],世传为仙人出入之所[2],嘉树珍果,萃于其地[3]。徕宁地近昆仑,得其余气,多暖而少寒,以故果木之盛甲于天下。桃、杏、葡萄、梨、枣、苹婆、林檎、樱桃[4],俱极香美,无论矣。桑椹大可径寸,色白如玉,味甘如蜜。冰苹婆尤为异品,形如内地苹婆,而莹然无滓,表里照彻如水晶,味香烈而极甘,别城无此种。又有所谓瓯桲者[5],似山东木梨而大,香如木瓜[6],以蜜渍之,甘酸如山查而香过之[7],真异种也。
呜呼!以此珍果,如生于中土,移入神京[8],必能贡明堂[9],飨清庙[10],供上方之馔[11],擅华林之春[12],其次亦得为卿士大夫所共尝,文人学士所争赏。乃生于穷荒回纥之地[13],食之者不知其味,嗅之者不闻其香,甚且珍品与羊胛同烹。名园与马枥为伍,物之不得其地,至此已极,大不可痛惜乎哉!
或曰:“八埏之外[14],人蠢而物灵,山川清淑之气多钟于草木[15],以补人之不足。”是说也,余姑存而不论云。
注释:
[1]昆仑:昆仑山,在新疆、西藏、青海之间。[2]仙人出入之所:据张华《博物志》引《河图括地象》说:“(昆仑)神物之所生,圣人仙人之所集也。”又据《穆天子传》,西王母居昆仑山之瑶池。[3]萃:聚集。[4]苹婆:指苹果。林檎:即“沙果”,又名“花红”。[5]瓯桲(bó):就是“榅桲”,又名木李,味甘酸。[6]木瓜:长椭圆形,黄色,香气浓烈。[7]山查:即“山楂”。[8]神京:京城。[9]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举行大典礼的地方。[10]清庙:帝王的宗庙,即太庙。[11]上方:这里指帝王。[12]华林:华林园,东汉时名芳林园,三国魏齐王芳即位,改名华林园,古址在今河南洛阳市东。这里泛指帝王宫苑。[13]回纥之地:唐代以后,回纥散居新疆一带。[14]八埏(yán):八方的边际。[15]清淑:清美。
铁保(1752—1824),先世姓觉罗,后改栋鄂,字冶亭,号梅庵。满州正黄旗人。家世为将至铁保始改读书,中乾隆三十七年(1772)进士,授吏部主事,迁郎中,擢少詹事,历翰林院侍讲学士、侍读学士、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嘉庆时官至广东巡抚、两江总督、吏部尚书、铁保因获罪屡被革职、遣戍。道光年间以三品衔致仕。他“优于文学,词翰并美”(《清史稿》本传),著有《惟清斋全集》、《淮上题襟集》等。
本文选自《惟清斋全集梅庵文钞》。徕宁,即今新疆西部的疏勒城。铁保曾在喀什噶尔任职,正当其地,故对疏勒的果木很熟悉。描写起来就如数家珍。文章看似在为徕宁的果木生非其地鸣不平,实际上是在为有才能而又处非其地的人抱不平。“珍品与羊胛同烹,名园与马枥为伍,物之不得其地,至此已极。”可看作是点睛之笔。
2009-8-31 09:07
塌爷门下行走
老僧辨奸(清)沈起凤
严分宜[1]未贵时,与敏齐王公读书菩提寺[2]东院。一日,同阅《荆轲传》[3]。至樊於其[4]自杀处,严曰:“此呆汉也,事知济不济,辄以头颅作儿戏耶!”遂大笑。王曰:“烈士[5]复仇,杀身不顾,志可哀也!”遂大哭。
又阅至白衣冠送别[6]时,严复大笑曰:“既知一去不还,乃复遣之使去,太子丹真下愚也。”王又大哭曰:“壮士一行,风萧水咽[7],击筑高歌[8],千古尚有余痛!”
继阅王囊提剑斫[9],箕踞高骂[10]。严更笑不可抑,曰:“是真不更事汉[11]。不于环柱时杀之,而乃以嫚骂了事!”王更涕泗沾襟[12]曰:“豪杰上报知已,至死尚有生气。铜柱一中,祖龙亦应胆落[13]。”
一时,哭声笑声喧杂满堂。一老僧倾听久之,叹曰:“哭者人情,笑者真不测也。二十年后,忠臣义士,无遗类矣。”
后,王官中牟县[14]令,颇有政声,而严竟以青词[15]作相,专权误国,植党倾良[16],为明代奸邪之冠。老僧预知之,而不能救,殆佛门所谓“定劫”欤[17]?
铎曰:《传》言:“愚忠愚孝,有旨哉[18]。”古之乱臣贱子,皆聪明绝顶人也。是故,士不重才而重德[19]。
注释:
[1]严分宜:即严嵩(148O—1567),字惟中,一字介溪。明江西分宜人。嘉靖时任武英殿大学士,官至太子太师。与其子世藩等操纵国事,专权二十余年,排斥杀害忠臣杨继盛等,世宗时被疏远,革职抄家。[2]敏齐王公:生平不详。菩提寺:佛教寺院。[3]《荆轲传》:见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荆轲,战国末年刺客,卫国人,游历燕国,被燕太子丹尊为上卿,派他去刺杀秦王政。以献地图为名,刺秦王未中而被杀。[4]樊於期:战国末年人。本为秦将,逃于燕国,秦始皇悬赏千金购其头。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王,荆轲请求樊於期以头相助,他立即自杀。[5]烈士:古代指有志功业或重义轻生的人。[6]白衣冠送别:据《荆轲传》记载,荆轲临行时,燕太子丹穿白衣戴白帽送别于易水之上,以示诀别。[7]风萧水咽:秋风萧瑟,易水哭咽。形容送别时的悲壮情景。[8]击筑高歌:据《荆轲传》记载,在送行时,“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筑(zhú竹),古代的乐器,似筝,有十三弦。[9]王:指秦王政。囊提(dǐ抵)剑斫(zhuó酌):据《荆轲传》记载。荆轲献地图时,秦王展图而匕首现,惊走,荆轲追赶,侍医夏无且(zū租)以药囊掷之,秦王这时才拔出背上的剑,砍杀了荆轲。囊提,指夏无且用药囊掷荆轲。斫,斩,砍。[10]箕(jī基)踞(jù巨)高骂:据《荆轲传》载:荆轲被砍伤八处,“自知事不就,倚柱笑,箕踞以骂。”箕踞,亦作“踑踞”。屈膝张足而坐,表示轻慢的态度。[11]不更事汉:缺少阅历的汉子。更事,阅历世事。[12]涕泗沾襟:哭得眼泪鼻涕沾湿了衣襟。[13]“铜柱”句:据《荆轲传》记载,秦王砍伤荆轲之后,荆轲负伤引匕首掷秦王,不中,中铜柱。祖龙:指秦始皇。[14]中牟县,古县名,县址在今河南南乐、河北大名、山东聊城之间。[15]青词:亦称“绿章”。道教斋醮仪式上写给“天神”的奏章,一般为骈倆体,用硃笔写在青藤纸上,故名“青词”明时道教盛行,臣多以青调词邀宠。[16]植党倾良:树立党羽,倾害忠良。[17]殆:大概,恐怕。定劫:佛教认为当水、火、风三灾出现时,世界将归于毁灭。后人借用,指天灾人祸。[18]《传》:阐释儒家经典的著作皆可称“传”。“愚忠”二句:意思是说“过分的忠和孝,都是有意图的啊!”[19]“古之”三句:古代的奸臣,都是十分聪明的人。因此,对于有知识的人不要只看重才而要看重品德。
严嵩与王敏齐的精神面貌和精神品质,作者没有通过他们的所作所为来进行具体刻划,文中只写了他们在“未贵时”读《荆轲传》时的不同反应。一个笑不可仰,一个涕泪沾襟,形成了一个个富于戏剧性的场面。历史上有没有这样的事,已不可考,似属虚构。随着《荆轲传》故事情节的推移,两个人截然对立的思想观点,在场面描写中却充分表露无遗。因而老僧得以从中窥他他们迥然相异的心迹,并对他们的将来,作了合乎逻辑的推测。
2009-8-31 09:07
塌爷门下行走
李姬传·〔清〕侯方域
李姬者名香(1),母曰贞丽(2)。贞丽有侠气,尝一夜博,输千金立尽。所交接皆当世豪杰,尤与阳羡陈贞慧(3)善也。姬为其养女,亦侠而慧,略知书,能辨别士大夫贤否,张学士溥(4)、夏吏部允彝(5)亟称之。少,风调(6)皎爽不群;十三岁,从吴人周如松受歌玉茗堂四传奇(7),皆能尽其音节。尤工琵琶词(8),然不轻发也。
雪苑侯生(9),己卯(10)来金陵,与相识。姬尝邀侯生为诗,而自歌以偿之。初,皖人阮大铖者,以阿附魏忠贤论城旦(11),屏居金陵,为清议(12)所斥。阳羡陈贞慧、贵池(13)吴应箕实首其事,持之力。大铖不得已,欲侯生为解之,乃假所善王将军,日载酒食与侯生游。姬曰:“王将军贫,非结客者,公子盍叩之?”侯生三问,将军乃屏人述大铖意。姬私语侯生曰:“妾少从假母识阳羡君,其人有高义,闻吴君尤铮铮,今皆与公子善,奈何以阮公负至交乎?且以公子之世望(14),安事阮公!公子读万卷书,所见岂后于贱妾耶?”侯生大呼称善,醉而卧。王将军者殊怏怏,因辞去,不复通。
未几,侯生下第(15)。姬置酒桃叶渡(16),歌琵琶词以送之,曰:“公子才名文藻,雅不减中郎(17)。中郎学不补行(18),今琵琶所传词固妄,然尝昵董卓,不可掩也。公子豪迈不羁,又失意,此去相见未可期,愿终自爱,无忘妾所歌琵琶词也!妾亦不复歌矣!”
侯生去后,而故开府田仰者(19),以金三百锾,邀姬一见。姬固却之。开府惭且怒,且有以中伤姬。姬叹曰:“田公岂异于阮公乎?吾向之所赞于侯公子者谓何?今乃利其金而赴之,是妾卖公子矣!”卒不往。
注释:
(1)李姬者名香:李香,又称香君。(2)贞丽:姓李,字淡如,明末秦淮名妓。(3)阳羡:江苏宜兴的古称。陈贞慧:即陈定生,参见《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注(11)。(4)张学士溥:字天如,江苏太仓人,复社发起人之一,崇祯四年进士,授庶吉士,故尊称为学士。(5)夏吏部允彝:字彝仲,江苏松江(今属上海)人,与陈子龙等创立“几社”,与“复社”呼应。明亡参加抗清斗争,被俘后投水自杀。曾在吏部任职,故称为吏部。(6)风调:风韵格调。(7)周如松:即当时著名昆曲家苏昆生,原籍河南,寄籍无锡,故称“吴人”。玉茗堂:汤显祖书斋名。四传奇:指汤的代表作《紫钗记》、《牡丹亭》、《还魂记》、《南柯记》与《邯郸记》。(8)琵琶词:指明初高则诚所作传奇《琵琶记》的曲辞。(9)雪苑侯生:侯方域自号雪苑。(10)己卯:明崇祯十二年(1639)。(11)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怀宁(今安徽安庆)人。余参见《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注(10)。论城旦:指阮大铖在崇祯初年阉党败后名列逆案,被革职为民。论,判罪。城旦,秦汉时罪人所充劳役的一种,白日防寇,夜间筑城,一般以四年为期。此处作处徒刑服苦役的代称。(12)清议:公正的评论。古代一般指乡里或学校中对官吏的批评。后世亦指朝廷中职司风宪监察或翰林院中的官吏对朝政的批评。《明史˙马士英传》:“流寇逼皖,大铖避居南京。……无锡顾杲、吴县杨廷枢、芜湖沈士柱、余姚黄宗羲、鄞县万泰等,皆复社中名士,方聚讲南京,恶大铖甚,作《留都防乱揭》逐之。”(13)贵池:今属安徽省。吴应箕:即吴次尾。参见《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注(11)。(14)世望:世家望族。归德侯氏数簪缨。这里还包含方域父侯恂曾参加东林党反对阉党为世人所敬仰事。(15)下第:应科举未中,此处指参加应天乡试。(16)桃叶渡:在南京城内秦淮河与清溪合流处。相传东晋王羲之曾于此送其爱妾桃叶渡河,故名。王羲之作有《桃叶歌》。(17)中郎:指东汉蔡邕,为《琵琶记》中的男主角。邕曾官左中郎将,故称。(18)学不补行:学问虽好却不能弥补其品行上的缺点。(19)开府:明清时称各地的督抚。田仰:贵阳人,马士英的亲戚,弘光时为淮扬巡抚。
译文:
名妓姓李名香,她的母亲叫贞丽。贞丽颇有任侠的风度,曾经与他人赌博,一夜之间输尽千金。她所结交的都是一些才华出众的人物,跟宜兴人陈贞慧特别要好。李香是贞丽的养女,性格也很豪爽,而且聪明伶俐,略读点书,能辨别那些当官的是否正直贤明,张溥、夏允彝都非常称赞她。李香年少时风度爽朗美好,韵致超群。十三岁那年,跟苏州艺人周如松学唱汤显祖《紫钗记》、《还魂记》、《南柯记》、《邯郸记》四大传奇,而且能将曲调音节的细微变化尽情地表达出来。她特别擅长《琵琶记》,然而不轻易唱给别人听。商丘侯生,于崇祯十二年来到金陵,认识了李香。她曾邀请侯生题诗,然后自己唱曲给他听作为酬谢。当初安徽人阮大铖因奉承依附阉党魏忠贤而被判罪,削职后退居金陵,遭到正直言论的抨击。实际上首先发难的是宜兴陈贞慧、贵池吴应箕,他们坚持得很有力。阮大铖不得已,想让侯生从中斡旋,于是假手干好友王将军,每日送来美酒佳肴,陪同侯生一道游玩。李香生疑道:“王将军家境清贫,不是广交朋友的人,你何不问一问他呢?”经侯生再三诘问,王将军于是屏退左右,转述了阮大铖的用意。李香私下告诉侯生说:“我从小跟随养母与宜兴陈贞慧君相识,他品德高尚,还听说吴应箕君更是铁骨铮铮。而今他们跟你都十分友好,你怎能为了阮大铖而背弃这些亲朋密友呢!况且公子你出身于世家,颇负名望,怎能去结交阮大铖呢!公子读遍万卷诗书,你的见识难道会比不上我这样的妇道人家吗?”侯公子听后大声叫好,从此便故意借醉酒而卧床不见,王将军心里颇不高兴,只得辞别而去,不再同侯公子来往。
过了不久,侯生赴考名落孙山。李香在桃叶渡设宴饯行,还特地唱了一曲《琵琶记》送他上路,说:“公子的才华名声与文章词采都很美好,和蔡邕中郎不相上下。蔡邕学问虽然不差,但难以弥补他品行上的缺陷。如今《琵琶记》里所描写的故事固然虚妄,但蔡邕曾经亲附董卓,却是不可抹杀掉的。公子秉性豪爽不受约束,再加上科场失意,从此一别,相会之期实难预料,但愿你能始终自爱,别忘了我为你唱的《琵琶记》!从今以后我也再不唱它了。”
侯生离开之后,原淮阳巡抚田仰以三百锾黄金为聘,邀李香见面,李香断然予以拒绝。田仰恼羞成怒,便故意制造流言对李香恶意中伤。李香感叹地说:“田仰难道与阮大铖有什么不同吗?我以往所赞赏侯公子的是什么?而今如果为贪图钱财而赴约,那是我背叛了侯公子!”她终于不肯与田仰相见。
侯方域(1618--1655),明末清初人。字朝宗,河南商丘人。明末与方以智、陈 贞慧、冒襄齐名,称“四公子”。入清后曾应河南乡试,中副榜,并为清总督出谋献策。能诗文。所著有《壮悔堂文集》、《四忆堂诗集》。
2009-8-31 09:08
塌爷门下行走
李斯论(清)姚鼐
苏子瞻谓李斯以荀卿之学乱天下[2],是不然。秦之乱天下之法,无待于李斯,斯亦未尝以其学事秦。
当秦之中叶,孝公即位[3],得商鞅任之[4]。商鞅教孝公燔《诗》、《书》,明法令[5],设告坐之过[6],而禁游宦之民[7]。因秦国地形便利[8],用其法,富强数世,兼并诸侯,迄至始皇。始皇之时,一用商鞅成法而已,虽李斯助之,言其便利,益成秦乱,然使李斯不言其便,始皇固自为之而不厌。何也?秦之甘于刻薄而便于严法久矣,其后世所习以为善者也[9]。斯逆探始皇、二世之心[10],非是不足以中侈君张吾之宠[11]。是以尽舍其师荀卿之学,而为商鞅之学;扫去三代先王仁政[12],而一切取自恣肆以为治,焚《诗》、《书》,禁学士[13],灭三代法而尚督责[14],斯非行其学也,趋时而已。设所遭值非始皇、二世,斯之术将不出于此,非为仁也,亦以趋时而已[15]。
君子之仕也,进不隐贤;小人之仕也,无论所学识非也,即有学识甚当,见其君国行事,悖谬无义,疾首嚬蹙于私家之居[16],而矜夸导誉于朝庭之上,知其不义而劝为之者,谓天下将谅我之无可奈何于吾君,而不吾罪也;知其将丧国家而为之者,谓当吾身容可以免也[17]。且夫小人虽明知世之将乱,而终不以易目前之富贵,而以富贵之谋,贻天下之乱,固有终身安享荣乐,祸遗后人,而彼宴然无与者矣[18]。嗟乎!秦未亡而斯先被五刑夷三族也,其天之诛恶人,亦有时而信也邪!《易》曰:“眇能视,跛能履;履虎民,咥人凶。”[19]其能视且履者幸也,而卒于凶者,益其自取邪!
且夫人有为善而受教于人者矣,未闻为恶而必受教于人者也。荀卿述先王而颂言儒效[20],虽间有得失,而大体得治世之要。而苏氏以李斯之害天下罪及于卿,不亦远乎?行其学而害秦者,商鞅也;舍其学而害秦者,李斯也。商君禁游宦,而李斯谏逐客[21],其始之不同术也[22],而卒出于同者[23],岂其本志哉!宋之世,王介甫以平生所学[24],建熙宁新法,其后章惇、曾布、张商英、蔡京之伦[25],曷尝学介甫之学耶?而以介甫之政促亡宋,与李斯事颇相类。夫世言法术之学足亡人国,固也。吾谓人臣善探其君之隐,一以委曲变化从世好者,其为人尤可畏哉!尤可畏哉!
注释:
[1]李斯:秦代政治家。原为楚国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县西南)人。曾从战国着名学者、政治家荀卿学习,后入秦。秦统一全国,李斯为丞相,秦始皇用其建议,禁私学,焚《诗》、《书》,以加强中央集权。始皇死后,他追随赵高,迫令秦始皇长子扶苏自杀,立胡亥为二世皇帝,后为赵高所忌,被杀。[2]苏子赡:即宋代文学家苏拭。苏轼《荀卿论》云:“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荀卿:即荀子,名况,战国时代思想家、教育家,世人尊称为“卿”。曾游学于齐,三为祭酒,后赴楚国为兰陵令,著书终老于楚,韩非、李斯都是他的学生。[3]孝公:秦孝公,战国时秦国君,公元前361—338年在位,任用商鞅变法,使秦国逐渐强大。[4]商鞅:战国政治家,卫国人,姓公孙,名鞅,亦称卫鞅。后因战功封商(今陕西省商县东南),号商君,因称商鞅。孝公六年任为秦国左庶长,实行变法,升为大良造,孝公十二年迁都咸阳,进一步实行变法。其变法内容主要是奖励耕织,废除贵族世袭特权,按军功大小定爵位等级,废除井田制,准许买卖土地,统一度量衡等。商鞅变法为秦国的富强打下了基础。[5]燔(fán凡)《诗》、《书》:烧掉《诗经》、《尚书》等书籍,以统一思想。燔:焚,烧。按商鞅“燔《诗》、《书》而明法令”的主张见于《韩非子和氏》所引。[6]告坐之过:藏奸不告之罪及连坐之罪。《史记商君列传》:“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7]游宦之民:他国来游以求仕进者。[8]因:凭藉,依靠。[9]习以为善:习以为常,不知其弊。[10]逆探:猜度试探。逆:猜测。二世:秦二世,名胡亥。[11]中(zhòng仲):投合。侈君:残暴放纵的君主。[12]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13]禁学士:指秦始皇坑儒生犯禁者。[14]尚督责:李斯上书二世云:“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若此则帝道备。”二世于是“行督责益严”。(《史记李斯列传》)督:督察,检查;责:责之以法。[15]“设所”句,假设遇到的不是始皇、二世,李斯的办法不会如此,但那也不是因为他实行仁政,仍不过是趋时而已。[16]嚬蹙:皱眉蹙顿。“嚬”同“颦”。[17]容:容或,或许。[18]宴然:安闲的样子。[19]“《易》曰”四句:语见《易•履》。眇:瞎一眼。咥(dié迭):咬。这几句的意思是说:小人虽能窃居高位,作威作福,但最后终会得到凶报。[20]儒效:儒家治世的功效。《荀子》一书中有《儒效篇》。[21]谏逐客:秦始皇曾发布逐客令,驱逐异国来秦任事者,李斯写了著名的《谏逐客书》,指出不能“逐客以资敌国”,秦始皇听取了他的意见,取消了逐客令。[22]不同术:商鞅的禁游宦与李斯的谏逐客,在政策上是相反的,那是因为李斯开始时实行的还是荀卿之学,与商鞅不同。[23]卒出于同:最后与商鞅之学一致起来了。[24]王介甫:即王安石,北宋政治家,宋神宗熙宁年间,曾两次拜相,推行青苗、均输、市易、免役、农田水利等新法,由于保守派的顽固反对,新法归于失败。[25]章惇:字子厚,曾为王安石所用,哲宗时任为尚书左仆射,再次推行新法。曾布:曾参与制定新法,章惇当权时,他任同知枢密院事,又攻击章惇,主张调和新旧两派的矛盾。张商英:字天觉,受章惇荐,任监察御史,对司马光等废新法不遗余力地进行攻击。蔡京:字元长,兴化仙游(今属福建省)人,司马光恢复旧法,他任开封知府按期完成,受到赞扬。章惇执政后,他又助其推行新法。崇宁元年(1086)任右仆射,后又任太师,以推行新法为名,加重剥削,排除异己。
这是一篇翻案文章。苏轼认为李斯以荀卿之学事秦,行暴政,故天下乱。作者不以为然。作者认为,李斯事秦从未实行荀卿之学,其主要问题在于“趋时”,即投“侈君”之所好而邀恩宠,以保持自己的权势地位。作者由论李斯事秦进而论为仕的经验教训,强调为臣者对于国君的“悖谬无义”之政,不应为自身的地位、富贵而阿附甚至助长。作者最后作出结论:“人臣善探其君之隐,一以委曲变化从世好者,其为人尤可畏哉!”此文主旨在论封建的为臣之道,但其所论不可“趋时”,“中侈君而张吾之宠”的道理,在今天未始不可借以为鉴。此文主旨鲜明,立论新颖,论证严密,逐层深入,是一篇“有物”“有序”能发人深省的文章。
2009-8-31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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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足传·(清)王猷定
李一足,名夔,未详其家世。有母及姊与弟。貌甚癯,方瞳,微髭。生平不近妇人。好读书,尤精于《易》,旁及星历医卜之术。出常驾牛车,车中置一柜,藏所著请书,逍遥山水间。所至人争异之。
天启丁卯至大梁[1],与鄢陵韩叔夜智度交。自言其父为诸生,贫甚,称贷于里豪;及期,无以偿,致被殴死。时一足尚幼,其母衔冤十余年。姊适人,一足亦婚,母召其兄弟告之。一足长号,以头抢柱大呼。母急掩其口。不顾,奋身而出,断一梃为二,与弟各持,伺仇于市,不得;往其家,又不得;走郭外,得之。兄弟奋击,碎其首。仇眇一目,抉其一,祭父墓前。归告其母,母曰“仇报,祸将及!”乃命弟奉母他徙,遂别去。
时姊夫为令干兗,往从之。会姊夫出,姊见之,惊曰:“闻汝击仇,仇复活,今遍迹汝,其远避之。”为治装,赠以马。一足益恚恨,乃镌其梃曰:“没棱难砍仇人头。”遂单骑走青齐。海上见渔舟数百,泊米市,一足求载以济。遂舍骑登舟,渡海至一岛,名高家沟。其地延袤数十里,五谷鲜少,居民数百户,皆蛋籍,风土淳朴,喜文字,无从得师。见一足至,各率其子弟往学焉。其地不立塾,晨令重子持一钱诣师,师书一字于掌以教之,则童子揖而退。明日,复来。居数年,积钱盈室。辞去,附舟还青州,上狭邪。不数日,钱尽散,终不及私。
由辽西过三关[2],越晋,历甘凉,登华岳,入于楚,抵黔、桂,复历闽海、吴、越间,各为诗文纪游。二十载乃反其家、仇死,所坐皆赦。母亦没,登其墓大哭,数日不休。自以足迹遍天下,恨未入蜀。会鄢陵刘观文除夔守,招之。同下三峡,游白帝、绵、梓诸山,著《依刘集》一卷。
其弟自母丧,不知所在。一日,欲寄弟以书,属韩氏兄弟投汴之通衢。韩如其言。俄一客衣白袷[3],幅巾草履,貌与一足相似,近前揖曰:“我张大羹也,兄书已得达。”言迄不见。
辛巳,李自成陷中州诸郡,韩氏兄弟避乱至泗上,见一足于途,短褐敝屣,须眉皆白。同至玻璃泉,谈笑竟日,数言天下事不可为。问所之,曰:“往劳山访徐元直。”韩笑之,一足正色曰:“此山一洞,风雨时披发鼓琴,人时见之,此三国时徐庶也。”约诘朝复来,竟不果。
甲申后,闻一足化去。先一日,遍辞戚友,告以远行。是日,鼻垂玉筋尺许,端坐而逝。袖中有《周易全书》一部。后数日,济人有在京师者,见之正阳门外;又有见于赵州桥下,持梃观水,仁立若有思者。韩子智度不妄言人也,述其事如此。
论曰:古今传神仙事多怪诞。一足为报父仇遂仙去,然则神仙必由于忠孝哉!吾独怪其以击仇不死,悲愤穷蹙,竟窜身海外,复极幽遐辽远之游。夫岂专避祸,亦其之所存,终不能一息安也。卒之既化,而持梃观水。得道之后,此心不忘,不亦悲乎!然事之济否则天也。子房博浪之恨,千载而下,可胜道哉!
注释:
[1]天启丁卯:天启,明熹宗年号。丁卯,指天启七年(1627)。大梁,今河南开封市。[2]三关:即河北的居庸关,紫荆关和倒马关。[3]白袷(jiá):白夹衣。[4]蹙,通戚。
王猷定(1598-1662),清江西南昌人,字于一,号轸石。明拔贡生。工诗文,有辩才.史可法征为记室。入清,不仕。文与侯方城齐名,著有《四照堂集》。
本传所记李一足,乃封建科会一普通读书人。一生虽无轰轰烈烈之举,却也备尝坎坷,历尽磨难,且少一般士子那种酸腐懦弱之气。
该传以极简约的文字,记叙了李一足一生中几件不凡之事。一为学识渊博,精通《周易》,却未能于朝中谋得一官半职,说明其仕途多舛,有才而不见用,为后文张本。二写为报父仇而亲碎仇人之首的经过,显示一足疾恶如仇、刚毅果敢的性格。三写避祸他乡,课童习字,极尽人师的情况。文字虽极简约,也写出一足性格中仁爱宽厚的另一侧面。四写他感念时局变化和心系明室的心态,对李自成农民起义和满清势力共同威胁明政权,明王朝面临倾覆之危时,他发出“天下事不可为”的无奈的慨叹,最终竟以崂山访徐元直为借口,隐遁山林这些无疑寄寓了一足心系明室又不与起义军和满清合作的政治态度。至于传记又写他死后,其魂灵仍“持杖观水”,并“若有所思”,其意还是为了表现他的复仇精神与心系明室交织于一身的复杂心态。
2009-8-31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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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芝龄先生诗集后跋(清)梅曾亮
芝龄先生诗集若干卷,曾亮既校读毕,而做跋其后曰:诗至今日,难言工矣。言唐者容[2],言宋者肆[3],汉魏者木[4],齐梁者绮,矜其所尚[5],毁所不见[6],舌未干而名磨灭者,不可胜数也。然则孰探其所从生[7]?曰:空而善积者[8],人之情也,习而善变者[9],物之态也,积者日故[10],变者日新,新故环生[11],不得须臾平,而激而成声[12],动而成文。故无我不足以见诗,无物亦不足以见诗,物与我相遭[13],而诗出其间也。
今以吾一人之身,俄而廊庙[14],俄而山水,俄而斋居,俄而殇咏,将拘拘然类以居之[15],派以别之[16],取古人之所长而分拟之[17],是知有物而不知有我也。若昧昧焉不揣其色[18],不别其声,而好为大,曰不则其境隘[19],好为庄[20],不则其体徘[21],好为悲,不则其情荡[22],是知有我而不知有物也。知有物而不知有我,则前乎吾后乎吾者[23],皆可以为吾之诗,而吾如未尝有一诗;知有我而不知有物,则道不肖乎形[24],机不应乎心[25],日与万物游而未尝识其情状焉[26],谓千万诗如一诗可也。
然则诗恶乎工[27]?曰:肖乎吾之性情而已矣,当乎物之情状而已矣。审其音,玩其辞,晓然为吾之诗[28],为否与是物之诗,而诗之真者得矣。夫水之恃源也[29],饮一勺而知海味,其性全也。日月旁魄于三十八万七千里之外[30],而一隙容其光,神不穷于分也[31]。今先生其性情深厚得之天,其鉴彻万类得之人[32],情足以充其词[33],才足以穷其趣[34],故于诗有兼长而无二弊[35],读者其以是而求之。
注释:
[1]李芝龄:李宗昉字静远,号芝龄,江苏山阳(今淮安县)人。嘉庆进士,官光禄大夫,经筵讲官,道光时任礼部尚书兼兵部尚书。著有《妙香室诗文集》、《金石存》、《黔记》等。[2]容:雍容自得。[3]肆:粗率显露。[4]木:质朴。[5]矜其所尚:矜贵他们所祟尚的。[6]毁所不见:诋毁他们所未见的。[7]孰探其所从生:谁去探究诗歌是从何产生的呢?[8]空而善积:贫穷的人善于积存财物。空:穷,空乏。《诗小雅节南山》:“不宜空我师。”毛传:“空,穷也。”[9]习:熟习。这里引申意为久。[10]故:旧。[11]环生:循环产生。[12]激:激发。[13]遭:遇,接合。[14]俄:一会儿。廊庙:指朝廷。[15]拘拘然:拘泥的样子。类以居之:按门类安排诗。[16]派以别之:按派分别诗。[17]分拟:分别拟题作诗。[18]昧昧:昏暗不明,糊里糊涂。[19]境隘:境界狭窄。[20]庄:庄重。[21]体俳(pái):文体风格滑稽不严肃。[22]情荡:感情放浪。[23]前乎吾后乎吾者:在我之前、在我之后的人。[24]道不肖乎形:诗的思想内容与客观物象相脱离。不肖:不象,不一致。[25]机:万物的本原。这里指客观事物的生机。[26]游:交游,接触。[27]诗恶(wū乌)乎工:诗怎么能写得好?[28]晓然:明明白白。[29]恃源:依仗其源泉。[30]旁魄(bó):即“旁礴”,广大貌。[31]神:精神。这里指日月的光华。不穷于分:永远分不尽。[32]鉴彻万类:洞彻万物,明察万物。[33]充:充实。[34]穷其趣:充分表现其情趣。[35]兼长:兼有“肖乎性情”、“当乎物状”之长。二弊:指“知有物而不知有我”和“知有我而不知有物”两种弊病。
此文强调诗歌创作中的物我统一。一方面是“我”,即有我之其性情,“无我不足以见诗”;一方面是“物”即我之情需因物而生,托物以见,“无物赤不足以见诗”。所以诗歌只有做到“肖乎吾之性情”,“当乎物之情状”,才能写得有情有兴,形象宛然。该文论诗与前篇论文,其精神完全一致。梅曾亮的这种创作思想较多地接触了作家的创作个性问题,这对方苞的“义法”说,刘大櫆的神气说,无疑是一个发展。
2009-8-31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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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耻·(清)顾炎武
《五代史·冯道传·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故夫子之论士,曰:“行己有耻。”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
吾观三代以下,世衰道微,弃礼义,捐廉耻,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后凋于岁寒,鸡鸣不已于风雨,彼昏之日,固未尝无独醒之人也!顷读《颜氏家训》有云:“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乱世,犹为此言,尚有《小宛》诗人之意,彼阉然媚于世者,能无愧哉!
罗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
古人治军之道,未有不本于廉耻者。《吴子》曰:“凡制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夫人有恥,在大足以战,在小足以守矣。”《尉缭子》言:“国必有慈孝廉耻之俗,则可以死易生。”而太公对武王:“将有三胜,一曰礼将,二曰力将,三约止欲将。故礼者,所以班朝治军而兔苴之武夫,皆本于文王后妃之化;岂有淫芻荛,窃牛马,而为暴于百姓者哉!”《后汉书》:张奂为安定属国都尉,“羌豪帅感奂恩德,上马二十匹,先零酋长又遗金鐻八枚,奂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廐;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金马还之。羌性贪而贵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货,为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己,威化大行”。呜呼!自古以来,边事之败,有不始于贪求者哉?吾于辽东之事有感。
杜子美诗:安得廉颇将,三军同晏眠!一本作“廉恥将”。诗人之意,未必及此,然吾观《唐书》,言王佖为武灵节度使,先是,土蕃欲成乌兰桥,每于河壖先贮材木,皆为节帅遣人潜载之,委于河流,终莫能成。蕃人知佖贪而无谋,先厚遗之,然后并役成桥,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寇不暇,至今为患,由佖之黩货也。故贪夫为帅而边城晚开。得此意者,郢书燕说,或可以治国乎!
——据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日知录集释》
译文
《五代史·冯道传·论》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妙啊,管子的善于立论!礼义是治理人民的大法;廉耻,是为人立身的大节。大凡不廉便什么都可以拿;不耻便什么都可以做。人到了这种地步,那便灾祸、失败、逆乱、死亡,也就都随之而来了;何况身为大臣而什么都拿,什么都做,那末天下哪有不乱,国家哪有不亡的呢?然而在这四者之间,耻尤其重要。因此孔子论及怎么才可以称为士,说道:“个人处世必须有耻。”孟子说:“人不可以没有耻,对可耻的事不感到羞耻,便是无耻了。”又说:“耻对于人关系大极了,那些搞阴谋诡计耍花样的人,是根本谈不上耻的。”其所以如此,因为一个人的不廉洁,乃至于违犯礼义,推究其原因都产生在无耻上。因此(国家领袖人物)士大夫的无耻,可谓国耻。
我考察自三代以下,社会和道德日益衰微,礼义被抛弃,廉耻被掼在一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但是凛冽的冬寒中有不凋的松柏,风雨如晦中有警世的鸡鸣,那些昏暗的日子中,实在未尝没有独具卓识的清醒者啊!最近读到《颜氏家训》上有一段话说:“齐朝一个士大夫曾对我说:‘我有一个儿子,年已十七岁,颇能写点文件书牍什么的,教他讲鲜卑话,也学弹琵琶,使之稍为通晓一点,用这些技能侍候公卿大人,到处受到宠爱。’我当时低首不答。怪哉,此人竟是这样教育儿子的!倘若通过这些本领能使自己做到卿相的地位,我也不愿你们这样干。”哎!颜之推不得已而出仕于乱世,尚且能说这样的话,还有《小宛》诗人的精神,那些卑劣地献媚于世俗的人,能不感到惭愧么?罗仲素说:教化是朝廷急要的工作;廉耻是士人优良的节操,风俗是天下的大事。朝廷有教化,士人便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天下才有良风美俗。
古人治军的原则,没有不以廉耻为本的。《吴子》说:“凡是统治国家和管理军队,必须教军民知道守礼,勉励他们守义,这是为了使之有耻。当人有了耻,从大处讲就能战攻,从小处讲就能退守了。”《尉缭子》说:“一个国家必须有慈孝廉耻的习尚,那就可以用牺牲去换得生存。”而太公望对答武王则说:“有三种将士能打胜仗,一是知礼的将士,二是有勇力的将士,三是能克制贪欲的将士。因为有礼,所以列朝治军者和粗野的武夫,都能遵循文王后妃的教化行事;难道还有欺凌平民、抢劫牛马,而对百姓实行残暴手段的么?”《后汉书》上记载:张奂任安定属国都尉,“羌族的首领感激他的恩德,送上马二十匹,先零族的酋长又赠送他金环八枚,张奂一起收了下来,随即召唤属下的主簿在羌族众人的面前,以酒酹地道:‘即使送我的马多得像羊群那样,我也不让它们进马厩;即使送我的金子多得如粟米,我也不放进我的口袋。’把金和马全部退还。羌人的性格重视财物而尊重清廉的官吏,以前的八个都尉,大都贪财爱货,为羌人所怨恨,直到张奂正直廉洁,威望教化才得到了发扬。”唉!自古以来,边疆局势的败坏,岂有不从贪求财货开始的么!我对辽东的事件不能无感。
杜子美诗道:“安得廉颇将,三军同晏眠!”有一种刻本作“廉耻将”。诗人本来的意思,未必想到这点,但我读《唐书》,讲到王佖做武灵节度使时,以前吐蕃人想造乌兰桥,每次在河边岸上事先堆积木材,都被节度使派人暗暗地运走木材,投入河流,桥始终没有造成。吐蕃人了解到王佖贪而无谋,先重重地贿赂了他,然后加紧赶工造成了桥,并且筑了小城防守。从此以后朔方防御侵掠的战事就没完没了,至今还成为边患,都是由于王佖的贪财引起的。所以贪财的人作将帅便边关到夜间也洞开着无人防守。懂得这个道理,即使是郢书燕说式的穿凿附会,或许也可以治国吧!
2009-8-31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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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女说(清)戴名世
西邻之女,陋而善嫁[1]。东邻有处人,贞淑而美,无聘之者[2],乃过西邻而问焉,曰:“若何以得嫁[3]?”西邻之女曰:“吾有五费。”曰:“可得闻乎?”曰:“发黄费吾膏[4],面黠费吾粉[5],履阔费吾布[6],垢多费吾藏[7],人来费吾茶。”曰:“若何以得嫁?”曰:“吾嫁士,吾嫁商,吾嫁工,吾嫁佣保[8],吾嫁乞丐。”曰:“有陋汝者,奈何?”西邻之女竦肩枭颈[9],桀然捧腹而笑曰[10]:“处女乃陋余乎[11]?此处女之所以年二十而无聘者也。吾见人家女子多矣,类我;吾见丈夫多矣,无不类我。而孰得陋余而弃余?”处女曰:“亦有不类若者乎?”曰:“有不类我者,则处女已嫁矣。”[12]
处女俯而叹[13]。西邻之女曰:“处女无叹,吾试数处女之过失。自处女之长也,而鬻卖粉黛者过处女之门而不售[14];儿女相聚笑乐,处女独深思不与语;又不能随时为巧靡之涂妆[15]。吾观处女态度,类有以自异者[16]。处女将自以为美乎?世之所艳羡者,真为美矣。而处女无相逢顾盼者,处女将以何时得偶乎?且处女性情姿态如此,又不自媒,而傲然待聘,则处女过矣。处女诚换其故貌[17],易旧妆为新妆,倚门而笑,则吾有可以效于处女者[18];然又恐余门之履且满处女户外也[19]。”处女变色,拂衣而起,趋而归,誓终身弗与通。
注释:
[1]陋:丑。善嫁:“西邻之女”因长于讨好卖俏,同于流俗,所以虽然长得丑陋,却易于嫁出去。结合下文看,她己不止一次嫁人。善:擅长。[2]聘:旧时结婚前,男方先给女方送礼,叫下聘。无聘之者,谓无人向处女送聘礼,无人愿意娶她。[3]若:你。[4]膏:润发没脂。《诗经•卫风•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出天膏沐,谁适为容?”[5]黠(xiá侠):黑。[6]履:鞋。“履阔”表示脚大。[7]藏:贮存之物。此句意谓因身上污垢多,因而衣物也费。[8]佣保:雇工。[9]竦肩枭颈:耸肩缩脖子。“竦”同“耸”;“枭”(xiāo消)亦作“鸮”,猫头鹰,因枭无颈,故用枭颈形容缩脖子。[10]绍然:凶恶的。[11]陋余:以余为丑陋。[12]“有不类”二句:意谓不同于我的只有处女,如再有不同于我的,就有了和处女一样的人,处女就可以嫁出去了。[13俯:低头。[14]粉黛:化妆品。黛:一种黑色颜料,古代用以画眉。不售:卖不出去。[15]巧靡:精巧靡丽。涂妆:梳妆打扮。[16]自异:自异于人。[17]诚:如果。[18]效:效劳,帮忙。[19]履:脚印.指上门的人的脚印。这句意为,恐原来到我家的人都会跑到你家去了。
此篇采用的仍是寓言式手法,文中所谓“处女”,实为作者自况,“邻女”则寓世俗。此文所表现的,不单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志行,联系作者的思想,还应看到更深一层的意思。“处女”的态度,表现了坚持民族大义之士不滥委身于人的磊落品格;而写“邻女”滥嫁,实际上是讥刺委身新朝以求富贵利达的丧节失志的行为。此文以对比手法为主,将清初士人对于国家民族的两种态度表现得判然如划,极能发人深省。寓言重在寓意,但也很讲究形象的刻画,此文写人,绘声绘色,形象宛然,不但能给人教益,也很有艺术的感染力。
2009-8-31 09:10
塌爷门下行走
灵芝记(清)管同
凡木之生,不材则已[1],材则为栋梁,为舟楫,为凡什器[2];树之乎廊庙[3],泛之乎江湖,陈之乎五都之市,尽其用而无憾,谓之曰幸可也。其次不为人用,而产于山林,植于园囿;华以春,实以秋,荣悴开谢以其时。不尽其用,而且遂其生[4],谓之曰幸,亦可也。其下薪之,槱之,斩之,艾之[5],萌蘖之生[6],又从而践踏之。彼其机既欲遂而不能[7],而其气脉脉绵绵[8],又若续而不绝;雨旸所被[9],暵湿所薰[10],朽败之余,于是乎蒸出而为芝菌[11]。人见芝菌之生,则啧啧夸曰瑞物[12]。呜呼!物诚瑞矣,而以木言之,其幸也与?其亦至不幸也与?
道光四年,予迁居城北老浮桥,庭有楙树[13],前主人断之。明年,有芝生于根,一本九茎,五色具备。予观之,而窃有感焉。《诗》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14]楙树者,木瓜也。彼风咏于风,人知为材木,而前主人者,遏其机,沮其气,使之处乎至不幸,芝之生岂偶然也?今吾家于此,而芝适生,见者因贺为吾瑞。吾之瑞曷为乎来哉[15]?为我告诸公曰:凡天下遇材木者,幸蚤爱惜焉,毋使不幸而至于芝生也,是则可贺焉矣。
注释:
[1]不材:不成材。[2]凡什物;普通的日用杂物。[3]廊庙:庙堂,朝廷。[4]且:姑且。遂:成,满足。[5]薪之:做柴烧。槱(yóu由)之:做积存备用的木柴。艾(yì亦)之:割掉。“艾”通“刈”。[6]萌蘖:发芽。[7]机:生机。[8]气:生气。[9]雨旸(yáng阳):《尚书洪范》:“曰雨曰旸。”孔安国传,“雨以润物,旸以干物。”旸:出太阳。被:加。[10]暵(hàn汗)湿所薰:干湿气味的熏染。暵:干。薰:同“熏”,侵蚀。[11]蒸:通“烝”,众多。[12]瑞物:迷信的人以灵芝为祥瑞之物。[13]楙(mào茂)树:果树名,一名木瓜。[14]语见《诗卫风木瓜》。琼琚(jū居):玉佩。[15]曷为乎来哉:为何而来呢?意即不可能晚来。曷:何。
此文一反世俗之见,不但不以灵芝为“瑞”,反认为灵芝之生,是“材”之“至不幸”,呼吁天下人爱惜材木,“毋使不幸而至于芝生”。文章明是谈材木,谈灵芝,实际是在讲人才问题。该文亦取寓言形式,寓意含蓄深远,读来颇能引入深思。
2009-8-31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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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清)姚鼐
曩者,鼐在京师,歙程吏部[1],历城周编修语曰[3]:“为文章者,有所法而后能,有所变而后大。维盛清治迈逾前古千百[3],独士能为占文者未广。昔有方侍郎,今有刘先生,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鼐曰:“夫黄、舒之间[4],天下奇山水也,郁千余年,一方无数十人名于史传者。独浮屠之㑺雄[5],自梁陈以来,不出二三百里,肩背交而声相应和也[6]。其徒遍天下,奉之为宗。岂山州奇杰之气,有蕴而属之邪[7]?夫释氏衰歇[8],则儒士兴,今殆其时矣[9]。”既应二君[10],其后尝为乡人道焉。鼐又闻诸长者曰:康熙间,方侍郎名闻海外。刘先生一日以布衣走京师,上其文侍郎。侍郎告人曰:“如方某,何足算耶!邑子刘生,乃国士尔[11]。”闻者始骇不信,久乃惭知先生。今侍郎没,而先生之文果益贵。然先生穷居江上,无侍郎之名位交游,不足掖起世之英少[12],独闭户伏首几案,年八十矣,聪明犹强[13],著述不辍,有卫武懿诗之志[14],斯世之异人也巳。
鼐之幼也,尝侍先生,奇其状貌言笑,退辄仿效以为戏。及长,受经学于伯父编修君[15],学文于先生。游宦三十年而归[16],伯父前卒,不得复见,往日父执往来者皆尽[17],而犹得数见先生于枞阳[18],先生亦喜其来,足疾未平,扶曳出与论文[19],每穷半夜。今五月望,邑人以先生生日为之寿,鼐适在扬州,思念先生,书是以寄先生,又使乡之后进者,闻而劝也[20]。
注释:
[1]程吏部:程晋芳,字鱼门,安徽歙县人,乾隆进士,官吏部主事、四库全书编修。[2]周编修:周永年,字书昌,山东历城人,乾隆进士,与姚、程同为四库全书编修。[3]迈逾:超过。[4]黄舒:黄山、舒城。桐城在黄山、舒城之间。[5]浮屠:此处指佛教徒。㑺雄:才能出众的人。“㑺”亦作“俊”。[6]肩背交:人与人肩背相接,形容人多。[7]蕴:积蓄。属:归属。[8]释氏:释迦牟尼,为佛教创始人,故通常以“释氏”指佛教或佛教徒。[9]殆:大概,恐怕。[10]应:应承,回答。[11]国士:一国之中杰出的人物.[12]掖:扶持,扶植。[13]聪明:耳聪目明。[14]卫武懿诗:卫武即春秋时卫武公姬和。《诗经•大雅》中的《抑》篇,相传为卫武公晚年为警戒自己而作。懿诗:美诗,指《抑》篇。[15]编修君:指作者的伯父姚范。姚范字南青,号薑坞,乾隆进士,曾为编修官。[16]游宦,在外做官。[17]父执:父之好友。[18]数(shuò朔):屡次。枞阳:枞阳镇,旧属桐城。[19]扶曳(yè叶):搀扶。曳:牵引。[20]劝:勉力,努力。
姚鼐(1732—1815),字姬传,一字梦谷,世称惜抱先生,安徽桐城人。乾隆进士,官至刑部郎中,充四库全书编修官。中年弃官,先后在江宁、扬州、徽州、安庆主持钟山、梅花、紫阳、敬敷书院达四十余年,梅曾亮、管同、方东树、姚莹、刘开等,都是他的著名弟子。早年曾向刘大櫆学习古文,继方苞、刘大櫆等同乡前辈之后,从事古文写作与宣传,影响遍及全国,桐城文派于是得以形成,姚鼐生活的乾嘉时期,
汉学大盛,这对姚鼐也不无影响,他认为考据不可少,但也不赞成汉学家的“祟尚鸿博,繁称考证”,更不赞成以汉学排斥程朱理学,因而提出了义理、考证、文章三者不可偏废的主张。对于古文写作,他认为应该讲究“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为文之精,“格、律、声、色”为文之粗,二者虽有精粗之分,却也不能偏废。姚鼐的散文以“醇正严谨”著称,一般文章都能写得清通自然,简洁明快,但由于他与现实很少矛盾,生活面也较狭窄,因而文章内容大都显得贫乏,形式出过于拘谨,缺少风采。
著有《惜抱轩集》等,所编《古文辞类纂》影响较大。《清史稿》有传。
戴名世、方苞、刘大櫆俱为桐城人而文名满天下,但他们都还没有创为文派的意思。到了姚鼐时,桐城文派之名始著,这与姚氏继承发展桐城文论,聚徒授文,以及以桐城文学相标榜是分不开的。此文揭出程晋芳、周永年“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之说,井认为桐城“儒士兴,今殆其时矣”,隐然以桐城散文为天下文章之宗。作者在文中持提方苞与刘大櫆的承接关系,以及自己与刘的师承关系,实际巳引出桐城文学派别的端绪。此文作为实际打出桐城文派旗号的作品,历来为人所重视。
2009-8-31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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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侯论(清)魏禧
客问魏子曰:“或曰:‘子房弟死不葬[2],以求报韩。’既击始皇搏浪沙中[3],终辅汉灭秦,似矣。韩王成既杀[4],郦生说汉立六国后[5],而子房沮之[6],何也?故以为子房忠韩者,非也。”
魏子曰:“噫,是乌足知子房哉[7]!人有力能为人报父仇者,其子父事之,而助之以灭其仇,岂得为非孝子哉?子房知韩下能以必兴也,则报韩之仇而已矣。天下之能报韩仇者,莫如汉,汉既灭秦,而羽杀韩王,是子房之仇,昔在秦而今又在楚也。 六国立则汉不兴,汉不兴则楚不灭,楚不灭则六国终灭于楚。夫立六国,损于汉,无益于韩。不立六国,则汉可兴,楚可灭,而韩之仇以报。故子房之地决矣。”
“子房之说项梁立横阳君也,意固亦欲得韩之主而事之,然韩卒以夷灭[8]。韩之为国与汉之为天下,子房辨之明矣。范增以沛公有天子气[9],劝羽急击之,非不忠于所事,而人或笑以为愚。且夫天下公器非一人一姓之私也[10],天为民而立君,故能救生民于水火[11],则天以为子,而天下戴之以为父。子房欲遂其报韩之志,而得能定天下祸乱之君,故汉必不可以不辅。夫盂子,学孔子者也,孔子尊周,而孟子游说列国,惓惓于齐梁之君[12],教之以王[13]。夫孟子岂不欲周之子孙王天下而朝诸侯?周卒不能;两天下之生民,不可以不救。天生子房以为天下也,顾欲责子房以匹夫之谅[14]、为范增之所为乎?亦已过矣!
注释:
[1]留侯:张良,字子房,其先韩人,祖、父皆仕韩。秦灭韩后,张良为汉刘邦谋臣,辅汉灭项羽,定天下,受封为留侯。[2]《史记留侯世家》载,韩国被秦吞灭后,张良连弟弟死了都不办丧事,用全部家财来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3]博浪沙:地名,今河南省原阳县东南。秦始皇东游,张良和刺客埋伏在博浪沙,用大铁锤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大怒,大索天下十日,没有捉住张良。[4]韩王成:韩国的诸公子,名成,人称横阳君。张良曾经游说项梁立横阳君为韩王,项梁乃从,后为项羽所杀。[5]郦生:郦食其(yì jī),刘邦的策士。他曾经向刘邦献策,要刘邦分封土地给六国后代,并授予他们王印,这样天下就会臣服,楚国也会来朝拜,恰好张良有事来谒见刘邦,知道刘邦已同意郦生的建议,当即劝阻刘邦,说:“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刘邦大骂郦生,急忙派人销毁已刻好的封印。[6]沮:阻止。[7]乌:何。[8]夷灭:消灭。夷,平,诛锄。[9]范增:项羽的谋臣,被尊为亚父,他屡次劝项羽杀刘邦,项羽不听,后郁愤病死。沛公:刘邦。[10]公器:指名位、爵禄等。[11]水火:喻困苦患难。[12]惓惓:同“拳拳”,诚恳深切之意。[13]王(wàng):成就王业。[14]顾:却,反而。匹夫:庶人,平民。谅:忠诚守信。
魏禧(1624—1681),字叔子,一字冰叔,号裕斋,又号勺庭,江西宁都人,明诸生,入清不仕,举家隐居故乡翠微峰。四十岁始游历大江南北,所结交皆明遗民。在清初文坛上很有地位,与兄际端、弟礼,俱有文名,时称“宁都三魏”,又和侯方域、汪琬齐名,号“国初三家”。散文长于见识议论,各体风格不同,都能纵横变化,文随意尽。有《魏叔子文集》。
张良是韩国人,却做了汉的谋臣。本文的论说中心表面似乎是:张良仕汉是否忠韩。共分两层论述:一、张良仕汉以报韩仇;二、张良仕汉以救天下之民。第二层是第一层的深化,尤其“天下公器非一人一姓之私”、“天下之生民不可以不救”等观点,实际上推倒了所谓忠韩的匹夫之见。
此篇是魏禧议论文的名篇,气势踔厉风发,层层推进,表现了他长于见识和议论的写作特色。
2009-8-31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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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敬亭传·(清)黄宗羲
余读《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自此以来,其姓名不可得闻。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
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本姓曹。年十五,犷悍无赖,犯法当死,变姓柳,之盱眙市中为人说书,已能倾动其市人。久之,过江,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曰:“此子机变,可使以其技鸣。”于是谓之曰:“说书虽小技,然必句性情,习方俗,如优孟摇头而歌,而后可以得志。”敬亭退而凝神定气,简练揣摩,期月而诣莫生。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欢咍嗢噱矣。”又期月,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末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由是之扬,之杭,之金陵,名达于缙绅间。华堂旅会,闲亭独坐,争延之使奏其技,无不当于心称善也。
宁南南下,皖帅欲结欢宁南,致敬亭于幕府。宁南以为相见之晚,使参机密。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宁南不知书,所有文檄,幕下儒生设意修词,援古证今,极力为之,宁南皆不悦。而敬亭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者,无不与宁南意合。尝奉命至金陵,是时朝中皆畏宁南,闻其使人来,莫不顾动加礼,宰执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称柳将军,敬亭亦无所不安也。其市井小人昔与敬亭尔汝者,从道旁私语:“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今富贵若此!”
亡何国变,宁南死。敬亭丧失其资略尽,贫困如故时,始复上街头理其故业。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乡欲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
译文
我读了《东京梦华录》和《武林旧事记》两部宋人笔记,(知道)两宋说书艺人多达数十人。从那以后,说书艺人的姓名,就不为人们所知了。只是近几年来,人们才异口同声称赞柳敬亭的说书技艺。
柳敬亭是扬州府泰州人,原姓曹。十五岁时,(因为)蛮横凶悍,刁钻不讲道理,触犯刑法,应当处死刑,(因此他)改姓柳,逃到盱眙城里,给人们说书。那时(他说书)已经能使市民佩服、感动。很久以后,到了江南,松江府有个叫莫后光的读书人见了他,说:“这人机智灵活,可以帮助他,用他的演技出名。”于是对柳敬亭说:“说书虽是低微的技艺,但也必须勾画出(故事中人物的)性格情态,熟悉各地方的风土人情。要象春秋时楚国优孟那样以隐言和唱歌讽谏,而后才能达到目的。”柳敬亭回到家里,聚精会神,专心致志,用心练习,反复推求。过去一个月,(他)前往莫后光处,莫(对他)说:“你说书,能够使人欢乐喜悦,大笑不止了。”又过了一个月,莫(对他)说:“你说书,能使人感慨悲叹,痛哭流涕了。”又过了一个月,莫后光不禁赞叹地说:“你说书,还没有开口,哀伤、欢乐的感情就先表现出来了,使听众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你)说书的技艺达到了精妙的程度。”于是柳敬亭就到扬州、杭州、南京(等大城市去说书),名声显扬于达宫贵人之中。在豪华大厅的盛大集会之上,在悠闲亭榭的独坐之中,(人们)争着请柳敬亭表演他的技艺,没有不从内心感到满足,说他演得好的。
宁南侯左良玉渡江南下时,安徽提督社宏域想结交左良玉,介绍柳敬亭到(左良玉的)府署。左良玉惋惜与柳敬亭相见太晚,让柳敬亭参与决定重要秘密军务。军中官员也不敢以说书人的身份来看待柳敬亭。左良玉没有读过书,所有公文,都是部下文人立意谋篇,炼字炼句,引古证今,努力写成,(可是)左良玉都不满意。而柳敬亭耳朵经常听到的,口里经常说的,从僻陋里巷俗语常谈中得来的,倒没有不合左良玉之意的。(柳敬亭)曾奉命到南京,当时南明朝中群臣都敬畏左良玉,听说他派人来,上下没有谁不以恭敬之礼接待(他),宰相以下的官吏都让柳敬亭坐在向南的尊位上,称呼他柳将军,柳敬亭也没有什么不安的表现。那些街市上往日和柳敬亭很亲近互称你我的市民,在路边私下说:“这人是过去和我们一起说书的,如今他竟这样飞黄腾达了!”
不久,南明朝庭覆灭,左良玉也死了。柳敬亭的资财差不多花光,又象昔日一样贫困,于是又开始走上街头,重操旧业。柳敬亭既然在军队里的时间很长,那些蛮横狡诈、不守法纪的人,杀人犯法、改名换姓、逃亡在外的人,流离失所、悲欢离合、国破家亡的事,(他)都亲眼见过,而且各地的方言,大众的爱好和崇尚,都是他所熟悉的。(因此他)每讲一词一语,让人听起来,有的象刀枪剑戟碰撞,带甲骑兵突然冲出,飒飒作响,腾空而起;有的象狂风怒号,苦雨泣诉;有的象鸟鹊悲鸣,群兽惊骇,使人立即产生亡国之恨,听不清伴奏的乐声。(他的艺术造诣)已大大超过了莫后光所说的那种境界了。
黄宗羲(1610~1695)
明末清初思想家、文学家。字太冲,号梨洲,又号南雷。余姚(今属浙江)人。父黄尊素,东林党中重要人物,因揭露魏忠贤罪恶,为阉党诬陷,冤死狱中。黄宗羲深受家庭影响,重气节,轻生死,严操守,辨是非,磨砺风节,疾恶如仇;反对宦官和权贵,成为东林子弟的著名领袖。清兵南下,黄宗羲组织同志,起兵抗击,不利,走入四明山,结寨自固,又依鲁王于海上。抗清斗争失败后,从事著述。他坚决反对明末空洞浮泛的学风,倡言治史,开浙东研史之风,为清代史家之开山祖。史学之外,对经学、天文、历算、数学、音律诸学都有很深造诣。清廷多次企图罗致他,威逼利诱,终不为所动,坚不赴征,表现了坚定的民族气节。他为保存史料而编选的《明文海》,600卷,未及刊行。
黄宗羲著作宏富。《明夷待访录》是他进步思想的集中表现,也是其纵横恣肆、宏伟浑朴散文风格的鲜明表现。书中突出地批判封建专制制度,带有鲜明的民主思想色彩。书中明确指出:“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又说:“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他揭露封建皇帝以天下为私产,“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其“一人之产业”;“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其“一人之淫乐”,并“视为当然”。
黄宗羲论文主张言之有物,反对那些“徒欲激昂于篇章字句之间,组织纫缀以求胜”,讥刺内容“空无一物”的作品(《陈葵献偶刻诗文序》)。
黄宗羲的传状、碑志文,涉及人物的方面很广,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反映了明清之际大变动的社会面貌。他身为史学大家,对明朝历史典故极为熟悉,且多身历见闻,又善于叙事,故写来都逼真传神。其中尤着力表彰忠臣义士的坚定节操和壮烈行为。张煌言坚持抗清19年,不幸被俘,从容就义;明末遗民余若水隐姓埋名,清苦自持;周难一投老穷荒,“出没瀑声虹影之间”,黄宗羲都为他们写墓志。在《子刘子行状》中,对刘宗周诤臣兼学者的形象,倔强鲠直的性格,刻画得很成功。明末东林、复社的反宦官斗争、南明政权内部抵抗派和投降派的斗争,也得到了深刻的反映。
黄宗羲诗的成就不及散文,但也留下了一些可诵之作。他的诗直抒胸臆,不事雕饰,多故国之悲,怀旧之感。如《感旧》的“可怪江南营帝业,只为阮氏杀周镳”,讽刺了南明弘光朝的马士英、阮大铖的倒行逆施。《山居杂咏》中:“锋镝牢囚取次过,依然不废我弦歌。死犹未肯输心去,贫亦其能奈我何?”充分表现诗人对抗逆境的顽强意志和乐观精神。
著作有《宋元学案》和《明儒学案》、《明夷待访录》、《律吕新义》、《易学象数论》、《黄梨洲文集》、《黄梨洲诗集》、《行朝录》等。
2009-9-2 07:39
君易轩主人
看题目 人就直接傻掉:funk:
2009-9-3 1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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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岁小像自赞(清)李慈铭
是翁也,无团团之面[1],乏姁姁之容[2]。形骸落落兮[3],谨畏匔匔[4];须眉怊怅兮[5],天怀畅通。故其貌谿刻兮[6],而心犹五尺之童;其言謇呐兮[7],而辩为一世之雄。不知者以为法官之裔[8],如削瓜而少和气兮[9],其知者以为柱下之冑[10],能守雌而以无欲为宗[11]。乌乎!儒林耶[12]?文苑耶?听后世之我同[13];独行耶?隐佚耶[14]?止足耶?是三者吾能信之于我躬[15]。雨潇风晦,霜落叶红,悠然独笑,形行景从[16]。待观河之将皱兮[17],拊桑海而曲终[18]。故俗士疾之[19],要人扼之[20],而杖履所至,常有千载之清风。
注释:
[1]团团:肥胖圆满貌。袁枚《咏钱诗》:“面形团似富家翁。”[2]姁姁(xū):和悦貌。[3]落落:形容孤独,不遇合。[4]匔匔(qióng):恭敬、谨畏貌。[5]怊怅:同“惆怅”,失意而悲伤貌。[6]谿(qī)刻:苛刻,严厉。[7]謇(jiǎn):口吃。呐(nè):同“讷”,语言迟钝或口吃。[8]法官:即皋陶(yáo),传说中的东夷族首领,曾任舜的掌管刑法官。裔(yì)后代。[9]削瓜:削去皮的瓜。《荀子非相》:“皋陶之状,色如削瓜。”指脸色青绿。[10]柱下:指道家创始人老子。据说姓李名耳,曾任周朝的柱下史。柱下史即御史。冑(zhòu):帝王或贵族后裔。[11]守雌:谓内心虽然刚强,外表却要柔弱而不与人争强。雌,雌伏,柔弱。《老子》:“知其雌,守其雌。”[12]儒林:儒者之林,指学术蜀。[13]听:任凭。同:归于,归同。[14]佚:通“逸”。[15]躬:自身。[16]景:同“影”。[17]这句用《楞严经》里的对话。佛问波斯匿王:“汝三岁见恒河时,到十三岁,河水怎么样?”王曰:“到今年六十三岁,河水也无有异。”佛言“你现在发白面皱,观河水有童年老年之别吗?”王曰:“没有。”佛书上讲的是不灭之性,这里指经历多,阅历深。[18]拊:击,拍。桑海:即沧海,沧海变桑田,喻时势变迁很大。[19]疾:厌恶,憎恨。[20]扼:掐住,控制,引申为压制,打击。
为自己的肖像写赞词,实际是一种表白心迹和自我人格的形式。作者任御史,“数上封事,不避权要”,赞词中就突出了这种品质,同时也表现了他的强烈自尊与自信。
2009-9-3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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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绅民捐助中国(清)郭嵩焘
廿三日。礼拜。阿尔拉尔得为捐助中国灾荒会之参赞,寓书马格里,以《代模斯》新报刊刻书信三通[1],其中有“哲纪”[JG]者(以二十六字母衍出第一字以标识之,未全载其姓名也),痛诋天坛采办巨木,合银十余万两,以为虚糜款项,置民生疾苦不问。阿尔拉尔得谓此信大有碍于赈务,以拟一稿辨论之,而于中国情事则固不能知也。因属马格里寄复一书,推论二事:一、国家颁赈山西一省已逾百万;直隶、河南、山东、陕西各有赈款;官民捐输,又在此外。而此五省钱粮豁免与缓征,两三年来又已数百万。而以玩视民瘼訾之[2],此过也。天坛工程本属要需,而其采办木料,实在五六年前,巨木长十余丈,皆出深山僻远之区,运出大江,动需一两载,而由各处采办,以符工部所开丈尺,亦需一二的之功,实在以前数车,需用经费开支已久,而以虚糜款项责之,此尤过也。吾以中国人,目睹伦敦绅民捐助中国情形,不欲更加驳辨,仍属阿尔拉尔得为剖辨之。
而《代模斯》所刻上海来信,持论有极精透者:
一论罪己诏书[3],谓天灾流行,人力无从斡旋。而中国于此绝不一为经画而预备之计,其责实无可辟。如开河浚川,引水灌输,此预防之策也,中国一无经营。电报、汽轮车以通消息,以利转输,此临事补救之方也,中国一无讨论。至于铸造银钱,取便民商,外国之交易无阻,其利小,中国之居积有资,其利大,又一切峻拒之[4],以为中国钱法,外国不宜干与。以此一切袭常蹈故,自取坐困之势,至是犹无省悟,为患将何已也?
一论中国人民禁使出洋,其弊终至于使人掠取为奴仆,而无有正名挈眷谋生外洋者[5]。英国既收取澳大利洲,凡有挈眷承往开垦,国家皆资助以行。中国坐听人民数百万日充饿莩[6],而出洋则严禁之。贫民私出外谋生,稍有赢余,裹负以归,各国尤深嫉之。是以美国之旧金山,与澳大利洲新金山,至有遏载华人前往之议[7]。将来一切驱回中国,其隐患尤深。其他议论尚繁,俱切中中国情弊,阅之慨叹而已。
注释:
[1]《代模斯》:《泰晤士》报。[2]民瘼:民间疾苦。訾:诋毁。[3]罪己诏:《左传》庄公十一年有“禹、汤罪己”句。历史上封建王朝遇危难之时,为收拾民心,往往以皇帝名义,取《左传》之意,下如自责,昭告内外,称罪己诏。[4]峻:严刻,严厉。[5]挈(qiè):率领。[6]莩(piǎo):通“殍”。饿死的人。[7]遏载:阻止,断绝。
本文选自《记嵩焘日记》第三卷,是作者出使英国时期,写于光绪四年(1878)五月二十三日的日记。题目是编者所加的。
这是一篇内容丰富而严肃的日记。伦敦绅民成立了捐助中国灾荒会,而英国的报纸却发表了一篇上海来信,批评当时的清政府为天坛工程采办巨木,耗资甚多,却不顾民生疾苦。这封信影响了赈灾工作。郭嵩焘作为驻英大使,不得不向捐助中国灾荒会说明有关事实,为清政府辩解。但郭嵩焘的心情是沉重而复杂的。他肯定上海来信“持论有极精透者”、“俱切中中国情弊”。作为一个深知国情的外交官,他只有“慨叹而已”。今人读这篇日记,仍有许多耐人寻味之处。
2009-9-3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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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梁元帝读书(清)王夫之
江陵陷,元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或问之,答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未有不恶其不悔不仁而归咎于读书者,曰:“书何负于帝哉?”此非知读书者之言也。帝之自取灭亡,非读书之故,而抑未尝非读书之故也。取帝之所撰著而观之,搜索骈丽,攒集影迹,以夸博记者,非破万卷而不能。于其时也,君父悬命于逆贼,宗社垂丝于割裂;而晨览夕披,疲役于此,义不能振,机不能乘,则与六博投琼[1]、耽酒渔色也,又何以异哉?夫人心一有所倚,则圣贤之训典,足以锢志气于寻行数墨之中,得纤曲而忘大义,迷影迹而失微言,且为大惑之资也,况百家小道,取青妃白[2]之区区者乎?
呜呼!岂徒元帝之不仁,而读书止以导淫哉?宋末胡元之世,名为儒者,与闻格物之正训,而不念格之也将以何为。数《五经》、《语》、《孟》文字之多少而总记之,辨章句合离呼应之形声而比拟之,饱食终日,以役役于无益之较订,而发为文章,侈筋脉排偶以为工,于身心何与耶?于伦物[3]何与耶?于政教何与耶?自以为密而傲人之疏,自以为专而傲人之散,自以为勤而傲人之惰。若此者,非色取不疑之不仁[4]。好行小慧之不知[5]哉?其穷也,以教而锢人之子弟;其达也,以执而误人之国家;则亦与元帝之兵临城下而讲《老子》[6],黄潜善之虏骑渡江而参圆悟者奚别哉[7]?抑与萧宝卷、陈叔宝之酣歌恒舞,白刃垂头而不觉者[8],又奚别哉?故程子斥谢上蔡之玩物丧志[9],有所玩者,未有不丧者也。梁元、隋炀、陈后主、宋徽宗皆读书者也[10],宋末胡元之小儒亦读书者也,其迷均也。
或曰:“读先圣先儒之书,非雕虫之比,固不失为君子也。”夫先圣先儒之书,岂浮屠氏之言,书写读诵而有功德者乎?读其书,察其迹,析其字句,遂自命为君子,无怪乎为良知之说者起而斥之也。乃为良知之说,迷于其所谓良知,以刻画而仿佛者,其害尤烈也。
夫读书将以何为哉?辨其大义,以立修己治人之体也;察其微言,以善精义入神之用也。乃善读者有得于心而正之以书者鲜矣,下此而如太子弘之读《春秋》[11]而不忍卒读者鲜矣,下此而如穆姜[12]之于《易》,能自反而知愧者鲜矣。不规其大,不研其精,不审其时,且有如汉儒之以《公羊》废大伦[13],王莽之以讥二名待匈奴[14],王安石以国服赋青苗者,经且为蠹[15]。而史尤勿论已。读汉高之诛韩、彭而乱萌消[16],则杀亲贤者益其忮毒;读光武之易太子而国本定,则丧元良者启其偏私[17];读张良之辟谷以全身,则炉火彼家之术进[18];读丙吉之杀人而不问[19],则怠荒废事之陋成。元高明之量以持其大体,元斟酌之权以审于独知,则读书万卷,止以导迷,顾不如不学无术者之尚全其朴也。
故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志定而学乃益,未闻无志而以学为志者也。以学而游移其志,异端邪说,流俗之传闻,淫曼之小慧,大以蚀其心思,而小以荒其日月,元帝所为至死而不悟者也。恶得不归咎于万卷之涉猎乎?儒者之徒,而效其卑陋,可勿警哉?
注释:
[1]六博:古代博戏名。共十二棋,六黑六白,两人相博,每人六棋,故名。投琼:即掷骰子。[2]取青妃(pèi配)白:或云“妃青俪白”,比喻卖弄文字技巧。[3]伦物:人伦物理。[4]色取不疑之不仁:语本于《论语颜渊》:“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意为表面上似乎爱好仁德,实际行为却不如此,可是自己竟以仁人自居而不加疑惑。见杨伯峻《论语译注》。[5]好行小慧:《论语卫灵公》:“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好行小慧,喜欢卖弄小聪明。不知:同“不智”。[6]元帝之兵临城下而讲《老子》:《梁书元帝纪》:“(承圣三年)九月辛卯,世祖(即元帝)于龙光殿述《老子》义,尚书左仆射王褒为执经。乙巳,魏遣其柱国万纽于谨率大众来寇。冬十月丙寅,魏军至于襄阳,萧詧率众会之。丁卯停讲,内外戒严。”[7]“黄潜善”句:黄潜善,宋高宗南渡时宰相。虏骑渡江而参圆悟,《宋史黄潜善传》:“郓、濮相继陷没,宿、泗屡警,右丞许景衡以扈卫单弱,请帝避其锋,潜善以为不足虑,率同列听浮屠克勤说法。”浮屠,佛教徒。克勤,北宋末南宋初僧人,高宗建炎元年住持金山寺,适高宗于十月至杨州,入对,赐号圆悟禅师,绍兴五年逝世。见《五灯会元》卷十九《昭觉克勤禅师》条。[8]“抑与”二句:萧宝卷,即南朝齐东昏侯,荒淫无度,梁兵围京城甚急,犹在含德殿吹笙歌作《女儿子》。是夜卧未熟,为部下所杀。陈叔宝,即陈后主。在位时盛修宫室,元时休止,君臣酣饮,从夕达旦,以此为常。宠幸贵妃张丽华。隋兵临江,犹奏伎纵酒,作诗不辍。后与贵妃逃于井中,被俘。[9]程子斥谢上蔡玩物丧志:程子,即程颢,字伯淳,学者称明道先生,北宋理学家。谢上蔡,名良佐,字显道,上蔡(今属河南)人,程门弟子,学者称上蔡先生。《宋元学案》卷十四《明道学案下》:“《程氏遗书》曰:良佐昔录五经语作一册,伯淳见之,谓曰‘玩物丧志’。”[10]“梁元”句:梁元,梁元帝萧绎,嗜读书,藏书十四万卷,隋炀,即隋炀帝杨广。《资治通鉴》卷一八下:“帝好读书著述。……初,西京嘉则殿有书三十七万卷,帝命秘书临柳顾言等铨次,除其复重猥杂,得正御本三万七千馀卷,纳于东都修文殿;又写五十副本,简为三品,分置西京、东都、宫省官府。其正书,皆装翦华净,宝轴锦褾。于观文殿前为书室十四间……帝幸书室,户扉及厨扉皆自启。”陈后主:陈叔宝。魏徵称“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宋徽宗,赵佶,不仅工书善画,而且知乐能词。[11]太子弘之读《春秋》:《新唐书三宗诸子传》:“孝敬皇帝弘,显庆元年立为皇太子。受《春秋左氏》于率更令郭瑜,至楚世子商臣弑其君,喟而废卷曰:‘圣人垂训,何书此耶?’瑜曰:‘孔子作《春秋》,善恶必书,褒善以劝,贬恶以诫,故商臣之罪,虽千载犹不得灭。’弘曰:‘然所不忍闻,愿读他书。’”弘为高宗子,武后所生,上元二年从幸合壁宫,遇鸩死,年二十四,谥为孝敬皇帝。[12]穆姜:春秋时鲁宣公夫人,鲁成公之母。穆姜和叔孙侨如私通,想驱逐鲁国执政季文子、孟献子而占其家财,又想废掉成公而立其庶弟。成公死,子襄公立,将其迁于东宫。曾命卜史占卦,得《艮》之《随》,有出走之象,卜史劝其速出,可以免。但她认为“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得出矣”。后遂死于东宫。见《左传襄公九年》。[13]汉儒之以公羊废大伦:《后汉书光武帝纪》:“(建武十七年)废皇后郭氏为中山太后,立贵人阴氏为皇后。(十八年)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疆,崇执谦退,愿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疆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刘)庄即是后来的汉明帝。所谓“《春秋》之义,立子以贵”,说见于《公羊传》。《公羊传隐公元年》:“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恒(鲁恒公)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汉光武将原皇太子刘疆降为藩王,而立刘庄为皇太子,以其母贵为皇后之故,即依循《公羊传》中“立子以贵”之义。大伦,《孟子滕文公上》:“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又《论语微子》:“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知“大伦”即是“人伦”。[14]王莽之以讥二名待匈奴:《汉书匈奴传》:“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两个字的名),因使使者以讽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窃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悦。”案《公羊传定公六年》:“季孙斯、仲孙忌帅师围运(地名,同“郓”)。此仲孙何忌也,曷为谓之仲孙忌?讥二名。二名,非礼也。”此为本文“讥二名”之所本。讥,遣责,非议。[15]“王安石以国服”二句:《周礼地官司徒泉府》:“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国服为之息,凡国之财用取具焉。岁终,则会其出入而纳其馀。”国服,原为一地区所出产品之意。王安石用此经文推行青苗法。《宋史王安石传》:“青苗法者,以常平籴本作青苗钱,散与人户,令出息二分,春散入敛。”苏辙《再论青苗状》所云“熙宁之初,王安石 、吕惠卿用事,首建青苗之法,其实放债取利,而妄引《周官泉府》之言,以文饰其事”,即指此事。经且为蠹:言以上汉儒、王莽、王安石之妄用经义,犹如蠹鱼之蛀蚀经文。[16]汉高:汉高祖刘邦。韩:韩信。彭:彭越。[17]“读光武”二句:光武易太子而国本定,即汉光武帝废太子刘疆,另立刘庄为太子事,见注[13]。元良,《礼记文王世子》:“一有元良,万国以贞,世子之谓也。”后因以元良为太子之代称。[18]“读张良”二句:张良辟谷以全身事载《史记留侯世家》:“留侯曰:‘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引轻身。”辟谷,不食五谷;及行道引之术,古人以为可以长生。炉火,指道家烧丹炼汞之术。彼家,儒家指佛、道为彼家。[19]丙吉之杀人而不问:《汉书丙吉传》:“吉又尝出,逢清道,群斗者死伤横道,吉过之不问。掾史独怪之。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民斗相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方春少阳用事,未可大热,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三公典调和阴阳,职当忧,是以问之。’掾史乃服,以吉知大体。”[20]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语见《论语为政》。
2009-9-3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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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偶记(节录)(清)刘大櫆
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曹子桓、苏子由论文,以气为主[2],是矣。然气随神转,神浑则气灏[3],神远则气逸,神伟则气高,神变则气奇,神深则气静,故神为气之主。至专以理为主,则未尽其妙。盖人不穷理读书,则出词鄙倍空疏[4]。人无经济[5],则言虽累牍,不适于用。故义理、书卷、经济者,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事。譬如大匠操斤[6],无土木材料,纵有成风尽垩手段[7],何处设施[8]?然有土木材料,而不善设施者甚多,终不可为大匠。故文人者,大匠也。神气音节者,匠人之能事也[9],义理、书卷、经济者,匠人之材料也。
神者,文家之宝。文章最要气盛,然无神以主之,则气无所附,荡乎不知其所归也。神者气之主,气者神之用。神只是气之精处。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然不得其神而徒守其法,则死法而已。要在自家于读时微会之。李翰云:“文章如千军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10]此语最形容得气好。论气不论势,文法总不备。
文章最要节奏;管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声窃渺处[11]。
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然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12]。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13],以字句准之。
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文贵奇,所谓“珍爱者必非常物”[14]。然有奇在字句者,有奇在意思者,有奇在笔者[15],有奇在丘壑者[16],有奇在气者,有奇在神者。字句之奇,不足为奇;气奇则真奇矣;神奇则古来亦不多见。次第虽如此,然字句亦不可不奇、自是文家能事。扬子《太玄》、《法言》[17],昌黎甚好之,故昌黎文奇。奇气最难识,大约忽起忽落,其来无端,其去无迹。读古人文,于起灭转接之间,觉有不可测识处,便是奇气。奇,正与平相对。气虽盛大,一片行去,不可谓奇。奇者,于一气行走之中,时时提起。太史公《伯夷传》可谓神奇[18]。
文贵简。凡文,笔老则简[19],意真则简,辞切则简[20],理当则简,味淡则简,气蕴则简[21],品贵则简[22],神远而含藏不尽则简。故简为文章尽境。程子云:“立言贵含蓄意思,勿使天德者眩,知德者厌。”[23]此语最有味。
文贵变。《易》曰:“虎变文炳,豹变文蔚。”[24]又曰:“物相杂,故曰文。”[25]故文者,变之谓也。一集之中篇篇变,一篇之中段段变,一段之之句句变,神变、气变、境变、音节变、字句变,惟昌黎能之。
文法有平有奇,须是兼备,乃尽文人之能事。上古文字初开,实字多,虚字少。典漠训诰[26],何等简奥,然文法自是未备。至孔于之时,虚字详备,作者神态毕出。《左氏》情韵并美[27],文采照耀。至先秦战国,更加疏纵[28]。汉人敛之,稍归劲质,惟子长集其大成[29]。唐人宗汉,多峭硬。宋人宗秦,得其疏纵,而失其厚茂,气味亦少薄矣。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何可节损?然校蔓软弱,少古人厚重之气,自是后人文渐薄处。史迁句法似赘拙,而实古厚可爱。
理不可以直指也,故即物以明理[30],情不可以显言也,故即事以寓情。即物以明理,《庄子》之文也;即事以寓情,《史记》之文也。
凡行文多寡短长,抑扬高下,无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而得之于字句,则思过半矣。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一吞一吐,皆由彼而不由我。烂熟后,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合我喉吻者,便是与古人神气音节相似处,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声。
注释:
[1]《论文偶记》:刘大櫆阐述其文学思想的专著。[2]曹子桓:魏文帝曹丕,论文以气为主,见其《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敌。”苏子由:宋代散文作家苏撤。论文以气为主,见其《上枢密韩太尉书》:“以为文者,气之所形。”[3]灏(hào浩):浩大。[4]出辞鄙倍:《论语泰伯》:“出辞气,斯远鄙倍矣。”鄙倍,鄙陋背理。“倍”通“背”。[5]经济:经世济民,治理国家的主张、办法。[6]大匠:技术高超的匠人。斤:斧头。[7]成风尽垩手段:《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垩(è扼):白土。慢同“漫”,涂抹。斫:砍。[8]设施:设置安排。[9]能事,本领,才能。[10]李翰:唐代文学家,字子羽。引语见李德裕《文章沦》:“从兄翰常言‘文章如千军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盖调是矣。”[11]希声:见本书刘大櫆《答吴殿麟书》注,窈渺:美妙。[12]矩:标记。[13]渡:测度。[14]“珍爱者必非常物”:“韩愈《答刘正夫书》:“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15]笔:笔法,笔力,如曲笔,伏笔等。[16]丘壑:指意境深远。[17]扬子:扬雄,西汉文学家、哲学家、语言学家,早年从事辞赋写作,后来认为这是“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转而研究哲学。曾仿《论语》作《法言》,仿《易经》作《太玄》,提出以“玄”作为宇宙万物根源的学说。[18]太史公:司马迁。《伯夷传》是《史记》列传中的一篇。[19]笔老:笔法老练。[20]辞切:言辞准确切要。[21]气蕴:文气含蓄深厚。[22]品贵:文风庄重。品,品格。[23]程子:北宋哲学家、教育家程颢、程颐兄弟,理学的奠基者,世称二程。引语见《二程全书遗书第二上》。[24]“虎变”二句:《易革》:“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又:“象曰:君子豹变,其文蔚也。”“文柄”、“文蔚”均指文采(原指虎、豹身上的花纹)鲜明、丰茂。《文心雕龙原道》:“虎豹以炳蔚凝姿。”[25]“物相杂”二句:语出《易系辞下》。相杂,相互杂错。[26]典谟训诰:指《尚书》,典、谟、训、诰,皆《尚书》中的名目。[27]《左氏》:即《左传》。[28]纵:自由放纵。[29]子长:司马迁。[30]即物:就物,凭借具体事物。
桐城派作家在从事散文写作的同时,多重视总结前人的写作经验,《论文偶记》是桐城文论的第一个篇幅较长的专著,集中表观了刘大櫆的散文创作主张,在桐城派文论中占有重要地位。
2009-9-3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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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说(清) 刘大櫆
乘骑者皆贱骡而贵马。夫煦之以恩[1],任其然而不然[2],迫之以威使之然,而不得不然者,世之所谓贱者也。煦之以恩,任其然而然,迫之以威使之然而愈不然[3],行止出于其心[4],而坚不可拔者[5],世之所谓贵者也,然则马贱而骡贵矣[6]。虽然,今夫轶之而不善[7],榎楚以威之而可以入于善者[8],非人耶[9]?人岂贱于骡哉?然则骡之刚愎自用,而自以为不屈也久矣。呜呼!此骡之所以贱于马欤?
注释:
[1]煦(xǔ许,又读xù绪):温暖,爱悦。[2]“任其然”句:不加强迫,让它自动这样做,它却偏不这样做。然:这样。[3]迫之以威:以威力强迫它。[4]行止:一言一动,各种行为。[5]拔:移易。[6]“然则”句:马易驯服而螺不易驯服,骡即所谓“坚不可拔者”,所以说马贱累贵。[7]轶(yì益):通“逸”放任。[8]榎(jiǎ假):用于笞打的一种刑具。“榎”同“槚”,苦茶。[9]非人耶:不就是人吗?
这是一篇寓言式的杂文。作者之意,是贵骡而贱马,因为骡“行止出于其心”,“以威使之然而愈不然”,具有倔傲之性,而马则往往屈服于威势。但世俗却以骡之“刚愎自用”而贱之,于是作者不能不慨叹。以螺马为寓,实是写人世的不平,包有作者的身世之感在内。此文言简意赅,文不足二百字,文意却一折再折,曲尽其妙。
2009-9-3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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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得利油画院(清)黎庶昌
马得利向有油画院,其画多旧。今年新添一所,开院之日,君主亲临阅视。学部先期以函请,予以在国恤穿孝期内[2],辞未赴也。迨后始一往观,其中有绝佳者数幅,需价动以数千金计。予力不能致,因记之:
一为铅笔纸画日国地名爪达伊尔纳[3],岭道坡陀斜上,众松离立成林,岭以外天光微透;山凹处乌云一片映带之,时有乱鸦数点,斜飞点缀;山麓浅草乱石,绵羊十余头,放牧牧童,箕踞倚石而坐[4];笔墨苍润,书味盎然,王麓台、石谷之徒也[5]。一画荷兰之阿卜姑得地,池边野鹤数群,俨如人立,水痕悠远,环带疏林,芦苇萧疏,风景幽绝。一画玻璃暖房,窗外雪痕隐约,有瑞典人母女在中;其母倚石柱坐,后垂棕叶,旁列唐花盆;女方八九龄,发垂覆额,向母耳语,欢欣之态,溢人眉际。一画日国海口邑塞夜景,夜深人静,桅樯林立,星点灿然;时有薄云掩月,月光透入水面,跃跃欲出;天光暗淡,隐见路灯,将军马地勒司刚波司潜出马队觇贼(刚波司,现任之兵部尚书也。)一画日国女子名马达拉纳悔过图,身为由太妆,锦衣绣带,掷弃其首饰珍玩等物,长发委地,跪而祷天。一画十二三龄小女,名马利亚莫尔赖诺,独立庭内,神采翩然,其父手笔也。予叩之主者,其人不以出售。
西人作画,往往于人物山水,必求其地其人而貌肖之,不似中国人之仅写大意也。所记略得仿佛,惜乎其神妙之处皆不能传,庄生所谓以指喻之非指者也[6]。
注释:
[1] 马得利:马德里。[2]国恤:帝后之丧。[3]日国:西班牙。[4]箕踞:伸开腿坐。[5]王麓台:王原祁,号麓台。王翚:字石谷。二人是清初著名画家。[6]“庄生”句:语出《庄子齐物论》。公孙龙提出“指非指”、“白马非马”的命题。庄子针对此提出“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黎庶昌借此说明他对于画的抽象描绘,不能传达画的具体神妙之处。
本文选自《西洋杂志》,是作者任驻西班牙使馆参赞时,观看马德里油画院而作。文中详细描绘了其中“绝佳者数幅”,并指出了中国画重写意与西人画求实写的区别。作为一个外交官,黎庶昌描述异国民风国俗,十分注意文化的内涵,这自然和他的文化修养有关。
2009-9-3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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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伶传·(清)侯方域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1)。金陵为明之留都(2),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3)、游雨华台者(4),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5)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6)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7),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坐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
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8),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曰:“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9)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称为马回回云。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于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10)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呼!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尔。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注释:
(1)金陵:古地名,今江苏南京。梨园部:指戏班。梨园是唐玄宗时在皇宫中教练歌舞艺人的地方。唐代宫廷乐舞有两大类别:坐部伎和立部伎。坐部伎在堂上表演。在梨园教练的为坐部伎。后世也称戏班为“梨园部”或“梨园”。(2)留都:古代王朝迁都后,常在旧都置官留守,称留都。(3)桃叶渡:南京的名胜之地。(4)雨华台:即雨花台,南京的名胜之地。(5)新安:隋、唐时郡名,其辖境大致相当于后来的徽州(包括今安徽歙县等地)。新安贾指徽州商人。(6)《鸣凤》:指《鸣凤记》,明代戏曲剧本名,演杨继盛与明代奸相严嵩斗争、被害及昭雪的故事。椒山先生即指杨继盛。(7)两相国论河套:指《鸣凤记》所演奸相严嵩与另一宰相夏言争论应否恢复河套的事。河套,指今内蒙古自治区和宁夏回族自治区境内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南、黄河沿岸的地区。(8)匍匐前:伏地前行。(9)顾秉谦:昆山(今属江苏)人,万历二十三年(1544)进士,历任文渊阁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晋少师。谄附魏忠贤,陷害杨涟、左光斗等。《明史》入《阉党传》。(10)分宜:指严嵩。严嵩为江西分宜人。
侯方域(1618--1655) 明末清初人。字朝宗,河南商丘人。明末与方以智、陈贞慧、冒襄齐名,称“四公子”。入清后曾应河南乡试,中副榜,并为清总督出谋献策。能诗文。所著有《壮悔堂文集》、《四忆堂诗集》。
本篇讲述了马伶为提高自己的表演艺术,不断刻苦学习、努力探索的故事。马伶作为一位有名的演员,在经历一次演出失败之后,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励志奋发,远走几千里,不惜为人奴仆去深入生活,观察人物的言行举止、体验人物的思想感情,终于塑造出了深受观众赞赏的舞台形象。这个故事表明,艺术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艺术家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深入生活,不断地进行学习和探索,闭门造车是不能取得高度成就的。[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12 19:00:08编辑过]
2009-9-3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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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湘灵诗集序(清)刘大櫆
马君湘灵与余居同里,生同庚[1],学同业,其喜为诗同,其嗜酒同,饮洒既酣,其狂言震于广座也同。余弃于时,而湘灵亦屡试不举,为同遇;余生三子皆夭[2],而湘灵亦未有子息,为同病。人之不同,如其面,余与湘灵几无不同矣。而亦有不同者,盖湘灵之为人,余固尝兄事焉;若其所为文章,则余方欲师事之而未能。此其不同也。
忆昔与湘灵同在京师,一日日已晡[3],湘灵过余施舍,余出酒看共酌。时余兄奉之亦在坐。湘灵被酒[4],意气勃然,因遍刺当时达官无所避。余惊怖其言。湘灵慷慨曰:“子以我为俗子乎!”余谢不敢。湘灵命酒连举十余觞,大醉欢呼,发上指冠,已复悲歌出涕。余见湘灵言之哀,亦泣涕纵横不自禁。湘灵乃指谓余兄曰:“彼乃同心者。”因出其平生歌诗示余。余读之,风翻云涌,而喉间气郁不得舒,于是相对黯然,罢酒别去。忽忽二十年,则闻湘灵已老病,不复能远游,或扁舟自放于九龙、三泖之间[5],间则归里与缙绅之去位而里居者连为吟社[6],寻山钓水而已。嗟乎!以湘灵之才与其志,使其居于庙朝[7],正言謇谔[8],岂与夫世之此倡而彼应者同乎哉!奈何窘琢浮堪[9],抱能不一施,遂为山泽之癯以老也[10]。
癸未之秋[11],湘灵橐其所为诗遗余数百里之外[12],使为之序。余诵湘灵之诗,循环往复,益叹湘灵年虽老,而少年英锐之气不衰。此其必传于世,世人之所共知,固不藉余言以增重。若其人之磊砢[13],不犹高出时俗人万万,则非余言莫之显。虽然,后之人苟能读湘灵之诗,亦可以想见其人矣。
注释:
[1]同庚:年龄相同。庚:年龄。[2]夭:夭亡,未成年而死。[3]晡((bū不阳平),黄昏。[4]被酒:中酒,喝醉了酒。[5]扁舟:小船。九龙:当指福建九龙江。三泖(mǎo卯):湖名,在今上海市松江县西、金山县西北,湖分上、中、下三泖。这句意为在这一带游山玩水。[6]缙绅:泛指有官职的人。“缙”亦作“搢”,插的意思。“绅”为带子。旧时作官要插笏绅。吟社:作诗的社团。[7]为大朝:指朝廷。[8]謇谔(jiǎn è简饿):正直敢言。亦作“謇谔”。[9]窘蹶:窘困失意。湛:通“沉”。[10]癯(qú渠):瘦弱贫困。[11]癸未:乾隆二十八年(1763),作者时年六十五岁。[12]橐(tuó驮):袋子。“囊其所为诗”即把他的诗稿装在袋子里。[13]磊砢(kē科):才气卓越。
此文序马湘灵诗,但不言其诗而只言其人其遇,以抒身世感概,于雄肆中寓悲怆,也颇能表现刘文特色。文中对马湘灵使酒发狂,慷概悲歌情景的描写,颇为传神。刘大櫆于散文创作强调神气,于此文可见一斑。
2009-9-3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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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者说(清)戴名世
里中有盲童,操日者术[1],善鼓琴。邻有某生,召而吊之[2],曰:“子年几何矣?”曰:“年十五矣。”“以何时而眇[3]?”曰:“三岁耳。”“然则子之盲也,且十二年矣。昏昏然而行,冥冥焉而趋[4],不知天地之大,日月之光,山川之流峙[5],容貌之妍丑[6],宫室之宏丽,无乃甚可悲矣乎?吾方以为吊也。”
盲者笑曰:“若子所言,是第知盲者之为盲[7],而不知不盲者之尽为盲也。夫育者曷尝盲哉?吾日虽不见,而四肢百体均自若也[8],以目无妄动焉[9]。其于人也,闻其音而知其姓氏,审其语而知其是非[10]。其行也,度其平陂以为步之疾徐[11],而亦无颠危之患。入其所精业[12]而不疲其神于不急之务[13],不用其力于无益之为,出则售其术以饱其腹[14]。如是者,久而习之,吾无病于目之不见也[15]。今夫世之入,喜为非礼之貌[16],好为无用之观[17],事至而不能见,见而不能远,贤愚之品不能辨[18],邪正在前不能释,利害之来不能审,治乱之故不能识,诗书之陈于前,事物之接于后,终日睹之而不得其义,倒行逆施,伥伥焉踬且蹶而不之悟[19],卒蹈于网罗,入于陷阱者,往往而是。夫天之爱人甚矣!子之以运动知识之具[20],而入失其所以予之之意,辄假之以陷溺其身者[21],岂独目哉?吾将谓昏昏然而行,冥冥然而趋,天下其谁非盲也?盲者独余耶?东方且睥睨顾盼[22],谓彼等者不足辱吾之一瞬也。乃子不自悲而悲我[23],不自吊而吊我,吾方转而为子悲,为子吊也。”
某生无以答,间诣余言[24],余闻而异之,曰:“古者瞽、史教诲[25],师箴,瞍赋,朦诵[26],若晋之师旷、郑之师慧是也[27]。兹之盲者,独非其伦耶[28]”为记其语,庶使览之者知所愧焉。
注释:
[1]日者:古时司占卜定时日之吉凶者称“日者”。《史记》有《日者列传》。操日者术,意谓掌握算命技能,以算命为生。[2]召而吊之:叫来加以慰问。吊:慰问。[3]眇(miǎo秒):瞎。[4]冥冥:昏暗。趋:疾走。[5]山川之流峙:川之流,山之峙。峙:耸立。[6]妍(yán言)丑:美丑。妍:美好。[7]第:但,仅止。[8]百体:指身体的各种器官。[9]以:因。以上两句的意思是说,国为眼盲,故目不妄动,不生邪念,于是四肢百体都能泰然自若。[10]审:审断辨别。[11]度其平陂:审度道路的平与不平。陂(bēi杯):倾斜。[12]入其所精业:专注于所精通的业务。[13]“而不疲”句:不在那些不急需的事情上劳神。务:事情。[14]售其术:卖其技艺,即使用其日者之术挣钱。[15]病:患,担忧。[16]非礼之貌:不合礼义的外貌。[17]观:观览。[18]品:品第,优劣等第。[19]伥伥:见《钱神问对》注[46]。踬:绊倒。蹶(jué掘):摔倒。[20]运动知识之具:指人身体的运动、感觉、思维器官。知识:知觉认识。[21]假之:凭惜天给予人的运动知识之具。陷溺:堕落、败坏。以上两句意为:人身体的各种器官,是天赋予人,使人感知运动的,但有些人却违背天的本意,滥用这些器官,纵情声色享乐,致使自己堕落、败坏。[22]睥睨(pì nì辟逆):眼睛斜视,以示高傲。顾盼:向左右四周看,以示得意。古有“顾盼自雄”之语。[23]乃:尔,你。“乃子”意为“你这位先生”。[24]间诣余言:空闲时拜访我而谈到那盲者的话。诣:拜访。[25]瞽、史教诲:语出《国语》。“瞽”、“史”均为周代官名。“瞽”即太师,掌管音乐,因该职一般都由盲人充任,故称“瞽”。“史”即太史,掌管天时、阴阳、礼法等方面的记事。瞽、史都负有教育训导的责任。[26]“师箴”句:语出《国语》。师:周代专掌一职之官称为“师”,这里指太师,即“瞽”。箴(zhēn):劝戒,教导。瞍(sǒu薮):目无瞳人的盲者。赋:朗诵,意为诵诗以资教诲。下文“诵”意同。矇(méng蒙),目有瞳人而无视力的盲者。[27]师旷:春秋时普国的乐师。师慧:春秋时郑国的乐师。[28]其伦:那一类人。伦:类。
此文借盲者之言刺世俗之颠倒昏乱。作者认为:“盲者”由于心神健全,其实不盲;而天下之不盲者,邪正不分,利害不审,倒行逆施,反倒都是“昏昏然而行,冥冥焉而趋”的育人。作者以此寓“举世皆醉我独醒”之意,在这一点上,与《醉乡记》有异曲同工之妙。
2009-9-3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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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娘传(清)李慈铭
猫娘者,居越城偏门外[1],不知其姓氏,贩妇人珠翠衣襦之属以为生[2],有年矣。貌皱黑,每出城市,喜涂粉黛其面[3],结发为十余鬟[4],以红棉缠之,杂插花草其上。修视龋笑[5],娱游阛阓间[6],往往多得钱文去。余见之,盖年四五十矣。时虚市人散[7],湖桥夕阳中,一老丑妇顾景行[8],红紫摇摇满头,儿童数十喧绕之,争唱以为猫娘归也。
论曰:甚矣,天下之大也!盖变其术以游于世者,固穷亡复之矣[9]。若猫娘者,宜其称也。夫世之人莫不好妍以自形,果以是取笑于世,而世人不之觉,已群售其丑矣[10]。然则世之好恶,真不可恃哉!虽然,予初见猫娘,则怒以为妖也;继得其故,则为感叹而不能已。呜呼,其感也可思矣。
注释:
[1]越城:绍兴城。绍兴是古越州的治所。[2]襦(rú):短衣,短袄。[3]黛:青黑色的颜料,用以画眉。[4]鬟(huán):环形的发束。[5]修视:修饰眼神,犹言眉目含情。龋(qǔ)笑:即龋齿笑,仿佛牙痛似的假笑,指故作姿态。东汉梁冀的妻子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齿笑,以为媚惑。”[6]娭:通“嬉”。阛阓(huán huì):市区,亦常指市区街道店铺。阛,市区的墙。阓,市区的门。[7]虚:同“墟”,集市。[8]顾景:顾望身影,形容自我欣赏。景,同“影”。[9]之:来,产生。[10]售:中,被蒙蔽。
李慈铭(1830—1894),字㤅伯,号莼客,浙江传经稽(今绍兴)人。光绪进士,官至山西道监察御史。政治观点迂腐保守。中日甲午战争清军败,消息传来,感愤扼腕,卒于官。有《越缦堂日记》等。
猫娘是一位以浓妆艳抹来招引顾客、兜售货物的小贩,文章就此发议论:美丑一类的是非标准混淆,美丑就分不清了;反过来看,猫娘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以美遮丑,又令人感叹。这里没有采取简单否定的方法来评判虚假行为,而是揭示了更为复杂的世态人生。
2009-9-3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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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伯言先生诔辞(清)吴敏树
为古义词之学于今日,或曰当有所授受,盖近代数明昆山归大仆[2],我朝桐城方侍郎[3],于诸家为得文体之正。侍郎之后,有刘教谕[4]、姚郎中[5],各传侍郎之学,皆桐城人,故世言古文有桐城宗派之目。而上元梅郎中伯言,又称得法于姚氏。 余曩在京师[6],见时学治古文者,必趋梅先生,以求归、方之所传。而余颇亦好事,顾心窃隘薄时贤[7],以为文必古于词,则自我求之古人而已,奚近时宗派之云?果若是,是文之大厄也。而余闲从梅先生语,独有以发余意。又读其文数十篇,知先生于文自得于古人,而寻声相逐者[8],或未之识也。余自是益求之古书。
自道光甲辰[9],又九年咸丰壬子,余复入都[10],则梅先生已去官归金陵,而粤寇之乱大作[11]。明年金陵陷[12],闻先生得出。丁巳[13],余寓长沙,孙侍读子余告余曰[14]:“梅先生以前二岁卒矣。”余于先生才数面,而与先生游京师者,称先生语未尝不及余。余穷老于世,今且避徙无所,而先生亦可谓不得志以死者。其才俊伟明达,固非但文人,而趣寄尤高[15],以进士不欲为县令,更求为赀郎[16],及补官,老矣。而归又逢世之乱,可伤也。乃为之诔曰:
才问以兮不施?名何为兮大驰?独为文章之人兮,世安赖而有斯?呜呼哀哉伯言父[17]?其文之好耶[18],其志之皦耶[19],其又以逢天之忌,而卒于颠倒者耶[20]!
注释:
[1]诔辞:哀祭之辞。[2]归太仆:明代散文家归有光,字熙甫,号震川,江苏昆山人。曾任南京太仆寺丞。是明代散文“唐宋派”的代表,在继承唐宋八大家古文传统方面开了桐城派的先河。[3]方侍郎:方苞。[4]刘教谕:刘大櫆。[5]姚郎中:姚鼐。[6]曩(nǎng):以往,从前。[7]顾:却,反而。隘薄:狭隘,浅薄。此处作意动用法,认为……隘薄。[8]寻声:顺着声音,犹言“闻风”。[9]甲辰:指道光二十四年(1844)。[10]咸丰壬子(1852),吴敏树和乡友毛西垣一同赴京会试。[11]粤寇:对太平天国革命军的蔑称。洪秀全始起义于广西,广西又称粤西。[12]太平军于1853年3月攻克南京(金陵),定为都城,命名为天京。[13]丁巳:咸丰七年(1857)。[14]孙侍读:见《亡弟云松事状》注。[15]趣寄:兴趣,寄托。指志向怀抱。[16]赀郎:出钱捐官的人。赀:通“资”,钱财。梅曾亮中进士后,因不肯做外官,纳资捐官,得为户部郎中。[17]父:男子的美称。[18]其:犹“岂”,表示反诘。与下面的两个“其”字并列。[19]皦(jiǎo):清白,高洁。[20]颠倒:潦倒穷困。
吴敏树一贯反对文学上立宗派,他认为只须同博取古书即可,“乌有建一先生之言以为门户途辙”?并且在很多书信中都毫无顾忌地表明了这一观点。可是由于他与桐城派主要成员的私人关系都不错,又由于当时风尚是竞仿桐城,人们有意无意地都把他归入桐城派,因此在这篇为桐城中心人物梅曾亮所写的诔辞里,为了辩明自己观点的与众不同,就很费了一番斟酌。他不无疑词地说到桐城渊流,又含糊地提及梅与自己看法一致。尽管如此,他仍是坚持的崇古者,在一般的文字思想方面仍与桐城相同。
2009-9-3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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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峐记(清)郑珍
峐,即所谓侧掌而裆脐者也。南于墓,径可百步[2],高与脐等,而掌末适直墓门[3]。山盖得此,乃环合而雄深,其中始圆窊[4],可田可池。无则枯短直露,举不足观也。初土人铲腰为田。庚子秋[5],余得之,始复旧。相其势若植巨木,则婉秀为所夺。且前山之云委而波属者皆蔽矣[6],乃种梅焉,至今四年。于是峐之上乃无非梅者。
梅之初也,府君蓄盆梅一[7],修逾尺[8],大如指,千叶而白花。一日,先孺人抚而言曰[9]:“凡物皆有全量[10]。使夭阏不尽其性者[11],皆人为害之也。”因出植篱间。越年,其条大发;又越年,行树下而冠已无碍。余因雨水前削枝之近土者,半夹以石,深拥之。期年发,拥其根者三而得一或二焉。乃斫而树之,树者又如是分之,因是尧湾寓宅多有梅。其祖树当丁酉六月[12],花一枝,是秋余举于乡。及庚子,先孺人弃养,遂不花,明日乃枯以死。木之可感也如是。今此峐之或乔或稚者[13],皆其子孙也。
忆余在十年前,结草亭于寓东大枣下,左右植梅五六株。割前之田为方池,中菰莲而上萱柳。每春夏叶茂,枝撑相交,一亭皆绿。先孺人或坐梅下,纺棉绩麻[14];或行梅边,摘花弄孙子。及秋霁冬晴,则又架竹槎枒间[15],曝衣襦,干旨蓄[16],徐徐然来往其际。亭之外皆圃,中植者患防菜,则以余酷护也[17]。时余出,稍芟之[18],家人闲举以为笑。至今皆移来此。某某株为所倚而抚者,某枝为所芟者,某槎枒为所架竹者,宛宛皆能记识。而据峐北望,累然一丘,音容莫复,徒使兹峐为瑶林,为雪海,过焉者啧啧道山中之胜,能无悲乎!详述之,以见诸梅之能尽其性者,皆出自先孺人手也。峐者,寓陟瞻之意[19]。屺、峐同字义,盖依《毛诗》云。
注释:
[1]峐(gāi):无草木的山。[2]径:直径。可:大约。[3]直:临。[4]窊(wā):低陷地。[5]庚子:道光二十年(1840)。[6]云委而波属:如云之相叠,如波之相接。比喻连续不断、层见叠出。[7]府君:作者对其父的敬称。[8]修:长、高。[9]先孺人:作者对故去母亲的敬称。[10]全量:此处指发展限度。[11]夭阏:受阻折而中断。[12]丁酉:道光十七年(1837)。[13]乔:高。[14]绩麻:缉麻。[15]槎枒:树枝错杂横出。[16]旨蓄:储备过冬的食品。[17]酷护:极力保护。[18]芟:割除。[19]陟瞻:语见《诗经魏风陟岵》:“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毛诗》笺曰:“此又思母之戒,而登屺山而望之也”。后因以陟屺喻思亲。陟瞻之意,即思亲之意。
本文选自《巢经巢文集》卷三,作于1845年。此文语言平实,却韵味深厚,感情真切,既记述了梅峐的由来,又因物思人,表达了对母亲的深切怀念,充满梅树依旧、亲人音容不复的感伤。作者追述了母亲所说的一句话:“凡物皆有全量”,因而要使物“尽其性”,不受人为损害。这也揭示了顺应自然、发展个性的道理,给人以启示。此文与《斗亭记》,在写法上类似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2009-9-3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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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岭记(清)全祖望
顺治二年乙酉(1)四月,江都(2)围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3),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4),然仓皇中(5)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6)者?”副将军史德威(7)慨然任之。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8)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9),谱汝诸孙中(10)。”
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11)。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12),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13),大兵(14)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15)等皆死。忠烈乃瞠目(16)曰:“我史阁部(17)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18)以先生呼之,劝之降。忠烈大骂而死。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或曰(19):“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20),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21)。”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已而英、霍山师大起(22),皆托忠烈之名,仿佛陈涉之称项燕(23)。吴中孙公兆奎(24)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25)。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26),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27)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28)未死耶?”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29),急呼麾下(30)驱出斩之。
呜呼(31)!神仙诡诞(32)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33),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蜕(34),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35)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36)!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37)。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38),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39)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40)!
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41),亦以乙酉在扬,凡五死而得绝(42),特告其父母火之(43),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严、粤东屈大均(44),为作传、铭、哀辞。
顾尚有未尽表章者(45):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46)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47)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忠烈之第八弟(48)已亡,其夫人自裁而死。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
呜呼!忠烈尝恨可程在此,当易姓之间(49),不能仗节(50),出疏纠之(51)。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馀烈(52)乎!梅花如雪,芳香不染。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53)之烈,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54),附以烈女一辈也。[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编辑过]
注释:
(1) 顺治二年乙酉——公元1645年。顺治,清世祖福临的年号。乙酉,顺治二年的干支。(2) 江都——今江苏省扬州市。(3) 督相——史可法当时以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督师扬州,故称“督相”。史忠烈公——史可法的谥号。按,史可法死后,南明隆武帝谥之为忠靖,清乾隆中追谥忠正。此处称忠烈,或另有所本。势不可为——指扬州难以固守,势必为清军所破。(4) 誓与城为殉(训xùn)——决心死难,与城共存亡。殉,为达到某种目的而牺牲自己的生命。(5) 仓皇中——指与敌人博斗的匆促时机。(6) 临期成此大节——指到城破时将史可法杀死,以成全他与城共存亡的节义。(7) 史德威——山西平阳(今临汾)人,扬州破,被俘不屈,后获释。(8) 汝——你。(9) 太夫人——指史可法的母亲尹氏。(10) 谱汝诸孙中——把你作为孙辈列入家谱中。(11) 自裁——自杀。(12) 涕——眼泪。(13) 小东门——和下文的南门、天宁门都是当时扬州城门名。(14) 大兵——作者因生活在清代,故称清兵为大兵。(15) 马鸣騄——陕西褒城人,曾任后备道。任民育——山东济宁人,时任扬州知府。太守是知府的别称。刘肇基——辽东人,崇祯中任辽东副总兵,时为史可法部下总兵加左都督。(16) 瞠(撑chēng)目——瞪眼。(17) 史阁部——史可法时任内阁大学士,故自称“阁部”。(18) 和硕预亲王——清军大将多铎的封爵。多铎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十五子,顺治元年十月任定国大将军,率师南下;次年正月破潼关入西安,二月由河南趋淮、杨,四月十九日遂围扬州。(19) 或曰——有人说。乌帽——黑色的便帽。(20) 殒(允yǔn)——死。史可法死后,当时有好几种传说。除投江自沉一说外,还有人说他突围跨白骡而去。也有说他城破时被执至大营,留三日,不屈,被害。(21) 已而——不久。英、霍山师大起——顺治五、六年(1648—1649)间,侯应龙、张图容、杨国士、冯弘图等纷纷在英山、霍山(均属今安徽省)起义抗清。其中冯弘图倡言史可法实未死,以可法名义号召起义,聚众数千,于顺治五年春攻占英山、霍山、六安等县。后为清军击败。(22) 陈涉之称项燕——项燕原为楚将,屡立占功,深爱楚人爱戴。前223年秦灭楚,项燕自杀,但有人传说他没有死;209年陈涉、吴广就假托项燕和公子扶苏(秦始皇长子,为胡亥、赵高所谋杀)的名义,号召起义反秦。(23) 吴中——指今江苏吴县附近一带地区。孙兆奎——吴江举人。扬州失守后,他于同年六月,与同县进士吴易起兵抗清,八月兵败,为清将吴胜兆所俘。(24) 白下——今江苏南京市。(25) 经略——明代有重要军事任务时特设的官职,执掌一方军政大权。洪承畴——福建南安人,崇祯十二年(1639)任蓟辽总督,防守关外。时清军入侵,明军不利,洪据守松山(今辽宁锦州南)。崇祯士五年清军破松山,沤承畴被俘降清。当时或传洪承畴已死难,崇祉帝甚表哀悼,下令建坛,准备亲自奠祭,后闻其已降清,乃止。有旧——有过交情。(26) 审知——确实知道。(27) 抑——琮是,或是。(28) 恚(汇huì)——恨,恼羞成怒。(29) 麾(挥huī)下——部下。(30) 鸣呼——感叹词。(31) 诡诞——荒谬虚妄。(32) 颜太师——颜真卿,唐德宗时官太子太师,建中三年(782)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反叛,次年朝廷派真卿前往晓谕,被杀。胸怀大志《太平广记》卷三十二载,真卿死后十馀年,颜氏仆人往郑州收租,路经洛阳,曾遇见真卿。故时人传真卿尸解得道。按,学仙者死,谓之尸解;死于兵刃,谓之兵解。这些都是古代迷信的说法。(33) 文少保——文天祥,宋末抗元领袖,官右丞相加少保。祥兴元年(1278)兵败为元军所俘,被押至大都(今北京市),1282年被杀。清彭绍长虹与袁枚书云:“昔文信公在燕(今北京)狱,遇楚黄道人,受出世法,始得脱然于生死之际,故其诗云:‘谁知真患难,忽遇大光明。’又云:‘莫笑道人空打坐,英雄敛手即神仙。’”此即文天祥仙去之说。蝉蜕(退tuì)——谓人遗下形骸仙去,如象蝉脱皮一般。颜、文仙去之说,早属荒诞不经,但却反映了人们崇敬忠臣义士的心情。(34) 气——正气。(35) 出世——指成仙。入世——指还在人世。这三句的意思说:忠臣义士即使死了,他们的正气仍永留于天地之间,何必要说他们没有死或是成了仙呢?(36) 为蛇画足——《战国策•齐策二》载:有数人相约,比赛画蛇,先现成的饮酒。其中一人已先画完毕,却自作聪明添画蛇足,结果反而输了。其实蛇是没有足的,根本不须添画。后世因以“画蛇添足”比喻凡事过头,反劳而无功。(37) 光景——景象,情景。(38) 宛然——仿佛。(39) 这句意思说:至于那些假称史可法没有死而冒用他的名义的人,更不必去追究他们的真假了。(40) 丹徒——今江苏镇江。冢(肿zhǒng)坟墓。清军攻扬州时,丹徒钱应式正寓居扬州,城陷,其女不屈自杀。王猷定有《钱烈女墓志铭》——一文记其事。(41) 而——然后,才。钱女先拟以刀刎颈,继拟自焚,上吊,服毒,均未死;最后以衣带自缢始毕命,故云“凡五死而得绝”。(42) 火之——给她采用火葬。(43) 江右——指长江下游西部之地。今称江西为江右。王猷定——字于一,江西南昌人,工诗古文。关中——今陕西。黄遵严——不详。粤东——今广东。屈大均——字翁山,广东番禺人,以诗文名当时。(44) 铭——“墓志铭”的结尾部分,一般多用韵文。(45) 顾——但。表章——表扬。(46) 可程——史可法弟,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被选为庶吉(官名,属翰林院)。李自成攻占北京时,可程一度归附农民军,旋又降清,不久南归。史可法曾上书朝廷,要求予以惩处。(47) 大将——指清军将领。发——押送。(48) 八弟——史可刚。(49) 当易姓之间——在改朝换代的关键时期。(50) 仗节——保持气节。仗,持。(51) 疏——奏章。纠之——弹劾他(史可程)。(52) 踵——追随。兄公——旧称夫之兄曰“兄公”。馀烈——即遗志。(53) 谅——推想。从祀——陪祭。(54) 夫人——指史可法的八弟媳。
译文:
顺治二年四月,江都(扬州城)被清兵围困,情势危急。以宰相身份在扬州督师的忠烈公史可法知道局势已不可能挽救,就召集众将领,对他们说:“我已立誓与这座城共存亡,但在危急时刻不能落在敌人手里死去,谁能帮助我在城破时成就这一大节?”副将军史德威悲痛激昂地表现愿意担负这一任务。忠烈公大喜,说:“我还没有儿子,你可因同姓关系作我的后嗣。我要写信禀告太夫人,把你的名字记上我家的家谱,列入她的孙儿辈中。”
二十五日,江都城被攻陷,忠烈公就拔出刀来要自刎。众将领果然争上前来抱住他(不让他自杀)。忠烈公大声呼唤德威,德威涕泪迸落,不有举刀,于是被众将领拥护前行。到小东门时,清兵已如密林般来到。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和刘都督肇基等将领都英勇牺牲。忠烈公就怒目瞪视敌人说:“我是大明的史阁部!”接着就被俘押到南门,和硕亲王用“先生”的名称来称呼他,劝他投降。忠烈公大骂而死。当初,史忠烈公曾有遗嘱:“我死后应葬在梅花岭上。”到这时,史德威寻求史公的尸骨,不能得到,就用他的衣冠来代替,把他葬埋在梅花岭上。
也有人这么说:“当江都城被攻破的时候,有人曾亲眼看见史公穿着青衣服,戴着乌帽,骑着白马,跑出天宁门投入长江死去,并未曾死在城中。”自从有了这种传言,长江南北,就都说史公没有死。不久英山、霍山的抗清义军大规模兴起,都假托史忠烈的名号来号召群众,就如同陈涉起义假托项燕的名号一样。吴中的孙公兆奎因起兵失败,被俘押送到南京。任七省经略的洪承畴跟他有交情,问他说:“先生在军中,是否确凿知道原扬州阁部史公果真死了,还是没有死呢?”孙公回答说:“经略从北方来,是否确凿知道原松山殉难的督师洪公果真死了,还是没有死呢?
唉!有些成神仙的荒诞说法,说颜太师因被杀而成仙,文少保也因为悟透了“大光明法”,灵魂脱离躯体而成佛,实际上他们都未曾死去。殊不知忠义是圣贤世代相传的立身准则,他们的凛然正气磅礴浩大,永远存留于天地之间,何必要问他们是出世成仙成佛还是在世为人的真象呢?那些关于他们成仙成佛的说法,真是人们所说的“画蛇添足”。就拿史忠烈公的遗骨来说吧,已不可找到了,在他殉难百年以后,我登上梅花岭,与朋友们谈起史忠烈公的遗言,没有一个人不泪下如雨,好象亲见当日围城光景似的,这就是忠烈公的音容面目依稀可见,这就不必再去探究他是否果真解脱成仙成佛,更何况冒他未死的名号呢?
全祖望(1705—1755),字绍衣,号谢山,浙江鄞县人,是清代的史学家。乾隆元年(1736)进士,被选入翰林院任职。次年因受权贵排斥,离京南归。从此专心著述,不再出去作官。全氏精研宋末和南明史事,留心乡土文献。平生除修黄宗羲《宋元学案》、校《水经注》、笺《困学纪闻》外,著作有《鲒埼亭集》、《经史问答》等。所作记事文,对明、清之际的抗清志士特多表扬,本篇即为其代表作。
史可法是明末的抗清将领。1644年清年清兵入关后,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建立政权。但大臣马士英、阮大铖等一味苟安,排斥异己,而江北四镇瘵领刘良佐、黄得功、刘泽清、高杰又互相磨擦,形势异常危急。史可法在这种严重局势下,主张积极抵御,徐图恢复,亲往扬州督师。1645年清军破扬州,史可法被俘,慷慨就义。扬州人民特在城外梅花岭给他筑衣冠冢,作为纪念。
全祖望在这篇文章中,热烈颂扬了史可法等人誓死不屈的坚贞气节。
作者首先用简练的笔墨交代史可法慷慨就义的经过及梅花岭衣冠冢之由来;然后叙述民间传说史可法未死,假托他的名义起后抗清,借以引出一番议论,赞扬忠义之士“其气浩然,长留天地之间。”最后写丹徒民女钱氏和史可法玄虚妇亦不屈殉难。通篇以叙事为主而夹以议论,层次井然,前后照应,始终不离表彰忠义,讥刺叛臣这一中心。结尾紧扣题目,以“梅花如雪,芳香不染”比喻抗清志士的坚贞高洁,流露出作者对他们无限崇敬的心情。
2009-9-3 16:08
塌爷门下行走
名实说(清)朱琦
孰难辨?曰:名难辨。名者,士之所趋而易惑。天下有乡曲之行[1],有大人之行[2]。乡曲、大人,其名也;考之以其行,而察其有用与否,其实也。
世之称者,曰谨厚、曰廉静、曰退让。三者名之至美者也,而不知此乡曲之行,非所谓大人者也。大人之职,在于经国家[3],安社稷[4],有刚毅大节,为人主畏惮;有深谋远识,为天下长计;合则留,不合以义去。身之便安[5],不暇计也;世之指摘,不敢逃也。
今也不然,曰:吾为天下长计,则天下之衅必集于我;吾为人主畏惮,则不能久于其位。不如谨厚、廉静、退让,此三者,可以安坐无患,而其名又至美。夫无其患而可久于其位,又有天下美名,士何惮而不争趋于此?
故近世所号为公卿之贤者,此三者为多。当其峨冠襜裙[6],从容步趋于庙廊之间[7],上之人不疑,而非议不加,其深沉不可测也。一旦遇大利害,抢攘无措[8],钳口挢舌而莫敢言[9],而所谓谨厚、廉静、退让,至此举无可用。于是始思向之为人主畏惮而谋远识者[10],不可得矣。
且谨厚、廉静、退让,三者非果无用也,亦各以时耳。古有负盖世之功,而思持其后[11],挟震主之威,而唯恐不终,未尝不斤斤于此。有非常之功与名,而斤斤于此,故可以蒙荣誉,镇薄俗,保晚节。后世无其才而冒其位,安其乐而避其患,假于名之至美,憪然自以为足[12],是藏身之固,莫便于此三者,孔子之所谓鄙夫也[13]。其究乡原也[14],是张禹、胡广、赵戒之类也[15]。甚矣,其耻也。
且吾闻大木有尺寸之朽而不弃,骏马有奔踶之患而可驭[16]。世之贪者、矫者、肆者,往往其才可用。今人貌为不贪、不矫、不肆而讫无用[17],其名是,其实非也,故曰难辨也。
乡曲无讥矣[18],然岂无草茅坐诵而忧天下其人者乎[19]?而士之在高位者,伈伈伣伣[20],曾乡曲之不若[21],何也?是故君子慎其名,乡曲而有大人之行者荣,大人而为乡曲之行者辱。
注释:
[1]乡曲:乡里,因偏居一隅,故称“乡曲”。旧称闻见少,目光短浅的行为为“乡曲之行”。[2]大人:旧指道德高尚和有官位的人。[3]经:治理。[4]社稷:古帝王所祭的土神和谷神,我国以农立国,故常用国家的代称。[5]便安:安适。便:适宜。[6]峨冠襜裙:高冠朝服。襜(chǎn)裙:即襜褕(yú),朝服的一种。[7]庙廊:指朝廷。[8]抢攘:纷乱,此处指心里慌乱。[9]钳口挢(jiǎo)舌:因害怕而不敢说话的样子。钳口:闭口。挢舌:翘起舌头,形容惊愕或害怕的样子。[10]向:过去,先前。[11]持:持满,盛满。[12]憪(xián):安闲的样子。[13]“孔子”句:《论语阳货》记载孔子的话说:鄙夫哪里能事君呢?当他没有得到职位的时候,生怕得不着;已经得到了,又怕失去。孔子称这样患得患失的是“鄙夫”。[14]究:探究。乡原(yuàn):也称“乡愿”,指明哲保身,迎合众人的人。[15]张禹:西汉人,汉成帝时曾为丞相,吏民不满国戚当权,他常加掩饰,并上书求退。胡广、赵戒均为东汉时人,平时以谦让温雅受称赞,贵戚梁冀毒死质帝欲立桓帝,胡广、赵戒为朝廷重臣,因害怕而曲从梁冀。[16]奔踶(chí):奔驰。“踶”与“驰”通。[17]讫:最终。[18]讥:进谏,进言。[19]草茅:指在野未做官的人。《仪礼士相见礼》:“在野则曰草茅之臣。”[20]伈伈伣伣:唯唯喏喏,胆小怕事的样子。伈伈(xǐn):恐惧的样子。伣伣(xiàn):不敢正视的样子。[21]曾:简直。
朱琦(1803—1861),字伯韩,广西桂林人。道光十五年进士,官至御史。晚年到浙江候选(等候选为地方官吏),遇太平天国攻杭州被杀。早年在京曾向梅曾亮学古文法,文章醇厚有味,是桐城派在广西的代表作家之一。著有《怡志堂诗文集》。
本文辨名与实之别,颇有深意。谨厚、廉静、退让在封建时代被认为是“名之至美”,文章则指出,三者常常是一些人明哲保身、贪图名位的伪装。接着又指出,三者也并非全无用处,对有真才干,能为天下国家建功立业的人来说,它们有助于清廉谨慎,保持晚节,这是真正的名实相符。作者提出,善于伪装的人,其实还不如“贪者、矫者、肆者”有短处的人对国家有用。这是他个人的看法,有其历史局限性。
2009-9-3 16:09
塌爷门下行走
明良论二(清)龚自珍
士[2]皆知有耻,则国家永无耻矣;士不知耻,为国之大耻。历览[3]近代之士,自其敷奏[4]之日,始进[5]之年,而耻已存者寡矣!官益久,则气愈偷;望愈崇,则诌愈固;地益近,则媚亦益工[6]。至身为三公,为六卿[7],非不崇高也,而其于古者大臣巍然岸然师傅自处之风[8],匪但目未覩,耳未闻,梦寐亦未之及。臣节之盛[9],扫地尺矣。非由他,由于无以作朝廷之气故也。
何以作之气?曰:以教之耻为先。《礼•中庸》篇[10]曰:“敬大臣则不眩[11]。”郭隗说燕王[12]曰:“帝者与师处[13],王者[14]与友处,伯者与臣处,亡者与役处[15]。凭几其杖[16],顾盼[17]指使,则徒隶[18]之人至。恣睢奋击[19],呴籍叱咄[20],则厮役[21]之人至。”贾谊谏汉文帝曰[22]:“主上之遇大臣如遇厌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凡兹三训,炳[23]若日星,皆圣哲之危言[24],古今至诫[25]也。
尝见明初逸史[26],明太祖[27]训臣之语曰:“汝曹辄称尧、舜主[28],主苟[29]非圣,何敢谀[30]为圣?主已圣矣,臣愿已遂[31]矣,当加之以吁咈[32],自居皋、契之义[33]。朝见而尧舜之,夕见而尧舜之,为尧舜者,岂不亦厌于听闻乎?”又曰:“幸而朕[34]非尧舜耳。朕为尧舜,乌有汝曹之皋、夔、稷哉[35]?其不为共工、戏驩兜[36],为尧、舜之所流放者几希[37]!”此真英主之言也。坐而论道[38],谓之三公。唐、宋盛时,大臣讲官[39],不辍赐坐、赐茶之举[40],从容乎便殿[41]之下,因得讲论古道[42],儒硕[43]兴起。及其季[44]也,朝见长跪、夕见长跪之余,无此事矣[45]。不知此制何为而辍,而殿陛之仪[46],渐悬以相绝也[47]。
农工之人、肩荷背负之子则无耻[48],则辱其身而已;富而无耻者,辱其家而已;士无耻,则名之曰辱国[49];卿大夫[50]无耻,名之曰辱社稷[51]。由庶人[52]贵而为士,由士贵而为小官,为大官,则由始辱其身家,以延及于辱社稷也。厥灾下达上[53],象似火!大臣无耻,凡百士大夫法则之[54],以及士庶人法则之,则是有三数[55]辱社稷者,而令合天下之人[56],举辱国以辱其家,辱其身,混混沄沄而无所底[57]。厥咎[58]上达下,象似水!上若下胥水火之中也[59],则何以国?
窃窥[60]今政要之官,知车马、服饰、言词捷给[61]而已,外此非所知也。清暇之官,知作书法、赓诗[62]而已,外此非所问也。堂陛下之言,控喜怒以为之节[63],蒙色笑[64],获燕闲[65]之赏,则扬扬然[66]以喜,出夸其门生、妻子。小不霁[67],则头抢地[68]而出,别求夫可以受眷[69]之法,彼其心岂真敬畏哉?问以大臣应如是乎?则其可耻之言曰:我辈只能如是而已。至其居心又可得而言[70],务[71]车马、捷给者,不甚读书,曰:我早晚值公所[72],已贤矣,已劳矣。作书、赋诗者,稍读书,莫知大义,以为苟安其位一日,则一日荣;疾病归田里,又以科名[73]长其子孙,志愿毕矣。且愿其子孙世世以退缩为老成[74],国事我家何知焉?嗟乎哉!如是而封疆万万之一有缓急,则纷纷鸠燕逝而已,伏栋下求俱压焉者鲜矣[75]。
昨者,上谕[76]至,引卧薪尝胆事自况比[77],其闻之而肃然动于中欤?抑弗敢知!其竟憺然[78]无所动于中欤?抑更弗敢知!然尝遍览人臣之家,有缓急之举,主人忧之,至戚忧之,仆妾之不可去者忧之;至其家求寄食焉之寓公[79],旅进而旅豢[80]焉之仆从,伺主人喜怒之狎客[81],试召而诘之,则岂有为主人分一夕之愁苦者哉?故曰:厉之以礼出乎上,报之以节出乎下。非礼无以劝节,非礼非节无以全耻[82]。古名世才[83]起,不易[84]吾言矣。
注释:
[1]《明良论》:意思是论君臣关系。明良:原意是“明君”、“良臣”,诏出《尚书益稷》:“元首明哉,股肱良哉。”这里代指君臣。[2]士:封建时代对读书人的通称。[3]历览:遍览,全面观察。[4]敷(fū夫):奏:指臣下向皇帝陈述政治主张。[5]始进:开始作官。[6]“官益久”六句:作者在这里猛烈地抨击了封建末世的官场积习。气:指知耻的精神。偷:薄,引申为差劲。望:名望。谄:巴结。固:顽固。地益近:越是接近皇帝。媚:逢迎讨好。工:巧妙。[7]三公、六卿:泛指封建朝廷的高级官僚。三公:从周朝起有三公官。清朝官制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六卿:清朝称吏、户、礼、刑、兵、工六部尚书为六卿。[8]巍然岸然:严肃、高尚。师傅自处:为人师表。风:风格。[9]臣节之盛:大臣们讲究廉耻节操的盛况。节:节操。不同的阶级有不同的节操观,地主阶级节操观的核心是“忠君”。[10]《礼中庸》篇:指《礼记》的《中庸》篇。它系统地记述了孔丘的“中庸之道”,是历代反动统治者进行思想文化统治的重要工具。[11]敬大臣则不眩:见《中庸》第二十章。孔丘认为治天下必须实行九中方法(九经)。敬大臣,是其中第四种。眩:眼睛看不清。[12]郭隗(kuí葵)说(shuì税):燕王:见《战国策燕策》。燕王,即燕昭王,战国时期燕国国君,在位二十三年,曾实行新兴地主阶级的革新路线,使燕国由弱变强。郭隗是他的大臣,曾向他提出敬大臣、招贤士的主张。说:劝说。[13]帝者:成帝业的君主。与师处:把与自己相处的人看作师长。[14]王者:成王业的君主。[15]伯者:成霸业的君主。[16]亡者:即亡国之君。《战国策燕策》作“亡国”。役:奴才。[17]凭:靠着。几:桌子。其杖:即拄着手杖。《战国策燕策》作“据杖”。[18]顾盼:即用眼色示意。《战国策燕策》作“眄(miàn面)视”。[19]徒隶:指被判刑而当奴仆,地位最低下的人。《战国策•燕策》作“厮役”。[20]恣睢(zīsuī字虽):怒目而视。奋击:动手打人。[21]呴(hǒu吼)籍:暴怒。叱咄(chìduō斥多):大声呵斥。[22]厮役:指服劳役供使唤的人,即奴仆。《战国策燕策》作“徒隶”。[23]贾谊:西汉前期著名的法家。汉文帝:名恒,刘邦的儿子,西汉前期的法家。[24]炳:明,这里指光辉。[25]圣哲:这是剥削阶级对他们最崇敬的人的尊称。危言:警语。[26]至诫:最好的训诫。[27]尝:曾经。逸史:指官方编写的正史以外私人写的史书。[28]明太祖:即朱元璋,明朝的第一个皇帝。[29]汝曹:你们。辄(zhé折):总是。称尧、舜主:称颂主上(指皇帝)为尧舜。尧、舜:我国古代传说中原始社会末期两个部落联盟的首领。被儒家捧为古代理想的圣君。[30]苟:假如。[31]谀(yú鱼):吹捧。[32]遂:实现。[33]吁咈(xúfú虚扶):表示否定的意思。这里指敢于提不同的意见。[34]皋(gāo高)、(契(xiè谢):皋,即皋陶(yáo尧),舜时掌管刑狱的大臣契,舜时负责教化的大臣。相传这两人都敢于向舜提出自己的主张。义:正确地。[35]朕(zhèn震):我。自秦始皇开始,作为皇帝的自称。[36]乌有:哪里有。夔(kuí葵)、稷(jì记):夔,尧舜时掌管音乐的大臣稷,尧舜时主管农事的大臣。相传都是尧舜时的良臣。[37]共工、驩兜(huāndōu欢都):相传尧时的大臣,被舜流放。[38]几希:很少。[39]论道:指议论治国的方法。周代有三公论道的说法,见《尚书周书周官》。[40]讲官:给皇帝讲解经史的官员。[41]辍(有拼音chuò绰):停止。举:行动。[42]便殿:即别殿,对正殿而言,指皇帝休息的地方。[43]古道:古代帝王治国的方法。[44]儒硕:过去泛指那些所谓学术湛深,知识渊博的人。[45]季:末,这里指衰世。[46]无此事矣:指皇帝没有对臣子赐茶赐坐的行动和一直谈论治国方法的事情。[47]殿陛之仪:指封建社会君臣之间的礼节。殿陛:指朝廷。与下文的“堂陛”相同。[48]悬:距离很远。这一段,龚自珍用唐、宋、明兴盛时皇帝敬重大臣的故事,说明有明君才有良臣,暗示了当时没有良臣就是因为没有明君,实际上是不满嘉庆皇帝的专治统治。[49]肩荷背负之子:指体力劳动者。则:这里作假如解。[50]国:指诸侯国。[51]卿大夫:泛指封建社会的高级官吏。[52]社稷:古代君主建国时,祭土神、谷神的地方就叫社稷,以后用“社稷”作为国家的代称。[53]庶人:老百姓。龚自珍认为农工这些老百姓是卑贱的,只有读书人和做官的才高贵,所以他在上文说,老百姓无耻,只是“辱其身”,而读书人与做官的无耻,是辱天下。这反映了他的阶级偏见和唯心史观。[54]厥(jué决):那些,那种。灾:灾难。[55]百:泛指多数。法则:效法。[56]三数:三几个的意思。[57]令:使得。合:全。[58]混混沄沄:水流汹涌、泛滥。底:尽。[59]咎(jiù旧):过失。[60]若:和。胥(xū须):全部。[61]窃窥:私下观察。[62]言词捷给:花言巧语,夸夸其谈。[63]赓(gēng耕)诗:即和诗。赓:续的意思。[64]节:调节。[65]蒙色笑:受到和颜悦色的接待。[66]燕闲:安闲,指刚坐赐茶的事情。[67]扬扬然:洋洋得意的样子。[68]霁(jì济):晴朗,引申为脸色好看。不霁,即脸色难看。[69]头抢(qiāng枪)地:头低得碰着地,即磕头。抢:碰,撞。[70]受眷(juàn倦):被宠爱。[71]可得而言:可想而知的意思。[72]务:追求。[73]值公所:在办公的地方值班。[74]科名: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名位。[75]老成:老练成熟。这里指保守退缩,这是儒家奉行的一种处世哲学。[76]“如是而封疆万万之一有缓急”三句:龚自珍在上文揭露了窃居朝廷要职的大官僚,平时只求高官厚禄,巴结逢迎,苟且偷安,无知无能,不恤国事,专为子孙打算的丑恶嘴脸。在这里他又进一步把这些大官僚比作贪生怕死的鸠燕,指出他们一遇国事危急必然纷纷飞逃。他这种社会批判精神在当时是可贵的。封疆:边疆。鸠燕:即斑鸠、燕子。栋:栋梁,这里比喻朝廷。俱压:一齐被压,这里引申为共患难。[77]上谕:皇帝颁发的文告。这里指嘉庆十八年,颙琰就天理都农民起义领袖林清指挥的一支起义军曾一度攻入皇宫的事件,所发给诸王和大臣的“谕旨”。[78]卧薪尝胆:指春秋时期,越国被吴国打败,越王勾践立志报仇雪恨,邻长夜睡柴草,日尝苦胆,以激励斗志,经过长期准备,终于打败了吴国。薪:木柴。况比:比喻。[79]憺(dàn但)然:安然自得,形容无动于衷。[80]寓公:在别人家里求衣食的人。[81]旅进而旅豢(huàn患):指暂时豢养雇用,随时可以解雇的一般仆人。[82]伺:窥察。狎(xiá狭)客:王公大臣身边 的帮闲人物。[83]“厉之以礼出乎上”四句:这是本文的结论。龚自珍在这里讲了“礼”、“节”、“耻”三者的关系。龚自珍讲的“礼”与孔孟讲的“礼”含义不同,孔孟的“礼”就是“克己复礼”,是复辟奴隶制,龚自珍的“礼”,是主张君臣“坐而论道”,改变官场的腐败风气。他讲的“礼”、“节”、“耻”都是封建地主阶级的意识形态,是为他的革新路线服务的。[84]名世才:亦作“命世才”,指有品德才能,闻名于当世的人。[85]易:改变。
2009-9-3 16:33
塌爷门下行走
译文:
读书人都懂得廉耻,国家就永远不会有耻辱了;读书人不懂得廉耻,这就是国家的最大耻辱。我观察现代的读书人,从他们向皇帝陈述政治主张、开始做官时起,具有廉耻心的已经很少了。当官越久,知耻的精神就越差劲;名望越高,巴结的恶习就越顽固;职位越接近皇帝,逢迎的手段就越巧妙。到做了三公,六卿,官位并非不高,然而,在他们身上,象古时候大臣那种高尚的、为人表率的风格,不仅没有看到,没有听到,就连睡梦也没有梦到。大臣讲究节操的盛况,已完全没有了。这不是由于别的原因而是由于没有使朝廷官员知耻的精神振作起来的缘故。
怎样才能振作朝廷官员的知耻精神呢?首先是教育朝廷官员懂得廉耻。《礼记•中庸》篇说:“皇帝能够敬重大臣,就不会昏庸迷乱。”郭隗曾经对燕昭王说过:“成帝业的君主,总是把和自己相处的人看作师长;成王业的君主,总是把和自己相处的人看作良友;成霸业的君主,总是把和自己相处的人看作听从他指挥的臣子 ;而亡国的君主则把和自己相处的人看作奴才。如果靠着桌子,拄着拐杖,指手划脚,要别人看自己的眼色行事,那末,只会有被判刑当奴仆、地位最低下的人来到跟前。如果怒目而视,随意动手打人,暴躁如雷,大专呵斥,那末,就只会有专供使的奴仆来到。”贾谊在规劝汉文帝时说:“主上如果象对待犬马一样对待大臣,大臣就会象犬马那样光供役使,象对待小官吏一样对待他们,他们就会按小官吏的标准要求自己。”以上这三条教训,象日月星辰一样光辉,都是圣人贤士的警语,从古到今最好的告诫。
我曾经看过明朝初年民间流传的史书,记载明太祖教训大臣们的话:“你们总是称主上为尧舜。假如主上不是圣君,你们何必要吹捧他是圣君呢?即使主上是圣君,大臣们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也应该敢对主上提出不同意见和建议,做皋、契一样的贤臣。早上见面称主上是尧舜,晚上见面也称主上是尧舜,作为象尧舜一样的君主,难道不是也听得厌烦了吗?”又说:“幸好我不是尧舜,我假如是尧舜,哪里会有象你们这样的皋、夔、稷、契大臣呢?你们不象共工、驩兜那样被尧舜流那才奇怪呢!”这真是英明君主的话啊。经常坐在皇帝身边谈论治国方法的大臣,古代称为三公。唐、宋、兴盛时期,皇帝对大臣和讲经史的官员经常赐坐赐茶,使大臣们可以随便在皇帝休息宴饮的地方,谈论古时的治国方法,这样,学问渊博的人就不断多起来了。到了衰世,大臣与皇帝之间,除了大臣向皇帝早晚跪拜以外,就没有上面所说的事情了。不知道这种制度为什么中止,而皇帝和大臣之间的礼制差别越来越大,以至完全废止了。
务农做工和肩挑背负的人不懂得廉耻,只是使他自受到耻辱;有钱的人不懂得廉耻,只是使他们的家庭受到耻辱;读书人不懂得廉耻,可以说是耻辱了邦国;如果卿大夫不懂得廉耻,就可说是耻辱了天下。不懂得廉耻的人,由一般的老百姓上升为读书人,由读书人上升为小官、大官,这就从他们自身自家受耻辱,扩大到整个天下受耻辱。这种灾害就象火灾一样,从下到上逐渐蔓延。大臣不懂得廉耻,许多官吏都效法他,读书人和老百姓也效法他,有这样三几个使国家受耻辱的人,就会使得整个天下的人,从国家受耻辱到他们家庭受耻辱,到自身受耻辱,它到处泛滥,没有止境。这种祸害就象洪水一样,从上到下到处流淌。上上下下都在水火之中,那还成什么国家呢?
我私下观察现在身居要职的官员,他们只知道追求车马,讲究服饰,卖弄花言巧语,此外就一无所知了。清闲的官员,只知道写字和吟诗作对,此外就什么都不过问了。大臣们在朝廷里发表政论,都是察颜观色根据皇帝的喜怒行事,当他们得到皇帝赏脸、赐坐赐茶的时候,他们便洋洋得意地出来,在自己的门生、妻子面前夸耀一番。皇帝稍有不高兴,他们就赶快磕头而出,重新寻求可以得到皇帝宠爱的办法。难道他们的心真的敬畏皇帝吗?如果问他们作为大臣难道应该这么做吗?他们却可耻地说:我们这些人只能这样罢了。至于他们的居心,也就可想而知了。那些追求车马、耍弄花言巧语的人,不许读书,却说:我从早到晚在衙门值班,已经是很好了,已经够劳累了。会作文章和写诗的人,虽然读过一点书,但不懂得其中的道理认为在职位上苟且偷安,多活一天就多得一天的荣耀。当他们因病辞官回家的时候,又用应举成名的思想来教育栽培他们的子孙,志愿也就算达到了。他们还希望子孙后代都把保守退缩当作老成稳重,至于国家的事情,我家何必关心呢?唉!象这样下去,边疆万一有紧急情况发生,他们就会象斑鸠、燕子一样纷纷飞走了,能甘心情愿同朝廷共患难的能有几个呢!
前几天,皇上的谕旨传下来,用卧薪尝胆的故事来自比,那些听了谕旨的人能严肃认真对待吗?我可不敢说!是若无其事、无动于衷吗?我更不敢说了!但我曾广泛地观察在朝廷当官的人家,当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主人担忧,亲戚担忧,不能离开主人的贴身仆妾也担忧;至于在他家中求食寄宿的狎客,暂受主人雇用豢养的仆从,看主人喜怒行事的狎客,试把他们召集起来问一问,有哪一个能为主人分担一点愁苦的呢?所以说:在上的君主用礼来勉励大臣,在下的大臣就会尽忠节来报答君主。君主不用礼就无法使大臣尽忠节,君臣之间没有礼和节,就不能保全廉耻。即使是古时以德才闻名于世的人再出来,也不会不同意我的主张的。
《明良论》是龚自珍于公元1813年至1814年(嘉庆十八年至十九年)写成的一组政论文,共四篇。当时他才二十二三岁。本篇是第二篇。
1813年,河北、河南、山东爆发了天理教农民起义,给清王朝以沉重的打击。其中一支起义队伍曾经袭击皇宫,嘉庆皇帝颙琰(yóngyǎn喁演)十分恐慌。他一面连续颁发“谕旨”,大骂官吏们“寡廉鲜耻”。把发生危机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一面又变本加厉地推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一套“治民之术”,妄图维持其摇摇欲坠的统治。龚自珍面对农民阶级同地主阶级的激烈斗争,感到地主阶级已不能按照旧的一套统治下去,必须进行改革。因此,他站在地主阶级革新派的立场上,针对颙琰的“谕旨”,写了《明良论》,大声疾呼变法革新,并从君臣关系、用人政策等方面揭露封建官僚制度的腐朽,着重指出腐朽的根源在于君主极权和“不思更法”。
在这篇《明良论二》中,龚自珍揭露了清王朝官僚统治集团的腐化无耻和昏庸无能:“政要之官”只知巴结逢迎,追求高官厚禄;“清暇之官”只相苟且偷安,但愿保职安荣。这些大官僚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一旦国难临头,就会象鸠、燕一样各自飞逃。他强调指出这正是君主对待臣下如狗马、奴仆一样的必然结果。龚自珍还用历代君主敬重大臣,同臣下“坐而论道”的故事,事说明有明君才有良臣,论证君待臣以礼、臣报君以节的道理。他对清朝专制统治的揭露和批判,促使人们对黑暗的封建社会产生怀疑和不满,客观上为新社会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作了思想和舆论准备。
2009-9-3 16:33
塌爷门下行走
明良论三(清)龚自珍
敷奏而明试[1]吾闻之乎唐、虞[2];书贤而计谦[3],吾闻之乎成周[4]。累日以为劳[5],计岁以为阶[6],前史谓之信年之格[7],吾不知其始萌芽何帝之世,大都三代[8]以后可知也。
今之士进身之日,或年二十至四十不等,依中计之,以三十为断。翰林[9]至荣之选也,然自庶吉士尚书[10],大抵须到三十年或三十五年,至大学士又十年而弱[11]。非翰林出身,例[12]不得至大学士。而凡满洲、汉人之仕宦者,大抵由其始宦[13]之日,凡三十五年而至一品[14],极速亦三十年。贤智者[15]终不得越,而愚不肖者亦得以驯而到[16]。此今日用人论资格之大略也。
夫自三十进身,以至于为宰辅[17],为一品大臣,其齿发固已老矣,精神固已惫[18]矣,虽有耆[19]之德,老成之典型[20],亦足以示新进;然而因阅历而审顾[21],因审顾而退葸[22],因退葸而尸玩[23],仕久而恋其籍[24],年高而顾其子孙,傫[25]然终日,不肯自请去[26]。或有故而去矣,而英奇未尽[27]之士,亦卒不得起而相代。此办事者所以日不足之根源也。
城东谚曰:“新官忙碌石呆子[28],旧官快活石狮子。”盖言夫资格未深之人,虽勤苦甚至,岂能冀甄拔?而具形相向坐者[29]数百年,莫如柱外石狮子,论资当最高也。如是而勇往者知劝[30],玩恋者[31]知惩,中材绝侥幸之心,智通苏[32]束缚之怨,岂不难矣!至于建大猷[33],白大事[34],则宜乎更绝无人也。其资浅者曰:我积俸以俟时[35],安静以守格[36],虽有迟疾,苟过中寿[37],亦冀终得尚书、侍郎。奈何资格未至,哓哓然以自丧其官为[38]?其资深者曰:我既积俸以俟之,安静以守之,久久而危致乎是[39]。奈何忘其积累之苦,而哓哓然以自负其岁月为?其始也,犹稍稍感慨激昂,思自表见;一限以资格,此士大夫所以尽奄然[40]而夫有生气者也。当今之弊,变或出于此,此不可不为变通者也[41]。
注释:
[1]敷奏而明试:语出《尚书舜典》,原文为“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明试:考核实际工作能力。[2]唐、虞:我国古代传说中原始社会末期的两个部落联盟,尧、舜是它们兵首领。[3]书贤:把官吏的德才情况写上报给皇帝。相传周代每隔三年对官吏进行一次总考核,根据德才标准封官。见《周礼地官》。计廉:考察官吏的品德。相传周代用六条与“廉”相关的标准来考察官吏。见《周礼天官》。[4]成周:古地名,周公辅助成王时建都的地方。今河南省洛阳市附近。后来用以代指周朝。[5]累日:各界时日。劳:工作成绩。[6]阶:等级,这里有升级的意思。[7]停年之格:即停年格,北魏时建立的一种选官制度。它以年限和资格作为升官的标准,而不管才能如何。[8]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这里作者是借远古时代传说选拔官吏的办法。来否定当时朝廷用人只论资格的做法,这与儒家的厚古薄今不同。[9]翰(hàn汉):林:官名。清代进士经过朝廷考试被选项入翰林院的称翰林。翰林院是封建朝廷掌管秘书、著作等职务的官署。[10]庶吉士:清代制度,新进士被选入翰林院学习的,叫庶吉士。三年后再通过考试,按成绩分别授予正式官职。尚书:官名。清朝中央行政机构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部的长官叫尚书,副长官叫侍郎。[11]大学士:官名。清代设殿阁大学士四人,满人、汉人各二员,都是正一品官,是文最高的职位。十年而弱:不足十年。[12]例:常例,通常。清朝官制,汉人除少数例外,非翰林出身的不能当大学士。但满人则不受此限制。[13]宦:当官。[14]品:官的等级。清朝官制,一品最高,九品最低,九品又各有正、从(副)。[15]贤智者:有德才的人。[16]愚不肖者:无才无德的人。驯而到:指依次达到。[17]宰辅:宰相。[18]惫(bèi辈):萎靡不振。[19]耆(qí奇):年老。[20]老成之典型:富有经验的大臣。《诗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刑同型。[21]审顾:审慎和顾虑。[22]退葸(xǐ洗):畏缩不前。[23]尸玩:尸位素餐、玩物丧志。也就是空占着职位不做事,白吃饭,志气消沉,敷衍塞责。[24]籍:官籍。这里引申为职位。[25]傫(léi雷):懒散。[26]自请去:自动要求离职。这里作者揭露了老朽昏庸的封建官僚们,已成了行尸走肉、因循守旧、压制革新力量的顽固派,表现作者对当时官僚制度的强烈不满。[27]英奇未尽:卓越的才能还没有得到发挥。[28]石呆子:压碾谷物用的石磙子。[29]冀:希望。甄(zhēn真)拔:挑选提拔。[30]具形相向坐者:意思是啥时具备形体而没有灵魂,面对面坐着的。[31]劝:勉励。[32]玩恋者:指上面所说的“尸玩”和“恋其籍”的人。[33]苏:醒悟。这里作消除解。[34]建大猷(yóu尤):建议治国大计。[35]白大事:阐述国家大事。[36]俸:官薪,这里是俸期的意思,指当官的年资。清朝制度,京官以历俸二年为一任,外官以历俸三年为一任。俟(sì似):等待。[37]守格:安守升官的规定。[38]苟:如果。中寿:一般指六十岁。[39]哓哓(xiāo消)然:乱嚷乱叫的样子。为:表示疑问的语气,同:“呢”。[40]危致乎是:指好不容易才达到这样高的职位。[41]奄然:死气沉沉,快要断气的样子。[42]这一段,龚自珍辛辣地讽刺了官僚大地主顽固派推行儒家用人路线所造成的严重危害:官吏腐败无能,有才干的人受到压抑,整个统治集团死气沉沉。反映了作者要求改变论资格用人,期望破格选拔人才,实行任人唯贤。“不可不为变通”就是他“更法”的呼声。
译文:
根据臣子所报告的在职情况,对照实际工作来考核他们的成绩,我听说在唐、虞时代是这样做的;把臣子的德才表现记录下来考察他们是否廉洁能干,我听说在周代是这样做的。用当官的时间当作成绩,靠计算年限来确定升级,前代史书叫它做“停年格”,这种以年资为标准的制度,我不知道开始于哪一个皇帝当政的时候,大概在夏、商、周三代以后才产生,这是可以断定的。
当今的读书人,开始进入官场,一般是二十岁至四十岁,平均算来,就是三十岁了。选为翰林是最荣耀的,然而从庶吉士到当上尚书,大概要熬三十到三十五年;达到大学士职位,又要熬上将近十年。那些没有选定翰林院的,通常是不能升为大学士的。不管满族、汉族,当官的人,从开始做官到当上一品官,一般需要三十五年,最快也要三十年。即使是有才能的人也不能超越这个限制;而一些没有才能、品德又不好的,却可以按照年资逐步升到最高的官位。这就是今天论资历用人的大概情况。
三十岁进入官场,到了当上宰相,当上一品大官的时候,牙齿已掉光了,头发也全白了,精神已经不振了,虽然他们有老年人的德行,而且富有官场经验,也可以给刚刚做官的人作榜样;然而,因为阅历深了而顾虑重重,因为顾虑重重而畏缩不前,因为畏缩不前而玩物丧志,光拿俸禄不做事。官做久而久了,就留恋职位;年纪大了,就老是考虑子孙问题,懒懒散散过日子,却又不愿意辞去官职。偶然有人因故去职,而那些卓越才能还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的人,却限于资历而始终不能起用。这就是今天输国家大事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的原因。
京城东边流行的俗话说:“新官忙碌得象石磙子,老官快活得象石狮子。”这就说那些资历浅的人,虽然勤苦至极,哪里有希望得到提拔呢?而只具有形体、不做事情、面对而坐着几百年都不动的,好象门柱外面的石狮子那样,论资历是最高的了。在这种情况下,要使勇往直前的人受到鼓励,玩物丧志的人有所警诫,平庸的人杜绝侥幸的心理,有勇有谋的人消除因受到束缚而产生的不满情绪,该是多么困难啊!至于能提出治国大计、阐述国家大事的人,就更加没有了。那些资历浅的人说:我要积累年资等待提升,安分地遵守升官的规定,虽然提拔有快有慢,但是熬过了六十岁,也总会升到尚书或侍郎的,何必在资历还未到的时候就吵吵嚷嚷,以致连现有的官职也丢掉呢?哪些资历深的人说:我的官位是积累年资治通资得来的,要安安稳稳地保住它,这是熬了很久很久才到手的。为什么要忘记过去积累资历的辛苦,而去吵吵嚷嚷,以致丢掉高官,辜负以前的岁月呢?开始做官的人,还有点感慨激昂的精神,想发挥一下自己的才能,作出一点成绩来;一旦受到资历的束缚,就毫无办法了,这就是所有士大夫都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缘故。当今社会的弊病,也许就出在这里。这就是今天不能不实行变革的原因。
2009-9-3 16:34
塌爷门下行走
明良论四(清)龚自珍
疱丁之解牛[1],伯牙之操琴[2],羿之发羽[3],僚之开丸[4],古之所谓神技[5]也。戒疱丁之刀曰[6]:多一割亦笞汝[7],少一割亦笞汝;韧[8]伯牙之弦曰:汝今日必志于山[9],而勿水之思[10]也;矫[11]羿之弓,捉僚之丸曰:东顾勿西逐,西顾勿东逐,则四子者皆病[12]。人有疥癣之疾,则终日抑[13]搔之,其疮痏[14],则日夜抚摩之,犹惧未艾[15],手欲勿动不可得,而乃卧之[16]以独木,缚之以长绳,俾[17]四肢不可以屈伸,则虽甚痒且甚痛,而亦冥心息虑以置之耳[18]。何也?无所措术故也[19]。
律令[20]者,吏胥[21]之所守也;政道[22]者,天子与百官[23]之所图也。守律令而不敢变,吏胥之所以侍立而体卑[24]也;行政道而惟吾意之所欲为,天子百官之所以南面[25]而权尊也。为天子者,训迪其百官,使之共治吾天下,但责之以治天下之效,不必问其若之何而以为治[26],故唐、虞、三代之天下无不治。治天下之书,莫尚于六经[27]。六经所言,皆举其理、明其意,而一切琐屑[28]牵制之术,无一字之存,可数端[28]瞭也。
约束之,羁縻[29]之,,朝廷一二品之大臣,朝见而免冠[30],夕见而免冠,议处、察议之谕不绝于邸钞[31]。部臣工于综核[32],吏部[33]之议群臣,都察院之议吏部也,靡[34]月不有。府州县官,左顾则罚俸至,右顾则降级至,左右顾则革职至,大抵逆亿[35]于所未然,而又绝不斠画[36]其所已然。其不罚不议者,例之所得行者,虽亦自有体要[37],然行之无大损大益。盛世所以期诸臣之意,果[38]尽于是乎?恐后之有识者,谓率[39]天下之大臣群臣,而责之以吏胥之行也。一越乎是,则议处之,察议之,官司[40]之命,且倒悬于吏胥之手。彼上下其手[41],以处夫群臣之合乎吏胥者,以为例如是,则虽天子之尊,不能与易,而群臣果[42]相戒以勿为官司之所为矣。夫聚大臣群臣而为吏,又使吏得以操切[43]大臣群臣,虽圣如仲尼[44],才如管夷吾[45],直如史鱼[46],忠如诸葛亮[47],犹不能以一日善其所为,而况以本无性情[48],本无学术之侪辈耶[49]?
伏见今督、抚、司、道[50],虽无大贤之才,然奉公守法[51]畏罪,亦云至矣[52]。蔑[53]以加矣!使奉公守法畏罪而遽[54]可为治,何以今之天下尚有几微[55]之未及于古也?天下无巨细,一吏之于不可破之例,则虽以总督之尊,而实不能以行一谋、专一事[56]。夫乾纲,不贵端拱无为[57],亦论之似者也。然圣天子亦总其大端[58]而已矣。至于内外大臣之权,殆[59]亦不可以不重。权不重则气不振,气不振则偷[60],偷则敝。权不重则民不畏,不畏则狎,狎则变[61]。待其敝且变,而急思所以救之,恐异日之破坏条例,将有甚焉者矣[62]。
古之时,守令皆得以专戮[63],不告大官,大官得以自除辟吏[64],此其流弊,虽不可胜言,然而圣智在上,今日虽略仿古法而行之,未至擅威福也[65]。仿古法以行之,正以救今日束缚之病。矫之而不过,且无病,奈之何不思更法[66],琐琐焉,屑屑焉,惟此之是行而不虞其堕也[67]?圣天子赫[68]然有意千载一时之治,删弃文法,捐除科条,裁损吏议[69],亲总其大纲大纪,以进退一世,而又命大臣以所当为,端群臣以所当从。内外臣工[70]有大罪,则以乾断诛之,其小故则宥之,而勿苛细以绳其身[71]。将见堂廉之地[72],所图者大,所议者远,所望者深,使天下后世,谓此盛世君臣之所为,乃莫非盛德大业,而必非吏胥之私智所得仰窥。则万万世屹立不败之谋,实定于此[73]。
注释:
[1]疱(páo刨)丁:传说战国时代魏国一个宰牛技术十分高超的人。他曾于十九年中宰牛数千头,而刀刃仍非常锋利。见《庄子养生主》。解牛:宰牛。[2]伯牙:俞伯牙,春秋时代一个弹琴艺术高超的人,传说他能够用琴音表达自己意在高山、意在流水的心情。见《列子汤问》。操琴:弹琴。[3]后羿(yì艺):后羿,传说古代一个很会射箭的人。发:发射。羽:箭末的羽毛,这里代指箭。[4]僚:熊宜僚,春秋时楚国人。传说他很会耍弄弹丸,能将九颗弹丸接连抛到空中,让八颗凌空,一颗接在手上。见《庄子徐无鬼》。[5]神技:高超的技艺。[6]戒:警告。刀:这里指用刀。[7]笞(chī吃):鞭打。汝:你。[8]韧(rèn认):这晨指放松。[9]志于山,把心意寄托在高山。[10]勿水之思:不要想念流水。[11]矫:这里是拨动的意思。[12]四子:指上文疱丁等四个人。病:这里指无法施展技艺。[13]抑:按摩。[14]痏(wěi伟):疮。[15]艾:停止。[16]卧之:使他卧倒。[17]俾(bǐ比):使。[18]冥(míng明)心:死了心。息虑:停止考虑。置之:把它放下来。耳:语气助词,相当于“罢了”。[19]措:采取。术:办法。这一段,作者指出限制得太死,虽有神技也不能施展;束缚得厉害,虽有疥癣,也只能冥心算虑。这是比喻封建专制统治对人才的限制和束缚,表现了作者反对限制、束缚人才的思想。[20]律令:法律、条令。[21]吏胥(xū须):也叫“胥吏”。封建社会衙门里面管案件文牍的下级官吏。[22]政道:治国大计。[23]百官:这里指朝廷的大臣。[24]体卑:地位低下。[25]南面:面向南。古代以面向南为尊位。皇帝坐朝、大官坐堂都是南面而坐。[26]“为天子者”五句:在这里作者大胆地提出君臣共治天下的主张,反对君主对臣下的过分限制、束缚。迪(dí敌):启发引导。若之何:怎么样。[27]尚:超过。六经:儒家尊奉的六部典籍,即《诗》、《书》、《礼》、《乐》(已失传)、《易》、《春秋》。这里作者借“六经”来反对君主极权,但也吹捧了“六经”。[28]琐屑:琐碎。[29]羁縻(jīmí机迷):原指马笼头和牛缰绳,这里是束缚、牵制的意思。[30]免冠:摘下帽子。这里是指请罪、谢罪的礼仪。[31]议处、察议:清朝制度,官吏犯了“错误”要提交给吏部追究由吏部查察其情节轻重而议定其处分,轻的叫“察议”,重的叫“议处”。邸钞(dǐchāo抵钞):官方的简报,是朝迁用来刊登皇帝的命令和大臣的命令和大臣的春意以及其他政事的。又称“邸报”,清代称为“京报”。[32]部臣:总的大臣,即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长官。综核:统计核对。[33]吏部:专管考察官吏功过来确定其升降去留的部门。[34]靡(mǐ米):没有。[35]逆亿:事先作主观猜测。[36]斠(jiào叫):考察核实。[37]体要:规格要领。[38]果:竟然,难道。[39]率(shuài帅):统率,这里指聚集。[40]官司:官员。[41]上下其手:指玩法作弊,故意颠倒是非轻重。[42]果:果真,真的。[43]操切:控制。[44]仲尼:孔丘,字仲尼。[45]管夷吾: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时齐国的相。他协助齐桓公实行革新,使齐国富强,是先秦法家的先驱。[46]史鱼:史鱿(yóu尤):字子鱼,春秋时卫国大夫。孔老二称赞他为人“耿直”,是说他能死心塌地为奴隶主效劳。龚自珍也说“直”,是没有看清所谓“直”的实质。[47]诸葛亮:汉末三国时法家,帮助齐备统一西南,建立蜀国,担任蜀国的丞相。[48]怀情:指品德。[49]侪(有拼音chái柴)辈:这一班人。耶(yé爷):疑问语气词,这里带有感慨语气的反问。这一段,作者揭露当时朝廷对臣子的诸多约束和官署之间互相牵制的情况及其危害性,把大臣的无能,国家的衰败归罪于皇帝,有力地反驳了嘉庆在“谕旨”中企图推卸罪责的谬论。[50]伏:俯伏,这里是表示尊敬之词。封建社会时写文章向上反映情况,陈述意见,常用它开头。督:总督,总揽一省或几省军政大权的长官。抚:巡抚,仅次于总督的省级长官。司:清代每省设布政使司(管人事财政,俗称藩司)和按察使司(管司法,欲称臬司,臬音niè聂),都是总督、巡抚的下属机构。道:首以下的行政区域。道的长官称道员,管辖若干个州、府。[51]奉公守法:这里指死守儒家的“礼治”教条和“祖宗之法”。嘉庆皇帝颙琰在天理教起义后所颁发的“谕旨”中,就提出要官员们“守法奉职”,否则“天理难容”。这里作者是针对颙琰所鼓吹的“奉公守法”的儒家说教进行驳斥。[52]云:说。至:极点。[53]蔑:无,没有。[54]遽(jù巨):急速。[55]几(jī机)微:极小。[56]“天下无巨细”四句:作者在这里揭露了最高统治者顽固地奉行儒家路线,用儒家的反动教条,造成无数的精神强索束缚人,使人动弹不得,表达了作者对死抱住陈腐旧制度不放的官僚大地主顽固派的愤慨和要求革新的愿望。[57]乾纲:皇帝的职能。乾,是“八卦”里面第一卦的名称,代表阳,代表天,古代用来象征皇帝。纲,是纲纪,有管理的意思,这里引申为职能。[58]端拱无为:无所作为,无为而治。[59]大端:大的、主要的方面。[60]殆(dài待):恐怕。[61]气:气势,气派。偷:苟且,敷衍马虎。[62]敝:坏,糟。[63]“权不重则民不畏”三句,这是龚自珍主张加强地主阶级专政以防止农民造反。狎:态度轻慢,指不遵守和不执行封建王朝的各种法令。[64]甚焉(yān烟):更加严重的意思。这一段作者指出,朝廷如果不对束缚地方官员才智的陈规旧例实行改革,最终将会被起来造反的人民所摧毁。这是作者对清朝统治者的警告,同时也反映了他主张改革的目的是为了地主阶级性的长远利益,希望通过改革,缓和阶级矛盾,防止人民起来造反。[65]守令:郡守、县令。专戮(lù录):有权判处死刑。[66]除:免除旧职,授任新职。这时是委任、任命的意思。辟(bì璧);征召,选拔。[67]擅(shàn善):独断专行。威福:作威作福。[68]奈之何不思更法:龚自珍认为清朝只有实行“变法”,才能救“束缚之病”。“不思更法”是他对嘉庆帝的责问。奈之何:为什么。[69]此之是行,即“行此”、“此”指上文对子些琐琐碎碎的做法,作为“行”的宾旅顺,“之是”是用来把宾语提前的虚词,没有意义。虞(yú余):忧虑。堕:堕落,失败。[70]赫:怒的形容词,这里引申为振奋。[71]“删弃文法”三句:这是龚自珍提出变法的具体主张。文法:法令。条文。与“科条”意同,这里是指那些束缚官吏,压制革新力量的旧法令、旧条例。捐除,废除。[72]臣工:群臣百官。见《诗经周颂臣工》。[73]苛细:苛刻细碎。绳:这里作动词,束缚的意思。[74]堂廉之地:指皇帝和大臣议论政事的地方。堂:明堂。皇帝和大臣议事的宫殿。廉:常的四侧。[75]这一段,作者批判了嘉庆皇帝死守儒家那一套,“不思更法”,但为了希望皇帝采纳他变法的主张,他又对皇帝吹捧了一番,并说他主张的“更法”只是“仿古法而行”、“矫而不过”,这表明他的变法是很软弱的。
译文:
疱丁宰牛,伯牙弹琴,后羿射箭,宜僚耍弄弹丸的技术,这是古代传说中的神技。但是如果警告举刀宰牛的疱丁说:多割一刀就要鞭挞你,少割一刀也要鞭挞你,放松了伯牙的琴弦,对他说:你今天一定要把心意寄托在高山,而不要表达想念流水的心情;拨了后羿的弓,捉信宜僚的丸,对他们说:你们要是向东看,就不准往西瞧,要是往西瞧,就不准向东看。这样一来,这四个人也就毫无办法施展他们的神技了。一个人生了疥癣,就要整天搔痒,长了毒疮,就要日夜按摩,也还不能使痛痒停止,想不动手也不可能。现在却迫着他躺在一块独木上,用长长的绳子把他捆住,使他的手脚不能伸缩,那么,他虽然痛得厉害,痒得难熬,也只好死了心,不去想它,让它痛痒下去。为什么呢?因为不能采取什么办法。
法律条令,是下级官吏执行的,治国大计,是皇帝大臣们所要谋划的。小官小吏拘守法令而不敢变更,这是因为地位低微,只能站着侍候。皇帝和大臣敢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确定治国大计,这是因为地位尊贵,权力极大。作为一个皇帝,教育和启发他的大臣使他们跟自己一道治理国家,只要求他们把国家治理好,不必硬性规定他们怎样去治理。因此唐、虞、三代的国家没有不治理得好好的。治理国家的书,没有超过六经的。六经里面所讲的,都是阐述大道理,说明重要意义的,凡是琐琐碎碎的牵制人的办法,却一字不提。从这几点我们就很明白了。
现在的情况怎样呢?又是约束,又是牵制,朝廷中的一二品大臣,早上见到皇帝要摘帽请罪,晚上见到皇帝也要摘帽请罪,议处、察议官员的命令,在京报上不断出现。各部的大臣只是善于统计核对这类琐碎事务,吏部议处各部官员,都察院弹劾吏部,这些互相牵制的事情,没有一个停止过。各府、州、县的官吏向左一看降薪的处分来了,向右一看降级的处分来了,向左右看,革职的处分又来了。这些处分,大都是以主观猜测为根据,绝不核对事实。那些不会受罚、不会受处分的,照例准许办理的,虽然办得合乎规格要领,然而办了也不会对国家有什么大的益处。承平之世,对臣子们的期望,难道就是这样的吗?恐怕后来有见识的人,会说这是用小官小吏的准则来要求国家的高级官员啊。而一超出这个界限就又是议处、又是察议,官员们的命运却反而操纵在小官小吏手里。小官小吏往往玩弄手段,营私舞弊,来处置那些不符合他们要求的官员,还认为常例是这样,即使皇帝那么尊贵,也不能改变,而官员们也果然互相告诫不要做他们所应该做的事了。要知道把高级官员和一般官员集中起来使他们成为唯唯诺诺的小官吏,又使小官小吏能够操纵他们,那么,即使有仲尼那样的圣贤,管夷那样的能干,史鱼那样的耿直,诸葛亮那样的忠诚,也不能够把工作做好,何况那些本来就没品德,没有学问的人呢?
我看现在的总督、巡抚、司、道等官员,虽然没有好的才能,但是所谓奉公守法,害怕获罪的思想,可以说到了极点,无以复加的了。假使奉公守法、害怕获罪就可以迅速治理好国家,那为什么今天还有某些方面赶不上古代呢?国家事情不论大小,一旦被万古不变的条例束缚住,即使是总督那么尊贵,也不能实行一个计划,办好一件事情。皇帝最重要的是有决断,不在无为而治,这种说法似乎有点道理吧!但是皇帝也只要掌握那些重大的政事就够了。至于内外大臣的权力,恐怕也不可以不重。权不重就不够气势,不够气势就会敷衍马虎,敷衍马虎就会把事情办糟。权不重民众就不怕,不怕就会轻视侮慢官府,轻视侮慢官府就会发生变乱。等事情糟了,变乱发生了,才急于想办法补救,恐怕那时破坏条例的情况将更加严重。
古时候,郡守县令都有权判处死刑,不必向高级官员报告,高级官员可以自行委任和选拔官吏。这样做虽然有许多流弊,但是上面有英明的皇上。今天虽然仿效古代一些做法来进行改革,官员们也不敢滥用职权作威作福的。仿效古代方法进行改革,正是用来挽救今天束缚的弊病。既然纠正它不会过分,又没有什么害处,为什么不去考虑变法,却一味执行烦琐、无用的条例而不怕它产生严重的后果呢?英明的皇上如果振奋起来,有意做出前所未有的政绩,就应该删掉烦琐的条文法令,抛弃旧的条例,减少议处、察议,亲自掌握那些大的重要的政事,以控制、左右整个时世,又命令大臣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端正群臣所应该遵循的方向。内处大臣百官如果犯了大罪,就用皇帝的职权判处他们死刑,小过错就给予宽大处理,不要苛刻地束缚他们的手脚,这样一来,就会看到君臣议论政事的殿堂之内,所谋划的是重大的事情,所讨论的是长远的利益所追求的是深远的目的,使天下后代的人,说这个兴盛时代的君臣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不是高尚的德行,雄伟的事业,而不是小官小吏的个人智力所能仰望得到的。这样看来,千秋万世永立于不败之地的国家大计,实在是决定于变法这个问题上。
2009-9-3 16:34
塌爷门下行走
鸣机夜课图记(清)蒋士铨
吾母姓钟氏,名令嘉,出南昌(1)名族,行九。幼与诸兄从先外祖滋生公读书。十八,归先府君(2)。时(3)府君年四十余,任侠(4)好客,乐施与(5),散(6)数千金,囊箧萧然(7),宾从辄(8)满座。吾母脱簪珥(9),治酒浆(10),盘罍间未尝有俭色(11)。越二载(12),生铨(13),家益落,历困苦穷乏,人所不能堪者(14),吾母怡然无愁蹙状(15),戚党人争贤之(16)。府君由是计复游燕、赵间(17),而归吾母及铨,寄食外祖家(18)。
铨四龄(19),母日授“四子书”(20)数句;苦(21)儿幼不能执笔,乃镂(22)竹枝为丝,断之,诘屈作波磔点画(23),合而成字,抱铨坐膝上教之。既识,即拆去。日训(24)十字,明日,令铨持竹丝合所识字,无误乃已(25)。至六龄,始令执笔学书。先外祖家素不润(26),历年饥大凶(27),益窘乏(28)。时,铨及小奴衣服冠履,皆出于母。母工纂绣组织(29),凡所为女工(30),令小奴携于市,人辄争购之;以是(31)铨及小奴无褴褛(32)状。
先外祖长身白髯(33),喜饮酒。酒酣,辄大声吟所作诗,令吾母指其疵(34)。母每指一字,先外祖则满引一觥(35);数指之后,乃陶然捋(36)须大笑,举觞(37)自呼曰:“不意阿丈(38)乃有此女!”既而(39)摩铨顶曰:“好儿子,尔他日(40)何以报尔母?”铨稚,不能答,投母怀,泪涔涔(41)下,母亦抱儿而悲;檐风几烛(42),若愀然(43)助入以哀者。 记母教铨时,组绣纺绩之具,毕陈(44)左右;膝置书,令铨坐膝下读之。母手任操作(45),口授句读(46),咿唔(47)之声,与轧轧相间(48)。儿怠(49),则少加夏楚(50),旋(51)复持儿而泣日:“儿及此(52)不学,我何以见汝(53)父!”至夜分(54)寒甚,母坐于床,拥被覆双足,解衣以胸温儿背,共铨朗诵之;读倦,睡母怀,俄而(55)母摇铨曰:“可以醒矣!”铨张目视母面,泪方纵横落,铨亦泣。少间(56),复令读;鸡鸣,卧焉。诸姨尝谓母曰:“妹一儿也,何苦乃尔(57)!”对曰:“子众,可矣;儿一,不肖,妹何托焉(58)!”
庚戌(59),外祖母病且笃(60),母侍之,凡汤药饮食,必亲尝之而后进,历四十昼夜,无倦容。外祖母濒危(61),泣曰:“女本弱,今劳瘁(62)过诸兄,惫(63)矣。他日婿归,为言:‘我死无恨,恨不见女子成立’。其善诱之(64)。”语讫而卒(65)。母哀毁骨立(66),水浆不入口者七日。闾党姻亚(67),一时咸以“孝女”称(68),至今弗衰(69)也。
铨九龄,母授以《礼记》、《周易》、《毛诗》(70),皆成诵(71)。暇更录唐宋人诗,教之为吟哦声(72)。母与铨皆弱而多病,铨每病,母即抱铨行一室中,未尝寝;少痊(73),辄指壁间诗歌,教儿低吟之以为戏。母有病,铨则坐枕侧不去。母视铨,辄无言而悲,铨亦凄楚(74)依恋之。尝问日:“母有忧乎?”曰:“然。”“然则何以解忧?”曰:“儿能背诵所读书,斯解也(75)。”铨诵声琅琅然(76),争药鼎沸(77),母微笑曰:“病少差(78)矣。”由是,母有病,铨即持书诵于侧,而病辄能愈。
十岁,父归。越一载,复携母及铨,偕游燕、赵、秦、魏、齐、梁、吴、楚间(79)。先府君苟有过(80),母必正色婉言规(81),或怒不听(82),则屏息(83),俟(84)怒少解,复力争之,听而后止。先府君每决大狱(85),母辄携儿立席前(86),曰:“幸以此儿为念(87)。”府君数颔之(88)。先府君在客邸(89),督铨学甚急,稍怠,即怒而弃之,数日不及一言(90);吾母垂涕扑之(91),令跪读至熟乃已,未尝倦也。铨故不能荒于嬉(92),而母教由是益以严。
又十载,归。卜居于鄱阳(93)。铨年且二十。明年,娶妇张氏。母,女视之(94),训以纺绩织纤(95)事,一如教儿时。
铨生二十有二年,未尝去母前。以应童子试(96),归铅山(97),母略无离别可怜之色,旋补弟子员(98)。明年丁卯(99),食廪饩(100);秋,荐于乡(101)。归拜母,母色喜。依膝下(102)廿日,遂北行(103)。每念儿,辄有诗(104);未一寄也(105)。明年落第(106),九月归。十二月,先府君即世(107),母哭而濒死(108)者十余次,自为文祭之,凡(109)百余言,朴婉沉痛,闻者无(110)亲疏老幼,皆呜咽失声。时,行年四十有三也。 己巳(111),有南昌老画师游鄱阳(112),八十余,白发垂耳,能图人状貌。铨延(113)之为母写小像,因以位置景物(114)请于母,且问:“母何以行乐?当图之以为娱。”母愀然曰:“呜呼(115)!自为蒋氏妇,尝以不及奉舅姑盘匜(116)为恨;而处忧患哀恸间数十年:凡哭母、哭父、哭儿、哭女夭折,今且哭夫矣!未亡人(117)欠一死耳,何乐为(118)!”铨跪曰:“虽然(119),母志有乐、得未致者(120),请寄斯图也(121),可乎?”母曰:“苛吾儿及新妇(122)能习于勤,不亦可乎?鸣机课夜(123),老妇之愿足矣,乐何有焉(124)!”
铨于是退而语画士。乃图秋夜之景:虚堂四厂(125),一灯荧荧(126);高梧萧疏,影落檐际;堂中列一机,画吾母坐而织之,妇执纺车坐母侧;檐底横列一几,剪烛自照凭画栏(127)而读者,则铨也。阶下假山一,砌花盘兰(128),婀娜(129)相倚,动摇于微风凉月中。其童子蹲树根,捕促织(130)为戏,及垂短发、持羽扇、煮茶石上者,则奴子阿同、小婢阿昭也。 图成,母视之而欢。铨谨按吾母生平勤劳,为之略(131),以请求诸大人先生之立言而与人为善者(132)。
注释:
(1) 出——出身。南昌——旧府名,府治在今江西南昌市。(2) 归——古代女子出嫁叫“归”。先府君——指作者已去世的父亲,名坚,字适园。(3) 时——那时(指蒋士铨的母亲嫁给他父亲的时候)。(4) 任侠——以扶助别人为己任。(5) 乐——喜欢。施与——送钱物给别人。(6) 散——花掉了。(7) 囊箧萧然——把钱物都用空了。囊,荷包,口袋。箧,箱子。蕭然,蕭索的样子,这里是空无所有的意思。(8) 宾人(纵zòng)——宾客和仆从。辄——常常。(9) 脱——取下来(变卖)。簪(zān)头上的揷戴。珥(耳ěr)——耳环之类的饰物。(10) 治——置办。酒浆——酒食。(11) 盘罍(雷 léi)间未尝有俭色——在待客的酒饭上从没有露出小气样子。盘,盛置食物的器皿。罍,酒樽。(12) 越二载——过了两年。(13) 家益落——家境更加衰落了。(14) 历困苦穷乏、人所不能堪者——经历了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困难穷乏的处境。(15) 怡然——心情舒畅的样子。愁(促cù)状——愁眉苦脸的样子。蹵,同“蹴”字,不安的样子。(16) 戚[尚阝]党(dǎng)人争贤之——那些亲戚和乡邻都交口赞美她。党,古“党”字,古代以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五里为族,五族为党。(17) 计——计画,打算。燕、赵间——指现在的河北和山西一带。燕、赵,本是战国时两个国名,这里借称其地。(18) 而归吾母及铨食外祖家——把母亲和我送到外祖父家去抚养。(19) 四龄——四岁。(20) 日授——每天教。“四子书”——《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的合称),因为内容多记载孔子、孟子、曾子、子思等人的言行,故又称“四子书”。(21) 苦——苦于,碍于。(22) 鏤——刻,这里是削的意思。(23) 诘(节jié)屈——弯曲,屈折。作波磔(哲zhé)点画——作成一撇、一捺、一点、一画的形状。波,书写中的左撇。磔,书定中的向右下方捺笔。(24) 训——教。(25) 这句说:第二天,叫蒋士铨合竹丝再合成前一天所学的字,合得没错方才罢休。乃已,才止。(26) 素——向来。不润——不富裕。(27) 历年饥大凶——经历了大灾荒的年头。历,经过。(28) 窘乏——穷困。(29) 工——精于。纂(缵zuǎn)绣组织——刺绣编织等事情。(30) 女红——即女工,指妇女所作的纺织、刺绣、缝纫等事。这里指织绣出来的杨品。(31) 以是——因此。(32) 褴(兰吕lán-lǚ)——衣服破烂。(33) 髯(然rān)——胡须。(34) 疵(cī)——缺点。(35) 满引——觥(gōng)——斟满一杯酒喝了。引,受。觥,古代用年角制成的酒器。(36) 陶然——快活的样子。捋(lǚ)——觴(商shāng)——古代的酒杯。(37) 阿丈——我老头儿(这里是蒋士铨的外祖父自称)。(38) 即而——然后,随又。(39) 尔——你。他日——将来。(40) 涔(岑cén)涔——形容眼泪不断地流下。(41) 簷风几烛——屋簷外的风,吹着几上烛火。(42) 愀(巧qiǎo)然——忧愁变容的样子。(43) 毕陈——全都放在。(44) 手任操作——手里干着活儿。(45) 口授句读(豆dòu)——嘴里教(我)唸书。句读,断句和停顿的地方,常用来泛指书文。(46) 吚唔(衣吾yī-wū)——读书的声调。(47) 轧(札zhā)轧——纺绩的机声。相间(见jiàn)——互相应和的意思。(48) 怠(代dǎi)——松懈。(49) 夏(贾jiǎ)楚——本是古代老师责打学生的工具。这里是责打的意思。(50) 旋——随后。(51) 及此——现在,眼前。(52) 汝——你。(53) 夜分——半夜。(54) 俄而——没多久。(55) 少间——过了一会儿。(56) 乃尔——这样。这句说:妹妹,你只有这一个孩子,何必督促得这样严呢!(57) 这句说:孩子多,倒还罢了;只有这一个,如果不成器,叫我还有什么指望呢?不肖,没有出息。(58) 庚戌(需xū)——古代人常以干支纪年、月、日,这里指的是雍正八年(1730)。(59) 病且笃——病势垂危。(60) 濒危——临终。(61) 瘁(脆cuì)——辛苦。(62) 憊(倍bèi)——疲乏。(63) 其——表示希望或命令的助词。善诱之——好好地教导他(指蒋士铨)。(64) 语讫(气qì)——这句话完后。卒——死了。(65) 哀毁——指悲伤哀伤哀痛得毁坏了身体。骨立——形容人消瘦到极点。(66) 闾(驴lǘ)[尙阝]——邻里和乡党。闾,本是古代居民的组织单位,二十五家为一闾。姻亚——亲亲眷眷的意思。亚,同“娅”,本是两婿之间的相称。(67) 咸以“孝女”称——都称(我母亲)为孝女。(68) 弗袬——歇(继续这样称呼好)。(69) 《礼记》、《周易》、《毛诗》——都是儒家的重要经典。(70) 成诵(71) 能够背诵。(72) 吟哦(俄é(声——读诗的声调。(73) 不痊(全quán)——病体略微好转些。(74) 凄楚——伤心。(75) 斯解也——这就能消除我的忧愁了。(76) 琅(郞láng)琅然——形容读书声的清晰响亮。(77) 争药鼎(顶dǐng)沸——(读书声)与罐里煎药的滚沸声争响。鼎,古代的一种炊具。(78) 差(chài)——同“瘥”,病愈。(79) 偕游燕、秦、赵、魏、齐、梁、吴、楚间——一起游历了河北(燕)、陕西(秦)、山西(赵)、河南(魏、梁)、山东(齐)、江苏(吴)、湖南、湖北(楚)一带地区。(80) 苟——假如。过——过失。(81) 规——劝告。(82) 或怒不听——有时父亲生气不听劝告。(83) 屏(丙bǐng)息——屏住气不出声。(84) 俟(四sì)——等待。(85) 决大狱——审理重要案件(指有关人命的案件)。(86) 席前——座前。(87) 幸以此儿为念——千万为这孩子着想(意思是不要冤枉人,做缺德的事情)。(88) 数(朔shuò)颔(汗hān)之——频频点头称是。(89) 客邸(抵dǐ)——外地的住所。(90) 不及一言——不对(我)讲一句话。(91) 扑之——责打他(士铨自指)。(92) 荒于嬉——因玩乐而荒废学业。(93) 卜居——就是“择居”的意思。鄱(婆pó)阳——今江西波阳。(94) 女视之——把她(皀张氏)当作女儿看待。(95) 絍(认rèn)——同“紝”字,织布帛的丝缕,这里和前三字连用,就是纺织的意思。(96) 以应童子试——由于要应考秀才。(97) 铅山——今属江西。是蒋士铨原籍。(考秀才必须要在原籍。)(98) 补弟子员——考中了秀才。(99) 丁卯——指乾隆十二年(1747)(100) 食廩餼(凛细lǐn-xì)——秀才参加科考,成绩优良的补为“廪善生”,可以得到膳费津帖。廪餼,公家发给的膳食津贴。(101) 荐于乡——中举人。(102) 依膝下——在父母跟前。(103) 北行——指到京城(北京)去参加会试(考进士)。(104) 每念儿,辄有诗——(母亲)每当想念我的时候,就作诗。(105) 未一寄也——一首也没有寄(到北方来)。(106) 落第——没有考上。(107) 即世——去世。(108) 哭而濒死——哭得死去活来。濒,几乎,接近。(109) 凡——总计。(110) 无——无论,不分。(111) 己巳(四sì)——指乾隆十四年(1749)。(112) 番(婆pó)阳——即鄱阳。延——邀请。(113) 位置景物——安排画中的背景物。位置,这里用作动词。(114) 呜呼——感叹词。(115) 不及奉舅姑母匜(移yí)——赶不上侍候公婆(指嫁过去时公婆已死了)。盘匜,洗滌的器具(用来泛指日常生活用具)。(116) 未亡人——古代寡妇的自称。(117) 何乐为——还有什么可乐的啊!(118) 虽然——尽管如此。(119) 志有乐、得未致者——理想中的乐趣而一直没能享受到的。(120) 请寄斯图也——请把它寄托在这幅画中。(121) 新妇——媳妇。鸣机——织布时机声(指纺车)鸣响。课夜——督促(小辈)夜里做功课。(122) 乐何有焉——此外还有什么可乐的呢!(123) 厂——同“敞”。(124) 熒(迎yíng)熒——灯光明亮的样子。(125) 凭——靠着。画栏——雕花的栏杆。(126) 砌花盘兰——(127) 阶边的花和盆里的兰。(128) 砌,阶沿石。盘,花盆。(129) 婀娜(阿挪ē-nuó)——柔长弯曲的样子。(130) 促织——蟋蟀的别名。(131) 为之略——写出个大概。(132) 立言——著书立说。这句的意思是说:我只是把母亲生平勤劳的概况记下来,为的是进而请求那些著书立说并乐于鼓励人们为善的大人先生为此写出正式的文章来。
2009-9-3 16:35
塌爷门下行走
译文
我的母亲姓钟,名叫令嘉,出身于南昌府名门望族,排行第九。她在小时候和几个哥哥一起跟着我外祖父滋生公读书,十八岁嫁给我父亲。那时我父亲四十多岁,性情侠爽,爱结交朋友,喜把财物施舍给别人,散给人家许许多多金钱,使得家里箱柜里东西都一空如洗。家中常常宾客满座,我母亲拿下金玉首饰,换了钱办酒席,席上酒菜丰盛,毫不减色。结婚两年,生下我,家境更加衰落,她经历了穷困的生活,别人都不能忍受的,我母亲却心情坦然没有忧愁的样子。亲戚和同族人,个个赞她贤慧。由于这样,我父亲能再到北方去做官,把我母亲和我寄放外祖父家靠他们生活。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每天教我《四书》几句。为了我太小,不会拿笔,她就削竹枝成为细丝把它折断,弯成一撇一捺一点一画,拼成一个字,把我抱上膝盖教我认字。一个字认识了,就把它拆掉。每天教我十个字,第二天,叫我拿了竹丝拼成前一天认识的字,直到没有错误才停止。到我六岁时,母亲才叫我拿笔学写字。我外祖父家素来不富裕,经历了几年的灾荒,收成不好,生活格外窘迫。那时候我和年幼的仆役的衣服鞋帽,都是母亲亲手做的。母亲精于纺织刺绣,她所做的绣件、织成品,叫年幼的仆役带到市场上去卖,人们总是抢着要买。所以我和年幼仆役从来衣冠整洁,不破不烂。
外祖父高身材、白胡子,喜欢喝酒。酒喝得高兴,就大声念他做的诗,叫我母亲指出诗句的缺点。母亲每指出一个字不妥当,外祖父就斟酒一杯喝下肚;指出几个字以后,他就乐乎平地捋着胡须大笑,举起酒杯大声说:“想不到我老汉竟有这样的好女儿!”接着抚摩我的头顶,说:“乖孩子!你将来用什么来报答你娘啊?”我年纪小不会回答,就投到母亲怀里,眼泪索索地流下来,母亲抱了我也伤心起来,檐下的风,吹着几上的烛,象是非常伤感,同情人们的哀伤。
回忆我母亲教我的时候,刺绣和纺织的工具,全放在旁边,她膝上放着书,叫我坐在膝下小凳子上看着书读。母亲一边手里操作,一边嘴里教我一句句念。咿咿唔唔的读书声,夹着吱吱哑哑的织布声,交错在一起。我不起劲了,她就拿戒尺打我几下,打了我,又抱了我哭,说:“儿啊,你这时候不肯学习,叫我怎么去见你爸!”到半夜里,很冷,母亲坐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双脚,解开自己衣服用胸口的体温暖我的背,和我一起朗读;我读得倦了,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过了一会,母亲摇我,说:“可以醒了!”我张开眼,看见母亲脸上泪流满面,我也哭起来。歇一下,再叫我读;直到头遍鸡叫,才和我一同睡了,我的几位姨妈曾经对我母亲说:“妹妹啊,你就这一个儿子,何苦要这样!”她回答说:“儿子多倒好办了,只有一个儿子,将来不长进,我爱谁呢!”
庚戌年,外祖母病势严重。母亲侍候外祖母,所有病人吃的汤药、茶水、食物,母亲一定先尝过再给她吃。服侍四十昼夜,没有倦怠的样子。外祖母临死前,流着眼泪说:“女儿身体本来虚弱,现在为了服侍我,比哪个哥哥都劳累,真把你拖垮了。哪天我女婿回来,替我说:‘我死没有别的怨恨,只恨看不见我外孙成家立业’。希望你们好好诱导他!”说完就死了。母亲万分哀伤,七天不饮不食。亲戚和邻里,当时人人夸她是孝女,到现在还是这样说的。
我九岁时,母亲教我学《礼记》、《周易》、《毛诗》,都能够背诵。她有空又抄下唐宋诗人的诗,教我朗诵古诗。母亲和我两人都身体弱、多病。每当我生病,母亲就抱了我在室内来回走动,自己不睡觉;我病稍稍好一点,她就指着贴在墙上的诗歌,教我低声念诵作为游戏。母亲生病,我总是坐在她枕边不离开。母亲看着我,常常一句不说,很悲伤的样子,我也很伤心地依恋着她。我曾经问她:“娘,您心里不快活吗?”她说:“是不快活。”“那末怎么能让娘高兴呢?”她说:“你能把读的书背给我听,我就高兴了。”于是我就背书,琅琅的书声,和药罐煎药水沸声和在一起。母亲微笑着说:“你看,我的病好些了!”从此,母亲生病的时候,我就拿了书在她床边读书,这样,她的病就会好。
我十岁时,父亲回家来了,过了一年,父亲带着母亲和我,一起出门,到过河北、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江苏、湖南、湖北好多地方。父亲做错了事情,母亲一定认真地用委婉的话规劝他;遇到父亲发怒不听她的,她就屏住气不说了,等父亲消了气,又反复劝说,到父亲听了她的话才停止。父亲每次审理有关人命的重案,母亲总是拉着我立聋他桌子前面说:“您不要忘记,您还有这样一个儿子!”父亲就频频点头。父亲在外地的寓所,督促我读书时,脾气急躁,我稍有一点不认真,他就发怒,把我丢在一旁,几天不理睬我,母亲就流着眼泪打我,叫我跪在地上,把书读熟才放过我,从来不觉自己疲累。所以,我从不因为贪玩而荒废了学业,母亲对我的教育,也因此而更加严格。
过了十年,我们回乡,在鄱阳县定居下来,我那时将近二十岁。第二年,娶妻子张氏。母亲把媳妇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教她纺纱织布、刺绣缝纫,象我小时候救我读书一样。
我生下二十二年,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有一次,因为要应童子试,回到原籍铅山,向母亲告别,她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我离开的神情。后来我考中了秀才。第二年是丁卯年,领到了廪膳生的生活补贴费;秋天,中了举人。回来拜见母亲,母亲脸上现出了高兴的表情。在父母身边住了二十天,就到北方去。母亲每次想念我,总写诗,但是一首也不寄给我。第二年我考试落第,九月份回家。十二月份,父亲去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十几次,自己写了祭文祭父亲,共有一百多句,辞句真诚衷婉而沉痛,听到的人不论是亲疏老幼,个个嗓音哽塞、哭不成声。这一年,母亲四十三岁。
己巳年,有位南昌的老画师来到鄱阳,年纪八十多岁,满头的白发长过两耳,能够画人的相貌。我请他来给我母亲画幅小像,因此,我请示母亲,画像左右怎么安排景物,又问她:“娘用什么来娱乐,把这些画上去让娘高兴。”母亲伤感地说:“唉!自从我到蒋家来做媳妇,常常把赶不上侍候公婆认为遗憾;到今天,在忧愁和痛哭里过了几十年:哭娘、哭爷,哭儿子、哭女儿短寿死去,现在又哭丈夫了!我欠缺的只是一死,有什么高兴的啊!”我跪下说:“尽管如此,娘有没有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却还没有得到的,望您同意画在这图像上,行不?”母亲说:“只要我儿子和新娘子能够勤勤恳恳,不就可以了吗?在布机声里夜里教你念书,我老太婆的愿望就够了,其他还有什么乐趣啊!”
于是,我从母亲处退出来,去把她的要求告诉了画师。画师就画了幅秋夜的景色:堂屋里四面空敞,中间挂盏明亮的灯;屋外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影落在屋檐上;堂屋中间排一座布机,画我母亲坐在机上织布,我妻子坐在母亲旁边摇纺车;屋檐下横摆一只书桌,映着桌上的烛光靠着窗栏上读着书的,是我,台阶下一座假山,阶边的花和盆中的兰,抖抖瑟瑟,在微风和清凉的月光下摇动。那个蹲在梧桐树下捉蟋蟀玩的小孩子,和垂着短发、手拿羽毛扇在石上煮茶的女娃,就是书童阿同、丫环阿昭。
画好了这张图,母亲看了,非常喜欢。所以,我特地把我母亲勤劳的一生,写了这篇概略的记叙,为的是请求著书立说、鼓励人们善行的大人先生,据此写出完善的文章来。
蒋士铨(1725~1784),中国清代诗人。字心馀、苕生,号藏园,又号清容居士。铅山(今属江西)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进士,官翰林院编修。
蒋士铨是乾嘉时期有影响的诗人,与袁枚、赵翼并称乾隆三大家。他论诗也重性灵,反对复古主义模拟倾向,戒蹈袭,重性情。但对性灵的解释与袁枚不同,表现出更多的传统意识,如他较强调“忠孝节义之心,温柔敦厚之旨”。蒋士铨诗现存2500余首,题材比较广泛。其中一部分揭露社会矛盾,同情人民疾苦,还有的揭露官府搜刮钱财,或批判役吏横行乡里,都有一定的社会意义。他还有一些诗反映下层社会世态风俗。大部分诗则为个人抒情,及吊古、纪游之作。其诗的艺术风格笔力坚劲,很受袁枚的推重。他也写词和散文。此外,他还是位重要的戏曲作家。有杂剧、传奇戏曲16种。著有《忠雅堂集》43卷。
2009-9-3 16:35
塌爷门下行走
命说(清)胡天游
仆居京师,或爱仆者,曰:“东肆有工[1],能以命辨人吉凶短长[2],指贵禄约穷[3],若鉴鉴状[4],吏决狱,了莫遁而成勿易也[5]。”他日又至,曰:“尝试卜乎[6]?王公贵人,四方来者,咸往请,蕲得一言[7]。子何乐自失?”
仆告之曰:共知所谓命乎?始生而然,以为人之约穷贵禄也。古称圣贤,犹不免焉。本乎天,生平地,物之数以万,莫不有造化定吉凶[8]。木生而断之,土凝而坏之[9],为屋、为舟车、为樽、为薪、为瓦、为盂[11]、为恶器[12],彼匠与陶[13],适然成之[14]。方其未始形,过者审焉,能予得其为屋、为舟车、为樽、为薪、为瓦与盂若恶器耶[15]?命之于人之视物,吾又何以得其贵禄约穷者耶?
且命,人为之乎?果天为之耶?假人为之,憎约穷,奔贵禄,均其力所至,工奚分焉[16]?必天为之,处幽眇微远,度终不可得测[17]。昔者孔子有说矣,其系《易》曰[18]:“乐天知命,故不忧[19]。”弥子瑕能致卫卿[20],孔子曰:“有命[21]。”孔子明其不可测,故常罕言,奚计约穷贵禄之适来者耶?微论终不可测[22],假工诚神,得其贵禄诺者,心喜以愉;得其约穷斥者[23],必愁以悲。其不能更吾悲愁以为喜愉也。假犹能更吾悲愁,以为化乎喜愉,诚未肯祈工术,易孔子说,若然,予何卜为!
三代始盛,士修其躬[24],治其家;贤能授官,升才于朝;氓农勤功[25];商工贾服其世[26],罔或闻是说者[27]。自夫贤不必贵;不肖不必贱[28];智不必亨[29];愚庸不必困,术夫瞽师因得持其妄幸而乘之[30],以诞鬻于世[31]。苟少明其陋[32],虽诚不必学于孔子,犹将断断无所疑惑[33]。惟妇人竖子[34]、臧获贾贩[35],悦贵禄,俱约穷,谓术夫瞽师足以命己也,鬼神尊其言,群相告其名。夫何怪而责焉?妇人竖子,非能知有孔子者也,臧获贾贩之无愈于妇人竖子也[36]。士衣冠称名[37],非孔氏书不得进,苟言不由孔子,于道也群罪为畔[38]。孔子进以礼,退以义[39],独攘攘乎悦贵禄而惧约穷[40],吾又安禁术夫瞽师之言之不尚于孔子耶[41]!
注释:
[1]肆:店铺。此指有店铺的街市上。工:指从事各种技艺的人。此即下文的术夫瞽师,算命先生。[2]短长:寿命的长短。[3]约:原意为约束、紧缩,引申为贫困。穷:困窘。[4]鉴:此句第一个“鉴”是镜子,第二个“鉴”作动词,照。[5]了:清楚。遁:逃。易:改变。[6]卜:卜卦,算命。[7]蕲(qí):通“祈”,请求。[8]造化:天地、自然界。[9]坏(pī):同“坯”,成形而没有烧制的陶器、砖瓦。[10]樽:此指木制酒杯。[11]盂:盛饮食的圆口器皿。[12]恶器:装粪便的器具。[13]匠:木匠。陶:制陶器的工匠。[14]适然:恰好、偶然。[15]若:与、和。[16]分(fèn):名分。职分。[17]度(duò):揣度、思考。[18]系易:《易经》一书有专门对它进行阐释的《系辞传》,传说是孔子所作。系,附属,即“系属其辞于爻卦之下”。[19]语出《易系辞上》。[20]弥子瑕:战国时卫灵公的庞臣,卫国卿相。[21]孔子去卫国,没有住在弥子瑕家里,弥子瑕对子路说:“如果孔子住在我家,他就可以得到卿相的位置。”孔子听后说:“凡事都有命定。”见《孟子万章上》。[22]微:无。[23]斥:指,指出。[24]躬:自身。[25]氓:可解为“民”,但与民略不同。一般指从别处迁来的百姓和住在野外的人。功:通“工”,事。[26]贾(gǔ):古指设肆售货的商人。服:服从、习惯。[27]罔:无。[28]不肖:不贤。[29]享:享受、享用。[30]术夫:此指有占卜之术的人。瞽师:瞎眼的算命者。妄幸:虚妄荒诞、侥幸。[31]鬻(yù):卖。此指欺骗得逞。[32]陋:粗鄙,不合理。[33]断断:绝对,断然。只用于否定语气。[34]竖子:鄙贱的称谓,犹“小子”。[35]臧获:奴婢的通称。[36]无愈:不更好一些。[37]衣冠称名:古代士以上戴冠,衣冠连称,是士的服装,故旧称士为衣冠之族。亦含有文明礼教的意思。[38]群罪:此指取集过失、错误。畔:通“判”。[39]《孟子万章上》:“孔子讲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这里引用了上半句,实际也含有下半句的意思。[40]攘攘:纷乱貌。[41]尚:加在上面,超过。不:疑为衍文。
胡天游(1696—1758),一名骙,字稚威,号云持,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雍正年间副贡生,后举博学鸿词、经学,皆报罢。客游山西,卒于蒲州。诗文雄健。工骈文。有《石笥山房集》。
文章分三层来揭穿占卜之术的欺骗性,即命由天生,命不可测,应尊信孔子之言。用孔孟的“乐天知命”来破除迷信,反对占卜之术,其实是以消极的“天定胜人”论来反对低级的迷信。作者能从贤愚不分、分配不公的角度来揭示骗术产生的社会原因,倒是难能可贵的。
2009-9-3 16:36
塌爷门下行走
魔术与影戏画(清)张德彝
二十七日甲申,晴。戌刻乘车东行三里许[1],至邦努威街。入一戏法院,馆不大而灯火多。一人将花插于瓶内,向观者索戒指五枚、手套一,皆塞于枪筒内。俄而枪放,花变人手,手套并五戒指皆在此手,奇甚。次索洋元八开放于玻璃片上,旁置花篮。彼放一枪,则洋元皆挂于花枝之上。又令一人立于桌上,以布罩如瓮者覆之。俄而彼放一枪,而罩不动而人已不见矣,疑系遁甲之法也[2]。其最奇者,如台上悬一埃及国人头,想为木作者,却能言,与变者交谈,声音宏亮。又一小木箱,语以开则开,合则合。中忽出一小铜人,高约五寸,能吸菸吹火[3],自跳自舞,并吹喇叭。末取一鼓击之,如摧阵然;及手停而鼓腹仍响,亦如所击之声;将鼓系于棚顶,其响如故。
后转灯机,撤满馆煤气灯,台上作影戏画。每画长约五寸,宽二寸五分,以灯反映于纸上,远望其纸则楼高数丈,山水清幽,日月有影,昼夜分明。若云行则遮日月之光,船行则起海洋之浪,风动则树摇,雨落岀花润,一切雷雹、风雨、水法、飞泉、行人、鸟兽、轮车、轮船,动皆有声。嗣将煤气灯机再转,灯光如旧。
其人取一石人置一案上,看毕撤去,回头仍在,如是者数次。彼作倦态,偃卧于床,挂胡笳于壁上。突有魔鬼形者出,取胡笳拽之,哑然而笑。旋登床作摸索状,其人觉,起与格斗,鬼忽没。伏而伺之,鬼又出。捉之无迹,追之不及,刀斫则中鬼身[4],转睫则又不见。与鬼觌面则形隐[5],直冲之则身判为两以让人路。疑是人而空空如影,疑是鬼而狰狞可畏。人耶鬼耶,变幻无穷,殊难悬揣,嗣入后台,窥其作戏之法,始知皆灯火之妙也。
注释:
[1]戌刻:古代十二时辰之一。即晚七时至九时。[2]遁甲:古代方士术数之一。[3]菸(yān):烟草。[4]斫(zhuó):刀劈。[5]觌(dí):相见。
本文选自《航海述奇》。张德彝一行于同治五年(1866)农历三月十八日到达法国海口马赛,此后游览了巴黎等地诸多名胜,包括观看戏剧、马戏等。继而由法国去英国、比利时、荷兰、俄罗斯等国,于六月二十二日又回到法国巴黎。连日来,张德彝又兴致勃勃地观看了戏剧、猴狗戏、马戏等,接着便在六月二十七日去戏法馆观看魔术与影戏画。此文便是写于这一天的日记。题目是编者所加的。十九岁的张德彝对法国的文化娱乐活动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跑到戏法馆的后台去窥探灯火作戏的妙处。他描写这些当时中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事,观察细致入微,文笔自然流畅。
2009-9-3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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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集序(清)方苞
壬午之冬,吾友褐夫卜宅于桐城之南山而归隐焉[2],从游之士刻其所为古文适成,因名曰《南山集》。其文多未归时所作,而以兹所居名焉,著其志世。
余自有知识,所见闻当世之士,学成而并于古人者,无有也;其才之可拔以进于古者,仅得数人,而莫先于褐夫。始相见京师,语余曰:“吾非役役于是而求有得于时也[3]。吾胸中有书数百卷,其出也,自忖将有异于人,非屏居深山,足衣食,使身一无所累,而一其志于斯,未能诱而出之也。”其后各奔走四方,历岁逾时相见,必以是为忧,余以代为忧。而自辛未迄今十余年[4],而莫遂其所求[5]。
吾闻古之著书者,必以穷愁;然其所谓穷愁者,或肥遁不出仕宦[6],而中秩名尊身泰[7],一无所累其心,故得从容著书以自适也。自科举之法行,年二十而不得与于诸生之列[8],则里正得而役之[9],乡里之吏,鞭笞行焉。又非贵游素封之家[10],则所以养父母畜妻子者,常取足于佣书授经[11]。窘者拘囚[12],终身而不息,尚何暇学古人之学而冀其成耶?故土穷愁别必不能著书。其事若与古异,而以理推之,则固然而无足怪也。
褐夫少以时文发名于远近,凡所作,贾人随购而刊之[13],故天下皆称褐夫之时文,而不知此非褐夫之文也。其载笔墨以游四方,喜述旧闻,记山水之胜,而以传序说请者[14],亦时时应焉,故世复称其古文,是集所载是也。而亦非褐夫之文也。褐夫之文,盖至今藏其胸中而末得一出焉。夫立言者,不朽之末也[15],而其道尤难。书传所记立功名守节义与夫成忠孝而死者,代数十百人[16],而卓然自名一家之言,自周秦以来,可指数也[17]。岂非其事独希,故造物者或靳其才[18],或艰其遇,而使皆不得以有成耶?
褐夫之年长矣,其胸中之书,继自今而不出,则时不赡矣[19]。必待身之无所累而为之,则果有其时耶?故余序是集而为褐夫忧者倍切焉。因发其所以,使览者知褐夫之志,而褐夫亦时自警而亟成其所志也。同里方苞撰。
注释:
[1]《南山集》序:该文写于康熙四十一年壬午(1702),九年后,《南山集》案起,方苞因该文牵连入狱。[2]卜宅:选择住所。康熙四十年,戴名世以十余年教书卖文所得,在桐城南山砚庄买房一所,地五十亩,准备隐居,第二年末即从江宁迁居于此。[3]役役:形容劳苦不息。是:指古文写作。[4]辛未:康熙三十年(1691),约在是年,方苞与戴名世相识。[5]遂,满足。[6]肥遁:退隐。《易遁》:“上九,肥遁,无不利。”孔颖达疏:“子夏传曰,‘肥,饶裕也。……上九最在外极,无应于内,心无疑顾,是遁之最优,故曰肥遁。”后因称退隐为“肥遁”。[7]中秩:古人以十年为一秩,“中秩”意为中年。[8]与于诸生之列:意为人于诸生(秀才)的行列。[9]里正:古时乡村长官称里正,每里百余尸,明以后改称里长。役:役使。[10]贵游:无官职的贵族,有时亦泛指权贵。京封:无官爵的富人。[11]佣书:受雇于人做抄写等事。授经:指教书。[12]拘囚:囚犯。[13]贾(gǔ古)人:商人,这里指书商。[14]以传序说请者:意为请作传,写序。[15]不朽之末:古人认为人生不朽之事有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这句意为立言(著书立说)虽为不朽之事,究竟处于“三不朽”之末。[16]代:每个朝代。[17]指数:屈指可数,寥寥无几。[18]靳(jìn近):束缚,限制。[19]不赡(shàn善):不充裕。这一年戴名世己五十岁,故方苞有“时不赡”之忧。
康熙五十年(1711),“《南山集》案”发,方苞因此序牵连入狱。此后,一些人为了脱去方氏与《南山集》的关系,否定此序为方苞所著。如车塨《甲午如京记事》载方苞语李塨云:“田有文不谨,余责之,后背余梓《南山集》,余序,亦渠作,不知也。”(《恕谷后集》)后苏谆元《方望溪先生年谱》谓“其序文实非先生作也”,可能据此。据方氏文集,方多次说过自己以《南山集序》牵连入狱,但从未说过此序系别人嫁名伪作。《南山集》刊行后,印版即存方苞家,“背余梓《南山集》”之说,全不可信。可知此序确为方氏所著,李塨所记不足为据。
此序不载方氏文集,录自《戴南山先生全集》卷首。文中表现了方苞对戴名世为人为文的赞赏,表现了戴、方之间深挚的友情,特剔指出戴氏之文实非此集中文,真正的戴氏之文在其胸中,对戴名世来说真可谓知己之言。
2009-9-3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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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小子(清)方苞
戊戌秋九月[2],余归自塞上,宿石槽[3].逆旅小子形苦羸[4],敞布单衣[5],不袜不履,而主人挞击之甚猛,泣甚悲。叩之东西家,曰“是其兄之孤也[6]。有田一区,畜产什器粗具[7],恐孺子长而与之分,故不恤其寒饥而苦役之;夜则闭之户外,严风起[8],弗活矣。”余至京师,再书告京兆尹[9],宜檄县捕诘,俾乡邻保任而后释之[10]。
逾岁四月,复过此里,人曰:“孺子果以是冬死,而某亦暴死,其妻子、田宅、畜物皆为他人有矣。”叩以“吏曾呵诘乎?”则未也。
昔先王以道明民,犹恐顽者不喻,故“以乡八刑纠万民”[11],其不孝、不弟、不睦、不姻、不任、不恤者[12],则刑随之,而五家相保,有罪奇邪则相及,所以闭其涂,使民无由动于邪恶也。管子之法[13],则自乡师以至什伍之长[14],转相督察,而罪皆及于所司。盖周公所虑者,民俗之偷而已,至管子而又患吏情之遁焉[15],此可以观世变矣。
注释:
[1]逆旅小子:客店里的小男孩。逆旅:客店。逆:迎。迎客之所谓逆旅,即客店。[2]戊戌:康熙五十七年(1718)。[3]石槽:在清京兆顺义县(今北京顺义县)西北三十里,此处有清行宫。[4]羸(1éi雷):瘦弱。[5]敝:破烂。[6]其兄之孤:店主之兄死后留下的孤儿。[7]粗具:大体具备。[8]严风:寒风。[9]京兆尹:京师地区的行政长官,即顺天府尹。[10]保任:担保。[11]“以乡八刑纠万民”:见于《周礼地官大司徒》。乡八刑:周代实行于地方上的刑法。周制以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八刑”谓加于不孝、不弟、不睦、不姻、不任、不恤、造言、乱民等八种人的刑罚。[12]弟:同悌,尊敬兄长。睦:亲于家族。姻,亲于姻亲(姻亲指男方家族)。任:交朋友讲道德,可信任。恤:同情帮助贫穷的人。[13]管子:管仲,名夷吾,春秋时齐国政治家,被齐桓公任命为卿,改革政治,加强法制,使齐国迅速强大起来。[14]乡师:周代司徒的下属,为监察地方事务的官员。什伍:古代的一种户籍编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15]遁:玩忽职守,逃避责任。
此文通过写“逆旅小子”的不幸遭遇,表现田作者对民间疾苦的一定的同情;对官吏的漠视民瘼,也有所批评。末段议论,在强调官尽职的同时,又强调以法纠民,则表现了作者的阶级的局限。
此文以不足二百字记“逆旅小子”的遭遇,人物事件都写得有头有尾,前因后果交待得清楚明白,可见方苞散文笔法的简洁。
2009-9-3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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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说(清)戴名世
余读书之室,其旁有桂一株焉.桂之上,日有声唱唱然?者,即而视之,则二鸟巢于其枝干之间,去地?不五六尺,人手能及之.巢大如盏,精密完固,细草盘结而成.鸟雌一雄一,小不能盈掬?,色明洁,娟皎可爱,不知其何鸟也?雏且出矣,雌者覆翼之.雄者往取食,每得食辄息於屋上,不即下.主人戏以手撼其巢,则下瞰?而鸣.小撼之小鸣,大撼之即大鸣,手下,鸣乃已.他日,余从外来,见巢坠于地,觅二鸟及鵱?,旡?有.问之,则某氏僮奴取以去.
嗟乎!以此鸟之羽毛洁而音鸣好也,奚?不深山之适而茂林之栖??乃托身非所,见辱于人奴以死!彼其以世路为甚宽也哉!
注释:?唱唱然:鸟和鸣声.唱,音官. ?去地:离地. ?盈掬:满握.?瞰:俯视. ?鵱:音构,鸟卵. ?旡:音无,通「无」.?奚:何. ?栖:音七,住,歇息,通「栖」.
2009-9-3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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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工院(清)李圭
初,会内拟将女工之物,附列总院,不另建屋。于是,举国女子,都不满意,以为轻视女工,即轻视我妇女也。特倡议自行集资,专建一室,陈女工焉。
院在耕种院之东,基广五亩有奇,纵横各一百九十二尺。八成作卷棚式,为门亦八,中楼高八十尺。其绘图立说,指挥工匠,以及如何铺设,如何位置,皆出女手,新巧异常,共用洋钱十万元。凡妇女所著各种书籍、绘画、图卷、针黹之物[1],并各各巧技妙法,悉萃于此。另一室用陈女塾器具、女师法程。即居院执事之人,亦尽选妇女为之。圭游至院,见天文、地理、格致、算学并女红[2]、烹饪等书,分别排列。其精巧器具物件亦甚多。向其询问,皆乐为人道,娓娓不倦,举止大方,无闺阁态,有须眉气。心甚敬之,又且爱之。
偕行西友为言:泰西风俗,男女并重,女学亦同于男。故妇女颇能建大议,行大事。今年五月间,出一新报,有女子倡言:“我国居官者皆男子,近欲公举伯理玺天德[3],想必又为男子。何以我妇女不能在列,同受选举,是大非公道事也。”前闻英国亦有妇女欲进议政院同参国事,语颇创闻,于彼亦似有理。近年来,各国女塾,无地无之。英国大书院,男子一律入学考试。德国女生八岁,例必入塾读书,否则罪其父母。美国女师、女徒多至三四百万人。其所以日兴日盛者,亦欲尽用其才耳。天下男女数目相当,若只教男而不教女,则十人仅作五人之用。妇女灵敏不亚男子,且有特过男子者,以心静而专也。若无以教导之提倡之,终归埋没,岂不深负大造生人之意乎?故外国生男喜,生女亦喜,无所轻重也。若中国,则反是矣,有轻视女子者,有沉溺女子者,劝之不胜劝,禁之不胜禁,究何故欤?
答曰:无他,亦由女学坠废所致耳[4]。考《周官》有女祝、女史[5],汉制有内起居注[6]。妇女之于学,往古盖有所用之矣。妇女之名,见于天官内职,德、言、容、功,所赅甚广,原非若后世只以文辞为学也。故《易》训正位乎内,《礼》职妇功丝枲[7],《春秋》传称赋事献功,《小雅》言酒食是议。周室东迁,妇德亦衰,然如鲁之敬姜与子文伯论劳逸[8],我先圣特褒之。是三代之时,女学甚隆,降及后世,此事渐废,今且有口边一语曰:“女子无才便是德。”噫!惟此语为能误尽女子矣。夫所谓才者,岂惟吟红咏绿而已哉!以是谓才,宜乎无德。倘得重兴女学,使皆读书明理,妇道由是而立,其才由是可用。轻视妇女之心由是可改,溺女之俗由是而自止。若英美妇女之议,则太过矣。
西友亦深谓然。
注释:
[1]针黹(zhǐ):即女工。黹:缝纫、刺绣。[2]女红:即女工。指女子所做的缝纫、刺绣等工作。[3]伯理玺天德:总统(President)的音译。[4]坠废:丧失、废除。[5]《周官》:《周礼》,汉世初出,称《周官》。女祝:掌管王后祭祀事项的女史。见《周礼》天官、女祝。女史:女官名。《周礼》天官、春官所属都有女史。属天官的,掌管王后礼仪,佐内治,为内官;属春官的,掌管文书,为府史之属。[6]起居注:官名。汉时起居注,本宫中女史所撰。[7]枲(xǐ):麻的总称。[8]敬姜:春秋时鲁国大夫公父穆伯之妻,生文伯。事见《列女传》。
本文选自《环游地球新录》卷一《美会纪略》中第九节。女工院,是费城博览会专为展示妇女的成就所设立的陈列馆。作者通过参观女工院,大开眼界,了解了英美妇女为争取与男子平等的权力而做的工作:如自行集资、设计建造女工院、提倡女子参政等;还看到了英美妇女所著的书籍、绘画、女工等展品,以及英美女子举止大方、谈吐自如的神态。由此作者对中国轻视妇女的现象提出了批评,并归因于“女学坠废所致”。尽管囿于封建观念,他对英美女子要求参政的议论仍以为“太过”。但他有关中国“重兴女学”的见解,在当时的中国已属难能可贵的了。
2009-9-3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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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慰慈圹铭(清)王先谦
女慰慈,期有二月而字自庵先生之第三孙[1],又八月而殇[2]。女生数月能言,秀外而惠中[3]。问以家人居室,历指不爽[4]。闻予声,辄欢跃叫呼,予亦逾时不见不乐也。每日斜抱至门外,对门墙上青草丛生,葱郁可爱,女注视笑语,良久乃入。病剧,数月稍间[5],至门,犹视青草作笑态,而口已不能言,可伤也已。周氏婿少女六月,予颇过其家,红裾绣褓[6],奉手拜跪[7],旁人皆笑,予顾之而悲。予妻之孕女也,时尽室行大江中[8],或曰:是生也,无根易折。信耶?何以解于舟之人?殇以同治甲戌正月十三日[9],既厝矣[10],为之铭:
女生置酒兮,予母欢醉,名女娱祖兮,慰慈其字。划而逝焉来何为[11]?予凉德兮召之[12]。乌乎!
注释:
[1]期(jì):一周年。字:女子许嫁。自庵:周姓。生平不详。[2]殇:未成年而死。[3]惠:通“慧”。[4]爽:失,差。[5]间(jiàn):距离。引申为疾病稍好转。[6]裾(jū):衣服的前襟。褓:小儿衣。[7]奉手:此指携着大人的手。[8]尽室:举家,全家人。[9]甲戌:同治十三年(1874)。[10]厝:(cuò):浅埋以待改葬。[11]划(huà):忽然。[12]凉德:薄德。
王先谦(1842—1917),字益吾,号葵园,湖南长沙人。曾任国子监祭酒、江苏学政、湖南岳麓书院院长。反对戊戌变法和资产阶级革命,政治上保守。曾罗致文人,从事古籍、历史文献的编校刊印。有《虚受堂文集》。
不满两岁的女儿夭折,她的极短暂人生无多可载,但她的天真可爱的音容笑貌,便是留给父亲的永存的纪念。失去爱女的哀痛惨恻,流溢于貌似平静的叙述中,与韩愈、归有光等人的这类文章事异而情同。
2009-9-3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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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生文集序(清)曾国藩
乾隆之末,桐城姚姬传先生鼐,善为古文辞,慕效其乡先辈方望溪侍郎之所为,而受法于刘君大櫆及其世父编修君范[1]。三子既通硕望[2],姚先生治其术益精。历城周永年书昌为之语曰:[3]“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由是学者多归向桐城,号“桐城派”,犹前世所称江西诗派者也[4]。
姚先生晚而主钟山书院讲席[5],门下著藉者[6],上元有管同异之、梅曾亮伯言,桐城有方东树植之、姚莹石甫。四人者,称为高第弟子,各以所得传授徒友,往往不绝。在桐城者,有戴钧衡存庄,事植之久,尤精力过绝人,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7],襢之后进[8],义无所让也。其不列弟子籍,同时服膺[9],有新城鲁仕骥絜非[10],吴兴吴德旋仲伦。絜非之甥为陈用光硕士[11],硕士既师其舅,又亲受业姚先生之门,乡人化之[12],多好文章。硕士之群从,有陈学受艺叔[13],陈溥广敷[14],而南丰又有吴嘉定子序,皆承絜非之风,私淑于姚先生[15]。由是江西建昌有桐城之学[16]。仲伦与永福吕璜月沧交友[17],月沧之乡人有临桂朱琦伯韩、龙启瑞翰臣、马平王锡振定甫[18],皆步趋附于吴氏、吕氏,而益求广其术于梅伯言。由是桐城宗派流衍于广西矣。
昔者,国藩尝怪姚先生典试湖南[19],而吾乡出其门者,未闻相从以学文为事。既而得巴陵吴敏树南屏,称述其术,笃好而不厌,而武陵杨彝珍性农[20]、善化孙鼎臣芝房[21]、湘阴郭嵩焘伯琛[22]、溆浦舒焘伯鲁,亦以姚氏文家正轨,违此则又何求?最后得湘潭欧阳生。生,吾友欧阳兆熊小岑之子,而受法于巴陵吴君、湘阴郭君,亦量事新城二陈。其渐染者多,其志趣嗜好,举天下之美,无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
当乾隆中叶,海内魁儒畸士[23],崇尚鸿博,繁称旁证,考核一字,累数千言不能休,别立帜志,名曰“汉学”[24],深摈有宋诸子义理之说[26],以为不足复存。其为文芜杂寡要。姚先生独排众议,以为义理、考据、辞章[27],三者不可偏废。必义理为质,而后文有所附,考据有所归,一编之内,唯此尤兢兢。当时孤立无助,传之五六十年,近世学子,稍稍诵其文,承用其说。道之废兴,亦各有时,其命也欤哉?
自洪、杨倡乱[28],东南荼毒,钟山石城昔时姚先生撰杖都讲之所[29],今为犬羊窟宅,深固而不可拔,桐城沦为异域[30],既克而复失,戴钧衡全家殉难,身亦欧血死矣。余来建昌,问新城、南丰兵燹之余[31],百物荡尽,田荒不治,蓬蒿没人,一二文士,转徙无所。而广西用兵九载,群盗犹汹汹,骤不可爬梳[32],龙君翰昌又物故[33]。独吾乡少安,二三君子尚得优游文学,曲折以求合桐城之辙。而舒焘前卒,欧阳先生变以瘵死[34]。才绪牵于人事,或遭乱不得竟其学,少者或中道夭殂[35]。四方多故,求如姚先生之聪明早达[36],太平寿考[37],从容从跻于古之作者,卒不可得。然则业之成否,又得谓之非命也耶?
欧阳生名勋,字子和,殁于咸丰五年三月,年二十有几。其文若诗,清缜喜往复[38],亦时有乱离之慨。庄周云:“逃空虚者[39]……闻人足跫然而喜[40],而况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侧乎[41]!”余之不闻桐城诸老之謦欬也久矣,观生之为,则岂直足音而已!故为之序,以塞小岑之悲,亦以见文章与世变相因,俾后人得以考览焉。
注释:
[1]编修君范:指姚鼐伯父姚范。姚范,字南青,学者称姜坞先生乾隆进士,授编修。姚鼐早年曾受教于他。[2]通儒硕望:博通儒学,声望极高之人。[3]周永年:字书昌,山东历城人,乾隆进士,授编修。为之语:对他(姚鼐)讲。[4]江西诗派:北宋历以黄庭坚为首的诗歌流派,主要成员有黄庭坚、陈师道、潘大临、谢逸等二十余人。因其成品多是江西人,故称江西诗派。[5]钟山书院:在南京,书院是唐代以后各地州、府设立的县有教学、研计性质的学校。[6]门下:指弟子。著籍:列名。[7]先正:先辈贤人。[8]襢:同禅,传,传授。[9]服膺:衷心佩服。[10]鲁仕骥:名九皋,又名仕骥,字絜非,江西新城人,乾隆进士,曾向姚鼐学习古文法,著有《山木集》四卷。[11]陈用光:见本书《太乙舟山房文集序》注。[12]化之:受到影响。[13]陈学受:字艺叔,江西人,曾向梅曾亮学古文。[14]陈溥:字广敷,陈学受族弟。[15]私淑:向自己崇敬的某人学习而又未得直接传授的,常自称为某人的“私淑弟子”。[16]建昌:陈用光是江西新城人,新城旧属建昌府。[17]吕璜:(1778—1838):字礼北,号月沧,嘉庆进士,广西永福人,与吴德旋相友善,所录吴氏《初月楼古文叙论》为桐城派重要文论之一。是桐城派在广西的重要代表。[18]王锡振:即王拯。[19]典试:主管科举考试。典:主和,掌握。[20]杨彝珍:字湘涵:一字性农,湖南武陵(今常德)人,道光三十年进士。[21]孙鼎臣:字子余,号芝房,湖南善化(今长沙)人,道光二十五年进士。[22]郭嵩焘:字伯琛,湖南湘阴人,道光进士。曾任兵部侍郎,出使英法。[23]畸士:即畸人,不合世人的异人。[24]汉学:指汉朝人对经典古籍的考证训诂之学,与宋朝人以解释经典义理的理学对称。清代汉学对整理古籍有重要贡献,他们的文章也多以考证为主,有时确有繁琐之病。[25]“宋诸子”句:指宋朝程颐、程颢、朱熹等人的理学。[26]“以为”二句:提倡义理、考据、辞章三者互为结合,不自姚鼐始,但他的提倡,产生了很大影响。[27]洪、杨:太平天国农民革命领袖洪秀全、杨秀清。[28]撰杖都讲:手持拐杖主讲。撰:拿、持。都:主管。[29]沦为异域:指被太平军占领。[30]问:访问。兵燹(xiǎn):兵火。[31]爬梳:梳理,整顿。[32]物故:亡故。[33]瘵(zhài)死:病死。[34]夭殂:夭折,未成年而死。殂(cù):死亡。[35]早达:早年显达,指姚鼐早年得到功名。(姚氏二十岁中举人,三十三岁中进士)[36]太平寿考:平安高寿。[37]清缜(zhěn):清淡细密。缜:精密。[38]“庄周”四句:引语出自《庄子徐无鬼》。“逃空虚者”,原为 “逃虚空者”,指外逃在荒无人迹之人。[39]跫(qióng)然:脚步声。[40]謦欬(qìng ké):咳嗽声,“欬”同“咳”。
曾国藩(1811—1872),字涤生,湖南湘乡人,道光进士。1853年初(咸丰二年末),以吏部侍郎身份在湖南办团练,后扩编为湘军,残酷镇压太平军,被清廷视为“同治中兴”的功臣,并因此以大学士任两江总督、直隶总督等。死后谥文正。为文推崇姚鼐,早年在京师曾攀附梅曾亮,并与朱琦、王拯、吴敏树等桐子城派人物相往来。后以桐城派为号召,网罗人材。吴汝纶、张裕钊、薛福成、黎庶昌等都曾充其幕僚,并以曾门弟子相称。著有《曾文正公诗文集》。编有《经史百家杂钞》、《十八家诗钞》等。
本文对桐城派的发展,特别对姚鼐以后桐城派的情况作了系统论述,对研究桐城城派有较大参考价值。文中对姚鼐表示了特别推崇,突出地指出了姚氏“义理、考据、文章三者不可偏废”的论文主张,说明了在散文写作上是自觉遵循着桐城派的传统的。
2009-9-3 16:38
塌爷门下行走
欧阳氏姑妇节孝家传(清)曾国藩
节母蔡氏,生三岁而室于欧阳。事玉光府君,家微也,姑刘孺人端严匡敕[1],无所假借[2],节一朝之食分之二日,并三人之事责之一手,举家事精粗剧易[3],壹委节母,不以何问他人[4]。节母则先鸡鸣而兴,豫其未至[5],后斗转而息[6],补其阙遗。箕拘无尘[7],井汲无濡,半米寸薪,必珍必戒。诸则姒次第入门[8],节母躬其难者,让其易者。自亲舍及众私室,衣垢则浣之,绽裂则补缀。初不问其所自来,群从子女[9],寒则衣之,饥则慈以甘餈[10],就湢浴为之洁除[11]。群从或忘其母而母节母,节母亦忘其非己出也。
乾隆三十年乙酋,舅席珍府君卒,明年玉光以毁死[12],刘孺人大戚。节母于时年二十有八,长子惟本甫三岁,少者成材未期耳。入则泣血柴立[13],茹檗自盟[14];出则抱子奉姑,怡声亹亹[15]。益屏去华饰,先姑意之未发而从事。约其口与体,以及其孤子女,无所不约。勤其力以率其妯娌与其子姓佣奴[16],各有专职。土无寸旷,人无晷暇[17],俯拾仰取[18],宾祭有经,猪鸡肥硕,蔬果怒生。方节母事姑之初,岁入谷二十石,逮姑之暮年,谷近千石。
惟本读书属文,试于郡县有声矣。年二十七岁而卒。妇蔡氏亦以节著。节妇蔡氏,少归欧阳惟本,节母之冢妇也[19]。乾隆四十三年戊戌岁大饥,节妇将嫁,其父辅世贫不能具礼,宗族或助之结褵之赀[20],凡得钱三千有奇,父为装遣之。节妇阴返其钱,置秆荐中[21],而系钥匙其端。父归而室无见粮[22],引钥则钱在焉。泣曰:“孝哉,吾女,留此以活我也。”
惟本殁时,节妇亦二十八岁。由是捐弃万事,壹从节母求所以事祖姑刘孺人之法。黎明刘孺人兴,节母执笄侍左[23],节妇自右约之[24];及盥,节母奉水,节妇奉槃;及食,妇具馔,母侑之[25];及寝,三世联床,听于无声。刘孺人即怒[26],节母负墙竦俱,节妇从容改为,以适厥指[27]。即疾病,妇煮药,母尝而后进。夜则番宿递侍[28],衣不解带。一夕,节母起,堕床,折胁二骨,节妇号泣,就援之,母戒屏息,无令刘孺人得闻知也。刘孺人晚而丧明,手足痿痹。挽箯舆[29],日游庭中,节母肩前,节妇肩后。
其后刘孺人九十而终,节母且六十矣,二胁骨者竟无恙。其后二十余年,盗入室,劫母衣,刃伤节妇指及肘,创甚,亦不医而竟无恙。论者以为孝征,神或相之云[30]。道光九年,节母殁,实年九十有六。二十三年节妇殁,实年八十有三。其前五年,岁在乙亥,均旌表节孝如例。
前史官曾国藩曰[31]:节妇之孙女子四人,次二者归于我。外舅福田先生,笃行君子也,数为余述诵两世事状。余昔官礼部,见各行省题旌妇女[32],凡烈妇殉夫者,别具一疏。高宗皇帝常下诏非之[33],不予旌表,以为行不贵苟难也。然末俗土论,往往以矫激卓绝之行为难。观欧阳姑妇之节,亦似庸行,无殊绝者,而纯学兢兢,事姑至六十年、五十年之久而不渝,天下之至难,孰逾是哉!
注释:
[1]匡敕:诚正,严整。敕,通“饬”,整饬。[2]假借:此指借债。[3]剧:繁难,繁重。[4]何问:诘问。何,通“呵”,斥责。[5]豫:通“预”,先作好准备。[6]斗转:北斗星已转了方向,意思是夜深了,天要亮了。[7]箕拘:把灰尘扫入簸箕中。拘(gōu):拥蔽。《礼记曲礼上》郑玄注:“以袂拘而退,谓扫时也,以袂拥帚之前,扫而却行之。”[8]娣姒(dì sì):妯娌。兄妻为姒,弟妻为娣。[9]群从子女:此指很多的侄儿侄女。[10]餈:同“糍”,一种用糯米蒸制的食品,如糍团,糍糕等。[11]湢(bì)浴:洗澡。湢,浴室。[12]毁:哀毁,居丧时因过度悲哀而损害健康。[13]柴立:像枯槁的木头,形容憔悴,毫无生意。[14]茹檗(bò):吃苦。茹,吃,食。檗,黄柏,味苦。[15]亹亹(wěi):勤勉、不倦貌。[16]子姓:犹言子孙。[17]晷(guǐ):测日影以定时刻的仪器。此处犹言“刻”。[18]俯拾仰取:指随时收拾,劳作。[19]冢妇:嫡长子之妻。[20]结褵:古时女儿出嫁,母亲把佩巾结在女儿身上。此代指结嫁,出嫁。褵,佩巾。赀:通“资”。[21]秆荐:草席。荐:卧席。[22]见粮:现有的粮食。见,同“现”。[23]笄(jī):簪子,用来插住挽起的头发。[24]约:束。束发。[25]侑:陪侍。[26]即:倘若,如果。[27]指:意旨。[28]番:轮番。[29]箯(biān)舆:竹编的轿床,可躺卧。[30]相(xiàng):助。[31]史官:明以后修史为翰林的职责。作者曾官翰林,故自称前史官。[32]题旌:褒扬。表彰。[33]常:通“尝”。
这篇传记中的婆媳二人都是年轻守寡、终身事姑的典型,作者认为她们虽无卓绝的言行,但五六十年如一日的奉行节孝是“天下之至难”,因此特别可贵。在叙述平庸琐事时,作者能把经历大致相同的二个人物用不同的笔墨区别开来,句子也熔炼而不费力。
2009-9-3 16:39
塌爷门下行走
潘锦芳传(清)施补华
潘锦芳,湖州卖酒翁也[1]。少习拳勇技击[2],谊心直气[3],市井无赖咸惮之,已而折节为善[4]。谦谨畏事,犯而不校[5]。晚年酒益雠[6],家富,子孙内赀为品官[7],翁称封君[8],而谦谨加甚。每入市井,伛偻旁行[9],与庸保语[10],兄之弟之。郡县大夫与缙绅之佂而归者,敬翁为人,诣之[11],匿不敢见。为人平争斗,偿逋负[12],事解不居其名。
咸丰庚中[13],粤贼攻湖州[14],赵忠节公以乡兵守城[15],指翁告入曰:“此游侠之雄也,惜乎老矣!”辛酉之[16],贼陷会城[17],围湖州益亟[18],而江苏巡抚驻军上海,忠节作血书乞援。募能犯围出者,翁请独行。及陈血书,议以松江提督曾秉中帅水师绝太湖而西[19],为外内合攻之计。乡人贾于上海者,聚资十万饷之[20]。行有日矣,有尼之者,中变[21],翁乃流涕言曰:“老夫出城时,城中粮已尽矣,兵一日两粥,民食草根树皮,空巷敝庐,死人相枕[22]。生者数老夫之行[23],日暮待援,惧不相保。城外贼如麻,登高叫呼,兵在城上与之应答,岌岌将为变[24]。
老夫病且死,犯围为此行;乡人贾于此者,念在围城父兄子弟、宗族姻连,其情愁急,恨水师无翮而飞也[25];彼尼之者,何其不仁乎!呜乎,吾不复见赵公矣!”举拳击案,大呼呕血以死。死之六月,为同治壬戌五月[26],湖州城陷,翁家亦破。翁之诸孙,至今以酒为业。
施氏曰:同治壬申、癸酉间,重修湖州府志,余言潘锦芳事,宜附壬戌殉节诸君之后,或以卖酒者少之[27],遂不得书。乌乎,翁卖酒者也,赵忠节公识之矣。
注释:
[1]湖州:府名,治所在乌程(今浙江吴兴)。[2]技击:搏击、刺击一类的武艺。[3]谊:通“义”。[4]折节:改变往日的气性行为。[5]校(jiào):计较。《论语•泰伯》:“犯而不校。”[6]雠(chóu):售。[7]内赀:即“纳资”,交纳钱款捐官,买官职。[8]封君:子孙贵显,父、祖因而受到封典的,称封君,也称封翁。[9]伛偻(yǔ lǚ):曲背,躬着身子,表示恭敬。[10]庸保:佣人,雇工。庸,通“佣”。[11]诣:前往,去到,指拜访。[12]逋负:拖欠的税赋或债务。逋,拖欠。[13]庚申:咸丰十年(1860)。[14]粤贼:对太平天国革命军的蔑称。[15]赵忠节:赵景贤,号竺孙,浙江归安(今吴兴)举人。湖州城陷而死,谥忠节。[16]辛酉:咸丰十一年。[17]会城:指省城杭州。[18]亟:急,迫切。[19]绝:穿过,越过。[20]饷:军粮。给军队的奉给。[21]尼(nì):阻止。[22]相枕(zhèn):互相枕靠而卧倒。此形容死者极多。[23]行(háng):辈。[24]岌岌:很危险的样子。[25]翮(hé):羽毛。[26]壬戌:同治元年(1862)。[27]少:轻视。
为全城人的生死存亡突围求援,替当局卖命,结果还因为是卑贱的卖酒人而不得名列地方史册,作者为潘锦芳作传,对此是很有些感慨的,这也是文章可取之处。
2009-9-4 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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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庵小传(清)魏禧
吴门枫江之市[1],有君子焉,人皆称曰瓶庵。或曰:“守口如瓶,取谨言之义。”或曰:“瓶窄口而广腹,善容物者也。”
瓶庵幼失怙废学[2],长自力于学,好文墨士,于贤人隐君子尤尊敬之。朋友之穷老无所归者,曰:“于我乎养生送死。”于是士君子皆贤瓶庵。人有急难之日[3],好行其德。尝僦小舟[4],问舟子曰:“几何钱?”曰数若干,瓶庵曰:“米贵甚,如是,汝安得自活?”乃增其值。故负贩人亦曰:“瓶庵盛德长者[5]。”吴门高士徐枋[6],难衣食,瓶庵尝馈遗之[7],枋不辞。瓶庵年六十,家人将觞客[8],瓶庵曰:“吾将归故乡,以是费为祖宗祠墓费。吾六十,善病,不于此时一拜先陇[9],更何待耶?”于是去,倡建始祖祠,修五世以上墓,拜故旧之陇而酻之[10],不令其子孙知。事竣,力疾游黄山而后返[11]。里有事,尝就瓶庵平曲直[12],白徒悍卒皆服之[13]。或曰:“瓶庵之父,往侨维扬[14],会逆阉魏忠贤用事,有假其威虐人者,君以布衣叩阍抗疏[15],既危而免。”瓶庵殊多父风也[16],父尝刲股以疗亲病[17],瓶庵父病亦刲股。瓶庵之妹死,有遗子女,并婚嫁之如己出。其孝友如此。于是远近士至吴门者,皆欲争识瓶庵矣。
识瓶庵者曰,瓶庵姓吴,名传鼎,禹存其字也,或曰雨岑,盖徽之林宁人云。瓶庵父,字绍素。
注释:
[1]吴门:苏州。[2]失怙(hù):失去父亲。怙,依靠。[3]急难:窘急,困难。[4]僦(jiù):租赁。[5]长者:有德行的人,多指性情谨慎宽厚。[6]高士:隐士。徐枋(bǐng):字昭法,号俟斋,明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因父亲明末殉难,遂隐居不仕清朝。[7]馈遗:赠送。[8]觞客:设酒待客。觞(shāng):酒杯。[9]先陇:祖先陇地,祖墓。陇,通“垄”,坟墓。[10]酻(lèi):洒酒于地表示祭祀。[11]黄山:安徽境内著名的游览胜地。[12]就:归于。[13]白徒:本指无军籍临时征集的壮丁。此处指散漫无管束的人。[14]维扬:扬州。[15]叩阍:向朝廷进言。阍,宫门。[16]殊:极,甚。[17]刲(kuī):割取。股:腿。
瓶庵是位市井平民,作者为他写传,着眼在常人不能者,君子能之,认为瓶庵是位隐君子。记叙主人公好学行道、仁义孝友,都有事例,但要言不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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