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 韦编三绝 » 清代散文名篇集粹--塌鼻子先生撰


2009-8-19 16:58 塌爷门下行走
臣事论(清)梅曾亮

 
  天下之患,非事势之盘根错节之为患也,非法令不素具之为患也,非财不足之为患也。居官者不不事事之心[1],而以其位为寄[2],汲汲然去之[3],是为大患。
  今夫四民之中[4],士之贵于农工商贾也[5],较然明矣。使农工商贾,皆汲汲有为士之心,则方其为农也,田莱必不能辟[6];其为工也,艺事必不能精;其为商贾也,有无必不能迁[7]。然天下之民,有自乐其农工商贾之业,而以士为畏途者。彼士也,有考试场屋之苦[8],有文字声病之学[9];违其程度[10],则又有褫夺扑责之刑以随其后[11]。凡士之所深忧以为大辱者,民皆脱然而无患[12]。彼民者,度其身而苦其事[13],有万不可以尝试者。故甘心绝意,乐其业而不迁。
  今之为仕者则不然,无愚知贤不肖也[14],而皆有为公卿大夫之心。夫吏之迁除[15],或以年计,或以十数年计,非可朝拜官而久迁擢也。然其身縻于此,而其心去此职而上者,不可以层累计。人有仕宦十年而不迁调者,则乡里笑之,而亲友为之减色。忘分苟得,相师成风。夫爵禄者,廉耻之药石也[16],善用之则起,不善用之则废;廉耻者,聪明之堤防也,固其防则盈,而溃其防则竭。聪明竭矣,虽勉强为作,施令布政[17],与吾民相酬对者,特具文焉而已[18]。故曰有不事事之心,而以其位为寄,汲汲然去之,是之谓大患。虽然,是患也,不成于贱而成于贵;不成于贵贱之悬殊,而成于治贵贱之不公。大臣者,将帅也;属吏者,士卒也。大军之沮败[19],非为将者之独奔,而法之加,必自将者始。今夫大吏,其日造请问起居者[20],属吏也;供刍薪米炭者[21],属吏也;加声色颐指者[22],属吏也;听参核迁调者,又属吏也。有罪,则曰:是属吏所承办也,承审也,大臣者不知。同有罪,则曰:是大臣也,不可与小臣同科[23]。科其罪矣,而或降级,或罚俸,不旋踵而复其故[24]。其罪同,而位卑者,则一蹶不可复振。用法如此,故贱者之不能心服也。心不服而隐忍以为之,此其身有不能安,而其职有不能进者矣。则宜其以位为寄,而汲汲然去之也。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善为治者,所慎重而专任之者[25],大臣而已。使小臣之事,统责之大臣;而大臣之罪,不可分之于小吏。其大小之罪均,法之加必自贵者始。盖任重而责之者厚[26],厚不为刻也;任轻而责之者薄,薄不为私也。夫如是,贵者难其事[27],而不敢有以位为乐之心;贱者量其力,而无皇皇于冒进之意[28]。乐其职,故其心安,安其心,故其事成。传不云乎[29]:“厚味实腊毒,高位实疾颠。”[30]古之人自一命以上[31],其忧患递相增也,以至于卿相,惟庶人则无忧。
  悲夫!自三代而下[32],士之畏富贵而不居者,何少也!使士也无考核场屋之苦,文字声病之学,禠夺扑责之刑,而又无农工商贾之瘁[33],以获高位之名,则天下有一不为士者,其心必不服,人主尚安得四民而用之哉[34]?或曰:如此则非所以贵贤贱不肖之心,且无以磨厉人于功名之途者也。曰:今之贵贱,非如古之世。其贵贱也,以为不贤乎,则固有时而为公卿大夫矣;以为贤乎,则公卿大夫,皆自小臣始矣。且夫人弃贱就贵之心,如水之就下,如丸之走阪[35],虽贲、育之勇[36],不能抑之。圣人不得已而分利害之数与贵贱参之[37],而听人能不能者之自处之。政之失也,则专其利于所贵[38],而专其害于所贱。夫避贱而趋贵,罪之可也,然使卑贱之忧患甚于富贵,人孰不避忧而趋乐?是人臣之利,非国家之利也[39]。然有公忠体国之大臣,则亦不利乎此矣。



  注释:
  [1]不事事:不做事。前一“事”字为动词。[2]寄:暂居之所。[3]汲汲然去之:指急切地盼望脱离现职得到升迁。[4]四民:见姚莹《噶兰台异记》注。[5]商贾(gǔ):商人。[6]田莱:荒地。[7]有无:指有没有钱可赚。[8]考试场屋:指科举考试。“场屋”即考场。[9]文字声病之学:指文字声律之学。声病:即“四声八病”,“四声”指平、上、去、入;“八病”指语言运用中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八种作诗应避免的声律毛病。[10]程度:指诗文考试的程式法规。[11]禠(chǐ)夺:剥夺衣冠,除去功名。旧时官吏、生员等犯罪,必须禠夺其官服,除去功名之后方能加刑。[12]脱然:轻快的样子。[13]度(duó)其身:估量自己。[14]知:同“智”。[15]迁除:升迁授职。除:得官位。[16]药石:治病的药物和砭石。[17]施令布政:施行和颁布政令。[18]特具文:只是徒具空文。具:有。[19]沮败:失败。沮:败坏。[20]造请:拜访请示。[21]刍薪:柴草。刍:喂牲畜的草。[22]颐指:用下巴的动作示意指挥别人,形容傲慢。[23]同科:同罪。科:法令条文。[24]旋踵:转动脚跟向后转,用以形容时间短促。踵:脚跟。[25]专任:专心任职。[26]责:责罚。[27]难(nuó):通“[上难下心]”,慎重。[28]皇皇:同“遑遑”,匆忙,急切。[28]传:泛指书籍。[29]“厚味”二句:语出《国语周语下》。厚味:指酒味浓。腊毒:中毒快。腊(xī):速、快。疾颠:很快垮台。颠:颠覆。[30]一命:周朝官吏等级有一命至九命之别,一命最低。[31]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32]瘁(cuì):劳累。[33]人主:皇帝。[34]阪(bǎn):山坡。[35]贲、育:指战国时代的勇士孟贲和夏育,秦国人。后泛称勇士为贲、育。[36]数:分量,程度。[37]专其利于所贵:专门使所富贵的人得到利益。[38]“人臣之利”二句:指“专利其所贵”只是有利于大臣,而不利于国家。



  这篇是关于封建吏治的一篇专论。作者提出,居官者不专心于本职,汲汲于升迁,只把自己的职位当作向上爬的阶梯,“以其位为寄”,这是吏治的“大患”。进而指出患不在下而在上,掌权者常推卸罪过于下属,与下属同罪而不同科。贵贱不公,助长了居下位者不尽本职而竞求升迁的风气。接着作者提出了“法之加必自贵者始”的主张,提出了“任重而责之者厚”,“任轻而法之加者薄”。作者的这些议论,现在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2009-8-19 16:59 塌爷门下行走
陈猴传(清)林纾

 
  林先生曰,闽人不畜僮而养佣[1],怒以色则受,杖则叛,盖难御也[2]。同年高啸桐独言其戚王太守贻燕者[3],畜僮陈猴,累杖见血,而猴终弗去。太守需次浙中[4],赭寇入浙[5],城火数作,门阖。太守家僮十数尽遁,猴裹布寻丈[6],趣太守登城[7],猴径下,以布受太守,俾缒其家人[8]。未尽,哗言贼至,幼子自城上颠[9],猴捷进,承之以手;少女继队[10],猴张右手再承之,队女适当其怀,若有神鬼阴缀之者[11]。既免,夫人伤足,呻于路周。猴径负其子女行,数百步团置之,还负夫人。蹀躞往复[12],日行不能二十里。经十日,猴道病。太守度城贼且出略旁县[13],家人必下免,乃逡巡入前村[14]。村人若善太守者,盖其中一人盗也。逮治杭州狱,时太守适权杭州[15],出之。至是乃具舟脱太守于难。
  居闽二年,太守卒,猴大恸数绝。尚书沈文肃公来吊[16],异之,拊猴将以自随[17]。猴不可,请护丧归仙游[18],盖大寮与猴均仙游人也[19]。公迺以书抵其县官[20],叙猴谊[21]。官饩猴月以十缗[22],猴役于县官,仍以所得悉奉其主人。县官益谊之,无役不随,猴自尔亦稍稍置田筑室,且娶妇生子矣。每至太守家,辄隅立屏息[23],若常奴焉。乡之士流习猴者,辄与抗礼[24],曰:“是有古谊,能事主人之孤,安可蔑耶?”



  注释:
  [1]僮:童仆的通称。此指从小豢养的家奴。佣:雇佣的人。[2]御:治理,管治。[3]太守:此指知府。[4]需次:官吏授职后,并不能马上接任,要按照资历依次等待补缺。有时官多缺少,需次要六七年。[5]赭寇:又称“红毛”,英国侵略者。因其须发褐红,故称。[6]寻丈:近一丈。寻,八尺。[7]趣(cù):催促。[8]缒(zhuì):系在绳子上放下去。[9]颠:坠落。[10]队:同“坠”。[11]阴缀(chuò):暗中指使,牵制。缀,牵制。[123]蹀躞(dié xiè):小步往来貌。[13]略:侵略。[14]逡(qūn)巡:却退,迟疑不决的样子。[15]权:暂代官权。[16]沈文肃:沈葆桢,字幼丹,清末福建侯官(今福州)人。官至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谥文肃。[17]拊:同“抚”。[18]仙游:县名,属福建。[19]钧:通“均”。[20]迺:即“乃”。[21]谊:通“义”。[22]饩(xì):赠送。缗(mín):成串的钱。一千文为一缗。[23]隅(yǔ):角落。[24]抗礼:以彼此平等的礼节相待。



  文中描写了一个家奴,机智忠勇,在患难时救了主人一家,主人去世以后,仍一如既往,忠实不渝。为低贱的奴仆作传,固然难得,但这个家奴遭主人棒打却以德报怨,又有些愚昧了,主人到底对他怎样,文中没有说。

2009-8-19 17:00 塌爷门下行走
陈驭虚墓志铭(清)方苞

 
  君讳典[1],字驭虚,京师人。性豪宕[2],喜声色狗马[3],为富贵容,而不乐仕宦。少好方[4],无所不通,而独以治疫为名。疫者闻君来视,即自庆不死。京师每岁大疫,自春之暮至于秋不已。康熙辛未[5],余游京师,仆某遘疫,君命市冰以大罂贮之[6],使纵饮,须臾尽;及夕,和药下之[7],汗雨注,遂愈。余问之,君曰:“是非医者所知也。此地人畜骈阗[8],食腥膻,家无溷匽[9],污渫弥沟衢[10],而城河久堙[11],无广川大壑以流其恶。方春时,地气愤盈上达[12],淫雨泛溢[13],炎阳蒸之,中人膈臆[14],困惾忿蓄[15],而为厉疫[16]。冰气厉而下渗[17],非此不足以杀其恶[18],故古者藏冰,用于宾、食、丧、祭[19],而老疾亦受之,民无厉疾。吾师其遗意也。”
  余尝造君,见诸势家敦迫之使麇至[20]。使者稽首阶下[21],君伏几呻吟,固却之。退而嘻曰:“若生有害于人[22],死有益于人,吾何视为[23]?”君与贵人交,必狎侮[24],出嫚语相告謷[25],诸公意不堪,然独良其方,无可如何。余得交于君,因大理高公[26]。公亲疾,召君,不时至[27];独余召之,夕闻未尝至以朝也[28]。
  君家日饶益,每出,从骑十余,饮酒歌舞,旬月费千金。或劝君谋仕[29],君曰:“吾日活数十百人,若以官废医,是吾日系数十百人也。”诸势家积怨日久,谋曰:“陈君乐纵逸,当以官为维娄[30],可时呼而至也[31]。”因使太医院檄取为医士[32]。君遂称疾笃,饮酒近女,数月竞死。
  君之杜门不出也,余将东归,走别君[33]。君曰:“吾逾岁当死,不复见公矣。公知吾谨事公意乎[34]?吾非医者,惟公能传之,幸为我德[35]”乙亥[36],余复至京师,君柩果肂[37],遗命必得余文以葬。余应之,而未暇以为。又逾年,客淮南,始为文以归其狐[38]。
  君生于顺治某年共月某日,卒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妻某氏,子某。铭曰:
  义从古[39],迹戾世[40],隐于方[41],尚其志[42]。一愤以死避权势,胡君之心与人异[43]?


  注释:
  [1]讳:名。古时对于尊长不直呼其名叫做“避讳”,故亦称名为讳。[2]豪宕:豪迈放纵,无所拘束。[3]声色:歌舞女色。[4]方:方术,指医、卜等术。[5]辛未:康熙三十年(169I)。[6]市:买。罂(yīng婴):小口大腹的盛酒陶器。[7]和(huò祸):拌和。[8]骈阗:亦作“骈田”、“骈填”,众多而相连接。[9]溷(hùn混)匽:厕所。[10]污渫:脏水。衢(qú渠):四通八达的道路,这里指街道。[11]堙(yīn因):堵塞。[12]愤盈:充满,聚集。[13]淫雨:久雨。泛溢:涨满。[14]中(zhòng众):伤害。膈臆:泛指内脏。[15]困惾(zōng宗),阻塞不通。忿蓄:积聚不散。[16]厉疫:即疠气,亦称疫疠,中医学名词,一种瘟疫。[17]厉:猛烈。[18]杀,减少,削弱。[19]宾:宾礼。古代五礼(吉、凶、军、宾、嘉)之一,为诸侯朝见天子时的礼节。[20]势家:权势之家。使:使者,奉命办事的人。麜(qún群):成群。[21]稽首:叩头行礼。[22]若:他们。指那些请他看病的有权有势的人。[23]视:诊视,看病。[24]狎(xiá匣)侮:戏侮,不尊重。[25]嫚(màn慢):倨傲,轻侮。訾謷:非议。[26]大理高公:高裔字素侯,宛平人,翰林出身,官至大理寺卿。方苞进学为秀才时,高素侯正充任学使视学江南,对方苞极为器重,方苞也始终师事之。[27]不时至:不能及时到达。[28]“夕闻”句,没有晚上听说等到天明才去的。[29]谋仕:想法作官从政。[30]维娄(lǚ吕):系马曰“维”,系牛曰“娄”。“以官为维娄”,意即以官位束缚,使不得自由。[31]时:随时。[32]檄:征召文书。医士:明清时代的太医院,长官为院使,下设御医、吏目、医士等,专为宫廷及官吏看病。[33]走别君:去与他告别。[34]“公知”句:你知道我恭谨待你的本意吗?谨:恭谨,不轻慢,有敬重之意。[35]德:恩惠。言外之意即希望为我作传以传名。[36]乙亥:康熙三十四年(1695)。[37]柩:已盛尸体的棺木。肂(sì四):暂时掩埋。古人因为某种原因(如选择基地等)在正式安葬之前先行假葬,暂时掩埋。[38]孤:死者之遗孤,指儿子。[39]义从古:思想品格追随古代的清高之士。[40]迹:行迹,行为。[41]隐于方:借方术(指行医)以隐居,不求仕宦。[42]尚其志:高尚其志,指陈驭虚守志不移。[43]胡:何。


  这也是一篇触及现实黑暗的作品。陈驭虑不但医术极精,而且富有正义感。他宁为普通人治病,却不为权势之家效劳,因为这些权贵“生有害于人,死有益于人。”他“不乐仕宦”’也是因为考虑到广大普通患者的需要。最后,为抗拒权贵们的羁縻,竟“一愤以死”。这样一个有术有德的医生,确实值得称道。从此文对陈驭虚的深情赞美,也可以见到作者对现实的是非分明的态度。
  方苞主张,为人立传,“所载之事,必与其人之规模相称。”(《与孙以宁书》)此文为医生立传,集中写其行医及反抗权贵的高行。于其医术,只写一例以见一般,而不琐琐罗列,于医术之外,又只以抗诊与拒仕两事表现其品德,用事极简,笔墨极省,而人物风貌已跃然纸上。

2009-8-19 17:02 塌爷门下行走
陈仲鸾同年之父母七十寿序(清)曾国藩

 
  天之生贤人也,大抵以刚直葆其本真[2],其回枉柔靡者[3],常滑其自然之性[4],而无以全其纯固之天,即幸而苟延,精理已销,恒干仅存[5],君子谓之免焉而已[6]。国藩尝采辑国朝诸儒言行本末,若孙夏峰[7]、顾亭林[8]、黄梨洲[9]、王而农[10]、 梅勿庵之徒[11],皆硕德贞隐,年登耄耋[12],而皆秉刚直之性,寸衷之所执,万夫非之而不可动,三光晦、五岳震而不可夺。故常全其至健之质,跻之大寿而神不衰。不似世俗孱懦竖子[13],依违濡忍[14],偷为一切[15],不可久长者也。
  同年生陈君仲鸾与余交十余年,每相与议论平生,慷慨不挠。或品第当世人伦[16],意所不可,睥睨讥切[17],无所复忌。同人或谓仲鸾居吏阔别曹司,身处卑冗[18],更事未深[19],宜其嚣嚣不绌[20];若移置要地,稍稍练习文法,亦且破觚而为圆矣[21]。既而仲鸾果以考第入直率机,而戆直发愤[22],芒角森然,曾不减其曩者之旧[23]。吾乃私怪生民刚直之性,其禀之有厚有薄,未可以一概度量也。
  间辄与仲鸾语家世之计,及太公、太母之行。仲鸾为余言封翁荫酿召先生[24],生而伉爽[25],屡经艰险,履之如夷[26]。遇人有心所不许,虽豪贵人必唾弃之。即心之所许,虽孤婺卑贱,必引而翼之[27],愈穷厄,愈礼敬与均[28]。自亲族州闾,皆服其诚信,远近纷难,就之决遣,凡所论断,久而辄应。封母高太恭人,祗顺惇笃[29],尊尚节义,盖皆有刚直之风。然后知仲鸾之激烈不阿,虽受性独厚。亦其禀之庭闱者[30],岁渐月染[31],涵濡之久而不自知也[32]。人固视乎所习,朝有媕婀之老[33],则群下相习于诡随[34];家有骨鲠之长[35],则子弟相习于矩矱[36]。倡而为风,效而成俗,匪一身之为利害也。
  今年八月,为先生暨太宜人七十生日,年家之子[38],同官之良,咸称觞仲鸾之邸第,作为诗篇,以祝难老[39].属国藩为之序,余乃略述平昔与仲鸾言论大指,以著先生之节概,因推国初诸儒以刚直而享大年者,为先生致善祷之谊[40],亦使世之君子,闻之而有所警焉。



  注释:
  [1]同年:同科考中的人。[2]荷:保持。[3]回枉:柔曲不直。[4]滑(gǔ):乱。[5]恒干:指人的躯体。[6]免:免祸。《论语雍也》载孔子语:“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意思是,人能生存于世是由于正直,不正直的人能生存于世是由于他侥幸避免了祸害。[7]孙夏峰:孙奇逢,字启泰,世称夏峰先生,明清之际学者。隐居不仕,自明至清,前后十一次拒绝征聘。与黄守羲、李颙并称三大儒。享年九十一。[8]李亭林:即顾炎武,学者称其亭林先生。见《复斋记》作者介绍。[9]黄梨洲:黄宗羲。见《过云木冰记》作者介绍。[10]王而农:王夫之,字而农,明清之际学者,人称船山先生。明亡,在家乡湖南衡阳举兵起义阻挡清兵南下。后隐居近四十年,潜心著述。享年七十三。[11]梅勿庵:梅文鼎,字定九,号勿庵,清代天文学家、数学家。安徽宣城人。享年八十八。[12]耄耋(mào dié):七十曰耄,八十曰耋。年寿高的意思。[13]孱(chán):懦弱,低劣。[14]依违:犹豫不决,模棱两可。濡忍:柔忍,含忍。[15]偷:苟且。[16]人伦:指各类人。伦,类。[17]睥睨(pì lì):斜视,表示傲慢或厌恶。[18]卑冗:地位低微,不重要。冗,多余的。[19]更事:经历世事。[20]嚣嚣(áo):自得傲慢貌。绌(chù):屈。[21]觚(gū):棱角。[22]戆(gàng):愚而刚直。[23]曾:乃,竟。[24]封翁:此指陈仲鸾的父亲。子孙显贵,父、祖因而受封典,称封翁或封君。[25]伉爽:亢直豪爽。伉,通“亢”,刚强。[26]夷:平坦。[27]翼:保护。[28]与钧:同等,均等。钧,通“均”。[29]祗(zhī):恭敬。[30]庭闱:父母住的地方,借以称父母。[31]渐(jiān)染:沾湿,浸润,引申为逐渐受影响。[32]涵濡:涵润沾染,引申为滋润,教化。[33]媕婀(ān ē)曲意顺从。[34]诡随:诡诈善变,见风使舵。[35]骨鲠(gěng):亦作“骨梗”,喻耿直。刚劲。[36]矩矱(huò):规矩,法度。矱,尺度。[37]暨:和。[38]年家:同榜登科者互称“年家”,晚辈称“年家子”。[39]难老:不易老,长寿的意思。语出《诗经鲁颂泮水》。[40]善祷:美好的祝祷。谊:情意。



  为朋友的父母作寿词,不熟悉其人,又没有殊功异德,很难写。此文则专从朋友的刚直品质下笔,最后归结到父母的家教上,虽是应酬文字,却也写出了特色。

2009-8-19 17:02 塌爷门下行走
城隍庙(清)王韬

 
  城隍庙内园以及萃秀、点春诸胜处[1],每于朔望拔关[2],纵人游览。正月初旬以来,重门洞启[3],嬉春士女[4],鞭丝帽影,钏韵衣香[5],报往跋来[6],几于踵趾相错,肩背交摩。上元之夕[7],罗绮成群,管絃如沸,火树银花[8],异常璀璨[9]。园中茗寮重敞[10],游人毕集。斯如月明如昼[11],蹀蹼街前[12],惟见往还者如织,尘随马去,影逐人来,未足喻也。远近亭台,灯火多于繁星,爆竹之声,累累如贯珠不绝,借以争奇角胜,若其稍作断续声者,辄以为负[13]。宵阑兴发电厂,正不知漏箭之频催也[14]。春原富贵,国几长春[15],夜亦风流,天真不夜,北门管钥,亦为竟夕不键[16],殆所谓“金吾不禁”欤[17]!斯亦风月之余情[18],承平之乐事[19]。



  注释:
  [1]“城隍”句:城隍庙和萃秀、点春等园林名胜,位于今上海市南区。[2]朔望:阴历每月初一和十五两天。拔门:开门。[3]重门洞启:重重门户完全打开。[4]嬉春士女:游春的男男女女。[5]“鞭丝”二句:指骑马或乘车的男人和穿着讲究的妇女。[6]报往跋来:来来往往。报,通“赴”。[7]上元:阴历正月十五为上元节(元宵节)。[8]火树银花:形容灯火纷盛。[9]璀(cuǐ崔上)璨(càn灿):光辉灿烂。[10]茗寮:茶室。寮,小屋。重敞:纷纷开张。[11]斯时:此时。[12]蹀(dié迭)躞(xiè谢):漫步。[13]“若其”二句:是说商户比赛施放鞭炮,声响稍有停顿,就算输了。[14]“宵阑”二句:夜深时分,人们情兴仍浓,不觉时间过得快。漏箭,古代计时器漏壶上的指针,此指时间。[15]“春原”二句:春意来自富贵,而举国几乎春意常在。按:这些话和下文都是歌颂升平之语。[16]不键:不上锁。[17]“殆所谓”句:这大概就是所谓不禁夜行吧!金吾,执金吾,汉代禁卫军的高级军官,掌京城防备。元宵节这天开放夜禁,故有“金吾不禁”之说。[18]风月:即清风明月,指美好的景色,有闲适之意。[19]承平:累世相继的太平时代。



  王韬,字紫诠,又字仲弢,上海人。博闻多学,洒脱不拘,太平天国起义期间,因“过激言论”触犯当政,被迫隐居,自号天南遁叟。曾赴欧美考察。著名《淞隐漫录》、《淞滨琐话》、《遁窟谰言》等。
  本篇选自王韬《瀛(yínɡ盈)壖(ruán软阳)杂志》。作者在咸丰、同治间客居上海,偶有见闻,即随笔记录,涉及地理、习俗、古迹、时事等多方面内容。瀛壖义为大海之边地,即指上海。此书刊刻于同治十年(1871),署名“天南遁叟”。
  上海城隍庙是享有盛名的园林名胜之一。作者在本文中,描写了它正月初一、十五时的节日盛况:摩肩接踵的游人们的各式打扮,五光十色的辉煌灯火,热闹非凡的乐声等等——这些,汇成了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也可以说,作者所描绘的,是一幅另有风姿的风俗画。

2009-8-19 17:03 塌爷门下行走
程易田诗序(清)刘大櫆

 
  余性颛愚[1],知志乎古,而不知宜于时;常思以泽及斯民为任,凡世所谓巧取而捷得者,余皆不知其径术。以故与缙绅之士相背而趋,终无遇合。退而强学,栖迟山陇之间[2],虽非有苦,而亦未尝有乐也。年已晚暮,始为博士于黟[3]。博士之官卑贫无势,最为人所贱简[4]。而黟、歙邻近,歙尤多英贤,敦行谊[5],重交游,一时之名隽,多依余以相为劘切[6]。或抗论今时之务[7],注念生人之欣戚,慨然太息,相对而歌。盖余生平之乐,无以加于此矣。
  程子易田,尤所称著材宿彦[8],亦旦夕相从。其所为诗歌,掳词朴直而寄兴深至[9],尝谓其有陶潜之风[10]。易田固信余,余亦甚重易田也。虽然,余老矣,今年年七十有三,将归休于枞阳江上[11]。而易四年逾四十,犹困于诸生[12];家又贫,故里不足以自活,亦将餬其口于汝阴[13]。念欲长与诸君子游处,不可得矣。
  居稽也[14],弦诵也[15],欣欣而忘其倦也。欢聚未几,离散随之,余于此其犹能独乐焉否耶?夫以生平未尝有乐之人,徒以与诸君子游处而乐,今复以聚之不常而不乐生焉。回忆独居时,虽无所乐,而亦非有不乐也。则是今日之不乐,由前日之乐而来也。夫造物之于人[16],安能使其长乐哉?因取易田之诗,所谓“濠上吟”者[17],反复咀吟[18],益叹其文章之古,与其人之心貌相称。属其板刻之,以与四方之知言者共读焉,而余为序之如此。



  注释:
  [1]颛(zhuān专)愚:愚蒙。[2]栖迟:游息。[3]博士:学官名,即县教谕,掌管文庙(孔庙)祭祀、教育生员等。黟:安徽省黟县。[4]贱简:鄙视怠慢。[5]敦行谊:重视操行、道义。敦:厚,重视;谊:同“义”,道义。[6]劘(mó磨)切:切磋琢磨。劘:磨。[7]抗论:直言不阿。[8]著材宿彦:突出的人材和素以品德著称的贤土。彦:贤士。[9]掳(shú书)词:遣词,运用语言。[10]陶潜:陶渊明,浔阳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东晋著名文学家。平生志趣高迈,不慕荣刊,其诗隽永谈雅,其文质朴、醇厚。[11]枞阳:作者故乡,在长江北岸,原属桐城县。[12]诸生:秀才。[13]汝阴:古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阜阳县。[14]居稽:《礼记儒行》:“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意为儒者有今人与之相处,有古人与之相合。[15]弦诵:弦歌诵读。古人诵诗常以琴瑟伴奏。[16]造物:指天。古代人们以为万物都是天造的,所以称天为“造物”。[17]濠上吟:别有会心,自得其乐的吟诵。《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后人常据此以“濠上吟”形容目得其乐的境地。濠上:濠水之滨。[18]咀吟:体味吟诵。咀:咀嚼,体味。


  此文主要写不遇之叹,得友之乐。文首述“泽及斯民”之志,并叹此志之不宜于时,故“与缙绅之士相背而趋”,不但抒发了有志不获骋的牢骚,对时弊也有所讥刺。

2009-8-19 17:03 塌爷门下行走
崇明老人记(清)陆陇其

 
  崇明具有吴姓老人者,年已九十九岁,其妇亦九十七岁矣。老人生四子,壮年家贫,鬻子以自给[2],四子尽为富家奴。及四子长,咸能自立,各自赎身娶妇[3],遂同居而共养父母焉。
  卜居于县治之西[4],列肆共五间[5]:伯开花布店[6],仲开布庄[7],叔开腌腊[8],季开南北杂货[9]。四铺并列,其中一间,为出入之所。四子奉养父母,曲尽孝道[10]。始拟膳每月一轮[11],周而复始,其媳曰:“翁姑老矣[12],若一月一轮,则必历三月后,方得侍奉颜色[13],太疏[14]。”拟每日一家,周而复始。媳又曰:“翁老矣[15],若一日一轮,则历三日后,方得侍奉颜色,亦疏。”乃以一餐为率[16],如蚤餐伯[17],则午餐仲,晚餐叔,则明日蚤餐季,周而复始。若逢五及十,则四子共设于中堂,父母南向坐[18],东则四子及诸孙辈,西则四媳及诸孙媳辈。分昭穆坐定[19],以次称觞献寿[20]。率以为常[21]。
  老人饮食之所,后置一橱,橱中每家各置钱一串,每串五十文[22]。老人每食毕,反手于橱中随意取钱一串,即往市中嬉,买果饼啖之[23]。橱中钱缺,则其子潜补之,不令老人知也。老人间往知交游[24],或博奕[25],或摴蒱[26]。四子知其所往,随遣人密持钱二三百文,安置所游家,并嘱其家佯输钱于老人[27]。老人胜,辄踊跃持钱归[28],老人亦不知也。亦率以为常,盖数十年无异云。
  老人夫妇至今犹无恙[29]。其长子年七十七岁,余子皆颁白[30]。孙与曾孙约共二十余人[31]。崇明总兵刘兆以联表其门[32],曰:“百龄夫妇齐眉[33],五世孙儿绕膝[34]。”洵不诬也[35]。因援笔记之,以告世之为人子者。


  注释:
  [1]崇明:县名,今属上海市,在上海市北部、长江口崇明岛上。[2]鬻(yù):卖。[3]赎身:以钱物换回人身的自由。[4]卜居:选择住处。县治:县官办公所在地。[5]肆:店铺。[6]伯:长子。花布:棉花和布匹。[7]仲:次子。布庄:犹言“布行”。旧称大商号为庄。[8]叔:排行第三。腌腊:用盐浸泡食物称腌,用盐浸渍肉类,再晒干后称腊。[9]季:排行第四。[10]曲尽:委婉地、想方设法地尽到、做到。[11]拟:打算,计划。一轮:轮流一次,[12]翁姑:妻子称丈夫的父亲为“翁”,称丈夫的母亲为“姑”。[13]方:才。颜色:原指脸色、面容。侍奉颜色,犹如说当面侍奉、承欢。[14]疏:稀,远。此指时间隔得太久。[15]翁:此处独言翁而不言姑,是因为翁的年纪比姑大,在世的时间更不多了,更需照顾。[16]率(iǜ):标准。[17]蚤:同“早”。[18]同向:面向南而坐,旧时尊长的坐位。[19]昭穆:古代的宗庙次序,始祖庙居中,以下父子(祖、父)按次序递为昭穆,左为昭,右为穆。此处指辈分的次序。[20]称觞:举杯。献寿:祝寿。[21]率(shuài):遵循。常:永久的,保持不变的。[22]文:旧时铜钱一面铸文字,故称钱一枚为一文。[23]果饼:点心。啖(dàn):吃。[24]间(jiàn):有时。[25]博弈:博,局戏,用六箸十二棋。弈,围棋。[26]摴蒱:见《吴顺恪六奇别传》注。[27]佯:假装。[28]踊跃:热烈积极地、兴奋地。[29]无恙:没的疾病、灾祸等可忧的事。恙,忧。[30]颁(bān)白:同“斑白”。头发花白。[31]曾孙:孙子的儿子。[32]总兵:清代武官名,位次提督。联:对联。表其门:贴在他家门上,以示表彰。[33]齐眉:比喻夫妻相敬相爱。《后汉书梁鸿传》载,梁鸿每天做工回来,妻子为他端上饭菜,不敢仰视,只是把托盘举起,比齐眉毛。[34]五世:五代。绕膝:围绕在身边。[35]洵:确实,真。诬:以无为有,假。


  陆陇其(1630—1692),字稼书,卒谥清献,浙江平湖人。康熙九年(1670)进士。历官嘉定、灵寿知县,很有政绩,将授御史时,因上疏得罪上司而引退回乡。其学以居敬穷理为主,推崇程朱理学,是当时较有名望的学者。有《四书大全》、《三鱼堂文集》等。
  本篇题为“崇明老人记”,然而,文章旨在褒扬老人的四个儿子。四个儿子都出身奴仆,一番奋斗自立后,也不是大富大贵,对父母却尽责尽孝,使父母老有所养、老有所乐。

2009-8-19 17:04 塌爷门下行走
出关与毕侍郎笺(清)洪亮吉

 
  自渡风陵[2],易车而骑,朝发蒲坂[3],夕宿盐池[4],阴云蔽亏,时雨凌厉[5]。自河以东,与关内稍异[6]。土逼若衖,涂危入栈[7]。原林黯惨,疑披谷口之雾[8];衢歌哀怨,恍聆山阴之笛[9]。
  日在西隅,始展黄君仲则殡于运城西寺[10],见其遗棺七尺,枕书满箧[11],抚其吟案,则阿妳之遗笺尚存[12];披其繐帷,则城东之小史既去[13]。盖相如病肺,经月而难痊[14];昌谷呕心,临终而始悔者也[15]。犹复丹锅狼藉[16],几案纷披[17],手不能书,画之以指。此则杜鹃欲化,犹振哀音[18],鸷鸟将亡,冀留劲羽[19],遗弃一世之务,留连身后之名者也。
  伏念明公主则为营薄宦[20],死则为恤衰亲,复发德音[21],欲梓遗集[22]。一士之成,玉成终始[23],闻之者动容,受之者沦髓[24]。冀其游岱之魂[25],感恩而西顾;返洛之旐[26],衔酸而东指[27]。又况龚生竟夭,尚有故人[28];元伯虽亡,不无死友[29]。他日传公风义[30],勉其遗孤,风兹来祀[31],亦盛事也。
  今谨上其诗及乐府共四大册。此君平生与亮吉雅故[32],惟持论不同,尝戏谓亮吉曰:“予不幸早死,集经君订定,必乖余之旨趣矣[33]。”省其遗言,为之堕泪。今不敢辄加朱墨[34],皆封送阁下,暨与述庵廉使[35]、东友侍读[36],共删定之。即其所就,已有可传,方乎古人,无愧作者。惟稿草皆其手写,别无副本,梓后尚望付其遗孤,以为手泽耳[37]。亮吉十九日已抵潼关,马上率启,不宣[38]。



  注释:
  [1]毕侍郎:毕沅,字纕蘅,一字秋帆,自号灵岩山人,江苏镇洋(今太仓)人。乾隆时进士,官至湖广总督。著有《经渊堂诗文集》等。[2]风陵:地名,又称风陵渡,在今山西永济南河北岸。[3]蒲坂:古地名,相传是舜的都城。故址在今山西永济城东南。[4]盐池:今山西永济北部的一个咸水湖。[5]蔽亏:指日光被阴云掩蔽。凌厉:猛烈貌。[6]自河以东:黄河以东,指山西。关内:潼关以内,指陕西。[7]土逼若衖(xiàng 巷):道路两旁黄土逼近像街巷一样。衖,同“巷”。涂危入栈:路途高危如同栈道。涂,同“途”。[8]原林:原野森林。黯惨:暗淡。披:遮被。谷口:古地名,在今陕西醴泉东北,传说为黄帝升仙处。[9]衢(qú渠)歌:里巷歌谣。衢,大路。聆:听。山阴之笛:向秀与嵇康友善,嵇康被杀后,向秀经过嵇康山阴旧居,闻“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廖亮,追思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于是作《思旧赋》。后世用为怀念旧友的典故。[10]展:省视。黄仲则:黄景仁,字汉镛,又字仲则,生于乾十四年(1794),江苏武进(常州)人少孤贫,聪颖好学,颇有诗名,一生困苦,乾隆四十八年(1783)死去,年仅三十四岁。著有《两当集》。殡所,停放灵柩之处。[11]箧(qiè 切)小箱子。[12]阿妳:母亲。《广韵》:“楚人呼母曰妳”。[13]披:打开。繐(suì岁) 帷:灵账。繐,细疏布。小史:小吏,指黄仲则。去:逝去。[14]想如病肺:据《史记》载,司马相如“常有消渴疾。”消渴疾,如粮尿病,古人误以为肺病。[15]昌谷:唐朝诗人李贺家在福昌(今河南宜阳)之昌谷,因以指李贺。临终而始悔:传说李贺作诗刻苦,其母说,“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李贺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版书召长吉(李贺之字)。长吉下榻叩头,言阿妳老且病,贺不愿去。”(见《新唐书•李贺传》、《李长吉小传》)[16]丹铅:丹砂与铅粉,古人较点书籍用之。狼藉:散乱。[17]几案纷披:书案上物品杂乱。[18]杜鹃欲化:据《寰宇记》:蜀王杜宇,号望帝,死后化为杜鹃。这两句是说黄仲则临死时还在整理自己的诗稿。[19]鸷鸟:猛禽。冀:希望。这两句是说黄仲则临死时希望把自己的优秀诗篇传留后世。[20]明公:古明对尊贵者的敬称,此指毕沅。为营薄宦:帮助黄仲则捐纳小官。洪亮吉《黄君行状》云:“亮吉游西安,君继至。今陕西巡抚毕公沅奇君才,厚资之。遂以乾隆四十一年上东巡召试二等,在武英殿书签,例得主簿,入资为县丞。”毕沅曾出资帮助黄仲则捐官。[21]德音:有德者的语官。[22]欲梓遗集:准备刻板印行黄仲则的遗集。[23]玉成:成全。[24]论髓:即沦肌浃髓,比喻感受之深。《朱子全书论语》:“今须且将此一段反复思量,涣然冰释,怡然顺理,使自会沦仙浃髓。”[25]游岱之魂:古人迷信,说人死后灵魂归于泰山。郭茂倩《乐府诗集》引《乐府解题》云:“《泰山吟》,言人死精魂归于泰山。”[26]旐(zhào 照):画龙蛇的旗,此指出丧时的灵旌。[27]衔酸:含着悲痛。东指:黄仲则故乡在江苏常州,灵柩经洛阳向东远去。[28]“龚生”二句:《汉书龚胜传》载,龚胜死,年七十九,“有老父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熏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趋而出,莫知其谁。夭,亡。[29]“元伯”二句:《后汉书范式传》:范式,字世卿,与张劭(字元伯)友善。张劭临死叹曰:“恨不见吾死友。”寻卒。范式忽梦见元伯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当以尔时葬,永归黄泉,子未我忘,岂能相及!”式驰往赴之。未及到,丧已发。而柩不肯进。移时,见有素车白马,哭号而来。元伯母曰:“是必范巨卿也。”式因执绋而引,柩于是乃前。[30]风义:高风厚谊。[31]风兹来祀:即劝勉后人。风“同讽”,劝。[32]雅故:老友。[33]乖:背离。[34]朱墨:指评选:古人读书时常用朱墨评点,因称评选为朱墨。[35]暨(jì 即):及。述庵:王昶,字德甫,号述庵。江苏青浦(今属上海市)人。乾隆进士,官至刑部左侍郎。著有《春融堂诗文集》、《金石粹编》等。廉使:即按察使,王昶时为陕西按察使。[36]东友:严长明,字东友,江宁人,乾隆时以诸生献赋行在,召试赐举人,累官内阁侍读。著有《归求草堂诗文集》。[37]手泽:先人所遗器物或物迹。《礼记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耳。”疏:“谓其书有父平生所持手之润泽存在焉,故不忍读也。”[38]率启:草率地禀告。不宣:不尽,即书不尽意的意思,旧书信的结尾词, 有时用“不备”、“不具”。清王士祯《香祖笔记》:“宋人书问,尊与卑曰不具,以卑上尊曰不备,朋友交驰曰不宣。”



  译文:
  自从过了风陵渡,改乘车为骑马,早晨从蒲坂出发,傍晚在盐池住宿。阴云遮日,时雨猛急。从黄河以东进入山西地区,与潼关以内形势就稍有不同,地势狭窄象街巷,道路艰险如走栈道。原野森林显得暗淡凄凉,好似蒙上一层遮住谷口的迷雾;耳闻哀伤幽怨的歌谣,恍惚听到引起向秀感慨的山阳笛声。
  太阳西沉之际,我才抵达运城西寺省视黄君仲则的棺柩,看到他的七尺遗棺,满箧的书籍。我按着他的书桌,发现他写给阿母的遗书还在;披开灵帐,那个从故乡带来的侍僮已经离去。他生前如同司马相如患消渴病,长年累月难以痊愈;又象李昌谷苦吟呕心,到了临终的时候才感到后悔。还有那些经过他校读过的书籍,散乱地堆放在书桌上,到了不能动手书写的时候,他还用手指在书上画着。这正象杜鹃临死,还在拚力哀叫;鸷鸟将亡,还希望留下强劲的翅膀;这就是丢弃一生事业,留恋身后名声的人呀。
  我想念尊贵的大人,您在黄仲则生前为他出钱捐官,死后还要周济他那衰老的母亲。您还表达了有德长者之音,要刊刻他的遗著。一个寒士的生前身后,能这样善始善终地关怀备至,听到这种高尚行为的人都会受感动,而受到您恩泽沾溉的人更会刻骨铭心。想来归于泰山的精魂,会向西眺望以表示感恩;送遗骸返回洛浦铭旌招展的行列,饱含满腹辛酸向东进发。况且龚胜逝世时,尚有故人探望;张元伯虽然亡故,却有生死交情的朋友来送殡。今后大家必定会传颂您的高风厚谊,并且勉励他的遗孤,发扬这种风义而祭祀他,这也是一件不朽盛的事。
  现在呈上他所写的诗和乐府四大册。他平日与亮吉素有交谊,但持论常有不同,他曾经对我戏言:“倘若我不幸早死,遗集经过你订定,一定会违背我的志趣。”回想他的遗言,不禁令我潸然泪下。现在我不敢草率品评,把原稿都封送阁下,请您与述庵廉使、东有侍读共同删订定稿。就以他的成就来说,已经足以传世,与古人相比,做为一个述作者是毫无愧色的。只是草稿都是他手写的,别无副本,刊刻后希望付给他的遗孤,作为先人遗泽永久留念。
  亮吉十九日已抵潼关,在马上匆匆草就这封信,不多说了。



  黄仲则是乾隆时颇负盛气的诗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秋天,翁方纲、吴锡麟等著名文人在北京组织“都门诗社”,举行诗会,以《秋恩》为题作诗。这些名士面对这个被古今诗人写过千百遍的诗题,一时很难写出新意。有人交了卷,但大家一看都摇头了。于是有人掷笔叹道:“看我来我们是江郎才尽了!”这时三十一岁的黄仲则却写好了《都门秋思》七律三首,其一曰:“四年书剑滞燕京,更值秋来百感并。堂上何人延郭隗?市中无处访荆卿。云浮万里伤心色,风送千秋双徵声。我自欲歌歌不得好寻騶卒话生平。”诗冠群英,举座叹服。但是这样一位横溢的诗人在偌大的北京城,竟穷得无立锥之地,被迫返回故乡常州。后来陕西巡抚毕沅读了他的《都门秋思》,非常赞赏,特意派人送来五百两银子,并请他到陕西去。到了陕西,由于黄肿则不是科举出身,不能担任真正的官职,不久又去了北京。在北京穷困潦倒,生活不下去,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离开北京,取道山西,再去陕西投奔毕沅。谁知行至运城,忽染重疾,旅途失医,一病不起,终年三十四岁。洪亮吉是黄仲则好友,当时在毕沅幕中,听到噩耗,疾驰出关,赶到运城,为黄仲则料理丧事。归途致书毕沅,报告其事。
  这封信先写旅途匆匆行踪。挚友新亡,心中苦悲。但作者没有孤立地去写这种心情,而是在描述沿途景象中,以情观,以景抒情,在情景交融中表现了哀伤之情。
  接着写料理丧事经过。这一段也没有泛泛地讲述事情经过,而是把丧事的处理和对挚友的回忆、评价、悼念,紧密结合在一起。黄仲则穷困一生,淡薄富贵,对诗歌创作,却是呕心沥血,精益求精。洪亮吉曾和他一起生活过,说他“夜为诗至漏尽水止。每得一篇,辄就榻呼亮吉视之,以是亮吉亦一夕数起,或达晓不寐,而君不倦”。这样刻苦作诗,自然损害身体。信中说:“盖相如病肺,经月而难痊;昌谷呕心,临终而始悔者也。”即是对黄仲则刻苦作诗的赞扬,也是对他不爱护身体的委婉批评。平日这样刻苦作诗,临终时必然对自己的诗作非常重视了,所以信中说:“杜鹃欲化,犹振哀音;鸷鸟将亡,冀留劲羽。
  既然黄仲则一生中把自己的诗歌创作看作“一世之务“,那么他死后,遗集的处理就是件大事了。作者写到这里,水到渠成,自然地过渡到请求毕沅为黄仲则刊行遗稿。
  这封信感情诚挚,用典贴切,生动感人,从中不仅可以学习为文之法,也可以学习为友之道。

2009-8-19 17:05 塌爷门下行走
除奸(清)管同

 
  君子与小人不可以并处。君子与小人并处,非君子去小人,则小人必害君子。然自吾观之,自古及今,小人害君子,如善射者然[1],发十而中者八九;君子欲去小人,发矢者十,幸而中者一二而已。甚矣!小人之难除,而君子之易见伤也。
  虽然,此何故也?君子持正,不能如小人之善悦其君;孤立无朋,不能如其多羽翼;临事则听命,无金帛货财赂要人而求辅助;直于言而刚于色,不能诡伪欺诈,宛转以求必胜。是数者,皆不及小人,而小人兼之。此胜负之所以不战而分已[2]。而吾以为犹不止此。天下之事,有道焉[3],有机焉[4]。非道也,无以得事之正;非机也,无以济事之成。自古君子于小人,平时则疾怒之状见于颜色,若不可与朝夕处。一旦欲攻击,则谋之他人,考其事实,迟濡隐忍[5],不能遽发。至于起而攻之,又必倡言于朝,细数其罪,若结讼而上[6],以待听断者。然吁吾谋未成[7],而彼也预防而为之地者[8],亦已久矣。若夫小人则不然。彼平日自知不为君子喜,朝夕思虑经营,待君子之攻吾而为之备。一旦决发,则骤如雷霆,疾如风雨,巧乎若逢、羿弯弓射跛挛之童稚[9]。呜呼!窦武屠于曹节[10],王涯戮于仇士良[11],元祐诸贤,窜于惇、京[12],天启诸贤,戮于崔、魏[13]。吾读史至此,未尝不废书而流涕也。彼君子者何其失机,而小人者何其机之捷也!天下之人,死于病者,十仅三四,而死于医者,十常七八。痈疽,大病也,而未尝遽死也,无扁鹊之技而决而溃之[14],则其人乃立死。世之小人,其始,意止于患得失,彼既知不为君子所容,则日夜谋为自保之计,而倒行逆施,无所不至。窦武、王涯之难,身虽死,国犹延,若夫何进之诛宦官[15],则身死君奔,而国祚几亡于是日矣。
  且夫遇小人者,不攻则已,苟欲攻之,则势当必胜。胜之如何?曰:深警捷速[16],如小人之所以害君子者,而其术得已。夫深警捷速,在小人害君子,则为奸为邪;而君子用以去小人,则为忠为正。吾请证之。
  昔宋丁谓陷寇準,排李迪[17],天下哗然不安,莫能去也。及真宗崩,谓为山陵使,王曾乃入白太后,谓谓包藏祸心,故擅移皇堂于绝地。太后大怒,而谓几立诛。明御使攻严世蕃也[18],疏入沈炼、杨继盛事[19]。徐阶曰[20]:“若如是,严公子骑款段出部门矣[21]。”手削其藁,独用通海寇及南昌地有王气,购为篙茔等事[22]。疏一上,而世蕃弃市[23]。夫谓固奸邪,曾所言岂事实哉?然而必如是者,不出此,则谓不可去,其用意正与徐阶同,所谓机也。而儒者或曰,事不当求必成,曾所为不足法。呜呼!去小人者,为身耶?为家耶?为一己之名节耶?为君父之忧、国家之患耶?今夫擒虎豹者,毒弓矢、设阱械以求必获[24],而人不以为非者,除害故也。进猎者而告之曰:是非仁术[25],汝其袒裼搏之[26],猎者死而虎豹之害日深矣。



  注释:
  [1]然:表示比拟,犹言“一般”,“一样”。[2]已:语尾助词,表肯定语气,相当于“也”。[3]道:道义。[4]机:心机,机断,计谋。[5]迟濡(rú如)隐忍:迟缓忍耐。儒:延迟,等待。隐忍:勉力忍耐,不露真情。[6]结讼而上,打官司具状上诉。[7]吁(xū虚):忧虑。[8]地:地步。为之地:留下余地,留下退路。[9]逢、羿:逢蒙、后羿,皆古代传说中善于射箭的人。跛挛(1uàn栾):瘸腿。挛:蜷曲不能伸直。[10]窦武屠于曹节:窦武,东汉人,字游平,其女为桓帝皇后,桓帝死,迎立灵帝,任大将军,封闻喜侯,掌朝政。他与太学生联结,并起用反对宦官的李膺等人。后与陈蕃等谋诛宦官,事泄,被中常侍曹节等伪托君命杀死。[11]王涯戮于仇士良:王涯,字广津,唐代人,累官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李训、郑注等谋诛宦官,事泄,为宦官仇士良杀害,史称“甘露之变”。仇士良:字巨美,历任内外五坊使、左神策军中尉等职,横暴贪残,校制唐文宗等,揽权二十余年。[12]“元祐诸贤”二句:“元祐”是北宋哲宗年号(1086—1094)。元祐期间,哲宗年幼,高太后掌权,任命司马光等为重臣,打击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后来哲宗亲政,以章惇为首的变法派再度执政,贬司马光等已死者之官,并把吕大防等流放岭南。窜:放逐。惇、京:章惇、蔡京;蔡京曾冒充变法派进行投机。[13]“天启诸贤”二句:“天启”是明熹宗年号(1621—1627),天启诸贤指东林党人杨涟等。崔、魏:屠杀东林党人的阉党魁首崔呈秀、魏忠贤。[14]扁鹊:战国时著名医学家。姓秦,名越人,渤海郡鄚(今河北省任丘县)人。决而溃:切开痈疽使浓液流出。[15]何进:东汉南阳宛县(今河南省南阳市)人,妹为灵帝皇后,任大将军,灵帝死,立少帝,后与袁绍谋诛宦官,事泄,为宦官所杀。袁绍乘机进兵“排官”,汉帝逃走,汉室自此败乱。[16]深警捷速:密谋戒备,敏捷快速。[17]丁谓:字谓之,北宋苏州长洲(今江苏省吴县)人,真宗时为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与王钦若迎合真宗,大造道观,天禧三年任参知政事,次年排挤陷害寇准,使去位,丁谓升宰相,勾结宦官雷允恭,独揽朝政。其后,雷允恭负责营造“皇堂”(皇帝陵),因擅自迁移地方,被诛,丁谓曾为雷辩护,被罢相。寇準:字平仲,北宋华州下邽(今陕西省渭南县)人,任宰相,力主抗辽,后被丁谓排挤,贬逐雷州(今广东省海康县),死于南方。李迪:宋真宗时中书待郎兼尚书左丞,因反对丁谓并为寇準辩护而被贬。[18]严世蕃:明朝太子太师严蒿之子,官至工部左待郎。蒿年老,朝事归世蕃掌管。他卖官鬻爵,为非作歹,为御史邹应龙等上疏弹劾处死。[19]沈炼、杨继盛:均为揭露严氏父子被害的大臣。[20]徐阶:明松江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人,历官礼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等。他与严氏父子争权,让邹应龙等上疏劾严氏,终于取胜,代严篙为首辅。[21]款段:原意为迟缓,因小马行走迟缓,胡亦称小马为“款段”。[22]嵩茔(yíng营),严嵩的墓地。[23]弃市:古代在闹市执行死刑,并将尸体暴露街头,叫“弃市”。[24]阱:陷阱。[25]仁术:实行仁政的措施、办法。语出《孟子》。[26]袒褐:脱衣露体。



  管同(1780—1831),字异之,江苏上元(今南京市)人,道光五年举人。姚鼐著名弟子之一,为姚鼐之后桐城派重要作家。管同幼年丧父,家贫,不慕名利,终生未仕。所作散文刚健清新,简洁明快,故姚鼐谓为“得古人雄直气”(邓廷祯《因寄轩文初集》序)。著有《因寄轩文集》、《孟子年谱》等。《清史稿》有传。
  此文论除奸之术,是对历史上忠奸斗争的经验教训的总结。作者认为,君子除小人难,在于君子忠厚,不善策略手段,小人害君子易,在于小人“诡伪欺诈”,不择手段。因此,君子欲除小人,也不能一味老实,也要有“深警捷速”的手段,其目的在于除奸去害,“为忠为正”,它绝不同于小人的搞阴谋诡计。作者从历史斗争的经验得出的这一认识,很有道理。在政治斗争中,处于正义的一方,也还是应该实行“兵不厌诈”的原则,而不能学宋襄公那种蠢猪式的仁义道德。

2009-8-19 17:06 塌爷门下行走
黜骄(清)林纾

 
  盛生骄,骄生暗,暗生决[2],骄暗之人而护之以决、授之柄者,必无幸矣。安石明古而不明势,未成而败;商鞅明势而不明祸[3],既成亦败。安石学䆳[4],商鞅术胜,然肥秦而秦甘其诛,富宋而宋幸其去[5],骄其学术,显违于人情也。以王、商而违人情,犹莫全其身,矧非王、商而欲愚聋天下悉就我暗,得乎?
  明有之行决,事后或有所冀;暗者之行决,莫冀矣。富贵者无勋业可也,求勋业以固吾富贵,喜事之小人至矣[6]。匿欲者言义必工,浅谋者论事易动,以其术贡之骄暗,犹试火于枯菅[7],沃盥于湿壤也[8]。国无政而令骄暗者得行其志,吾属虏矣!



  注释:
  [1]黜(chù):贬斥,驳斥。[2]决:武断。[3]商鞅:战国时政治家,卫国人,又称卫鞅。辅佐秦孝公,两次变法,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封于商,号商君。孝公死后,被贵族诬害,车裂而死。[4]䆳(suì):深远,引申为精深。[5]幸:庆幸。去:离去。此指王安石被罢免宰相职。[6]喜事:如事,好搬弄是非。[7]菅(jiān):一种茅草。[8]沃盥(guàn):浇水洗手。



  林纾(1852—1924),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冷红生,福建闽县(今福州)人。光绪举人。任教于京师大学堂,参加过改良主义运动。清亡后以遗民自居,反对新文化运动,是守旧派代表之一。能诗画,散文清通流丽,是桐城派末期代表作家。虽不能外语,却依靠他人口述,用文言翻译欧美等国小说一百七十余种,其中不少名作,对中外文化交流作出了贡献。
  此文论证骄妄自大的危害性,指出其根源及后果,旨在警告当权者骄纵加昏聩势必亡国。应该说文章立意是好的,论述也精炼,只是把王、商变法的失败作为论据,显然不够恰当。

2009-8-19 17:06 塌爷门下行走
传是楼记(清)汪琬

 
  昆山徐健庵(1)先生筑楼于所居之后,凡七楹。间命工斲木为橱,贮书若干万卷,区为经史子集四种。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史则日录、家乘、山经、野史之书附焉;子则附以卜筮、医药之书;集则附以乐府、诗余之书。凡为橱者七十有二,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帙(2),启钥灿然。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女曹(3)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吾方以此为鉴,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因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遂名其楼为“传是”,而问记于琬。琬衰病不及为,则先生屡书督之,最后复于先生曰:
  甚矣,书之多厄也。由汉氏以来,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其下名公贵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亲操翰墨,及分命笔吏以缮录之,然且裒聚未几而辄至于散佚,以是知藏书之难也。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是故藏而勿守,犹勿藏也;守而弗读,犹勿守也。夫既已读之矣,而或口与躬违,心与迹忤,采其华而忘其实,是则呻占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与弗读奚以异哉!
  古之善读书者,始乎博,终乎约。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4)。沿流以溯源,无不探也;明体以适用,无不达也。尊所闻,行所知,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
  健庵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上为天子之所器重,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润色大业,对扬休命(5)有馀矣。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俾后先跻巍科,取[月无]仕(6),翕然有名于当世。琬然后喟焉太息,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虽传诸子孙世世,何不可之有? 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居平质驽才下,患于有书而不能读;延及暮年,则又跧伏(7)穷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旧学消亡,盖本不足以记斯楼。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为一言复之。先生亦恕其老悖否耶?



  注释:
  (1) 徐健庵:名乾学,字原一,号健庵,昆山(今属江苏)人,顾炎武甥。康熙九年进士,官至刑部尚书。曾充《明史》总裁官,兼总纂《大清一统志》、《清会典》。藏书甚多,有《传是楼书目》。(2) 素标缃帙:白色的标签,浅黄的函套。(3) 女曹:汝等。女,即“汝”。(4) 性命:中国古代哲学概念。《易乾》:“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意为大自然的运行变化(迎来冬天),万物各自静定精神,保全太和元气,以利于守持正固(等待来年生长)。-用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译文。“性命”,尚秉和《周易尚氏学》释为“精神”。事功:事业和功绩。(5) 对扬休命:对扬,对答和颂扬。休命,美善的命令。《尚书说命下》:“敢对扬天子之休命。”(6) [月无](wǔ)仕:高官厚禄。《诗小雅节南山》:“琐琐姻亚,则无[月无]仕。”毛传:“[月无],厚也。”(7)跧(quán全)伏:蜷伏,此指隐居。


  译文:
  昆山徐健庵先生,在他的住宅后面造了一幢楼房,共有七间,同时命工匠砍削木材,起造大橱,贮书若干万卷,区分为经史子集四部,经部中附以经传义疏等方面的书,史部中附以日录、家乘、山经、野史等方面的书,子部中附以卜筮、医药等方面的书,集部中附以乐府、诗余等方面的书,共有七十二个橱,按照部类置放,都有一定秩序,白色的标签,浅黄的封套,打开橱门,灿然在目。于是先生召集儿孙,登楼而教训他们说:“我用什么东西来传给你们呢?我们徐家先世,本来就身家清白,以读书应试起家,我耳濡目染已很久了。我曾感慨那些做父祖辈的,有的想把土地家产传下去,而子孙不一定能世世代代富下去;有的想把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类的宝贵文物传下去,而子孙又不一定能够世世宝爱这些东西;有的想把园池台榭、舞歌车马之类传下去,而子孙后代又不一定能世世享受这些娱乐。我正把这些事例看作鉴戒。那么我拿什么东西来传给你们呢?”这时他指着书高兴地笑着说:“我传给你们的,就是这些了!”于是就以“传是”两字作为楼名,而要我作一篇记。我体衰多病,不能一下子写出来,先生多次写信催促,最后我只得用下面这些话来回复先生。
  书遇到的灾难太厉害了!从汉代以来,皇帝常常用官家的丰厚赏金去买书,皇帝以下,名公贵卿又常常用许多钱物去换书,有的亲自动笔,有的雇请抄手,加以誉录。但是聚集不久,就常常遭故散失,由此可知藏书之难了。不过,我以为藏书之难还比不上守书之难,守书之难又比不上读书之难,更比不上亲身去实行了而有所体会之难。所以藏书而不能守,同不藏书没有什么两样;守住了而不能读,同守不住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已经读了,而如果嘴上是一套,实行的又是另一套,心中想的和实际做的不一致,采了它的花而忘记了它的果实,那么就是用记诵之学来骗骗众人而欺世盗名的人了,同不读书又有什么不同呢?
  古代善于读书的人,开始时博览,到最后就专攻,博览群书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广博,专攻一门也不是抱残守残。善于读书的人以性命之理为基础,而最终则要体现在事业和功绩中:循着流追溯源,没有什么不能弄明白的;明白了道理再去实行,没有不能做到的。尊重所听到的教诲,力行所学到的道理,不是善于读书的人能这样吗?
  现在健菴先生已经拿出从书中得到的道理,上能得到天子的器重,次能被朝廷士大夫所敬重和取法,借此以为国家大业增添光彩,以报答称扬美善的命令,绰有余裕,再推而广之,用以训敕后辈,使他们能先后跻身巍科,取得高官厚禄,在当世被人一致称道,我只有赞叹不绝,以为读书的好处实在太大了!遵循这条道路,即使传给子子孙孙,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呢?
  象我这个人就没有资格参预其中了。平时愚笨无才,苦于有书而不能读。现在到了晚年,又只能蜷伏在穷山僻壤之中,孤陋寡闻,过去学到的都已衰退了,本来没有资格来为这座楼作记。不是已勉强应承先生之命,姑且写这些话回复,先生能否原谅我的老谬呢?


  汪琬(1624--1691) 清初散文家。字苕文,号钝庵,长洲(今江苏吴县)人。 顺治进士,曾任刑部郎中、户部主事等职。康熙时举博学鸿词科,授编修。曾结庐太湖尧峰山,人称尧峰先生。论文要求明于辞义,合乎经旨。所著有《钝翁类稿》、《尧峰文钞》等。

2009-8-19 17:07 塌爷门下行走
词选序 张惠言

 
  叙曰:词者,盖出于唐之诗人,采《乐府》(1)之音以制新律(2),因系(3)其词,故曰“词”。《传》(4)曰:“意内而言外(5)谓之词。”其缘情造端(6),兴于微言(7),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8)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9)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10)以喻其致(11)。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12),骚人之歌(13)则近之矣。然以其文小(14),其声哀,放者(15)为之,或跌荡靡丽(16),杂以昌狂俳优(17),然要其至者(18),莫不恻隐盱愉(19),感物而发,触类条鬯(20),各有所归(21),非苟为雕琢曼辞(22)而已。
  自唐之词人,李白为首(23),其后韦应物(24)、王建(25)、韩翃(26)、白居易(27)、刘禹锡(28)、皇甫松(29)、司空图(30)、韩偓(31),并有述造(32)。而温庭筠(33)最高,其言深美闳约(34)。五代之际,孟氏(35)、李氏(36),君臣为谑(37),竞作新调,词之杂流,由此起矣。至其工(38)者,往往绝伦(39),亦如齐、梁五言(40),依托魏、晋,近古然也。
  宋之词家,号为极盛。然张先(41)、苏轼(42)、秦观(43)、周邦彦(44)、辛弃疾(45)、姜夔(46)、王沂孙(47)、张炎(48),渊渊乎文有其质焉(49)。其荡而不反(50),傲而不理(51),枝而不物(52),柳永(53)、黄庭坚(54)、刘过(55)、吴文英之伦(56),亦各引一端(57),以取重于当世。而前数子(58)者,又不免有一时放浪通脱之言出于其间。后进弥以驰逐(59),不务原其指意(60),破析乖刺(61),坏乱而不可纪(62)。故自宋之亡而正声绝(63),元之末而规矩隳(64)。以至于今四百余年,作者十数,谅其所是(65),互有繁变(66),皆可谓安蔽乖方(67),迷不知门户者也。
  今第(68)录此篇,都为(69)二卷。义有幽隐(70),并为指发(71)。几以塞其下流(72),导其渊源(73),无使风雅之士惩于(74)鄙俗之音,不敢与诗赋之流同类而风诵之也。
  嘉庆二年(75)八月,武进张惠言。


  注释:
  (1)《乐府》—汉武帝时设立“乐府”(音乐机构),任务是制定庙堂乐章,采访民间歌曲。后来歌曲这一部分被称为《乐府诗》。(2)以制新律—创制新的音律。(3)系—联缀。(4)《传》—指汉朝放慎著的《说文解字》。训释经义叫传,这里借作训释字义的经典著述。(5)意内而言外—《说文解字》给“词”字下的定义。清朝文字学家优玉裁解释这句说:“意主于内而言发于外。”(6)缘情造端—邻居情感而进行创作。缘,随循。造端,发始,这里指词的创作。(7)兴于微言—用精微的语言起兴(歌咏)。兴,情感借物而发称“兴”。(8)极命—极端称道,意思就是歌咏的重点所在。风谣—民间歌谣。里巷—民间。(9)幽约怨悱(匪fěi)—指情感上的隐忧郁结。悱,不易表达的样子。(10)代徊要眇(妖秒yāo—miǎo)—婉约精妙。眇,通“妙”。(11)以喻其致—用来形容描摹它的意态。喻,比喻,开导。致。风致,情致。(12)比、兴—都是《诗经》的创作手法。比,以甲喻乙。变风—《诗经国风》里从《邶风》至《豳风》一百三十五篇称为“变风”。这一部分诗讽喻性较强。因对“正风”言,故称“变风”。(13)骚人之歌—诗人的歌唱。骚人,即诗人。屈原作《离骚》,后因称诗人为骚人。(14)小—小道。汉朝扬雄认为诗赋小道,壮夫不为。表示比起经传来,这是微不足道的东西。(15)放者—放逸的人。放,放纵而不检东。(16)跌(替tì)荡靡丽—放浪浮华。(17)昌狂俳(排pái)优—狂放游戏的语言。昌,同“猖”。俳优,宫廷里演戏作乐的人,这里借作象这类人所说的谑言戏语。(18)要—大抵。至者—美好的作品。至,至善至美。(19)恻(测cè)隐盱(虚xū)愉—以感动的态度对待悲欢哀乐之情。恻隐,对不幸表示同情。盱,忧愁。愉,欢乐。(20)触类条鬯(畅chàng)—遇到各种现象都能畅达地表达出来。鬯,同“畅”。(21)归—附,依归。(22)苟为—勉强作出。曼辞—形式华美的辞语。(23)李白为首—李白,字太白。据传他曾作《菩萨蛮》、《忆秦娥》二词,被称为“百代词曲之祖”。(24)韦应物—著有《调笑令》等小词。(25)王建—字仲初,著有《三台令》等小词。(26)韩翃(宏hóng)—字君平,著有《章台柳》词。(27)白居易—字乐天,著有《忆江南》等词。(28)刘禹锡—字梦得,著有《杨柳枝》等词。(29)皇甫松—字子奇。淞,应作淞,一作嵩。(30)司空图—字表圣,著有《杨柳枝》等词。(31)韩偓(握wò)—字致尧,著有《生查子》等词。(32)井有述造—都有创作。(33)温庭筠(云yún)—一字飞卿,词作见于《花间集》,以上自李白至温庭筠都是唐朝作家。(34)闳(宏hóng)约—蕴蓄宏富,文辞精约。(35)孟氏—五代后蜀皇帝孟昶,善于作词。著有《木兰花》等词。(36)李氏—五代南唐皇帝李璟(井jǐng)、李煜(玉yù,李后主)父子,都不得是杰出的词人。(37)谑—戏谑。这里指他们君臣以词戏嘲或唱和的故事,表示当时词风之盛。(38)工—出色行当。(39)绝伦—超出同时代的作家。伦,类。(40)五言—五言诗。(41)张先—字子野,词集名《安陆词》。(42)苏轼—字子瞻,词集名《东坡乐府》。(43)秦观—字少游,词集名《淮海居士长短句》。(44)周邦彦—字美成,词集名《清真集》。(45)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词集名《稼轩长短句》。(46)姜夔—字尧章,词集名《白石道人歌曲》。(47)王沂孙—字圣与,词集名《花外集》。(48)张炎—字叔夏,词集名《山中白云词》。(49)渊渊乎文有其质焉—很深地能以形式配合内容。文,形式。质,内容。(50)荡而不反—放荡而没有约束。荡,同“荡”。反,同“返”。(51)傲而不理—傲兀而不整齐。(52)枝而不物—散漫而不严密。物,指事。这里借用《诗经》“有物有则”一语,兼指法则。(53)柳永—字耆卿,词集名《乐章集》。(54)黄庭坚—字鲁直,词集名《山谷词》。(55)刘过—字改之,词集名《龙洲词》。(56)吴文英—字君特,词集名《梦窗词》。之伦—这些人。以上自张先至吴文英都是宋朝词人。(57)各引一端—各人发挥一个方面。(58)前数子—指前面提到的张先、苏轼等词人。(59)弥以驰逐—更加追求这些偏向。(60)不务原其指意—不用心探寻了解他们本来的意图。务,力求达到。原,察究。指,同“旨”。(61)破析乖剌—割裂违背,指歪曲前人的意图。(62)纪—整理。(63)正声绝—真正的作品绝迹了。(64)规矩隳(灰hūi)—作品的规矩被破坏了。(65)谅其所是—推想他们认为正确的。(66)繁变—增加和变化。(67)安蔽乖方—安于所蔽和违背正道。(68)第—按照次序。(69)都为—共计。(70)幽隐—不明显的地方。(71)指发—指点发明。(72)几以塞其下流—大概可以阻挡邪风。下流,指词风的不正,与“上流”对称。(73)导其渊源—意思就是说:指出词的源流所在,使它走上正道。(74)惩于—有鉴于(含有警戒的意思)。(75)嘉庆二年—公元1797年。嘉庆,清仁宗的年号。



  [作者介绍] 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江苏武进人。清嘉庆嘉庆四年(1799)进士,任实录馆篡修,后官编修。著作有《周易虞氏义》、《茗柯诗文集》等。他在文学观点上很看重作家的品德修养,他说:“文章末也,为人非表里纯白(言行纯洁一致),岂足为第一流哉!”
  张惠言在散文和诗词方面,都有较大的建树。他是阳湖派古文和常州词溜须拍马的创始人,对于清代中叶以后文学的发展,有相当广泛的影响。
  [说明] 清代初期的词,主要走的是南宋姜夔、张炎的路了。讲究选字练句,合律典雅;风格上要求清秀、婉约。由于浙江秀水人朱彞尊大力提倡这一派的词,并选《词综》一书贯彻他的主张,在当时词坛占据统治地位,便名为“浙派”。这一派词发展到清代中、后期,内容趋向空虚狭窄,毫无生气,出现很大流弊。张惠言看到这点,力图挽回颓风,于是另选唐、宋两代词四十四家,一百十六首,名为《词选》,去取较为严格。
  《词选序》就是说明他对词的看法的一篇重要文字。在这篇序里,张惠言首先肯定词在文学上的地位,不是“小道”。他引《说文》“意内而言外”一语来说明词的含义原是要求有深厚的寄托,它的内容应当是“道贤人君子幽约怨剧不能自言之情”,它的艺术应当是“低徊要眇以喻其致”,因此词也就能够“与诗赋之流而同类而讽诵了”。他的这些主张就是针对浙派倡导“清空”“醇雅”的一偏之见而发的,这对当时和后来的词风都有一定的影响。
  《词选》对于词人的选择很苛刻,有些著名词人如吴文英也不能入选。序中表达了选者对唐、宋词人的评价:推崇温庭筠对词的贡献;把豪放派的苏赋、辛弃疾与婉约派的周邦彦、姜夔等并列,称赞他们“渊渊乎有其质焉”;批评柳永、吴文英等人“荡而不反,傲而不理,枝而不物”的缺点。这在当时都是比较深刻的独到见解。



  常 州 词 派
  常州词派是继阳羡派,浙西派以后起而代之的词派,创立于嘉庆,大倡于道光,影响所及,直到现代。创始人是张惠言、张琦兄弟。以后,周济继承并发展了张惠言的词论,完成了常州派词学理论从框架到系统的演进过程,为常州词派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常州词派的中坚人物有:恽敬、钱季重、丁履恒、陆继辂、左辅、李兆洛、黄景仁以及后继者董士锡、周济、谭献、陈廷焯、况周颐等。
  常州词派,以其词学理论著称于世。其词论代代相传,并且后来居上,后出转精。形成了特色鲜明的词学理论体系。
  常州派词论,开山祖是张惠言。他在《词选序》中系统地阐述了他的词学主张。这是一篇纲领性的词学论文。清江顺治《词学集成》卷一评论说,张惠言词论“高出流辈,发前人所未发”;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评论说“张氏(惠言)《词选》,可称精当,识见之超,有过竹垞十倍者,古今选本,以此为最。”
  竹垞,是朱彝尊的号。他创立的浙西词派在康熙、雍正年间曾领袖词坛,直至乾隆、嘉庆时还颇有影响。浙西词派的宗旨是标举醇雅,推崇甫宋姜夔、张炎。朱彝尊在《词综发凡》中说:“世人之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及其变,姜尧章(夔)氏最为杰出。”他认为姜夔、张炎代表了南宋醇雅的词风。朱彝尊最讲究声律词藻,偏重形式技巧。他在《紫云同序》中说:“词则宜于宴嬉游乐,以歌咏太平,此学士大夫并存而不废也。”“歌咏太平”,即歌咏所谓“康乾盛世”。浙西派是伴随着“康乾盛世”而风靡词坛的,到了嘉庆、道光年间,国势由盛转衰,社会动荡不宁,忧患意识笼罩朝野。浙西派“歌咏太平”的醇雅词风衰颓,流弊日渐暴露。金应圭在《词选后序》中说:
  “近世为词,厥有三蔽:……揣摩床第,污秽中篝,是谓淫词,其蔽一也。猛起奋未,分言析字,诙嘲则徘优之未流,叫啸则市侩之盛气,……是谓鄙词,其蔽二也。……连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是谓游词.其蔽三也。”
  金“序”历数当时同家之失,指出上述“三蔽”,足使词风颓废,词格日卑。这是浙西派后期词论家力纠其弊而无法改变的。因此,“塞其下流,导其渊源”的常州词派应运而生了。
  常州派词论,推尊词体,上比风骚,以比兴寄托为作词与说词的方法,主张“意内言外”,以深美闳约为准的,既开途径,又标宗旨,奠定了常州词派的理论基础。全应圭于《词选后序》归纳为“尊词体,崇比兴,区正变”三个要点。清末张尔田在《疆村遗书序》中评论说:“张皋文氏起,原诗人忠爱悱侧,不淫不伤之旨,《国风》十五导其归,《离骚》二五表其洁,剪摘孔翠,澡渝性灵,崇比兴,区正变,而后倚声者人知尊体。”金应圭、张尔田均明确指出,张氏《词选》尊词体,崇比兴,区正变诸要点,是常州派词论的开派绪论,后世各时期的常州派词论家均把它奉为家法。
  张惠言是在常州的学术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学者和作者,其经世意识和政治意识都比较强烈。他生活在"康乾盛世"以后的乾嘉年间。这时候的大清帝国,国势退落,衰象日显。张惠言期望克除社会积弊,达到“民富国强”,他对于文人埋首书卷、不问世事,或专意繁琐考据而迷失大义的积习不满,要求学问与世用相结合。他在《毕训咸咏史诗序》中说:“古之为学,非博其闻而已,必有所用之;古之为文,非华其言而已,必有所行之。”张惠言论词重“意”正是他上述处世态度的反映。其目的是为了增强词的思想内容发挥词的政治教化功能,以尊词意而尊词体。
  号称词学中兴的清代,主要流派是浙西、阳羡(宜兴)、常州三派。浙西派标举姜(夔)、张(炎)醇雅清空,以朱彝尊、厉鄂为代表,康熙、雍正年间曾盛极一时;阳羡派崇尚苏(轼)、辛的豪放,以陈维崧为领袖,也曾风靡当世。然而,浙西派的末流,因一意讲求醇雅清丽而逐渐流于浮薄空疏;阳羡派的末流因一意讲求激昂豪放而逐渐流于叫嚣粗率。而且,浙西、阳羡两派始终没有建立起完善的理论体系。常州词派则于前两派逐渐衰敝之际乘时而起,而且以其有系统的词学理论著称于世,成为清代词作、词论一大宗支。嘉庆、道光以后,词人、词论几乎无不在常州派的影响之下。光绪年间,江阴缪荃荪编辑《国朝常州词录》三十一卷,收常州词人498家词3110首,还不包括非常州籍的常州派词人及其作品,可见常州派声势之盛。
  常州派词论从张惠言、张琦兄弟编辑《词选》一书起,“尊词体,崇比兴,区正变”,既开途径,又标宗旨,奠定了常州词派的理论基础。董毅编《续词选》,周济编著《介存斋论词杂著》、《词辨》及《宋四家词选》、常州派词论得以修正、补充而发扬光大。以后,如:宋翔凤的《香草词自序》、丁绍仪的(听秋声馆词话》、蒋敦复的《芬陀利室词话》、江顺治的《词学集成》、谭献的《复堂词话》、谢章铤的《赌棋山庄词话》、陈廷焯的《白雨斋词话》、沈祥龙的《论词随笔》、张德瀛的《词微》以及况周颐的《惠风词话)等,无不受常州派词论的影响,他们也乐意自称“常州派”。晚清词坛大家王鹏运、朱祖谋等也都自认为常州派。所以龙榆生曾评论说:“常州派继浙派而兴,倡导于武进张皋文(惠言)、翰风(琦)兄弟,发扬于荆溪周止庵(济),而极其致于清季临桂王半塘(鹏运)、归安朱疆村(祖谋),流风余沫,今尚未全衰歇。”可见常州词派影响之深远。

2009-8-19 17:09 塌爷门下行走
此君轩记(清)王国维

 
  竹之为物,草木中之有特操者与?群居而不倚,虞中而从节,可折而不可曲,凌寒暑而不渝其色[1]。至于烟晨雨夕,枝梢空而叶成滴,含风弄月,形态百变,自谓川淇澳千亩之园[2],以至小庭幽榭三竿两竿,皆使人观之,其胸廓然而高,渊然而深,泠然而清,挹之而无穷,玩之而不可亵也。其超世之致,与不可屈之节,与为近,是以君子取焉。
  古之君子,其为道也盖不同,而其所以同者,则在超世之致,与不可屈之节而已。其观物也,见夫类是者而乐焉,其创物也,达夫如是者而后慊焉[3]。如屈子之于香草,渊明之于菊,王子猷之于竹[4],玩赏之不足而咏叹之,咏叹之不足而斯物遂若为斯人之所专有,是岂徒有托而然哉!其于此数者,必有以相契于意言之表也。善画竹者亦然。彼独有见于其原,而直以其胸中潇洒之致、劲直之气,一寄之于画。其所写者,即其所观;其所观者,即其所畜者也。物我无间,而道艺为一,与天冥合,而不知其所以然。故古之工画竹者,亦高致直节之士为多。如宋之文与可[5]、苏子瞻[6],元之吴仲圭是已[7]。观爱竹者之胸,可以知画竹者之胸;知画竹者之胸,则爱画竹者之胸亦可知而已。
  日本川口国次郎君,冲澹有识度,善绘事,尤爱墨竹。尝集元吴仲圭、明夏仲昭[8]、文徵仲诸家画竹[9],为室以奉之,名之曰“此君轩”。其嗜之也至笃,而搜之也至专,非其志节意度符于古君子,亦安能有契于是哉!吾闻川口君之居,有备后之国,三原之城,山海环抱,松竹之所丛生。君优游其间,远眺林木,近观图画,必有有味于余之言者,既属余为轩记,因书以质之,惜不获从君于其间,而日与仲圭、徵仲诸贤游,且与此君游也。壬子九月[10]。



  注释:
  [1]渝:变更。[2]淇澳:见《诗经卫风 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淇奥亦作“淇澳”:淇水曲岸。[3]慊(qiè):满意。[4]王子猷:《世说新语任诞》:“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巅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后因以此君为竹的代称。此文中“此君轩”即用王子猷典故。[5]文与可:文同(1018—1079),字与可。宋代画家。善画墨竹。[6]苏子瞻:苏轼(1036—1101),字子瞻。善画竹石。[7]吴仲圭:吴镇(1285—1354),字仲圭。元代画家,善画山水花竹。[8]夏仲昭:夏㫤(1388—1470),字仲昭。明代画家,善画墨竹。[9]文徵仲:文徵明(1470—1559),字徵仲。明代画家。[10]壬子:1912年。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一字伯隅,号观堂,又号永观。浙江海宁人。1898年去上海,在改良派报纸《时务报》任书记、校对,接受新学和西学的影响,并参加罗振玉主办的上海东文学社,从日本人学外文及理化等知识。1901年赴日本东京物理学校学习。第二年因病回国,致力于哲学研究和著述。1906年到北京,开始研究宋词元曲。此后在学部名词馆任职。1911年随罗振玉到日本京都,研究甲骨文、金文和汉简。1916年回上海编辑《学术丛编》杂志,1918年兼任仓圣明智大学教授。1923年应召为清故宫南书房行走,食五品俸,为溥仪赏识。1924年11月溥仪被遂出宫,王国维视为耻辱,“常欲自杀”。1925年任清华大学文学院教授。1927年6月2日上午自投颐和园昆明湖而死。
  王国维在哲学、教育、文学、史学、文字学和考古学等方面都有卓越研究成果,著述颇多。合集有《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共43种,104卷,商务印书馆版。另有《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年出版。
  本文选自《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这是作者为日本人川口国次郎的此君轩而作的记文。文章先描述了竹子“与君子为近”的品性,说明古代君子爱竹的原因;再层层推论“观爱竹者之胸,可以知画竹者之胸;知画竹者之胸,则爱画竹者之胸亦可知而已”,从而落笔到此君轩的由来。全文推物及人,歌颂了古代君子的志节情趣。虽题为轩记,却写得委婉含蓄、寓义深刻。

2009-8-19 17:11 塌爷门下行走
崔景偁哀辞(清)张惠言

 
  余始识景偁于京师,与为友。景偁以兄事余,即数岁,已而北面承贽[1],请为弟子。余愧谢,不获,且曰:“偁之从先生非发策决科之谓也[2],先生不为世俗之文,又不为世俗之人,偁则愿庶几焉[3]。”呜呼!世俗之为师、为弟子云者,其取之有由矣,其学之有由矣;非所援焉而取[4],非所炫焉而学[5],则以为狂且愚。昔韩退之作《师说》[6],毅然为人师,一世非笑之,惟李翱、张籍、皇甫湜数人以为然[7]。余之文质靡当[8],诵圣人之书,而未识其道,其于景偁未有以相过也,而穷困之效已明。自景偁游公卿间,不声日起,当世所谓速化之术固当闻之[9];乃退就执友之门[10],而请受业,欣然若有乐者。惜乎不遇韩退之,使与李翱、张籍之徒相颉颃也[11]。
  景偁之学,拙于进而勇于取,虽小物条既其实[12]。与之论道理,未尝不悦,其改过果以速。呜呼!使假之年而就其学,岂可量哉!
  景偁字格卿,蒲州永济人[13],以乾隆五十八年五月十二日卒于京师,年二十五。其为人长弟完好[14],生而父兄偁之[15],殁而所与游者思之。工八分楷书摹印[16],世多藏者。余独悲其有盛志,而卒不遂其学,以无闻于后,为可惜也。为群以哀之曰:
  呜呼偁耶!群黯黮以为贤[17],谁使兴耶?既朝轫而夕颠[18],又谁憎耶?苟啬其命[19],而胡以厚其凭耶[20]?将匪获于天[21],而独自以心为雄耶?才者之小年[22], 延于不肖者之恒耶?泯泯于后世[23],而落落乎古人[24]。呜呼!奈何乎偁耶!



  注释:
  [1]北面:古代学生敬师之礼。面向北为卑下之位。承贽(zhì):言“奉贽”。拿着送给老师的礼物。贽,古时初次求见人时送的礼物。此专指送给老师的礼物。[2]发策决科:指应试取中 。策,策向,指考试,决科,取科名。[3]庶几:近似。[4]援:攀附,有利。[5]衒(xuàn):炫耀。[6]韩退之:唐文学家韩愈,字退之。《师说》是他的名篇,针对当时耻于求师的风气,提倡从师学习。[7]李翱:唐代文学家,和张籍、皇甫湜(shí)等人一起,都是韩愈的学生。李翱、皇甫湜在散文上有成就,张籍在诗歌上有成就。[8]文质:文,文彩。质,实质。靡:无。当(dàng):合宜。[9]速化:迅速转变,很快变化。此指投靠公卿名流,迅速取得功名。[10]执友:志同道合的朋友。[11]颉颃(xié háng):鸟儿上下飞翔的样子。引申为不相上下或相抗衡的意思。[12]既:完尽,尽力完全。[13]蒲州:府名,属山西。永济:县名,清为蒲州府治。[14]长弟:尊重长辈,敬爱兄长。弟:通“悌”(tì)。[15]偁:即“称”,称赞。[16]八分:隶书的别名。摹印:秦代书法之一,就小篆稍加变化,是用于玺印的文字。[17]黯黮(dàn):昏暗貌。[18]朝轫:即朝发轫,早晨启动车轮。轫,用来阻碍车轮转动的木头,要发动车轮须抽去轫,故称启程为“发轫”。[19]啬:吝啬,苛刻。此指上天吝啬,不使崔君长命。[20]凭:依靠,犹言“本钱”,指人的资质才智等。[21]匪:非,不。[22]小年:短暂的寿年。[23]泯泯:泯灭,埋没。[24]落落:孤独,不遇合。



  这篇哀辞开门见山叙述师生渊源,崔景偁不为世俗之文,不为世俗之人,择师无所攀援,治学无所炫耀,这里既是赞赏崔君,也是隐然以韩愈自任。其后叙其才艺为人只是简略带过,表示了对崔君不获骋志而早逝的痛惜。

2009-8-19 17:12 塌爷门下行走
答鲍觉生书(清)吴定

 
  顷邀惠书[2],省仆动静安否[3],情重辞温,增仆远望。仆自足下北游,沈默闲处,叹在右益少通敏之才[4]、可与之深言文字者,以此私恚[5],他无足怀。
  仆八岁入塾,诵四子[6]、六艺之书[7],慨然愿游春秋之世,追陪颜、曾、闽、冉、游、夏之伦[8],执经杏坛[9],觌圣人之德辉[10],沐浴车服礼器之余韵[11];又思游南北宋之世,偕杨、游、黄、蔡诸人[12],立程子、朱子之堂,饫闻其训诫[13];已念二者虽不可得,然乌知今世不有道德渊纯之士[14],聚群讲学,可扶翼我者[15]?
  既成童[16],出与乡闾读书之子游,见其所倾向者,无非科举之学,众人一志,传习成风。叩以圣贤之道,则群怪以为狂痴而笑之。退而告诸父兄[17],始知讲道劝学之风,海内衰歇者数十年矣。于是怆然内悲,太息向之所志不度也[18]。
  年即壮[19],涉历东越吴楚之交[20],交游日广以远。见有嗜好三代旧章法物[21],以考订为工;有慕秦、汉以来之诗歌古文,以文藻风流相尚,私心喜且慕,谓此虽非吾学所急,抑亦可备斯道什一之资[22],宜以余力讲明其术也[23]。于是或师焉,或友焉。盖自幼至今,同志相导之助,莫盛于此时矣。
  今者年已五十,足不涉四方,而四万雄俊之群旧尝假馆于歙者[24],或散或恨,不可复合,无所慰其意。冀得一二秀髦后进[25],与之相劝相成,而来游者,类溺没于科举旧习,而不能为之展其志,拓其才。盖虽考订、辞章之末[26],鲜有能助我者[27],况其他乎?呜呼!幼志不可遂矣[28],即壮岁师友相从之欢亦渺不可复,甚矣[29], 岁晚而道益孤也!
  今夫积云成露,积霜成雪,积溪涧之水成江河,何者?有所因也[30]。骐骥一跃[31],可方驽马十驾[32];然使欲东而西,欲南而北,则虽骐骥输驽马矣,何者?力虽强,无策之者也[33]。君子之志于道也,合众人之贤明,以群相诱掖[34],虽中材企及之而有余[35],竭一己之私智微能,委曲与道相从[36],虽豪杰有所不足。仆之智不逮中人,而偏违众,有志于道,譬如深居暗室,无人导延,乃欲积跬步以致干里[37],吾知有画地以终焉已[38]。向者仆方稚昧,不自度德薄才庸,奋然以继鲁、邹、洛、闽之传自任[39],其志岂小哉?岁今艾矣[40],而所可者止此[41]。思欲毕智尽才,责功暮齿[42],而独学之苦,反甚于前。遇歧途,畴能指我哉[43]?此所以中夜伏枕太息,而深以不克成其幼稚之志自悲也。
  足下少而才,在门墙中最为笃志于学者,因来书念仆勤拳[44],故发愤举仆今昔之恨[45],而一为足下道之如此。



  注释:
  [1]鲍觉生:名桂星,字双五,一字觉生,安徽歙县人。嘉庆进士。初从吴定学古文,后师从姚鼐。[2]邀:迎候,遇到。引申为收到。惠:赐,给。[3]省:问候。动静:举止,起居。[4]通敏:学问渊博,智力聪慧。[5]恚(huì):怨恨。[6]四子:即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7]六艺:即六部经典著作,诗,书,礼,乐,易,春秋。[8]颜:颜回。曾:曾参。闵:闵损。冉:冉耕。游:游言。夏:子夏。这六个人都是孔子的学生。[9]执经:手拿经书,从师授业。杏坛:相传为孔子讲学处。《庄子渔父》:“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10]觌(dí):相见,见。[11]车服:车驾和服饰。礼器:古代贵族进行祭礼、宴享、婚丧等活动时举行礼仪所用的器皿,又称“彝器”。《史记孔子世家》太史公曰:“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12]杨:杨时,字中立。游:游酢,字定夫,与杨时同为北宋理学家程颐、程颢学生。黄:黄干,字直卿,南宋理学家朱熹的学生,朱熹称他志坚思苦,把女儿嫁给他。蔡:蔡元定,字季通,朱熹学生。[13]饫(yù)闻:犹言饱闻,意谓听到很多。饫,饱足。[14]乌:何。渊纯:深厚纯正。[15]扶翼:扶持,帮助。[16]成童:十五岁以上为成童。见《礼记内则》“成童舞象”注。[17]退:与前文的“出”相对而言。指回到家中。[18]太息:大声叹息。不度:没想到,出乎意料。[19]壮:《礼记曲礼上》:“三十曰壮”。[20]东越:福建北部、浙江南部。汉初这一地区为闽越族的一部,称东越。吴:泛指江苏及安徽、浙江的一部分。楚:此处亦是泛指,称长江中下游一带。[21]旧章:古的典章制度。法物:指宗庙乐器、车驾、仪仗等。[22]抑:表转折,犹“然而”,什一:十分之一。资:资助,帮助。[23]讲明:弄懂,追究明白。术:此指考据、辞章等学术。[24]雄俊:雄才俊士,杰出优秀的人物。假馆:借居,寓居。[25]秀髦:英秀优异。髦,俊杰。后进:后生,年轻人。[26]末:末流,最差的一类。[27]鲜:少。[28]遂:实现。[29]甚矣:更加严重。指非常失望与孤独。这里是连接上下文的感叹。[30]因:依,沿袭,此指由来,来源。[31]骐骥:良马。[32]方:此。驽(nú)马:能力低劣的马。十驾:马驾车走十天的路程。马早晨驾车,晚上卸驾,因称一天之程为一驾。[33]策:鞭打,驾驭。[34]诱掖:诱导和扶持。[35]中材:中等、一般的资质。企及:勉力达到,企望赶上。[36]委曲:曲折不顺。[37]跬(kuǐ)步:跨一脚、半步。[38]画地:拘束在狭窄的范围内。[39]鲁:孔子是鲁国人,代指孔子。邹:孟子是邹人,代指孟子。洛:宋代程颢、程颐兄弟为洛阳人,此代指二程。闽:福建。朱熹长期在福建做官和讲学,代指朱熹。[40]艾:苍白色,用为对老年人的尊称。《礼记曲礼上》:“五十曰艾。”此处指老、晚。[41]可:认可。[42]责功:求成效,求成功。暮齿:晚年。[43]畴:通“谁”。[44]勤拳:殷勤恳切。[45]发愤:激动,激切,发泄怨愤。



  吴定(1744—1809),字殿麟,号澹泉,安徽歙县人。诸生,嘉庆初举孝廉方正。早年从桐城派刘大櫆学习古文。据说姚鼐的文章写好后,一定先给他看。文章讲究章法结构。有《紫石山房文集》。
  这封写给门生的信,历数了从幼年至老年的治学经过,抒发在士子趋鹜科举、学者注重考据辞章之学的世俗风气下,自己苦心钻研经典的“独学”意志与遗恨,真情深挚感人,没有教诲意味。每一段落和层次勾连回应非常紧密,很能见出作者在这方面的讲究。

2009-8-19 17:15 塌爷门下行走
答大学堂校长蔡鹤卿太史书(清)林纾

  
  鹤卿先生太史足下[2]。与公别十余年,壬子始一把晤[3],匆匆八年,未通音问,至以为歉。属辱赐书,以遗民刘应秋先生遗著嘱为题辞[4]。书未梓行,无从拜读,能否乞赵君作一短简事略见示,当谨撰跋尾归之。呜呼!明室敦气节,故亡国时殉烈者众,而夏峰、梨洲、亭林、杨园、二曲诸老[5],均脱身斧钺,其不死,幸也。我公崇尚新学,乃亦垂念逋播之臣[6],足见名教之孤悬,不绝如缕,实望我公为之保全而护惜之,至慰!至慰!
  虽然,尤有望于公者。大学为全国师表,五常之所系属[7]。近者外间谣琢纷集,我公必有所闻,即弟亦不无疑信。或且有恶乎闒茸之徒[8],田生过激之论,不知救世之道,必度人所能行,补偏之言,必使人以可信。若尽反常轨,侈为不经之谈[9],则毒粥既陈,旁有烂肠之鼠,明燎宵举[10],下有聚死之虫。何者?趋甘就热,不中其度[11],则未有不毙者。方今人心丧敝,已在无可救挽之时,更侈奇创之谈,用以哗众,少年多半失学,利其便己,未有不糜沸麕至而附和之者[12],而中国之命,如属丝矣[13]。晚清之末造,概世之论者恒曰:“去科举,停资格[14],废八股,斩豚尾[15],复天足[16],逐满人,扑专制,整军备,则中国必强。”今百凡皆遂矣,强义安在?于是更进一解,必覆孔孟、铲伦常为快。呜呼!因童子之羸困,不求良医,乃追责其二亲之有隐瘵逐之[17],而童子可以日就肥泽,有是理耶?外国不知孔孟,然祟仁,仗义,矢信,尚智,守礼,五常之道,未尝悖也,而又济之以勇。弟不解西文,积十九年之笔述,成译著一百三十三种,都一千二百万言,实未见中有违忤五常之语,何时贤乃书有此叛亲蔑伦之论,此其得诸西人乎?抑别有所授耶?
  我公心右汉族,当在杭州时[18]。间关避祸[19],与夫人同茹辛苦,而宗旨不变,勇士也。方公行时,弟与陈叔通惋惜公行[20],未及一送。申、伍异趣[21],各衷其是,今公为民国宣力,弟仍清室举人,交情固在,不能视为冰炭,故辱公寓书,殷殷于刘先生之序跋,实隐示明清标季[22],各有遗民,其志均不可夺也。弟年垂七十,富贵功名,前三十年视若弃灰,今笃老,尚抱守残缺,至死不易其操。前年梁任公倡马、班革命之说[23],弟闻之失笑。任公非劣,何为作此媚世之言?马、班之书,读者几人?殆不革而自革,何劳任公费此神力?若云死文字有碍生学术,则科学不用古文,古文亦无碍科学。英之迭更[24],累斥希腊、腊丁、罗马之文为死物[25],而至今仍存者,迭更虽躬负盛名,固不能用私心以蔑古,矧吾国人,尚有何人如迭更者耶?须知天下之理,不能就便而夺常,亦不能取快而滋弊。使伯夷、叔齐生于今日[26],则万无济变之方。孔子为“圣之时”[27],时乎井田封建,则孔子必能使井田封建一无流弊,时乎潜艇飞机,则孔子必能使潜艇飞机不妄杀人,所以名为时中之圣。时者,与时不悖也。卫灵问阵,孔子行[28];陈恒拭君,孔子讨[29]。用兵与不用兵,亦正决之以时耳。今必曰天下之弱,弱于孔子,然则天下之强,宜莫强于威廉[30],以柏灵一隅[31],抵抗全球,皆败衄无措[32],直可为万世英雄之祖。且其文治武功,科学商务,下及工艺,无一不冠欧州,胡为恹恹为荷兰之寓公[33]?若云成败不可以论英雄,则又何能以积弱归罪孔子?彼庄周之书,最摈孔子者也,然《人间世》—篇,又盛推孔子[34]。所谓“人间世”者,不能离人而立之,谓其托颜回、托叶公子高之问难孔子,指陈以接人处众之道,则庄周亦未尝不近人情而忤孔子。乃世士不能博辩为千载以上之庄周,竟咆勃为千载以下之桓魋[35],一何其可笑也。
  且天下唯有真学术、真道德,始足独树一帜,使人景从[36]。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记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不类闽、广人为无文法之啁啾[37],据此则凡京律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若云《水游》、《红楼》,皆白话之圣,并足为教科之书,不知《水浒》中辞吻,多采岳珂之《金陀粹篇》[38],《红楼》亦不止为一人手笔,作者均博极群书之人。总之,非读破万卷,不能为古文,亦并不能为白话。若化古子之言为白话,演说亦未尝不是。按《说文》:演,长流也,亦有延之广之之义。法当以短演长,不能以古子之长,演为白话之短。且使人读古子者,须读其原书耶?抑凭讲师之一二语即算为古子?若读原书,则又不能全废古文矣。矧于古子之外,尚以《说文》讲授。《说文》之学,非俗书也,当参以古籀[39],证以钟鼎之文[40]。试思用籀篆可化为白话耶?果以籀篆之文,杂之白话之中,是引汉唐之环、燕[41],与村妇谈心,陈商周之俎、豆[42],为野老聚炊,类乎不类?弟,闽人也,南蛮鴃舌[43],亦愿习中原之语言,脱授我者以中原之语言,仍令我为鴃舌之闽语,可乎?盖存国粹而授《说文》可以,以《说文》为客,以白话为主,不可也。
  乃近来尤有所谓新道德者,斥父母为自感情欲[44],于己无恩。此语曾一见之随园文中[45],仆方以为拟于不伦,斥袁枚为狂谬,不图竟有用为讲学者。人头畜鸣,辩不屑辩,置之句可也。彼又云:武曌为圣王[46],卓文君为名媛[47],此亦拾李卓吾之余唾[48]。卓吾有禽兽行,故发是言;李穆堂又拾其余唾[49],尊严嵩为忠臣[50]。今试问二李之名,学生能举之否?同为埃灭,何苦增兹口舌?可悲也!
  大凡为士林表率,须圆通广大[51],据中而立,方能率由无弊。若凭位分势力,而施趋怪走奇之教育,则惟穆罕麦德左执刀而右传教[52],始可如其愿望。今全国父老,以子弟托公,愿公留意以守常为是。况天下溺矣,藩镇之祸[53],迩在眉捷,而又成为南北美之争[54]。我公为南士所推,宜痛哭流涕助成和局,使民生有所苏息,乃以清风亮节之躬,而使议者纷纷集失[55],甚为我公惜之。
  此书上后,可以不必示复,唯静盼好音,为国民端其趋向,故人老悖[56],甚有幸焉。愚直之言,万死!万死!林纾顿首。



  注释:
  [1]蔡鹤卿:蔡元培(1868—1940),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近代杰出教育家。清光绪进士,翰林院编修。辛亥革命前即从事教育工作,积极宣传民主革命思想。1904年组织光复会,第二午,参加同盟会,从事革命活动。辛亥革命后,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主张彻底废除封建教育,实行进步的资产阶级教育,提倡军国民教育、实利教育、公民道德教育、世界观教育与美感教育的统一。1917年任北京大学校长,积极支持正在兴起的新文化运动。以后任国民党政府大学院院长,中央研究院院长。九一八事变后,主张抗日,并与宋庆龄、鲁迅等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抗日战争中,在香港病逝。[2]太史:旧称翰林为太史。蔡元培在清未曾任翰林院编修,作者按旧习惯称他为“太史”,也表示自己是遗民,不忘前清制度。[3]壬子:1912年,即清亡后第二年。[4]刘应秋:字士和,明吉水(今江西省吉水县)人。万历进士,累宫祭酒,负才气,好议论,因而遭忌。死后谥文节。[5]夏峰:即孙奇逢。详见前方苞《孙征君传》。梨洲:黄宗羲字太冲,学者称梨洲先生,明末清初思想家、史学家,明亡后,坚持民族气节,拒绝清廷征召,隐居著书。亭林:顾炎武字宁人,学者称亭林先生,明末清初思想家、学者;明亡后,曾参加抗清起义,后从事学术研究,并遍游华北,考察形式,以图恢复。杨园:张履祥字考夫,学者称杨园先生,治学宗程朱理学;明末为诸生,明亡后不仕。二曲:李顒,字中孚,号二曲,明清之际哲学家,曾讲学江南,门徒甚众,与孙奇逢、黄宗羲并称三大儒,清廷屡以博学鸿词征召,以绝食拒绝得免。[6]逋播:即逋迁,流亡异地。这里指先朝亡后无可归依的遗民。[7]五常:西汉董仲舒首先提出“五常之道”,即仁、义、礼、智、信。“五常”作为封建伦常道德观念,在封建社会里始终为统治阶级所奉行,在群众中也有很深的影响。[8]闒茸(tà róng挞容):旧指地位卑微或品格卑鄙的人。[9]侈:夸大,过分。[10]燎(1iào料):火炬。[11]中(zhòng仲):适合。度,限度。[12]糜沸:同“麻拂”,混乱。麕(qún群):通“群”。[13]属(zhǔ主)丝:系于一丝,比喻非常危险。[14]资格:按资格铨授官职的陋规。[15]豚尾:猪尾巴。清制,男人留辫子,拖在脑后,清末,革命者蔑称之为“豚尾”。[16]天足:没有缠过的脚。旧时妇女缠脚,清末,主张改革者主张废除妇女缠脚,叫做“复天足”。[17]瘵(zhài债):病。[18]当在杭州时:1901年蔡元培在杭州从事教育及进步宣传活动,同年与夫人黄世振结婚,第二年离杭州前往日本游历。[19]间关:历尽路途艰险。[20]陈叔通:现代政治活动家。清末曾任翰林,参加过维新活动。辛亥革命后长期从事民主活功,解放后曾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等职,1966年在北京病逝。[21]申、伍:春秋末期,楚臣申包胥、伍子胥原为知交,后伍子胥因父、兄为楚平王杀害,去楚投吴。楚昭王十年(前506)伍子胥助吴破楚。申包胥到秦国求救兵,在秦宫外痛哭七日七夜,终于使秦发兵救楚,恢复了楚围。异趣:志向不同。这里作者以申、伍的关系比喻自己和蔡元培的关系。[22]标季:末世。标:稍,末。[23]梁任公:梁启超,字卓如,号任公,广东新会人。近代学者,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戊戌维新主将之一。维新失败后逃亡日本,辛亥革命后思想转向保守,著有《饮冰室合集》。马、班:司马迁、班固。[24]迭更:疑即迭更司(今译狄更斯)。[25]腊丁:拉丁的旧音泽。[26]伯夷、叔齐:相传为商末孤竹君之子,孤竹君死后,互相让位,后一同投周,因反对武王伐纣,又一同逃往首阳山,发誓“不食周粟”,终于饿死。[27]圣之时:《孟子万章下》:“孔子,圣之时者也。”“圣之时”意为使自己的思想适应新形势的圣人。[28]“卫灵”二例:《论语卫灵公》:“卫灵公问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堂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29]“陈恒”二句:《论语宪问》:“陈成子杀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杀其君,请讨之。”陈恒即陈成子,齐国大夫。齐简公四年(前481),陈成子杀齐简公。[30]威廉:指威廉二世,德意志帝国皇帝、普鲁士国王,1888年至1918年在位,1914年挑起第一次世界大战,1918年德国革命爆发后逃亡荷兰。[31]柏灵:柏林的旧音译。[32]衄(nǜ女去声):损伤,挫败。[33]恹恹(yān烟):精神不振的样子。寓公:古称失去领地而寄居他国的贵族。后亦指闲居外地的官僚、地主。[34]“《人间世》”二句:《人间世》为《庄子内篇》七篇之一,内容是虚构颜回与孔子、叶公子高与孔子的对话来发挥其处世哲学。篇中并无直接赞颂孔子的话,但篇中孔子的话就是庄周自己的正面观点。[35]咆勃:咆哮发怒。形容人盛气凌人的样子。桓魋(tuí颓):春秋末宋国大夫。孔子到宋,桓魋欲杀孔子。[36]景从:即“影从”,象人的影子随人那样紧紧跟随。[37]啁啾(zhōu jiū周纠):鸟叫声。这里用以形容福建、广东人说话难懂。[38]岳珂:字肃立,岳飞之孙,南宋文学家、史学家,著《金陀粹篇》,汇集有关岳飞的史料,为其祖父辨冤,因作者在嘉兴金陀坊有别业,因用为书名。著作还有《桯史》等。[39]古籀(zhòu宙):即大篆,古代汉字的一种文体,因着录于《史籀篇》,故名“古籀”或“籀书”或“籀文”。[40]钟鼎之文:主要指商周时代铜器的铭文。[41]环:杨玉环,唐玄宗贵妃。燕:赵飞燕,西汉成帝皇后。[42]俎(zǔ组)、豆:俱为古代祭祀用的礼器。[43]鴃(jué)舌:形容语音难懂。《孟子滕文公上》:“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44]自感情欲:我国古代最早认为父对于子的感情是出于自身的情欲,无所谓父子之亲的,据说是孔融。据《后汉书孔融传》,路粹奏融“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臂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45]随园:袁枚字子才,号随园老人。详见前姚鼐《袁随园君墓志铭序》。[46]武曌(zhào照):武则天自名曌。[47]卓文君:西汉临邛(今四川省邛崃县)人,卓王孙之女,夫死后家居,后与司马相如相恋,一起逃往成都。媛(yuàn院):美女。[48]李卓吾:李贽号卓吾,明后期杰出思想家、文学家,对封建道学进行过猛烈的批判。李贽在《藏书李责勣》中称赞武则天:“试观近古之王,有知人如武氏者乎?亦有专以爱足养人才为心、安民为念如武氏者乎?此固不能逃于万世之公鉴矣。”又李贽在《藏书司马相如》中称赞卓文君贤如东汉孟光。[49]李穆堂:李绂字巨来,号穆堂,清初理学家,著有《穆堂类》稿》。[50]严嵩:明嘉靖时权相,专横拔扈,营私结党,迫害异己,后人一般目之为奸臣。[51]圆通广大:本为佛教用语,意为无偏无障,彻悟一切。[52]穆罕麦德:六世纪末七世纪初阿拉伯半岛麦加人,伊斯兰教的创始人,今译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在传教过程中,曾组织武装与犹太教徒和反对伊斯兰教的贵族进行战争,最后战争取得胜利,武装占领了麦加,并强使麦加的商人、贵族接受了伊斯兰教。这就是所谓“穆罕麦德左执刀而右传教”。[53]藩镇之祸:唐代各都护府、节度使通称“藩镇”或“方镇”。唐中后期中央权力削弱,各地节度使实行封建割据,藩镇之间以及藩销和中央之间经常发生战争,这就是所谓“藩镇之祸”。这里借以指当时的军阀混战。[54]南北美之争:指爆发于l861年的美国南北战争。[55]纷纷集矢:群起攻之,如箭纷纷射在靶上。[56]老悖:老糊涂。悖(bèi背):悖谬,荒谬不合事理。



  此文写于1919年3月,即五四运动即将爆发之际。文中系统地表现了林纾维护孔孟之道,维护旧道德、旧文化的保守思想和清遗民的立场。此信公开发表后,林纾成了反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蔡元培写了《答林君琴南函》一文,驳斥了林纾的指责。鲁迅等也多次撰文,批判他的谬论。桐城派以古文为工具,以“羽翼道教”为己任,到了“五四”时期,其末流终于走到了历史的反面,是有其深刻的内在原因的。

2009-8-19 17:17 塌爷门下行走
答侯念勤书(清)管同

 
  惠书及诗文皆巳至,而云前有《见怀诗》,则至今末见,岂浮沉耶[1]?所示文一篇,雄健劲直,势如奔马,在他人诚不解办。
  然同谓犹有一病。后人为文,不能不师古,上者神合之,次者貌肖之,最下者贩其辞。故曰:“惟古于词必已出,降而不能乃剽贼。”[2]今足下作文一篇耳,首一节既用陈寿《进诸葛集表》[3],次一节复用《汉书王莽传赞》,次一节复用贾生《过秦》,结尾二语又用《穀梁春秋》“春,王正月”之传[4],展而读之,痕迹显露。夫陈寿、《汉书》、贾生、《穀梁》之调,非不可袭,然叠用之,则似集古人之文,而其中不见己作矣。此一病也。至所寄诗,亦过袭唐人辞意,而己之卷轴性灵[5],寻之往往不见。
  荀子曰:古之学者聚道[6]。吾辈生来才思有几[7]?故惟多见古书,博览而熟诵,重积而迟发,深造自得时,左右逢源,自无陈言到笔下。此非旦夕可为,而勉强可至者也。足下以为然乎?伯言文三篇[8],简洁而曲有韵趣,今之人岂易及也!率复不具[9]。


  注释:
  [1]浮沉:书信在邮递中丢失。《世说新语任诞》:“段洪乔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人因附百许函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段洪乔不能作致书邮。’”后因称信件在邮递中丢失为“付诸浮沉”。[2]语出韩愈《南阳樊绍述墓志铭》。[3]陈寿:西晋史学家,字承祚,安汉(今四川省南充市北)人,三国时曾任蜀观阁今史,入晋后,历任著作郎、治书侍御史。著有《三国志》,编有《蜀相诸葛亮集》等。所作《进诸葛集表》附于《三国志请葛亮传》后。[4]用《穀梁春秋》“春,王正月”之传:《穀梁春秋》即《穀梁传》,是一部解释《春秋》的书。“春,王正月”是《春秋》中的文字。作者指出侯念勤文章结尾二句袭用了《穀梁传》解释“春,王正月”的话。传(zhuàn):解释经义的文字。[5]卷轴:书籍。古时文章,裱成长卷,有轴以便卷起或展开。故称书籍为“卷轴”。此处指学问。性灵:性情、感情思想等。[6]“荀子”二句:《荀子》中无此语,类似的意思见于《荀子礼论》,“圣人者,道之极也,故学者固学为圣人也。”[7]有几:有多少。[8]伯言:梅曾亮,字伯言。详见本书梅曾亮作者简介。[9]率复不具:草率复信不详尽。旧时书信结尾常用的客气话。


  此篇主要论为文的“师古”问题。学习写作不能不学前人,但学得最好的是“神合”,其次是“貌肖”,最不行的就流于抄袭了。该文对侯念勤以抄袭模拟为文,不见自己的心胸性灵的批评,极为中肯。

2009-8-19 17:17 塌爷门下行走
答黄交三(清 )孔尚任

 
  连接手教[2],皆不及答,盖蚊虻暑溽之苦[3],乃生平所未卜先经者。虽居拱极高楼[4],俯看城内万家烟火,城外百里芰荷[5],而朝不得食,夜不得睡,大似落劫仙人[6],苦行头陀[7],何时始为圆满之期耶!足下读书养气,持满而发[8],白下秋风[9],专听好音。仆客囊羞涩[10],聊以二金充卷资[11]。盖近时无车、无鱼[12],较住海陵时又添花样[13],大约离唱莲花落不远耳[14]。


  注释:
  [1]黄交三:事迹不详。[2]手教:对对方亲笔来信的尊称。[3]虻:吸食人畜血的昆虫。暑溽:即溽暑,谓暑天潮湿闷热。[4]拱极高楼:起脊的高楼。[5]芰荷:菱角和荷花。[6]落劫:落入劫难之中。[7]头陀:本世纪梵语,俗称行脚乞食的和尚。[8]持满而发:引弓使满而发箭,比喻条件成熟后再行动。[9]白下:南京之别称。[10]差涩:本指怀差愧,举动不自然。此指囊中无钱,十分差愧。[11]卷资:书费。[12]无车、无鱼:《战国策齐策》载,冯谖客孟堂君,受下等待遇,他倚柱弹剑歌曰:“食无鱼”,“出无车”。此比喻生活困难。[13]海陵:古县名,即今江苏省泰州市。[14]莲花落:一种民间歌曲,乞者唱之。


  孔尚任(1648—1718),字聘之,又字季重,号东塘,别号岸堂,自称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孔子的后裔。自幼受封建家庭的传统教育,参加乡试未中,捐了个国子监生。康熙二十四年(1658),康熙皇帝玄烨南巡北归时到曲阜祭孔,孔尚任因讲《论语》受到褒奖,被任命为国子监博士。后来又任户部主事、户部广东司员外郎等职。1699年写出著名戏剧《桃花扇》。诗文有《湖海集》、《岸堂稿》、《长留集》等。
  这封短信与友人谈自己的贫困近况。首先说明不能及时回信,写自己陷于暑溽之苦,接着转入对黄交三的鼓励、期望、最后落到自己生活的贫困上。生活虽然贫困,精神却不沮丧。说暑溽之苦,把自己比喻为落劫仙人,苦行头陀,虽“朝不得食,夜不得睡”,却仍然兴致勃勃地“俯看城内万家烟火,城外百里芰荷”。述生活贫困,用“无车”“无鱼”典故,自比冯谖。人穷志长,积极乐观,语言幽默,饶有风趣。

2009-8-19 17:18 塌爷门下行走
答黄九烟·(清)尤侗

  辱赠扇头十绝[2],首云“今朝喜得见尤侗”,见者无不怪之。仆解之曰:“白也诗无敌”,杜甫诗也;“饭颗山头逢杜甫”,李白诗也;下此则“不及汪伦送我情”[3],“旧人惟有何戡在” [4],无不呼名者,又何怪也?不特此[5],人苟知己,字之可,名之亦可[6]。即呼之为牛,呼之为马,亦无不可。苟非知己,则称之为先生,直叱之为老奴耳[7];尊之为大人,犹骂之为小子耳。至于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则其人何如人哉?白之名甫[8],甫之名白,先生之名侗,一也[9]。诚恐先生借仆名押韵耳[10]。苟仆而可名,仆不朽矣。


  注释:
  [1]黄九烟:名周星,上元(今江苏江宁)人。明末官任主事,入清隐居。[2]辱:屈枉,常用为应酬语,如“辱蒙”、“辱赐”等。扇头十绝:题写在扇面上十首绝句。[3]此唐李白诗。[4]此唐刘禹锡诗。[5]不特此:不仅这样。[6]“字之”二句:呼其字可以,呼其名也可以。[7]直:当,等于。[8]名:同“名之”,作动词用。[9]一也:都是一样的。[10]押韵:旧诗偶句末字用同一韵母的字称押韵。

  尤侗(1618—1704),字展成,号悔庵,江苏长州人。明末为诸生,颇有文名。清康熙年间举博学宏词科,授检讨,历官侍讲。工诗古文词,擅长戏剧,著有《鹤栖堂文集》及《钧天乐》传奇、《清平乐》杂剧等。
  黄九烟在赠尤侗的扇头诗中直呼其名,受到一般人的非议,尤侗写这封信加以辩驳。他认为对人尊重不尊重要看实际,而不讲形式,如果二人相知,叫什么都可以;如果不相知,嘴里叫得甜甜的,心里却是狠狠的,又有什么用呢?但是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感情既要真挚,又讲究必要的礼貌形式,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他认为只二人相知,叫牛马皆可,只重内容,不讲究必要的礼貌形式,则从一个极端又走到另一个极端了。
  这封信语言诙谐,饶有风趣。征引历史上著名诗人直呼姓名的诗句,不仅用事实有力地批驳错误的看法,而且也给书信增添了文采。

2009-8-19 17:18 塌爷门下行走
答李香州书(清)吴敏树

 
  香州三兄足下:见乡试录[1],喜浏土中式者多[2],而宿好诸君皆不与,又可惜也。浏中科名[4],近来有日盛之势,后生初试,动辄得之,如吾香州好古多学,乃不得与之并,场屋如此久矣,其无足怪也。
  承惠手书,滔滔千百言,旨趣浩大,不可以骤穷。其于鄙人阿好过誉,万不敢当。然不意香州何以勤勤切切,至于如此?岂非平昔深慕古人奇节伟行,见时之人无以焉者,乃如鄙人之迂拙,亦以为少能自异于俗,而故深许之也?
  嗟呼!世之人无为古人之所为者,其所不为,则必厌忌而共排之,宜也。若鄙人者,既不能少有似于古人,而又欲强自异于今人[5],作一教官,尚不免遭诟讪[6]、被弹射,仅自逃避而去,此独可以终老乡里,幸全其身命而止耳。今乃欲复入京师,以其童然垂白之老叟[7],与群少年争进于春官[8],此何为哉?香州既厚爱我,又以他日非常之望见属于我,非聊用相戏云尔耶?既以愧君,又自笑也。
  然所为区区欲一行者[9],非果自意其尚有用于世而然也,又非不自知其不合于时之人而欲侥幸于一试也。平生时读书,颇喜用意,一二所及,欲上与古人议论,相为发明。而又为人诗、古文辞,文章源流、上下得失之故,差谓不迷于其心[10]。盖京师者,非独功名富贵者之所走趋,而学道艺术之家也往往在焉。如欲熟知其人,揽其所长[11],间从之驰骋笔墨之林[12],以快吾意而发吾之才,非久留与居游,则未可也。若其终不偶于有司[13],以罢而归,乃吾命也,庸可易乎[14]?
  因香州爱我,聊具言之,他不悉[15]。



  注释:
  [1]乡试录:乡试录取的名册。[2]浏:湖南浏阳县。作者曾任浏阳县学教谕。中式:被录取,考取。[3]宿:平素,向来。[4]科名:科举录取。[5]强:勉强,极力。[6]诟讪:毁谤,讥笑。咸丰元年(1851)作者因与人“小有不合,即自免去”教谕职。[7]童然:年老顶秃的样子。童,秃。垂白:发将白。[8]春官:唐武则天时曾一度改礼部为春官,后世因称礼部为春官。又明清时会试在春季举行,由礼部主持。[9]区区:犹“拳拳”,一心,专意。[10]差:尚,略,比较地。[11]揽:广泛获取。[12]间从:置身其间、跟随。[13]不偶:不遇,不得志。[14]庸:岂。[15]不悉:不尽。



  作者在近五十岁时,曾与好友毛西垣约定:“吾两人先后在京师未得一相偕,今且老,明岁当俱上春官,且留都中少应接海内人士……不至名字遂泯没。”于是咸丰二年(1852)赴京参加了会试。这封信写于赴试前,信中安慰了友人乡试落榜,主要还在于回答友人来信中的劝行之语,申明自己是借应试以求学。有些句式长而多曲折,意脉始终紧密连续贯,值得一读。

2009-8-19 17:19 塌爷门下行走
答刘生书(清)张裕钊

 
  晓堂足下。早春承寄示文数首,入秋又得手书,勤孝恳至[2],足下之用心,何其近古人也。足下诸文,所为《尊君事略》,最肫挚可爱[3],《读老子》中一段词甚高,闯然入古人之室矣[4];前幅微觉用力太重,少自然之趣。他文识议,并超出凡近,而亦时不免病此[5]。
  夫文章之道,莫要于雅健[6]。欲为健而厉之巳甚[7],则或近俗[8]。求免于俗而务为自然,又或弱而不能振。古之为文者,若左邱明、庄周、荀卿、司马迁、韩愈之徒,沛然出之[9],言厉而气雄,然无有一言一字之强附而致之者也[10],措焉而皆得其所安[11]。文惟此最为难。知其难也,而以意默参于二者之交[12],有机焉以寓其间[13],此固非朝暮所能企[14],而亦非口所能道。治之久,而一旦悠然自得于其心,是则其至焉耳。至之之道无他,广获而精?[15],熟讽而湛思。舍此则未有可以速化而袭取之者也。
  吾告子,止于是矣。夫文之为事,至深博,而裕钊所及知者,止于是;其所不及知者,不敢以相告也。以足下之才,循而致之以不倦,他日必卓有所就。此乃称心而言[16],非相誉之辞也,足下勿以疑而自沮焉可也[17]。足下文,知友中多求观者,故且欲留此,俟他日再奉还耳。惟亮察[18]。不宣[19]。



  注释:
  [1]刘生:作者之,生平事迹待考。[2]勤拳:殷切。恳至:恳切诚挚。[3]肫(zhūn谆):诚挚。[4]闯(chèn衬)然:出众。[5]病此:病于此,即病于上述“用力太重,少自然之趣。”[6]雅健:雄劲有力而又不失自然之趣。[7]历之已甚:过分追求豪壮之语。厉:猛壮。[8]俗:俗气,越味格调低下。[9]沛然:充溢恣肆,气势浩大。韩愈《答李翊书》言自己学习为文,经历多年锻炼,终于达到了“浩乎其沛然”的境界。[10]强附:生拼硬凑。[11]措:语言的措置,即措辞。[12]参:思考。二者之交:“雅”与“健”的关系。[13]机:关键。[14]企:达到。[15]䆃(dào到):选择。[16]称(chèng秤)心而言:所言与所想相符,即讲真心活。[17]沮:终止。[18]亮察:明鉴。[19]不宣:旧时书信末尾常用的套语,有言之不尽之意。



  此文表达了作者关于散文写作的一个基本观点:雅健。所谓“雅”,主要是指自然不俗;“健”主要指语言的劲健和气势的雄浑,即“言厉而气雄”。“雅”与“健”结合,即可做到雄劲有力而又不失“自然之趣”。作者以为,为了追求雄健之境而故为豪言壮语,就会流于“俗”,自命雄健:实则俗不可耐。作者提出,克服这种文风要“广获而精䆃,熟讽而湛思”,要能够“化”,这是很有道理的。

2009-8-19 17:20 塌爷门下行走
答刘仲鲁书(清)马其昶

 
  往吾与足下游,至乐也。无旬日不见,见未尝不善旌,过相敕也[2],不见未尝不思也。别久矣,吾之情犹是也。前足下过此,甚喜,以为可谋永朝永夕之欢,竟不能然。譬之饿者嚵焉求哺[3],终不得食,斯已矣,尝鼎一指而挥之去[4],此人之情,能无怨望者哉!
  辱书乞言于我,并承惠《中州名贤集》[5],多荷!多荷!仲鲁虚受之怀犹昔也[6]。贤者进修之诣[7],岂一谈之顷所能测[8]?又其昶方自愧德业无所就,虽欲效前时[9],有不知所为言者,顾盛指不可不答记[10]。尝与孙佩公语:“境遇困人,贤者不免。”佩公深感动其言。盖非独贫约为困也[11],脱蓬累而之显[12],其困乃弥甚。《易》曰:“困于金车,吝。”[13]孟子之称大丈夫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足下不移之操,吾既见其然矣,继自今当更有以观足下之处显也[14]。《诗》不云乎:“靡不有初,鲜克有终。”[15]士未有不始终坚持一守而能有立于世者也。
  其昶开春即南返,自北归隐故山,与公等盖日远矣。天寒,惟朝夕珍摄[16]。不宣。



  注释:
  [1]刘仲鲁:生平事迹待考。[2]服:表扬。敕:告诚。[3]嚵(chán蝉):鸟喙。引申意为张口。“嚵焉求哺”意为如小鸟饥饿,张口求哺。[4]尝鼎一指:满鼎的食物,却只能用手指头沾来尝一尝,不能吃饱。据《左传宣公四年》,郑灵公请大夫们吃鼋肉,请了子公而又不给他吃,“子公怒,染指于鼎,尝之而出。”[5]《中州名贤集》即《中州集》,金代诗人元好问编,选录金代二百四十九人的诗作,因作者多集于中州(今河南省一带),故名。书成于金亡后。[6]虚受:虚已之怀以受教于他人。语出《易咸》:“君子以虚受人”。[7]诣:学业所达到的境界。[8]顷:顷刻,很短的时间。[9]效前时:象从前那样善相旌过相敕。[10]盛指:盛意。“指”通“恉”。[11]贫约:贫困。[12]蓬累:飘泊流落。《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13]“困于金车,吝”:语出《易困》。“金车”为古代诸侯亲迎时所乘的礼车,“吝”意为悔恨。全句意为处于显位,未必一定就好,也可能遭到困难而带来悔恨。[14]“足下”三句:你处于贫贱时能坚持不移之操,我已见到是那样的了,今后一定能看到你处于富贵时的好品行。[15]“靡不有初”二句:语出《诗大雅荡》。意为做事情无不有个开头,但很少有人能把它做完的,即不能善始善终。[16]珍摄:保重。



  此文叙作者与刘的友情,并勉以无论处贫处显,都要有“不移之操”。贫固然是困境,而有了显要的地位,也是困境,甚至其困更甚。因为有了权势,就可能滥用,就有人巴结逢迎,利用你来干坏事。因此,处于显境更应警惕,更要坚持节操。作者此论,一反常人之见,确实是有道理的。

2009-8-19 17:20 塌爷门下行走
答彭尺木进士书(清)袁枚

 
  来书教以禅学,引文文山诗语云云(1)。似乎文山不遇楚黄道人,便不能了死生者。仆不以为然。
  古豪杰视死如归,不胜屈指,倘必待禅悟而后能死节,则佛未入中国时,当无龙逢、比干(2)。居士之意,以为必通禅而后能了生死耳。殊不知从古来不能了生死者,莫如禅。夫有生有死,天之道也。养生送死,人之道也。今舍其人道之可知,而求诸天道之不可知,以为生本无生,死本无死,又以为生有所来,死有所往。此皆由于贪生畏死之一念萦结于胸而不释,夫然后画饼指梅(3),故反其词以自解,此洪炉跃冶(4),庄子所谓不祥之金也。其于生死之道了乎否乎?子路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5)当时圣人若逆知后之人必有借生死以惑世者(6),故于子路之问,萌芽初发而逆折之。
  来书云:生死去来,不可置之度外(7)。尤谬。天下事有不可不置之度内者,“德之不修,学之不讲” 是也(8)。有不可不置之度外者,“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是也(9)。若以度外之事而度内求之,是即出位之思(10),妄之至也。
  虽然,“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11)。使佛果能出死入生,仆亦何妨援儒入墨(12)。而无如二千年来,凡所谓佛者,率皆支离诞幻,如捕风然,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祷之而不应。如来、释迹与夏畦之庸鬼同一虚无(13),有异端之虚名(14),无异端之实效,以故智者不为也。试思居士参稽二十年,自谓深于彼法者矣。然而知生之所由来,能不生乎?知死之所由去,能不死乎?如仆者自暴自弃(15),甘心为门外人矣。然而不知生之所由来,便不生乎?不知死之所由去,便速死乎?生死去来,知之者与不知者无以异也。盍亦听其自生自死,自去自来而已矣。
  《易》曰:“乾坤毁,则无以见易(16)。”言乾坤有时而生死也。《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17)言陵谷有时而来去也。生死去来,天地不能自主,而况于人?居士宁静寡欲,有作圣基,惜于生死之际,未免有己之见存,致为禅氏所诱。有所慕于彼者,无所得于此故也。独不见孟子之论生死乎曰:“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18)。”陶潜之论生死乎曰:“浮沉大化中,不恋亦不惧。”士君子纵不能学孟子,亦当法渊明。名教中境本廓然,奚必叛而他适!
  昔曹操聘虞翻(20),翻笑曰:“孟德欲以盗贼馀赃污人耶?”居士把我之意有类孟德,故敢诵仲翔之语以奉谢。



  注释:
  (1)文文山:文天详,字履善,一字宋瑞,号文山,江西吉水人。宋末宝祐状元,官江西安抚使。端宗时拜右丞相,封信国公。与元军战,兵败被俘,就义于大都。彭尺木来信附《小仓山房文集》卷十九袁枚文后,有关文天详一段云:“昔文信公在燕狱时遇楚黄道人,受出世法,始得脱然于生死之际,故其诗云:‘曾知真患难,忽遇大光明。’又云:‘莫笑道人空打坐,英雄敛手即神仙。’”(2)龙逢:关龙逢,夏贤臣。夏桀无道,龙逢犯颜极谏。桀怒,囚而杀之。比干:商末大臣。纣无道,比干屡次谏止,被纣剖心而死。(3)画饼:典出《三国志卢毓传》:“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因指徒有虚名、无补于事为“画饼”。指梅:望梅止渴。典出《世说新语•假谲》:“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这里与“画饼”同指空想。(4)洪炉跃冶:语出《庄子大宗师》:“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5)“子路问死”三句:见《论语先进》:“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6)逆知:预先知道。(7)“来书云”三句:彭尺木信云:“先生英雄根性,所未留意者,独此一着耳。生从何来,死从何去,其可以人生一大事而置之度外乎?”(8)“德之不修”二句:见《论语述而》。(9)“死生有命”二句:见《论语颜渊》。(10)出位之恩:非分之想。语出《论语宪问》:“曾子思不出其位。’”(11)“富而可求”三句:见《论语述而》。执鞭之士,指给人充当仆役。(12)援儒入墨:把儒家学说与墨家学说等同起来。(13)夏畦:语出《孟子滕文公下》:“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夏畦本意指夏天在田地里劳动的人,此即指无作为的平民。(14)异端:指儒家以外的学说。取义于“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15)自暴自弃:《孟子离娄上》:“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后多指自甘落后,不图上进。(16)“乾坤”二句:见《易系辞上》。(17)“高岸”二句:见《诗小雅十月之交》。(18)“夭寿不贰”二句:见《孟子尽心上》。不贰,没有两样。(19)陶潜:晋著名诗人陶渊明。下引句见陶渊明《神释》诗:“浮沉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大化,即宇宙万物生息变化。(20)曹操:字孟德,谯人。汉末位置丞相、大将军,封魏王。统一黄河以北,形成鼎立局面。子曹丕篡汉后,尊为魏太祖武帝。虞翻:字仲翔,三国时吴名士。汉末应召为侍御史,不就。曹操欲辟其为司空,翻云:“盗跖欲以馀财污良家耶?”不应。



  乾隆年间,程朱理学盛行,而佞佛参禅也是当时士大夫的一种时尚,这封信就是袁枚对这种时尚的有力批驳。
  彭尺木(1740-1796),名绍升,字允初,号尺木居士、知归子,江苏长洲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未出仕。他精研佛学,以参禅为事,在所著《一行居集》等集中,颇多佛学论述。在他给袁枚的信中,劝袁枚信佛参禅;而袁枚生平提倡人性,强调生的乐趣,对扼杀人性的佛教素持反对态度,所以在此信中予以辩驳。彭尺木结袁枚的信很短,袁枚针锋相对,逐条讨论,就“生死”这个主题展开,提出注重人道,不盲从天道。
  文章献疑送难,合情合理;紧紧抓住实质,不断运用正反两方面论据进行辩论,有破有立,使全文浑然一气,无懈可击。

2009-8-19 17:21 塌爷门下行走
答任幼直先生书(清)吴定

 
  丁酉之冬[2],识先生于广陵[3]。邂逅之交[4],情逾故旧;矜我穷屈[5],吁叹再三[6]。昨复辱书,过蒙宠念,谓今岁将还朝供职,愿定出其文章[7],先生携而献之卿大夫好士者之前,必有赏叹逾常[8],拔而出之深渊者。此由先生孜孜进贤,故不量定之庸弩而惠恤之[9],执书感唏[10],敢违嘉命[11]?
  虽然,窃有说[12]。定以顽懦之资,二十年来,迭尝骨肉忧患,六经百氏,攻讨未遑[13]。所为文章,空疏弇鄙[14],不足邀巨公盼睐明矣[15]。且夫三尺童子,皆言富贵有命,而天下之大,无数人知命者。知之而仍不避水火以求之[16],必其中犹有彷徨莫之能信者在也[17]。昔黄允以隽才知名[18],或谓之曰:“子有过人之才,恐守道不笃耳[19]。”后司徒袁隗为从女求姻[20],见允叹曰:“得壻如君足矣[21]”允闻,遂黜遣其妻[22];其妻大召亲属,历数允隐恶而去。允以此废于时[23]。呜呼!毁行求荣[24],不用反废[25],知命者固如是哉?大抵众人之知命也,亨屯既定[26],众知之,甚且众悔之。君子独知命于亨屯未定之先,故可贵也。君子因礼以知乐[27],因古以知今,因时以知命,观国家之势,通鬼神之情。黄直卿筮《易》[28],遇“困”知“兑”[29],去职隐于幽谷者三年,诚知命之君子也。定近亦筮,得“遁”之卦辞[30],时命之穷[31],灼然可信矣。先生虽委曲为鄙人谋,岂能回定当遁之命哉!
  且夫储石成城[32],而后能严出入;储货成市,而后能通往来,储礼义成君子,而后能治天下之人之众,群生以洽[33],万物以昌。杨素使谓文中子曰[34];“盍仕乎[35]?”曰:“汾水之南,有先人之敝庐在,可以避风雨,有田,可以具饘鬻[36],弹琴著书,不愿仕也。”今定生逢有道,非不愿仕者,顾自以齿逾三十,学行仅比于中人[37],中夜悲思,诚有不知所以进者,而《易》乃幸告定以一言曰“遁”。吾闻君子纡鸾龙之翼于韦布之任[38],养浩然之气于蓬筚之中[39]。定将考道穷山[40],顺天地之心[41],分先贤之责[42],以自奋也。夫六艺富于江河,而乃欲积水潦以成其大[43];道德崇于山岳,而乃欲积土石以成其高。日月疾如驰,亦未知驻足何如矣[44],岂敢复逆命争名,忘其逾分哉[45]!
  夫荐士,盛节也。定不敢援上[46],而先生愿为之夸耀其文,于定亦非有污行也[47]。所以吝于献者,则通塞有命之说耳。且《淮南子》不云乎[48]?“剑工惑剑之似莫邪者[49],惟欧冶能名其种[50];玉工惑玉之似碧卢者[51],惟猗顿不失其情[52]”定之文,耻不若莫邪、碧卢也,苟莫邪、碧卢矣,百世之后,岂无欧冶、猗顿其人者,但旦暮之名为[53]?
  辱先生宠眷而不获奉教,感偕愧集,无任惶恐。不宣。



  注释:
  [1]任幼直:名大椿,一字子田,江苏兴化人;乾隆进士,官至御史,曾充任四库全书纂修,以精通经典闻名。著有《弁服释例》、《小学钩沈》、《字林考逸》等。[2]丁酉:乾隆四十二年(1777)。[3]广陵:即扬州。扬州为古广陵县治所。[4]邂逅(xiè gòu械够):不期而遇。[5]矜我穷屈:怜悯我穷困失意。矜:怜悯。[6]吁叹:感叹。[7]定:吴定自称。出其文章:把文章拿出来。[8]逾常:超越一般。[9]庸弩:平庸无才。驽:劣马,用以比喻才能低下。惠恤:仁爱体恤。[10]感晞:感慨叹息。[11]敢违嘉命:岂敢违背您的善意的要求?敢:岂敢。[12]窃:自谦之词。有说:还要有所辩说。[13]遑:暇。[14]弇(yǎn掩)鄙:闭塞鄙陋。[15]盼睐(1ài赖):顾盼,关注。[16]求之:谓追求违背天命的事情。[17]“必其中”:其中一定还有犹豫而不能相信命运的人存在。莫之能信:不能相信。[18]黄允:字子文,东汉济阴(今山东省定陶县)人。黄允以隽才而废于时的事见《后汉书郭太传》。[19]不笃:不坚定专一。[20]袁隗(wěi委):东汉汝南(今河南省上蔡县)人,汉献帝时为司徒。从女:侄女,袁隗之兄袁逢之女。[21]壻:通“婿”。[22]黜遣:逐弃。[23]废:弃。[24]毁行求荣:毁坏德行而求取荣华。[25]不用反废:有才不得用,反而被废弃。[26]亨:顺利。屯:艰难。[27]因:由,从。[28]黄直卿:黄干字直卿,南宋闽县(今福建省闽侯县)人,师事朱熹,世称勉斋先生。著有《勉斋文集》等。[29]困:六十四卦之一。《易困》:“象曰:泽无水,困。”兑:六十四卦之一。《易兑》:“象曰:丽泽,兑”王弼注:“丽犹连也。”意谓两泽相连,滋润万物,故万物皆悦(兑)。[30]遁:六十四卦之一。《易遁》,“象曰:天下有山,遁。”孔颖达疏:“是退避之象。”[31]时命:命运。[32]储:积。[33]洽:协和,和睦。[34]杨素:字处道,隋朝大臣,隋文帝时曾率军镇压反隋势力,后为尚书左仆射,掌朝政;炀帝时权势更大,封楚国公,官至司徒。[35]盍(hé):何不。[36]饘鬻(zhānyù毡玉):粥。饘:稠粥;鬻:稀粥。[37]中人:平常的人。[38]纡:屈仰不得舒展。韦布之任:贫贱的地位。韦布:古时指未仕或隐居的人穿的粗陋的衣服。[39]蓬荜(bì必):蓬门筚户,指穷人住的简陋的房子。荜:荜拨,多年生藤木植物。[40]考:研考。[41]顺天地之心:随顺自然的意愿,即顺天命。[42]分先贤之责:分担先贤的责任。[43]乃:竟,尚且。水潦:雨水。[44]驻足:停下脚步,这里指自身的归宿。[45]逾分:超越自己的职分。[46]援上:高攀。[47]“于定”句:意为对于我吴定也并非有损于品行。[48]《淮南子》:书名,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苏非等撰。[49]莫邪:剑名。陆广微《吴地记匠门》载:吴王阖庐使干将铸剑,铁汁不下。干将妻莫邪问计,干将说,从前欧冶子铸剑时,曾以女人配炉神,即得。妻闻言,就投身炉中。铁汁出,铸成二剑。雄剑名“干将”,雌剑名“莫邪”。惑:乱,分辨不清。[50]欧冶:又称欧冶子,春秋时人,与干将同师,亦善铸剑。[51]碧卢《淮南子》许慎注:“碧卢或云碔砆。”“碔砆”亦作“武夫”,似玉的美石。[52]猗顿 :《淮南子》许慎注:“猗顿,鲁之富人,能知玉理。”按以上引自《淮南子汜论》。[53]“何旦暮”句:意为何必追求一朝一夕之间成名呢?



  吴定(1744—1809),字殿磷,号澹泉,安徽歙县人,诸生,嘉庆初举孝廉方正。早年从刘大櫆学习古文,与姚鼐过从较多,姚鼐文章写成,常先向他征求意见。王先谦称其文有“浩然自得之气,未常揣摩趋步,于规矩亦无乎不合。”文章风格与刘大櫆相近。著有《紫石山房文集》、《周易集注》等。《清史稿》有传。
  这是一篇抒写身世之感的文章,文中谢绝任幼直的荐举,表明绝意仕进之意,虽一再推之于天命,实际上是出于对“毁行求荣”行为的蔑视以及怀才不遇的牢骚。作者青年时期即从刘大櫆学古文,且又长期仕途失意,遭遇也近似于刘,故文章风格与刘大櫆比较接近。此文畅所欲言,文气恣肆,但又分寸得体,无箭拔弩张之弊。

2009-8-19 17:22 塌爷门下行走
答孙生书·(清)侯方域

 
  域附白,孙生足下:比见文二首,益复奇宕[1]有英气,甚喜!亦数欲有言以答足下之意,而自审无所得,又甚愧!
  仆尝闻马有振鬣长呼而万马皆喑者[2],其骏迈之气空[3]之也。虽然,有天机[4]焉。若灭若没,放之不知其千里,息焉则止于闲[5];非是,则踢之齧[6]之,且泛驾[7]矣。吾宁知泛驾焉之果愈于凡群者耶[8]?
  此昔人之善言马,有不止于马者。仆以为文亦宜然。文之所贵者,气也。然必以神朴而思洁者御之[9],斯无浮漫卤莽之失[10]。此非多读书,未易见[11]也。即多读书,而矜且负[12],亦不能见。倘识者所谓道力者[13]耶?惟道为有力[14],足下勉矣。
  足下方年少有余于力,而虚名无所得如仆[15],犹不惮致问[16],岂矜与负者哉!然则以其有求之于仆者,而益诚求之于古人,无患于文之不日进也。
  呜呼!果年少有余于力,而又心不自满,以诚求之,其可为者将独文乎哉?足下殆自此远矣[17]。
  ——壮悔堂集


  注释:
  [1]奇宕:奇瑰迭宕。[2]振鬣(liè列):仰首。鬣,马的鬃毛。喑,哑。[3]空:扫空。此处可理解为慑服。[4]天机:犹言天赋机灵。[5]闲:马厩。[6]签:咬.[7]泛驾:指马不受驾驭。[8]凡群;凡马之群。[9]神朴:精神朴素。思洁:思想纯洁。御之:控制,支配。[10]“斯无”句:这样才没有浮漫卤莽的偏向。[11]未易见.不容易做到。[12]矜且负:自夸又自负。[13]道力者:有道德和勇气的人。[14]临道为有力:只有具备道德的人,才会具有勇气。[15]仆:作者自称。[16]不惮数问:不怕麻烦,多次询问。[17]“足下”句:模仿《庄子》“君其自此远矣”句。意思是说:您今后会有长足进步的。殆,大概。

  侯方域(1618—1654),字朝宗,河南商丘人。性情豪迈,为复社成员。他与方以智、冒襄、陈贞慧时称“四公子”。入清后,曾于顺治八年(1651)被迫应乡试,中副榜,因抑郁而死。为文有气势,著有《壮悔堂集》。
  侯方域致书孙生,认为写文章贵在有“气”,而气的养成,又在多读书、不骄矜。结尾处并由写文章推论至立身之道,对孙生加以勉励。

2009-8-19 17:23 塌爷门下行走
答田中丞书·(清)侯方域

 
  承示省讼[2],惭恧无所自容[3]。执事与仆,齿小啻倍蓰[4],位不啻悬隔,顾猥与仆道及少年之游[5],谓执事往日曾以兼金三百[6],招致金陵伎[7],为伎所却,仆实教之,而因以爬垢索瘢[8],甚指议执事者。
  仆诚不自修伤[9],然窃恐重为执事累也[10]。使执事无可议,则昔贤如白太博[11]、欧阳公[12]、东坡居士[13],皆与鸣珂[14],不废酬答,未闻后世之议之也,何独至执事而苛求之?执事果有可议,即不征伎,庸但已乎[15]?
  仆之来金陵也,太仓张西铭偶语仆曰:“金陵有女伎,李姓,能歌玉茗堂词[17],尤落落有风凋[18]。”仆因与相识,间作小诗赠之。未几,下第去,不复更与相见。后半岁,乃闻其却执事金。尝窃叹异,自谓知此伎不尽,而又安从教之?目执事之邀之,在仆去金陵之后,今天下如执事者不止一人,岂仆居常独时时标举执事之姓名[19],预告此伎,谓异日或邀若,必不得往乎?
  此伎而无知也者[20],以执事三百金之厚赀,中丞之贵,方且夺命恐后[21],岂犹记忆一落拓书生之言[22]!倘其有知[23],则以三百金之赀,中丞之贵,曾不能一动之[24],此其胸中必自有说[25],而何待乎仆之苦之也。士君子立身行己[26],自有本末,反覆来示[27],益复汗下[28]。仆虽书生,常恐一有蹉跌[29],将为此伎所笑,而不能以生平读数卷书、赋数首诗之伎俩,遂颐指而使之耶[30]?


  注释:
  [1]田中丞:即田仰,见《李姬传》注。中丞,巡抚的别称。[2]省讼:反省,自责。[3]恧(nǜ):惭愧。[4]齿:年龄。不啻(chì):不仅。倍蓰(xǐ):数倍。蓰:五倍。[5]猥:谦词,辱。少年之游:年轻人的娱乐,此指征妓之事。[6]兼金:价值倍于常金的好金子。此指上等白银。[7]伎:同“妓”。[8]爬垢索瘢:刮去污垢,寻找疤痕。比喻过分挑剔别人的错误。《后汉书·赵壹传》:“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9]修饬(chì):修养,谨慎。[10]累:连累,麻烦。[11]白太傅:唐代文学家白居易,曾授太子少傅。[12]欧阳公:宋文学家欧阳修。[13]东坡居士:宋文学家苏轼,号东坡居士。[14]与(yù):置身其中。鸣珂:达官贵人的马以玉为饰,行驶作响。代指达官显贵。[15]庸:岂。但:只,仅。此处犹言“仅此”,“就此”。[16]张西铭:张溥。见《李姬传》注。语(yù):告诉。[17]玉茗堂:见《李姬传》注。[18]落落:豁达,开朗。[19]居常:平居,日常。[20]而:如果。[21]方且:将会。奔命:奔赴应命,忙于应付。[22]落拓:穷困失意。[23]倘:假若,如果。[24]曾:乃,竟。[25]说:道理,主见。[26]士君子:有志节的人。[27]来示:来信。示,对人来信的敬称。[28]汗下:喻惭愧。[29]蹉跌:亦作“差跌”,失足跌倒,喻失误。[30]颐指:用下巴的动作示意,来指使人,常形容指挥别人时的傲慢态度。[31]垂察:希望得到体察、明鉴的谦词,常用于信尾。


  这封书信可和《李姬传》一并读。巡抚田仰遭到香君的严正拒绝后,竟恼羞成怒,不仅卑鄙地“有以中伤姬”,而且写信污蔑侯方域在背后指使。这封信就是回答田仰的无耻责难的。语气不卑不亢,申辩入情入理,既夹枪带棒地讥讽了田仰,又倾心赞赏了香君,还轻松地洗白了自己,读了这封信,我们会为田仰无耻而愚蠢的指责发笑。

2009-8-19 17:24 塌爷门下行走
答汪大绅书(清)袁枚

    尝谓佞佛者愚[2],闢佛者迂[3]。仆非迂儒也,平时不佞佛,亦不佛。亦不闢者,九流之一家[4],周官闲民之一种[5]。圣人复起,不废九流,亦不废佛。至于人之好尚,各有所癖。好佛者亦犹好弈好锻好结氂之类[6]。所谓小是不必是,小非不必非,朋友不争,以全交也。乃书来强仆亦从事于斯[7],则不得不辨。
  据云收放心非念佛不可[8],试问足下生时,先有心乎,先有佛乎?孩提之童,但知有母,不知有佛,并不知有心也。君年四十然后念佛收心,试问未念佛以前,心放何所?既念佛以后,必归何方:若云借口收心,则呼圣呼贤此口也,呼鸡呼狗迹此口也,口何物不可呼,而何必呼佛?足下云“收放心”三字,起于孟子,然则孟子之言非欤[9]?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收放心而已。是教人收放心以勤学问,非教人废学问以求放心。夫人止一心,放心之心,心也;收放心之心,迹心也。以心收心,心在我,不在佛。舍心求佛,是犹淫奔之女,舍其在家之夫,而外求野田草露之夫,谓之丧心则可,谓之收心则不可。
  足下谓慈悲诫样,即圣人仁民爱物之心。不知天地之性人为贵,樊迟问仁[10],子曰爱人,不云爱物。厩焚[11],则曰:“伤人乎?”不问马。鲁昭公之马死[12],出半椟葬之[13],子家子请杀以食从者[14]。圣贤贵人贱畜,大义昭然。朝廷立法,水旱断屠[15],可见屠杀者是天地之心,百姓日用饮食之常;而禁屠乃凶荒减膳撤乐之变礼也[16]。孔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17]。孔子可钓之弋之,而放生乎?抑迹食之而不厌精,脍之而不厌细乎[18]?且子但知动物之有生,而不知植物之亦有生乎;但知禽兽身上之赤者为血,而不知草木身上之白者亦为血乎!今夫禾一穟之谷[19],纍纍然种子[20],可生无万数谷;而一旦付诸朵颐[21],则一禾之生机尽矣。今夫菜青青然数茎之摇,虽叶干根斩,而中心犹翘然而起,一朝烹为羹汤,则一菜之生机又尽矣。安知一禾一菜,不隐隐呼吃乞命乎?子以仁慈自居,必不食粟,不食菜,而后于心安也。而吾有以料子之必不能也。
  仆常问彭尺木曰[22]:“佛戒嫁娶欤?”曰“然。”“佛戒杀欤?”曰:“然。”“人人可以成佛欤?”曰:“然”。然则万国九州[23],不四五年[24],类尽灭,盈天地间不过鸟兽草木。而佛之塔庙,何人建造?佛之金像,何人供奉?佛之经典,何人传诵?岂非其说愈行,而其法愈坏。又何必周武帝之毁沙门[25],韩昌黎之火其书,庐其居哉[26]!即以佛之道,还治佛之身,而佛穷矣[27]。此类条尺木至今不答,吾子能代答之,吾将舍姑学而从汝[28]。



  注释:
  [1]汪大绅:汪缙,吴县人,乾隆贡生,工古文,笃信佛教。著有《汪子文录》。[2]佞佛:迷信佛教。愚:愚味。[3]闢佛:排斥佛教。迂:迂腐。[4]九流:即三教九流。三教指儒教、佛教、道教。九流指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5]周官:本为《尚书》篇名,叙述周设官分职和用人之法。引申为官吏。[6]弈:围棋。锻:打铁。结氂(máo 毛):系犛牛尾,指歌舞。《吕氏春秋长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7]乃:你,你的。斯:此,指迷信佛教。[8]放心:心无约束,纵肆失度。《尚书毕命》:“虽收放心,闲之惟艰。”[9]“然则”句:可是孟子的话并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吧?[10]樊迟:孔子学生,名须,字子迟。“樊迟问仁”,见《论语•颜渊》。[11]厩:马棚。“厩焚”,见《论语乡党》。[12]鲁昭公:名裯,同景王四年(前541)即位,在位三十三年。[13]椟(dú 独):此指棺。[14]子家子:名羁,春秋时鲁国大夫。鲁昭公马死事,见《左传昭公二十九年》。[15]水旱:指水旱灾害。断屠:禁止屠宰。[16]凶荒:灾荒。凶,年谷不熟。减膳:降低伙食标准。撤乐:撤去音乐伴奏。[17]“孔子”二句:见《论语述而》。钓而不纲:钓鱼而不用大网捕鱼。纲,网之大绳,代指网。弋不射宿:射鸟不射归巢的鸟。弋,用带生丝的箭来射。[18]食不厌精:粮食不嫌春得精。脍不厌细:鱼和肉不嫌切得细。二句见《论语乡党》。[19]隧:同穗。[20]纍纍然:边辍不绝的样子。[21]朵颐:朵动《易颐》:“观我朵颐。”孔颖达疏:“朵是动义,如手之提物谓之朵。今动其颐,故知嚼也。”付诸朵颐,即放在嘴里吃掉。[22]彭尺木:彭绍升,字允初,号尺木。乾隆进士。信佛,素食,持戒甚严。著《二村居集》。[23]万国:世界各国。九洲:古分天下为九州,即冀、幽、并、兖、青、扬、荆、豫、雍。[24]不四五年:不要很多年。[25]周武帝:南北朝时后周武帝宇文于邕,560年继位,574年灭佛教。沙门:梵语,出家修道者。毁沙门,即灭佛教。[26]韩昌黎:即韩愈,他反对迷信佛教,在《原道》中说:“火其书,庐其居。”即烧毁他们的书籍,寺院改作民房。[27]穷:尽。[28]姑:同“故”,原来。



  这封信批驳汪大绅佞佛谬论,义正词严,闪耀着唯物主义的思想光辉。
  作者开头申明自己既不佞佛,也不辟佛。认为好佛就像人们好弈、好锻、好结氂一样,人各有癖,好尚不同,不必强求一致。自己所以要写这封信,是因为汪大绅来信强要自己信佛,迫不得己,只好把事情辩论清楚。
  接着从三个方面批判佞佛谬论。
  首先,批所谓“收放心非念佛不可”。先以连续设问的方式从根本上批驳念佛收心的不科学,一连串的问题像一个个重磅炸弹落地开花,轰得论敌无法招架。接着指出孟子是教人收收心以勤学,问主张积极入世;佞佛者是教人废学问以求放心,是要人们出世而遁入空门,二者有原则区别。最后,指出要想收收心,必须用自己的心去收,而不能求佛去收。若舍心求佛,是犹淫奔之女舍亲夫而求野权。语言犀利,设喻尖刻。
  其次,批所谓“慈悲戒杀,即圣人仁民爱物之心”。先引经据典,用大量事实说明圣人主张“仁民爱物”和佛教宣扬的“慈悲戒杀”根本不同,强调圣贤主张“贵人贱畜”,物应该为人所用。同时又指出佛“慈悲戒杀”的不彻底性。动物、植物皆有生命,既戒杀动物,也应该戒杀植物,就应该不食粟,不吃菜,显然佞佛者是做不到的。
  第三,批所谓“佛戒嫁娶”。佛对人类戒嫁娶,对禽兽又戒杀;又认为人人可以成佛。那么,如果天下人都有信佛,都戒杀,戒嫁娶,禽兽繁衍,人不生育,人类尽灭,又有谁去信佛、供佛呢?作者以和佞佛者彭尺木对话的方式,巧设机关,引君入甕,终于使论敌理屈词穷。
  这封信气势充沛,笔带锋芒,气畅辞达,继承了孟子散文善于论辩的优秀传统,有战国时雄辩家的气概。

2009-8-19 17:26 塌爷门下行走
答翁学士书(清)姚鼐

  鼐再拜,谨上覃溪先生几下。昨相见承教,勉以为文之法[2],早起又得手书,劝掖益至[3],非相爱深,欲增进所不逮[4],曷为若此?鼐诚感荷不敢忘。虽然,鼐闻今天下之善射者,其法曰:平肩臂,正脰[5],腰以上直,腰以下反句磬折[6],支左诎右[7];其释矢也,身如槁木[8]。苟非是,不可以射。师弟子相授受,皆若此而已[9]。及至索伦蒙古人之射[10],倾首,欹肩[11],偻背[12],发则口目皆动,见者莫不笑之。然而索伦蒙古之射远贯深而命中[13],世之射者,常不逮也。然则射非有定法亦明矣。
  夫道有是非,而技有美恶。诗文,皆技也,技之精者必近道。故诗文美者,命意必善。文字者,犹人之言语也。有气以充之,则观其文也,虽百世而后,如立其人而与言于此,无气则积字焉而已。意与气相御而为辞[14],然后有声音节奏高下抗坠之度,反复进退之态[15],彩色之华。故声色之美,因乎意与气而时变者也。是安得有定法哉?
  自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赵宋、元、明及今日,能为诗者殆数千人,而最工者数十人。此数十人,其体制固不同[16],所同者,意与气足主乎辞而已。人情执其学所从入者为是[17],而以人之学皆非也;及易人而观之,则亦然。譬之知击棹者欲废车[18],知操辔者欲废舟[19],不知其不可也。鼐诚不工于诗,然为之数十年矣。至京师,见诸才贤之作不同,夫亦各有所善也。就其常相见者五六人,皆鼐所欲取其善以为师者。虽然,使鼐舍其平生而惟一人之法[20],则鼐尚未知所适从也。
  承先生吐胸臆相教,而鼐深蓄所怀而不以陈,是欺也,窃所不敢。故卒布其愚[21],伏惟谅察[22]。



  注释:
  [1]翁学士:翁方纲(1733—1818),字正三,号覃溪,晚号苏斋,直隶大兴(今属北京市)人。清代著名书法家、金石学家;精于鉴赏,尤长考证,著名碑帖多经他题跋;官至内阁大学士。著有《两汉金石记》、《汉石经残字考》、《复初斋文集》等。[2]勉:勉励。[3]劝掖:勉励扶持。[4]不逮:不足,缺陷。[5]脰(dòu豆):脖子,颈。[6]反句磬折:腰向后弯曲。“句”同“勾”,弯曲。磬折:弯腰。[7]支左诎右:左腿支撑,右腿弯曲。“诎”同“屈”。[8]身如槁木:注意力集中,全身不动如枯木。[9]授受:老师教,学生学。授:给予。受:接受。[10]索伦:地名,清代属黑龙江,今内蒙古自治区有索伦旗,在呼伦贝尔盟中部偏西。[11]欹肩:肩臂倾斜。[12]偻背:弯背。[13]贯:穿入。[14]相御:交相为用,结合。[15]反复进退:文章的波澜曲折。[16]体制:文章、诗歌的格局、体例。[17]人情:人心、世情,社会风气。执其学所从入者为是:把自己入门时所学的东西看作是正确的,即从学谁入门,就认为谁的正确。[18]击棹:用棹击水,指划船。[19]操辔:骑马驾车。辔:驾奴牲口的缰绳。[20]舍其平生:舍弃平生所从事的。法:师法,学习。[21]卒布其愚:终于说出自己的愚见。布:说出,讲明。[22]伏:表敬副词,常用在动词前,表示尊敬,如“伏闻”、“伏惟”等。



  方苞论“义法”之“义”,限于宋儒性理之学,刘大櫆加以发展,提出神气问题,姚鼐集方、刘之说,强调“意”、“气”、“法”的统一,而以“意”、“气”为主宰。“诗文美者,命意必善。”这里的“意”,指文章主旨,不出方苞所谓“义”的范围;至于“气”,则主要指心胸气质,是较有个性的东西。语言文字以“气”充之,则作者心胸毕见,千古之后,读其文仍如见其人;语言没有“气”,不过是字眼的堆砌,毫无意趣。至于“法”,姚氏强调活法而反对“定法”,主张诗文之法“因乎意与气而时变”,不主—格,故作者强调学习古人应“取其善以为师”,而不主张拘拘于一人之法。

2009-8-26 15:52 塌爷门下行走
答吴殿书(清)刘大櫆

  殿麟足下。顷惠手书[2],辞重指迭[3],大抵闵我之穷,愤我之屈,意气肫笃[4],迥出世俗寻常之外,茫然增悲,且感且愧。然窃自思,念仆虽穷,要无足矜[5],非有屈又何能愤耶?天之生人,其赋性受性异于禽兽[6],故古之君子,战兢怵惕以自保其灵明,惟恐失坠,而终其身常在优惧之中。自善其身矣,而又不忍同类之颠连,乃始出其身以先觉乎天下。其身虽在崇高,而心实存乎抑畏;其外虽若逸豫,而内更益其劬勤[7]。若是者,何也?凡以为天下之民,非为己也。是故不必富贵,不必不富贵。贵则施泽及一世,贱则抱德在一身,富则有以自厚其生,贫则有以自处其约[8]。时其天明,则与物皆昌;时其阴闭,则与物皆塞。爵凛之来也[9],吾不拒,其去也,吾不留;其来也,吾不以一毫而增,其去也,吾不以一毫而减。故可富、可贫、可贵、可贱,而吾之修身励行,要不以一朝而变易也。
  且夫君子之心,岂不欲四海九州同归于太和之域哉?然而有命焉,非我之所能为也。今龙自潜藏于岩穴而云不为兴,蛇自蟠屈于渊菹而雾不为起[10]。云雾亦时有,徒自为昏蒙否塞[11],虽有龙蛇之才能,无由自表见也[12],与螾蚁何以异乎[13]!昔在史鱼,身死而犹荐伯玉[14],赵武所举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15]。其在两汉,贾谊、终军、王褒辈,皆由州郡荐擢得官[16]。当其时,直指可荐隽不疑[17],执金吾可荐龚胜[18],卫将军可荐鲍宣[19]。同坐之法虽严[20],而荐举之途甚广。故曰:不信于朋友,不获乎上[21]。近代以来,书升论秀之典既废[22],即汉世辟举之制亦罢而不行[23]。进士之科,炀帝之所建也[24],糊名之法[25],状元之号[26],武后之所开也[27]。宋及元明,奉为科律[28],确尊之而不敢移易。明代复试以八比之文[29],相与为臭腐之辞以求其速售[30]。磋乎!此岂有天下之豪俊出于其间哉!
  夫挟奇材,怀异质,不能自结于中贵执柄之人,厄于州部嵁岩[31],无由自见其美,从古以皆然,非独一世也。如以天下之美在我,不辩从违,不论可否,而第欲从心直遂,是褥暑而欲进其狐貉,沍寒而欲施其絺綌[32],执弥猴而衣以黼绣裘裳之服[33],遇斥鷃而飨以钧天九奏之音[34],必不售矣。人不能自见其面,而鉴以照之则明。彼生而富贵者,其骨相与入殊矣;其外妍,暗其貌而相悦;其中慧,闻其言而惬心。于是被之以时服[35],振之以华缨[36],轻躯软步,进退中绳[37]。瑶珥珠玑[38],其所素蓄也,碧卢照乘[38],以相投赠也。使天下之男子妇人,寤寐寝兴感愿与之交欢而恐其不及[40]。有如越女秦娥,凌风独立,而顾使东家之丑妇参错其间,自以为不类,故裹足不敢前也。夫仆者,天下之䫏丑也[41],反唇历齿[42],蹙额竖肩,衣敝温之衣[43],系疏麻之履[44],今人目虽无所见,奈何令薪采之夫与繁华之子比立而并观哉?今夫农圃之人汗手涂足以谋食,商贩之辈买贱鬻贵以阜财[45],巫匠之徒祈生送死以逐利,仕宦之侣儈荣窃禄以肥身。若夫畎亩山林之士[46],埋藏于窟穴之中,与世共处而心不与处,与俗相违而身不与违,此亦各有其分[47]愿惟上天所命,譬如薰蕕冰炭[48],岂得而强同哉!
  夫祟山狭谷,熊虎之所据也,人历其险而悽伤;古木虬枝,猿猱之所狎也[49],人陟其颠而惴憟,断港梢沟,?䱇之所游也[50],人入其中而溺死。人既性异于物,而人与人性更不齐。若仆者,鄙野之姿,枯稿之质,泉石之躭而澹泊之为乐[51]。仆之不可为公卿大夫,犹犬之不可负重,牛之不可急驱,马之不可执鼠,彘之不可守闾[32],犹喑者不可使言,伛者不可使仰,短者不可使援[53]。生而有疾在其体,安得与强梁者并走而争先耶?
  人世之好尚,匪我之心思所能测度也。目无不欲色,而色之美者未必爱;耳无不欲声,而声之希者未必听[54];口无不欲味,而味之和者未必嗜;鼻无不欲臭[55],而臭之芳者未必佩。故有以无盐而滥厕于深宫[56],以下里而和者数千人[57],以创痴之秽污,而啮之流血[58],以大臭之无能与居,而随之不能去[59]。好恶者,存乎已者也;诽誉者,存乎人者也。彼物之自外至者,岂我之能为谋乎?今夫星纪之运[60],江淮之流,日夜奔趋,无时而止息。彼世之勤求富贵以为尊荣也,自我观之,好逸而恶劳,喜安而惧危,贪生而怖死,人之情也。仕宦者舍逸即劳,去安生而入于危死之地,自以为荣,吾不知其荣也,自以为尊,吾不知其尊也。
  且夫天下之事,非其义则不可以冒其利,无其德则不可以邀其福。非义而利,利将为祟;无德而福,福且为戮。古之时,未有以爵禄为荣者也。世降而德衰,然后诸侯利有其国,大夫利有其家,庶士利有其职位。夫黄金为丸,弹瓦雀于高岩之上,人必笑其为愚。心艳乎富贵之为乐,苟得壮其宫室,多其妾媵[61],服其轻暖,饫其肥甘[62],则虽触死亡之罪,婴刀斧之诛,甘心而不梅。夫郊祀之牲,在涤三月[63],然后陈肩臑于鼎俎[64],非不荣也,然而为牲谋,不如其在牢栅之中。辟狐豹之皮以为天子之裘[65],坐明堂而莅宗庙,非不尊也,然而为狐者悲其不得首丘[66],为豹者痛其不终隐雾[67]。人心之灵异于物,至于穷达显晦之交,智不如狐豹,何也?君子者,修其在我而已。日月不为黎老之忧悲而稽其躔度[68];雷电不为婴儿之恐惧而匿其声光;都梁、苏合不为服媚之无人而移其臭味[69],君子乐天知命,不为愚氓之冷暖而惰其操持。猎姚姒之精[70],咀盘诰之华[71],所以蓄我之知;坐思行追[72],默识乎黄帝尧舜孔子,所以尚我之志;居穷履困,毫毛不敢取于人,所以坚我之守;见物之生,不见其死,所以长我之恩[73];由义以生其气,浩然充寒而无所屈挠,所以全我之勇[74],天之高,非步仞之可窥也[75];地之广,非道里之可计也。君子尽其在我,而人何与焉?盖明天之道,察地之里,因时之序,安其固然而已,岂能拂天地之经,乖四时之运,以日为夜,以冬为夏,以奔忙为休暇哉?
  嗟乎!若吾子者,孩稚丧其母,而父有癃残之疾[76],左右侍养无违,凡七八年不倦。近者,父年弥老,病亦弥笃,乃更与同床而卧,昕夕扶持[77],不敢须臾违离其寝处。昔贤所为善事其亲,固仆之所厚望于吾子者。比俗之人,富贵为荣,弃其亲于千里之外,定省缺然,疴痒莫问[78],其不足动吾人之歆羡[79],嚼然明矣[80]。
  诵足下之书辞,不能无慨于中,报章繁赘[81],惟加谅察。



  注释:
  [1]吴殿麟:吴定字殿麟。[2]顷惠手书:刚刚赐予的亲笔信。[3]辞重指迭:语重意深。“指”同“旨”,意旨。[4]肫(zhūn谆)笃:诚恳。[5]要无足矜:总起来说,没有什么足以自夸的。[6]赋性:天赋的惰性。受性:后天得到的惰性。[7]劬勤:劳苦辛勤。[8]约:穷困简约。[9]爵:官爵。禀(lǐn):官府所给的粮食。[10]渊菹(jū居):长草的水泽。《孟子滕文公下》:“驱蛇龙而放之菹 。”赵歧注:“菹,泽生草者也。”[11]昏蒙否塞:模糊闭塞。否:闭;否塞:闭塞不通。[12]见:同“现”。[13]螾蚁:蚯蚓、蚂蚁。螾同“蚓”。[14]史鱼荐伯玉:史鱼,春秋时卫大夫,以鲠直著名。相传临死谏卫灵公罢退其爱臣弥子瑕,进用蘧伯玉。伯玉即蘧伯玉。卫国贤大夫。[15]赵武:即赵文子,亦称赵孟,春秋时晋国大夫,后执晋国政。管库之士:主管库房的官吏。《礼记檀弓下》:赵文子“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16]贾谊:西汉思想家,文学家,河南雒阳(在今洛阳东)人,汉文帝实,因廷尉吴公推荐,被召为博士,后为大中大夫。终军:字子云,济南人,年少好学,以辩博能文而闻名郡中,为太守所重,以博士弟子遣送长安,汉武帝拜为谒者给事中。王褒:西汉辞赋家,字子渊,蜀资中(今四川省资阳县)人,因前益州刺史王襄上奏,为汉宣帝所用。[17]直指:官名,此处指暴胜之。隽不疑:字曼倩,勃海(治所在今河北省沧县)人,汉武帝末年,暴胜之为直指史,捕盗东至海,遇隽不疑,写表推荐,汉武帝拜隽不疑为青州刺史。[18]执金吾:官名。龚胜:西汉彭城人,哀帝时,因执金吾阎崇推荐做了谏议大夫。[19]卫将军:官名。汉哀帝时鲍宣曾因大司马王商和卫将军辟宣的推荐,做了议郞。[20]同坐之法:官吏有罪,举荐人一同治罪的法律。坐:治罪。[21]“不信”二句:不得信任于朋友,也就不能得到皇帝(或上级)的任用。上:一般专指皇帝。[22]书升论秀之典:出处不详。可能指汉朝以前根据学问和才能选用人才的制度。[23]辟举之制:汉代官府选 用官吏的制度。汉代中央和地方官吏,都可以自行征聘僚属,然后向进行举荐。辟(bì必):征召。[24]进士之科:隋唐取士的科目之一,始于隋炀帝,至唐代成为重要科目。[25]糊名之法:科举考试为防止作弊,把试卷姓名糊起来的办法,叫“糊名”。[26]状元之号:唐代举人赴京应试都要投状,因此称考取第一名的为状头,亦称状元。[27]武后:武则天,并州文水(今山西文水县东)人。武后发展科举,重视进士科,选拔庶族士人参加政权。[28]奉为科律:尊奉为法律制度。[29]八比之文:即八股文。八股文的结构必须包括破题、承题、起讲、提比、虚比、中比、后比、大结诸名目,起讲以后的文字要用排比、对偶:指比、对偶的句子共八组(股),所以叫八股或八比。[30]速售:迅速达到目的。售:达到,成功。[31]州部:州郡之地,泛指偏的地方。《庄子达生》:“宾于乡里,逐于州部。”嵁(kān堪)岩:深山穷谷。《庄子在宥》:“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32]沍(hù互)寒:严寒。《左传昭公四年》:“深山穷谷。固阴沍寒。”絺话中天上的音乐。《史记赵世家》:“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其声动人心。”[33]黼(fǔ府):古代礼服上黑白相同的花纹。[34]斥:小水泽。鷃(yàn晏):亦作“鷃”,即鹌,一种小鸟。钧天九奏之音:神话中天上的音乐。《史记赵世家》:“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其声动人心。”[35]时服:时尚的服饰。[36]振:端整。缨:系在颔下的冠带。《晋书周馥传》:“馥振缨中朝,素有俊彦之称。”[37]中(zhōng仲)绳:中于绳墨,这里有行动得体的意思。[38]瑶:美玉。珥(ěr耳):女子的珠玉耳饰,又叫“瑱”、“珰”。珠:玑:扁圆的珍珠。[39]碧卢:一种似玉之石,或称“碔砆。照乘珠,一种据说能发光的明珠。[40]寤(wù悟):睡醒。寐(mèi妹):睡着。寝:睡下。兴:起来。这句意为人们白天黑夜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与富贵者结交。[41]䫏(qī欺):丑:古代求雨时用的泥人,一般用以比喻相貌奇丑的人。[42]反唇历齿:嘴唇外翻,牙齿稀疏。形容相貌丑陋。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其妻蓬头挛耳,玉唇历齿。”[43]缊(yùn运):緼袍,以乱麻为絮的袍子。《论语子罕》:“衣敝温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44]疏:粗糙。[45]鬻(yù玉);卖。阜财:增加财富。阜,丰富。[46]畎(quǎn犬)亩:田地。畎:田间小沟。[47]分(fèn氛):职分,职责范围。[48]薰蕕(xūn yóu勋尤):芳香与臭味。薰:熏草(一种香草):蕕:一种臭草名。[49]虬(qiú求)枝:树木盘曲的枝杈。猿猱(náo挠):猿猴之类。狎:(xiá侠):亲近。[50]?:鳅的异体定字。䱇:鳝的异体字。[51]泉石之耽:深好山水。耽:耽玩,深好。[52]彘(zhì至):猪。闾(lǘ驴):里门,家门。[53]援;攀援。[54]声之希者:《老子》:“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又云:“听之不闻名曰希。”“希声”可解为优美微妙的声音。[55]臭(xiù秀):气味。[56]无盐;战国时代齐国的一个面目丑陋的女子,姓钟离,名春,曾谒见齐宣王,当面指责齐宣王腐败,齐宣王受到感动,立为王后。钟离春系无盐(今山东东平县东)人,因而得名。事见《列女传》。[57]下里:“下里巴人”的简称。《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下里巴人”是比较俚俗的歌曲。[58]创痂:南北朝时宋人刘穆之之孙刘邕,嗜食疮痂,孟灵休得炙疮(烫伤),痂落床上,邕即取食之,孟灵休便把未落之痂取下给他,以至“举体流血”。事见《南史刘穆之传》。啮(niè臬):咬。[59]大臭:《吕氏春秋知遇》:“人有大臭者,其亲戚兄弟妻妾知识,无能与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悦其臭者,昼夜随之,而弗能去。”[60]星纪:星空一年四季的变化。古人这种变化来划分季节。[61]妾媵(yìng硬);古时诸侯之女出嫁,以妹妹或侄女从嫁,称“妾媵”。后泛指妾。[62]饫(yù玉):饱食。[63]郊祀:周代祭礼。在郊外祭天或祭地称郊祀。牲:祭祀用的家畜。涤(dí敌):古时养祭用的房子。按《周礼》,祭礼用的牛羊要“系于牢,刍之三月”(拴在栅棚里养三个月)。[64]陈肩臑于鼎俎:把“祭牲”的肢体陈列于礼器上。肩臑(nào闹);泛指“祭牲”的肢体。肩,前肢根部:臑:前肢下部。鼎、俎(zǔ祖):俱为祭祀用的礼器。[65]辟:启开,剥下。[66]首丘:《楚辞九章哀郢》:“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古代传说,狐死时要“正首向丘”,丘指狐穴所在的土丘。[67]隐雾:《列女传陶答子妻》:“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68]稽:查核。躔(chán缠)度:日月运行的度次。[69]都梁:兰草的别名,因都梁(今湖南省武岗县)产兰而得名。苏合:即苏合香,是一种落叶乔木,树脂可提制苏合香油,用作香精中的定香剂。[70]猎姚姒之精:取舜和禹的纯正之精神。“姚”、“姒”分别为舜和禹的姓。[71]咀盘诰之华:体味“盘”:、“诰”的精华。“盘”指《尚书盘庚篇》,是殷王因迁都告谕人民的文告。“诰”指《尚书》中的《大诰》等篇,是“明大道以告天下”的文告。韩愈《进学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72]坐思行追:坐则思念,行则追求。[73]“见物之生”二句:《孟子梁惠王上》:“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74]“由义以生其气”二句:孟子提倡养“浩然之气”,认为它“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并认为“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者”。(见《孟子公孙丑上》)[75]步仞:五尺为一步,七尺一仞。[76]癃(lóng龙):残:手脚不灵便。[77]昕(xín欣):拂晓,日将出时。[78]疴痒(ké yáng苛羊):疾病。[79]歆(xīn欣)羡;羡慕。[80]皭(jiào叫):洁白、干净。皭然;清楚地。[81]报章:回信。报:答,回答。



  据姚鼐《吴殿麟传》:“刘海峰先生之官于徽州也,殿麟从学为诗文;海峰归枞阳,又从之。”可知此文写于作者官黟县教谕期间或归居枞阳以后,是晚年之作。刘氏终身仕途失意,穷愁潦倒,此文将其一生积郁,尽吐无遗,最能表现其思想性格,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当时一般下层知识分子的精神面貌。文中虽也表示了“不必富安,不必不富贵”的随遇而安的达观态度,但主要还是在发羁穷的牢骚;对于科举之弊,贤路之被堵塞,也有所指责。
  在写作上,此大气充势足,挥洒自如,波澜阔大,辞采华富,代表了刘文“洋洋乎才力之纵恣,天所不极”的特点(吴士玉:《海峰文集序》)。刘氏虽在理论上接受方苞的“义法”说,但并不为“义法”所拘,更提出“神气音节”为文家之“能事”,认为“鼓气以势壮为美”(《论文偶记》)。刘氏散文以才胜,以气胜,在风格上与方苞完全不同。所有这些,于此文可以概见。

2009-8-26 15:52 塌爷门下行走
答吴挚甫书(清)张裕钊

  春间奉到往岁除夕惠书,承示已改官畿甸[2],将以儒者之学泽我民萌[3]。敬贺!敬贺!六月初旬,李佛笙太守复递到三月晦一函,适裕钊有悼亡之戚[4],先期归里—昔,始来鄂城,匆匆未及报。所需姚氏评点汉书[5],一时未遑钞寄,请以异日可耳。
  来书过以文事见推[6],且虚怀谘度[7],谆谆无巳。裕钊则何足以知此?虽然,既承下问,不敢不竭其愚[8]。古之论文者曰,文以意为主[9],而辞欲能副其意[10]。气欲能举其辞[11]。譬之车然,意为之御[12],辞为之载[13],而气则所以行也。欲学古人之文,其始在因声以求气[14],得其气,则意与辞往往因之而并显,而法不外是也[15]。是故挈其一而其余可以绪引也[16]。盖曰意、曰辞、曰气、曰法,之数者,非判然自为—事,常乘乎其机[17],而混同以凝于一,惟其妙之一出于自然而已。自然者,无意于是而莫不备至,动皆中乎其节[18],而莫或知其然,日星之布列,山川之流峙是也。宁惟日星山川,凡天地之间之物之生而成文者,皆未尝有见其营度而位置之者也[19],而莫不蔚然以炳,而秩然以从。夫文之至者,亦若是焉而巳。观者因其既成而求之,而后有某者某者之可言耳。夫作者之亡也久矣,而吾欲求至乎其域,则务通乎其微[20]。以其无意为之而莫不至也,故必讽诵之深且久,使吾之与古人?合于无间[21],然后能深契自然之妙,而究极其能事。若夫专以沉思力索为事者,固时亦可以得其意,然与夫心凝形释[22],冥合于言议之表者[23],则或有间矣。故姚氏暨诸家因声求气之说,为不可易也。
  吾所求于古人者,由气而通其意,以及其辞与法,而喻乎其深。及吾所自为文,则一以意为主,而辞、气与法胥从之矣。阁下以为然乎?阁下谓“苦中气弱,讽诵久则气不足载其辞”,裕钊迩岁亦正病此。往在江宁,闻方存之云[24]:“长老所传,刘海峰绝丰伟,日取古人之文纵声读之;姚惜抱则患气羸,然亦不废哦诵,但抑其声,使之下耳。”是或亦一道乎?裕钊比所遇多乘舛[25],又迫忧患,于此事恐终无所就。阁下才高而志远,年盛而气锐,它日必能绍邑中诸老盛业[26],用敢进其粗有解于文事者,以为涓埃之裨[27]。惟亮察。不宣。



  注释:
  [1]吴挚甫:吴汝纶字挚甫。详见吴汝纶作者简介。[2]改宫畿甸:吴汝纶于同治八年(1869)补深州知州,此辖深县、安平、饶阳、武强等县,为直隶州。畿甸:旧称王都周围广大地区。深州在北京南数百里,故称畿甸。[3]泽:施与恩惠。民萌:民众,百姓。“萌”同“氓”。[4]悼亡之戚:同治九年(1870)六月,张裕钊之妻黄氏病故。戚:悲痛。[5]姚氏评点《汉书》:姚鼐《惜抱轩集》,中有关于《汉书》、《后汉书》的笔记数十则,“评点汉书”或指此。[6]推:称赞。[7]谘度:亦作“咨度”,谦虚询问,《诗小雅皇皇者华》:“周爰咨度。”[8]愚:愚见。自谦之词。[9]文以意为主:“文以意为主”是我国古代文论的一个重要观点。唐朝杜牧在《答庄充书》中说:“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王夫之也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以意为主”也是桐城派作家论文的传统。方苞首倡“义法”说,主张“义以为经而法纬之”(《又书货殖传后》),是以“义”为主的,而“义”即是“意”。姚鼐谓“诗文美者命意必善”(《答翁学士书》),也有“以意为主”的意思。[10]副:符合,相称。[11]气欲能举其辞:韩愈早就谈到过辞、气结合,以气举词的问题。他喻“气”为水,喻言为“浮物”,认为“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书》)。桐城派作家关于气与辞的关系的见解,也大抵同于韩说。[12]御:驾驭者。[13]载:装载之物。[14]因声以求气:明确主张“因声求气”的是刘大櫆。他认为字句音节为“神气之迹”,“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论文偶记》)。“因声求气”的具体方法是反复朗诵。姚鼐以神、理、气、味为“文之精”,以格、律、声、色为“文之粗”,认为精者寓于粗科,学文者由粗而得精,也有因声以求气的意思。[15]法不外是:因声以求气,得其“气”,就理解了“意”,也理解了“辞”之所以如此措置,篇章之所以如此构结,这样,为文之“法”,也就可以得知了。[16]挈(qiè):提。绪引:得其头绪而其余一一可致。[17]乘:因,顺应。机:自然之理。[18]中(zhòng仲):符合。节:法度。[19]营度:经营算计。位置:这里用为动词,安排。[20]通乎其微:彻底弄清其幽深之理,即求其气,进而得其意、辞与法。[21]?(xī)合:融洽。[22]心凝形释:心思专注而忘记了形体之存在,形容“通乎其微”时的状态。[23]言议之表:语言议论之外,即指文章之气。[24]方存之:方宗诚字存之。[25]乖舛(chuǎn喘):不顺利。[26]邑:指桐城。吴汝纶为桐城人,作者在这里表示希望他能继承桐城诸前辈作家的事业。[27]涓埃之裨(bì)必:微小的补益。涓:细流。埃:尘埃。“涓埃”形容事物微小不足道。



  此文主要论文章意、辞、气、法的关系。意是主脑,辞要表现意,但辞又要待“气”而举,法则由意、气、辞所决定,自然而成。意、气、辞、法自然统一,不假雕饰造作,这样的文就是“文之至”了。作者论学习古文的途径,是“因声求气”,得其气,则意、辞、法都可得。作者论学习、创作散文的这些道理,都没有超出桐城派传统文论的范围,但论述较为具体。

2009-8-26 15:53 塌爷门下行走
答叶溥求论古文书(清)方东树

  东树白,叶君足下:辱书言文章旨要[1],并示所为记、序、杂文,意甚勤,辞甚挚。然窃怪足下相知未素[2],不罕其蔽且固,勇信而过施之[3],为失所问耳。仆本无所知,往在江南,一二同学业为古文,以仆喜议论,妄以此事见推。要之,仆所为望其途辙而未能由之者。昔曹子建讥刘季绪[4],才不逮作者,而好掎摭利病,而子建乃独喜人定正其文,足下以子建自处,而命仆为季绪,此仆所以发书立功气而愧汗交下也。夫足下所有如是,而进不自足,谦谦下问,虽仆庸虚,其敢复顾时人讥笑,畏忌衔忍[5],不一叶吐所怀,以答高义塞厚望耶?请诵其所闻,惟足下详择其衷焉可也。
  仆闻人之为学,每视乎一时之所趋,风气波荡,群然相和,为之既众,往往工者亦出。独至古文,恒由贤智命世之英[6],为之于举世不为之日,蒙谤讪,甘寂寞,负遗俗之累,与世龃龌不顾,然后乃以雄岐立于千载之表,故其业独尊,而遇之甚稀。自唐宋逮明,若韩、柳,若欧、曾、苏、王,若归熙甫,其人类数百年始一登箓[7],呜呼!盖其难矣。
  抑又尝论,欲为文而第于文求之[8],则其文必不能卓然独绝,足以取贵于后世。周秦及汉,名贤辈出,平日立身,各有经济德业[9],未尝专学为文,而其文无不工者,本领盛而辞自充也。故文之所以不朽天壤万世者,非言之难,而有本之难。若夫所以为之之方,可一朝讲而毕也。然而群喙鸣动[10],蓄心各异,是其所非,非其所是,颠倒妒惑,昧没不返,后学之士欲求闻古人之真,举一世空无人焉。夫古之人,以其本而发之为文,轨迹不侔[11],家自为则。其人已亡,不能复起自言其心,俗士浅学各蔽其愚,人各云云,吾亦云云,则乌知吾言之独是耶?人之言且非耶?就令吾言是矣,而古人已死,其孰从而定之?且人之言曰:为文宜何若,何去何取,人亦弗过而问焉。退之有言[12]:“究不知直似古人,又何得今人?”而要有不易之论,不可已之情者,吾取不诡古人[13],不迷来学,自足吾心而已。故凡吾所论文,每与时人相反,以为文章之道,必师古人而不可袭乎古人,必识古人之所难,然后可以成吾之是。善因善创,知正知奇[14],博学之以别其异,研说之以会其同。方其专思壹虑也,崇之无与为对,信之无与为惑,务之无与为先[15];扫群议,遗毁誉,强植不可回也。贪欲不可已也。及乎议论既工,比兴既得,格律音响即肖,而犹若文未足追配古作者而无愧也。于是委蛇放舍[16],绵绵不勤[17],舒迟黯会,时忽冥遇,久之乃益得乎人之精神,而有以周知其变态。是故文章之得,非得之难,为之实难。
  道德以为体,圣贤以为宗,经史以为质,兵刑政理为以用,人事之阴阳、善恶、穷通、常变、悲愉、歌泣,凌杂深赜,以为之施;天地之风云、日星、河岳、草木、禽兽、虫鱼、花石之高旷、夷险、清明、黪露[18]、奇丽、诡谲,一切可喜可骇之状,以为之情。及其营之于口,而书之于纸也,创意造言,导气扶理[19],雄深骏远,瑰奇宏杰,蟠空直达,无一字不自己出,而后吾心胸而目、声音笑貌,若与古人偕,出没隐见于前。而又惧其似也,而力避之;恶其露也,而力覆之;嫌其费也,而力损之。质而不俚,疏而不放,密而不僿[20]阴阳蔽亏[21],天机阖开[22],端倪万变,不可方物[23],盖自孟、韩、左、马、庄、骚、贾谊、扬雄、韩、欧以来,别有能事,而非艰深险怪、秃削浅俗,与夫饾剿袭[24],所可袭而取之者也。
  夫文亦第期各适一世之而已,而必刿心刳肺[25],龂龂焉以师乎古人若此者何也?以为不如是则不足以为文也。此固二道也。尝观于江河之水矣,谓今之水非昔之水耶?则今日之水所以异于昔才安在?谓今之水犹昔之水耶?则昔之水已前逝,今之水方续流也。古之人不探饮乎今之水,今之人不扳酌乎古之水,古水今水是二非一,人皆知之,古水今水是一非二,则慧者难辨矣,蚩蚩者日饮乎今之水[26],有人曰:“吾必饮乎古之水,而不饮今之水”,则人必笑之矣。蚩蚩者饮乎今之水,有人曰:“若所饮今之水,实乃即古之水“,则人猝然未有不罔于心而中夫惑疾者也[27]。夫有孟、韩、庄、骚,而复有迁、固、向、雄,有迁、固、向、雄,而复有韩、柳,有韩、柳,而复有欧、苏、曾、王,此古今之水相续流者也,顺而同之也。而由欧、苏、曾、王,逆推之以至孟、韩,道术不同,出处不同,论议本末不同,所记职官、名物、时事情状不同,乃至取用辞字、句格、文质不同,而卒其所以为文之方,无弗同焉者,此今水仍古水之说也,逆而同之也。古今之水不同,同者湿性;古今之文不同,同者气脉也。虽然,使为文者,古人已云云矣,吾今复取古人所云而云之,则古人为一文已足万世之用,而复何待于吾言乎!夫文犹己也,生民以来,四海之众而中有己,立己于此,将使天下确然信知有是人也,则必不俟假他人之衣冠笑貌以为之亦明矣。奈何世之为文者,徒剽窃乎陈言,渔猎乎他人而以为之己也。征是以核之[28],将见子不复识其父,弟不可辨其兄,群相怪惑,无能求审此人面目之真,而己安在哉?是故为文之难,而离之实难[29]。
  虽然,合可言也,离不可言也。故凡论文者,苟可以言其致力之处,惟在先求其合;苟真知所以为合,则以语于离不难知矣。若于古人艰难怪变之境,不知其难至,而以为与己不甚相远也,则其人又不足以语于合之说者也。真力不至,则精识不生。蛟龙之攫閷[30],虎狼蝮虺之毒螫[31],迩之可以杀人,而慢易与之;家鸡野鹜之畜,无足爱贵,而威凤宝之[32]。史言大秦国有骇鸡犀[33],置犀于地,鸡见之却走,而人之过之者,蹴踏践履,童孺丈夫千百,而无稍异也。岂人之智不若鸡与?彼其性不相习,则其天弗能通也[34]。世之俗士,名为读书,彼其于古作者之制,实未尝相习,故其天弗能通,亦若是也已。粤无雪,土人见微霜,目之为雪,此固不可以口舌喻也。是故文章之难,非真信之难,真知之实难。
  大荒之东有山焉,名曰“大言”,谓之“大人之堂”[34]。其去中国,不知其几万里也。欲造之者,必道君子之国[35],然而或行数十里焉,或行数千里焉,行数百里者视数里者为近之,数千者里则弥近之矣,而要其未得至也则相若。昔程子以说相轮之喻斥介甫[36],吾谓今之谈学问者,皆介甫之说相轮也。百工技艺之人同治一事,其知之精者往往独胜,又况以未知为知也耶?虽然,文章之道固贵于知矣。而知又视其智之浅深、大小、偏全之量,同闻异受,天地悬隔。孔门弟子,日侍乎圣人,而游、夏之不知不同冉、闵之知不同颜、曾[37]。譬如水焉,瓮、盎、盘、盂,以及湟、潦、沟、浍、河、淮、江、海[38],同为受水之器,广狭不可同日而语,要各满其量者,亦各随其器也。庄子曰:“世有真人,而后有真知。”[39]夫真知又有所待而定耶。往者姚姬传先生纂辑古文辞,八家后,于明录归熙甫,于国朝录望溪、海峰,以为古文传统在是也。而外人谤议不许,以为党同乡[40]。先生晚年嫌起争端,悔欲去之。树进曰:此只当论其统之真不真,不当问其党不党也。使二先生所传非真耶,虽党焉不能信后世。如真也,今虽不党,后人其能祧诸[41]。要之,后有韩退之、欧阳永叔者出[42],则必能辨其是非矣。此编之纂,将以存斯文于不绝,绍先哲之坠绪[43],以待后之学者,何可不自今定之也,而疑之乎?孟子论道统,舍伯夷、伊尹而愿学孔子、管、晏[44],岂足顾哉?古之善言文者,必之江海[45];善观江海者,必观共澜。熙甫、望溪、海峰三先生之得,与于江海者,其澜同也,学者亦必涉其澜而可哉。
  缘足下意笃词恳,聊相与略陈其概,其以此膺时人之诟骂,所不敢辞。不宣。




  注释:
  [1]辱:谦词,犹言“承蒙”。[2]相知未素:了解未深。素:纯正,引伸为深厚。[3]勇信:坚信。勇:《韩非子解老》说:“不疑之谓勇”。[4]“昔曹子建”四句:曹子建即曹植,曹操之子,三国时著名作家。他在《与杨德祖书》中说:“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才能与言论文章不一致),而好诋诃文章,掎摭(指责挑剔)毛病。”又说:“仆曾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应时改定。”刘季绪:东汉末年刘表之子。[5]衔忍:抑制自己,不把话说出来。[6]命世:犹“名世”,闻名于世。[7]类:大致;箓(lù):簿、册,此处指史书。[8]第:但,只。[9]经济:经世济时(治理国家、人民)的简称。[10]群喙(huì):众人之口。喙;嘴。[11]不侔:不合,不同。[12]退之:唐朝著名作家韩愈,字退之。[13]不诡(guǐ):不欺骗。[14]知正知奇:知道奇正变化。[15]崇:推崇。信:笃信,相信。务:动手写作。[16]委蛇(wēi yí)放舍:曲折进退,形容苦心斟酌。[17]绵绵不勤:安静不疲,形容专思静虑。[18]黪(cǎn)露:昏暗不清。[19]导气扶理:疏导文气,突出义理。[20] 僿(sài):琐碎。[21]阴阳蔽亏:阳阳互掩,指文章或偏于阳刚,或偏于阴柔,但二者要互济互用,不要让阳刚或阴柔走上极端。[22]阖开:指文章的开合技巧。“阖”同“合”。[23]不可方物:不能形容。方物:指状,形容。[24]饾饤(dòu dīng):罗列堆砌。[25]刿(guì)心刳(kū)肺:挖空心思。[26]蚩蚩(chī):敦厚老实的样子。[27]罔:通“惘”,迷惑。惑疾:迷惑病。[28]征是以核之:用此来验证剽窃这种现象。征:引,取。核:核对验证。[29]离:指不蹈袭前人,能有自己的个性特点。[30]攫閷(shā):攫取到则杀害之。此处指蛟龙对虽种生物的凶残。[31]蝮虺(huī):毒蛇。螫(shì):峰、蝎等以尾部毒刺刺人。[32]因凤有威仪,故称“威凤”。此处指把鸡鹜看成像凤凰那样宝贵。[33]大秦国:我国古籍称罗马帝国为大秦国。骇鸡屏:即通开犀。据《抱朴子登涉》说,通天犀用角盛米,鸡俗食米,相近即被骇退,故名。[34]天:天性。[35]“大荒”三句:《山海经大荒东经》说:“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国,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36]道:经过。[37]“昔程子”句:《二程全书遗书第一》说:“先生堂语王介甫(王安石)曰:‘公之谈道,正如说十三级塔上相轮,对望而谈曰:相轮者如此如此,极是分明。如某则戆直不能如此,直入塔中,上寻相轮……至相轮中坐时,依旧见公对塔谈说如此如此。’”程子:程颢,北宋理学家,他反对王安石变法,主伙王安石变法不合实际,故有此喻。相轮:佛塔上的盘盖。[38]游、夏冉、闵、颜、曾:皆为孔子弟子,其中颜渊、曾参被认为学得最好。[39]湟潦、沟、浍:均为低洼积水之处。[40]引语见《庄子大师宗》,“世”原文作“且”。[41]党同乡:偏私同乡。姚鼐(字姬传)编《古文辞类纂》,选录了同乡方苞、刘大櫆的文章,曾遭人指责。[42]祧(tiāo):承继。[43]欧阳永叔:欧阳修,字永叔。[44]绍:继承。[45]管、晏:管仲、晏婴,皆春秋时政治家。[46]之:至,到。



  方东树(1772—1851),字植之,安徽桐城人,姚鼐著名弟子之一,文学家兼学者。著有《仪卫轩文集》及诗集,学术著作有《昭昧詹言》等多种。
  本文是谈文章写作的一篇专论。作者认为,学习写作不能“第于文求之”,即不能只从文章中去学文章,强调学习文章写作首先要“有本”,所谓“本”,主要是指作者的“经济德业”,即经世济民的思想才干和道德功业,强调要写好文章首先要加强自己的修养和锻炼。其次,作者认为“文章之道,必师古人”,但又“不可袭乎古人”,强调写文章要有自己的创造,即所谓“善因善创”。为此,作者分别论述了学习写作时“得”与“为”、“合”与“离”、“信”与“知”的关系问题。

2009-8-26 15:54 塌爷门下行走
答张伍两生书(清)戴名世

  人来承示近日所为文数首[1],并以为文之道殷殷下问[2]。余学殖荒落[3],安有以发足下者耶[4]?顾其平日颇有志,不肯为世间言语,既辱二生之问[5],其曷敢以匿[6]?
  盖余苦尝读道家之书矣[7]。凡养生之徒,从事神仙之术[8],灭虑绝欲,吐纳以为生[9],咀嚼以为养[10],盖其说有三:曰精,曰气,曰神。此三者,炼之凝之而浑于一,于是外形骸[11],凌云气,入水不濡[12],入火不热,飘飘乎御风而行,遗世而远举[13]。其言云尔。余尝欲学其术而不知所从,乃窃以其术而用之—于文章。呜呼!其无以加于此也[14]。
  古之作者,未有不得是术者也。太史公纂《五帝本纪》[15],择其言尤雅音[16],此精之说也。蔡邕曰[17]:“炼余心兮浸太清。”夫惟雅且清则精。精则糟粕煨烬尘垢渣滓与凡邪伪剽贼[18],皆刊削而靡存[19];夫如是之为精也死[20]。而有物焉[21],阴驱而潜率之[22],出入于浩渺之区,跌宕杳霭之际[23],动如风雨,静如山岳,无穷如天地,不竭如山河。是物也[24]。杰然有以充塞乎两间盖昌乎万有[25]。呜呼!此为气之大过人者[26],岂非然哉!今夫言语文字,文也,而非所以文也[27],行墨蹊径[28],文也,而非所以文也。文之为文,必有出乎言识文字之外,而居平行墨蹊径之先。盖昔有千里马,牝而黄[29],伯乐使九方皋视之[30]。九方皋曰:“牡而骊[31]。”伯乐曰:“此真知马者矣!”[32]夫非有声色臭味足以娱悦人之耳目口鼻,而其致悠然以深,油然以感[33],寻之无端,而出之无迹者,吾不得而言之也。夫惟不可得而言,此其所以为神也[34]。
  今夫神仙之事,荒忽诞漫不可情,得其术而以用之于文章,亦足以脱尘埃而游乎物外矣。二生好学甚笃[35],其所为文章,意思肃然[36],既闲且远[37],盖有得于吾之云云者[38],而世俗之人不识也,吾故书以告焉。吾闻为神仙遗形骸解销化[39],其术秘不传;即传其术,不能通。呜呼!遇之而传,传之而通者,非二生,吾谁望之?


  注释:
  [1]承示:承蒙给我看。首:篇。古代诗文均可用“首”表篇数。[2]殷段:殷勤、诚恳。[3]学殖:学业的增长进步。《左传昭公十八年》:“夫学,殖也;不殖将落。”殖:增加,增长。[4]发:启发,诱导。[5]辱:谦词。[6]曷:何。匿:世藏。[7]道家:这里指道教,不是指古代的道家思想学派。[8]神仙之术:即道教所宣扬得道成仙的法术。[9]吐纳:道教修练养生之一术。即把肺中浊气尽量呼出,再由鼻孔缓慢吸人新鲜空气,古人又称“吐故纳新”。[10]咀嚼以为养:传说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以玉英(道教传说玉石可以开花)之类充饥,“咀嚼”即食玉英之类。[11]外形骸:外离躯体。意为修练之后,精神可以离开人体而独立存在。[12]濡(rú如):沾湿。[13]举:飞举,飞升。[14]“其无以”句:意为为文之道,也莫过于精、气、神的凝结浑一。[15]《五帝本纪》:司马迁(太史公)所著《史记》十二本纪之一,内容是记轩辕、颛顼、喾(kù酷)、尧、舜五帝之事。[16]“择其言”句: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赞》认为黄帝之事,先秦百家所传,“其文不雅训”,往往流于芜杂鄙俗,故其所探《五帝本纪》,虽于百家之书有所采用,但仅是“择其言尤雅者”而用之。[17]蔡邕(yōng拥):字伯喈,东汉末文学家,有《蔡中郎集》。传世。引语见《释诲》:“炼余心兮浸太清,涤秽浊兮存正灵。”浸:溶入。[18]煨烬(wěi jìn威尽):灰烬.剽贼:剽窃。[19]靡:无,不。[20]精:综观上文,戴名世论文之所谓精,包括思想的纯正和语言的雅洁两个方面,即以雅而不鄙,洁而不芜的语言,表达纯正的思想。戴名世之所谓雅,并不强调深奥高古,对于散文的语言,他更强调自然质朴。因此,在他来说,雅就是出之自然,不事雕琢,却又经过锤炼而不芜杂鄙俗。[21]物:指“气”。[22]驱:策马前进,率:遵循。“驱”、“牢”在这里都有运行的意思。[23]跌宕(dàng荡):放任自由,无拘无束。杳霭:远处的云雾之气。[24]是:此。[25]杰然:绝特,超乎一切地。两间:天地之间。盖冒:包笼。[26]“此为气”句:戴名世论文之所通气,比较玄虚。中国古代文论谈气者甚多,其含意并不统一,有的指作者的气质,有的指作者的精神修养,有的指文章的气势。戴名世论气,比较接近孟轲。《孟子•公孙丑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这里的“气”主要是指由学习修养而得来的一种精神力量。[27]非所以文:不是为文的根本。[28]行墨蹊径:指文章的层次结构。[29]牝(pin骋):雌。黄:毛色为黄。[30]伯乐:一名孙阳,相传为春秋时人,善相马。九方皋:伯乐之友,亦善相马。[31]牡;雄。骊(lí离):毛色纯黑的马。[32]关于伯乐使九方皋相马的故事,见《列子说符》:秦穆公问伯乐谁可使相马,伯乐推荐九方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返,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悦,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谓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志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马,乃有贵乎马者也。’马至,果天下之马也。”这是一个寓言故事,意为善于认识事物的人,其所在意的不是外在的形色,而是其内在的精神,这就是所谓“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戴名世引用这个故事,意在说明为文之道,首先不在外在的语言文字和行墨蹊径,而在于文章的内在精神.[33]油然:自然而然。[34]“此其”句:戴名世论文之所谓“神”,主要是指文章的内在精神,即组合于文章之中的作者的品格、心胸气质等。戴氏认为为文不应只在语言文字、篇章结构上追求,而应首先着意于精神品质的修养和这种精神品质的允分表达。他引述过方百川(方舟,戴氏同时人,方苞之兄)的话:“文之为道,须有魂焉以乎其中;文而无魂焉,不可作也。”他进而发挥此“文章生此之几,在行魂无魂之间。”(《程偕柳稿序》)这里的所谓魂,也就是“神”。[35]笃(dǔ堵)织:专心致志。[36]萧然:潇洒,从容自然,无所拘束。[37]闲:安详自如。远:深长。[38]吾之云云:我所说的关于精、气、神的道理。[39]销化:即尸解,神魂离弃身体而独立自在。


  此文着重阐发了散文创作精、气、神统一的观点。精、气、神统一,概括地说,就是以雅洁之文,充沛之气,表现真挚的情感,广阔的心胸,刚毅的气质。戴名世于散文创作是不赞成只在语言文字、行墨蹊径上下功夫的,他更强调文章内在的思想感情的表现。这主要是针对当时文坛上流行的徒具形式的僵死的八股文风和空疏模拟之风而发的。戴氏强调精、气、神,对后来的桐城派文论颇有影响,方苞关于散文语言“雅洁”的主张,主要取戴氏之矿谓精,而刘大櫆重“神气”,则和戴氏强调气和神一脉相承。

2009-8-26 15:54 塌爷门下行走
答周生书(清)林纾

  惠书奖借过力[1],至引王君薇庵、林君述庵事,推仆为古之义士。传闻失实,此则仆所惭悚不敢遽受,必宜辨白者也。
  窃谓五伦中忽有朋友之一伦[2],戚非兄弟,分则路人[3],而古人于忧危丧亡之交,冒死捍卫,颇以为过。及仆身被家难,学业不立,朝夜震局[4],莫省为计,则存问诱掖[5],摩励磋切[6],均吾友之力,方悟古人置朋友于五论中,今果大享其利也。
  薇庵王先生,天性孝友,仆与游处二十余年。其夫人躬被兄嫂摧残,先生处之夷然[7],视兄嫂加竺[8]。仆窥察其意,咸出至诚,团愈加推重。先生亦畜我如季弟[9],学问一事,匡奖尤力[10]。先生既死,遗其子女二人,仆私誓,将独任其婚嫁。侥幸不负死友之诺。其子元龙,依仆十孔,已入邑庠,颇以诗笔惊其长老。距薇庵死之数岁,林述庵亦被疫死于乌麓道院,仆奔哭吊之,举族咸以幼子阿状为托,仆亦如昔之所以处元龙者处之,亦将十年。阿状入庠,与元龙同。其诗笔雄警,不如元龙之逋峭[11]。仆时时告以诗不足为,当求有用之学,造儒者之道。
  仆之所以为此者,尔时实未计其力之能至与否,即彼二君,审仆贫薄,亦未料仆之为能教养其子也。仆之为教为养,并为元龙娶归,殆天幸使然,亦二子志趣不忍忘其死父,始至于此。究皆五论中之常事,仆习知其故 不敢自奇,而足下为仆奇之,何也?且仆尤有惧者:设彼二子骄荒败德,与仆为难,则仆亦不过太息流涕,委诸气数而已[12],此外尚有何术?推之中兴勋臣[13],力造区夏[14],苟无天人合德,亦未必遽成绝大勋业。故君子任事,能归功于天,不唯无祸,亦以养德,矧仆纤芥之善[15],尤何足云!足下重我爱我,遂有逾量之誉,故不敢不辨。
  暑盛,伏惟珍卫[16]。不备。



  注释:
  [1]奖借:犹言奖挹,推奖。[2]五伦:也称“五常”,五种人际关系和道德准则,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3]分(fèn):名分。[4]震局:戒备恐惧的样子。局,拘促不安。亦作“跼”。[5]存问:慰问。存,省视。诱掖:引导扶持。[6]摩励:互相学习,勉励。《礼记学记》:“相观而善之谓摩。”磋切:本义是把骨角玉石加工制成器物。引申为学问上的商讨研究。[7]夷然:平静,坦然。 [8]竺:通“笃”,厚。[9]畜(xù):养。这里犹言对待。[10]匡:帮助。奖:劝勉。[11]逋(bū)峭:本为山岩屋势倾斜曲折貌。借以形容人物或文笔有风致。[12]气数:命运。[13]中兴:复兴。此指清朝镇压太平天国革命后表面的承平气象。[14]区夏:诸夏之地,指中国。区,区域。夏,华夏。[15]矧(shěn):况。纤介:细微。[16]珍卫:珍惜,爱护。书信中的套语,意谓保重。



  作者先后抚养了两位亡友的儿女,这件事被人称为义举。信的目的在于辩白,这是交友处世应当有的品行,不足为奇。行文处处强调朋友对自己的帮助以及两个后生的自身才华,关于抚孤的事却一笔带过,体现了诚实谦逊的内心。

2009-8-26 15:54 塌爷门下行走
大冈埠团练公局记(清)龙启瑞

  尝考周礼,州长、党正有属民读法之典[2],皆以岁时行之于学,而田猎讲武及守望相助之法[3],民自得以其意行之于乡。秦汉以降,井田废而乡学不立[4],至不幸用,则乡民聚而为社。如宋时定州有弓箭社[5],近日广东御夷[6],名乡亦分立为社。至广西盗贼蜂起,各府州县官吏、荐绅先生,率其乡之所属,日从事于团练。而各村镇关市,始有公局之设。睦姻任恤之风[7],一变而为功利战斗,古所谓观于乡者,其若是耶?
  虽然,时之所至,虽圣贤不能执古道以绳民[8],惟豪杰有为之士,能因时之所宜,以求合乎古。夫以广西之盗,蔓延数十州县,蘖芽乎十年之前[9],一发而不可治。今天子悯吾民疾苦,征兵数千里外,转饷数百万。顾其力能及于盗之所至,而盗之所不至而将动者,与其既去将复来者,则必恃民之自为捍御,而团练之事急焉。独吾邑地当省会,盗警缓于他邑,可以措理裕如[10],顾其事之实与不实,用之必有效或无效者,则以董事之人为断[11]。故团练分局之设,遍乎一县,惟大冈埠之在邑南者,以唐丈尧心先生得名。方事之初起,先生于其乡设公所,聚众期会[12],行之期年[13]。什伍有法[14],少长有序,人知师律[15],无哗于乡,大吏激赏为诸团最[16]。先生益奋志督劝,亲执枹鼓[17],家之子弟,咸编入伍。人用是和,盗贼益稀,盖必如先生之为团练 ,然后缓急乃为有用[18];必尽如先生之团练,然后各乡之公局乃不虚设。会先生之嗣吾友仲实,来乞为文,因书此贻之。
  吾尝与仲实言今之团练,名为寓兵于农,而多失古意,异日风俗之害,将不可究[19]。如先生为之,又何其善也!此即因而复讲让修睦之风[20],而进以读法、讲武,乡田同井之治[21],其又何难焉?书之以覆于先生,其亦不能无蜡宾之感也[22]。咸丰元年岁次辛亥仲冬月[23],同邑龙启瑞记。



  注释:
  [1]公局:犹言“公所”,指团练的办事机构。[2]州长:周代掌管一州政教禁令的长官。五党为一州,一州计二千五百家。党正:位次州长的行政官。五百家为一党。读法:宣读一年的政令教法。《周礼地官州长》:“正月之吉,各属其州之民而读法。”属(zhǔ):集合。[3]守望:防守与伺望,指防备盗贼或水火之灾。《孟子滕文公上》:“出入相友,守望相助。”[4]井田:商、周时代的一种土地制度,因土地划为“井”字形而得名。八家耕九百亩(一井),其中九分之一上缴国家。[5]定州:治所今河北定县。弓箭社:北宋时河北地区的民间自卫组织。起初为防御契丹的掠夺,头目多为地主,户出一人,轮番巡逻。[6]夷:此指英、法侵略者。[7]睦姻任恤:《周礼》所载“六行”中的四种行为标准。睦:亲于九族。姻:亲于外族。任:信任朋友。恤:赈抚贫者。[8]绳:衡量。[9]蘖(niè)芽:树木嫩芽。喻萌发,产生。[10]裕如:宽缓,从容。[11]董事:主管事务。董,督察。[12]期会:按期集合。[13]期(jī)年:一整年。[14]什伍:古代军队的编制,五人为伍,二伍为什,此指队伍。[15]师律:军队的纪律。[16]激赏:极其赞赏。[17]枹(fú):“桴”,鼓槌。[18]缓急:困厄,情势急迫。[19]究:穷尽。[20]讲让:讲求礼让。修睦:修习和睦之道。《礼记礼运》:“选贤与能,讲信修睦。”[21]乡田同井:同乡同里,乡井。[22]蜡宾:蜡祭的宾客。蜡,通“䄍(zhà)”蜡祭是年终合祭百神的仪式。《礼记礼运》载孔子为蜡宾,喟然而叹。[23]咸丰元年:1851年。



  这篇为某团练公局所作的赞扬文章,简述了团练武装的历史变迁,在肯定寓兵于农的同时,也对团练“多失古意”、形同虚设以至危害风俗表示了忧虑。感慨非常含蓄。当然,作者敌视农民起义的立场应予批评。

2009-8-26 15:55 塌爷门下行走
大界墓表(清)曾国藩

  王考府君[1],以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四日弃养[2],倏历二十三年。当初葬时,吾父以书抵京师,命国藩为文,纪述先德,揭诸墓道[3]。国藩窃观王考府君威仪言论,实有雄传非常之概,而终老山林,曾无奇遇重事一发其意、。其型于家、式于乡邑者[4],又率依乎中道,无峻绝可惊之行。独其生平雅言[5],有足垂训来叶者[6],敢敬述一二以示后昆[7]。
  府君之言曰:吾少耽游惰,往还湘潭市肆,与裘马少年相逐[8],或日高酣寝。长老有讥以浮薄,将覆其家者,余闻而立起自责,货马徒行[9],自是终身未明而起。余年三十五,始讲求农事。居枕高嵋山下,城峻如梯[10],田小如瓦。吾凿石决壤,开十数畛而通为一[11],然后耕夫易于从事。吾昕宵行水[12],听虫鸟鸣声以知节候,观露上禾颠以为乐。种蔬半畦,晨而耘,吾任之;夕而粪,庸保任之。入而饲豕,出而养鱼,彼此杂职之。凡菜茹手植手撷者[13],其味弥甘,凡物亲历艰苦而得者,食之弥安也。
  吾宗自元、明居衡阳之庙山,久无祠宇,吾谋之宗族诸老,建立祠堂,岁以十月致祭。自国初迁居湘乡,至吾曾祖元吉公,基业始宏,吾又谍之宗族,别立祀典,岁以三月致祭。世入礼神徼福[14],求诸幽遐,吾以为神之险降[15],莫亲于祖考,故独隆于生我一本之祀[16],而他祀姑阙焉。后世虽贫,礼不可堕;子孙虽愚,家祭不可简也。
  吾早岁失学,壮而引为深耻,既令子孙出就名师。又好宾接文士,候望音尘[17]。常愿通材宿儒接迹吾门[18],此心乃快;其次老成端士[19],敬礼不怠;其下泛应群伦[20]。至于巫医、僧徒、堪舆[21]、星命之流[22],吾屏斥之惟恐不远,旧姻穷乏,遇之惟恐不隆。识者观一门宾客之雅正疏数而卜家之兴败[23],理无爽者[24]。
  乡党戚好,吉则贺,丧则吊,有疾则问,人道之常也,吾必践焉,必躬焉 ,财不足以及物,吾以力助焉。邻里讼争,吾尝居间以解两家之纷。其尤无状者[25],厉辞诘责,势苦霆摧而理如的破[26],悍夫往往神沮。或具尊酒通殷勤,一笑散去。君子居下,则排一方之难,在上则息万物之嚣[27],其道一耳。津梁道涂废坏不治者,孤婺衰疾无告者,量否力之所能,随时图之,不无小补。若必待富而后谋,则天下终无可成之事。盖府君平昔听恒言者如此,国藩既稔闻之[28],吾父暨叔父又传述而告诫数数矣[29]。
  府君讯玉屏,号星冈。声如洪钟,见者惮慑,而温良博爱,物无不尽之情。其卒也,远近咸唏,或涕泣不能自休。配我祖妣王太夫人,孝恭雍穆[30],娣姒钦其所为[31]。 自酒浆缝纫,以至礼宾承祭,经纪百端,曲有仪法。虔事夫子[32],卑诎己甚[33]。时逢温怒,则竦息减食[34],甘受折辱,以回眷睐。年逾七十,犹检校内政[35],丝粟不遗.其于子妇、孙曾[36]、群从、外姻、童幼、仆妪,皆思有惠逮之,权量多寡,物薄而意长,阅时而再施。太夫人道光二十六年九月十八日卒,春秋八十,葬于木兜冲。其后三年,而府君卒,春秋七十有六,葬于八斗冲,迁太夫人之柩袝焉[37]。其后十年,为咸丰九年己未十二月,均改葬于大界。
  府君之先,六世祖曰孟学,初迁湘乡者也;曾祖曰元吉,别立祀典者也;祖曰辅臣;考曰竟希。曾祖妣氏曰刘;祖妣氏曰蒋、曰刘;妣氏曰彭。以国藩忝窃禄位,府君初貤封中宪大夫[38],后累赠为光禄大夫、大学士、两江总督。祖妣初封恭人,后累赠为一品夫人。圣朝推恩,追而上之,竟希公累赠光禄丈夫,妣彭氏亦赠一品夫人。
  府君生吾父兄弟三人,仲父上台早卒,季父骥云无子,以吾弟国华为嗣[39]。孙五人,军兴以来,惟国潢治团练于乡[40],四人者,皆托身兵间。国华、贞幹殁于军[41], 国藩与国荃遂以微功[42],列封疆而膺高爵[43]。而高年及见吾祖者,咸谓吾兄弟威重智略,不逮府君远甚也,其风采亦可想已。曾孙七人,玄孙七人。
  凡兹安居足食,列于显荣者,繄维祖德是赖[44],于是叙其大致,表于斯阡。令后嗣无忘彝训[45],亦使过者考求事实,知有众征,无虚美云。



  注释:
  [1]王考:对去世祖父的敬称。府君:子孙对其先世的敬称。[2]弃养(yàng):家中长辈去世的婉称。[3]揭:标立。[4]型:楷模。式:榜样。[5]雅言:高尚、正确的言论。[6]叶:世。[7]后昆:后嗣,子孙。[8]裘马:轻裘肥马,形容生活的豪华。语出《论语雍也》。裘,皮衣。[9]货:卖出。[10]垅:高地。[11]畛(zhěn):田间小路。[12]昕(xīn):日将出时。行水:管理田水。[13]茹:蔬菜的总称。撷(xié):采摘。[14]徼:通“邀”,求取。[15]陟(zhì)降:升降,上下。古称上天及祖宗的默佑为陟降,意谓往来于天人之间。[16]隆:盛,重视。[17]音尘:本谓声音和尘埃,借指信息。[18]通材:学识广博,具有多种才能的人。宿儒:素有声望的学者。[19]端士:品行端正的人。[20]泛应:一般地应付、对待。[21]堪舆:即“风水”,如相宅、相墓之法。堪,高处。舆,下处。[22]星命:根据星宿之相测吉凶,算命运。[23]疏数:犹言少与多,亲近与疏远。[24]爽:失,差。[25]无状:没有礼貌,不讲理。[26]的:箭靶的中心。[27]嚣:喧哗。此指纷乱不安定。[28]稔(rěn):熟悉。[29]数数(shuò):屡次,常常。[30]雍穆:和睦。[31]娣姒(sì):妯娌。兄妻为姒,弟妻为娣。[32]虔:诚敬。夫子:妻子对丈夫的称呼。[33]诎(qū):委屈。[34]竦息:同“悚息”。惶恐不安貌。[35]内政:家中事务。[36]孙曾:子孙的统称。[37]袝(fù):合葬。[38]貤(yí)封:清制,职官以自己应得的封诰,呈请改授远祖及伯叔、外祖父母等,称貤封。貤,转移。[39]国华:字温甫,作者弟弟。[40]国潢:字澄侯,作者弟弟。[41]贞幹:初名国葆,字季洪,后改名贞幹。[42]国荃:字沅甫,作者弟弟。因镇压太平军有功,封一等威毅伯,官至两江总督。[43]封疆:统治一方的将帅,明清时各省长官如总督、巡抚等称“封疆”。膺:受。[44]翳:主助词,无义。[45]彝训:尊长对后辈的日常训诲的话。



  这是曾国藩为其祖父写的墓表,内容不外乎显亲耀祖、宏扬家声,但写得较有特色。通体记叙亡者往昔的言谈,表现亡者的生平及品行,叙事布局周详不琐乱。

2009-8-26 15:55 塌爷门下行走
大铁椎传(清)魏禧

 
  庚戌十一月,予自广陵(1)归,与陈子灿(2)同舟。子灿年二十八,好武事,予授以左氏兵谋兵法(3),因问:“数游南北,逢异人乎?”子灿为述大铁椎,作《大铁椎传》。
  大铁椎,不知何许人,北平陈子灿省兄河南,与遇宋将军家。宋,怀庆(4)青华镇人,工技击(5),七省好事者皆来学,人以其雄健,呼宋将军云。宋弟子高信之,亦怀庆人,多力善射,长子灿七岁,少同学,故尝与过(6)宋将军。
  时座上有健啖客,貌甚寝(7),右胁夹大铁椎,重四五十斤,饮食拱揖不暂去。柄铁折叠环复,如锁上练,引之长丈许。与人罕言语,语类楚声(8)。扣其乡及姓字,皆不答。
  既同寝,夜半,客曰:“吾去矣!”言讫不见。子灿见窗户皆闭,惊问信之。信之曰:“客初至,不冠不袜,以蓝手巾裹头,足缠白布,大铁椎外,一物无所持,而腰多白金。吾与将军俱不敢问也。”子灿寐而醒,客则鼾睡炕上矣。
  一日,辞宋将军曰:“吾始闻汝名,以为豪,然皆不足用。吾去矣!”将军强留之,乃曰:“吾数击杀响马贼(9),夺其物,故仇我。久居,祸且及汝。今夜半,方期我决斗某所。”宋将军欣然曰:“吾骑马挟矢以助战。”客曰:“止!贼能且众,吾欲护汝,则不快吾意(10)。”宋将军故自负,且欲观客所为,力请客。客不得已,与偕行。将至斗处,送将军登空堡上,曰:“但观之,慎弗声,令贼知也。”
  时鸡鸣月落,星光照旷野,百步见人。客驰下,吹觱篥(11)数声。顷之,贼二十馀骑四面集,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一贼提刀突奔客,客大呼挥椎,贼应声落马,马首裂。众贼环而进,客奋椎左右击,人马仆地,杀三十许人。宋将军屏息观之,股栗(12)欲堕。忽闻客大呼曰:“吾去矣。”尘滚滚东向驰去。后遂不复至。
  魏禧论曰:子房得力士,椎秦皇帝博浪沙中(13),大铁椎其人与(14)?天生异人,必有所用之。予读陈同甫《中兴遗传》(15),豪俊侠烈魁奇之士,泯泯然不见功名于世者又何多也?岂天之生才不必为人用与?抑用之自有时与?子灿遇大铁椎为壬寅岁,视其貌当年三十,然则大铁椎今四十耳。
  子灿又尝见其写市物贴子,甚工楷书也。


  注释:
  (1)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2)陈子灿:事迹不详。(3)左氏兵谋兵法:指《左传》。《左传》中有很多论及军事谋略和战争的文字。(4)怀庆:怀庆府,治所在今河南沁阳县。(5)技击:原指战国时经过技巧训练的步兵,后泛指搏击对打的武艺。(6)与过:一同拜访。(7)寝:丑陋。(8)楚声:湖北、湖南一带地区的口音。(9)响马贼:旧时对群聚劫掠者的称呼。(10)不快吾意:意为不能随我心意地打击对方。(11)觱篥(bì lì必栗):即笳管,一种号角类乐器。出自龟兹,后传入内地。(12)股栗:两腿抖颤。(13)“子房”二句:张良字子房,汉初政治家。先世为韩国贵族,秦灭韩后,他设法谋害秦王。后得力士,以铁椎狙击秦始皇于博浪沙(今河南阳武东南)。见《汉书˙张良传》。(14)与:通“欤”,表疑问的语气词。(15)陈同甫:陈亮,字同甫,南宋爱国词人,有《龙川集》、《中兴遗传》等。其《中兴遗传序》提出要为南宋初年以来的抗金志士立传,“将旁求广集,以备史氏之缺遗”。书凡二十卷,分大臣、大将、死节、死事、能臣、能将、直士、侠士、辩士、义勇、群盗、贼臣二十门。



  译文:
  大铁椎,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北平的陈子灿赴河南探望哥哥,在宋将军家遇见过他。宋将军,是怀庆府青华镇人,擅长武术,周围七个省中喜好从事武术的人都来向他拜师学艺,人们因为他魁伟健壮,都叫他“宋将军”。宋将军的弟子高信之也是怀庆府人,力气很大,擅长射术,比陈子灿大七岁,小时候他俩是同学,所以曾经陪陈子灿去拜访过宋将军。
  当时,座席上有一位食量极大的客人,相貌非常丑陋,右腋下夹着一把大铁椎,重达四五十斤,不管是喝酒吃饭,还是拱手行礼,片刻也不离身。锤把上的铁链折叠环绕着,就象铁锁上的链子,拉开它约有一丈多长。他很少跟别人说话,说话象湖南湖北一带的口音,问他的家乡和姓名,他都不回答。
  后来,陈子灿、高信之等人和大铁椎一起睡觉,半夜间,大铁椎说道:“我走了!”说完他就不见踪影了。陈子灿看到窗户和门都紧闭着,惊奇地问高信之。高信之说:“这位客人刚来时,没戴帽子没穿袜子,用蓝布包着头,白布缠着脚,除了一把大铁椎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拿,可是他腰带里裹有好多银子。我和宋将军都不敢问他。”陈子灿睡觉后再醒来时,大铁椎却在炕上打着鼾声熟睡着。
  有一天,大铁椎辞别宋将军时说道:“当初我就听说你的名声很大,把你当作英豪,然而你的武艺全都不顶用。我走了!”宋将军极力挽留他,大铁椎才说:“我屡次搏击杀死拦路抢劫的强盗,夺走他们的东西,所以他们把我当作仇敌。如果长久地居住在这里,祸患恐怕将要牵连到你。今天半夜,强盗正约定我在一个地方决斗。”宋将军听此欣喜地说:“我骑战马带弓箭来为你助战。”大铁椎说:“别去!强盗武艺高强且人多势众,我想要保护你,就不能痛痛快快地搏击厮杀了。”宋将军本来就自以为了不起,并且想看看大铁椎的所作所为,便极力请求大铁椎允许他一同前去。大铁椎无可奈何,只得让宋将军一起前行。将要到决斗的场所,大铁椎送宋将军登上空旷的土堡,说道:“只准观看战斗,小心谨慎不能出声,千万别使强盗知道啊!”
  这时晨鸡叫了,月亮隐落,星光照着空旷的原野,只能看到百步以内的人。大铁椎急奔下土堡,吹响几声觱篥。不一会儿,二十多个骑着马的强盗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背着弓箭,步行跟从的强盗有一百来人。一个强盗提着刀突然直冲向大铁椎,大铁椎大吼一声,挥动铁椎,那强盗应声跌落马下,马脑袋被打碎了。众强盗向前团团包围大铁椎,大铁椎奋力举起铁椎左右迎击,强盗们人仰马翻。大铁椎一连杀死了三十来个强盗。宋将军吓得不敢喘气儿,看着他们厮杀,两条腿直哆嗦,几乎要从土堡上掉下来。忽然听到大铁椎大吼道:“我走了!”随后在滚滚尘烟中向东奔驰而去。从此以后大铁椎就再也不来了。


  魏禧(1624--1681),清初散文家。字叔子,一字冰叔,号裕斋、勺庭。江西宁 都人。明末诸生。明亡后绝意仕进,隐居翠微峰。长于散文,有《魏叔子集》。

2009-8-26 15:56 塌爷门下行走
代曾侯相《忠孝录》序(清)薛福成

  为臣死忠,为子死孝,此贤者不得已之举也。当咸丰四五年间,粤寇横于荆扬之境[1]。无锡王君恩绶,以知县发湖北,将谒行省大吏[2]。而武昌被围,巡抚陶文节公婴城固守[3],埶且岌岌[4]。城中官吏,争请大府符檄,出外请援兵,稍稍引去。君至则城闭不得入。益阳胡文忠公时以布政使统兵城外[5],固留君,君不可,缒城入[6]。明日,城陷。遂与陶公同殉,君之子燮亦从死焉。
  议者曰:“子之侍父,无适不从[7]。方王君慷慨以陷危难,燮固无不从之理。独王君于湖北,未有官守[8],而又初至,宜若可以不死[9]。设令因胡公留城外而相随杀贼,未尝不可奋有树立也。即不然,而稍迟回以入,其谁议之?”予谓不然。往者粤寇初发难,值海内承平久,所之望风而靡[10]。其或职在战守而能以死殉职者,固不乏人;至其分可以无死则甘蹈死而不粟者[11],鲜矣。人习于苟偷非一日,往往临危之际,巧伺形便以为趋避[12],至于相帅成风[13],莫与御寇,而其身之败辱亦随之,此时事所由不振也。夫圣人之道之在天下也,天下之人皆跂而不及[14],则更矫以稍亢而不为过[15]。以王君力扶颓俗,而不恤以身先之[16],毋亦有苦心存焉?抑非得已而不得已也。
  方武昌之克而复陷,予适引孤军,与贼相持江浒[17],屡奋屡踬[18],饱尝艰危。当此之时,所仗以鼓人心者,只此舍生取谊之说,与二二同志申明而倡率之,卑人人奋于杀贼,而不以利害为计。闻王君之事,益令人敬慕不能置云。
  今朝廷褒忠之典,有加无已,而君父子忠孝之大节,既炳于天下。岁辛未[19],君之次子庭桢,以所辑《忠孝录》征言于予。予观君之挚性穆行[20],具载录中,独其所以必死之故,有未详者,故予复推君之志以序之。


  注释:
  [1]荆扬:荆,指湖南、湖北的古荆州地区。扬,江南的统称。粤寇:指广西太平军。作者为曾国藩幕僚,代曾作此序,故以太平军为寇。[2]行省:即省,地方最高行政区划。[3]陶文节:陶思培,谥文节,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婴城:环城自守。婴,绕。[4]埶:同“势”。岌岌:很危险的样子。[5]胡文忠:胡林翼。见《跋五公尺牍》注。[6]缒(zhuì):系在绳子上放下去。[7]适:往。[8]官守(shòu):官吏的具体职责。[9]宜若:大概,似乎。宜,殆,大概。若,语助词。[10]之:往,到。[11]栗:因恐惧而发抖。同“慄”。[12]形便:形势便利。[13]帅:同“率”。[14]跂:通“企”,踮起脚尖。[15]矫:匡正,纠正。亢:过甚,极度。[16]恤:顾恤。[17]江浒:指长江边。这段代曾国藩叙事。[18]踬(zhì):䘣绊倒,引申为不利,失败。[19]辛末:同治十年(1871)。[20]穆:美好。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人。清末外交官,改良主义政论家。先充曾国藩幕僚,后随李鸿章办外交。曾任出使英、法、比、意四国大臣,归国后升为右副都御史。其基本思想是变法图强,提倡以工商富国。散文长于议论,雄辩挥洒,黎庶昌称其“不规规于桐城论文”。有《庸庵全集》。
  父亲为忠于王室而死,儿子为父亲殉身,忠孝二字,在王氏父子身上得到体现。作者认为这在国家衰微、百官仓皇顾惜性命时,尤显可贵,幻想衰落的封建时代靠愚孝来维持。文章的叙述和议论都十分简括紧凑而又流畅。

2009-8-26 15:56 塌爷门下行走
戴文进传(清)毛先舒

  明画手以戴进为第一。进,字文进,钱唐[1]人也。
  宣宗[2]喜绘事,御制天纵。一时待诏有谢廷循、倪端、石锐、李在[3],皆有名。进入京,众工妒之。一日,在仁智殿呈画,进进《秋江独钓图》,画人红袍垂钓水次。画惟红不易著,进独得古法之妙。宣宗阅之。廷循从旁跪曰:“进画极佳,但赤是朝廷品服,奈何著此钓鱼!”宣宗颔之,遂麾去徐幅不视。故进往京师,颇穷乏。
  先是,进,锻工也,为人物花鸟,肖状精奇,直倍常工。进亦自得,以为人且宝贵传之。一日,于市见熔金者,观之,即进所造,怃然自失。归语人曰:“吾瘁吾心力为此,岂徒得糈?意将托此不朽吾名耳。今人烁吾所造,亡所爱,此技不足为也。将安托吾指而后可?”人曰:“子巧托诸金,金饰能为俗习玩爱及儿、妇人御耳。彼惟煌煌是耽,安知工苦?能徙智于缣素,斯必传矣。”进喜,遂学画,名高一时。
  然进数奇,虽得待诏,变轗轲,亡大遇。其画疏而能密,著笔淡远。其画人尤佳,其真亦罕遇云。予钦进,锻工耳,而命意不朽,卒成其名。


  注释:
  [1]钱唐:今浙江杭州。[2]宣宗:明宣宗朱瞻基,年号宣德,1426—1435年在位。[3]待诏:为皇帝草拟文字及从事医、卜、画等技术人员之称。谢廷循:浙江永嘉人。倪端:字仲正。石锐:字以明。李在:字以政。

2009-8-26 15:57 塌爷门下行走
得一斋记(清)吴嘉宾

  啬者与博者衡[1],谁赢乎?博者赢乎哉。市者与居者竞[2],谁赢乎?居者赢乎哉。与市而博?抑居而啬诸[3]?
  今夫五都之肆[4],百货壑焉[5]。宝有犀珠蠵贝子珍[6],用有粟葛丹漆之饶,产莫能物也[7],种莫能区也。吾一从而居其土宜[8],别其苦良,不亦矜乎?故吾嚣然自为得也。然而列廛者方专其去留高下在心[9],莫可取求,然后知吾之未始得也。彼固嚣然自为得也。然而有力者过焉,倾囊而准其估,辇而逝耳[10],然后知彼之仍未始得,夫有力者得之矣。
  然而瞽得章绣[11],聋得钧球[12],秃得簪笄[13],兀得靴履[14],涉海得策衔[15],适燕得帆楫,虽奇巧丽饰值以千亿,曾不如工之有缺斤[16],农之有曲耒也[17]。然后知其得而未始得也。故知之莫如据之,据之莫如藏之,藏之莫如利用之。利用之,斯得之矣。
  吾宗继之,以颜氏子“得一”之义[18],名其斋居。夫颜氏之所谓“一”,未易言得也。继之之意,特以戒夫市而博者,故余为达其志如此。



  注释:
  [1]啬者:财物少的人。博者:财物多的人。[2]市者:做买卖的人。居者:在家安居的人。[3]“与市”二句::是称赞做买卖而财物丰富的人呢,还是称赞安居但财物不多的人呢?与:赞许。诸:语助词,相当“之乎”。[4]五都:泛指大城市。[5]壑:深谷,此处形容东西多。[6]蠵(xī):一种海龟,其甲即玳瑁。[7]物:察看,引伸为分辨。[8]土宜:适宜。[9]列廛者:在市场上的人。廛:集市。[10]辇而逝:车载而去。辇:车。[11]章绣:彩色的刺绣。章:文彩,彩色。[12]钧球:美好的乐器。钧:均钟,古代乐器,球:玉磬。[13]簪笄(jǐ):簪子,旧时发饰。[14]兀:断足,此处指断足的人。[15]策衔:马鞭和马衔。[16]缺斤:有缺口的斧子。[17]曲耒:弯曲的耒耜。指破旧的农具。[18]颜氏子“得一”之义:《礼记中庸》:“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意为:孔子弟子颜渊(名回)用中庸的态度做人,得到一点好的认识。就老实去按着做。



  吴嘉宾(1803—1854)。字子序,江西南丰人。道光十八年进士,授编修,官至内阁中书。有爱国思想,曾向朝廷上条陈,建议加强海防、疆防。后在家乡抵御太平军,战败被杀。学术思想倾向陆九渊、王阳明,不赞成把程朱理学与陆王学说对立起来。文章私淑姚鼐,推重管同等桐城派作家,是桐城派在江西的重要代表之一。著有《求自得之室文钞》等。
  本文以购物及拥有财物多少为喻,论学习与修养问题。拥有财物而不用,犹如瞎子得了漂亮刺绣,聋子得了精美乐器,秃子得了美丽的发饰,毫无用处。最后文章提出了“得一”的问题,有一得而终生不忘,注意实践、运用。这种精神确有提倡的必要。本文说理形象,语言简练。

2009-8-26 15:57 塌爷门下行走
登扫叶楼记(清)管同

  自予归江宁[2],爱其山川奇胜,间尝与客登石头[3],历钟阜[4],泛舟于后湖[5],南极芙蓉、天阙诸峰,而北攀燕子矶[6],以俯观江流之猛壮。以为江宁奇胜,尽于是矣。或有邀予登览者,辄厌倦,思舍是而他游。
  而四望有扫叶楼,去吾家不一里,乃未始一至焉。辛酉秋[7],金坛王中子访予于家[8],语及,因相携以往。是楼起于岑山之巅[9],土石秀洁,而旁多大树,山风西来,落木齐下[10],堆黄叠青,艳若绮绣。及其上登,则近接城市,远挹江岛[11],烟村云舍,沙鸟风帆,幽旷瑰奇,毕呈于几席。虽乡之所谓奇胜[12],何以加此?
  凡人之情,鹜远而遗近。盖远则其至必难,视之先重,虽无得而不暇知矣[13];近则其至必易,视之先轻,虽有得而亦不暇知矣。予之见,每自谓差远流俗[14],顾不知奇境即在半里外[15],至厌倦思欲远游,则其生平行事之类乎是者,可胜计哉!虽然,得王君而予不终误矣,此古人之所以贵益友与。




  注释:
  [1]扫叶楼:在今南京市清凉山,清初,明朝遗老龚贤自号扫叶僧居此,因得名,后曾改为僧院,现为清凉山名胜之一。[2]江宁,即今南京市。[3]石头,即石头山。清凉山一名石头山。[4]钟阜:即钟山,又名紫金山,在南京城东。[5]后湖:南京玄武湖一名湖,在南京城东北玄武门外。[6]燕子矶:在南京东北郊长江边,矶头屹立江岸,三面悬绝,宛如飞燕。登矶俯视,势及险峻。[7]辛酉:嘉庆六年(1801)。[8]金坛:县名,在江苏省西南部。[9]岑山:小山。[10]落木:落叶。[11]挹(yì邑):牵孔,引伸为接连。[12]乡:向,先前。[13]不暇知:顾不得去了解,即不在意。[14]差远流俗:尚能远商流俗。差:尚。[15]顾:却,反而。



  此文写近接闹市的扫叶楼,笔墨秀洁,以白描的手法描绘了登楼所见的“奇胜”之景。后文叹流俗之贵远贱近,对人有一定启发性。但总的说来,中期桐城派作家的“记”体散文,不如戴、方、刘那样富有切实的社会内容,因而读后多少给人以空泛之感,此文也有这种不足。

2009-8-26 15:58 塌爷门下行走
登泰山记(清)姚鼐

  泰山之阳[1],汶水西流[2];其阴[3],济水东流[4]。阳谷皆入汶[5],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6]。最高日观峰[7],在长城南十五里。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8],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9],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10],至于泰安。是月丁未[11],与知府朱孝纯子颍[12],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13]。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14],世皆谓之天门云。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15]。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16],而半山居雾若带然[17]。
  戊申晦五鼓[18],与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19]。稍见云中白若樗蒱数十立者[20],山也。极天[21],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22],下有红光动摇承之[23]。或曰,此东海也。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皜驳色[24],而皆若偻[25]。亭西有岱祠[26],又有碧霞元君祠[27]。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28]。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29],其远古刻尽漫失。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圆。少杂树,多松,生石罅[30],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桐城姚鼐记。



  注释:
  [1]泰山:在山东泰安北,又称东岳,为五岳之首,著名登览胜地。阳:山的南面为阳。[2]汶水:即大汶河。源于山东莱芜县东北之原山,流经泰安。[3]阴:山的北面为阴。[4]济水:又称沇水。源于河南济源附近之王屋山,流经山东,现在故道的一部分已为黄河所占。[5]阳谷:指南面山谷之水。[6]古长城:战国时期齐国修筑,在肥城县西北。[7]日观峰:泰山顶峰,此处可观日出。[8]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姚鼐时年四十三岁。[9]齐河、长清:均为山东县名,在济南西。[10]限:阻隔。[11]丁未:二十八日。[12]朱孝纯:见前姚鼐《宋双忠祠碑文并序》注。[13]“郦道元”句:北魏人郦道元在《水经注汶水》中说:“北合环水,水出泰山南溪。”[14]崖限:山崖如同门限。[15]烛:照。[16]徂徕(cú lái):山名,在泰安城东南。[17]居:停留。[18]戊申:该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晦:每月最后一天。五鼓:五更天。[19]云漫:云雾弥漫。[20]樗蒲(shú pú书菩):古代一种类似骰子的赌具。[21]极天:天边。[22]正赤如丹:纯红如朱砂。[23]承:接。[24]绛皜(hào浩)驳色:红白相杂的颜色。绛:红色;皜:白色;驳:掺杂。[25]偻(lóu偻):俯身曲背。[26]岱祠:祭祀泰山之神东岳大帝的庙宇。岱:泰山一名岱宗。[27]碧霞元君:传说为东岳大帝之女,宋真宗命建祠,并封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28]皇帝行宫:清乾隆帝曾到泰山“封神”,住于此。行宫:皇帝外出时的住所。[29]显庆:唐高宗李治的年号(656—661)。[30]石罅(xiá下):石缝。



  译文:
  泰山的南面,汶水向西流去,泰山的北面,济水往东流去。山南面的山谷里的水都流进汶水,山北面的山谷里的水都注入济水。在阳谷和阴谷分界的地方,是古长城。最高的日观峰,位于古长城南面十五里的地方。
  我在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从京城冒着风雪起程,经过齐河县、长清县,穿过泰山西北部的山谷,越过古长城的界限,抵达泰安府。这个月的丁未那一天,我和知府朱孝纯(子颍)一起从南面山脚登山。四十五里的山路全是用石板砌成的,台阶有七千多级。泰山正南面有三个山谷,中间山谷中的水绕过泰安城下,这就是郦道元所说的“环水”。我们开始顺着中谷进去,路走了一小半,翻过中岭,再顺着西边的山谷走,就到了山巅。古时候登泰山,沿着东面的山谷进去,路上有天门。东边的那道山谷,古时候把它叫作天门溪水,我们没有到达。这次经过中岭到山顶,也有象门户一样的山崖横立在路上,一般人都管它们叫天门。一路上云雾迷漫,有冰很滑,石级几乎不能攀登。等到登上了山顶,只见深青色的山驮着白雪,明亮地照耀着南方的天空。远望夕阳映照下的泰安城,汶水、徂徕山如同图画一样,而半山腰里停留着的云雾象一条带子似的。
  戊申这天是月底,五更的时候,我和子颍一起坐在日观亭上,等待着日出。大风卷起积雪扑打在脸上。日观亭东面从脚下起全是迷漫的云雾。隐隐约约地看到在云雾中有几十颗象白色的骰子一样的东西站立着,那是一些山峰。在天的尽头,云层中有一线奇特的色彩,片刻之间,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彩霞,太阳升起,颜色纯红象硃砂,底下有一片晃动的红光托着它。有人说,这就是东海。回头看日观峰以西的山峰,有的被日光照着,有的没有照着,有的红,有的白,颜色错杂,都象弯腰曲背的样子。
  日观亭的西面有岱祠,还有碧霞元君祠。皇帝的行宫在碧霞元君祠的东面。这天,观赏了沿途的各种石刻,都是唐高宗显庆年间以后的,那些年代更久远的石刻,全都磨灭缺损了。偏僻而不在路边的石刻,都来不及去看。
  泰山上石头多,泥土少。石头是青黑色的,大多方正有棱角,很少有圆形的。杂树少,松树多,生长在石缝里,都是平顶的。到处是冰雪,没有瀑布,也没有鸟兽的声音和踪迹。到日观峰的几里内没有树,而积雪深到人的膝盖。桐城人姚鼐记。



  这篇游记是乾隆三十九年末姚鼐辞官归里,路过泰安时写的。刘大櫆说:“姬传以壮年自刑部告归田里,道过泰安,与子颖同上泰山,登日观,慨然想见隐君子之高风,其幽怀远韵,与子颖略相近云。”(《朱子颖诗集序》)这段话有助于了解姚鼐当时的思想状况。
  姚氏于散文创作强调义理、考证、文章三者统一,此文记泰山地理形势,登山路径,均确有实据,可见作者写作此文,确实下了一番考证的工夫。写日暮登山所见以及日出的景观,真实生动,色彩鲜明,极富特征性,足见作者善于观察,善于描摹。姚氏的写景文虽以描摹的生动和色彩的鲜明见长,但较少心胸的寄托和现实人生的感慨,在这一点上,与戴、方、刘的写景文均有所不同。



  教案:
  教学目的 一、指导学生通过朗读积累一定的文言实词,进而疏解文意。 二、指导学生理清本文思路,体会描景特点。 三、指导学生欣赏精彩的写景片段,品位形象而优美的语言,学习写作方法。
  教学设想 一、安排两课时教学。 二、在教学过程中,注重朗读环节,知道学生在理解文意的基础上,理清思路。 三、利用预习的效果教学,重点突出一些疑难字、词、句,采用课堂讨论的方式解决,教师适当点拨。 四、结合练习一的回答,达到教学目的二、三,应是本文的教学重点和难点。
  教学步骤
  一、导入新课 利用电视或电脑录放泰山风光与雄姿,并请去过泰山的同学说说自己是怎样登泰山的。那么古人是怎样登泰山的呢?今天我们就来学习姚鼐的《登泰山记》。
  二、作者介绍(投影) 《登泰山记》选自《惜抱轩诗文集》,作者姚鼐,字姬传,一字梦谷,清代桐城人,杰出的散文家,桐城派集大成者。他因室名惜抱轩而被人称为“惜抱先生”,著有《惜抱轩全集》,他所选编的《古文辞类纂》在近代是一部家传户诵的文章总集。
  桐城派:清代中叶影响最大的散文流派创始于方苞,经刘大櫆、姚鼐的发展,形成完整的理论,三人并称“桐城三祖”,姚鼐被称为领袖,他秉承了“文道合一”的主张,讲究义理、考据、词章三者兼长,注重内容和形式的关系。写景散文尤有独特成就。
  三、朗读课文,疏通文意
  1、教师范读课文,提示学生注意朗读节奏,依据节奏推知句意。
  2、默读全文,要求学生参阅注释,理解文章大意,并提出自己难以理解的词句,教师点拨,学生讨论,揣度词义,并将重点词语形成板书。
  泰山之阳——阳:山的南面,水的北面为阳,这里指泰山的南面。 其阴——阴:山的北面,水的南面,这里指泰山的北面。 乘风雪——乘:趁,这里有“冒着”的意思。 长城之限——限:界限,这里指城墙。 遂至山巅——巅:顶峰,颠峰。 半山居雾——居:停留。 戊申晦——晦:阴历每月最后一天。 极天云一线——极:尽,尽头。 绛皓驳色——驳:杂,错杂。 尽漫失——漫失:模糊、缺损。 僻不当道者——僻:偏僻。 明烛天南——烛:名词作动词用,照。
  3、指导学生准确理解课文内容,画出作者登山线路图,进行比较,看谁画得准确。
  四、整体感知,理清文章思路
  1、全文有五段,每一段的内容要点是什么?学生发言、明确; 第一段:总写泰山的地理形势,点出泰山及其最高峰——日观峰。 第二段:记述登山经过,着力叙写登山的艰难和到达山巅后所见的景象。 第三段:集中描写泰山日出的动人景象。 第四段:介绍泰山的人文景观。 第五段:介绍泰山的自然景观。
  2、讨论:作者是从何地动身?登山的方位在何处?简述第一天行程和第二天所观之景。 明确:作者从泰安动身,西南麓(日观峰之南)登山。 第一天:从南麓循中谷入山,经天门,越中岭,再循西谷达到极顶,其时天色已晚。 第二天:晨五鼓往日观峰日观亭观日出,然后参观名胜古迹,最后补记泰山极顶的景物特点。
  3、思路(板书) 交代泰山位置——记述登山过程——描绘日出美景——返记人文景观——补写自然景观。循序渐进,一线贯穿 综观全篇,文章紧紧围绕作者的游踪进行,叙述了偕友人冬日登泰山观日出的经过,以精练的语言,生动地描写了泰山雪后初晴的瑰丽景色和日出时的雄浑景象,写出了泰山的神秀壮丽,能唤起我们对泰山的向往,感觉到祖国山河的壮美。
  五、布置作业 1、巩固重点字词,完成练习二。 2、背诵课文。 3、思考:作者是如何准确写出登山路径的?如何精彩描绘泰山日出美景的?
  第二课时
  一、导入新课 通过上节课的学习,我们已经领略了泰山的高峻、雄伟,那么作者是如何登上这“五岳独尊”,游是如何精彩地描绘险峰之上那“无限风光”的呢?
  二、精彩片段分析
  讨论:1、第二段作者详写登山的过程,精读,说出作者的登山路线,写景特点。 明确:(板书) 先写:京师——泰安,点明时间和节令。 再写:山麓——山顶。 路程:四十五里(远) 石级:七千有余(高) 路线:中谷——西谷——山巅(险) 最后顶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壮阔、上)——晚日照城,汶水、徂徕如画(雄浑、下)半山居雾若带然(高峻)——(远——近)
  2、文章通过景物变化写泰山顶上的日出,是按照什么顺序写景物变化的?描写了怎样的胜景? 作者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写了日出前、日出时和日出后的不同景色,展现出一幅泰山日出迅速变化的换面。(板书) 日出前: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云中白若摴蒱数十立者,山也 日出时: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 日出后;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色彩点染——绚丽壮美
  3、全班齐读第三段,体会写法特点和感情。 总结:通过描写山顶所见景观和日出胜景,表达出作者的喜悦心情,抒发了热爱祖国山河,赞美祖国山河的强烈感情。
  4、找出文中几处使用比喻和拟人的手法,体会特点和作用。 明确: (1)“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这是初登山顶时刹那间的感受,作者不言冰雪覆盖青山,却说青山负白雪,赋予静态的青山以人的动态,用语新颖、传神。进而说苍山上的雪像蜡烛一样照着天南,形象、生动地绘出了积雪的光彩。 (2)“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这是在山顶上远望和俯视所得的画面。作者纵目远眺,夕阳照耀着泰安城,汶水徂徕好像自然天成的山水画,而山腰间停留着的云雾好像飘带一般,使人感到那种特有的宁静气息,而且设喻新奇,给人以美的享受。 (3)“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这一比喻写出了西海诸峰的特点,更显出日观峰的雄峻,且赋予山峰以人的情感,形象而生动。
  三、写作特点 讨论、交流、举例分析。 明确: 1、章法严明,剪裁得当。 2、善于抓住景物特征,巧妙进行烘托。 3、用笔简洁,词语精当。 4、句式多变,用此灵活传神。
  归纳总结; 本文无论从清晰的思路,还是简洁明净的语言,亦或是色彩鲜明、生动的描景,都可见桐城派古文家锤炼语言的功力,很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四、齐背课文,进一步体会以上特点。
  五、布置作业 1、熟练背诵课文。 2、完成练习一(3) 3、写一段冬季雪景片段,具体生动地写出景物特征。

2009-8-26 15:59 塌爷门下行走
登铁塔(清)康有为

  天下之大观伟制,莫若巴黎之铁塔矣!当首登之,以望巴黎焉。
  吾游观,必先择高处以四望,可揽胜概。吾少从先祖述之公登五层楼,于连州登画不如楼[1]。昔游江南登雨花台,游扬州吾登琼花楼、蕃厘观,游西湖先登吴山,游武昌吾登望江门巡城而至黄鹤楼,游桂林吾登独秀山,所至各国皆是。以吾所登之塔,若粤梁时之花塔、镇江金山之雷峰塔,北京则西苑内之白塔、城外之天宁寺塔、西山之碧云寺后魏氏白塔,而手扪西湖之净慈塔,多数千百年古物。而上海若龙华寺塔,则不足数。若游日本江户,登其浅草之凌云塔;至缅甸登其王宫之木塔;游锡兰登其古寺之千年旧塔;游印度所登塔尤多,而舍卫城中鹫岭顶之塔,及佛衹树给孤独园前七百年前之回王所筑塔,而加拉吉打公园中之英人纪功塔尤高峻矣。欧美高塔尤伙。其在德则设计院前之纪功塔,若瑞典之思间慎公园顶塔,英水晶宫之塔,若美则华盛顿之方塔,波士顿之纪功塔,若是者皆宏工巨构,四十余层,高数百尺,并有名于宇内。若印度之阿育大王筑八万四千塔,吾手扪其数塔焉。而宏观大起,杰构千尺,未有若巴黎铁塔之博大恢奇者。盖有意作奇,冠绝宇内,真可谓观止而蔑以加者也。
  铁塔筑于光绪十五年,当西一千八百八十九年。盖见败于德后,民力甫复,因赛会作此塔[2],以著民物之丰亨光复也。全塔体方。此铁枝凡分三层构成。其下层四脚斜撑于地,而嵌空玲珑,高三百尺。四脚相距亦数百尺,每脚奇大,立于四隅。每隅以四柱上矗,成四大室,方广十余丈,内有机房、办事房及上下机亭,成一座落。由其塔之四脚下插地处望塔之最下层,已如云表,巍峨无际,盖已在三百尺之上。中国楼塔已无有其高度者,即大地各塔,至高者亦不过尔尔。然置于此塔,乃在其至下耳。
  四隅皆有上下机亭,可引机而渐升。每至一层而歇,又待人而上下焉。每一小时上下一次,自七时开机亭,至夕十一时止,夕七时后,上中层皆不复升矣。此下层每面柱二十,圆拱八,每柱距丈余。下层中楼分上下二层,皆有回廊,低数尺。此层中戏院、酒楼、茶馆、球房、乐室无数,女子占地卖物者甚多,游人如蚁。其戏院在餐馆正中,凭栏把酒,可望远。其酒楼五层,置其中尚渺然卑小。则但其一层之内容与其繁闹,已如一闹市。自远望之,如天际云中,玲珑档阁,几疑蜃楼海市焉。其得未曾有之瑰制巨工矣!周步回廊,俯瞰巴黎。全城三百万人家,楼塔宫殿,高高数层者,皆在脚底。车驰马骤,皆如寸许。杯论公园池岛丘垤[3],若指于掌。其俯视城郭人民,已觉渺然,盖已高如天上矣。
  自下层至中层,亦复四隅,各有四柱,共十六柱,斜插而上,又二百尺。至中层,四面周以回廓,皆赁于妇女,陈设售物。中有酒楼,广十余丈。四方四大柱,余柱各距丈余,中有十字交柱。此层去地五百尺,俯视城郭人民,如垤如蚁矣[4]。汉时神明台、井幹楼高五十丈,正与相比。而井幹之制,亦与此塔制相类也。
  自此层以上,柱皆直上。四周用四(三?)大柱,合凡十二柱。其中皆有十字铁板,斜交贯之。每十字斜架约二丈,直上二十一架,凡为四十余丈。将至上层,塔渐狭,改作六柱为六角,以至于颠。塔中央有一大柱,置上下机于柱中。有小层置机器,有房,但不设酒楼杂肆矣。大柱外夹以两小柱。又一柱作旋梯,人可步行至顶——此中央柱,自二层起也。乃登塔上层,高九百尽,广百尺,八角式,回廊四望。顶作平台,有一八角亭。再上一大柱,上有宝相[5],高二、三十尺,以验风。此层俯视云气,凭虚御风,鲁河萦带,远山堆垤,杯论园青绿如掌,巴黎全城如缩型之泥木室矣。
  计大地古今之塔,皆狭仅盈丈。安有三十丈之上作闹市,九十丈之上陈杂肆卖酒者乎?杜工部登慈恩塔[6],至诩为“高标跨苍穹”、“七星在北户”,若登此塔,不知更能以何语形容之。天下事往往所见不逮所闻。昔早闻此塔,而见拓影,绝未惊奇。今亲登之,乃惊其奇伟冠大地,觉所闻远不逮所见也,惟此塔而已。近夕辄登,凡登塔前后三次。
  《登铁塔顶,与罗文昌、周国贤饮酒于下层酒楼高三百尺处,凭阑四顾巴黎放歌》:
  浩浩凌天风,高标卓碧落[7]。邈邈虚空中,华严现楼阁[8]。神仙蕊珠殿[9],人间误贬托。高高跨苍穹,仍扞尘中脚[10]。霓裳羽衣舞[11],夜夜月里乐。玉女紫霞杯[12],一饮成大药[13]。回头凭紫阑,忽尔生玄觉。俯视下界人,城市何莫莫[14]。河水萦若带,远山绿一角。闾阎何扑地[15],殿塔数历落[16]。冈陵抗园馆,有若蚁垤作。问此何都市,巴黎称霸国。千年大都会,繁华此窟宅。人户三百万,烟树交迷错。时有英雄人,扬旗震天幕。下指纪功坊,石马欲腾跃。却怜八十年,革命频血薄。去去上青霄,更登上层阁。寰瀛我踏遍,名塔登之数。只许绕膝下,阿育见应怍[17]。摩天九百尺,云构巍岳岳。呼吸通帝座,碧霞仰斑驳。深碧地中海,渴揽同一勺。汤汤太平洋,横海谁拏攫[18]?我手携地球,问天天惊愕。
  铁塔前,度桥,有圆殿。万户圆周,上下左右,耸二小塔,乃故赛会地正堂,今为博物院。据冈营构,前斜坡皆植花木,庄严伟丽甚矣。下为学堂,上置古物。皆各国殿塔柱础残石或整室,自印度、埃及、波斯、突厥、希腊、罗马古物莫不备,皆数千年之珍物,雕刻奇诡,宏巨嵯峨。全屋移来,费力无数,盖非拿破仑不能得此。欧土各博物院皆有,而莫此院之多矣。有巴西人尸,以手抱足而绳缠之,其画极朴拙。有掘地马拉刻石。马达加斯加物甚多。摩洛哥物亦多,其王衣白衣。墨西哥文及像尤多,盖法曾得墨,故移来也。
  过一石像,圆崇屹屹,上立女像天神,手持花枝。下坐三神,盖自由、平等、同胞三神也,以示教焉,此则法之特色也。法人今操进躐等[19],而召乱祸,他日大同世必行之。



  注释:
  [1]连州:今广东连县。[2]赛会:巴黎世界博览会。[3]垤(dié):小土堆。[4]垤:此处指蚁冢。[5]宝相:佛的庄严形象。[6]“杜工部”句: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诗。[7]碧落:道教语。天空、青天。[8]华严:佛教华严宗所说的大乘世界。[9]蕊珠殿:即蕊珠宫,道教经典中所说的仙宫。[10]扞:遮蔽。[11]霓裳羽衣舞:唐代舞名。舞曲为《霓裳羽衣曲》。[12]玉女:仙女。[13]大药:道家的金丹。[14]莫莫:隐蔽的样子。[15]闾阎:泛指民间。[16]历落:参差、疏落。[17]阿育:参见前面“印度之阿育大王筑八万四千塔”句。[18]拏攫:搏斗。[19]躐(liè)等:不按次序,越级而进。


  本文选自康有为的《欧洲十一国游记》中的《法兰西游记》。作者在1905年由德国赴法国,此文为游览巴黎铁塔(又称艾菲尔铁塔)后所作。文章开宗明义,引人注意:“天下之大观伟制,莫若巴黎之铁塔矣!”然后历数作者所游览过的中外二十多处楼台高塔,以强调其“宏观大起,杰构千尺,未有若巴黎铁塔之博大恢奇者”。继而以大量笔墨,详细描述了巴黎铁塔每一层的宏伟建筑构造和奇特设施(“三十丈之上作闹市,九十丈之上陈杂肆卖酒”),以及登高所见的巴黎景象,令人如临其境。此文表现了作者对法国物质文明的极力赞许。

2009-8-26 15:59 塌爷门下行走
登燕子矶记(清)王士禛

  金陵古都会[1],名山大川在封内者以数十,而燕子矶以拳石得名[2]。
  矶在观音门东北,三面临江,削壁巉岩,石笋林立。观音山蜿蜒数十里,东与长山相属,至此忽突起一峰,单椒秀泽[3],旁无附丽[4],傲睨诸山,偃蹇不相下[5]。大江从西来,吴头楚尾[6],波涛浩渺中砥柱怒流[7]。西则大孤、小孤[8],东则润州之金、焦[9],而矶踞金陵上游,故得名尤著。
  矶上有祠,祀汉寿亭侯[10]。迤西有亭[11],壁上石刻“天空海阔”四大字,奇矫怪伟,为前大司马元明湛公书[12]。按公曾为南国子监祭酒,又历官南吏、礼、兵三部尚书。公崛起岭南,从白沙闻学觉之宗[13],与阳明上下其说[14],天下称甘泉先生。祠南,亭三楹,壁间题字丛杂不可读。独椒山先生四绝句与文寿承书《关祠颂》同镌一石[15]。其一云:“皪皪清光上下通[16],风雷只在半天中。太虚云外依然静,谁道阴晴便不同。”读此,知先生定力匪朝夕矣。
  折而东,拾级登绝顶,一亭翼然,旷览千里,江山、云物、楼堞、烟火、风帆、沙鸟,历历献奇,争媚于眉睫之前。西北烟雾迷离中,一塔挺出俯临江浒者,浦口之晋王山也[17],山以惰炀得名。东眺京江[18],西溯建业[19],自吴大帝以迄梁、陈[20],凭吊兴亡,不能一瞬。咏刘梦得“潮打空城”之语[21],惘然久之。
  时落日横江,乌桕十余株,丹横相错,北风飒然,万叶交坠,与晚潮相响答,凄栗惨骨,殆不可留。题两诗亭上而归。时康熙二年十月二十一日也。


  注释:
  [1]金陵:今南京市。[2]拳石:意谓燕子矶和大山比,仅是拳石一块。[3]椒:山顶。[4]附丽:依附。[5]偃蹇:高耸。[6]吴头楚尾:黄庭坚《谒金门》:“山又水,行尽吴头楚尾。”今江西省北部,春秋时为吴、楚两国接界之地,因称“吴头楚尾”。这里借指金陵。[7]砥柱:山名,原在河南三门峡市东北黄河中。这里喻燕子矶挺立在激流中。[8]大孤:大孤山,在江西鄱阳湖中。小孤:小孤山,在江西彭泽县北大江中。[9]润州:今江苏镇江。[10]汉寿亭侯:指关羽,因其封号为汉寿亭侯。[11]迤西:地势斜延而西。[12]元明湛公:指明代的湛若水,字元明,号甘泉,增城人。增城今属广东,故下面说他“崛起岭南”。弘治进士。嘉靖年间,历官南京国子监祭酒及南京吏、礼、兵部尚书。兵部尚书职掌相当于古代的大司马,故文中称其为“大司马”。[13]白沙:指陈献章,明代理学家。居广东新会白沙里,人称“白沙先生”。学觉之宗:白沙的学说。[14]阳明:指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人。明代理学家。因曾在阳明洞讲学,学者称为阳明先生。[15]椒山先生:指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明容城人。嘉靖进士。因劾严嵩十大罪状,下狱死。文寿承:即文彭,字寿承,明长州人,文征明子。工书法、绘画。[16]皪皪(lì):鲜明的样子。[17]浦口:在江苏浦江县东,与南京市隔江相望。晋王山:一名桃叶山。隋代晋王广曾屯兵于此,故名。晋王广即隋炀帝杨广。[18]京口:古城名,在今镇江市。[19]建业:今江苏南京市。吴及南朝所都。[20]吴大帝:即三国时吴孙权,死后追尊为大帝。[21]刘梦得:即唐代诗人刘禹锡,字梦得。“潮打空城”:见其《石头城》诗,这一联是:“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本文选自《渔洋文略》卷四。燕子矶在今南京市东北,矶头屹立长江边,三面悬绝,形势险峻。因它状似飞燕,故名。据篇末所记,本文作于康熙二年(1663)。它以简洁明快的笔墨,再现了燕子矶的形胜。且把景物拟人化,赋予了人的性格,如“傲睨诸山”、“献奇”、“争媚”等等,更显得亲切有味。同时,写景与吊古相结合,更使文章有了历史的深度。

2009-8-26 16:00 塌爷门下行走
邓先生墓表(清)罗有高

  先生讳元昌,氏曰邓,字慕濂,不知其先何族之别也。祖父居赣州府城[2],为赣人云。先生弱冠[3],负志气,思以文章自名,为制艺有师法[4],诸老先生咸逊避,以为能。年十七,得宋五子书读之[5],涕泗被面下曰[6]:“嗟夫!吾乃今日知为人之道也。出入禽门[7],忍不自返,何哉?”自是澄心默坐以观理;饬言动[8]、严视听以劘习[9];博考图籍,约之程朱之遗书,以崇其知[10];端本于闺门[11],敦行孝弟睦姻任恤之行以求仁[12]。确然沛然[13],不沮于俗,不疑于心,淡泊和平,以此自终。
  赣在万山中,文明所被者微矣[14]。宋周濂溪先生过化赣南[15],未闻从游之士有赣人焉。明阳明王先生讲学章门[16],而雩始有何黄袁管四先生出[17]。至养愚李先生[18],乃粹然一以朱子为宗。其后易堂九子[19],以气节文章声海内,而中叔彭先生声华至落寞[20],守学明礼,与程山谢先生相应答[21]。近百年来,高风寥邈矣[22]。而先主独奋发于陈编蠹简之中,成之以勇迈不回之气,佐之以坚苦廉毅之操,内外完朴,挺为伟人。
  初,雩都宋昌图以通家子谒先生[23],先生器之[24],馆之于家。昕夕论学[25],为日程疏记[26],言动相交摘[27]。一日,昌图读朱子《大学》或问首章[28],先生适过窗外,驻听之,不觉泪下而拜,感动不能起。谓昌图曰:“子勉之,毋蹈吾所悔,永为朱子罪人,偷息天地也。”盖先生为学诚切,日见其不足,且又以为身欲至之,亦愿人之同至之也;身既未至之,而尤愿人之先至之,而已得步其后也。故其友教人世挚[29],无智愚贤否老耄[30],苟近之,牗之即惟恐不力[31]。有田在城南,先生尝以秋熟视获,挟朱子《小学》书[32],坐城隅[33],见贫人子累累拾秉穗甚众[34]。先生招之曰:“来,汝毋然,吾教汝读书,吾自量谷与汝归。”群儿欢,争昵就先生[35]。 先生始则使识字,即使讽章句[36],以俚语晓譬之[37]。卒获,群儿号,以为先生且归也。夫先生与人之量则宏矣[38],而未尝杂以意气[39];孳孳为善[40],而未尝有干慕名誉之思[41];自甘朴学[42],而耻垂空文以眩世,盖庶几乎知至至之者乎[43]?
  先生以乾隆三十年闰四月四日卒[44],昌图以有高夙尝被先生之教,以墓道之文属[45]。有高闻命恐惧,不知所以为辞。屏气定息,思先生为学大旨,粗有明于心者,谨诠次之[46],以表于阡。后之君子,将必有兴感于斯文者[47]。



  注释:
  [1]墓表:立在墓前,刻载死者生平,表扬其功德的石碑。墓表文字为文体之一。又称阡表,神道碑。[2]赣州:府名。治所在今江西赣县。[3]弱冠:古代男子二十岁左右行冠礼。故称二十岁为弱冠。弱,少年。此处据下文当指十七岁以前。[4]制艺:明清科举考试的文章规定格式,又称制义,即八股文。师法:师承效法。[5]宋五子:指宋代五名理学家。即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6]涕:眼泪。泗:鼻涕。[7]禽门:禽兽之门。此指非理学礼义范围。《荀子劝学》:“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8]饬(chì):整顿、谨慎。[9]劘(mó):切磋,磨。[10]崇:增长,充实。[11]端本:端正本心、本性。闺门:此指家门。[12]孝弟:《周礼•地官》载教民的六项行为标准,即孝、弟、睦、姻、任、恤。孝,孝顺父母。弟,即“悌”,友爱兄长。睦,九族和睦。姻,婚姻相亲。任,忠信。恤,怜悯。[13]确然:坚定貌。沛然:充盛貌。[14]被:受、加,及。[15]周濂溪:即周敦颐,字茂叔,人称濂溪先生,道州营道(今湖南道县)人。宋代著名哲学家。化:教化。赣南:江西南部。此处“赣”指江西。[16]王阳明:王守仁(1472—1528),字伯安,浙江余姚人。尝筑室故乡阳明洞中,世称阳明先生。明代哲学家、教育家。章门:江西赣县的古城门,此代指赣州。王守仁明正德年间巡抚赣南,在赣州讲学。[17]雩(yú):雩都,县名,属江西。今改称于都,在赣县东。何黄袁管:王守仁在赣州的四名弟子,都是雩都人。何廷仁、黄宏纳、管登。袁,生平不详。[18]李养愚:李涞,字源甫,号养愚,雩都人。明末理学家。[19]易堂九子:清初以魏禧三兄弟为首的九个文学家。皆江西人。因魏氏在家乡宁都县翠微峰筑居室称“易堂”,九人聚居讲学,时称“易堂九子”,有《易堂九子文钞》。[20]彭中叔:彭正,字逊士,号中叔,江西宁都县人,“易堂九子”之一。[21]谢程山:谢文洊,字秋水,号程山,江西南丰县人,清代著名理学家。[22]廖邈:稀少、渺远。[23]宋昌图:字道原,号畏轩,雩都人。邓元昌门生。通家:世交,前辈有交情。[24]器:器重,赏识。[25]昕(xīn)拂晓。[26]疏记:分条、逐项地记录。[27]交摘:互相争辩。摘,指摘。[28]大学:儒家经典《四书》之一,朱熹有《四书集注》。或问:指《大学》首章中的字句。[29]友:帮助。[30]否(pǐ):恶。耄(mao):年老。[31]牗:通“诱”,诱导,教育。[32]小学:朱熹与人合编的儿童教育课本,辑录符合封建道德的言行,共六卷。[33]城隅:城旁偏旷处。[34]累累:多貌,联贯貌。秉:稻把。禾稻一把称“秉”。[35]昵就:亲近。[36]即:接着。讽:背诵,诵读。[37]俚语:通俗的语言。晓譬:晓喻,使之明白。[38]量:器量,度量。[39]意气:主观、偏激而产生的任性情绪。[40]孳孳:同“孜孜”,努力不懈貌。《孟子尽心》上:“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41]干:求。[42]朴学:质朴之学。此指理学。[43]庶几:差不多,近似。乎:表感叹。后一个“乎”表疑问。知至:《大学》:“物格而后知至”,意谓将事物的原理推究到极处,而后才能彻底了解事物。[44]乾隆三十年:公元1765年。[45]墓道之文:即墓表。墓道又称神道、阡。[46]诠次:选择和编次。[47]兴感:发出感想。兴,起。



  罗有高(1733—1779),字台山,江西瑞金人。乾隆举人。年轻时慕豪侠行为,习技击拳术,治兵家言。后与宋昌图交,从其师邓元昌潜心研究程朱理学。三十多岁结交彭绍升、汪缙后,又长斋礼佛,遍读佛经。诗文皆刚劲峻健。有《尊闻居士集》。
  邓元昌一生以倡明程朱理学为己任,尤在“躬行”上下功夫,学生很多,影响赣州一带的士学风气。作者就是受其教诲由尚武而转向儒学的。这篇为师长写的墓表,可作为明清哲学史料来读。文采质朴,其人形象迂拙可掬。

2009-8-26 16:00 塌爷门下行走
丁晨晖六十寿诗序(清)吴德旋

  余旧与丁君晨晖俱学龙城书院中[1],晨晖论文慎许可,独称余为善。余时犹示及冠[2],而晨晖年已四十余。然晨晖折辈行[3],与余交甚相得也。晨晖久困于举场,其胸中不平之气无所发,则时时混迹于酒徒,然识者皆爱其才而怜其志。犹忆乾隆己酉之秋,余与晨晖相遇于金陵,晨晖方为有司所摈,邀余人酒肆,痛饮大醉。诵其所为文,大哭,已而大笑。四座尽惊,晨晖傲睨自若[4]。余年少气盛,谓功业可戾契致[5],而惜晨晖之已衰。自是之后,余讲业齐鲁[6],北至燕南[7],度浙江无所就[8],困而归,志意颓然矣。然十年之间,见士大夫得科名者,其所能,非必有加于晨晖。而晨晖竟以诸生老也[9],岂非命也夫!
  今岁之春,晨晖为六十自寿诗一章,知晨晖者,属而和之[10],凡得如干首,联为大卷[11],将以授之梓人[12]。晨晖俾余题其首[13],而予为之述往事以归之。



  注释:
  [1]书院:封建时代研习学术的学校。[2]未及冠:不到二十岁。旧时二十岁举行冠礼。[3]折辈行(háng):委曲长者的身分与晚辈平列。辈行:辈分。[4]傲睨(nì):傲视。[5]功业:指科举功名。可戾契致:可以轻易得到。戾(lì):转动物件;契:通“挈”,取。[6]齐鲁:古齐鲁地,指今山东一带。[7]燕南:古燕国南部,指今河北中南部。[8]度:通“渡”。浙江:即钱塘江。[9]诸生:秀才。[10]属而和之:跟着唱和。和(hè):依照别人诗词的内容与音韵作诗词。[11]大卷:也叫长卷。把诗写在一张长纸上,可捲起收藏。[12]梓人:木工。这里指刻木版的工人。[13]俾(bǐ):使,让。



  吴德旋(1767—1840),字仲伦,江苏宜兴人,贡生(选入国子监读书的秀才),曾三次入京参加考试不中,以教书糊口。后改学古文,以姚鼐为师,著有《初月楼集》。别有《初月楼古文绪论》(由吕璜记述),宣传桐城派的文章作法。
  本文是揭露封建科举制度摧残人材的作品。文章形象地描写了丁晨晖胸中不平之气,读来十分感人。丁晨晖的遭遇是封建制度统治下广大失意知识分子的一个缩影。作者把丁晨晖的遭遇归结于“命”,无形中掩盖了科举制度的罪恶,表现了作者的思想局限。

2009-8-26 16:01 塌爷门下行走
东西(清)梁章钜

  伊墨卿太守语余曰[1]:“向闻朱石君师言[2]世俗通行之语,但举‘东西’,而不言‘南北’者[3]。‘东’谓我儒之教,即孔子之东家某[4];‘西’即彼教,谓西方之圣人[5]。举此二端,足以函盖一切矣[6]。”惜当时未闻所据何书。
  余尝私质之纪文达师[7]。师笑曰:石君笃信彼教,故其论如此。然余尝阐明思陵偶问词臣[8]曰:“今市肆交易,但云买东西,而不及南北,何也?”辅臣周延儒对曰[9]:“南方火,北方水[10]。昏夜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此不待次易,故但言东西耳[11]。”思陵善之[12]。余谓周乃小人,捷给取辨[13],一时亦未见碻凿[14]。《齐书豫章王嶷传》[15]:“上谓嶷曰[16]:百年亦何可重,止得东西一百,于事亦得。[17]”似当时已谓物为东西。物产四方而约举东西,正犹史记四时而约言“春秋”耳[18]。



  注释:
  [1]伊墨卿:伊秉绶,字组似,号墨卿,乾隆进士,曾任惠州、扬州知府。太守:州的长官,清代称知府。语(yù玉):告诉。[2]朱石君:人名。[3]“世俗”三句:俗语中,泛称某一物件,只举出“东”、“西”两字作代表,没有叫做“南北”的。[4]“东谓”二句:“东”字指代的是儒教(按:宋元以后,孔孟之道被尊奉的情况有几分类似宗教,故有此称),也就是指孔圣人。东家某,即孔丘。“东家”意为东邻,语出《孔子家语》:“孔子西家愚夫,不知孔子为人,乃曰彼东家丘。”本文为避讳借用“东家某”代孔子之名。[5]“西即”二句:“西”字指基督教,也就是西方的圣人耶酥。[6]“举此”二句:用孔子和耶稣(一在东,一在西)就包容一切了,所以“东西”一词代表一切事物。[7]纪文达:纪昀。[8]明思陵:明思宗朱由检(崇祯帝)。陵,代指庙号。词臣:指文学侍从之臣,管朝延制诰诏令的撰述,如学士、翰林之类。[9]辅臣:明代的大学士参与大政,实际执行宰相职务,称作辅臣。周延儒:崇祯初官拜大学士。为人机敏,而无实才。与清兵对垒时,不敢交战,却谎报军功,后被削职赐死。[10]“南方”二句:古人把五方(东西南北中)与五行(木火金水土)相配,南与火相应,北和水相应。[11]“昏夜”四句:夜晚敲人家的门,如果是寻求饮水或灯火,没有不白白赠送的,根本用不着买卖;要买的是水、火(南北)之外的其它物品,所以只说买“东西”。[12]善之:夸他解得妙。[13]捷给(jǐ己):言词敏捷,善于应对。取辨:取得善辨之名。[14]碻(què却)凿(zuò作):确凿,真实有据。[15]齐书:《南齐书》。豫章王嶷(nì暱):即萧嶷,字宣俨,齐高帝萧道成第二子,封豫章王。[16]上:皇上,指齐武帝萧赜(zó责)[17]“百年”三句:人生百年是难以得到的,但得到一百件财物是可以的,办一百件事也是可能的。[18]“物产”二句:各种物品产于东南西北四方,而约略地用“东”、“西”代表四方,进而成了一切物品的代称;这正如同史书逐年记事,一年之中又依春、夏、秋、冬四时的顺序排列史实,而约略地用“春”、“秋”二字代表一年。



  为什么把物品统称为“东西”?本文对此进行了考辨。朱石君和周延儒的解释是很牵强的;纪昀的说法,较为可信,但是由于论据并不充分,也还不是很有说服力的。

2009-8-26 16:01 塌爷门下行走
洞庭山看梅花记·(清)归庄

  吴中梅花,玄墓、光复二山为最胜[1];入春则游人杂沓,舆马相望。洞庭梅花不减二山,而僻远在太湖之中,游屐罕至[2],故余年来多舍玄墓、光复,而至洞庭。
  庚子正月八日,自昆山发棹,明日渡湖,舍于山之阳路苏生家。时梅花尚未放,余亦有笔墨之役,至元夕后始及游事[3]。
  十七日,侯月鹭、翁于止各携酒至郑薇令之园。园中梅百余株,一望如雪,芳气在襟袖。临池数株,绿萼玉叠,红白梅相间,古干繁花,交映清波。其一株横偃池中。余酒酣,卧其上,顾水中花影人影,狂叫浮白。口占二绝句,大醉而归寓。
  其明日,乃为长圻之游,盖长圻梅花,一山之胜也。乘篮舆,一从者携襆被屐过平岭,取道周湾,一路看梅至杨湾,宿于周东藩家。
  明日,东藩移樽并絜山中酒伴同至长圻。先至梅花深处名李湾,又止湖滨名寿址者,怪石屴崱,与西山之石公相值[4]。太湖之波,激荡其涯,远近诸峰,环拱湖外。既登高丘,则山坞湖村二十余里,琼林银海,皆在目中。还,过能仁寺,寺中梅数百株,树尤古,多答藓斑剥。晴日微风,飞花满怀。遂置酒其下,天曛酒阑,诸君各散去,余遂宿寺之翠岩房。
  自是日,令老僧为导,策杖寻花,高下深僻,无所不到。某胜处,有所谓西方景览胜石、西湾骑龙庙者。每日任意所之,或一至,或再三,或携酒,或携菜及笔砚弈具,呼弈客登山椒对局.仍以其间。闲行觅句,望见者以为仙人。足倦则归能仁寺。山中友人,知余在寺,多携酒至,待于花下。往往对客吟诗挥翰,无日不醉。余意须俟花残而去。
  二十四日,路氏复以肩舆来迎,遂至山之阳。
  明日,策杖至法海寺。归途闻曹坞梅花可观,雨甚,不能往,遥望而已。
  又明日,往翁港看梅,复遇雨,手执盖而行。
  二月朔,天初霁。薇令语余:“家园梅花尚未残,可往尽余兴。”欣然诺之。薇令尚在书馆,余已先步至其园,登高阜而望,如雪者未改也。徘徊池上,则白梅素质尚妍,玉叠红梅,朱颜未凋,绿萼光彩方盛,虢国淡扫,飞燕新妆[5],石家美人,玉声珊珊,未坠楼下,佳丽满前,顾而乐之。就偃树而卧,方口占诗句未成,而薇令自外至。薇令读书学道,吾之畏友,顾取余狂兴高怀,出酒共酌。时夕阳在树,花容光洁,落英缤纷,锦茵可坐。酒半,酌一卮环池行,遍酹梅根,且酹且祝。已复大醉,每种折一枝以归。
  探梅之兴,以郑园始,以郑园终。以梅花昔称五岭、罗浮[6],皆远在千里之外,无缘得至;区区洞庭,近在咫尺,聊以自娱。在长圻遇九年前梅花主人,已不复相识,盖颜貌之衰可知矣。而世事如故,吾之行藏如故,能无慨然?昨为薇令述之。薇令曰:“人生逆旅,又当乱世,九年之后,尚得无恙,复来寻花,已为幸矣。”其言尤可悲也。已复自念,惟当乱世,故得偷闲山中耳,半月之际,勿谓易得也。退而为之记。


  注释:
  [1]玄墓、光复二山:在苏州城西南六十里。玄墓山相传因东晋郁泰玄葬此而得名。[2]游屐(jì记):指游人。[3]元夕,农历正月十五日,旧称上元,上元之夜称元夕,即元宵。[4]石公,山名,位于洞庭西山南。[5]飞燕:姓赵,汉成帝皇后,善歌舞,因体轻而号飞燕。[6]五岭:越城、都庞、萌渚、骑田、大庾五岭的总称。在湖南、江西、广东、广西等省区边境。大庾岭多梅,又称梅岭。罗浮:山名,在广东省增城、博罗、河源等县间。风景秀丽,盛产梅花,为广东名山。


  归庄(1613—1673),字玄恭,号恒轩,明亡后改名祚明,又自称归藏、归妹、归乎来等。昆山(今属江苏)人,与顾炎武友善,有“归奇顾怪”之称。归庄善书画,诗文在当时名气甚大,所作有《悬弓集》等,均已久佚。今人辑有《归庄集》。
  这是一篇观梅散记。全文以赏梅为中心,以时间为贯穿始终的线索,或记叙,或描写,或抒情,或议论。记叙则朴素自然,繁简得当;描写则生动传神,情趣盎然;抒情则即景写情,情景交融;议论则起伏跌宕,韵味无穷。从而深刻、细腻地传达了作者钟情于梅,寄情于梅的雅士情怀。

2009-8-26 16:02 塌爷门下行走
斗牛之戏(清)黎庶昌

 
  斗牛之戏,惟日斯巴尼亚的之[1],为国俗之一大端。距马得利二里许[2],山冈略平处,有房杰然特出,斗牛场也。圆墉四周,而空其中央,径八九十丈,外为走廊,内列坐,可容一万数千人。坐分三等,上一层为有房仓之坐,正中一厢较大,该国君主之坐。第二层为中等坐位,正对君主坐为军队作乐所。此两层皆设几凳,上有房檐罩之。第三层为下等坐位,露空,凳皆石条,累下十二级。三层各有铁栏为护,下层铁栏外有走巷一条,再外以木板植立为大圆围,高可及肩,中铺细沙,为斗牛处。其房系马得利地所建,而租与公司,岁取其息。日国分四十七府,每府各有其一,多者二三,较法国赛马之风尤甚。每年自西历三月公司开办,至秋末冬初下雨为止,礼拜是其斗牛之日,举国若狂。(城外另有一斗牛场,系礼拜一。)
  中四月初一日,予买票往观。坐定,兵士奏乐一通,公司二人骑马前行,斗牛之士二十余人,衣五色衣,各随其后,绕行围内一周而出。始开门,纵牛入。骑马者二人,手持木杆,上安铁锥,先入以待。所蹋脚镫,系铁鞋如斗形,牛不能伤。又有数人,各持黄里红布一幅,长约六尺,宽约四尺,诱张于前。牛望见红布,即追而触之。一彼一此,或先或后,使其眩惑,诱至马前。牛辄怒而触马,角入马腹,肚肠立出。若迫近人身,则以铁锥锥之。再诱再触,凡三四触,而人马俱倒于地;马无不死者,而人大率无恙。
  俟斗伤两马后,即易以人,诱法如前。牛有时不触;或逐急,其人即弃红布于地,而跃出围外。有持双箭者,箭皆以五彩布剪绥裹束[3],捷出牛之左右,插入背脊隆起处。箭有倒钩,即悬挂于脊上,血出淋漓。如是者三,插入六箭。再易一人,用剑刺之。其人右手持剑,左手持红布一幅,且诱且刺,剑从脊背刺入心腹,牛即倒地。大众拍手欢呼,亦有掷帽于围内以贺。刺者如怯而不前,或多刺不中脊缝,剑堕于地,众皆喧嚷呵斥。刺中后,兵士作乐为节。有马六匹入,分为两驾,一拖死牛,一拖死马,如丧车然。既出,再易他牛入。其斗法大略如此。善斗者,每次可得一千备细达[4]。
  是日凡斗七牛,第一牛斗伤两马,一马死于围内,一马骑出死;用剑者六刺始中脊缝。第二牛斗伤两马,一马死于围内,一马骑出死;牛怒逐人,跃出围外二次;用剑者三刺始中,血从牛口喷出。第三牛斗死两马如前;用剑者一刺即中。第四牛斗死两马,一马腹裂,肚肠全堕于地,立死;一马肠拖丈余,倒地,骑者用带束之,鞭起再斗,然后死;又别伤一马;牛跃出围外者一次;用剑者七刺始中,牛倒地后尚欲起立,另一人刺其头始毙。予观至此,已倦,即归。
  越五日,闻第六牛所伤之马,骑者亦因马鞍筑胸而死[5]。是日在坐万余人,该国君主亦与焉。此事,西洋各邦无为讥其残忍;然成为国俗,终不能革。并属地古巴,亦有此风。观其房式,正与罗马斗兽处废址如一。闻罗马古时,以罪人与各种猛兽徒博,此只用牛,则习俗由来已久矣。数月前,在上议政院绅名生达纳者,新闻纸馆总办也,发论于议院,请设一斗牛学堂,以备选人练习,其视重如此。旋为他绅议驳,格不行[6]。
  

  注释:
  [1]日斯马尼亚:即西班牙。[2]马得利:即马德里。[3]绥:原指用旄牛尾饰于竿首,此指用五彩布剪成的细布条。[4]备细达:比塞塔。西班牙货币名的译音。[5]筑:触、击。[6]格:被阻遏。



  黎庶昌(1837—1898),字莼斋。贵州遵义人。少时从郑珍学习。同治元年(1862),以廪贡生至京,上书论时事,受到重视,被派往安庆由曾国藩以知县试用。与张裕钊、吴汝纶、薛福成称“曾门四弟子”。光绪二年(1876),随郭嵩焘出使欧洲,任驻英、法、德、西班牙四国参赞,写成《西洋杂志》一书,向国人介绍欧洲各国的国政民俗、社会生活、交通途径、风土人情、光绪七年,任出使日本大臣,搜罗古籍,辑刻《古逸丛书》二十六种共二百卷。
  他为文宗法桐城派,曾编《续古文辞类纂》,阐发桐城义法。但晚年所作纪游之文,叙事平实,内容丰富,颇具史料价值。著作主要有《拙尊园丛稿》。又有《西洋杂志》八卷,收入《走向世界丛书》,岳麓书社1985年出版。
  本文选自《西洋杂志》,是作者于光绪六年(1880)任驻西班牙使馆参赞时,观看当地斗牛之戏而作的。文中简单介绍了斗牛场地的规模、设施,集中描述了斗牛之戏的过程。其中描写人斗牛、牛伤马、马死牛伤的场面,可以说逼真详实、触目惊心。而作者的用意不是观赏,恰恰是不忍目睹其残忍场面。这从作者只观看了一半,就“已倦,即归”,便可看出了。残忍的斗牛之戏,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算得上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了,值得记录在《西洋杂志》中。

2009-8-26 16:03 塌爷门下行走
斗亭记(清)郑珍

  地,旧圃也。余居竹溪之十二年,始化蔬为花木,其前割田三之一为方池,源于檐,而冬夏常不涸。因种夫容其中[2],缘以绿节[3],遂为外屏。其中多鲋鱼,可玩可饵。手植柳四五株,荫之上,列杂树,四时皆有花,而亭适当枣下。大人嗜钓[4],非深冬,常在溪。太孺人善病而好劳[5],不可拂。每日暄夕佳,携妻若妹若小儿女[6],奉孺人坐亭上。或据树后诵书、咏诗,思昔贤随遇守分之遗风;或偕儿女粘飞虫、呼蝼蚁,观其君臣劳逸部勒[7];或学鹊楂楂鸣[8]、役挼花、惊潜鱼,为种种儿戏。孺人虽笑骂之,而纺砖絮櫼未尝一辍手[9]。夏荷秋兰梅萱冬春,盖三年于此矣。
  咸曰:“亭无名,何因以斗谥之[10]。”或问故。为之歌曰:“斗兮斗兮不余乎,期亭之存兮系余怀。亭不存兮余之悲,而余惟亭之存兮?斗兮斗兮。”歌终,咸不能复问名亭之故,竟无知者。



  注释:
  [1]斗亭:作者有《双枣树》诗说:“几年亭破草荒芜,旧为阿孃拜斗处。”应是斗亭命名的由来。拜斗,为道家礼拜北斗星的仪式。[2]夫容:即芙蓉。[3]绿节:菰的别称。[4]大人:作者父亲。[5]太孺人:尊称母亲。善病:多病。[6]若:同。[7]部勒:部署、约束。[8]楂:即“喳”。[9]纺砖:镇定纺车的砖头。絮櫼(jiān):似为纺车上的小部件。[10]谥:称。



  郑珍(1806—1864),字子尹,晚号柴翁,贵州遵义人。近代经学家、古文家、诗人。早年研究经学、小学,道光十七年(1837)中举人,官荔波县训导。后屡次入京应进士试不中。晚年绝意于仕途,归故里,从事著述。他主要以诗歌著称当时,并为后来“同光体”作者所宗尚;也擅长古文,黎庶昌选其《梅峐记》等七篇入《续古文辞类纂》,可见其在后期桐城派古文家心目中占有一定地位。他的著作收入1940年赵恺编《巢经巢全集》。
  本文选自《巢经巢文集》卷三。郑珍对母亲至孝,写有多篇文章怀念母亲。此文追忆他与母亲在斗亭共同度过的三年时光,描写生活琐事,充满天伦乐趣。结尾的歌则表达了作者外出时对多病的母亲的挂念之情。

2009-8-26 16:03 塌爷门下行走
窦祠记(清)刘大櫆

  桐城县治之西北有窦祠[1],邑之人所建,以祀蜀人窦成者也。明之亡,流贼将破桐城[2],成有救城功,故邑人戴其德[3],而建祠以祀之也。
  当是时,贼攻城甚急,城坚不可卒下[4]。贼时去时来,巡抚安庆等处部将廖应登[5],率蜀兵三千人为防御。时贼不在,应登将兵往庐州[6],经舒城[7],方解鞍憩息,而贼骑突至,遂劫应登去。贼顾谓应登曰:“今欲诱降桐城,汝卒中谁可遣者?”应登曰:“宜莫如窦成。”贼问成:“若能往否?”成许之,无难色。贼遂以二卒持兵夹成[8],拥至城下,使登高阜[9],呼城守而告之。成谛视[10],见所与相识者,乃大呼曰:“我廖将军麾下窦成也[11],贼胁我诱若令降,若必无降!若谨守若城,且急使人请援。贼今穿洞,洞皆石骨不可穿[12],计穷且去矣!”夹成之二卒,猝出不意[13],相顾惊愕,遂以刀劈其头,脑出而死。自是守兵始无降贼意,益昼夜谨护城,而密使人之安庆请援,援至而城赖以全。
  当明之季世,流贼横行,江之北鲜完邑焉[14],而桐以蕞尔[15],独坚守得全,虽天命,岂非人力哉!成本武夫悍卒,然能知大义,不为贼屈,捐一身之死,以卒全一邑数万之生灵[16],有功德于民,则庙而食之宜矣[17]。彼其受专城之寄[18],百里之命[19],君父之恩至深且渥也[20],贼未至而开门迎揖者,独何心欤?夫以一卒之微,而使一邑之缙绅大夫[21],莫不稽首跪拜其前,岂非以义邪?又况士君子之杀身以成仁者哉[22]!吾观有明之治,常贵士而贱民[23]。诵读草茅之中[24],一日列名荐书,已安富而尊荣矣,系官于朝,则其尊至于不可指;而百姓独辛苦流亡,无所控诉。然卒亡明之天下者,百姓也。后之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注释:
  [1]县治:县级官衙所在地。[2]流贼:此指明末农民起义军。[3]戴:尊敬、感激。[4]卒(cù):同“猝”,匆促,马上。[5]安庆:府名。治所在今安徽安庆市。部将:部下的将领。此指一般将领。[6]庐州:府名。治所在今安徽合肥市。[7]舒城:县名。属安徽。[8]兵:武器。[9]阜:土山、土堆。[10]谛(dì):注意,仔细。[11]麾下:部下。麾,旗。[12]石骨:中心是石头。[13]猝(cù):突然。[14]鲜:少。[15]蕞(zuì)尔:小貌。[16]卒:最终、终于。生灵:犹“生民”,即百姓。[17]食:指献上祭品。[18]专城:古时称州牧太守等地方长官,意思是一城之主。亦指州牧管辖范围。寄:寄托。[19]百里:指一个诸侯国。《论语泰伯》:“可以寄百里之命。”命:使命。[20]渥:浓郁。此处意思为深厚。[21]缙绅:官员。说见《阳曲傅先生事略》注。[22]这句意谓士君子杀身成仁的行为比窦成的行为还要崇高。[23]士:封建社会统治阶层中知识分子的通称。学以居位曰士。[24]草茅:在野,没入仕。


  本文歌颂一名普通士卒勇于牺牲,保护城邑人民的功德事迹,又用了一半篇幅指斥那些平日养尊处优,大敌当前,只会开门迎揖的官僚们,并引出议论,“贵士而贱民”,无视百姓的辛苦流亡,百姓才会造反。结论为“亡明天下者,百姓也”,正是这篇记叙文的可取之处,深刻之处。

2009-8-26 16:04 塌爷门下行走
读《信陵君传》(清)李桢

  李子曰:平原君所失士[2],非独毛遂其人而已[3],其于毛公、薛公[4],又失甚焉。吾观二人说信陵君归救魏[5],独引绳以大谊[6],盖非当时说士所有也,可不谓贤乎?夫贤者必不肯托豪贵,与食客门下为伍,而平原君顾以其博徒卖浆而贱之,甚矣,其不能相士也!然古今若信陵君何人哉?余每读信陵君传,未尝不三复流涕也[7]。


  注释:
  [1]信陵君:即魏无忌,战国时魏安厘王之弟,封号信陵君。有食客三千,曾窃得兵符,夺取兵权,救赵胜秦。《史记》有传。[2]平原君:即赵胜,战国时赵惠文王之弟,号平原君。任赵相,有食客数千人。[3]毛遂:平原君的食客。秦军围困赵都邯郸时,平原君出使楚国求援,毛遂自荐为随行人员。平原君认为他平时在门客中并不出众,不信任他,结果在楚国谈判久议不决时,正是毛遂按剑胁迫楚王订下盟约。平原君因此感慨道:“自以为不失天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4]毛公、薛公:赵国的两位处士,毛公藏于赌徒中,薛公藏于卖浆(酒)家。信陵君特地上门与他们来往,平原君却认为这种举动荒唐,博徒卖浆者不值得交游。[5]信陵君因窃夺兵权救了赵国,不便回魏,就在赵国留居了十年。秦伐魏,信陵君不敢回国救援,毛、薛二公劝谏他:“你名闻诸侯,只是因为魏国还存在,魏国被秦所灭,你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下呢?”于是信陵君急赶回国,大破秦军。[6]引绳:引导,纠正。此处含有说服的意思。谊,同“义”。[7]三复:再三反复。



  李桢,字佐周,湖南善化(今长沙)人。有《畹兰斋集》。
  信陵君和平原君都是战国时的贵族公子,都有好士爱才的名声。文中把两人作了比较,以平原君的“失士”来反衬信陵君的真能“相士”,独具只眼地论断真正的人才并不在门人食客之中。其短小深刻可与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媲美。

2009-8-26 16:04 塌爷门下行走
读管子(之二)(清)马其昶

  管子曰[2]:“不法法,则事无常;法不法,则令不行,令而不行,则令不法也[3];法而不行,则修者不审也[4];审而不行,则赏罚轻也[5];重而不行,则赏罚不信也[6];信而不行,则不以身先之也[7]。故曰: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8]乌乎!千古论法者,尽此言矣。
  人主之所操以驰骤天下者,法也。法出而行于人之谓令。是法也,上施之,下遵服之。而其始也,孰立之?管子又有言曰[9]: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10]。虽有汤武之德,复合于市人之言[11]。”是以明君顺人心,安性情,而发于众心之所聚。众心之所聚,非法也,而法之所由立也[12]。孟子言“王道在同民好恶”[13],岂异于是乎?然而管子知有齐而已矣,其所谓众心,齐民之心耳。尝试观于大圜之宇,无西无东,无外无中,灏乎其无穷,区区于其间,而独私—齐,孟子之卑之也则宜[14]。向使管子以齐王[15],齐利,天下亦利。而独以利齐,则其不利者必在诸侯之国。是故管子之术,不可充者也[16]。夫以—齐利齐,与以天下利齐,二者势孰便?则必曰:天下利之便。天下利之,则凡所为阴谋机诈皆可无设。不要其终之效[17],第见其阴谋机诈之不设[18],逐曰“王道迂也”[19],岂理也哉?
  虽然管子不及于王,使其霸齐之法,齐能世守之,虽至今存也。而管子身殁而遂毁者,无其人,法不独行;行其法,或不便于其身也[20]。是谓以人持法[21]。吾能立法,而不能必人之法吾法。下不法法,则上威之。上不法法,下不能威之,而贤人君子犹能争之。争之不得,则援天以临之[22];天之说不胜,则其术穷。术穷则所谓法徒以便上之人之絷其下[23],上益横,下益困,人不得遂其生,故争裂其法,而天下遂大乱。知其乱之必至于是也,予立一法而上下同范于其中,下不能持上,法能持之,不如是,法不许其为上。上有所劫而法[24],愚者惮其劫,智者知其劫,而法而逆可以永存,为吾之至便,又何惮之有。是谓以法持人。上下变相持[25],而法峙焉不穷,无复之不值其机[26]。乌乎!此非古之时之所畿也[27]。



  注释:
  [1]管子:即管仲,名夷吾,春秋时期政治家,被齐桓公任命为卿,在齐进行政治、经济、军事改革,使齐国迅速强大起来,齐桓公成为春秋第一个霸主。相传管仲著有《管子》一书,但今存《管子》实际上是后人伪托的。[2]以下引文见《管子法法》。[3]以上几句意为:不制定法,则人们行事无一定之规;有法而不遵守,则号令得不到执行;号令得不到执行,是因为它不具备法的效力。[4]“法而不行”二句:有法而不能实行,是因为制定法令的人没有把法弄清楚。[5]“审而不行”二句:弄清楚了还不实行,是因为赏罚都偏轻,起不到其应起的鼓励和惩戒的作用。[6]“重而不行”二句:有了重赏重罚的法令,但不实行,是因为赏罚的规定都失去了信用,等于没有。[7]“信而不行”二句:赏罚的规定既已有了信用,但仍不能推行,是因为执法者不以身作则,法只施于人而不施于己。[8]“焚胜于身”二句:执法者自身也受法的约束,则法令就可以在百姓中实行了。[9]以下引文见《管子君臣上》。[10]“夫民”二句:百姓的意见,单独个别地去听,各是其是,各非其非,听了也还是暗昧不明,但把这些意见综合起来,互相参照,就可以使人明白事理。[11]市人:市井百姓。[12]“众心”二句:公众的意愿并不是法,但却是制定法的基础。[13]王道:以仁义治天下称为“王道”。按《孟子》说过“与百姓同乐,则王矣”,“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孟子梁惠王下》)都有“同民好恶”的意思。“同民好恶”是古代儒家的一个重要主张,如《大学》里也说过:“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14]“孟子之卑之”句,《孟子公孙丑上》引曾西的话说:“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意为管仲得到齐桓公那样专一的信任,管理国家时间那么长,而功绩却那样的微小。[15]以齐王:使齐国称王。[16]充:大。这句言管子治术的局限性。[17]要(yāo幺),计。[18]第:仅仅[19]迂:不切实际。[20]“行其法”二句:法实行起来,不利于执法得自身。这里讲的是管仲死后其法不能再行的原因。[21]以人持法:执法者根据自身的利害而左右法。“以人持法”与下文“以法持人”相对。[22]天:天的权威。临:临驾其上,引申意为威胁。[23]絷(zhì至):束缚。[24]劫:威逼。这句意为统治者受法的威逼而不得不守法。[25]上下交相持:上下俱以法相挟制。[26]值:逢,机:时会。这句意为法不再会遭到不能实行的情况了。[27]畿(jì记):通“冀”,希望,企求。这句意为“以法持人”这种情况不是古人所能企求的。



  此文写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主要论法制问题。作者认为,法要得到实行,必须掌权的人带头守法,“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法必须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以人持法”,法的力量还不如执法人的权力大,法就成了“上之人之絷其下”的工具。在上的人“不法法”,法就会遭破坏,天下就要大乱。“以法持人”,立法、执法的人也要接受法的约束,法制才能巩固,社会才会安定。此文写于清廷行将覆灭之际,作者针对当时法制败坏,要求改良法制,有维护清室之意,但文中所讲的道理,还是可以借鉴的。

2009-8-26 16:05 塌爷门下行走
读书法(清)梁章钜

  读书要有记性,记性难强[1]。要练记性,须用“精熟一部书”之法。不拘大书小书,能将这部烂熟,字字解得道理透明,诸家记[2]俱能辨其是非高下。此一部便是根,可以触悟[3]他书。如领兵十万,一样看待,便不得一兵之力;如交朋友,全无亲疏厚溥,便不得一友之助。领兵必有几百亲丁死士[4];交友必有一二意气肝胆[5],便此外皆可得用。何也?我所亲者又有所亲,因类相感,无不通彻。
  只是这部书,却要实是纯粹无疵、有体有用[6]之书,方可。倘熟一部没要紧的书,便没用。如领兵,亲待[7]一伙没用的兵,交友,却亲待一伙没用的友,如何联属[8]得他人。若亲待一班作奸犯科[9]及无赖之徒,则更不可问矣。



  注释:
  [1]强(qiǎnɡ抢):勉强。[2]诸家记:即可家箋注。[3]触:触类旁通。悟:领悟。[4]亲丁:关系比较亲密的兵士。死士:敢于死难的壮士。[5]意气肝胆:意气相投,肝胆相照。[6]体:本体,根本。用:“体”外的表现方法。这里“有体有用”,是指文章内容健康充实,表现方法完美高超。[7]亲待:待之亲密。[8]联属(zhǔ主):连结。[9]作奸犯科:干坏事违犯法律。



  本篇选自梁章钜撰《退庵随笔》。作者从宋代以来的史书杂记中,采择关于道德、学问、养生、家礼、官常、政事等方面的语录故实,编纂成册,借以“检束身心,讲求实用”“劝善黜邪,订论砭惑”。虽有不少是道学家的迂腐说教,但也有一些论述,在今天仍有借鉴意义。
  作者所讲的读书法是很有道理的。他认为,读书要精选、精读。为了把道理讲得易于理解、易于接受,他运用了一系列比喻(如以领兵为喻,以交友为喻);为了把道理讲得有说服力,他不仅以正面论述,还从相反的角度来作反证(如说不必“亲待一伙没用的兵”,不可交些“无赖之徒”),这样,就把道理讲得比较透彻了。
  关于精读,他强调要选思想内容与表现方法均属上乘的“纯粹无疵,有体有用”之书;关于精读,他指出要把经过精读的好书不仅读得烂熟,而且要理解得十分透彻。此外,文中还讲了精读在触类旁通方面的作用等。这些,至今对我们都仍有借鉴意义。

2009-8-26 16:06 塌爷门下行走
读孙子(清)姚鼐

  左氏序阖闾事[1],无孙武[2];太史公为列传[3],言武以十三篇见于阖闾。余观之,吴容有孙武者[4],而十三篇非所著,战国言兵者为之,托于武焉尔。春秋大国,用兵不过数百乘[5],未有兴师十万者也,况在阖闾乎!田齐三晋既立为侯[6],臣乃称君曰主,主在春秋时大夫称也[7]。是书所言皆战国事耳。其用兵法,乃秦人以虏使民法也[8],不仁人之言也。然自是世言用兵者,以为莫武若矣。



  注释:
  [1]左氏:此指《左传》,史书,儒家经典之一。相传春秋时左丘明所撰。阖闾:一作“阖庐”,春秋末年吴国君主。[2]孙武:春秋时兵家,字长卿,齐国人。《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载他以《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阖闾说:“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即用孙武为将,率吴军攻破楚国。[3]太史公:司马迁。[4]容:容或,或许。[5]乘(shèng):古时四马驾一辆兵车为一乘,配有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6]田齐:即战国时的齐国,因君主姓田,故称田齐。春秋时,齐国为姜姓。田姓夺得齐国政权后,周安王始封齐国君田和为诸侯。三晋:春秋末年晋国的卿,即韩、赵、魏。三家瓜分晋国,成为战国时的韩、赵、魏三国。史称“三晋”。[7]大夫:春秋战国时,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8]虏使民:像役使奴隶一样役使百姓。虏,奴隶。《战国策赵策》:“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以俘获敌人的首级论战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



  姚鼐(nài)(1732—1815),字姬传,一字梦谷,室名惜抱轩,世称惜抱先生,安徽桐城人。乾隆进士,官至刑部郎中,充四库全书编修官。中年弃官,先后在江宁、扬州、徽州、安庆主持书院凡四十年,梅曾亮、管同、方东树、刘开、姚莹等人都是他的著名弟子。继方苞、刘大櫆之后,他是桐城派的领袖人物。治学以经为主,兼及子史、诗文。提出“义理、考证、文章缺一不可”的主张,散文“醇正严谨”,简洁明快。
  《孙子》,即《孙武兵法》,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兵书,也堪称世界古代军事名著,春秋末年孙武作。这篇短文用春秋时史书记载、用兵人数和君主称谓等来否定孙武的著作权,实际目的是否定此书为春秋仁义之书,而是战国时“不仁人之言”,是秦国的“虏使民法”。至于如何不仁,如何虏使民,文章只字不提,对该书的否定态度在不离不即之间。

2009-8-26 16:06 塌爷门下行走
读王弼《老子注》(清)黎庶昌

  王弼注《老子》甚精妙[1],得虚无之旨,河上公不可以同日语[2]。及观弼所为《易》注,高下悬绝,与《老子》不类,判若两人言也。世称弼注《易》,其旨多假诸《老子》,予谓不然。有《老子》而后知弼得《易》之浅也。
  《老子》者,玄同以为体[3],因循以为用[4],无成势,无常形,不可与圣人吉凶悔吝忧患之旨合[5]。而弼颇能言之,弼深于《老子》而已,于《易》强为解事者也[6]。强为之,则得失之迹自在,读其书时若有会,反而求诸性命之理无有[7],甚矣,学深浅不可假也。朱子曰:“王弼《周易》,巧而不明。”其知弼强者与?



  注释:
  [1]王弼:字辅嗣,三国魏玄学家,好谈儒、道,开清谈风气,著有《老子注》、《周易注》等。[2]河上公:相传西汉时道家,姓名不详。在河滨结草为庵,因以为号。精研老子学说。有老子《道德经》注,但可能是后人伪托。[3]玄同:《老子》曰:“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曰:“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意思是玄妙虚无,与天地万物混同为一。[4]因循:顺应,任其自然。[5]悔吝:悔恨。《易系辞上》:“悔吝者,忧虞之象也。”《易》言凶吉悔吝。《易系辞下》:“作《易》者,其有忧患乎?”[6]强(qiǎng):勉强。[7]诸:“之于”的合音。这里当指宋代程朱理学的性命说:“心即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论其所主为心。”



  黎庶昌(1837—1897),字莼斋,贵州遵义人。廪贡生,为曾国藩僚属,“曾门四弟子”之一。历任驻英、法、德、日四国参赞,官至川东兵备道。论文尊桐城派,有《拙尊园丛稿》。
  王弼是玄学家,用“援老入儒”的方式注《周易》,偏重哲理,目的在维护封建伦理纲常。但玄学的根源在道家,因此他对《老子》钻研更深。本文就王弼注二书发表看法,指出学问上来不得半点虚假,这确是实在的见解。

2009-8-26 16:06 塌爷门下行走
杜苍略先生墓志铭(清)方苞

  先生姓杜氏,讳岕[1],字苍略,号望山。湖广黄冈人[2]。明季为诸生。与兄浚避乱居金陵[3],即世所称茶村先生也。
  二先生行身略同而趣各异[4]。茶村先生峻廉隅[5],孤特自遂[6],遇名贵人,必以气折之[7];于众人.未尝接语言,用此丛忌嫉[8]。然名在天下,诗每出,远近争传诵之。先生则退然一同于众人[9],所著诗歌古文,虽弟子弗示也[10]。方壮丧妻,遂不复娶。所居室漏且穿[11],木榻,敝惟,数十年未尝易,室中终岁不扫除。有子,教授里巷间。窭艰[12],每日中不得食[13],男女啼号。客至,无水浆,意色间无几微不自适者[14]。间过戚友[15],坐有盛衣冠者[16],即默默去之。行于途,尝避人,不中道与人语[17],虽儿童、厮舆[18],惟恐有伤也。
  初,余大父与先生善[19],先君子嗣从游[20],苞与兄百川亦获侍焉[21]。
  先生中岁道仆[22],遂跛,而好游,非雨雪,常独行,徘徊墟莽间。先君子暨苞兄弟,暇则追随,寻花莳[23],玩景光,藉草而坐[24],相视而嘻,冲然若有以自得[25],而忘身世之有系牵也。
  辛未、壬申间[26],苞兄弟客游燕、齐[27],先生悄然不怡[28],每语先君子曰:“吾思二子,亦为君惜之。”
  先生生于明万历丁已四月初九日[29],卒于康熙癸酉七月十九日[30],年七十有七,后茶村先生凡七年。而得年同[31]。所著《望山集》藏于家。其子掞以某年月日卜葬某乡某原[32],来征辞。铭曰:
  蔽其光[33],中不息也[34];虚而委蛇[35],与时适也[36];古之人与[37]?此其的也[38]。


  注释:
  [1]讳岕(jiè):名岕。古礼,对君主、尊长的名要避开,不得直称,以示尊敬。后来便把名称为讳。[2]湖广:地区名。元时把湖南、湖北、广东、广西地区设为湖广行中书省。明时分为湖广、广东、广西三布政使司。湖广便专指湖南、湖北地区。黄冈:今湖北黄冈县。[3]濬:杜濬(亦作浚),字于皇,号茶村。明诸生。入清,隐居金陵不出。诗文豪健,有《复雅堂集》。[4]二先生:指杜岕、杜濬。行身:指身事。[5]峻:极,非常。廉隅:性情,行为方正不苟。[6]孤特:指性格独特,与众不同。自遂:自行其是,不接受劝告阻。[7]气:指正气,折:折服。[8]用此:因此。丛:众多。忌嫉:忌恨。[9]退然:谦让柔和的样子。《礼记檀弓》下:“文字其中退然,如不胜衣。”一同:完全相同。[10]弗示:不给看。[11]漏:屋顶漏雨。《庄子让王》:“原宪居鲁,环堵之室……上漏下湿。”穿:指墙壁有孔。穿,孔洞。[12]窭(jù)艰:贫困。《诗邶北门》:“终窭且贫,莫知我艰。”[13]每:经常。日中;太阳到中天,即中午。[14]几微:丝毫。[15]闻:有时。过:拜方。[16]盛衣冠:衣帽华丽。[17]中道:路途中。[18]厮舆:泛指乡村中作粗杂活的劳动者。[19]大父:祖父。指方帜,字汉树,号马溪。[20]先君子:指已死的父亲方仲舒,字逸巢。嗣从游:继续追随游处。[21]百川:方舟,字百川,诸生,以时文名天下。年三十七卒。[22]中岁:中年。道仆:在路上跌了跤。[23]花莳:花草。[24]藉草而坐:坐在草上。[25]冲然:心地空明、毫无挂碍的样子。[26]辛未、壬申:清乾隆十六年(1751)、十七年(1752)。[27]燕、齐:指今河北、山东一带。[28]悄然:忧愁的样子。怡:快乐。[29]明万历丁巳:明朝万历四十五年(1617),万历,明神宗朱翊钩年号。[30]康熙癸酉: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31]得年:享有的年岁。[32]子掞:《古文辞类纂》作“子琰”。[33]蔽:遮掩。光:光芒。[34]中:内心。[350虚:心中冲淡无欲念。委蛇(yí移):随顺的样子。后指敷衍应付。虚而委蛇,语《庄子应帝王》:“吾与之虚面委蛇。”[36]与时适:和世俗相适应。[37]与:同“欤”,语气词。[38]的:典范。


  墓志铭这种文章的内容和作用,盖于葬时述其人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卒葬年月,与子孙之大略,勒不加盖,埋于圹前三尺之地,以为异时陵谷变迁之防,而谓之志铭。”(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所谓志铭,是说文中有志有铭,但是有时亦有有志而无铭的变体。这种文体的写法,要求比较谨严、有分寸。明吴讷《文章辨体序说》说:“其书法,则为书其学行大节,小善寸长,则皆弗录。……大抵碑铭所以论列德善功烈,虽铭之义称美弗称恶,以尽其孝子慈孙之心,然无其美而称者,谓之诬,有其美而弗称者谓之蔽。诬与蔽,君子之所弗由也欤。”
  本墓志铭写作时间,《方望溪先生年谱》附录《文目编年》系于方苞年四十至五十之间。文章是墓志铭的正格。有文有铭。
  文章采用了对比手法,用茶村的行径、志趣与先生相对比,突出先生谦退、恬静、不求名利、与世天争的性格。语言简洁,形象生动,风格飘逸。字里行间,流露着对杜先生的钦慕之情。姚鼎评之曰“有逸气”,并非虚誉。

2009-8-26 16:08 塌爷门下行走
 鹅笼夫人传(清)周容

 
  鹅笼夫人者[1],毗陵某氏女也[2]。幼时,父知女必贵,慎卜婿[3],得鹅笼文,即婿之。母曰:“家云何?”曰:“吾恃其文为家也[4]。”家果贫,数年犹不能展一礼[5]。
  妹许某,家故豪[6],遽行聘[7]。僮仆高帽束绦者将百人[8],筐篚亘里许[9]。媒簪花曳彩,嘿部署[10],次第充庭戺[11],锦绣、縠[12]、珠钏[13],金碧光照屋梁。门外雕鞍骏骑,起骄嘶声。宗戚压肩视,或且曰:“迺姊家何似矣[14]?”媪婢共围其妹,欢笑吃吃。夫人静坐治针䊂黹[15],无少异容。
  一日,母出妹所聘币[16],裁为妹服,忽愠曰:“尔姊勿复望此也!身属布矣!”夫人闻之,即屏去丝帛[17],内外惟布。再数年,鹅笼益落魄[18]。夫人妹已结鸳鸯枕,大鼓吹,簇凤舆出阁去[19]。夫人静坐治针黹,无少异容。
  壬子秋[20],鹅笼岁二十四,举于乡。夫人母谓已出意外,即鹅笼亦急告娶,夫人谓母曰:“总迟矣。’于是鹅笼愧而赴京。中两榜[21],俱第一人,名哄天下。南京兆闻状元贫[22],移公帑金代行聘[23],官吏奔走执事[24],宗戚媪婢间,视妹时加甚。夫人仍静坐治针黹,无少异容。
  已而鹅笼奉特恩赐归,以命服娶[25]。抚、按使者已下及郡守[26],俱集驿庭候,鹅笼亲迎。自毗陵抵鹅笼家,绛纱并两岸数十里,县令角带出郊[27],伏道左。女子显荣,闻见夫有也。
  十年为相,夫人常以礼规放佚[28],故鹅笼当时犹用寡过闻[29]。壬申,夫人卒于京邸[30],朝廷赐祭者七,遣官护丧归,敕有司营葬[31]。绋引日[32],公卿勋贯,尊幄鳞次[33],东郊如云。水陆南经二十余里,几筵相接。卒时语鹅笼曰:“地高坠重,公可休矣!妾不自如何故,以今日死为幸。”阅岁,鹅笼予告回里[34]。久之,复夤缘再相[35],纵淫恣乱政,赐死。
  赞曰[36]:予至燕,闻鹅笼小帽青衫死古庙中,刑部锦衣诸官钥门,覆命去。尸挂三日,旨下始殓,牛车载柳棺出郭[37],无一视者。未死时,京师盛传“十子谣”,十子者,如叶子[38]、附子类[39]。叶子戏初起,鹅笼笃好之,偕客斗,恒通曙。直宿内阁[40],辄携女子男妆入。予友徐心水时为侍御,尝语予曰:“鹅笼善啖附子,对客不去口,故面如红玉。”其贿也,厌银矣,以金;金厌矣,以珠,俗称金球俱亲之以子,故与在十子,余子予偶忘焉。鹅笼再相如此,知夫人卒时所言,固已窥其微也。呜呼!夫夫之得罪于国也[41],固先得罪于妇矣。



  注释:
  [1]鹅笼:据《续齐谐记》载,宜兴人许彦遇一书生脚痛,要求坐进许彦的鹅笼里,许彦让书生入笼,负之不觉重。周延儒,字玉绳,江苏宜兴人,崇祯时先后两次任首辅,后削职安置正阳门外古庙,赐自尽。这里鹅笼喻宜兴书生,借指周延儒。[2]毗陵:古县名,即江苏武进县。[3]卜:选择。[4]恃:依靠。[5]展:施行。一礼:古代婚姻成立的手续和仪式,有纳采、问名直至亲迎等六礼。[6]豪:奢侈。[7]行聘:送彩礼订婚。[8]绦(tāo):用丝编织的带子。[9]篚(fěi):盛物的竹器。亘(gèn):横贯,连绵。[10]嘿:同“默”,闭口不说话。[11]次第:转眼,顷刻。戺(shì):堂前阶旁所砌的斜石。[12]縠(hú):縠纱。[13]珠钏:珠宝首饰。钏,手镯。[14]迺:同“乃”,你。[15]针黹(zhǐ):做针线,刺绣。[16]币:礼物,财物。[17]屏(bǐng):除去。[18]落魄:失意,穷困。[19]凤舆:花轿。[20]壬子:万历四十年(1612)。[21]中两榜:会试、殿试皆考中。明万历四十一年,周延儒会试、殿试均为第一名。[22]南京兆:南京的京兆尹。[23]帑(tǎng):官府财库。[24]执事:担任工作,从事劳役。[25]命服:古代官员按其等级所穿着的衣服。[26]按:巡按。明代派监察御史分视各省区,考核吏治,称巡按。[27]角带:装束打扮。角,结发为饰。带,束衣带。[28]规:规劝,约束。放佚:放纵享乐。[29]用:以,因此。[30]邸:府第。[31]敕:命令。[32]绋引:牵引灵车的绳索。此指灵柩启程。[33]奠幄:举行祭奠的帷帐。鳞次:排列极多。[34]予告:准予休假。告,官吏请假回家称告归。[35]夤缘:凭借关系,进行钻营。[36]赞:评语。[37]牛车:谓不用马车。柳棺:柳木棺材,木材差。郭:在城的外围加筑一道城墙。[38]叶子:一种纸牌,可作为赌具。[39]附子:中药名。具有回阳袪寒等功效。[40]直宿:值夜班。内阁:官署名。入阁者多为尚书、侍郎,实际掌握宰相权力。[41]夫夫:第一个“夫”,发语词。第二个“夫”,丈夫。



  这篇传记据说是影射明崇祯时宰相周延儒的,文中所述多与周延儒的事实相符。不论是否有所讽刺,这是上篇故事性强、情节生动的传奇文字,鹅笼夫妇的行为形成鲜明对照,揭示了骄奢必败的道理。

2009-8-26 16:08 塌爷门下行走
饿乡记(清)管同

  饿乡,天下之穷处也。其去中国不知几何里。其土荡然[1],自稻、梁、麦、菽、牛、羊、鸡、彘、鱼、鳖、瓜、果[2],一切生人文物,无—有焉。凡欲至者,必先屏去食饮,如导引辟谷者然[3]。始极苦,不可耐;强前行,多者不十日已可至;至则豁然开朗,如别有天地。省经营,绝思虑,不待奔走干谒[4],而子女之呼号,妻妾之交谪[5],人世讥骂笑侮、轻薄揶揄之态[6],无至吾前者,徜然自适而已[7]。
  然世以其始至之难也,平居每万方图维[8],以蕲勿至[9];不幸而几至,辄自悔为人动[10]。故非违世乖俗[11]、廉耻礼义之士,不得至是乡。非强忍坚定守死善道之君子[12],虽至是乡,辄不幸中道而反。昔周之初,武王伐纣,伯夷、叔齐耻食其粟[13],由首阳山以去,至饿乡。饿乡之有人,自是始。其后春秋时,晋有灵辄,行三日,几至之矣,终为贼臣赵盾所阻[14],反感盾恩,为所用。而齐有饿民,却黔敖嗟来之食,翩然至是乡,虽曾子叹其微,而论者以为贤辄远矣[15]。孔子之徒,颜、曾为大贤[16],原宪为次[17],王子者皆几至是乡,而犹未达。及至战国,于陵仲子立意矫俗[18],希为是乡人,行三日,卒废然而反,孟子讥之。自战国秦汉后,教化不行,风俗颓败,搢绅先生之属,以是乡为畏途,相戒不入。而凶年饥谨,祸乱迭作,自王公贵人,下逮田野士庶,遭变故而误入是乡者,往往而是。梁武皇帝[19],天子也;赵武灵王[20]、汉赵幽王[21],藩国王也;条侯周亚夫[22],将且相也;邓通[23],中大夫尚主者也[24]。此其人皆尊崇富厚,志得意满,无意于是乡,而其终卒入焉,岂非天哉!岂非天哉!然岂与夷、齐以下,立志自入者同乎哉!
  故曰:“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25]又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26],惟汉龚胜[27]、唐司空图[28]、宋谢枋得之伦[29],立志忠义,先后至是乡。夷、齐辈得之,盖相视而笑,称莫逆交云。呜呼!饿乡何乡也?何其难至也若是?予穷于世久矣,将往游焉,考始末而为之记。



  注释:
  [1]荡然:荡然无存,一无所有。[2]菽:豆类。彘:猪。[3]导引:一作道引。古代有“道气令和、道体令柔”之说,原为古代强身除病的一种方法。《庄子刻意》成玄英疏云,“导引神气,以养形魄。延年之道,驻形之术。”辟谷:亦称“断谷”或“绝谷”,即不吃五谷的意思。据说也是一种修养的方法。辟谷时必须兼做导引等工夫。《史记留侯世家》:“留侯性多病,即导引不食谷。”裴骃集解,“服辟谷之药而静居行气。”后为道教承袭,当作“修仙”方法之一。道教认为人体中省叫做“三尸”(或称“三彭”、“三虫”)的邪怪,靠五谷而生,危害人体,经辟谷修炼可除“三尸”,长生不老。[4]干谒:有所要求而趋奉请见。[5]交谪:互相责骂。谪(zhé哲):谴责、责备。[6]揶揄:戏弄,侮弄。[7]徜然:安然自得的样子。[8]平居:平时。图维:谋划。[9]蕲:求。[10]为人动:被别人诱惑煽动。[11]乖俗:违背世俗。[12]守死善道:坚守善道,至死不逾。语出《论语泰伯》。[13]伯夷、叔齐:商末孤竹君的长子和次子,武王灭商,兄弟二人逃往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事见《史记伯夷列传》。[14]灵辄:春秋晋人,赵盾在翳桑见灵辄饿,给以食,食其半。盾问其故,告以遗其母,盾因与之箪食与肉。后晋灵公伏兵谋杀赵盾,灵辄时为灵公甲士,倒戟护赵盾,使得免。赵盾:即赵宣子,曾在晋国执政。[15]“而齐有饿民”五句《礼记檀弓下》:“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以待饿者而食之。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扬其目而视之,曰:‘予唯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从而谢焉,终不食而死。曾子闻之曰:微与,其嗟也可去,其谢世可食。”微:非,表示不同意。[16]颜、曾:颜渊、曾参,孔子的得意弟子,受到儒家的推重。[17]原宪,字子思,孔子弟子。[18]于陵仲子:即陈仲子,战国齐国(一说楚国)人,居于陵(地名),因不求人而断粮,三日不食,便不能坚持,爬到李子树上去吃被虫子咬了大半的李子。孟子讥讽他住不到伯夷筑的房子,吃不到伯夷生产的粮食,一定会去住盗跖筑的房,吃盗跖种的粮。(事见《孟子滕文公下》。)[19]梁武皇帝:即萧衍。南朝梁的建立者,后东魏降将侯景反,攻破都城,饥病而死。[20]赵武灵王:战国时赵国君。后在内乱中被围困于沙丘宫,饿死。[21]赵幽王:即刘友,汉高祖刘邦第六子,立为淮阴王,后改赵王,以诸吕女为后,而爱他姬,诸吕女谗于吕后,吕后怒,召友至,幽禁之,绝食而死。谥幽。[22]周亚夫:西汉名将,沛人,周勃子。初封条侯,文帝时,匈奴入寇,周为将军,屯细柳(今陕西咸阳西南),军令严整,景帝时,任太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拜为丞相。后因其子私买御物下狱,绝食死。[23]邓通:西汉南安人。汉文商时,为黄头郎,后得宠信,封为大夫。前后赏赐无数,并赐以蜀严道铜山,许其铸钱,邓氏钱遍于天下。景帝时有人告发邓通盗,遂没收其家财入官,邓通留食人家,穷因而死。[24]尚主:娶天子之女为妻。又称“尚公主”。[25]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语出《中庸》。朱熹注云:“此言素其位而行也。”意思是说君子应该行其所当行,不要求其所不当求。[26]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语出《论语述而》。意为满足了心意,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27]龚胜:汉彭城人。渤海郡太守,光禄大夫。王莽篡位后,辞官归里,王莽遣使征之,胜绝饮食,积十四日而死。[28]司空图:唐虞乡人,累官礼部郎中,年全忠篡位后,召为礼部尚书,不赴,绝食而死。[29]谢枋得:陆弋阳人,德祐初以江东提刑知信州,元兵东下,入山中,宋亡后居闽中,有人荐官不出,后为福建参政魏天祐强行送注都城,不食而死。



  这是一篇寓言式的杂文,以“饿乡”为寓,写守志之士宁穷俄至死,也不能仰人鼻息,苟且偷生;凡不能坚守节操,希图苟活者,必混同流俗,为人所用;至于王侯贵戚因“遭变故”而被迫入“饿乡”者,也不能与守志之士同日而语。在作者的笔下,“俄乡”是一个没有矛盾,没有丑恶的理想之所。最后写自己“穷于世久矣”,亦欲往“饿乡”一游,流露了作者对于自己身世的感慨,其中有揭露社会黑暗,表现不满情绪的意思。此文联想丰富,博引史事以阐明入“饿乡”、不入“饿乡”与误入“饿乡”等不同情况,不流于空论,行文流畅,笔力健朗,表观了作者散文的特点。

2009-8-27 08:50 塌爷门下行走
儿子怡祖字说(清)张謇

  前儿之生十有三年,余膺乡举于顺天[1]。故事[2],行卷书子姓[3],余未有子,先府君命书了而怡祖名,以为得孙之祥。越十年,甲午成进士[4],而府君弃养。又四年,戊戌而儿生,乃实府君所命之名,痛府君之不及见是孙也。于儿离襁褓后,时时举府君之言行节概语之,庶几思所以怡夫祖[5]。
  民国改朔[6],新历之二月,犹旧历之正月也。儿于是年十六矣,将往学于青岛。人事之交际将始,循今之宜,不可以无字,乃字之曰“孝若”。
  夫孝之谊,至微而至广,《曲礼》所谓不登高[7],不临深,不苟訾、不苟笑,不服暗[9],不登危,为凡为卿大夫士庶人之孝言之也。而致其用在顺。《记》曰:“孝者,蓄也。顺不道不逆于伦,是之谓蓄[10]。”若之谊训顺[11]。顺必有序,顺于学之序测学进,顺于事之序则事治;顺于人之序则人洽;顺于礼之序则身安,顺之效也。能顺者能爱身,必能知登高临深之为亲忧;能顺着能谨身,必能知苟訾近谗,苟笑近谄之为亲玷[12];能顺者能修身,必能知冥冥堕行[13]、行险侥幸之为亲羞[14]。无不顺则备矣[15],《记》所谓福者备也[16],而非世所谓福也。人亦孰不愿福其子者[17]?勖之以孝而若[18],所以福余子也。儿知受此福乎哉?
  青岛之学,德意志所设东方之大学校也。闻其校正肃,而其地阻海而负山,游其校之学子,凡数百人。有高焉,有深焉,有独处之时焉,有众处之时焉,有其校所许这事与所不许之事焉,有为合于孝而若之事焉,有不焉,儿将受此福,儿其思余字儿之意矣。儿其勉乎?



  注释:
  [1]膺:受,当。顺天:府名。治所在今北京市大兴。宛平。[2]故事:成例,旧日的典章制度。[3]行卷:明代书坊刻举人中式之作,以供人揣摩仿效,称“行卷”。子姓:子孙,也指儿子。[4]甲午:光绪二十年(1894)。[5]夫:语助词。[6]改朔:更改岁首之月,古时朝代易姓则改朔。朔,农历每个月的初一日。[7]訾(zǐ):诋毁。[9]服暗:暗中作事。服,从事。《曲礼》:“孝子不服暗,不登危,惧辱亲也。”[10]这希话出息《礼记祭统》。蓄:含蓄,有涵养。[11]若:顺从。训:训诂,解释。[12]玷(diàn):玉上的斑点,比喻污辱,损害名声。[13]冥冥:昏昧,糊涂。堕行:堕落的品行。[14]《礼记中庸》:“小人行险以侥幸。”侥幸:企图凭偶然机会获得成功或免除不幸。[15]备:完美。[16]《礼记蔡统》:“是故孝子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谓福也。福者,备也;备者,百顺之名也,无所不顺者之谓备。”世人称富贵寿考等为福。[17]福:此指保佑,使其幸福。[18]勖(xù):勉励。



  张謇(1853—1926),字季直,号啬庵,江苏南通人。光绪某科状元。近代立宪派人物、实业家。早年入淮军将领吴长庆幕。1895年在家乡开始创办大生纱厂,后又在江南各地开办轮船、垦牧、铁路、铁冶等公司和银行,还兴办一些文化教育事业。大生纱厂负债遭清算后,病亡。有《张季子九录》、《张謇涵稿》等。
  十六岁的儿子要离家远行求学,做父亲的写了这篇赠言。他从儿子的名字说开去,诠释名字的含义,实际是对初入社会的儿子进行为人处世的道德教育,说理畅透,语重心长,洋溢一片舐犊之情。

2009-8-27 08:50 塌爷门下行走
二贞妇传(清)方苞

  康熙乙亥[2],余客涿州[3],馆于滕氏[4]。贝僮某[5],独自异于群奴,怪之。主人曰:“其母方氏,歙人也[6],美姿容。自入吾家,即涕泣请于主妇曰:‘某良家子[7],不幸夫无藉[8]。凡役之贱且劳者[9],不敢避也。但使与男子杂居同役,则不能一日以生。’会孺子疾[10],使存与视[11],兼旬睫不交[12]。所养孺子共六人,忠勤如始至。自其夫自鬻[13],即誓不与同寝处。而夫死,疏食终其身[14]。家人重其义[15],故于其子亦礼貌焉。”
  戊戌秋[16],天津朱乾御言:里中节妇任氏,年十七,归符钟奇[17],逾岁而钟奇死。姑杨氏[18],故孀也[19],阅六月又死[20]。时任氏仅遗腹一女子[21],而钟奇弟妹四人皆孩提[22],任氏保抱携持;为之母,为之师,又以其间修业而息之[23]。凡二十年,自授室有家[24],而节妇死。族姻皆曰[25]:“亡者而有知也[26],杨氏可无怼于其死[27],钟奇可无憾于其亲矣。”
  夫嫠之苦身以勤家[28],多为其子也,自有任氏,而承夫之义始备焉[29]。妇人委身于夫,而方氏非生绝其夫[30],不能守其身以庇其子。是皆遭事之变而曲得其时义[31],虽圣贤处此,其道亦无以加焉者也[32]。凡士之安常履顺,而自检其身、与所以施于家者[33],其事未若二妇人之艰难也,而乃苟于自恕[34],非所谓失其本心着欤[35]?


  注释:
  [1]贞妇:夫死不嫁的妇女。贞:此指妇女的“贞操”,不失身或不改嫁。[2]康熙乙亥:康熙三十四年(1695)。[3]涿州:州名,治所在今河北省涿县。[4]馆:此指在私塾教书。方苞此年二十八岁,在涿县滕家教书。[5]僮:未成年的童仆的通称。[6]歙(shè):县名。在今安徽省东南部。[7]良家子:清白人家的子弟。[8]无藉:犹言“无赖”,没有才能品行,不可依靠。藉,凭借,依靠。[9]役:事,工作。[10]孺子:孩子,幼童。[11]存视:抚慰,看护。存,抚。[12]兼旬:二十天,兼,两倍。旬,十天。[13]自鬻(yù):出卖自己,即自己不检点约束品行。[14]疏食:粗食,指生活贫苦。[15]义:此指贞操。[16]戊戌:康熙五十七年(1718)。[17]归:嫁给。[18]姑:丈夫的母亲。[19]故孀:已经死了丈夫,寡居。孀,寡妇。[20]阅:过。[21]遗腹:怀孕后丈夫便死了,所生孩子称遗腹。[22]孩提:幼小。孩,幼儿的笑。提,提携。意谓幼小的孩子只会笑,还需要抱着牵着。[23]间(jiàn):空闲。修业:钻研学业。息:滋息,成长。[24]授室:为儿子娶妻。有家:使女儿出嫁、有丈夫。朱熹《孟子集注》:“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25]族姻:宗族亲戚。[26]而:如果,假使。[27]怼(duì)怨恨。[28]嫠(lì):寡妇。勤家:努力为家操劳。[29]承夫:顺从、奉承丈夫。义:意义。这句意思是:妻子顺从丈夫不仅是为他生儿子,即使没有儿子,丈夫死了,也要为丈夫的亲人辛苦操劳。[30]生绝:活着时永远分离、不往来。[31]曲得其时:委曲、委婉地适合时尚。时,此特指当时所崇尚的妇教。[32]道:此指道德行为。加:超过。焉:于此。[33]士:男子。安常履顺:居于常态。经历平顺,指生活安定,无灾难。[34]乃:却。苟:苟且。自恕:自我原谅、宽恕。[35]本心:《孟子告子》上:“此之谓失其本心。”朱熹《集注》:“本心,谓羞恶之心。”此指心的天赋性能,即所谓天良,本然之心。


  这篇文章简要记叙了两位贞洁妇女的生平。指出两人都是处于艰难变更之境而不改其道德贞操的人。如果文章做到这里,也仅是宣扬封建伦理而已;作者的主要用意恐怕在于警告那些“安常履顺”、“苟于自恕”的人,强调守其本心、自检其身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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