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 韦编三绝 » 明代散文名篇集粹--塌鼻子先生撰


2009-7-29 09:16 塌爷门下行走
题尔遐园居序.(明)张鼐

  
  缁衣化于京尘[1],非尘能化人也。地不择其偏,交不绝其靡[2];精神五脏,皆为劳薪[3]。能于此中得自在者,其惟简远者乎。
  尔遐以治行入官柱下[4],卜居西城之隅。数椽不饰,虚庭寥旷,绿树成林,绮蔬盈圃。红蓼植于前除[5],黄花栽于篱下[6]。亭延西爽[7],山气日佳。户对层城[8],云物不变。钩帘缓步,开卷放歌。花影近人,琴声相悦。灌畦汲井,锄地栽兰,场圃之间,别有余适。或野寺梵钟,清声入座;或西邻砧杵,哀响彻云。图书润泽,琴尊潇洒,陶然丘壑,亦复冠簪觞咏之娱[9],素交是叶[10]。尔遐尝言:“高林受日,宽庭受月。短墙受山,花夜受酒。闲日受书,云烟草树受诗句。”余谓非尔遐清适,不能受此六种。
  然余尝笑人眼目不天,辄浪谈泉石,桎梏簪裾[11],彼实无所自树乃尔。夫能自树者,寄澹于浓,处繁以静,如污泥红莲,不相染而相为用。但得一种清虚简远,则浓繁之地,皆我用得,马头尘宁复能溷我[12]?尔遐读书高朗,寡交游,能自贵重,而以其僻地静日,观事理,涤志气,以大其蓄而施之于用,谁谓园居非事业耶?然尔遐临民[13],卓然清静,中州人比之为刘襄城、卓太傅[14],则今日之园居,其又以六月息者[15],而九万里风斯在下[16],吾益信京尘之未必不能息人也[17]。
  
  
  注释:
  [1]缁衣:黑布衣。[2]靡(mó):通“摩”,接触。[3]劳薪:语出《世说新语》。原指用车脚为薪。因车运载时,车脚最用力(劳),故称劳薪。此处用为比喻。[4]治行:为政的行为。柱下:即柱下史。周秦官名。相当于汉以后的御史。[5]除:台阶。[6]黄花:菊花。[7]西爽:《世说新语.简傲》:王徽之说:“西山朝来致有爽气”。爽气:明朗开豁的自然景象。[8]层城:高大的城阙。也指京师。[9]冠簪(zān):指官服。[10]素交:素友。情谊纯洁的朋友、旧友。叶:“协”的古文。和,合。[11]簪裾:显贵者的服饰。借指显贵。[12]溷(hùn):混浊。[13]临:统治、治理。[14]中州:河南。[15]其:语气词,表示揣测、反问。以六月息者:语出《庄子.逍遥游》:大鹏“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大鹏飞了六个月才止息。[16]九万里风斯在下:语出《庄子.逍遥游》。这里指尔遐鹏程万里,前途远大,并非闲居者。[17]京尘:京城的尘俗。
  
  本文选自《晚明二十家小品》。文章的中心意思是:只要内心“得一种清虚简远”,即使官居繁华的城市,也能享受田园生活的乐趣。文章叙述了尔遐“入官柱下”,“卜居西城之隅”,可以说是“地不择其偏”,但其居处环境有如田园,尔遐自以为可以享受“六种”闲雅情趣,从而称赞尔遐“能自树”,即内心“清适”,所以能够“寄淡于浓,处繁以静”。作者的论点令人联想到陶渊明的有名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饮酒》其三)。从“心远”处下功夫,正是中国士大夫文人追求的一种审美境界。

2009-7-29 09:16 塌爷门下行走
题孔子像于芝佛院.(明)李贽

  
  人皆以孔子为大圣,吾亦以为大圣;皆以老、佛为异端,吾亦以为异端。人人非真知大圣与异端也,以所闻于父师之教者熟也;父师非真知大圣与异端也,以所闻于儒先之教者熟也;儒先亦非真知大圣与异端也,以孔子有是言也。其曰:“圣则吾不能[1],”是居谦也。其曰“攻乎异端[2]”,是必为老与佛也。
  儒先亿度[3]而言之,父师沿袭而诵之,小子矇聋[4]而听之。万口一词,不可破也;千年一律,不自知也。不曰“徒诵其言”,而曰“己知其人”;不曰“强不知以为知”,而曰“知之为知之[5]”。至今日,虽有目,无所用矣。
  余何人也,敢谓有目?亦从众耳。既从而圣之[6],亦从众而事[7]之,是故吾从众事孔子于芝佛之院。
  
  
  注释:
  [1]圣则吾不能:见《孟子.公孙丑上》:“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2]攻乎异端:出《论语.为政》“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关于“异端”,杨伯峻说:“孔子之时,自然还没有诸子百家,因之很难译为‘不同的学说’,但和孔子相异的主张、言论未必没有,所以译为‘不正确的议论;。”(《论语译注》)[3]亿度(duó夺):主观猜测。亿,通常写作“臆”。[4]矇聋:目不明曰矇,耳不聪曰聋。这里指道学后辈小子们只知听信儒先父师之言而不会独立思考,如同瞎子、聋子。[5]知之为知之:《论语.为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里指出道学家们只取孔子原话的上半句,装得一切都“知”,实则是“强不知以为知”。[6]圣之:意为把孔子当作圣人。[7]事:侍奉,指供奉孔子像。

2009-7-29 09:17 塌爷门下行走
题李流芳画册.(明)文震孟

  
  桃源
  余尝有《山居》诗云:“无心只恐矶头水,流出桃花事又多。”桃源之乐。乐在不知有汉耳[2]。渔郎一人,稍悉汉魏间事,满腹愤盈,如何送日?
  柴桑
  曩余官京师,曾偶成一诗云:“督邮一揖裂冠裳[3],千古英风不可当。始信隐才真不易,北窗闲造小黄唐[4]。”尔时真觉求退之难,隐居之不易。
  东皋
  东皋子恋美酝三升[5],亦直是寓意耳。河汾登坛[6],龙门献策[7],醉眼迷离,不知几许攒眉。不痛饮如何看得?若欲作阿兄门下诸君导师[8],东皋子直醉死矣。
  辋川
  摩诘千古韵上,独《郁轮袍》一事[9],全无根据。小说妄传,遂使辋川清流不洗此垢,信是文人奇冤。
  孤山
  “茂陵若使求遗草,犹喜曾无《封禅书》[10]。自是千古高节,然遂欲以此薄文园[11],则有所不可。一生奇文,遇好文之主,乌忍不尽。对绝代佳人,弹琴著书,风流不朽。不遇汉武,便不草《封禅书》,不遇文君[12],便妻梅子鹤矣[13]。
  
  
  注释:
  [1]题李流芳画册:参读李流芳《题画册》篇。[2]不知有汉:《桃花源记》:“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隔绝。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3]“督邮”句:陶渊明以“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而愤然辞官,故本句这样说。冠裳,作官的衣饰。[4]黄唐:黄帝和唐尧。陶渊明《时运》诗:“清琴在床,浊酒半壶,黄唐莫逮,慨独在余。”[5]东皋子:唐代诗人王绩,号东皋子,绛州龙门人。武德初待诏门下省,官日给酒三升,人问待诏何乐,答:“良酝可恋耳。”后弃官隐居东皋。[6]河汾登坛:王绩之兄王通,聚徒河汾间,仿古作六经,开馆受徒,门下自远而至者千余人。房玄龄、魏徵、李靖等唐初功臣,都曾亲自受业于王氏,世称河汾门下。[7]龙门献策:龙门即王绩、王通的家乡。王通曾仕于隋 。仁寿年间西游长安,上《太平十二策》。[8]阿兄门下诸君:指魏徵、房玄龄、程元、窦威、李靖等人,这些人都是唐初的名臣,均为王通的门生。[9]《郁轮袍》一事:据唐人小说,王维少年时,很有诗名,深通韵律,有弹琵琶。将应试时,岐王引他到乐安公主的宅第。王维进新曲《郁轮袍》,公主很惊奇,给他作了介绍,王维遂得考中。[10]“茂陵”二句:林逋临终前所作诗句。西汉司马相如临死前为一卷书,言封禅事,以备汉武帝征求。茂陵,汉武帝刘彻之陵墓,此代指汉武帝。[11]文园:司马相如,曾官孝文园令,世称文园。[12]文君: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早年居蜀时,临邛富室卓王孙之女文君,新寡好音。相如因以琴挑之,文君随其私奔,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13]妻梅子鹤:林逋无妻无子,种梅养鹤以自娱,人谓梅妻鹤子。

2009-7-29 09:17 塌爷门下行走
题圣教序帖.(明)王思任

  
  《圣教》、《兰亭》[1],一画一直皆为法祖。或退藏作楷,或舒扩题颜[2],皆有把柄,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也[3]。但《圣教》不若《兰亭》,何以故?修禊一时酒兴,伸纸直书,秀逸爽亮,直是学士大夫风韵。若怀仁所集,未免隔子影孙,饾饤凑泊[4],至肩寒肘束,虽清带寡,终有和尚气耳。又其中不成字者甚多,如“凝”字、“林”字、“译”字等,定不出换鹅手也[5]。
  
  
  注释:
  [1]《圣教》:即《圣教序》,全名《大唐三藏圣教序》,唐太宗李世民作,叙玄奘法师至印度求佛经及在中土翻译传播之事。唐高宗咸享三年(672年),弘福寺僧怀仁集晋王羲之字,书《圣教序》,刻石立碑。王羲之书法后世存者无几,此帖因保存王羲之字甚多,遂为后世所宝重。《兰亭》:即《兰亭序》。王羲之于晋穆帝永和九年(353年)同谢安等四十一人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祓禊之礼,诸人赋诗,羲之作序,后世称此序为行书第一。唐太宗死时,以真迹殉葬,也所传为冯承素、褚遂良等摹本。[2]题颜:题额。[3]无小无大,从公于迈:《诗经.鲁颂.泮水》诗句。[4]饾饤:堆积。凑泊:凑合。《圣教序》中有的字王羲之书法中没有,怀仁以其他字的偏旁相聚而成。[5]换鹅:《晋书.王羲之传》:“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

2009-7-29 09:18 塌爷门下行走
题书画铭心录后.(明)何良俊

  余以十月十八日暌癸卯发京邸,至十二月二十二日丁未还都,往返才两月余耳,而所见若此,盖亦当矣。
  夫宇宙间物流传亦自不少,岂必尽藏箧笥耶?但得常遇党员鉴之家,扫阁焚香,尽出所有,相与评校真赝,得遇精品,则摩挲爱玩,真若神游其间。苟未必佳[3],亦须随处指擿[3],出其疵 [4],不矜长,不匿短,则意见常新,而藻鉴亦触处皆长。此意予观三吴人自衡山而下[5],惟华补庵近之[6]。盖由其素与衡山父子游处,渐摩既久,不觉自化。乃知有友相观之益不虚也。留都知此味都绝少[7]。何日得返吴中,置一小艇,如赵彝斋故事[8],图书满中,篷窗四启,往来于三泖百渎间耶[9]?
  然予此行得倪云林《浦城春色》、赵丹林《崆峒秋晓》以归[10],则四友斋中又添二佳客矣[11]。纵使予得考最[12],擢从九品下一秩[13],亦安得如此之快哉?漫书此以贻同好。越十四日,为丁巳春正月人日[14]。青溪漫士东海何某著。
  
  
  注释:
  [1]《题书画铭心录后》:作者又有《题书画铭心录前》,兹录以备考:“丙辰冬,余以考满南归,凡士大夫收藏书画之家,皆往借观,虽真伪杂出,然不无一二佳品。张明厓都宪出观赵模行草初唐诗人十三纸,神采焕发,乃宇宙间神物也。他如华补庵家所藏僧巨然画卷,亦是凤毛麟角,世岂多见?余思之终不能去心,故尽以一时所见稍加评较,总为一录,他日时一披寻,则宛若诸物在目耳。”[2]苟:如若。[3]擿:通“摘”。[4]疵 (lèi):毛病,缺点。[5]三吴:说法颇多,《水经注》以吴兴、吴郡、会稽为三吴。衡山:文徴明,号衡山。[6]华补庵:华云,字从龙,号补庵,无锡人。嘉靖二十年进士,授户部主事,累官至刑部郎中。严嵩用事,乞休归。云性豪爽,喜接引人才,工文辞,家藏法书名画甚富。[7]留都:指南京。[8]赵彝斋:赵孟坚,字子固,号彝斋居士,浙江海盐人,宋宗室,宝庆进士,累官翰学士承旨,宋亡,隐居秀州。孟坚为孟頫从弟,修雅博识,善画,工诗文。[9]三泖:即泖湖,在上海松江西,今多淤积为田。百渎:水名,在江苏宜兴,今亦大半堙塞。[10]倪云林:倪瓒,字元镇,号云林子,无锡人。家故多资,元末隐於太湖,工诗,善画山水,清远萧疏。赵丹林:赵元(又作赵原),字善长,号丹林,山东人,客居苏州。元末画家,擅画山水,师法董源。[11]四友斋:作者书室名。《四友斋记》云:“四友斋者,何子宴三人者友也。”[12]考最:考核政绩,以优称。[13]九品:明清时职官有九品,分正从。从犹副。从九品为最低官阶。秩:等第,级别。[14]人曰:指阴历正月初七。
  
  
  得画胜于升官,此是雅士情怀。鉴识之增,须与朋友同赏共析,此是作者之心得。
  

2009-7-29 09:19 塌爷门下行走
天姥.(明)王思任

  
  从南明入台[2],山如剥笋根,又如旋螺顶,渐深遂渐上。过桃墅,溪鸣树舞,白云绿坳,略有人间。饭斑竹岭,酒家胡当垆艳甚[3],桃花流水,胡麻正香[4],不意老山之中有此嫩妇,过会墅,入太平庵看竹,俱汲桶大,碧骨雨寒,而毛叶离屣[5],不啻云凤之尾[6]。使吾家林得百十本,逃帻去裈其下[7],自不来俗物败人意也。
  行十里,望见天姥峰,大丹郁起[8],至则野佛无家,化为废地,荒烟迷草,断碣难扪。农僧见人辄缩,不识李太白为何物[9],安可在痴人前说梦乎?山是桐柏门户[10],所谓“半壁见海”,“空中闻鸡”[11],疑意其颠。上至石扇洞天,青崖白鹿,葛洪丹兵[12],俱在明昧之际,不知供奉何以神往[13]?天台如天姥者,仅当儿孙内一魁父[14],焉能“势拔五岳掩赤城”耶?山灵有力,夤缘入供奉之梦[15],一梦而吟,一吟而天姥与天台遂争伯仲席。嗟呼,山哉!天哉!
  

  注释:
  [1]天姥:山名,在浙江新昌县东。[2]南明:南明山,在今浙江新昌县南。[3]酒家胡:卖酒女子。[4]胡麻:芝麻。[5]离屣:毛羽纷披之状。[6]云凤:云中之凤。[7]帻:头巾。裈:裤子。[8]丹:指寺庙红墙。[9]李太白:李白。李白曾赋《梦游天姥吟留别》诗,故云。[10]桐柏:指桐柏官,在天台县境内。[11]“半壁”二句:及下文“青岸白鹿”、“势拔五岳掩赤城”,俱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诗句。[12]葛洪:晋代炼丹家。[13]供奉:李白曾任翰林院供奉、故称。[14]魁父:小山名,此谓小山丘。[15]夤缘:攀附。
  

2009-7-29 09:19 塌爷门下行走
天目(一)(明)袁宏道

  
  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庄至颠[1],可二十余里。
  凡山深僻者多荒凉,峭削者鲜迂曲[2],貌古则鲜妍不足[3],骨大则玲珑绝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枯,凡此皆山之病。天目盈山皆壑,飞流淙淙,若万匹缟[4],一绝也。石色苍润,石骨奥巧,石径曲折,石壁竦峭,二绝也。虽幽谷县岩[5],庵宇皆精,三绝也。余耳不喜雷,而天目雷声甚小,听之若婴儿声,四绝也。晓起看云,在绝壑下,白净如绵,奔腾如浪,尽大地作琉璃海,诸山尖出云上若萍,五绝也。然云变态最不常,其观奇甚,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状。山树大者,几四十围,松形如盖,高不逾数尺,一株直万余钱,六绝也。头茶之香者,远胜龙井,笋味类绍兴破塘,而清远过之,七绝也。余谓大江之南,修真栖隐之地,无逾此者,便有出缠结室之想矣[6]。
  宿幻住之次日[7],晨起看云,巳后登绝顶,晚宿高峰死关[8]。次日由活埋庵寻旧路而下[9]。数日晴霁甚,山僧以为异,下山率相贺。山中僧四百余人,执礼甚恭,争以饭相劝。临行,诸僧进曰:“荒山僻小,不足当巨目[10],奈何?”余曰:“天目山某等亦有些子分[11],山僧不劳过谦,某亦不敢面誉。”因大笑而别。
  
  
  注释:
  [1]庄:这里指天目山脚的双清庄。参见作者《初至天目双清庄记》。颠:天目山顶。[2]鲜:少。[3]鲜妍:鲜艳美丽。[4]缟(gǎo):白色的绢。[5]县:通“悬”。[6]出缠:佛教语。指摆脱人间烦恼的束缚。结室:佛教语,指佛门弟子聚会祈祷吉祥。[7]幻住:天目山上的寺名。[8]高峰、死关:天目山上的地名。[9]活埋庵:天目山上庙名。[10]当:对,相称。巨目:巨人之目,大人物的眼界。[11]分:缘分。
  
  
  本文选自《袁宏道集笺校》卷十。这是作者万历二十五年(1597)在於潜县所作的两篇天目山游记中的一篇。天目山有两支,东天目山在浙江临安县西北;西天目山,与於潜接界。东西两支均有天池,好像天的眼睛,故称天目山。
  这篇游记的结构很有特色。作者先以“幽邃奇古”概括天目山的特点。继而铺写天目山“七绝”;最后才点出自己的游踪。这足以说明天目山给作者留下了非常深刻明晰的印象。文中描写山中变幻无常的云态,更是比喻奇妙传神之笔。

2009-7-29 09:21 塌爷门下行走
童心说.(明)李贽

  龙洞山人叙《西厢》[1],末语云:“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古之圣人,曷尝不读书哉。然纵不读书,童心固自在也;纵多读书,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2],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非内含于章美也,非笃实生辉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3]。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4],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5],又变而为传奇[6],变而为院本[7],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8],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什么六经[9],更说什么《语》、《孟》乎[10]!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医药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11],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
  
  
  注释:
  [1]龙洞山农:或认为是李贽别号,或认为颜钧,字山农。《西厢》指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2]见:通“现”。[3]矮人何辩:这里以演戏为喻,矮人根本看不到,就无法分辨了。[4]《选》:指萧统编的《文选》,又称《昭明文选》。[5]近体:指近体诗,包括律诗和绝句。[6]传奇:指唐人的传奇小说。[7]院本:金代行院演出的戏剧脚本。[8]举子业:指科举考试的文章,也就是八股文。[9]六经:指儒家的经典《诗》、《书》、《礼》、《乐》、《易》、《春秋》。[10]《语》、《孟》:指《论语》、《孟子》,《四书》中的二种。[11]道学:指道学家。
  
  
  李贽(1527—1602),原姓林,名载贽,后改姓李,名贽,号卓吾,又号宏甫、温陵居士等,泉州晋江(今福建泉州市)人。二十六岁中举,嘉靖三十四年(1555)授河南辉县教谕,历礼部司务、南京刑部员外郎。万历五年(15)任云南姚安知府,三年后弃官,寓居湖北黄安耿定理家。不久移居麻城龙湖芝佛院,著书讲学。万历二十九年(1601),受马经纶请,赴北通州。次年,被加上“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被捕下狱,自刎死。
  李贽是明代中叶的重要思想家、文学家,他以“异端”自命,认为不能“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他的散文见解精辟,犀利泼辣。著有《焚书》、《续焚书》、《藏书》、《续藏书》、《李温陵集》等。
  本文选自《焚书》卷三。这是一篇具有冲决精神的反对道学家传统思想统治的檄文。它标举“绝假纯真”的童心为新的标准。认为童心之所以丧失,是由于道学家所宣扬的义理的入侵,使人们成了“假人言假言”、“事假事、文假文”,再也没有一句有德之言了。从文学上说,它也湮灭了天下的“至文”,提出了“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的命题,从而反对当时风靡文坛的拟古文风,针锋相对地提出“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指出后代优秀的戏曲小说,“皆古今至文”,这就提高了戏曲小说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仅如此,作者还进一步把矛头对准儒家赖以生存的经典,他尖锐地指出,六经、《论语》、《孟子》,不是万世之至论,相反,是“假人之渊薮”,使文章更充满了反道学的时代战斗精神。全文纵论古今,气势恢宏。不过由于时代的局限,作者藉以立论的“童心说”,还逃不脱唯心主义的羁绊。

2009-7-29 09:27 塌爷门下行走
僮乙传.(明)黄淳耀

  
  吾生四岁时,有人携一童子售吾家为仆,发鬅鬅覆额[1],其状稚騃无识知,吾家以千钱鬻之[2]。问其名,曰:“乙”,问其姓,曰:“张”,问其年,曰:“不知也。”与之钱,令记其数,自五六以上,则能知,至七八以外,辄愕眙不知所措[3],虽百方教之,终不省。
  家尝以饼饛豚蹄置一橐中,令乙持至数里外馈亲串家。道遇一舟,载巨石以行。挽舟者素识乙,且知其騃也,佯为好语乙曰:“若安往?”乙告之故。挽舟者曰:“若持橐良苦,曷不置吾舟而徒手行?”乙曰:“甚善。”遂举橐置其舟中。行不数步,挽舟者曰:“若安能无故以橐置吾舟?宜助吾挽舟。”乙曰:“诺。”即为负纤挽舟,邪许甚力[4],过所遣亲串家不止。又行数里,舟已泊,挽舟者始遣乙去,辞谢良久,乃行。其愚无知,为人所狎弄,皆此类也。
  每至街衢,则数童子呼噪逐之,挠挑触击,务得其怒以为笑乐。或戏呼之曰“仙人”,盖以世所称仙人,或佯狂游戏人间,故以不谩云。久之“仙人”之名遍国中,乙亦自喜曰:“我仙人也。”然其迹颇异,尝为猘犬所啮[5],自以意取井苔敷创处立瘥[6]。同时为犬啮者,作狗嗥死。又尝梯上岑栖,忽失足,自楼上倒坠楼下,首如杵投臼,血浏漓被面,气绝久之。忽跃起取水洗血,操作如故,问其所苦,不觉也。生不知女色,或戏问之:“若欲得妻乎?”乙笑曰:“吾手持一把秤,不识铢两,用妻何为?”每入市贸物,必预择去钱之滥恶者,曰:“奈何以恶钱市人物?”及得物归,良楛相杂[7],责令易之,终不可得,家人卒无如何。久之,市人知其愿[8],亦不复与恶物,故乙所市物,视他仆反赢焉。
  余尝结夏课,患客剥啄[9],使乙司阍[10]。夙诫曰:“客素我,必告以他出。”乙应曰:“诺。”客至,则笑而不言,客测知其故,佯谓之曰:“若主人令谢他客,独不令谢我,亟入白若主。”乙如客言,走入白。余叱曰:“吾向与汝言谓何?”乙曰:“果尔是诳客也,我终不能诳。”余不得已,出见客,客道所以,相与大笑。乙尝拾遗金若干,执而号于市曰:“谁失金者?亟从我取去!”黠者绐之曰:“此固吾金也。”乙即随手与金,不复问。得金者反不自慊,以数十钱劳之。乙大喜夸与人曰:“使吾不还金,安得此钱也。”
  乙死时,尚不冠,发亦有数茎白者,终不知其年。先是,邻人乏仆者,多使乙,乙皆为尽力。或使乙贳物[11],未酬市价,死之前一日,亟从邻人索价酬所贳主,越明日死矣。生时有一簏,鐍扃甚固[12]。至是启视之,空无所有,莫知其意云何也。
  江夏生曰:“吾读道家言,谓至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爇。”窃疑其言不经,及观乙事,始释也。乙非果得道者,特以其气严而愚,其遇物也格而不入,故物莫能戕焉[13],又况于人貌而天游者哉!与吾游者多识乙,乙死数年,犹思之,每责余为传。因记其略,以释夫思乙者之意焉。
  
  
  注释:
  [1]鬅鬅:头发散乱的样子。[2]鬻:本来是卖的意思,这里是买。[3]愕眙:惊愕地直瞪着眼。[4]邪许(yé hǔ):劳动时众人一齐用力所发出的呼声。此指喊着号子拉船。[5]猘犬:疯狗,狂犬。[6]立瘥(chài):立刻痊愈。瘥,病愈。[7]良楛(kǔ):良的和坏的。楛,器物粗制滥造。[8]愿:朴实,善良。[9]剥啄:象声词,指敲门声。[10]司阍:看门,守门。[11]贳(shì)物:买物品赊欠着。贳,赊欠。[12]鐍(jué)扃甚固:锁得很牢固。鐍,锁。[13]戕(qiāng):残害,杀害。
  
  黄淳耀(1605—1645),嘉定人。字蕴生,号陶庵,为文原本六经,举崇祯进士。南都亡,偕弟渊耀于西城僧舍。淳耀弱冠即有志圣贤之学,晚而充养和粹,造诣益深。诗古文卓然名家,有《山左笔谈》、《陶庵集》。

2009-7-29 09:27 塌爷门下行走
屠田叔笑词序.(明)王思任

  
  古之笑出于一,后之笑出于二,二生三,三生四,自此以后,齿不胜冷也。王子曰:“笑亦多术矣,然真于孩,乐于壮,而苦于老。海上憨先生者老矣,历尽寒暑,勘破玄黄[2],举人间世一切虾蟆傀儡、马牛魑魅抢攘忙迫之态,用醉眼一缝,尽行囊括,日居月诸,堆堆积积,不觉胸中五岳坟起,欲叹则气短,欲骂则恶声有限,欲器则为其近于妇人,于是破涕为笑。极笑之变,各赋一词,而以之囊天下之苦事,上穷碧落,下索黄泉,旁通八极,出佛圣至优施[3],从唇吻至肠胃,三雅四俗,两真一假,回回演戏[4],绦龙打狗,张公吃酒,夹糟带清。顿令虾蟆肚瘪,傀儡线断,马牛筋解,魑魅影逃。而憨老胸次,亦复云去天空,但有欢喜种子,不知更有苦矣。此之谓可以怨,可以群[5],此之谓真诗。若曰打起黄莺儿,摔开皱眉事。憨老笑了一生,近又得友耳长进笑矣,奚其词也。
  
  注释:
  [1]屠田叔:屠本畯,字田叔,自号憨先生,浙江鄞县人,以荫历太常典薄,辰州知府。[2]玄黄:天地。《易.坤》:“天玄而地黄。“[3]优施:春秋时齐国优人(扮演杂戏的人),此处用以指代地位卑微的人。[4]回回:回族。[5]可以怨,可以群:《论语.阳货》:“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2009-7-29 09:27 塌爷门下行走
兔柴记.(明)董其昌

  
  宋人有云:“士大夫必有退步。然后出处之际绰如[1]。”此涉世语,亦渊识语也。读白香山《池上篇》,其所谓“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有书有酒,有歌有弦”者,实为衣冠曹许之助[2]。温公之独乐[3],卒成谢傅之同忧[4],有以哉!
  今观济美张黄门公《兔柴记》,其疏泉㔉石,经始戊戌[5],去解褐才七年耳[6],已抗枕漱之思[7]。及在掖垣领众[8],正称耆宿,虽业在匡时,而寻盟之猿鹤,手植之松桂,未尝一日释于怀。是以乞暇急归,而喜可知也。嗟乎!辇下贵人,婴情好爵骡铎马通之外,别无活计。即回首家山,不乏平泉、金谷[9],亦仅付园丁管钥[10]。作者、游者宾主谁分,求其如白傅之饮一杯吟一篇于池上者,少矣。况能左伊川右康节[11],著书谈道,焕山川之色而隐起华夷之望如温国者哉!是在兔柴主人矣。
  余林居二纪[12],不能买山乞湖,幸有草堂、辋川诸粉本[13],着置几案,日夕游枕烟庭、涤烦矶。竹里馆、茱萸沜中。盖公之园可画,而余家之画可园。大忘人世之家具[14],略相垺矣[15]。独世方急公,而余能使世忘我,是为异耳。
  
  注释:
  [1]出处:出仕或归隐。出,指出仕;处,归隐。[2]曹许:春秋时齐桓公召集会,除大国外,唯曹、许可与会,见《公羊传》。此指同一阶层中有资格接近上层的那一部分。[3]温公之独乐:北宋司马光任西京留司时,买园于洛阳,名“独乐园”,以示退隐之志。温公,司马光赠封温国公。[4]谢傅之同忧:《晋书.谢安传》:“既累辟不就,简文帝时为相,曰:‘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此指出山。[5]戊戌:指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6]解褐:脱去布衣换上官服,谓入仕做官。[7]枕漱之思:犹归隐之思。《世说新语.排调》载:晋孙楚少时欲隐,谓王济曰,当“枕石漱流”,但说时误为“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而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8]掖垣:皇宫的旁垣。和以称门下、中书两省。[9]平泉金谷:平泉,即平泉庄,在今洛阳市,是唐代大臣李德裕的别墅。白居易《醉游平泉》诗,即描绘了平泉庄的情景。金谷:即金谷园,晋权贵石崇建同,在今河南洛阳西北。[10]管钥:钥匙,此指管理。[11]伊川:北宋哲学家程颐,曾宅于嵩县东北耙耧山下,世称伊川先生。是北宋理学的奠基者。[12]二纪:二十四年,古人称十二年为一纪。[13]草堂:指杜甫在成都浣花溪畔所筑的草堂。辋川:水名,在陕西蓝田县南。王维于辋川筑有别业,过着亦官亦隐的优游生活。[14]大忘人世之家具:此句难解,当有笔误。[15]相垺(liè):相等。
  
  董其昌(1556—1636),松江华亭人。字元宰,号思白。万历进士。天启初,曾官礼部右侍郎。其昌天才俊逸,书法超绝诸家,独深神妙。其画集宋元诸家之长,人拟之米芾、赵孟頫。著有《画禅室随笔》、《容台文集》等书。

2009-7-29 09:28 塌爷门下行走
王长年智斗倭寇.(明)朱国桢

  
  古称操舟者为“长年”[1]。王长年,闽人,失其名。自少有胆勇,渔海上。嘉靖己未[2],倭薄会城大掠[3],长年为贼得,挟入舟。舟中贼五十余人,同执者男妇十余人,财物珍奇甚众。
  贼舟数百艘,同日扬帆泛海去。长年既被执,时时阳为好语媚贼[4],酋长亲信之[5];又业已入舟[6],则尽解诸执者缚,不为防。长年乘间谓同执者曰:“若等思归乎?[7]能从吾计,且与若归[8]。”皆泣曰:“幸甚!计安出?”长年曰:“贼舟还,将抵国,不吾备,今幸东北风利,诚能醉贼,夺其刀,尽杀之,因捩舵饱帆归[9],此不可失也。”皆曰:“善!”
  会舟夜碇海中[10],相与定计,令诸妇女劝贼酒。贼度近家[11],喜甚。诸妇更为媚歌唱[12],迭劝,贼叫跳欢喜,饮大醉,卧相枕藉[13]。妇人收其刀以出。长年手巨斧,余人执刀,尽斫五十余贼[14],断缆发舟。旁舟贼觉,追之。我舟人持磁器杂物奋击[15],毙一酋。长年故善舟[16],追不及。日夜乘风举帆,行抵岸。长年既尽割贼级[17],因私剜其舌,另藏之。挟金帛,并诸男妇登岸。
  将归,官军见之,尽夺其级与金。长年秃而黄须,类夷人[18],并缚诣镇将所[19],妄言捕得贼。零舟首虏,生口具在[20],请得上功幕府[21]。镇将大喜,将斩长年,并上功。镇将,故州人也[22]。长年急,乃作乡语,历言杀贼奔归状。镇将唶曰[23]:“若言斩贼级,岂有验乎?”长年探怀中藏舌示之。镇将验贼首,皆无舌。诸军乃大骇服。事上幕府。中丞某[24],召至军门复按[25],皆实。用长年为裨将[26],谢不欲。则赐酒,鼓吹乘马,绕示诸营三日,予金帛遣归。并遣诸男妇。而论罪官军欲夺其功者[27]。长年今尚在,老矣,益秃,贫甚,犹操渔舟。
  
  注释:
  [1]长(zhǎnɡ掌)年:船工。[2]嘉靖已末: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1559)。[3]倭(wō窝):古代对日本的称呼。此指十四至十六世纪劫掠我国江浙一带和朝鲜沿海的日本海盗集团,即倭寇。薄:迫近。会城:指福建省会福州。[4]阳为好语:表面上讲些奉承话。[5]酋长:倭寇的头目。[6]业已:已经。[7]若等:你们。[8]且:将。与:助。[9]捩(liè列):掉转。饱帆:乘风鼓帆。[10]会:适逢。碇(dìnɡ定):下碇。碇,停船时抛入水中的石块,用处如锚。[11]度(duó夺):揣想。[12]更为媚歌唱:轮番演唱娇媚的小曲。[13]枕藉(jiè介):纵横相枕而卧。[14]尽斫(zhuó卓):全部地砍杀掉。[15]磁器:瓷器。[16]故:本来。善舟:善于操舟驶船。[17]级:首级,人头。[18]类夷人:像貌类似倭寇。[19]诣(yì易):前往。[20]“零舟”二句:残留的船,贼寇的人,活捉的人,一一在此。[21]上功:上报请功。幕府:明代称地方的督抚衙门。[22]故州人:原本是同州人,即同乡。[23]唶(zè仄):大喊。[24]中丞:明代中央监察机构都察院的副都御史,与汉代御史中丞略同,而明代常以副都御史出巡地方,称为巡抚,所以此处中丞指巡抚。[25]军门:总督或巡抚官署。复按:复察。[26]裨(pí皮)将:偏将,副将。[27]“而论罪”句:对企图夺功的官军,依军法定罪。
  
  朱国祯(1558—1632),字文宁,乌程(今浙江吴兴)人,万历进士,天启时曾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因遭魏忠贤忌恨,托病返乡。他对明代史事熟悉,纂有《皇明史概》一百二十卷。
  《涌幢(zhuànɡ壮)小品》,三十二卷,明朱国祯撰,刊行于天启年间。此书杂记社会政治等方面的见闻,间及考证,关于明代的某些史料较有价值,但书中大多为摘采旧文。作者曾建造一座活动木亭,名为“涌幢”,因以名书。解放后有中华书局点校本。
  王长年有勇有谋。文章通过两个回合的斗争,鲜明地展示了他过人的胆识。
  第一个回合,写他是怎样战胜敌寇的。当时许多被掳者束手无策,情绪悲观,他却十分沉着,不仅设下巧计,而且把人们组织了起来,终于夺帆而归。第二个回合则是写与官军的斗争,官军不仅夺走了金帛与敌寇的首级,而且把貌“类夷人”的王长年当成敌酋押到了上司那里去请功。王长年到镇将那里,才把真情实况一一说个清楚,终于在官军刀下脱险。
  王长年举帆归来时,曾把敌人的舌头一一剜下,看来他对官军是早有充分认识的,因而不得不有所提防。
  这篇作品不仅反映了当时倭寇窜扰掳掠我国沿海的社会现实,同时,还有力地揭露了军官的腐败,而官军的腐败,正是倭寇敢于不断入境窜扰的重要原因。

2009-7-29 09:28 塌爷门下行走
王古直传(明)李东阳

  
  王古直,名佐,字仁辅,后去车为甫,古直其所自号,以号行世。居台之黄岩,今分太平县地也[1]。
  少为诗及行草,漫游京师。有乡人坐事者[2],古直候诸官。官并捕候者,询其孥甚急[3]。古直甘侵辱,竟不言所在。入刑部狱,独暴立烈日,不与从囚伍。李主事廷美异之[4],检衣帽间得柯学士诸诗[5],问之曰:“尔能诗耶?”使赋日影诗成,纵之归,长揖而出。狱吏皆大笑,然古直亦自是得名。与今侍郎黄定轩、侍讲谢方石友善。尝主方石[6],方石以忧去[7]。主林给事克冲,克冲使海国。主王员外存敬,存敬亦出使。主定轩子主事汝修,然这头一恒在。卒然求之莫得也。[8]。
  旅食三十年[9],无僮仆,不置釜甑[10]。有大笼五六,惟诗画数百幅,中贮壶酒,晨出饮一再勺,已复鐍之以去[11]。上元节京师烧糯汗为瓶[12],以贮水畜鱼,旁映屏烛,通明可爱,俗呼为炮灯。古直贾置谢馆[13],日玩弄为儿戏。一日,误触碎,意拂然不乐,曰:“吾平生家计在此,今荡尽矣!”方作草书,值掾吏至,曰:“遽败吾兴。”群掾欲殴之,或俾自为计。古直曰:“我固当殴,殴由吾名益彰。”一日遇诸途,竟被殴,独袖手承之以归,亦不以屑意也[14]。或劝使仕,大言曰:“我来为爵禄图耶!”“盍科举乎[15]?”则笑曰:“安得以少年处我。”尝在酒所,叹曰:“此亦功名事业也。”显灵宫道士请主师塾,馆饩甚厚[16]。阅月[17],忽辞去曰:“安能矻矻操朱墨[18],坐几案间乎!”克冲之使,欲与俱,不果。或问之故,曰:“彼不吾强,吾安能为彼行耶!自古大贤闻人不渡海者何限[19],海岂必渡然后为快也!”其性气屹屹不肯为人屈类此[20]。然意度率直[21],内不为蹊径,遇所会意,欣然忘去,人亦以此乐之。
  为说者曰:“方石先生尝云:天地如许大,中间可喜、可叹、可怪、可笑事何所不有?可胜道哉!”沈按察仲律尝值古直[22],询其邑里名籍不置[23],古直曰:“公不须问,大抵奇怪人也!”其亦善自道耶!《周官》称四民[24],班固表人物列九卿等[25],魏晋以来中正第九品[26],予雅知古直[27],然不能目其为何如人也。作王古直传。
  
  注释:
  [1]“居台”二句:台,浙江台州府。黄岩,今浙江黄岩市,当时属台州府管辖。太平县:明析黄岩县地置太平县,即今温岭县。[2]坐事:因事获罪。[3]孥(nú)妻子儿女。[4]李主事廷美:李廷美,时为刑部主事。[5]柯学士:柯潜,字孟时,莆田人。景泰二年(1451)进士。宪宗即位,擢翰林学士。仕至少詹事。潜邃于文学,有《竹岩诗文集》。[6]主:主人,这里指曾为谢方石的宾客。[7]忧:谓居父母之丧。[8]卒然:同“猝然”,突然。[9]旅食:寄食。[10]釜甑(zèng):泛指炊具。《孟子.滕文公上》:“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釜,无脚的锅。甑,瓦制的煮器。[11]鐍(jué):锁闭。[12]上元节:农历正月十五日。[13]谢馆:辞去学馆。[14]悄意:介意。[15]盍:何不。[16]馆饩(xì):指塾馆的馈赠。[17]阅月:经历了一个月。[18]矻矻(kū):极度劳累的样子。[19]闻人:有名望的人。[20]屹屹:高耸的样子。[21]意度:风度。[22]按察:按察使,主管一省的司法。值:遇到。[23]不置:不止,不停。[24]《周官》称四民:《书经.周官》:“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时地利”。四民指士农工商。[25]班固表人物列九等:班固《汉书.古今人表》分古今人物为九等:上上圣人、上中仁人、上下智人、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愚人。[26]中正第九品:魏文帝曹丕采纳吏部尚书陈群建议,每个州郡由有声望的人担任中正官,把州郡内的士人按才能分为九品。每十万人举一人,由吏部授予官职,这就是九品官人之法。这一制度到隋开皇年间才废除。[27]雅知:素知。
  
  本文选自《李东阳集》第二卷卷之十六。王古直这一人物形象,在正统派人物的眼中,被认为是一位怪人。他以特有的方式待人处世,也以特有的方式自待。其实,在作者的笔下,通过他自己的言行,我们却看到了一位个性倔强、蔑视官势,有时又直率得像个孩子。他视仕途爵禄如草芥,视优厚的俸禄如枷锁,“其性气屹屹不肯为人屈”,是一个与当时封建潮流格格不入的人物形象。从他身上,透露出追求独立自主人格的时代要求,虽然这一追求还是很朦胧的。

2009-7-29 09:29 塌爷门下行走
王冕传.(明)宋濂

  
  王冕者,诸暨人[1],七八岁时,父命牧牛陇上[2],窃入学舍听诸生诵书,听已辄默记,暮归忘其牛。或牵牛来责蹊田[3],父怒挞之,已而复如初。母曰:“儿痴如此,曷不听其所为。”冕因去依僧寺以居,夜潜出,坐佛膝上,执策映长明灯读之[4],琅琅达旦。佛像多土偶,狞恶可怖,冕小儿,恬若不见[5]。安阳韩性闻而异之[6],录为弟子,学遂为通儒。性卒,门人事冕如事性。时冕父已卒,即迎母入越城就养[7]。久之,思母还故里,冕买白牛,驾母车,自被古冠服随车后。乡里小儿竞庶道讪笑,冕亦笑。
  著作郎李孝光欲荐之为府史[8],冕骂曰:“吾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肯朝夕抱案立高庭下[9],备奴使哉?”每居小楼上,客至,僮入报,命之登,乃登。部使者行郡,坐马上求见,拒之去。去不百武[10],冕倚楼长嘨,使者闻之惭。冕屡应进士举,不中。叹曰:“此童子羞为者,吾可溺是哉?”竟弃去。买舟下东吴,渡大江,入淮、楚,历览名山川。或遇奇才侠客,谈古豪杰事,即呼酒共饮,慷慨悲吟,人斥为狂奴。北游燕都[11],馆秘书卿泰不花家[12]。泰不花荐以馆职[13],冕曰:“公诚愚人哉!不满十年,此中狐兔游矣,何以禄仕为?”即日将南辕[14],会其友武林卢生死滦阳[15],唯两幼女、一童留燕,伥伥无所依。冕知之,不远千里走滦阳,取生遗骨,且挈二女还生家。
  冕既归越,复大言天下将乱。时海内无事,或斥冕为妄。冕曰:“妄人非我,谁当为妄哉?”乃携妻孥隐于九里山。种豆三亩,粟倍之。树梅花千,桃杏居其半。芋一区,薤、韭各百本[16]。引水为池,种鱼千余头。结茅庐三间。自题为梅花屋,尝仿《周礼》著书一卷,坐卧自随,秘不使人观。更深入寂辄挑灯朗讽,既而抚卷曰:“吾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吕事业不难致也[17]。当风日佳时,操觚赋诗[18],千百不休,皆鹏骞海怒[19],读者毛发为耸。人至不为宾主礼,清谈竟日不倦。食至辄食,都不必辞谢。善画梅,不减杨补之[20]。求者肩背相望,以缯幅短长为得米之差[21]。人讥之。冕曰:”吾藉是以养口体,岂好为人家作画师哉?“未几,汝颍兵起[22],一一如冕言。
  皇帝取婺州[23],将攻越,物色得冕,置幕府,授以咨议参军,一夕以病死。冕状貌魁伟,美须髯,磊落有大志,不得少试以死,君子惜之。
  史官曰[24]:予受学城南时,见孟寀言越有狂生,当天大雪,赤足上潜岳峰,四顾大呼曰:“遍天地间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胆澄澈,便欲仙去。”及入城,戴大帽如簁[25],穿曳地袍,翩翩行,两袂轩翥[26],哗笑溢市中。予甚疑其人,访识者问之,即冕也。冕真怪民哉!马不覂驾[27],不足以见其奇才,冕亦类是夫!
  
  注释:
  [1]诸暨:今浙江诸暨市。[2]陇:同“垄“,田垄。[3]蹊:踩踏。[4]策:书册。长明灯:佛前昼夜长明的灯。[5]恬:安然。[6]安阳韩性:字明善,绍兴(今属浙江)人,其先居安阳(今属河南)。元代学者。曾被举为教官,不赴。卒后谥庄节先生。著有《礼记说》等书。[7]越城:指今绍兴市。[8]李孝光:字季和,浙江乐清人。至正年间任秘书监著作郎。府史:府衙小吏。[9]案:指文书档案。[10]武:半步叫武。[11]燕都:即元代京城大都,今北京市。[12]泰不华:字兼善,世居白野山。至正元年(1341)为绍兴路总管。召入史馆,与修辽、宋、金三史,书成,授秘书卿。升礼部尚书,兼会同馆事。方国珍起兵,被杀。秘书卿为秘书监长官。[13]馆职:这里指在史馆供职。[14]南辕:车辕向南,即南归。[15]武林:杭州的别称。滦阳:今河北迁安西北。[16]薤(xiè)百合科植物,鳞茎可作蔬菜。[17]伊、吕:伊尹、吕尚。伊尹为商汤贤相;吕尚,扶助武王来殷建立周朝。[18]操觚:执简,这里谓拿起纸来。觚。古人书写时所用的木简。[19]鹏骞海怒:喻极有气势。鹏骞,大鹏高飞。[20]杨补之:指宋代画家杨无咎,字补之,善画梅。[21]缯(zēng):丝织物。[22]汝颍兵起:指元末红巾军起义。[23]皇帝:指明太祖朱元璋。婺州:治所在今浙江金华。[24]史官:作者自谓。[25]簁(shī):筛。[26]袂(mèi):衣袖。轩翥(zhù):飞举的样子。[27]覂(fěng)驾:翻覆车驾。犹言不受驾驭。
  
  本文选自《宋文宪公全集》卷二十七。王冕为元末的画家兼诗人,著有《竹斋集》。他的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本文即记载了他的生平。他出身农家,经过自己的苦学,终成通儒。他有傲岸的个性,不肯屈身为“备奴使”的小吏,他具有预见性,看到元末天下将大乱,不肯出仕,隐居九里山,以卖画为生。宋濂笔下的王冕,写得鲜明生动,个性突出,为后来《明史》所本。

2009-7-29 09:29 塌爷门下行走
韦公寺.(明)刘侗

  京师七奇树[1],韦公寺三焉。天坛拗榆钱也[2],榆春钱,天坛榆之钱以秋。显灵宫折枝柏也,雷披一枝,屏于溜中[3],折而不殊[4],二百年葱葱。报国寺矬松也,干数尺,枝横数丈,如浅水荇 [5],如蛀架藤。卧佛寺古娑罗也[6],下根尽出,累瘿露筋[7],上叶砌之[8],雨日不下。与韦公寺内之海棠也,苹婆也[9],寺后五里之柰子而七也[10]。寺在左安门外二里,武宗朝常侍韦霦建[11],赀竭不能竟[12],诏水衡佐焉[13],赐额弘善寺。寺东行一折,有堂,堂三折,有亭,亭后假山,亭前深溪。溪里许,芦荻满中,可舟尔,而无舟。寺无香火田地,以果实岁[14]。树周匝层列,可千万数[15]。寺南观音阁,苹婆一株,高五六丈。花时鲜红新绿,五六丈皆花叶光。实时早秋,果着日色,焰焰于春花时。实成而叶竭矣,但见垂累紫白,丸丸五六丈也[16].寺内二西府海棠,树二寻[17],左右列,游者左右目其盛,年年次第之,花不敢懈[18]。寺后五里柰子树,岁柰花开,柰旁人家,担负几案酒殽具,以待游者,赁卖旬日[19],卒岁为业。树旁枝低亚[20],入树中,旷然容数十席。花阴暗日,花光明之,看花日暮,多就宿韦公寺者。海棠、苹婆、柰子,色二红白。花淡蕊浓,柎长多态[21]。海棠红于苹婆,苹婆红于柰子也。崇祯己巳冬之警[22],我师驻寺[23],海棠苹婆以存,柰子树,敌薪之[24]。
  
  
  注释:
  [1]京师:国都。这里指北京。[2]拗:出乎常格。榆钱:榆树结的荚,扁圆形,似小铜钱。[3]屏:这里是动词。挡。溜:屋檐滴水处。[4]殊:死。[5]荇(xìng):荇菜。根生水底,叶浮水面。[6]娑罗:常绿乔木。原产印度。[7]瘿:脖子上的瘤。这里比喻树干上长出的疙瘩。[8]砌:堆积。[9]苹婆:这里指苹果树。[10]柰(nài)子:沙果树。[11]武宗朝:明武宗朱厚照当政时期(公元1506—1521)。常侍:官名,侍从天子的官。韦霦(bīn):人名,生平不详。[12]赀(zī):钱财。[13]水衡:人名,生平不详。[14]岁:这里是度岁的意思。[15]可:大约。[16]丸丸:高大挺直。[17]寻:古代八尺长称一寻。[18]懈:懈怠。[19]赁(lìn):租借。[20]亚:通“压”,低垂的样子。[21]柎(fū):花萼。[22]崇祯己巳冬之警:指崇祯己巳年(公元1629)冬天清军入侵的事件。[23]我师:指明朝军队。[24]薪:这里用做动词。意思是当柴烧。
  
  
  本文选自《帝京景物略》卷三。韦公寺在北京城东南左安门外。文章详细描写了韦公寺内三株奇树:海棠、苹婆和柰子。三株奇树各有其姿态、花色和果实,既给游人带来了乐趣,又给寺庙带来了收入。文章开篇指出:“京师七奇树”,韦公寺就有三奇树,结尾点明由于清军入侵,韦公寺内的柰子树为清军所毁,字里行间流露出伤感叹挽之意。这也表现了“竟陵派”文章“幽深”的特点。

2009-7-29 09:29 塌爷门下行走
文娱序.(明)陈继儒

  
  往丁卯前,珰纲告密[1],余谓董思翁云[2]:“吾与公此时不愿意为文昌[3],但愿为天聋地哑,庶几免于今之世矣。“郑超宗闻而笑曰:“闭门谢客,但以文自娱,庸何伤?近年缘读《礼》之瑕,搜讨时贤杂作小品而题评之,皆芽甲一新,精彩八面,而法外法,味外味,韵外韵,丽典新声,络绎奔会,似亦隆,万以来[4],气候秀擢之一会也。”“往弇州公代会[5],雷轰霆鞠,后生辈重趼而从者[6],几类西昆之宗李义山[7],江右之宗黄鲁直[8]。楚之袁氏思出而变之[9],欲以汉帜易赵帜,而人不尽服也。然新陈代变,作者或孤出,或四起,神鹰掣鞲而擘九霄[10],天马脱辔而驰万里,即使弇州公见之,亦将感得气之先,发起予之叹。白乐天有云[11]:‘天下无正声,悦耳即为娱,’岂是之谓耶?”超宗曰:“吾侪草士[12],岂敢洋洋浮浮,批判先觉?但古豪俊必有寄,如皇甫淫[13],杜预癖[14],柱下五千言[15],毘耶之四十九年法[16],即至人累世宿劫,不能断文字缘,而况吾辈乎?尝反复诸贤文,一读之蠲愁[17],再读之释涕,三读之不觉呻吟疾痛之去体也,其庶几大祥之援琴乎哉[18]?”余曰:“宁唯是。”开元中,将军旻居丧,诣吴道子请画鬼神于东都天官壁,以资冥福。答曰:“将军试为我缠结舞剑一曲,庶因猛厉以通幽冥。” 旻唯唯,脱去縗服[19],装束走马,左旋右转,挥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观者数千人,无不惊栗。道子于是援毫图壁,飒然风起,为天下之壮观。郑超宗磊落侠丈夫,文章高迈,名流见之辟易[20],出其精鉴,选为《文娱》,斯亦吴道子东都之画壁耳。若康乐娱于清宴[21],玄晖娱悦于澄江[22],未足比于《文娱》之壮观也。眉道人陈继儒书于砚庐中。
  
  注释:
  [1]珰:本为妇女耳上饰物。汉代宦官贵盛,以貂尾、金珰做冠饰,后代遂以珰作为宦官的代称。[2]董思翁:明代著名书画家董其昌,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又自署思翁。[3]文昌:即文昌星,北斗魁上六星的总称。古人认为文昌星为主文运的星宿,因以文昌星比拟著名的文人、作家。[4]隆、万:隆,指明穆宗年号隆庆(公元1567—1572年)。万,指明神宗年号万历(公元1573—1619年)。[5]弇州公:明文学家王世贞,号弇州山人,故称。[6]重趼:足部因久行而生的硬皮。[7]李义山:唐代诗人李商隐,字义山。北宋初,杨亿、刘筠、钱惟演等西昆体诗人的作品,专门从形式上模拟李商隐。[8]黄鲁直:北宋诗人黄庭坚,字鲁直。北宋末,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以黄庭坚为宗主。[9]楚之袁氏:指明末公安派作家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因为他们都是湖北公安人,湖北古为楚地,故称。[10]鞲:革制套袖,打猎时用以停立猎鹰。[11]白乐天:唐代诗人白居易,字乐天。[12]侪(chái):同辈,同类的人。[13]皇甫淫:晋皇甫谧《玄晏春秋》:“余学或兼夜不寐,或临食忘餐,或不觉日夕,言之好色,号余曰书淫。”[14]杜预癖:晋杜预博学,多谋略,自为有“左传癖”,所著《春秋左氏传集解》,为流传至今的最早的左传注本。[15]柱下:相传老子曾为周柱下史,后因以柱下为老子或老子《道德经》的代称。[16]毘耶:即毘耶娑,印度古代传说中的圣人。相传他把《吠陀》整理成现有形式。[17]蠲愁:解除忧愁。[18]大祥:古时父母去世两周年的祭礼。[19]縗(cūi)服:用粗麻布制成的孝服。[20]辟易:惊退。[21]康乐:南朝诗人谢灵运,为谢玄之孙,晋时袭封康乐公,故称谢康乐。少好文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与颜延之为江左第一。初为宋武帝太尉参军,后迁太子左卫率。少帝时贬永嘉太守,肆意遨游,各处题咏。不久辞官居会稽,文帝征为秘书监,迁侍中,常称病不朝,而游娱宴集,夜以继日。[22]玄晖:南朝齐诗人谢朓,字玄晖。诗多写自然景色,关于熔裁,警句时出,风格清俊。《晚登三山还望京邑》有句云:“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2009-7-29 09:30 塌爷门下行走
文字缘.(明)陈继儒

  
  陈后山携所作谒南丰[1],一见爱之,因留款语[2].适欲作一文字,因托后山为之。后山穷日力方成,仅数百言。明日以呈南丰。南丰云:“大略也好,只是冗字多,不知可略删动否?”后山因请改窜。南丰就坐,取笔㧣处[3],连一两行,便以授后山,凡削去一二百字。后山读之,则其意尤完。因叹服,遂以为法。所以后山文字简洁如此。
  牛僧孺赴举之秋[4],常投贽于刘补阙[5]。禹锡对客展卷,飞笔涂窜其文。历二十馀岁,刘转汝州,牛出镇汉南,枉道汝州,驻旌信宿[6],酒酣赋诗,刘方悟往年改公文卷。僧孺诗曰:“粉署为郞四十春[7],今来名辈更无人。休论世上升沉事,且斗尊前见在身[8]。珠玉会应成咳唾[9],山川犹觉露精神[10]。莫嫌恃酒轻言语,曾把文章谒后尘[11]。”禹锡和云:“昔年曾忝汉朝臣[12],晚岁空馀老病身。初见成赋日[13],后为丞相扫门人[14]。追思往事咨嗟久,幸喜清光笑语频[15]。犹有当时旧冠剑[16],待公三日拂埃尘[17]。”牛公吟和诗,前意犹稍解[16],曰:“三日之事,何敢当焉!”宰公吟和诗,前意稍解[18],曰:“三日之事,保敢当焉!”宰相三朝后主印,可以升降百司也。于是宴竟夕,方整前驱。刘乃戒其子咸久丞雍曰:“吾成人之志,岂料为非!汝辈进修,守中为上。”
  夫文字之交,本是净缘[19],而常结恶业[20]。故虚心者,宜待之以曾南丰;盛气者,不宜等之以刘禹锡。
  
  
  注释:
  [1]陈后山:北宋诗人陈师道,字履常、无己,号后山居士。南丰:北宋散文家曾巩,字子固,南丰(今属江西)人,故称曾南丰。[2]款语:恳谈。[3]㧣(zhū)处:即删节。[4]牛僧孺:唐鹑觚人,字思黯,贞元元年进士。宪宗时累官御史中丞,穆宗时同平章事。敬宗立,封齐章郡公,与李宗闵等结为朋党,排斥异己,权震天下。[5]投执于刘补阙:投贽,递送名帖、礼物,请求谒见。唐代及宋初举人在京入谒前辈显官,附以所作诗文,以求奖掖、荐举。刘补阙,指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刘禹锡,字梦得。贞元九年进士,曾官监察御史。唐顺宗永贞元年,因与柳宗元等参加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革新运动失败,被贬为朗州司马。后被召还,又因作诗语涉讥忿,连遭贬谪。后由和州刺史入为主客郎,宰相裴度荐为主客郎中、集贤直学士。裴度罢相,刘禹锡出为苏州刺史,又转徙汝州、同州。[6]驻旌信宿:旌,用牛尾和彩色鸟羽作竿饰的旗。此处指仪杖。驻旌,官吏出行,中途暂驻。信宿,连宿两夜。《左传.庄公三年》:“一宿为舍,再宿为信。”[7]粉署:汉代尚书省皆用胡粉涂壁,国古贤人列女,后世因称尚书省为粉署。[8]斗:竟胜,比赛。[9]珠玉成咳唾:《庄子.秋水》:“子不见乎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后常以“咳唾成珠”、“咳唾珠玉”喻语言文字优美,或喻人学识渊博 ,谈吐风雅。[10]露精神:喻微妙。三国魏曹植《求自试表》:“冀以尘露之微,补益山海;莹烛目光,增辉日月。”[11]后尘:车辆前驰,尘土后起。比喻追随别人之后。[12]忝汉朝臣:忝,有愧于,愧居,此处为自谦之词。汉朝臣是比喻。即当朝为官。[13]相如:司马相如,字长卿,汉武帝时因献赋被任为郎,著有《子虚赋》、《上林赋》、《大人赋》等,文字华丽雕琢,此处借指牛僧孺。[14]丞相扫门人:汉魏勃欲见齐相曹参,乃早夜扫齐相舍人门外,因得见参,荐为齐国内史。后遂以扫门求谒权贵的典故。[15]清光:美好的风采,敬词。[16]冠剑:官职身份的代称。[17]三日拂埃尘:三日,宰相上任三朝主印,可以升黜百司。埃尘:尘土,比喻轻微,渺小,此处是刘禹锡自比。拂埃尘,即将其黜免之意。[18]稍解:渐渐消除。[19]净缘:佛家指清净之缘。[20]恶业:佛教语,指出于身、口、意三者的坏事、坏话、坏心。

2009-7-29 09:30 塌爷门下行走
蚊对.(明)方孝孺

  
  天台生困暑[1],夜卧絺帷中[2],童子持翣扬于前[3],适甚,就睡。久之,童子亦睡,投翣倚床,其音如雷。生惊寤,以为风雨且至也,抱膝而坐。
  俄而耳旁闻有飞鸣声,如歌如诉,如怨如慕[4],拂肱刺肉,扑股噆面[5],毛发尽竖,肌肉欲颤。两手交拍,掌湿如汗,引而嗅之,赤血腥然也。大愕,不知所为。蹴童子,呼曰:“吾为物所苦,亟起索烛照!”烛至,絺帷尽张,蚊数千皆集帷旁,见烛乱散,如蚁如蝇,利嘴饫腹[6],充赤圆红。生骂童子曰:“此非噆吾血者耶?皆尔不谨,褰帷而放之入!且彼异类也,防之苟至,乌能为人害?”童子拔蒿束之,置火于端,其烟勃郁[7],左麾右旋[8],绕床数匝,逐蚊出门。复于生曰:“可以寝矣,蚊已去矣!”
  生乃拂席将寝,呼天而叹曰:“天胡产此微物而毒人乎?”童子闻之,哑尔笑曰[9]:“子何待己之太厚,而尤天之太固也[10]!夫覆载之间[11],二气絪缊[12],赋形受质,人物是分。大之为犀象,怪之为蛟龙,暴之为虎豹,驯之为糜鹿与庸狨[13],羽毛而为禽为兽,裸身而为人为虫,莫不皆有所养。虽巨细修短之不同,然寓形于其中,则一也。自我而观之,则人贵而物贱;自天地而观之,果孰贵而孰贱耶?今人乃自贵其贵,号为长雄;水陆之物,有生之类,莫不高罗而卑网[14],山贡而海供,蛙黾莫逃其命[15],鸿雁莫匿其踪。其食乎物者,可谓泰矣[16],而物独不可食于人耶?兹夕蚊一举喙,即号天而诉之;使物为人所食者,亦皆呼号告于天,则天之罚人,又当何如耶?且物之食于人,人之食于物,异类也,犹可言也。而蚊且犹畏谨恐惧,白昼不敢露其形,瞰人之不见,乘人之困怠,而后有求焉。今有同类者,啜粟而饮汤,同也;畜妻而育子,同也;衣冠仪貌,无不同者。白昼俨然乘其同类之间而陵之[17],吮其膏而盬其脑[18],使其饿踣于草野[19],离流于道路[20],呼天之声相接也,而且无恤之者。今子一为蚊所噆,而寝辄不安;闻同类之相噆,而若无闻。岂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
  天台生于是投枕于地,叩心太息,披衣出户,坐以终夕。
  
  
  注释:
  [1]天台生:作者自称。[2]絺(chī帷)细葛布蚊帐。[3]翣(shà):扇子。[4]慕:思念。[5]噆(zǎn)叮。[6]饫(yù):饱。[7]勃郁:风吹烟回旋的样子。[8]麾:通“挥”,挥舞。[9]哑(è)尔:笑的样子。[10]尤:怨恨。[11]覆载之间:指天地之间。[12]二气:指阴阳二气。絪缊(yīn yūn):同“氤氲”。这里指天地之气如烟云弥漫的样子。[13]庸狨(rōng):大牛和金丝猴。[14]罗:捕鸟的网。[15]黾(měng):金线蛙。[16]泰:极。[17]陵:同“凌”,侵侮,欺压。[18]盬(gǔ):吸饮。[19]踣(bó):跌倒,僵仆。[20]离流:流离,离散。
  
  
  本文选自《逊志斋集》卷六。文章以天台生被群蚊叮咬,责骂童子为引子,引出童子的一段尖锐的答话。话中指斥了剥削者比蚊子尤为厉害,“乘其同类之间而陵之,吮其膏而盬其脑,使其饿踣于草野,离流于道路”,血淋淋的剥削压迫事实,比蚊子叮人更为残酷。更为甚者,他们的“呼天之声相接”,但却“无恤之者”。当然,作者也只是站在传统儒家仁政思想的基础上来说的,不可能认识到阶级的压迫与剥削。文章绘声绘色,写得颇为生动。
  

2009-7-29 09:30 塌爷门下行走
吴士.〔明〕方孝孺

  
    吴士好夸言,自高其能,谓举世莫及。尤善谈兵,谈必推孙吴[1]。
  遇元季乱,张士诚称王姑苏[2],与国朝争雄[3],兵未决。士谒士诚曰:“吾观今天下形势,莫便于姑苏,粟帛莫富于姑苏,甲兵莫利于姑苏,然而不霸者,将劣也。今大王之将,皆任贱丈夫,战而不知兵,此鼠斗耳。王果能将吾,中原可得,于胜小敌何有!”士诚以为然,俾为将,听自募兵,戒司粟吏勿与较嬴缩[4]。
  士尝游钱塘[5],与无赖懦人交[6],遂募兵于钱塘,无赖士皆起从之,得官者数十人,月靡粟万计。日相与讲击刺坐作之法[7],暇则斩牲具酒,燕饮其所募士[8],实未尝能将兵也。
  李曹公破钱塘[9],士及麾下遁去不敢少格[10],搜得,缚至辕门诛之。垂死犹曰:“吾善孙吴兵法。”
    右《越巫》、《吴士》二篇,余见世人之好诞者死于诞,好夸者死于夸,而终身不知其非者众矣,岂不惑哉!游吴越间,客谈二事类之之书以为世戒。
    ——选自《四部备要》本《逊志斋本》
  
  
  注释:
  [1]孙吴:指孙武和吴起。孙武,春秋时齐人,著有《孙子兵法》。吴起,战国时卫人,著有《吴子兵法》,其书已佚。两人都是著名的军事家,并称“孙吴”。[2]张士诚:泰州白驹场(今江苏东台境)人。出身盐贩。至正十三年(1353)起兵反之,次年据高邮称诚王。十六年定都平江(今江苏苏州),次年降元,二十七年,朱元璋破平江,被擒,自缢死。姑苏:即今江苏苏州市。[3]国朝:本朝,指明朝。[4]嬴缩:盈亏。这里指多少。[5]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6]懦人:犹言“懦夫”,畏怯软弱的男人。[7]击刺坐作:击刺、坐作,都是古代训练士卒的科目。坐作指卧倒起立。[8]燕饮:即“宴饮”。燕同“宴”。[9]李曹公:指李文忠,朱元璋的姊子,以战功官至大都督府左都督,封曹国公。[10]格:抗拒。
  
  
  译文:
    吴地有个读书人喜欢夸夸其谈,自以为才能很高,号称当世谁也比不上他,尤其善于谈论兵法,言必称孙武、吴起。当时正值元朝末年,天下大乱,张士诚在姑苏自称吴王,与本朝争夺天下,战事还未决出胜负。那读书人拜见张士诚说:“我看当今天下形势没有比姑苏更便利的了,物产没有比姑苏更富庶的了,武器士兵也没有比姑苏更精锐的了。但是之所以不能称霸天下的原因,是因为将领太无能了。现在大王的将领都任命那些浅陋的人担任,指挥作战而不知道兵法,这简直是鼠类相斗罢了!您大王若真能拜我为将军,便能夺取中原,至于战胜那些小敌就更不在话下了。”张士诚以为也说得对,便拜他为将军,听任他自行招募兵士,并告诫管理钱粮军需的官员不要计较他支取的多少。那读书人曾游历过钱塘,与钱塘的一些无才能而又怯懦的人有交往,于是就到钱塘去招募兵士,那些浪荡市井的人都去投靠他,他选拔了几十个人给予官职,每月花费的军饷以万石来计数。他们每天聚坐一堂相互谈论行军作战的兵法,余下的时间就杀牛宰羊大摆酒宴,那些招募来的人实在是不能率领兵士作战的呵。曹国公李文忠攻占钱塘以后,那读书人及部下都逃跑离去,不敢稍微抵挡一下,后来被搜索捕获,捆绑到辕门诛杀,临死前还在说:“我熟读孙、吴兵法。”
    上面是《越巫》、《吴士》二篇。我见世上之人喜欢虚妄的死于虚妄,喜欢吹嘘的死于吹嘘,而终其一生不知道自己毛病的人是很多的呵,这怎么不让人感到困惑呢!我在游历吴、越时,有客人谈起这二件事,就把它们归为一类,写出来作为人们的戒鉴。
  
  
  本文选自《逊志斋集》卷六。本文写张士诚轻于用人是史实,所记吴士则是一个艺术概括的虚构人物。他“自高其能”,夸夸其谈,临死还说“吾善孙吴兵法”,是一个至死不悟的极其可笑可悲的人物。这种人物,不仅在张士诚麾下,在历史上,在社会上,又何至千万。文章可为吴士者戒,也可为用人者戒。

2009-7-29 09:31 塌爷门下行走
五人墓碑记.(明)张溥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1],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2],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3]。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4]。呜呼,亦盛矣哉!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5],其为时止十有一月耳[6]。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独五人之皦皦[7],何也?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8]。吾社之行为士先者[9],为之声义[10],敛赀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缇骑按剑而前[11],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而仆之[12]。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13],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14],则噪而相逐[15],中丞匿于溷藩以免[16]。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17],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18]。
  然五人之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之[19],谈笑而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买五人之脰而函之[20],卒与尸合。故今之墓中全乎为五人也。
    嗟夫!大阉之乱[21],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22],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23],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24]?且矫诏纷出[25],钩党之捕遍于天下[26],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不敢复有株治[27];大阉亦逡巡畏义[28],非常之谋难于猝发[29],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30],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
    由是观之,则今之高爵显位[31],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32],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33],视五人之死,轻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义暴于朝廷,赠谥美显[34],荣于身后;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35],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无有不过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领以老于户牖之下[36],则尽其天年,人皆得以隶使之[37],安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38],发其志士之悲哉!故予与同社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
    贤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吴公[39],太史文起文公[40],孟长姚公也[41]。
  
  注释:
  [1]蓼洲周公:周顺昌,字景文,号蓼洲。吴县人、东林党成员。明末太监魏忠贤独擅政权,杀害异己。东林党人魏大中因触怒魏忠贤的党羽,被捕。当魏大中被押解途经吴县时,周顺昌曾招待他。于是周顺昌又被捕,后被杀害,[2]郡:此处指吴郡,即今苏州市。当道:当政的人。[3]除:清理。魏阉废祠:魏忠贤当权时,一些地方官曾为他立生祠。魏败后,各生祠俱废。[4]旌:表彰。[5]去:距离。墓:这里是修墓的意思。[6]十有一月:即十一个月。[7]皦皦(jiǎo):光洁、明亮,这里指显赫。[8]丁卯三月之望:天启七年(1627)农历三月十五日。[9]吾社:指复社。行为士先者:行为能够成为士人表率的人。[10]声义:声张正义。[11]缇骑:汉代执金吾手下的骑士。后世用以称呼逮捕犯人的官役。[12]抶(chì)而仆之:打倒在地。[13]以大中丞扶吴者:以大中丞职衔做江苏巡抚的人。即毛一鹭。[14]乘:趁着。其:指毛一鹭。呵:呵叱。[15]噪:吵嚷。逐:追赶。[16]溷(hùn)藩:厕所。[17]按诛:判处死罪。[18]傫然:重叠相连的样子。[19]詈(lì):骂。[20]脰(dòu):颈,这里指头。[21]大阉:指大宦官魏忠贤。[22]缙绅:指士大夫。[23]编伍:指平民百姓。古代乡里之间,每五家为一伍。[24]曷:何。[25]矫诏:伪托皇帝的名义而颁发的诏书。[26]钩党之捕:认为某些人是一党的,就加以逮捕,[27]株汉:株连治罪。[28]逡巡畏义:徘徊不定,畏惧正义。[29]非常之谋:指魏忠贤篡夺天下的阴谋。猝发:立刻发动。[30]圣人之出:指明思宗(朱由检)即位。投缳道路:指魏忠贤在被贬到凤阳的途中自缢。[31]高爵显位:指魏党的大官僚们。[32]不能容于远近:远近都不能容身。[33]辱人贱行:使人格受到耻辱的卑贱行为。[34]赠谥美显:指周顺昌被皇帝赠给“忠介”的谥号。[35]加其土封:增加坟上的封土,指重修坟墓。[36]户牗:门窗,代指自家的屋舍。[37]隶使之:当作奴隶来使唤他们。[38]扼腕:用手握腕。表示慨叹情绪的动作。[39]冏卿:指太仆卿,掌管皇帝车马的官。因之吴公:即吴默,字因之,吴江(今江苏省吴江县)人,万历时官太仆少卿。[40]太史:古官名。为皇帝的文学侍从之臣。明代人借指翰林。文起文公:即文震孟,字文起。曾为翰林院修撰。[41]孟长姚公:即姚希孟,字孟长。文震孟的外甥。按:以上三人即前面所说的“发五十金,买五人之脰而函之”的贤士大夫。
  
  
  译文:
    这五个人,是在周公蓼洲被逮捕时,激于大义而死的。到如今,吴郡的贤明士大夫向当局申请,就把魏忠贤废祠的地基加以清理,用来埋葬他们。而且在其墓门前竖立石碑,以表扬他们的所作所为。唉,这也真是隆盛啊!
    这五人的死亡,离开今天的建墓埋葬,只有十一个月的时间。在这十一个月中,富贵的人,意气激昂、志得意满之辈,由于疾病而死亡,死去以后就此泯没、不再值得称道的,也已多得很了,何况是民间的没有名声的人呢!但独独这五个人仍然光明昭著,这是什么缘故呢?
    我还记得周公的被捕,是在天启七年丁卯三月十五。我们复社中那些在行为上为士子带头的人,为他宣扬正义,聚集钱财,乃送他北行,哭声震天动地。来逮捕他的锦衣卫官校手按剑柄,跑到群众面前,喝问道:“谁在替他哀哭?”大家再也不能忍受了,就把他们打得跌倒在地。当时以中丞的官衔而担任吴地巡抚的,是魏忠贤的党羽,周公的被捕就是由于他的指使,当地人民正对他满心痛恨,于是趁他厉声呵责之时,鼓噪起来,上前追逐,中丞躲藏在厕所的篱笆内才得以倖免。其后就以吴地人民暴乱申报朝廷,处死五人: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也就是现在高居于墓中之人。然而这五人临刑时,意气自得,喊着中丞的姓名斥骂着,在谈笑中从容就义。砍下的头挂在城上,脸色毫无改变。有贤明的士大夫拿出五十两银子,买下五人的头颅,用盒子保藏起来,最后与尸体合在一起。所以,现在的坟墓中是完整的五个人。
    唉,在那个阉人头子乱政时,为官作宰而能不改变其志操的,虽以天下之大,又能有几个人呢?而这五个人生于民间,从来没有听到过儒家经典所载的训诫,却能为大义所激昂,身蹈死地而毫不顾惜,这是什么缘故呢?况且当时伪造的诏书纷纷下达,整个天下都在逮捕所谓“钩党”,最后由于我们地区的这一次发愤抗击,才不敢再株连、迫害别人,魏忠贤这个阉人头子也犹豫畏缩,害怕大义,谋朝篡位的阴谋不敢贸然发动,待到圣人——崇祯皇帝即位而在路上上吊自杀,这不能说不是由于这五个人的力量吧。
  由此可见,当今位居显要之人,一旦获罪,能逃的就脱身逃走,而无论在远地或近处都不能获得容身之地,也有的剪掉头发、关起门来、假装发疯而不知到何处去好,他们使自己的为人受到侮辱,品行变得卑贱,与这五个人的死亡相比,其轻重竟如何呢?所以,蓼洲周公的忠义暴白于朝廷,被赠予美好光明的谥号,荣耀于身死之后,而这五个人也得以增高其坟墓,把他们的姓名排列于大堤之上,四方人士经过此地没有不下拜而哭泣的,这实在是百世一逢的遭遇呀!否则,使这五个人保全其头颈而老死于家中,那么虽然能活满其自然的寿数,但人们都能役使他们,又怎能使豪杰一流人为之倾倒,在墓门前握腕痛惜,抒发其志士的悲感呢?因此,我与同社诸君子哀伤此墓徒有墓碑而为它写了这篇《墓碑记》,也是想要说明生死之间的巨大意义、平民对于国家的重要性。
    上文所说的贤明士大夫,乃是太仆寺卿吴公因之、太史文公文起和姚公孟长。
  
  
  本文选自《七录斋诗文合集》卷三。天启六年(1626),东林党人周顺昌退居苏州,大阉魏忠贤派缇骑来捕,激起苏州市民数万人的义愤,打死缇骑一人。其后江苏巡抚毛一鹭逮捕颜佩韦等五人,以倡乱之罪处死。次年,明思宗(朱由检)即位,诛杀魏忠贤一党,苏州人重修五人的坟墓,张溥便写了这篇碑文。文章借叙说五人“激于义而死”的悲壮行为,追述了苏州市民反抗阉党暴行的英勇斗争场面。作者称颂五人激昂大义、蹈死不顾的精神,并与缙绅缺少气节的行为做了对比,从而说明了“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的道理。全文言辞激昂、议论深刻、发人深省。
  

2009-7-29 09:31 塌爷门下行走
五泄(二).(明)袁宏道

  
  五泄水石具奇绝,别后三日,梦中犹作飞涛声,但恨无青莲之诗、子瞻之文[1],描写其高古濆薄之势[2],为缺典耳。
  石壁青削,似绿芙蕖,高百余仞,周回若城,石色如水浣净[3],插地而生,不容寸土。飞瀑从岩颠挂下,雷奔海立,声闻数里,大若十围之玉[4],宇宙间一大奇观也。因忆《会稽歌》有所谓“五泄争奇于雁荡”者[5],果尔,枞荡之奇,当复如何哉?
  暮归,各得一诗,余诗先成,石篑次之[6],静虚、公望、子公又次之[7]。所目既奇,诗亦变幻恍惚,牛鬼蛇神[8],不知是何等语。时夜巳午,魈呼虎号之声[9],如在床几间。彼此谛观,须眉毛发,种种皆竖,俱若鬼矣。
  
  注释:
  [1]青莲:李白,号青莲居士。子瞻:苏轼,字子瞻。[2]濆(pēn)薄:冲激的样子。[3]浣:洗。[4]围:计量圆周的单位。一说五寸为围,一抱也叫围,说法不一。[5]《会稽歌》:宋王十朋的《会稽风俗赋》。雁荡:雁荡山。分南、北雁荡。南雁荡在浙江平阳县西南。北雁荡在乐清县东。[6]石篑:即陶望岭。[7]静虚:王赞化,字静虚,山阴人。公望:陶奭龄,字公望。陶望龄之弟。子公:方文僎,字子公。[8]牛鬼蛇神:形容虚幻怪诞。[9]魈(xiāo):也叫山魈。一种形似猴的动物。虎号:据作者《五泄》(一)记载:山中有虎。
  
  
  本文选自《袁宏道集笺校》卷十。这是作者万历二十五年(1597)在诸暨所作的三则五泄游记中的第二篇。五泄是由五条瀑布汇注而成的,在浙江省诸暨县西五泄山上。本文以生动形象的比喻,描绘了“五泄水石俱奇绝”的壮观景色;还以别后“梦中犹作飞涛声”、归来作诗“亦变幻恍惚,牛鬼蛇神”等语,渲染五泄的奇景给作者留下的深刻印象。文章语言简洁明快、刻画传神,令人有如临其境之感。

2009-7-29 09:33 塌爷门下行走
西湖(二)(明)袁宏道

  
  西湖最盛,为春,为月。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
  今岁春雪甚盛,梅花为寒所勒,与可桃相次开发,尤为奇观。石篑[1]数为余言,傅金吾[2]园中梅,张功甫[3]家故物也,急往观之。余时为桃花所恋,竟不忍去。湖上由断桥[4]至苏堤[5]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馀里。歌吹为风,粉汗如雨,罗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
  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6]三时。其实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7]未下,始极其浓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种趣味。此乐留与山僧、游客受用,安可为俗士道哉!
  
  注释:
  [1]石篑:即陶望龄,字周望,石篑为其号,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官终国子监祭酒,系作者好友。[2]傅金吾:未详。金吾:即执金吾,古官名。在明代为五城(中、东、西、南、北)兵马司指挥,是掌管京师治安的长官。[3]张功甫:名鎡,南宋名将张俊之孙,其家园林中玉照堂有梅花四百株。见周密《武林旧事》。[4]断桥:本名宝祐桥,自唐时呼为断桥,在白堤东头。[5]苏堤:一名苏公堤,南北横截西湖,为宋苏轼任杭州知州时浚湖而筑,故名。[6]午、未、申:均属十二时辰,指十一时至十七时。[7]夕舂:意同“下舂”。《淮南子.天文训》:“日至于渊虞,是谓高舂;至于连石,是谓下舂。”高诱注:“连石,西北山。言欲将冥,下象息舂,故曰下舂。”此指夕阳。

2009-7-29 09:33 塌爷门下行走
西湖(一)(明)袁宏道

  
  从武林门[1]而西,望保叔塔[2]突兀层崖中,则已心飞湖上也。午刻入昭庆[3],茶毕,即棹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4]时也。余游西湖始此,时万历丁酉[5]二月十四日也。
  晚同子公渡净寺[6],觅阿宾[7]旧住僧房。取道由六桥[8]、岳坟[9]、石径塘[10]而归。草草领略。未及遍赏。次早得陶石篑[11]帖子、至十九日,石篑兄弟同学佛人王静虚[12]至,湖山好友,一时凑集矣。
  
  
  注释:
  [1]武林门:在杭州城北,宋代名余杭门,俗称北关门。[2]保叔塔:一名保俶塔,在西湖北宝石山上,始建于宋初。[3]昭庆:昭庆寺。吴越天福间建。元末毁,明初重建。[4]东阿王:指三国魏曹植,他曾封为东阿王。洛神:洛水女神。其梦中遇洛神事见其《洛神赋》。[5]万历丁酉:万历二十五年(1597).[6]子公:方文僎,字子公,自万历二十二年至三十五年一直为袁宏道料理笔墨。袁宏道出游亦陪同。净寺:即净慈寺。在南屏山慧日峰下,始建于五代周显德元年(954)。[7]阿宾:袁中道小名,是作者弟。[8]六桥:指苏堤上的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桥。[9]岳坟:在西湖北边栖霞岭下岳王庙内。[10]石径塘:在西湖北。[11]陶石篑:陶望岭,字周望,号石篑,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官终国子监祭酒,与其弟陶奭龄(字公望,号石梁)均以讲学名。系作者好友。[12]王静虚:王赞化,字静虚,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为学佛居士。

2009-7-29 09:34 塌爷门下行走
西湖七月半.(明)张岱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装,灯火优傒[1],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2]闺秀,携及童娈[3],笑啼杂之,还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4]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5],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6],嘄[7]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幌,净几煖炉,茶铛[8]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杭人游湖,巳出酉归[9],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门军酒钱,轿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10],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少刻兴尽,官府席散,皂隶喝道去。轿夫叫船上人,怖以关门。灯笼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拥而去。岸上人亦逐队赶门,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
  吾辈始舣[11]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颒面[12]。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13],拉与同坐。韵友[14]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拘人,清梦甚惬。
    ——选自《说库》本《陶庵梦忆》
  
  注释:
  [1]优:优伶,戏曲演员。傒(xī西):通“奚”,仆人。[2]娃:美女,指歌妓。[3]童娈(luán峦):俊美的男童。[4]竹:指乐器之声。肉:指口中发出的歌声。[5]帻(zé责):古代男子包头发的头巾。[6]昭庆:昭庆寺,在西湖东北岸。断桥:在西湖白堤东端,近昭庆寺。[7]嘄(jiào叫):同“叫”。[8]茶铛(chēng称):烧茶的小锅。[9]已:上午九时至十一时。酉:下午五时至七时。[10]魇(yǎn眼):梦魇,梦中惊悸。呓(yì义):说梦话。[11]舣(yǐ蚁):附船着岸。[12]頮(huì会)面:洗脸。指湖面恢复明净。[13]韵友:风雅的友人。[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52编辑过]
  
  
  译文:
    西湖的七月半,没有什么可看的,只可以看看七月半的人。
    看七月半的人,可以分五类来看。其中一类,坐在有楼饰的游船上,吹箫击鼓,带着高冠,穿着漂亮整齐的衣服,灯火明亮,优伶、仆从相随,乐声与灯光相错杂,名为看月而事实上并未看见月亮的人,我就看看他们。一类,也坐在游船上,船上也有楼饰,带着有名的美人和贤淑有才的女子,还带着娈童,嘻笑中夹着打趣的啼哭,在船台上团团而坐,左盼右顾,置身月下而事实上并不看月的人,我就看看他们。一类,也坐着船,也有音乐和歌声,跟著名妓女、清闲僧人一起,慢慢喝酒,曼声歌唱,箫笛、琴瑟之乐轻柔细缓,丝竹声与歌声相互生发,也置身月下,也看月,而又希望别人看他们看月,这样的人,我就看看他们。又一类,不坐船不乘车,不穿上衣不带头巾,喝足了酒吃饱了饭,叫上三五个人,成群结队地挤入人丛,在昭庆寺、断桥一带高声乱嚷喧闹,假装发酒疯,唱不成腔调的歌曲,月也看,看月的人也看,不看月的人也看,而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见的人,我就看看他们。还有一类,乘着小船,船上挂着细而薄的帏幔,茶几洁净,茶炉温热,茶铛很快地把水烧开,白色瓷碗轻轻地传递,约了好友美女,请月亮和他们同坐,有的隐藏在树荫之下,有的去里湖逃避喧闹,尽管在看月,而人们看不到他们看月的样子,他们自己也不刻意看月,这样的人,我就看看他们。
    杭州人游西湖,上午十点左右出门,下午六点左右回来,如怨仇似地躲避月亮。这天晚上爱虚名,一群群人争相出城,多赏把守城门的士卒一些小费,轿夫高举火把,在岸上列队等候。一上船,就催促船家迅速把船划到断桥,赶去参加盛会。因此二鼓以前人声和鼓乐声恰似水波涌腾、大地震荡,又犹如梦魇和呓语,周围的人们既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又无法让别人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大船小舟一起靠岸,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船篙与船篙相撞,船与船相碰,肩膀与肩膀相摩擦,脸和脸相对而已。
    一会儿兴致尽了,官府宴席已散,由衙役吆喝开道而去。轿夫招呼船上的人,以关城门来恐吓游人,使他们早归,灯笼和火把象一行行星星,一一簇拥着回去。岸上的人也一批批急赴城门,人群慢慢稀少,不久就全部散去了。这时,我们才把船靠近湖岸。断桥边的石磴也才凉下来,大家坐在上面,招呼客人开怀畅饮。
    此时月亮仿佛刚刚磨过的铜镜,光洁明亮,山峦重新整理了容妆,湖水重新整洗面目。原来慢慢喝酒、曼声歌唱的人出来了,隐藏树荫下的人也出来了,我们这批人去和他们打招呼,拉来同席而坐。风雅的朋友来了,出名的妓女也来了,杯筷安置,歌乐齐发……
    直到月色灰白清凉,东方即将破晓,客人刚刚散去。我们这些人放船在十里荷花之间,畅快地安睡,花香飘绕于身边,清梦非常舒适。

2009-7-29 09:34 塌爷门下行走
西湖香市.(明)张岱

  
  西湖香市,起于花朝[1],尽于端午[2]。山东进香普陀者日至[3],嘉湖进香天竺者日至[4],至则与湖之人市焉[5],故曰“香市”。然进香之人,市于三天竺[6],市于岳王坟[7],市于湖心亭,市于陆宣公祠[8],无不市,而独凑集于昭庆寺[9]。昭庆两廊,故无日不市者。三代八朝之骨董[10]、蛮夷闽貊之珍异[11],皆集焉。至香市,则殿中边甬道上下,池左右,山门内外[12],有屋则摊,无屋则厂[13],厂外又栅,栅外又摊,节节寸寸。凡[赤垔][赤支][14]、簪珥、牙尺、剪刀以至经典、木鱼、孩儿嬉具之类,无不集。
  此时春暖,桃柳明媚,鼓吹清和[15],岸无留船,寓无留客,肆无留酿。袁石公所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波纹如绫,温风如酒”[16],已画出西湖三月。而此以香客杂来,光景又别。士女闲都,不胜其村妆野归之乔画[17];芳兰芗泽,不胜其合香芫荽之薰蒸;丝竹管弦,不胜其摇鼓喝笙之聒帐[18];鼎彝光怪,不胜其泥人竹马之行情;宋元名画,不胜其湖景佛图之纸贵。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扑不开,牵挽不住。数百十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拥于寺之前后左右者,凡四阅月方罢[19],恐大江以东,断无此二地矣。
  崇祯庚辰三月[20],昭庆寺火。是岁及辛巳、壬午洊饥[21],民强半饿死[22]。壬午虏鲠山东[23],香客断绝,无有至者,市遂废。辛巳夏,余在西湖,但见城中饿殍舁出[24],扛挽相属。时杭州刘太守梦谦,汴梁人[25],乡里抽丰者多寓西湖[26],日以民词馈送[27]。有轻薄子改古诗诮之曰:“山不青山楼不楼,西湖歌舞一时休。暖风吹得死人臭,还把杭州送汴州[28]。”可作西湖实录。
  
  
  注释:
  [1]花朝:旧时习俗,以农历二月十五日为百花生日,叫花朝节。[2]端午:农历五月初五日。[3]山东:这里指浙江东都一带。普陀:山名。在今浙江省普陀县。[4]嘉湖:嘉兴和湖州。天竺:山峰名,又寺名。在杭州市灵隐山飞来峰之南。[5]市:交易。[6]三天竺:天竺山有上、中、下三天竺寺。[7]岳王坟:岳飞墓,在西湖西北栖霞岭岳王庙右侧。[8]陆宣公祠:陆贽祠,在孤山下。陆贽是唐嘉兴人,德宗时进士,卒后谥“宣”。[9]昭庆寺:在钱塘门外。五代后晋时建。[10]三代:指夏、商、周。八朝:指汉、魏、晋、宋、齐、梁、陈、隋。[11]蛮夷闽貊(mò):泛指四方边远地区。[12]山门:佛教寺院的大门。[13]厂(hǎn):山崖石穴,人可居。[14][赤垔][赤支]:同“胭脂”。一种红色颜料。[15]鼓吹:此处泛指音乐声。[16]袁石公:袁宏道,自号石公。引文见《西湖一》。[17]闲都:文雅优美的样子。乔画:乔妆打扮。[18]聒帐:众声齐作,通宵达旦。[19]四阅月:经过四个月。[20]崇祯庚辰:崇祯十三年(1640)。[21]辛巳:崇祯十四年(1641)。壬午:崇祯十五年(1642)。洊(jiàn):再次。[22]强半:对半。[23]鲠:祸患,这里是侵扰的意思。[24]饿殍(piǎo):饿死的人。舁(yú):抬。[25]汴梁:今河南省开封市。[26]抽丰:旧称找关系走门路向人求取财物。俗语“打秋风”。[27]以民词馈送:可能指遇有诉讼案件,获取原被告中一方钱物,作为自己给乡人的馈送。[28]古诗:南宋林升《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本文选自《陶庵梦忆》卷七。文中追述了明亡以前西湖香市的热闹繁华场面,表现了作者对故土民情风俗的怀恋之情;文中也描述了西湖香市消歇的经过和原因,讽刺了地方官贪污纳贿的行为。全文前后对比,有较深刻的社会内容。文中多运用排比句式以形成循环往复的节奏,读来朗朗上口。

2009-7-29 09:35 塌爷门下行走
西山十记(选三)(明)袁中道

  
  记一
  出西直门[1],过高梁桥,杨柳夹道,带以清溪,流水澄澈,洞见沙石,蕴藻萦蔓,鬣走带牵[2]。小鱼尾游,翕忽跳达[3]。亘流背林[4],禅刹相接[5]。绿叶秾郁,下覆朱户,寂静无人,鸟鸣花落。过响水闸,听水声汩汩。至龙潭堤,树益茂,水益阔,是为西湖也[6]。每至盛夏之月,芙蓉十里如锦,香风芬馥,士女骈阗[7],临流泛觞[8],最为胜处矣。憩青龙桥,桥侧数武[9],有寺依山傍岩,古柏阴森,石路千级。山腰有阁,翼以千峰[10],萦抱屏立,积岚沉雾。前开一境,堤枊溪流,杂以畦轸[11],丛翠之中,隐见村落。降临水行,至功德寺,宽博有野致。前绕清流,有危桥可坐。寺僧多业农事,日已西,见道人执畚者插者[12]带笠者野歌而归。有老僧持杖散步塍间[13],水田浩白,群蛙偕鸣。噫!此田家之乐也,予不见此者三年矣。
  记二
  功德寺循河而行,至玉泉山麓,临水有亭。山根中时出清泉,激喷巉石中[14],悄然如语。至裂帛泉,水仰射,沸冰结雪,汇于池中。见石子鳞鳞[15],朱碧磊珂[16],如金沙布地[17],七宝妆施[18],荡漾不停,闪烁晃耀。注于河,河水深碧泓渟[19],澄澈迅疾,潜鳞了然[20],荇发可数[21]。两岸垂柳,带拂清波,石梁如雪[22],雁齿相次[23]。间以独木为桥,跨之濯足,沁凉入骨。折而南,为华严寺,有洞可容千人,有石床可坐。又有大士洞[24],石理诘典[25],突兀奋怒,较华严洞更觉险怪。后有窦[26],深不可测。其上为望湖亭,见西湖明如半月,又如积雪未消,枊堤一带,不知里数,嫋嫋濯濯[27],封天蔽日。而溪壑间民方田作,大田浩浩,小田晶晶,鸟声百啭,杂华在树,宛若江南三月时矣。循溪行,至山将穷处,有庵,高枊覆门,流水清澈,跨水有亭,修饬而无俗气[28]。山余出巉石[29],肌理深碧,不数步见水源,即御河发源处也[30]。水从此隐矣。
  记七
  既栖止翠岩[31],晏坐之余[32],时复散步。循涧西行,樊磴数百武,得庵曰“中峰”。门有石楼可眺,有亭高出半山,可穷原隰[33]。墙围可十里,悉以白石垒砌,高薄云汉[34],修整中杂之纡曲。阶磴墀径[35],石光可鉴,不受一尘,处处可不施簟席而卧[36],于诸山中鲜洁第一。刹中仅见一僧,甚静寂。予少憩石楼下,清风入户,不觉成寐。既寤,复循故涧。涧涸,而怪石经于疾流冲击之后,堕者,偃者,横直卧者,泐者[37],背相负者,欲止未止、欲转不获转者,犹有余怒[38]。其岸根水洗石出,亦复皱瘦崚嶒[39],崎嵚陷坎[40],罅中松鼠出没,净滑可人。舍涧而上碧峰,得寺曰“弘教”,亦有亭可眺也。有松盘曲夭乔[41],肤皱枝拗,有远韵。间有怪石。佛像清古,亦为山中第一。降复过“翠岩”,循涧左行,山口中为曹家楼,有桥可憩,竹柏骈罗[42],石路宛转,可三里许。青苔紫驳,缀乱石中。墙畔亦多斧劈石,骨理甚劲[43],意山中既多怪石,去其土肤,石当自出,无奈修者意在整齐,即有奇石,且将去天巧以就人工,况肯为疏通[44],显其突兀奋迅之势者乎?绝顶有亭,眺较远,以在山口也。此处门径弘博,不如香山,而有山家清奥之趣,亦当为山中第一也。
  
  
  注释:
  [1]西直门:即今北京西直门。[2]鬣(liè):兽类颈领上的毛。走:移动。牵:牵扯。鬣走带牵:形容水藻的形态。[3]翕忽:忽然之间。跳达:轻捷跳跃的样子。[4]亘(gèn):横断,这里是迎对的意思。[5]禅刹(chà):佛寺。[6]西湖:今颐和园内的昆明湖。[7]骈阗(tián):人多拥挤的样子。[8]临流泛觞(shāng):在水边宴饮。[9]武:半步。[10]翼以千峰:以千峰为翼。[11]畦轸(zhěn):田间小路。[12]道人:这里指僧人。畚(běn):簸箕一类器具。插:同“锸”,铁锹一类工具。[13]塍(chéng):田垅。[14]巉(chán)石:高峻的山石。[15]鳞鳞:象鱼鳞一样细密整齐。[16]磊珂:也作“磊砢”,众多。[17]金沙布地:佛经记载,有人请佛讲经,用金沙铺地,以表示对佛的尊重。[18]七宝:佛经中说法不一。大致包括金、银、珍珠、玛瑙、琉璃、琥珀等。妆施:妆点。[19]泓渟(hóng tíng):水深停聚的样子。[20]潜鳞:潜在水底。[21]荇发:荇菜的茎和须。[22]石梁:水中为捕鱼而设的石堰。[23]雁齿相次:像雁行那样排列整齐。[24]大士:指观音大士。[25]石理:石头的纹理。诘曲:弯曲。[26]窦:小洞。[27]嫋嫋:柔弱的样子。濯濯:清朗的样子。[28]修饬(chì):整齐。[29]山余:山尽处。[30]御河:今北京故宫周围的护城河。[31]栖止:住宿。翠岩:寺名。[32]宴坐:闲坐。[33]原:平原。隰:低地。[34]薄:迫近。[35]墀(chí):此指阶上的地面。[36]簟(diàn):竹席。[37]泐(lè):石头按纹理而裂散。[38]余怒:不尽之怒。这里形容山石旧有的姿态和气势。[39]崚嶒(léng céng):高峻突兀的样子。[40]崎嵚:险峻的样子。陷坎:坳洼的地方。[41]夭乔:同“夭矫”,屈伸自得的样子。[42]骈罗:并列。[43]骨理:指山石的结构和纹理。[44]况:何况。
  
  本文选自《珂雪斋集》。西山是北京西北郊群山的总称,包括妙峰山、香山、翠微山、卢师山、玉泉山等。作者的西山十记便描写了西山一带的风景名胜,这里选其中三记。记一写西直门外沿途的风光;记二写玉泉山的水;记七写翠岩寺一带景色。文章的语言整饰,比喻生动,在写景中穿插三两句感慨之语,如记一感慨“田家之乐”、记二赞叹“宛若江南三月”、记七欣赏“山家清奥之趣”,都有画龙点睛之妙。但总的说来,文章稍有雕饰之痕。
  

2009-7-29 09:35 塌爷门下行走
西溪渔乐说(明)罗玘

  
  渔与樵、牧、耕、均以业为食者也。其食之隆杀[1],惟视其身之勤惰,亦无以异也。然天下有佣樵,有佣牧,有佣耕,而独无佣渔,惟其无佣于人,则可以自有其身。作吾作也,息吾息也,饮吾饮而食吾食也,不亦乐乎?盖乐生于自有其身故也。若夫佣,则身非其身矣。吾休矣,人曰作之:吾作矣,人曰休之,不敢不听命焉。虽有甘食美饮,又焉足乐乎?
  岂惟佣哉?食人之禄,犹佣也。故夫择业莫若渔,渔诚足乐也。而前世淡薄之士托而逃焉者,亦往往于渔:舜于雷泽[2],尚父于渭滨[3]。然皆为世而起,从其大也,而乐不终,至于终其身乐之不厌,且以殉者,古今一人而已,严陵是也[4]。
  义兴吴心远先生渔于西溪[5],亦乐之老已矣,无它心也,宁庵编修请曰[6]:“仲 父得无踵严之为乎[7]?”先生曰:“吾何敢望古人哉!顾吾乡邻之渔于利者乐方酣,吾愚不能效也,聊以是相配然耳。”有闻而善之,为之说其事以传者,罗玘也,南城人。
  
  注释:
  [1]隆杀(shài):丰盛或省约。[2]舜于雷泽:《史记.五帝本纪》:“舜耕历山,渔雷泽。”雷泽,古泽名,在今山东荷泽东北,已淤。[3]尚父于渭滨:吕尚在渭水之滨钓鱼,见《史记.齐太公世家》。[4]严陵:即严光,字子陵,余姚人。少与汉武帝刘秀同游学。及刘秀称帝,严光变名姓,隐身不见。隐居于富春江,以钓鱼为生,终身不肯出仕。事见《后汉书.逸民列传》。[5]义兴:今江苏宜兴市。吴心远:字大本,宜兴人,自号心远居士。[6]宁庵:姓名及生平事迹不详。编修:属翰林院。[7]仲父:对吴心远的尊称。仲,吴心远排行老二。
  
  罗玘(?—1519),字景鸣,学者称圭峰先生,南城(今属江西)人。明成化二十二年(1486)乡试第一。次年成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进侍读。正德初,迁南京太常少卿,官致南京吏部右侍郎。为人尚节义,遇事严谨,僚属畏惮。卒谥文肃。《明史.文苑传》称其“博学好古文,务为奇奥”。《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说:“玘文规模韩愈,务出以深湛幽渺之思,多掩抑其意,迂折其词,使人得之于言外。”著有《罗圭峰文集》。
  本文选自《翰林罗圭峰先生文集》卷十三。西溪,为江苏宜兴县的一条小河,时吴心远隐居于此。其人“风神散朗,操履修洁。……非公事未尝一入城府。值好风日或雨新霁,肩舆行溪山间,苍鹿一、白鹤一夹舆驯绕,不惊不逸。……创别墅二于溪山间,南曰樵隐,西曰渔乐,逍遥于其间。自号心远居士,意以靖节(陶渊明)自拟也。”(过廷训《本朝分省人物考》卷二十八)本文就是为他的渔乐而作。文中极力赞美隐于渔的乐趣,是因为渔不受佣于人,有自由的人身。当官食禄,也跟受佣于人一样,故宁要自由,不要食禄。反映了作者也轻视利禄,向往于不受剥削的自主的隐居生活。

2009-7-29 09:36 塌爷门下行走
溪上落花寺题词.(明)汤显祖

  
  长孺、僧孺兄弟似无著、天亲[1],不绮语人也[2]。一夕,作花溪者诸诗百馀首,刻烛而就[3]。予经时闭门致思,不能如其绮也。
  长孺故美容仪少年,几为道旁人看煞[4]。妙于才情,万卷目数行下,加以精心海藏[5],世所云千偈澜番者[6],其无足异。独僧孺如愚,未尝读书,忽忽狂走,已而若有所会,洛诵成河[7],子墨志雾[8],横口横笔,无所留难。此独未宜异也。
  僧孺故拙于姿,然非根力不具者[9]。以学佛故,早断婚触[10],殆欲不知天壤间乃有妇人矣。而诸诗长短中所为形写幽微,更极其致。如《溪上落花》诗:“芳心都欲尽,微波更不通。”“有艳都成错,无情乍可依。”不妨作道人语[11]。至如《春日独当垆》[12]:“卓女盈勇亦酒家,数钱未惯半羞花。”僧孺不近垆头,何知羞态?《七宝避风台》:“翠缨带愁牵断,锁得斜风燕子来。”僧孺未亲裙带,何知可以锁燕?《燕姬堕马》:“一道香尘出马头,金莲银凳紧相钩。”僧孺未曾秣马[13],何识香尖[14]《春闺怨》:“乳燕百代归玳瑁梁,无心颠倒乡鸳鸯。”僧孺未经催绣,安识倒针?当是从声闻中闻、缘觉中觉耶[15]?无亦定中慧耳[16]。
  然予览二音[17],有私喜焉。世云:“学佛人作绮语业,当入无间狱[18]。喜二虞入地当在我先。又云:慧业文人,应生天上[19]。则我生天亦在二虞之后矣。
  
  注释:
  [1]长孺:虞淳熙,字长孺。钱塘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授兵部职方事,累迁至稽勋郞,二十一年削籍归。弟淳贞,字僧孺,兄弟皆好仙佛,隐南山回峰下。无著:佛教菩萨名。弟天亲,亦译世亲。[2]绮语:佛家谓一切杂秽不正之词,中香草美人皆是。[3]刻烛:《南史.王僧孺传》:“竟陵王萧子良尝夜集学士,刻烛为诗,四韵乾则刻一寸,以此为率。”后因以喻诗才敏捷。[4]道旁人看煞:晋卫皆玠美姿容,围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仅二十七岁。时人谓“看煞卫玠”。[5]海藏:指佛经。[6]千偈:《高僧传》:“从师受经,日诵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万二千言。”偈,佛经中的颂语。[7]洛诵:反复诵读。洛,通“络”,络绎不绝。[8]子墨:汉扬雄作品中虚构的人名。后借指文章、文辞。[9]根力:佛家语,即五根五力。此谓有根柢修养。[10]触:佛家以不净为触。[11]道人:修道之人。[12]当垆:卖酒。汉卓文君私奔司马相如,家贫,与相如卖酒,文君当垆。[13]秣马:喂马。[14]香尖:金莲,旧时妇女的裹足。[15]声闻:谓由诵经听法而悟道。缘觉:谓并无师承,独自悟道。[16]定:佛家谓敛心静虑,专注一境。慧:智慧。[17]二音:指长孺、僧孺二人所作之诗。[18]无间狱:八大地狱之一,堕于此,受苦不尽。[19]“慧业文人”二句:《宋书.谢灵运传》:“太守[岂页]事佛精恳,而为灵运所轻,尝谓[岂页]曰:‘得道应须慧业文人,生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后以“慧业文人”指文学天才并与文学结为业缘的人。

2009-7-30 08:54 塌爷门下行走
溪渔子传.(明)方孝儒

  
  溪渔子,金陵江宁人[1]。少脱略不拘[2],与群儿嬉遨,辄处其上,而什伍部署之[3],令之曰:“之左”,则趋之左;曰“之右”,则折而右,无敢过视者。溪渔之父素长者,常禁切之,纳之学,使读书,时时弃去,不肯帖帖诸生间[4]。而所业未久,即过诸生数倍,诸生大畏之。其师亦奇之,谢曰:“子非吾曹人也[5]。”
  溪渔子亦自雄其才志,尝往来江淮之南,结交大侠异人;论古人功业,遇当其意,徘徊叹息,仰天拊髀[6],若有意于从之游也。与天台林右、张毂最善[7]。右亦豪士,善击剑,知兵而长于为文。毂阳狂饮酒[8],自放于歌诗。二人皆自负高一世,婴竖视同列。溪渔子在淮上,尝钓海滨,望见二人,踞坐大笑[9]。二人者,知其非庸人也,即与之语,大惊异其所为。引归逆旅[10],主人出酒相饮,摄衣跣行[11],起舞为乐,驩声撼数十百家[12]。辨难上下古今事,折衷损益,根据理道。识者,知其非狂生;或不识其为人,共瞷指笑之[13],以为真狂;或又疑其为神仙人云。溪渔子举若不闻,遇适其志,鲜衣美服行众人中,见者争观之。否则,被污垢短衣,逐蹑市人后[14],市人吁之[15],弗辞也。
  后溪渔子尽悔故所为,买书千余卷,伏而读之。为文章奇伟伉健[16],然耻以自名。常曰:“汉无儒者,惟贾生、诸葛孔明耳[17]。唐人陆贽粗有识[18],然不足庶几王道[19]。所贵乎学,将以辅天地所不及,不然,多读书何为?”识溪渔子者,闻其论高,愈疑之,终莫能测其为如何士也。或曰:“金陵有隐者五显微仲,好奇[20],溪渔子即其人”云;或曰:“非也”。
  方子曰:“古者,豪杰士其身未遇,志未信于时,宁晦于屠钓以自全[21],不忍以细利挫其心,彼诚有以真知轻重之分也。溪渔子坐都邑中,而远利诡隐,使人莫测其浅深,此其志不苟且也,明矣。要之一世奇士哉!
  
  注释:
  [1]金陵江宁:在今南京市东南。[2]脱略:洒脱,轻慢。[3]什伍:古代军队的基层编制,五人为伍,二伍为什。[4]帖帖:安静顺从的样子。[5]吾曹:我辈。[6]拊髀:以手拍股。[7]天台:今浙江天台县。[8]阳狂:即“佯狂”,装成狂的样子。[9]踞坐:蹲坐。[10]逆旅:客舍。[11]摄衣:提起衣裳。跣行:光着脚走路。[12]驩:同“欢”。[13]瞷(jiàn)窥视。[14]蹑:跟踪。[15]吁:叹词,表示疑怪。[16]伉健:雄健。[17]贾生:贾宜,洛阳人。年少有才,汉文帝召为博士,迁太中大夫,数上疏陈政事,为大臣所忌,出为长沙王太傅,迁梁怀王太傅。卒年仅三十三岁。诸葛孔明:即诸葛亮,字孔明。[18]陆贽:字敬舆,嘉兴人。唐德宗召为翰林学士,受到重用,诏书多出其手,时号“内相”。官至中书侍郎、门下同平章事。后遭谗被贬。其奏议指陈时弊,为后世所重。[19]庶几:近于。[20]奇:奇行。[21]晦:隐。
  
  本文选自《逊志斋集》卷二十一。溪渔子,是一位奇士,但连真实姓名都没有留下来。文章以赞叹的笔墨,描写了这位奇士的一生。他有绝顶的天资与才能,抱有宏大的志向,结交大侠异人,向往于古人功业。又是读书的奇才,认为读书要用来“辅天地所不及”,否则,多读书也没有用。但却不遇于时,遂隐于都邑中,“远利诡隐,使人莫测其浅深”。文章勾画出了一位亦狂亦真的奇士,其个性相当鲜明生动。

2009-7-30 08:54 塌爷门下行走
喜奇赋序.(明)汤显祖

  
  庚阳丁右武[1],天下英奇士也。与余同庚而生,庚而举。四十年中,慷慨连绵,备极兄弟婚姻之好。怀忠践义,为噂[口沓]所危[2],不尽其用。闲情壮志,斯亦已矣。
  有子元礼、叔兼,弱冠上下,并积风霞之气,腾藻绣之文。谓可咫尺云天,承考宾王;发越未尽,三年之内,溘其萎而[3]。知者为之酸心,行路为之陨涕。惟兄与嫂,叫号顿跌,摧隤咽绝[4],如不欲生。亲懿咸相劝譬[5],叔兼幸有遗腹,无宜过伤。雪涕强食而需之,男也,为一解颜而笑。至于七日,又殇。天道如何,人生至此!仰视栋宇,曾无容旭之光;俯睇阶庭[6],莫解繁霜之气。
  忽而神人见梦曰:“叔兼有子在某所,可往取之。”起而诊诸保阿[7],则信有焉。叔兼有媵[8],最近而娠,去之民间,两月而生子男。民以为贵家种,收之,且一岁而馀矣。保驾携以归,并其所遗姊坐褓褥上,众睨之[9],姊弟相身,俨然叔兼也。兄与嫂舞跃大叫欢绝,如绝复苏,如断复连。择吉日告庙,锡以嘉名[10],见之宗党。
  右武驰书示喜,且曰:“孤独生处备极艰苦,此天赐也。”相国张公而下[11],荐绅文学[12],递为诗歌,叹未曾有。题曰:“国香家宝”,志梦兰阶玉之遭也[13]。余谓此盖人生殊喜惊奇特者矣,辅而赋之。
  
  注释:
  [1]丁右武:名此吕,江西新建人。与汤显祖同生于嘉靖二十九年庚戌,同于隆庆四年庚午中举。官至湖广右参政。[2]噂[口沓]:亦作“噂沓”。议论纷杂。[3]溘其萎而:突然死亡。[4]摧隤:亦作“摧颓”。伤心。[5]亲懿:至亲。[6]睇:斜视。[7]保阿:为人抚育、管领子女的妇女,即“保姆”。[8]媵:小妾。[9]睨:斜视。[10]锡:同“赐”。[11]相国张公:张位,与丁武同乡。[12]梦兰:《左传.宣公三年》:郑文公有贱妾名燕姞,梦天使与己兰,生穆公,取名兰。后因称妇人怀孕为“梦兰“。阶玉:《晋书.谢安传》:“[谢玄]少颖悟,与从兄朗俱为叔父安所器重。安尝戒约子侄,因曰:‘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后因以“阶玉”、“芝兰玉村”喻优秀子弟。

2009-7-30 08:55 塌爷门下行走
侠林序.(明)陈继儒

  天上无雷霆,则人间无侠客。伊尹[1],侠始也。子舆氏推以圣之任[2],而任侠从此昉矣[3]。微独孟氏,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村志也”[4]。孔子一匹夫而创二百四十年之《春秋》[5],知我惟命,罪我为命,夫谁得而夺之?若其堕三都,却莱夷,沐浴而告三子,直侠中之馀事耳。太史公慷慨为李将军游说,下蚕室,一时无贤豪可缓争[6],雅慕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俯仰悲悼,作《游侠传》[7]。说者谓此等儒不道、吏不赦,使儒夫曲士貌圣贤之虚名[8],而不是爆然一见豪杰非常之作用,有卿云甘露[9],无迅雷疾霆[10],岂天之化工也哉[11]!人生精神意气,识量胆决,相辅而行,相轧而出:子侠乃孝,臣侠乃忠,妇侠乃烈,友侠乃信。贫贱非侠不振,患难百侠不赴,斗阋非侠不解[12],怨非侠不报,恩非侠不酬,冤非侠不伸,情非侠不合,祸乱非侠不克。古来自伊尹、孔孟而后,上至缨緌[13],下至岩谷[14],以及妇人女子笄髽之流[15],何代无侠,何侠不奇,特未有拈出之以振世人之耳目者。此洪世恬《侠林》之所由作也。
  世恬,新安有道士也,家贫而行洁,博学而好奇,辛苦数十年,纂成《侠林》若干卷,徒步走云间以示陈子[16]。陈子曰:“人心平,雷不鸣;吏得职,侠不出;客有侠,侠有林,似非世道之幸也。吾私忧窃有二:慕圣贤者,学中行不得[17],流而为乡愿[18],又流而为鄙夫;慕豪杰者,学任侠不得,流而为奸雄,又流而为盗贼。君独无此虑乎?”世恬曰:“此正余之志也。余纂是书,为真侠提榜样,正为伪侠峻提防耳。自世之有伪侠也,小则斗鸡走狗,呼卢击鞠[19],汹嚣叫啸,为市井白徒恶少年;大则探丸发冢[20],煮海铸钱[21],结游徼为声援[22],倚巨室为庇阴,亡命山海,流言辇毂[23],刺奸司直[24],莫可谁何!而甚有士大夫非狷非狂,不夷不惠,外若披胆,内实负心,经此命侠,乃郭解、鲁朱家鬼所唾也。侠以忠孝廉洁为根,以言必信、行必果为干,以不矜其能、不伐其德、始英雄、终神仙为果。虽未必事事步趋圣贤,若以豪杰识豪杰,则索之侠林而有馀矣。善乎古之壮侠也,曰侠气,曰侠肠,曰侠骨。深沉揫敛[25],如老氏之处柔,伏生之不斗,而一然诺万人必往,一叱咤千人自废;惟天壤间大有心人,正大有力人。今虬髯蝟张,鸠眼鹰视,浮态盈于大宅[28],恶声沸于满座,吾得而相之,吾亦得而易视之[29]。此不足以泚文士之笔锋[30],膏杰士之剑血,适以决裂四维[31],抵触三尺而已[32]。侠云乎哉?侠云乎哉?”
  余少好任侠,老觉身心如死灰。顷读《侠林》,类庐岳道人,听下界霹雳斗,仅同婴儿啼,了不为异,然人间多有怖而失箸者[33],则《侠从》震世之力大矣。故诺洪君之请而为之序。
  
  
  注释:
  [1]伊尹:商初大臣。名伊,尹是官名。传说伊尹出身奴隶,原为有莘氏女的陪嫁之臣。汤先用他为“小臣”,后来任以国政。他帮助汤攻灭夏桀。汤去世后,继续辅佐卜丙、仲壬二王执政。仲任死后,其侄太甲继位。太甲破坏商汤法制,不理国政,伊尹遂放太甲。三年后太甲悔过,伊尹又把他接回,复位。[2]子舆:指孟子。名轲,字子舆。[3]昉:天方明,引申为开始。[4]孔子曰句:见《论语.子罕》。[5]《春秋》:相传为孔子据鲁史修订而成的编年体史书,所记起鲁隐公元年,迄鲁哀公十四年,凡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叙事多极简,以用字为褒贬。[6]太史公:指司马迁。司马迁为李陵投降匈奴事辨解,触怒汉武帝,被判腐刑。当时无人解救他的危难。[7]作《游侠传》:司马迁被任命为太史令后,有感于侠的“言必信,行必果,已诚必诺,不爱其躯”的果敢行为,而在《史记》中专作《游侠列传》一篇。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都是《游侠列传》中所记叙的西汉时的侠士。[8]曲士:寡闻陋见的人。[9]卿云甘露:卿云,亦作“庆云”,“景云”,古人以为祥瑞。甘露,甘美的雨。《老子》:“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古人亦以降甘露为太平之瑞兆。[10]迅雷疾霆:迅疾猛烈的雷霆。《论语.乡党》:“迅雷风烈必变。”古人迷信,以雷霆为上天示警。[11]化工:自然的创造力。[12]斗阋:指家庭内兄弟间的争执。[13]缨緌:冠带与冠饰,借指有声望的封建士大夫。[14]岩谷:指在野的士人及平民。[15]笄髽(jí zhuō):笄是簪子,女子成年时所戴:髽,是妇人的丧髻。此处借以指代不同微分的妇女。[16]云间:明代江苏松江府,别称云间。陈继儒为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县)人,故称其籍为云间。陈子,乃陈继儒自称。[17]中行:中庸之道。[18]乡愿:外博谦谨之名,实与流俗合污的伪善者。[19]呼卢击鞠:古代一种赌博叫樗蒲,削木为子,共五个,一子两面,一面涂黑画年犊,一面涂白画雉。五子都黑叫卢,得头彩。掷子时高声大喊,希望得到全黑,所以叫呼卢。鞠,古代用革制成的皮球。击鞠,也是古代一种博戏。[20]探丸发冢:探丸,犹抓阄。《汉书.尹赏传》:“长安中奸滑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故探丸指行凶杀人。发冢,盗墓。[21]煮海铸钱:煮海,煮制私盐;铸钱,伪造钱币。[22]游徼(jiǎo):乡官名,掌管一乡的察捕奸盗事。[23]辇毂:京城。[24]刺奸司直:负责侦缉和断刑治狱的官吏。[25]揫(jiū)敛:揫,聚。揫敛,不外露。[26]老氏:指老子。老子主张虚静,守静笃,以柔克刚。[27]伏生:济南人,名胜,字子贱,秦时博士。始皇焚书,伏生将《尚书》藏于屋壁中。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仅得二十九卷,即以教于齐鲁之间。[28]浮态:轻浮狂妄之态。[29]易视:轻视。[30] 泚文士之笔锋:泚(cǐ),用笔蘸墨。泚文士之笔锋,指书写记载。[31]四维:指礼、义、廉、耻,古以为立国之纲。[32]三尺:古代把法律刻在三尺长的竹简上,故也称法律为三尺。[33]怖而失箸:《三国志.蜀先主传》:“先生(刘备)未出时,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尝诛曹公(曹操)。先主未发。是时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袁绍)之徒,不足数也。’先主方食,匕箸。“裴松之注引《华阳国志》云:于时正当雷震,备因谓操曰:‘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复。”良有以也。一震之威,乃可至于此也!’”后因以失箸形容精神受到震动而失态。

2009-7-30 08:56 塌爷门下行走
夏梅说.(明)钟惺

  
  梅之冷,易知也,然亦有极热之侯。冬春冰雪,繁花粲粲,雅欲争赴,此其极热时也。三、四、五月,累累其实,和风甘雨之所加,而梅始冷矣。花实俱往,时维朱夏[1],叶干相守,与烈日争,而梅之冷极矣。故夫看梅与咏梅者,未有于无花之时者也。
  张谓《官舍早梅》诗所咏者,花之终,实之始也。咏梅而及于实,斯已难矣,况叶乎?梅至于叶,而过时久矣。廷尉董崇相官南都,在告[2],有夏梅诗,始及于叶。何者?舍叶无所谓夏梅也。予为梅感此谊,属同志者和焉,而为图卷以赠之。
  夫世固有处极冷之时之地,而名实之权在焉。巧者乘间赴之,有名实之得,而又无赴热之讥,此趋梅于冬春冰雪者之人也,乃真附热者也。荀真为热之所在,虽与地之极冷,而有所必辩焉。此咏夏梅也。
  
  注释:
  [1]朱夏:《尔雅.释天》:“夏为朱明。”故称夏季为“朱夏”。[2]“廷尉董崇相”二名:董崇相,名应举,福建人,时任南京大理寺丞,故沿古称谓这廷尉。廷尉,汉时为九卿之一,掌刑狱。南都,明成祖迁都北京,以南京为南都。在告,古代官员在家休假。

2009-7-30 08:56 塌爷门下行走
仙岩.(明)王思任

  
  泉石之奇,皆泉石之聪明强有力所自致者。泉不安于泉,跃而为瀑布。石梁曰:“吾以之为惊河,吾以为狎雷,而我其雄哉!”大龙湫曰:“夫匡氏之子[2],九华之生,将起而角之,焉用此壁立为?夫不有空行,而天吊者耶?”仙岩曰:“是诬其祖矣,戴鼎盛以席垂成,胡不起家自奋发也。”
  于是乎有仙岩之瀑,瀑不他借,赖从己腹中出,如千百火树,笑吐银花,突如其来,烟呼雪喊,鼓动铁乱鍧[3]。人相对,止见口张口翕,必欲相闻,则更语之或帖而附耳。对瀑为泽润亭,予友王季中辄浮大白叫何如[4],捉予臂轰饮以敌之。而山人王硕卿、年家子吴聚伯、吴闳仲[5],俱侈其喉作笑语[6]。而瀑以为侮予,遂盛气相加,腥风恶雨,扑人旋舞,且呼且逼,似不欲寓人一瞬者。予曰:“子毋然,我劝尔杯酒,三秋月,还当著故绢衣,向君从容食白粥也。”季中语之曰:“山阴道上人,其言咄咄,吾辈一日东道主”。于是雨渐撤而瀑怒稍戢[7]。
  入仙岩洞,观所谓梅雨潭者,飞沫溅流,此地必无晴日,一洞射风,口紧腹胀,予吻袖而下,偶为苔滑,一决其袖,而气吸不得呼,几为禁绝。老人病人,断不可作此观矣。傍洞壁出喷玉矶,忍睨之,则回涡杳眩,万斛明珠拔山捣下也。急走上,而葛衫眼眼粟寒,须发是根,俱为雾云泚尽。
  于是仍登愕想之:岩名仙,谓曾此有仙飞去,雪寒月冷。力量在八素之上[8],方广以罗汉,此以仙,仙佛了不异人意矣。亭前一树蒨甚[9],而不免为当户之兰,季中力勅僧即克之,青眼不妨顿白[10]。季中言振玉亭上有三皇井、黄帝池、雷潭、龙漆黑,更奇邃清远。而足不能谄目,雨又甚,愿以异日。相携择石齿,窥通玄洞。洞可达梅雨潭,望之窈窕,而为水所壮据。转翠微径,酌流觞亭。奔泉驿酒如浪,不可少待,不能胜,遂走憩莲亭,托远公以避难,亭下池可方亩,玉蕊胎含,万衣簇碧。放馥时,绣作瀑花之布,满山荷韵,不知是泉香花香也。卧象与狮子二峰,斗积翠之胜,仿佛琼岛。石磴曲屈,泉从屋上经过,屋下俱是云碓[11]。乱绿浓寒,竹松都无语处,反有怪榕十丈,寄岩而产,遂拜嘉树之封。此下为虎溪寺,有慧光塔、陈止斋祠,有虎溪桥。虎溪不在此[12],而宋安禅师曾骑虎此出入,故得名。有“溪山第一坊”,是晦翁字[13]。寺境废而复起,永嘉王旸谷先生之力居多,先生即季中之父也。
  外史氏曰[14]:大罗山之南有二十六福地[15],其仙岩耶?王、谢能发明山水,先后永嘉,不少概见,何哉?吾闻之刘泾[16],仙鬼恶闻涕唾声,则力能秘吝之。不则沧桑未换,海若之所宫耳[17]。夫山水灵物也,其生长否泰各有时,褒姒之外有夷施,夷施之外复有飞燕[18],吾又恶知千载之下,仙岩之外,不以怅王、谢者而怅予也?
  
  
  注释:
  [1]仙岩:在浙江瑞安。[2]匡氏:指匡庐,即庐山。[3]鍧:钟鼓相杂之声。[4]浮大白:满饮大杯酒。白,酒杯。[5]年家子:科举时,称同年登科者的后辈为年家子。[6]侈其喉:放开喉咙。[7]戢:止息。[8]八素:道家称其至高境界,此处借指神仙。[9]蒨:茂盛。[10]“青眼”句:此言僧人态度由热情转冷淡。晋阮籍见凡俗人以白眼对之,见嵇康来访,对青眼。见《晋书.阮籍传》。[11]云碓:云堆。[12]虎溪不在此:虎溪在庐山,因惠远法师而得名,故云。[13]晦翁:朱熹号晦翁。[14]外史氏:作者自称。[15]大罗山:道教中仙山名。[16]刘泾:北宋人,与王安石同时,作文务为奇诡语。[17]海若:海神。若,海神名,见《庄子.秋水》。[18]褒姒:周幽王宠妃。夷施:即西施。飞燕:赵飞燕,汉成帝皇后。

2009-7-30 08:57 塌爷门下行走
先妣事略.(明)归有光

  先妣周孺人[2],弘治元年二月二十一日生。年十六年来归。逾年生女淑静,淑静者大姊也;期[3]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子,殇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又逾年生有尚,妊十二月;逾年,生淑顺;一岁,又生有功。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数颦蹙[4]顾诸婢曰:“吾为多子苦!”老妪以杯水盛二螺进,曰:“饮此,后妊不数矣。”孺人举之尽,喑不能言。
  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诸儿见家人泣,则随之泣。然犹以为母寝也,伤哉!于是家人延画工画,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画有光,鼻以下画大姊。以二子肖母也。
  孺人讳桂。外曾祖讳明。外祖讳行,太学生。母何氏,世居吴家桥,去县城东南三十里;由千墩浦而南,直桥并小港以东,居人环聚,尽周氏也。外祖与其三兄皆以资雄,敦尚简实;与人姁姁[5]说村中语,见子弟甥侄无不爱。
  孺人之吴家桥则治木绵;入城则缉引纑,灯火荧荧,每至夜分。外祖不二日使人问遗[7]。孺人不忧米盐,乃劳苦若不谋夕。冬月炉火炭屑,使婢子为团,累累曝阶下。室靡弃物,家无闲人。儿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纫缀不辍。户内洒然[8]。遇僮奴有恩,虽至棰楚,皆不忍有后言。吴家桥岁致鱼蟹饼饵,率人人得食。家中人闻吴家桥人至,皆喜。有光七岁,与从兄有嘉入学,每阴风细雨,从兄辄留,有光意恋恋,不得留也。孺人中夜觉寝,促有光暗诵《孝经》[9]即熟读,无一字龃龉,乃喜。
  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周氏家有羊狗痾[10]。舅母卒,四姨归顾氏,又卒,死三十人而定。惟外祖与二舅存。
  孺人死十一年,大姊归王三接,孺人所许聘者也。十二年,有光补学官[11]弟子,十六年而有妇,孺子所聘者也。期而抱女,抚爱之,益念孺人。中夜与其妇泣,追惟一二,仿佛如昨,馀则茫然矣。世乃有无母之人,天乎痛哉!
  
  注释:
  [1]先妣:亡母。妣,母,后只用于称亡母。《礼记.曲礼》:“生曰父,曰母,曰妻;死曰考,曰妣,曰嫔。”[2]孺人:古代贵族、官吏之母或妻的封号,明代用以封赠七品官之妻。[3]期[jī基]:周年。[4]颦蹙[píncù贫促]:皱眉头。[5]姁[qú渠]姁:和蔼亲切。[6]缉纑:搓麻线。缉,析麻搓接成线;纑,麻缕。[7]问遗[wèi谓]:亲友相馈赠。[8]洒然:很有秩序。[9]《孝经》:书名,宣传封建孝道的儒家经典。[10]羊狗之痾[ē]:由家畜传染的疾病。痾,同“疴”。[11]学官:学校。

2009-7-30 08:57 塌爷门下行走
县令丞簿史题名碑记.(明)边贡

  
  武乡吴侯令阳信[1],以最称。收令与丞与簿若史者之姓名若干人列之碑[2],而树之于其听政堂之东,时正德辛巳夏四月之望也[3]。
  顷之,村父老十数辈,长眉曳筇杖[4],聚观之,按其名而数焉。至某也,则瞿焉[5],曰:“是某也,真父母也。吾祖也,吾父也,尝事焉。吾赋税外无私征焉,吾举室休休焉[6]。吾儿时尚及见也。今安得斯人者来焉,为父母焉。”言已,则已慨焉,歔焉[7],啜啜焉[8],泣焉。咄而思焉[9],爪其姓名弗忍移焉[10],恍焉若聆厥咳焉,盖与坐斯人于县堂而跪且拜焉者无以异也。又数之曰:“某也,某也。”则众也漠焉,若弗闻焉。又数之至某也,某也,则曰:“是某也,三老役焉[11],某也者廷掾役焉[12],亦载名于斯也!”目以笑焉。又数之至某也,则出口唾焉,曰:“是吏而盗者也。”已,又瞋焉,怒焉,以杖戳焉,若将铲其名。
  无或以告野史氏[13]。野史氏喟焉,曰:“嘻!恶用是碑也乎哉!又恶用记乎哉!夫父老者之言斯尽矣。虽然,不可以不记也,亦不可以不碑也。使后之为令丞与簿若史者过而观焉,将问之父老曰:‘某循者乎?某良者乎?为若思也?某寻而常者乎?为若笑也?某酷者也?贪者也?为若怒焉者乎?’又思之曰:‘后之父老之指吾名也,将瞋焉乎?唾焉乎?漠焉而已乎?’盖问对之顷有感发焉,顾瞻之际有惩创焉[14],是侯之功也已。”
  侯名琦,字汝器,丁丑进士[15]。其心也直以恒,其守也正以固,其政也仁以明,有父母之道焉。征最以去,予固知后之父老之观斯碑者,将爪其姓名而思焉,泣焉,歔且慨焉,为之庙社以春秋焉,盖不止恍焉若坐其人于县堂而跪且拜焉而已也。
  
  
  注释:
  [1]武乡:今山西武乡县。阳信:今山东阳信县。[2]若:及,与。[3]正德辛巳:明武宗正德十六年(1521)。望:农历十五日。[4]筇(qióng)杖:竹杖。筇,筇竹,可为杖,故杖也可称筇。[5]瞿(jù)焉:惊视的样子。[6]休休:安闲的样子。[7]歔(xū)焉:叹气的样子。[8]啜啜焉:哭泣抽噎的样子。[9]咄:表示惊诧的叹词。[10]爪:这里谓用手指指。[11]三老:古代掌教化的乡官。秦置乡三老,汉并置县三老、郡三老,帮助县令、丞、尉推行政令。[12]廷掾:县的佐吏。[13]野史氏:这里作者自谓。[14]顾瞻:观看。惩创:惩戒、警惕。[15]丁丑:明正德十二年(1517)。
  
  
  本文选自《华泉集》卷十四。吴琦为阳信县令时,将该县若干届县令、县丞、主簿、典史的名字刻在石碑上,树在听政堂东面,引起了父老的聚观与评议,他们对历届官吏作了态度鲜明的不同评价,从赞许到怒骂都有。作者对此甚为感慨,认为这样做对后世的官吏颇有警戒作用。同时表彰了吴琦的为人和政绩,肯定他将得到人民的爱戴和怀念。文章对村父老对历届官吏态度的描写,情态逼真,生动有致。文中大量运用“焉”、“也”等虚词,表达了说话者的神态与情绪,也是很突出的。

2009-7-30 08:58 塌爷门下行走
相公墩记.(明)吴应箕

  
  相公墩在池州东湖中[1],支城五里而近。南唐汤悦未第时[2],读书于此,故以名也。墩延广不及十备,隆起不过数尺。从城上视,形为最下。然春夏水起,四面灏淼,而墩固突然其中。岁大水至于溢城郭,没堤梁,墩犹自若,相传与水浮沉者,所谓地肺也,当非妄语。墩故有寺,荒寂已久。万历间,蜀僧文石创精庐其上,至其徒有明上人者,益廓治之。高阁巍廊,垣街上接。又丛条森植,环宇左右。故墩之胜,遂为吾郡独绝。
  余游墩者,二十余年矣。岁至郡,则必过,过或信宿[3]。又假寓或淹至数月。雨晨月夕,登阁而望,水烟吞没,至不见涯际。指视郭屋,苍茫数点而已。又尝风日开霁,水波不兴,操舟而往,纵意所之,如人在空中飞行绝迹。至风起水涌,急而登岸,巨涛激于楹前,危桅指于檐隙。坐察声势,意恐身危。而钟磬之音,时相答也。其或水落烟寒,大雪偶作,杳无人迹。而墩如海外孤屿,在若有若无之间。故墩无西湖之艳治,其空澹过之;无洞庭彭蠡之险[4],有时能极其势。高不及培嵝[5],而有云崖石屋之幽,江天万里,举在眉睫。非习于墩者,举不能知。习墩者,固无如余也。一日,明僧请曰:“余岂独习墩者,使后世知池之有墩者,终以子也。”余感其言记之。
  
  
  注释:
  [1]池州:明代府名,辖境相当今安徽池州、青阳、东至等县地。[2]汤悦:本名殷崇义,池州秋浦人,后周时历官右仆射、司空。入宋因避太祖讳,改名汤悦。[3]信宿:连续住宿两天。[4]彭蠡:即今鄱阳湖,在今江西省,隋代以前称此湖为彭蠡。[5]培嵝,小土丘。也作“部娄”、“培[土娄]”。
  
  吴应箕(1594—1645),贵池人,字次尾。善今古文,文气横厉。有《楼山堂集》、《读书止观录》。
  

2009-7-30 08:58 塌爷门下行走
项脊轩志.(明)归有光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予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予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1),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2)。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选自《四部备要》本《震川先生集》[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0:08编辑过]
  
  
  注释:
  (1)太常公:指归有光祖母的祖父夏昶。昶字仲昭,昆山人,明成祖永乐进士,曾任太常寺卿。宣德:明宣宗年号(1426-1435)。(2)“蜀清“三句:《史记.货殖列传》:“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朱砂矿),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8:58编辑过]
  
  译文:
    项脊轩就是旧日的那间南阁子。面积只有一丈见方,容得下一个人居住。这是间历经百年的老屋,泥浆渗漏,由小孔滴下,积聚的雨水,透过缝隙直往下淌。我常想挪动一下桌子,但左看右看也没个可以安置的地方。屋子又是朝北的,照不进阳光,一过中午,室内就昏暗了。我略为修补,使它屋顶不漏,前面开了四扇窗,在庭院的四周筑起了围墙,用来挡住南射的阳光,借助阳光的反射,室内才透亮起来。又在庭院中栽种了兰花、桂花、竹子、树木,旧时的栏杆也因而增加了光彩。书籍放满了书架,大声吟诵,晏安自得,有时则默然端坐,外界的各种声音都听得见。可庭院中显得特别寂静,小鸟不时飞来啄食,有人来它也不飞走。十五的夜晚,明亮的月光照着半个墙面,桂树的投影,纷杂错落,随着风的吹拂,影子也在移动,舒缓轻盈,十分可爱。
    然而我居住在这里,可喜的事多,可悲的事也多。在这之前,庭院南北贯通,是个完整的院子。等到伯父、叔父们分家以后,庭院内外开了许多小门,隔墙垒得到处都是。东家的狗冲着西家叫,来了客人得穿过厨房去吃饭,鸡都栖息在厅堂上。庭院中先是扎下篱笆,后又垒起了墙,一共变动了两次。我家有个老婆婆,曾经在这间屋里住过。她是已经去世的祖母的婢女,做过两代人的奶娘,我母亲生前待她很好。屋子西面和内室相连,母亲曾经来过,老婆婆常对我说:“那里,就是你母亲曾经站立过的地方。”她又说:“你姐姐在我的怀里,呱呱地哭着,娘听到哭声用手指敲敲房门说:‘女儿冷吗?是想吃东西吗?’我隔着门板应声回答”。话还没说完,我就哭了,老婆婆也哭了。我从儿童时代起,一直在这项脊轩中读书。有一天,祖母来看我,对我说:“我的孩子,很久没见到你的人影了,为什么整天不声不响地待在这儿,像个女儿家呀!”等到离开的时候,用手关上房门,自言自语地说:“我家的人读书,很长时间不见成效了,这孩子的成功,那总是可以期待的吧!”一会儿,祖母拿着一块象笏来,说:“这是我祖父太常公宣德年间拿着上朝的,将来你用得上它。”回想起这些往事陈迹,就像发生在昨天似的,叫人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项脊轩的东面,以前做过厨房,人们到那里去,要从轩前经过。我关上窗子住在里面,时间长了,能够凭脚步声辨别出行人。项脊轩共四次遭受火灾,却能不被焚毁,大概是有神灵保护的缘故。
    项脊生说:巴蜀地方有个名叫清的寡妇,她继承了丈夫留下的朱砂矿,采矿获利为天下第一,后来秦始皇筑“女怀清台”纪念她。刘备与曹操争夺天下,诸葛亮由务农出而建立勋业。当这两个人还待在不为人所知的偏僻角落时,世人又怎么能知道他们呢?我今天居住在这破旧的小屋里,却自得其乐,以为有奇景异致。如果有知道我这种境遇的人,恐怕会把我看作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吧!
    我写完了这篇志,过了五年,我的妻子嫁到我家。她时常来到项脊轩中,向我询问古代的事情,有时靠着桌子学写字。我妻回娘家看望父母,归来后转达她的小妹们的话说:“听说姐姐家有间阁子,为什么叫阁子呢?”又过了六年,我的妻子去世了,阁子也坏了,没有修理。又过了两年,我因久卧病榻,心情无聊,于是叫人再次修理了这间南阁子,式样与以前稍有不同。然而我以后大部分时间出门在外,不常在这里居住。
    庭院中有一棵枇杷树,是我的妻子在她去世那一年亲手栽种的,现在已经长得高大挺拔,像伞一样了。

2009-7-30 08:59 塌爷门下行走
小洋.(明)王思任

  
  由恶溪登括苍[1],舟行一尺,水皆污也。天为山欺[2],水求石放[3],至小洋[4]而眼门一辟。
  吴闳仲送我,挈睿孺出船口,席坐引白[5],黄头郎以棹歌[6]赠之,低头呼卢[7],俄而惊视,各大叫,始知颜色不在人间也。又不知天上某某名何色,姑以人间所有者仿佛图之。
  落日含半规,如胭脂初从火出。溪西一带山,俱似鹦鹉绿,鸦背青,上有猩红云五千尺,开一大洞,逗出缥天,映水如绣铺赤玛瑙。
  日益曶[8],沙滩色如柔蓝懈白[9],对岸沙则芦花月影,忽忽不可辨识。山俱老瓜皮色。又有七八片碎剪鹅毛霞[10],俱黄金锦荔,堆出两朵云,居然晶透葡萄紫也。又有夜岚数层斗起,如鱼肚白,突入出炉银红中[11],金光煜煜[12]不定。盖是际,天地山川,云霞日彩,烘蒸郁衬,不知开此大染局作何制。意者,妒海蜃[13],凌阿闪[14],一漏卿丽[15]之华耶?将亦谓舟中之子,既有荡胸决眦[16]之解,尝试假尔以文章,使观其时变乎?何所遘之奇也!
  夫人间之色仅得其五,五色[17]互相用,衍至数十而止,焉有不可思议如此其错综幻变者!曩吾称名取类,亦自人间之物而色之耳,心未曾通,目未曾睹,不得不以所睹所通者,达之于口而告于人;然所谓仿佛图之,又安能仿佛以图其万一也!嗟呼,不观天地之富,岂知人间之贫哉!
  
  注释:
  [1]恶溪:亦名好溪,瓯江支流,源出大甕山。相传溪中多水怪,后遁去,故改恶溪为好溪。括苍:山名,绵亘于浙江丽水至临海一带。[2]天为山欺:形容山势高峻,直逼青天。[3]水求石放:形容江中乱石很多,水流纡曲前行,像是请求乱石放行。[4]小洋:恶溪的下游,在浙江青田县境内。[5]引白:犹言举杯。白,古时罚酒用的酒杯。[6]黄头郎:指船夫,以头著黄帽而称。汉代有黄头郎之官,掌管船舶行驶。棹(zhào照)歌:船夫行船时所唱的歌。[7]呼卢:即呼卢喝雉,古时的一种赌博。共五子,一面涂黑,画牛犊;一面涂白,画雉。掷子时若五子皆黑,即得彩,谓之“卢”,呼喊得“卢”,谓之呼卢。[8]曶(hū忽):天色昏暗。[9]柔蓝懈白:柔弱的蓝、白色,即浅蓝、灰白色。[10]鹅毛霞:指松软如鹅毛的云霞。[11]银红:即银朱,由水银和硫磺加热制成。此指夜雾中闪耀银光的红色。[12]煜(yù玉)煜:明亮貌。[13]海蜃(shèn慎):即海市蜃楼。因光线的折射作用出现于海上或沙漠上空的景物幻影。[14]阿闪:即阿閦(cù促),佛名,信在东方妙喜世界。此指佛的妙境。[15]卿:卿云,古时以为象征祥瑞的云气。卿丽,即美丽的彩云。[16]荡胸决眦:心胸荡漾,眼眶餐裂。杜甫《望岳》:“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17]五色:指青、黄、赤、黑、白。古人以此五色为正色。

2009-7-30 08:59 塌爷门下行走
新都县八阵图记.(明)杨慎

  
  诸葛武侯八阵图,在蜀者二:一在夔州之永安宫[1];一在新都之弥牟镇[2]。在夔者盖侯从先主伐吴,防守江路,行营布伍之遗制;新都为成都近郊,则其恒所讲武之场也。
  武侯之人品事业,前哲论之极详,不复剿同其说。独其八阵,有重可慨者。史谓侯推演兵法,作为八阵,咸得其要[3]。自令行师,更不覆败,深识兵机者所不能洞了。盖胜之于多算,而出之于万全,非借一于背城[4],而侥幸于深入也。
  惜乎!其方锐意以向中原,而溪蛮洞獠[5],左跳右跋[6],以裂其势。外寇方殷,内境自惫,使夫八阵之妙,不得加于二曹三马之枭敌[7],而乃止试于七纵七擒之孟获;天威神算,不聘于中原王者之区宇,而仅以服南中巴僰之偏方[8]。事机既已迟,精力又已亏,勇贾其余[9],师用其分,以为大举,譬之逐盗救火之家,挺刃决水犹恐不及,而内外仇贼,自相乘机胠箧助燎[10],则虽有倍人之知力[11],亦自无如之何。侯之不幸,势正类此。天之所坏,谁能支之。祚去炎汉[12],不待陨星而后知矣[13]。
  嗟乎!国之兴亡,天也。而千载之下,君子独遗恨于蜀汉之事者,非以武侯故耶?至其故垒遗墟,独为之爱惜不已,乃其忠义之激人,不独其法制伍之妙也。不然,则窦宪尝勒八阵以击匈奴[14],晋马隆用八阵以复凉州[15],是在侯前已有之,而后亦未尝亡也。功既有成,而后世犹罕所称述,况能传其遗迹至今乎?
  慎尝放舟过夔门[16],吊永安之宫,寻阵图之迹。惟时春初,水势正杀[17],自山上俯视,下百余丈,皆聚细石为之,凡八行六十四蕝[18]。土人言:夏水盛时,没在深渊,水落依然如故。在吾新都者,其地象城门四起,中列土垒,约高三尺。耕者或铲平之,经旬余复突出。此乃其精诚之贯,天之所支,而不可坏者,盖非独人爱惜之而已耳。
  庆阳韩君大之[19],以进士出宰吾邑,始至,拜侯之荒祠,次观遗垒,重有感焉。谓慎曰:“之罘篆锲[20],燕然铭石[21],蓺焉尔[22],人不足称也,爱其蓺者,不泯其迹,矧侯之地[23],而可忽诸?今阵图在夔者,有和叔铬孤之记[24],少陵东坡之诗[25],四方灼知,而此顾泯焉无所表识,往来者不轼26],樵牧者不禁,非缺欤?祠宇行当新之。阵图所在,欲伐石树道左[27],大书曰:‘诸葛武侯八阵图。’碑阴之辞,子宜为之。”
  夫崇贤存古,以示向往焉,循良事也;推表山川,考记往昔者,则史氏职也。遂书之使刻焉。
  
  
  注释:
  [1]永安宫:三国时蜀汉刘备所建立的宫殿,故址在今四川奉节县境。其地属夔州。刘备忿孙权袭关羽,率军伐吴。兵败还鱼腹,改称永安。[2]新都:今属四川。弥牟镇:据《明一统志》,弥牟镇在四川新都北三十里。[3]“史谓”三句:见《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亮性长于巧思,损益连驽,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云。”[4]借一于背城:语出《左传.成二年》:“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谓背向自己的城池决一死战。[5]溪蛮洞獠:指以孟获为首的少数民族。刘备死后,孟获与建宁豪强雍闿起兵反蜀。建兴三年(225),诸葛亮南征,平雍闿,对孟获七擒七纵,使其心服,誓不复反。[6]跋:踩,踏。[7]二曹:指魏国的曹操、曹丕。三马:指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他们先后为魏国的领军统帅。[8]僰(bó):古代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名。[9]勇贾其余:即“贾其余勇”。《左传.成二年》:“欲勇者,贾余余勇。”[10]胠箧(qū qiè):从旁边撬开箱子。[11]知力:即“智力”。[12]炎汉:指汉代。汉自称以火德王,故称。[13]损星:指诸葛亮之死。《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注引《晋阳秋》:“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西南流,投于亮营 ,三投再还,往大还小,俄而亮卒。”[14]窦宪尝勒八阵以击匈奴:事见《后汉书.窦宪传》。窦宪,字伯度,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东汉外戚。他曾求击匈奴,登燕然山,刻石勒功,令班固作《封燕然山铭》。《铭》中提及“勒以八阵,莅以威神”。[15]马隆用八阵以复凉州:事见《晋书.马隆传》。马隆,字孝兴,东平平陆(今山东东平东南)人。他以武威太守领兵征凉州树机能。“依八阵图作偏箱车,地广则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16]夔门:即瞿塘峡。因地当川东门户,故称。[17]杀:少。[18]蕝(jué):标志。[19]庆阳:在今甘肃省。[20]之罘(fú):在今山东烟台市北。秦始皇二十九年,东游,登之罘,刻石纪功。见《史记.秦始皇本纪》。[21]燕然铭石:见本篇注[14].[22]蓺(yì):通“艺”。[23]矫(shěn):况且。[24]和叔:未详。独孤:唐代独孤及有《风后八阵图记》,但所记非奉节之八阵图,待考。[25]少陵:唐代诗人杜甫,他有《八阵图》诗。东坡:宋代文学家苏轼,他有《八阵碛》诗。[26]轼:轩箱前扶手的横木。古人立乘,扶轼表示敬意。[27]树:立。
  
  本文选自《太史升庵全集》卷四。文章虽为新都县的八阵图作记,但与夔州永安宫的八阵图并提,双管齐下,相互呼应。全文紧紧围绕八阵图,发为感慨。孔明虽有高尚的人品事业,且有八阵图之妙,但没有机会用来对付强敌曹魏,反而在内外交困中失败了。但其八阵图遗迹,却能永留天地之间,为天人所共惜。此无他,在于人们怀念他的一片忠义之心而已。文章构思严密。善于叙事,边叙边议,说古吊今,不失为记叙文中的佳构。

2009-7-30 08:59 塌爷门下行走
新西厢序.(明)卓人月

  
  天下欢之日短,而悲之日长;生之日短,而死之日长,此定局也。且也欢必居悲前,死必在生后。今演剧者必始于穷愁泣别,而终于团圞宴笑。似乎悲极得欢,而欢后更无悲也;死中得生,而生后更无死也,岂不大谬耶!夫剧以风世[1],风莫大乎使人起于悲欢,而泊然于生死。生与欢,天之所以鸩人也[2],悲与死,天之所以玉人也[3],第如世之所演,当悲而犹不忘欢,处死而犹不忘生,是悲与死亦不足以玉人矣,又何风焉!崔莺莺之事以悲终[4],霍小玉之事以死终[5]。小说中如此者,不可以数计。乃何以王实甫、汤若士之慧业[6],而犹不能脱传奇之窠臼耶?
  余读其传,而慨然生世外之想;读其剧,而靡焉兴俗内之怀,其为风与否可知也。《紫钗记》犹与传合[7],其不合者止复苏一段耳,然犹存其意。《西厢》全不合传,若王实甫所作,犹存其意,至关汉卿续之[8],则本意全失矣。余所以更作《新西厢》也,段落悉本《会真》而合之以崔、郑墓碣[9],又旁证之以微之年谱[10]。不敢与董、王、陆、李诸家争衡[11],亦不敢蹈袭诸家片字。言之者无饰,闻之者足以叹息。盖崔之自言曰:“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也。”而微之自言曰:“天之尤物[12],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合二语可以蔽斯传矣。因其意而不失,则余之所为风也。
  
  
  注释:
  [1]风:教化,感化。[2]鸩:鸩毒。鸩鸟羽毛有毒,浸酒可致人死。[3]玉:玉成。[4]崔莺莺之事:唐元稹撰《会真记》,也叫《崔莺莺传》,写张生与崔莺莺恋爱,后来又抛弃了她。[5]霍小玉之事:霍小玉是唐传奇《霍小玉传》中的女主人公。霍小玉本霍王女,霍王死,改姓郑。通诗书,善音侓。与诗人李益约,后李益负约不往,因思成疾。有黄衫儿强挟益至,霍小玉见到李益。恸极而死。[6]王实甫:元代戏曲作家,杂剧《西厢记》作者。汤若士:即汤显祖,明代戏曲作家,著传奇《还魂记》(即《牡丹亭》)、《邯郸记》、《紫钗记》、《南柯记》等。慧业:佛教语,指人生来就具有智慧和机缘。[7]紫钗记:汤显祖据唐蒋防《霍小玉传》之事写成的传奇戏本,但情节不完全相同,只写到李益与霍小玉重逢而止。[8]关汉卿:元代大戏曲作家,作杂剧《窦娥冤》、《救风尘》等六十多种,明人谓杂剧《西厢记》第五本为关汉卿所续作。[9]崔、郑墓碣:崔氏、郑氏两家的墓碑。郑为崔莺莺之母姓。[10]微之:元稹的字。[11]董、王、陆、李:金董解元,元王实甫,明陆采、李日华,均为《西厢记》戏曲作家。[12]尤物:特出的人物,多指美貌的女子。
  
  卓人月,仁和人,字珂月。有《寤歌词》,独辟生面。但于宋人蕴藉处,不无快意欲尽之病云。

2009-7-30 09:00 塌爷门下行走
邢布衣传.(明)文震孟

  
  邢蠢斋先生量[1],字用理,居葑城之东[2]。屋三间,青苔满壁,折铛败席[3],淡如也[4]。平生不娶,长日或不举火,闭户读书,惟啖餈饼一二而已[5]。佥宪陈公直道致政归[6],严峻不交一客,惟挟册就先生质疑[7],清淡竟日,不设汤茗[8]。吴文定公归自少宰[9],过访,叩其门。先生曰:“我方执爨[10],未有童子应门,奈何?”吴公乃假邻家木榻坐门外。良久,俟其终食乃进。先生清瘦如削,自经史释老方技[11],无不兼通,诗甚秀逸。郡守或请其诗,公曰:“古有采诗,无献诗。吾岂以为羔雉哉[12]?”因削其草[13]。门人朱存理仅收其遗数篇,存理字性甫,笃学善谈名理[14],读书杜户,称其师传,与同时朱凯尧民称两朱先生。邢参,字丽文,或云用理先生之族孙也。为人沉静有蕴藉[15],固而不陋[16]。居城市,贫无恒业[17],唯教授里中儿[18],以著述自娱,无所干请[19]。尝遇大雪,诸君往视之,则屋三角已垫,方坐其一角不渗者。相见,但诵所得佳句,绝无惨凛色也。早岁丧妻,终不再娶,优游以终。
  论曰:诗有之:“皎皎白驹,在彼空谷[20]。”又曰:“独寐寤言,永矢弗谖[21]。”此则幽人隐士之概也[22]。吴故饶[23],隐君子如邢先生清贞介特、流风穆如[24],彼其人岂以交陈佥事、吴少宰诸公为重耶?夫佥事少宰得交邢先生乃重也。空谷考槃,此为称矣[25]。性甫接先曹之典型[26],畅遗民之雅韵[27];丽文养和靖躁[28],汪汪德心[29],恬泊处约[30],皭然不滓[31],即非厥祖[32],乃肖孙枝矣[33]。
  
  注释:
  [1]蠢斋:邢量的别号[2]葑城:江苏吴县。[3]折铛(chēng):裂了缝的铁锅。[4]淡如:恬淡的样子。[5]餈(cí)饼:糍饼。江米蒸熟后捣碎做成的饼。[6]佥(qiān):佥事。官名。宪:对当官的人的尊称。致政:归还所执掌的权力。即辞官。[7]质疑:询问疑难问题。[8]汤茗:茶水。[9]少宰:官名。明时俗称吏部侍郎为少宰。[10]执爨(cuàn)此处指烧火做饭。[11]经史释老方技:经书、历史、佛教、道教、方术、各种技艺。[12]羔雉:羊羔、野鸡。[13]因削其草:于是删削了他的诗稿。[14]名理:名教、理学。[15]蕴藉:含蓄而不外露。[16]固而不陋:固执而不孤陋寡闻。[17]恒业:固定的产业。[18]里中儿:家乡的小孩。[19]干请:有所求而请托于人。[20]“皎皎”两句:语出《诗经.小雅.白驹》。此诗是为讽刺统治者不能任用贤人而作。白驹:指骑着白马的贤人。[21]“独寐”两句:语出《诗经.卫风.考槃》。此诗讽刺统治者不能任用贤人,使贤人隐居在偏僻的地方。寤言:醒来说话。矢:通“誓”,发誓。弗谖(xuān):不忘记。[22]概:风度、节操。[23]吴:江苏一带。饶:富饶。[24]清贞:清高有节操。介特:孤高,不随俗流。流风:遗风。穆如:严肃的样子。[25]“空谷”两句:用《白驹》《考槃》诗中的贤人隐士来比喻邢量,是很相称的。[26]先曹:先辈。[27]遗民:改朝换代后不仕新朝的人。[28]养和靖躁:颐养调合性情,平息躁气。[29]汪汪:形容人的气度宽弘。[30]恬泊处约;恬静淡泊、居处简约。[31]皭(jiào)然不滓:洁净而不被污染。[32]厥:他的。[33]肖:像。枝:枝系,分支。
  
  文震孟(1574—1636),字文起,别号湛持,长州(今江苏苏州)人。明代著名书画家文征明的曾孙。明熹宗天启元年(1621)中状元。明思宗崇祯初年官拜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死后谥文肃。著有《姑苏名贤小记》。
  本文选自《古今文综》第二十六册。文章通过具体事例,描述了布衣邢量淡泊自如的生活和孤傲不群的个性。此外还描写了邢量的学生朱存理和孙子邢参深受邢量风范影响的情况,更衬托出邢量不同寻常之处。作者对“幽人隐士”的情操表示了由衷的赞许。

2009-7-30 09:00 塌爷门下行走
徐伯鹰《天目游诗记》序.(明)王思任

  
  尝欲佞吾目[1],每岁见一绝代丽人,每月见一种异书,每日见几处山水。逢阿堵举却[2],遇纱帽则逃入深竹,如此则目著吾面,不辱也。徐伯鹰铁脊万丈,突中时魔,大纛出镇[3],短后削归[4],绝无矜拂之意[5]。每至我草亭,谈谐索酒,玄对会稽千万峰,辄半响痴去。无何[6]。伯鹰出走,两月不晤,忽从天目言旋[7],以记绘其像,以诗绣其神;吾读之若瀑落冰壶,若霞飞鹤背,若半夜招提[8]。妙香清梵[9],梦魂犹冷;若坐我于老岩古壁之下,嚼梅蕊,嗅雪兰,时有山鸟赠舌;又若松风溪月,谡谡溶溶也[10]。伯鹰曰:“色易衰,书易倦,无斁无妒[11],世间惟山水。吾偶思天目,即抽胫诣之[12],以雨濛故,仅放只眼。”嗟乎!造物何常,人心不足。使当日生人之初,增设四眼,尽如苍颉[13],犹以为未供其观也;使人人而皆只眼,与玉垄分面称孤[14],则亦相安无越思矣。伯鹰曰:“然,吾第欲还我双眼[15]。所愿一眼如天,一眼如海。”问曰:“何须恁底睁大[16]?”曰:“不但看山水,亦看伊也[17]。”
  
  注释:
  [1]佞(nìng):逢迎讨好。此处是谐谑口气。[2]阿(ē)堵:即“阿堵物”,典见《世说新语.规箴》。代称钱。举:全,皆。却:推辞不受。[3]纛(dào):此指军中的大旗。[4]短后:衣的后幅较短,便于动作。军里指军衣。削(xuē)归:削迹而归,即隐居。[5]矜:自负贤能。拂(bì):通“弼”。辅正。也指辅佐之人。[6]无何:不久。[7]言:助词。无义。[8]招提:梵语。后用作寺院的别称。[9]梵:梵语音译词梵摩等略称,意为寂静、清静。[10]谡谡(sù):风声。溶溶:水盛。[11]斁(yì):厌弃。[12]胫:腿。诣:往,到。[13]苍颉:传说始创文字的人。[14]玉垄:道家语。指鼻。[15]第:但,且。[16]恁底:即“恁地“。如此。[17]伊:你。这句意思是:看你“只眼”的样子。
  
  
  本文选自《王季重十种》。王思任,自号谑庵,性好谐谑;其文章也“出言灵巧,与人谐谑,失口放言,略无忌惮”。(张岱《王谑庵先生传》)这篇为徐伯鹰诗文而作的序,就显示出这一特色。文章开篇就以谐谑的口气,列举如何使“目著吾面,不辱也”,表明了自己爱美人、爱异书、爱山水,却轻钱财、贱官职的个性。继而描写徐伯鹰与其性格相合的交往,并以一连串形象的比喻称许徐伯鹰天目的诗文。结尾仍以“目”为由头,引出二人相互戏谑之辞,令人哑然失笑。

2009-7-30 09:00 塌爷门下行走
序《山歌》.(明)冯梦龙

  
  书契以来[1],代有歌谣,太史所陈[2],并称风雅[3],尚矣[4]。自楚骚唐律[5],争妍竞畅[6],而民间性情之响,遂不得列于诗坛,于是别之曰山歌,言田夫野竖矢口寄兴之所为[7],荐绅学士家不道也[8]。唯诗坛不列,荐绅学士不道,而歌之权愈轻[9],歌者之心亦愈浅。今所盛行者,皆私情谱耳[10]。虽然,桑间、濮上[11],国风刺之[12],尼父录焉[13],以是为情真而不可废也。山歌虽俚甚矣[14],独非郑、卫之遗欤[15]?且今虽季世[16],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则以山歌不与诗文争名,故不屑假。苟其不屑假,而吾藉以存真,不亦可乎?抑今人想见上古之陈于太史者为彼,而近代之留于民间者如此,倘亦论世之林云尔[17]。若夫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18],其功于《挂枝儿》等[19],故录《挂枝词》而次及《山歌》。
  
  
  注释:
  [1]书契:文字。[2]太史所陈:《礼记.王制》有“天子……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的记载。陈诗,就是将搜集的民间歌谣呈给天子。[3]风雅:《诗经》中的“国风”和“大雅”、“小雅”的合称。[4]尚:崇尚、推崇。这里指对歌谣很推崇。[5]楚骚:楚国屈原《离骚》所创制的骚体诗。唐诗:唐代的律诗。[6]争妍(yàn)竞畅:争相比美、竞相流传。[7]野竖:乡村少年。矢口:随口。[8]荐绅:缙绅。指士大夫有官位的人。[9]权:这里指轻重程度。[10]私情:这里指男女爱情。[11]桑间、濮上:《礼记.乐记》:“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郑玄注:“濮水之上,地有桑间者,亡国之音于此水出也。昔殷纣使师延作靡靡之乐,已而自沉于濮水。”桑间、濮上本是河南的地名,因有上述传说,就成为靡靡之音和淫靡之俗的代称。[12]国风刺之:《诗序》认为:《诗经.国风》中收录《郑风.溱洧》、《卫风.氓》一类诗是讽刺“淫风大行”。[13]尼父:孔子,字仲尼。人们尊称他为尼父。[14]俚:粗俗。[15]郑、卫:《诗经》中“郑风”和“卫风”。多收录情歌。[16]季世:末世。[1]倘:或者。[18]发名教之伪药:揭发封建礼教的虚伪性。[19]《挂枝儿》:作者编的另一部民歌集。大多是情歌。等:相同。
  
  
  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别号龙子犹、顾曲散人、墨憨斋主人、词奴等。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早年屡考科举不中。崇祯三年(1630)取得贡生资格,任丹徒县训导,七年升福建寿宁知县,十一年归隐乡里。晚年参加过抗清斗争。
  他重视戏曲、小说、山歌等通俗文学。编辑有拟话本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还编印了民间歌曲集《挂枝儿》和《山歌》,收录盛行于吴中的民间歌曲800多首;又编有散曲集《太霞新奏》、笔记《古今谭概》等。对明代小说、戏曲和民间歌曲的繁荣有很大贡献。
  今有《冯梦龙诗文》,橘君辑注。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年出版。
  本文选自《冯梦龙诗文》,是为《山歌》这部民歌集所写的序文。文章论述了山歌的起源和发展情况,指出了山歌“情真”的特色,并说明编辑《山歌》的目的,就是为了“藉以存真”,“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文章反映了作者对民间歌曲的重视,和对文人诗坛上“假诗文”的批评。

2009-7-30 09:01 塌爷门下行走
叙陈正甫《会心集》(明)袁宏道

  
  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今之人慕趣之名,求趣之似,于是有辨说书画,涉猎古董以为清;寄意玄虚,脱迹尘纷以为远。又其下则有如苏州之烧香煮茶者。此等皆趣之皮毛,何关神情。
  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当其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也。面无端容,目无定睛;口喃喃而欲语,足跳跃而不定;人生之至乐,真无逾于此时者。孟子所谓不失赤子[1],老子所谓能婴儿[2],盖指此也,趣之正等正觉最上乘也[3]。山林之人,无拘无缚,得自在度日,故虽不求趣而趣近之。愚不肖之近趣也,以无品也。品愈卑故所求愈下。或为酒肉,或然声伎;率心而行,无所忌惮,自以为绝望于世,故举世非笑之不顾也,此又一趣也。迨夫年渐长,官渐高,品渐大,有身如梏,有心如棘,毛孔骨节,俱为闻见知识所缚,入理愈深,然其去趣愈远矣。
  余友陈正甫[4],深于趣者也,故所述《会心集》若干卷,趣居其多。不然虽介若伯夷[5],高若严光[6],不录也。噫!孰谓有品如君,官如君,年之壮如君,而能知趣如此者哉!
  
  
  注释:
  [1]不失赤子:《孟了.离娄下》:“大人(有德行的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赤子,初生的婴儿。[2]能婴儿:《老子》第十章:“专气致柔,能婴儿乎?”大意为:专粗守气,致力柔和,能像无欲的婴儿吗?[3]正觉:梵语三菩提的意译。窥基《妙法莲华经玄赞》卷二本:“‘三’云正,觉云‘菩提’,即是无上正等正觉。”佛教徒以洞明真谛达到大彻大悟的境界为登正觉。[4]陈正甫:陈所学,字正甫,一字志寰,景陵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此时任徽州知府。本文为作者游歙县(今属安徽,明徽州治所)时所作。[5]介:孤高,有操守。伯夷:商末孤竹君长子。周武王灭商后,与其弟叔齐逃到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6]高:清高。严光:字子陵,东汉初会稽余姚人,曾与刘秀同学。刘秀即位后,他改名隐居,后被召到京师洛阳,任为谏议大夫,他不肯受,归隐于富春山。

2009-7-30 09:01 塌爷门下行走
叙小修诗.(明)袁宏道

  
  弟小修诗[1],散逸者多矣,存者仅此耳。余惧其复逸也,故刻之。弟少也慧,十岁馀即著《黄山》、《雪》二赋,几五千馀言,虽不大佳,然刻画饤饾,傅以相如、太沖[2]之法,视今之文士矜重以垂不朽者,无以异也。然弟自厌薄之,弃去。顾独喜读老子、庄周、列御寇[3]诸家言,皆自作注疏,多言外趣,旁及西方之书[4]、教外之语[5]备极研究。既长,胆量愈廓,识见愈朗,的然以豪杰自命,而欲与一世之豪杰为友。其视妻子之相聚,如鹿豕之与群而不相属也;其视乡里小儿,如牛马之尾行而不可与一日居也。泛舟西陵[6],走马塞上,穷览燕、赵、齐、鲁、吴、越之地,足迹所至,几半天下,而诗文亦因之以日进。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有时情与境会,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魂。其间有佳处,亦有疵处,佳处自不必言,即疵处亦多本色独造语。然予则极喜其疵处;而所谓佳者,尚不能不以粉饰蹈袭为恨,以为未能尽脱近代文人气习故也。
  盖诗文至近代而卑极矣,文欲准于秦、汉,诗则必欲准于盛唐,剿袭模拟,影响步趋,见人有一语不相肖者,则共指以为野狐外道[7].曾不知文准秦、汉矣,秦、汉人曷尝字字学《六经》[8]欤?诗准盛唐矣,盛唐人曷尝字字学汉、魏欤?秦、汉而学《六经》,岂复有秦、汉之文?盛唐而学汉、魏,岂复有盛唐之诗?唯夫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极其变,各穷其趣,所以可贵,原不可以优劣论也。且夫天下之物,孤行则必不可无,必不可无,虽欲废焉而不能;雷同则可以不有,可以不有,则虽欲存焉而不能。故吾谓今之诗文不传矣。其万一传者,或今闾阎妇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草竿》[9]之类,犹是无闻无识真人所作,故多真声,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性发展,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是可喜也。
  盖弟既不得志于时,多感慨;又性喜豪华,不安贫窘;爱念光景,不受寂寞。百金到手,顷刻都尽,故尝贫;而沉湎嬉戏,不知樽节,故尝病;贫复不任贫,病复不任病,故多愁。愁极则吟,故尝以贫病无聊之苦,发之于诗,每每若哭若骂,不胜其哀生失路之感。予读而悲之。大概情至之语,自能感人,是谓真诗,可传也。而或者犹以太露病之,曾不知情随境变,字逐情生,但恐不达,何露之有?且《离骚》一经,忿怼之极,党人偷乐[10],众女谣诼[11],不揆中情,信谗齌怒[12],皆明示唾骂,安在所谓怨而伤者乎?穷愁之时,痛哭流涕,颠倒反覆,不暇择音,怨矣,宁有不伤者?且燥湿异地,刚柔异性,若夫劲质而多怼,峭急而多露,是之谓楚风,又何疑!
  
  
  注释:
  [1]小修:袁中道,字小修,湖广公安(今属湖北)人,万历进士,官南京吏部郎中,与兄宗道、宏道并称三袁,同以“公安派”著称。[2]相如:西汉文学家司马相如。太沖:西晋文学家左思,太沖不其字。两人所作大赋,都有铺张扬厉的特点。[3]列御寇:即列子。相传为战国郑人。著《列子》一书,原书早佚,今本当为魏晋时人伪作。[4]西方之书:指佛教典籍。[5]教外:即外教,佛教称佛教以外的其他宗教为外教。[6]西陵:西陵峡,长江三峡之一。[7]野狐:《景德传灯录》载,有一修行人因错解禅语一个字,遂五百生堕野狐,后得百丈怀海禅师解说,始得大悟,脱野狐身。外道:佛教徒称与佛教对立的其他教派为外道。[8]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六部儒家经典。[9]《擘破玉》、《打草竿》:明代万历年间流行的民歌曲调。[10]党人偷乐:党人,旧指政治上结成朋党的人。偷,苟且。[11]谣诼:造谣毁谤。[12]“不揆”二句:屈原《离骚》:“荃不揆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说人君(楚怀王)不察我忠信之情,反信谗言而疾怒于我。齌(jì剂),炊火猛烈,引申为急疾。

2009-7-30 09:01 塌爷门下行走
续栖莲社求友文.(明)汤显祖

  
  岁之与我甲寅者再矣[2],吾犹在此为情作使,劬于伎剧。为情转易,信于痎疟[3],时自悲悯,而力不能去。嗟来之食夫!想明斯聪,情幽斯钝;情多想少,流入非类。吾行于世,其于情也不为不多矣,其于想也则不可谓少矣。随顺而入,将何及乎?应须绝想人间,澄情觉路,非西方莲社莫吾与归矣。昔远公之契刘遗民等[4],十八贤为上首。而康乐高才[5],求与不许;渊明嗜酒,而更邀上。名迹既迁,胜事遂远,至赵宋省常昭庆之社[6],虚有向、王二相国名,隐迹不著,亦足致慨于出世之难矣。
  吾弱冠徘徊坠簪池上[7],因而自念,异日投簪,庶其在此。四纪而馀,因循未果。迩欲奋飞开莲续社,而故林驰传,颇得栖迟。诸所高深,去人大远。津梁一处,允惟厥中,则有唐少室山人李公所隐栖贤故基[8]。谷林石淙,雷动车震;桥名三峡,循涯眺听,空寒应心。五老双流,倾其左侧;龙渊鹿洞,趿其近间。真不尽之灵墟,而无为之尽垝也。中有平畴暖曲,茶笋斯储。谷口江乘,延接非远。兴言葺筑,无负初怀。
  冬春间,复闻九江分司钱塘葛公加意道业[9],亟往依之,冀成斯事。比度章门,荀公幅巾归越,而栖贤老释乐愚寔来[10]。乐愚故有净行可语者,旋告之故,乐愚曰:“亦其时也。高天销于炽炭,大地沉于积流,况此聚沫之躯,悬舆之晷乎[11]。虽然,非有同心,安能久处?曷若遂踪林、远[12],大启宗、雷[13],庶使鸾鹤相依,兰菊无绝耳。”
  吾愧其言。自惟素尚浅于渊明[14],杂心广于康乐,而敢擅嗣盟以滓前哲。已而静思,有足述者。晋宋之间,世道奇侧,远公夷迹谛交,实深玄虑。我明一家,恢然道广,才度之士,朝壑交容。慕类以悲,感忾而集,要亦语嘿之通怀,往来之大致矣。且吾有二友,汤嘉宾久忾叹于栖贤[15],岳潜初近勤施于昭庆[16]。兹之续斯盟也,成斯役也,二公首其许我乎?
  嗟来之食夫!匡、蠡之名迹巨矣[17],宇宙之名流盛矣!遗民通隐,必有周、刘[18];散骑舍人,未乏诠、炳[19]。费神明于匪妙,委日用于无常,情有所必穷,想有所必至。苟怀千秋之寄者,皆将有感于斯言耳。
  
  注释:
  [1]莲社:佛教净土宗最初的结社。晋代高僧慧远居庐山东林寺,与僧俗十八贤结社念佛,因寺池有白莲,故称。[2]“岁之”句:此文作于万历四十二年甲寅,汤显祖已六十五岁,故云“甲寅者再”。[3]痎疟:疟疾。痎,二日一发之疟。[4]远公:高僧慧远,世人称为“远公”。刘遗民,“十八高贤”之一。[5]康乐:晋谢灵运,因袭封康乐公,故称。[6]省常:莲宗第七祖,北宋初淳化年间住南昭庆,结莲社,以杭州“本源天下之胜游,乃乐嘉遁”,一时间与会者多“宰相名卿”,“而王文正公且为之社首”(《佛祖统纪》卷二十九)。[7]“吾弱冠”句:汤显祖隆庆四年在南昌中举,往西山峰寺谢考官张岳,晚过池上,坠一莲簪,作有《莲池坠簪题壁诗》。[8]李公:唐代李渤,字濬之,洛阳人。曾隐居庐山五老峰东南麓的一个山洞(“白鹿洞”)读书。[9]葛公:荀寅亮,钱塘人。万历十四年任江西右参议备兵九江。[10]乐愚:汤显祖有《答乐愚上人》:“此时世路人情,大非昔比。做官人失势,出游亦难如意。况衰飒老僧,数百里外,向朱门求儭,能悲施者何人?安之矣。两贵人俱无报书,亦无庸相报也。莲社文久附去,远公有灵,世岂无具龙象大力者,成此胜事,不必隐向鸡鹜索食也。”“莲社文”当即《续栖贤莲社求友文》。[11]悬舆之晷:辞官家居之时。悬舆,同悬车。古人七十辞官家居,废车不用,称七十岁悬车之年。晷,时间。[12]林、远:东晋高僧支道林、慧远。[13]宗、雷:“十八高贤”之宗炳、雷次宗。[14]渊明:晋诗人陶渊明,与慧远为方外之交。[15]汤嘉宾:史宾尹。曾官南京国子监祭酒,罢归。[16]岳潜初:名元声,嘉兴人。官工部都水司郎中,以言事罢归。[17]匡、蠡:匡,匡山,即庐山;蠡,彭蠡湖,即潘阳湖。[18]周、刘:“十八高贤”之续之、刘遗民。[19]诠、炳:“十八高贤”之张诠、宗炳,皆弃官而皈依佛门者。

2009-7-30 09:02 塌爷门下行走
颜子身讽.(明)陈继儒

  
  颜子居陋巷[1],一箪食,一瓢饮[2]。孔子贤之,非贤其安贫乐道也。安贫乐道,独行苦节之士皆能之,何足以难颜子。颜子,王佐才也[3]。箪瓢陋巷中,却深藏一个王佐!当是时,不特仲由、子贡诸侪辈拉他不去[4],即其师孔子栖栖遑遑[5],何等急于救世,而颜子只是端居不动,而且有以身讽孔子之意。其后孔子倦于环辙[6],亦觉得陋巷的无此劳攘;厄于绝粮[7],亦觉得箪瓢的无此困顿;又其后,居夷浮海[8],毕竟无聊,原归宿到蔬水由肱地位[9],而后知颜子之早年道眼清澈耳,所以有感而三叹其贤也。古人云:“智与师齐,减师半德;智过于师,乃堪传授。”其颜氏之谓耶!故终日不违,不见他如愚,惟于箪瓢陋巷时味之,绝不露王佐伎俩,亦绝不露三十岁少年圭角[10],至此方见得颜子如愚气象。
  
  
  注释:
  [1]颜子:孔子弟子颜回,春秋时鲁国人,字子渊。好学,不道安贫,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不迁怒,不贰过,在孔门中以德行著称。后世尊为“复圣”。[2]箪、瓢:箪,食器;瓢,饮器。一箪食,一瓢饮,喻生活清贫简朴。[3]王佐:帝王的辅佐。[4]仲由、子贡:二人都是孔子弟子。仲由,字子路,一字季路,春秋卞人,仕卫,为大夫孔悝邑宰。后世不愿跟从孔悝迎立蒉[目贵]为卫公,被杀。子贡,姓端木,名赐,春秋卫人,能言善辨,善经商,家累千金,所至之处和王侯贵族分庭抗礼。曾任鲁、卫相。[5]栖栖遑遑:忙碌不安,到处奔波。[6]环辙:这里指孔子乘车周游列国。[7]厄于绝粮:孔子游于陈蔡之间,楚王欲邀他赴楚。陈、蔡两国为阻拦孔子,出兵将其围困于陈、蔡的郊野。孔子弟子们连续数日没有饭吃,不少随从弟子病倒了。[8]居夷浮海:《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9]蔬水曲肱:指平凡简朴的生活。《论语.述而》:“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10]圭角:锋芒。

2009-7-30 09:02 塌爷门下行走
砚北楼记.(明)袁中道

  
  万历庚戌夏[1],中郎请安归楚[2],卜居沙头,得敝楼葺之,名之曰“砚北”。
  余问其故,中郎曰:“昔通人段成式云[3]:‘杯宴之余,常居砚北。’夫人生闲适之趣,未有过于身在砚北时亲韦编者也[4]。我昔居柳浪六年,日拥百城。即夜分犹手一编,神甚适,貌日腴。及入宦途,簿书鞅掌[5],应酬柴棘,南北间关,形瘁心劳,几不能有此砚北之身,今幸而归矣。中年以后,血气渐衰,宜动少静多,以自节啬。山水虽适,跋涉亦苦。此亦宗少文筑室江陵[6],息影卧游时也。然而寂处一室,又未能即效寒灰古木之事[7],势不能无所寄,以悦此生。柳下之锻[8],叔夜所以寄也,吾不堪劳;曲糵之逃[9],元亮所以寄也,吾无其量;《白鹤》、《何常》之调,戴仲岳所以寄也[10],吾不解操。若夫贮粉黛,教歌舞,以耗壮心而遣余年,往时犹有此习,今殊厌之。昔裴公美一生醉心祖道[11],而晚年托钵歌伎之院,自云可以说法度人。白乐天亦解乘理,至头白齿豁,时携群粉狐往牛奇章宅中斗歌[12]。此有何好,而自云天上人间,无如此乐?虽云游云幻霞,无所污染,然道人自有本色行径。汤能沃雪,雪能汤凝;火能销冰,冰强火灭。出水乖莲花之质,切泥损太阿之锋[13]。以此为奇,是以漏脯止饮,白雪已浊也,吾必不为。然则吾之所寄体,惟此数千卷书耳。陶弘景谓人生解识[14],不能周于天壤,区区惟恣五欲,实可愧耻,挂冠神武[15],遂居积怨金涧之松风阁,孜孜批阅,此吾师也。往周旋龙湖老子[16],见其老不废书,人或规之。老子曰:‘他日青莲池上,诸大士娓娓竖义,我以固陋,张口云雾,此几许苦痛。’人以为谑,吾实心佩其言。今而后将聚万卷于此楼,作老蠹鱼游戏题躞[17],兴之所到,时复挥洒数语,以疏讑性灵,而悦此砚北之身。吾志毕矣,吾计定矣,此余命名意也,弟其为我记之。”余曰:“诺。”遂退而次其语为记。
  
  
  注释:
  [1]万历庚戌:指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2]中郎:即袁宏道。[3]段成式:字柯古,唐临淄(今属山东省)人,博闻强记,尤通佛经。所著《酉阳杂俎》为唐人笔记小说名作。有《段成式集》。[4]韦编:指书籍。古代用竹简写书,用牛皮条把竹简联起来,称韦编。韦,熟牛皮。[5]鞅掌:原形容没有闲暇整理仪容,后引申为公事忙碌。[6]宗少文:南宋画家宗炳,字少文,居江陵。游历各地,老年回江陵,把各地景物画在他的室内,称为“卧游”。[7]寒灰古木:比喻心灰意冷。[8]柳下之锻:指稽康在柳树下打铁。稽康,字叔夜,竹林七贤之一,他好打铁,每于夏日在宅前柳树下锻铁,以寄托人生。[9]曲糵之逃:晋代大诗人陶潜,逃避官场,弃官而归,饮酒赋诗,以寄托人生。下句“元亮”是他的字。曲糵,酒母,代指酒。[10]戴仲岳:南北朝琴家戴颙,字仲岳。《宋书.隐逸传》:戴颙“尝合《何常》、《白鹄》二声为一调,号为《清旷》”。[11]裴公美:唐代裴休,字公美,能文章,工楷书,大中时,以兵部侍郎进同书门下平章事。家世奉佛,裴休奉佛更为虔诚。[12]牛奇章:唐牛僧孺于敬宗时封奇章郡公。他晚年也曾奉佛。[13]太阿:古宝剑名。相传为春秋时欧冶子及干将所铸。[14]陶弘景:南朝隐士,字通明,自号华阳隐居,是齐梁时期道教思想家。官至左卫殿中将军,后隐居句曲山,朝廷每有大事,辄就咨询,时称“山中宰相“。[15]挂冠神武:陶弘景年青时为诸王侍读,家贫,求作县宰不遂,便“脱朝服挂神武门,上表辞禄”。挂冠,脱下官帽辞职。[16]龙湖老子:指明末思想家李贽,他别号“温陵居士龙湖师”。[17]蠹鱼:蛀蚀书的小虫。题躞(xiè)书卷的杆轴。

2009-7-30 09:02 塌爷门下行走
杨幽妍别传.(明)陈继儒

  
  幽妍小字胜儿,生母刘,行一,在南院负艳声,早岁落籍去[1]。嗣陈氏,陈之姨董四娘挈往金阊[2],习吴语,遂善吴歈[3]。董笑曰:“是儿甫八岁,如小燕新莺,不知谁家郎有福,死此雏手。”陈殁,抚于杨媪,媪奇严,课书课乡,课弹棋,妙有夙解[4],不督而能。女兄弟多方狡狯[5],嘲弄诒侮[6],终不能勾其一粲也[7]。庚申[8],杨媪避难吴越,载幽妍与俱,年已破瓜矣[9]。薄幸难嫁[10],有心未逢,俯首叩膺[11],形与咏叹。
  一日,遇张圣清于秀林山之屯云馆[12],群碎满前[13],席纠无主[14],独幽妍兀坐匡床[15],旁无转瞩,掠鬓舐袖,笑而不言。私祷云:“侬得耦此生[16],死可矣。”张圣清者,才高笔隽,骨采神恬;造次将迎[17],绸缪熨帖[18];人莫觉其为廉察使子也[19]。舟中载图史弦索[20],悉会小青衣排当[21]。小青衣能射主人意中事[22],兼工竹肉[23]。圣清曰:“此西方迦陵鸟[24],”以迦陵呼之。每携入竹屿花溪,递作新弄[25],而最不喜平康狭邪之游[26],谓此辈正堪与鬅头奴[27],大腹长鬣贾相征逐[28],岂容邪魔入人心腑?至是与幽妍目成者久之[29],明日,遂合镜于舟次焉[30]。
  于时溽暑[31],昼则布席长林,暮则移桡别渚[32],疏帘清簟[33],萦绕茶烟,翠管朱弦,淋漓酒气。幽妍自谓:“十五岁以前,未尝经此韵人韵事。”即圣清亦曰:“世岂有闺中秀、林下风[34],具足如胜儿者乎?”昵熟渐久,绝不角劲语媟词[35],两人交相怜,亦复交相重。曰:“吾曩过秀州[36],草庵外闻老尼经声,跃然抱出世之想,自惭绊缚,不能掣[韦冓]奋飞[37]。今昵君串珠缠臂,持戒精严,同心如兰,愿言倚玉,十年不死,请事空王[38],宿羽流萤,实闻斯语。”圣清饮涕而谢之[39]。七月,应试白下[40],幽妍送别清溪,注盼捷音,屈指归信,并尔杳然。及重九言旋,而幽妍先驱渡江去矣。
  自此低迷憔悴,瘵疾转深[41],腰减带围,骨见衣表。王修微谓余曰:“吾生平不解相思病何许状,亦不识张郎何许人,今见杨家儿大可怜,始知张郎能使人病,病者又能愿为张郎死,郎不顾,立枯为人腊矣[42]。”圣清闻之,遣急足往视[43],幽妍开缄捧药[44],涕泗汍澜[45]。妪凶怒,闭绝鱼雁[46],消息不通。幽妍典簪珥。赂侍儿,属桃叶渡闵老作字以达意焉[47]。扃鐍斗室[48],不见一人,即王孙贵游剥啄者[49],指刀绳自矢而已。媪卞怒并甚[50],挝詈无人理[51],取死数四,救而复苏。不得已,复载之东来。
  圣清侦状,义不负心。有侠客徐内史,就中为调人,弹压悍妪,无得故悬高价,杀此铁石儿。妪唯唯。圣清乃纳聘,迎为少妇,稽首廉察公,逡逡如女士[52],且觊宜男,勿诘责也。
  比入室,病甚,犹强起熏香浣衣[53],劈笺涤砚。圣清手书唐人百绝句授之,读皆上口,又雅能领略大义,每回环离肠断魂之句,掩抑不自胜,真解语花也[54]。病中解脱[55],了无怖容,佛号喃喃,手口颇相续。忽索镜自照,不觉拍几恸哭曰:“胜儿薄命,遂止于斯!”又好言谓圣清曰:“君自爱,切勿过为情痴,旁招诃笑。妾如有知,当转男子身,以报君耳。”又曰:“妾命在呼吸,偃大人新宅不祥,盍移就郡医疗之。”岁偪除夕[56],圣清归侍椒觞别去[57]。幽妍惙惙喘益促[58],侍儿问有何语转寄郎君,但瞪目捶胸,不复成声矣。盖壬戌腊月二十七日也[59]。
  圣清奔入城,且号且含殓[60],延僧修忏[61],撤荤血者兼旬,雕刻紫檀主[62],置座隅,或怀之出入衣袖衾裯间。食寝必祝,祝必啼,啼曰:“吾欲采不死药,乞返魂香,起幽妍于地下,而不可得。又欲金铸之,丝绣之,倩画师写照百回[63],而未必肖也。何如征传眉道人[64],为逝者重开生面乎?”余曰:“传且就,恐挑哀端,俟君病良已,乃敢出。”而讵料君之终不及见也。
  幽妍墓在龙华里,圣清选地结茆龛[65],祀文佛如来,偿其始愿。修竹老梅,环映左右,清芬涼影,飒如有人。画眉郎、散花女,其将比肩捉臂,踏歌而嬉于此乎?古有庐江吏、华山畿[66],欧阳詹、秦少游之义娼[67],纠结夙缘,一恸而卒,初疑出于诞妄,今乃信为果然。如幽妍圣清者,少判在凤窠群、鸳鸯牒中,岂死于情哉?死于数也。余不忍,以介静辞[68],为作别传,付子墨墨娥[69],相与流通之。死乎?不死矣。
  
  注释:
  [1]落藉:妓女从良,先要削去乐籍中的名字,称“落籍”。[2]金阊:江苏苏州的别称。[3]吴歈(yú):吴地的歌曲。《楚辞.招魂》:“吴歈蔡讴,奏大吕些。”[4]夙解:有领悟的天性。[5]狡狯:开玩笑。[6]诒(dài):欺骗。[7]一粲:一笑。[8]庚申: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9]破瓜:瓜字可分剖成二八字,故称女子十六岁为破瓜之年。[10]薄幸:犹言薄情、负心。[11]叩膺:拍打着胸部。[12]张圣清:名积源,上海龙华人。秀林山:又名辰山,在上海市松江县西北。[13]碎:这里指说话罗嗦的人。[14]席纠:古人聚饮时,以一人为录事,执行酒令,通常由妓女担任,称为“席纠”。[15]兀坐:独自端坐。匡床:方正安适的床。[16]侬:吴语“我”。耦:匹配。[17]造次:急遽、匆忙。将迎:送往迎来。[18]绸缪:谓情意殷勤。[19]廉察使:主管一省司法的长官。[20]弦索:指各种丝弦乐器。[21]青衣:婢女。排当:安排。[22]射:猜测。[23]竹肉:指管乐和歌喉。《晋书.孟嘉传》:“丝不如竹,竹不如肉。”[24]迦陵鸟:迦陵为梵语迦陵频伽的省称,义译则为好音声鸟。《楞严经》一:“迦陵仙音,遍十方界。”注:“迦陵,仙禽。在卵壳中,鸣音已压众鸟,佛法音似之。”[25]新弄:新曲。[26]平康:唐长安丹凤街有平康坊,为妓女聚居的地方,后作为妓女所居处。狭斜:指小街曲巷。因小街曲巷多妓女所居,后因泛作妓女所居处。[27]鬅(péng):头发散乱的样子。[28]长鬣贾:长胡须的商人。[29]目成:以目传情。[30]合镜:同徐德言与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的故事,这里指团圆、完聚。[31]溽(rùu)暑:盛夏湿热的气候。[32]移桡(ráo):移丹。桡,船桨。[33]簟(diàn):竹席。[34]林下风:《世说新语.贤援》:“王夫人(指王凝之妻谢道韫)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后因称妇女超逸之致为“林下风”。[35]媟(xiè)词:狎慢、不恭敬的话。[36]秀州:古地名,包有旧浙江嘉兴府、江苏松江府地。[37]掣[韦冓]:这里喻不能脱离开臂衣的鹰。掣:抽,抽取,这里抽身。[韦冓]:射箭或架鹰的臂衣。[38]空王:佛说世界一切皆空,因尊称佛为空王。[39]饮涕:犹言饮泣。[40]白下:南京的别称。[41]瘵(zhài)疾:疾病。[42]人腊(xī)干枯的人尸。[43]急足:指急行送信的书。[44]缄:书信。[45]汍(huán)澜:形容泪流的样子。[46]鱼雁:指书信。[47]桃叶渡:渡口名,在南京市秦淮河畔,相传晋代王献之在此歌送其妾桃叶而得名。[48]扃鐍(jiōng jué):关门上锁。[49]剥啄:叩门声。[50]卞怒:急怒。[51]挝(zhuā)詈:又打又骂。[52]逡逡(qūn):退让的样子。[53]浣(huǎn)衣:洗衣。[54]解语花: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载:“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与贵戚宴赏焉。左右皆叹羡久之,帝指贵妃示于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55]解脱:佛家称解除烦恼,复归自在为解脱。[56]偪:同“逼”,近。[57]椒(jiāo)觞:盛椒酒的杯子,这里谓过年时敬椒酒拜年。[58]惙惙(chuò):忧伤的样子。[59]壬戌:明天启二年(1622)。[60]含殓:为死者口中含玉后入殓。[61]修忏:僧人为死者诵经做佛事,以赎生时的过错。[62]主:指神主。[63]倩:请人替自己做事。[64]眉道人:即指陈继儒。[65]茆:同“茅”。龛(kān):盛佛像的小阁。[66]庐江吏:指焦钟卿,为古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的男主角。诗写他们夫妇殉情而死。华山畿:古乐府吴声歌曲名。《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说:宋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畿往云阳,见客舍中有女子,年十八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而死。及葬日,东度华山,比至女门,牛不肯前,打拍不动。女妆点沐浴而出,歌曰:“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应声开,女遂入,乃合葬。[67]欧阳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今福建南安)人。唐代文学家。据《太平广记》卷二七四《欧阳詹》条引《闽川名士传》说:他在游太原时,于乐籍中爱一妓,及妇,发誓相迎。后官国子四门助教,往京。女思之不已,遂得疾,临终前留欧阳詹一诗,欧见诗,一恸而卒。秦少游:宋代诗词作家秦观,字少游,高邮(今属江苏)人。据《夷坚志》等载:秦观南迁至长沙,有妓酷爱秦词,请于母,愿托终身。少游因时事严切,不敢偕往贬所。及少游卒于藤,丧还,将至长沙。妓先一日得诸梦,即送于途,祭毕归而自缢。[68]介静:建议作者写别传的人。[69]子墨:扬雄《长杨赋》中虚拟的人名,后代成为文士的代称。墨娥:据《云仙杂记.凤窠群女》说,姑臧太守张宪使家伎代书札,号墨娥。这里泛指代书者。
  
  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糜公,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幼颖异,长为诸生,与董其昌齐名,王世贞亦雅重之。年二十九,焚弃儒士衣冠,隐居昆山,绝意仕进。顾宪成招其往东林讲学,谢弗往。亲亡,移居东佘山,杜门著述,足迹罕入城市。诸朝贵先后论荐,皆以疾辞。卒年八十二。《明史》称其“工诗善文,短翰小词,皆极风致,兼能绘事”。著有《陈眉公全集》等。
  本文选自《晚香堂小品》卷十八。名为杨幽妍别传,实则是一篇爱情悲剧故事。歌妓杨幽妍,自小聪慧,不愿过卖笑生涯,希望嫁一知音。后中情于书生张圣清,张去应举,杨幽妍备受打骂,誓死等待。圣清义不负心,终于迎娶为妇,但杨已被折磨得病体奄奄,不久即离开了人世。文章写得哀怨凄婉,可作为传奇小说来读。

2009-7-30 09:03 塌爷门下行走
姚元素《黄山记》引.(明)黄汝亨

  
  我辈看名山,如看美人。颦笑不同情[1],修约不同体[2],坐卧徙倚不同境,其状千变。山色之落眼光亦尔,其至者不容言也。庚戌春晚[3],予游黄山,有记,自谓三十六峰之美略尽。而元素后予往,以秋月,所为记简而整,有与不同者,取境使然。海子、光明顶上,元素独饶取,而予所快览丹台之云气,与石笋上下之峰幻,元素不尽也。虽然,亦各言其美也已。夫美人入宫见妒,而吾辈入山岂相妒耶?书之发览者一笑。
  
  注释:
  [1]颦(pín):皱眉头。[2]修约:为里是形态高低的意思。[3]庚戌:万历三十八年(1610)。
  
  黄汝亨(1558—1626),字贞父,钱塘(今浙江杭州市)人。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官至江西布政司参议。晚年归乡,谢病不复出,结庐南屏小蓬莱,以著作自娱。著有《天目游记》、《廉吏传》、《古奏议》、《寓林集》、《寓庸子游记》等。
  本文选自《晚明小品选注》卷三。这是作者为友人黄元素的《黄山记》所写的小引。文章开篇将“看名山”比作“看美人”,继而对比自己的黄山游记与姚元素的黄山游记“取境”不同,“各言其美”,从而说明了由于欣赏“眼光”的不同,两人的游记各的特色。既赞美了黄山“其状千变”的美景,也揭示了姚元素游记“简而整”的风格。开头结尾都以“美人”为喻,不乏新颖巧妙之趣。

2009-7-30 09:03 塌爷门下行走
也足亭记.(明)陶望龄

  
  吾越多崇山,环溪多植美竹,每与山为峭衍[1],上下蒙密延袤。恣目未已,大溪潢然[2],时罅篱而出,余时常乐观焉。其他罗生门巷藩圃间者,虽畦畹连络[3],以为窄迫不足游也。然樵客牧叟,嬉玩于山溪者,目饱其荫,亦犹以为门巷间物,或闻赏誉,辄更诧笑。而余北来涉淮,问其人,遂绝不知有竹。又二千里而抵京师,则诸名园争珍植之,数干靡靡而已。
  朱晋甫斋后有两丛特盛,余数饮其下,辄徘徊不能去。因自嗤物以希见贵,竹不宝于越而宝于燕,固然。而余与晋甫皆越产,夫亦好其为燕之竹耶?越之人固亦有知好竹如吾二人者乎?然余向之所欲,意必深箐广林[4],纵广其苞山怀溪之胜而后厌。今晋甫有数百竿而已据其最胜,吾从之快然焉。然则物之丰约,与情之侈啬,其何尝之有。
  居无何,晋甫即隙地亭之,即宋人语颜之曰“也足”。语余曰:“吾日左右于此君也,展膝袒坐,身足其荫;阒而听之,簌簌然风,足于吾耳;良夕月流,疏影交砌,反著壁上,层层如画,足于吾目,耳清目开,脱然忘身趣,足于心口不得喻。客能来者,觥筹时设,嗒然相对,与我皆足。予尝登茅山、穷天姥而观于竹者[5],信侈矣。当其所得,亦奚以加于我?且吾子之有好于是也,必为我记之。”
  余曰:“子之言甚近于道,知道者有所适无所系,足乎己也,殆将焉往不足哉!”今夫川岩之奇,林薄之幽,是逸者所适以傲夫朝市者也。耽耽焉奇是崇而唯虑川岩之勿深,幽是嗜而唯忧林薄之勿䆳,斯未免乎系矣。凡系此者,不能适彼,必此之逃而彼是傲,是系于适也。以适为系者,其不能适也乃等。晋甫释乎世俗秾丽之好而放情乎诗书,处朝市之嚣杂而有林皋之趣,其于竹宜有契者。至夫轨尚超绝而又解其胶固,寄于物而不系焉,视彼数竿,富若渭川之千亩而有以自足[6],此吾所谓近于道者也。某之有意于斯道久矣。把臂入林,晋甫其尚教之。
  
  
  注释:
  [1]峭衍:峭,悬崖峭壁;衍,展延。这里的峭衍是形容竹子随着崖壁伸展的样子。[2]潢(huǎng)然:形容大水涌至的样子,潢,通“滉”。[3]畦畹:田亩。[4]箐(qìng):山间的大竹林。[5]茅山:即会稽山,在今浙江绍兴东南。天姥(mǔ):即天姥山,在浙江省嵊县与新昌县之间。[6]渭川千亩:汉人曾说“有渭川千亩竹,其人与千户侯等”。后人因谓竹之繁茂为“渭川千亩”。渭川,即渭河。
  
  陶望龄(1562—1609),字周望,号石篑,万历中会试第一,授编修。后起国子祭酒,因病老,固辞不受。有《解庄集》。
  

2009-7-30 09:04 塌爷门下行走
叶君节《秋怀诗》跋.(明)曹学佺

  
  予观《诗说》曰:“春,至艳也,女感之而悲;秋,至爽也,士感之而悲。”然非爽艳不能以相悦,岂二序凉燠[1],时顾颛自为政耶[2]?秋之色素,衷相喻者谁也?秋之韵长,与相属者谁也?则非丈夫士不能,而非妇人女子所能辨也。
  予复有说焉,咏美人者,必以花草;咏花草者,又必以美人。山水之佳者,固入画图;图画之佳者,又肖乎山水。是故《国风》好色而不淫[3],相如言工于形似[4]。此皆诗家之正脉,韵士之极致也。
  予甥叶君节,少年爽朗,刚肠素臆之士,乃其为《秋怀诗》,则若寤美人,而驰情于佳冶者,虽曰“凛哉,秋之为气”[5],殊轻柔宛转[6],不胜可怜春也,此固文人所藉以遣其笔端,而潄芳含润者。若必举其人以实之,指其事而证之,则亦不但痴人前说梦矣[7]。
  
  注释:
  [1]燠(yù):暖,热。[2]颛(zhuān):通“专”。[3]《国风》好色而不淫:语见《史记.屈原列传》。[4]相如:司马相如,汉代辞赋家。[5]“凛哉”句:语出宋玉《九辨》。[6]殊 :极。[7]痴人前说梦:指凭想象说荒唐话。
  
  本文选自《晚明小品选注》卷三,古代诗家有悲秋之感、美人花草之喻等笔法,因而说诗者也形成了知人论世、深求寄托的传统。作者指出:叶君节的诗,名为《秋怀》,却格调轻柔婉转,不过是借诗家笔法润色辞藻,不能一一指实,这可以说是深知其人的看法。今人读古人诗,不是也该避免“必举其人以实之,指其事而证之”的思路吗?

2009-7-30 09:04 塌爷门下行走
叶子肃诗序.(明)徐渭

    人有学为鸟言者,其音则鸟也,而性则人也;鸟有学为人言者,其音则人也,而性则鸟也。此可以定人与鸟之衡哉[1]?今之为诗者,何以异于是?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窃于人之所尝言,曰某篇是某体,某篇则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则否。此虽极工逼肖,而已不免于鸟之为人言矣。
    若吾友子肃之诗则不然[2]。其情坦以直[3],故语无晦;其情散以博,故语无拘;其情多喜而少忧,故语虽苦而能遣;其情好高而耻下,故语虽俭而实丰。盖所谓出于己之所自得,而不窃于人之所尝言者也。就其所自得,以论其所自鸣,规其微疵,而约于至纯,此则渭之所献于子肃者也。若曰某篇不似某体,某句不似某人,是乌知子肃者哉!
  注释:
  [1]衡:秤。[2]子肃:叶子肃,作者友人,曾为戚继光幕僚,死于京都。《徐渭集》中有几送别诗和悼念诗。[3]以:而。
  
  译文:
    人有学作鸟的语言的,他的声音象鸟,而本性还是人;鸟有学作人的言语的,它的声音象人,而本性仍然是鸟。这就可以划定人与鸟之间的不同特征了。现在那些作诗的,又有什么和这不一样呢?他们不是出于自己所体会感受到的,而只是从别人那里剽窃已经说过了的东西,并且标榜说这一首诗是什么体,那一首则不是;这一句象谁的,那一句则不象。这样的作品即使摹仿得极其工细、极其近似,还是免不了象鸟在学人说话一样。
    至于我友人叶子肃的诗,就不是如此。他的作品情感坦荡而直率,所以语言不隐晦;他的作品情感自由而开阔,所以语言不受拘束;他的作品情感喜悦多而忧愁少,所以即使用语苦涩也能排遣;他的作品情感追求高尚而以卑下为耻,所以语言即使很简略而含义却很丰富。这就是所谓出于自己所体会感受到的,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剽窃已经说过了的东西啊。就他自己所体会感受到的,来评论他自己所发表的,提醒他改正细小的缺点,从而不断精炼到极其纯净的境界,这就是徐渭所要奉献给叶子肃的话啊。假如说他某一篇不象某体,某一句不象某人,这怎么算得上是理解叶子肃呢?
  
  本文选自《徐渭集.徐文长三集》卷十九。这是作者为其友人叶子肃诗所写的序。序中对当时拟古派的诗作作了尖锐的讽刺与挖苦,说他们“不免于鸟之为人言”,也就是鹦鹉学舌而已。同时,称赞叶子肃的诗“出于己之所自得,而不窃于人之所尝言者也”。这也就是徐渭的创作主张。
  

2009-7-30 09:06 塌爷门下行走
夜度两关记.(明)程敏政

  
  予告谒南归[1],以成化戊戌冬十月十六日过大枪岭[2],抵大柳树驿时[3],日过午矣,不欲但已,问驿吏,吏绐言虽晚尚可及滁州也[4]。上马行三十里,稍稍闻从者言,前有清流关[5],颇险恶多虎。心识之[6]。抵关,已昏黑,退无所止,即遣人驱山下邮卒[7],挟铜钲束燎以行[8]。山口两峰夹峙,高数百寻[9],仰视不极[10]。石栈岖崟[11],悉下马,累肩而上[12],仍相约,有警,即前呼噪为应。适有大星光煜煜自东西流,寒风暴起,束燎皆灭,四山草木萧飒有声。由是人人自危,相呼噪不已,铜钲哄发,山谷响动。行六七里,及山顶,忽见月出如烂银盘,照耀无际,始举手相庆。然下山犹心悸不能定者久之。予默计此关,乃赵点检破南唐擒其二将处[13]。兹游虽险,而奇当为平生绝冠。夜二鼓[14],抵滁阳[15]。
  十七日午全椒[16],趋和州[17]。自幸脱险即夷[18],无复置虑。行四十里,渡后河[19],见面山隐隐。问从者,云:“当陟此,乃至和州香林院。”已而日冉冉过峰后,马入山嘴,峦岫回合[21],桑田秩秩[22],凡数村,俨若武陵、仇池[23],方以为喜。既暮,入益深,山益多,草木塞道,杳不知其所穷,始大骇汗。过野庙,遇老叟,问此为何山,曰:“古昭关也[24],去香林尚三十余里。宜急行,前山有火起者,乃烈原以驱虎也[25]。”时铜钲、束燎皆不及备。傍山涉涧,怪石如林,马为之避易[26],众以为伏虎,却顾反走,颠仆枕藉,呼声甚微,虽强之大噪,不能也。良久乃起,循复岭以行,谛视崖堑[27],深不可测。涧水潺潺,与风疾除。仰见星斗满天,自分恐不可免。且念伍员昔尝厄于此关[28],岂恶地固应尔耶?尽二鼓,抵香林,灯下恍然自失,如更生者。
  噫!予以离亲之久,诸所弗计,冒险夜行,度二关,犯虎穴,虽濒危而幸免焉,其亦可谓不审也已,谨志之,以为后戒。
  
  注释:
  [1]告谒:请假。[2]成化戊戌:成化十四年(1478)。成化,明宪宗朱见深年号。大枪岭:在今安徽省滁州市西六十里。[3]大柳树驿:又名大柳寨,在安徽滁州市西北五十里。[4]绐(dài):欺骗。须:等到。滁州:今安徽滁州市。[5]清流关:在安徽滁州市西北二十五里。[6]识(zhì):记住。[7]邮卒:指驿站的守卒。[8]铜钲(zhēng):古代一种乐器,后指铜锣。束燎:火把。[9]寻:古代以八尺为一寻。[10]不极:不能看到顶峰。[11]石栈:山岩上挖凿的道路 ,岖崟(yín):山石险峻的样子。[12]累肩:形容石栈陡峭,前面行走的人好像踩在后面人的肩上。[13]赵点检:指赵匡胤,在他后周任殿前都点检。二将:指南唐大将军姚凤、皇甫晖。[14]二鼓:二更天。[15]滁阳:即滁州。因其地在滁水之北,故名。[16]全椒:今安徽全椒县,在滁州南。[17]和州:今安徽和县。[18]夷:平。[19]后河:在今安徽和县北。[20]香林院:在和县北三十五里。[21]岫(xiù):峰峦。[22]秩秩:整齐的序的样子。[23]武陵:今湖南常德市。这里指晋代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所说的桃源。发现桃花源的人是武陵人。仇池:在今甘肃省成县西,本名“仇维”,因山上有池,故又称仇池。据《宋书.氐胡传》说:“仇池地方百顷,因以百顷为号,四面斗绝,高平地方二十余里,羊肠蟠道,三十六回。山上丰水泉,煮土成盐。”[24]昭关:在安徽金山县北,两山对峙,形成交通要道。春秋时为吴楚两国的界关。[25]烈原:烧山。[26]避易:退避。[27]崖堑:陡崖和深沟。[28]伍员:字子胥。他父兄被楚平王杀害,逃往吴国,“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事见《史记.伍子胥列传》。
  
  
  程敏政(1445?—1499),字克勤,休宁(今属安徽)人。十岁,以神童荐,诏读书翰林院。成化二年(1466)进士,入翰林院为编修。历左谕德,直讲东宫。孝宗即位,擢少詹事,兼侍讲学士。弘治五年(1492),改太常卿兼侍读学士,进礼部右侍郎,专典内阁。十二年,与李东阳主持会试,被诬鬻题,下狱。得释后即病故。敏政学问该博,见称于时。著有《篁墩文集》九十三卷。又辑有《明文衡》、《宋遗民录》、《新安文献志》等。
  本文选自《篁墩文集》卷十三,文章记载了作者因省亲心切,夜渡清流关和昭关遇惊险事。虽然两次都是虚惊,两次虚惊同样是夜渡地势除恶而又多虎的关隘,但在作者笔下,却各有不同的写法,都写得扣人心弦,其情其境,读者宛如亲历。作者用笔跌宕起伏,曲折回合,极尽腾挪之妙,但这又是通过极自然的文字,巧妙的布局来完成的。

2009-7-30 09:09 塌爷门下行走
一瓢道人传.(明)袁中道

  
  一瓢道人,不知其名姓,尝持一瓢浪游鄂岳间[1],人遂呼为一瓢道人。道人化于澧州[2]。澧之人,渐有得其踪迹者,语予云:“道人少读书不得志,弃去,走海上从军。时倭寇方盛,道人拳勇非常,从小校得功,至裨将[3],后失律畏诛[4],匿于群盗,出没吴楚间,久乃厌之,以资市歌舞妓十馀人,卖酒淮扬间,所得市门资,悉以自奉,诸妓更代侍之。无日不拥艳冶,食酒肉,听丝竹,饮食供侍,拟于王者。又十馀年,心复厌之,亡去,乞食湖湘间。后至澧,澧人初不识,既久,出语颠狂,多奇中,发药有效。又为人画牛。信口作诗,有异语,人渐敬之。馈好衣服饮食,皆受而弃之,人以此多延款道人。道人栖古庙中。一日于炉灰里取金一挺,付祝云[5]:‘为我召僧来礼忏。’忏毕,买一棺自坐其中,不覆,令十馀人移至城市上,手作拱揖状,大呼曰:‘年来甚扰诸公,贫道别矣。’虽小巷间,无不周遍,一市大惊。复还至庙中,乃仰卧命众人曰:‘可覆我。’众人不敢覆,视之,已去矣。遂覆而埋之。举之甚轻,不类有人者。”余闻而大异焉。
  人又问曰:“审有道者[6],不宜淫且盗;淫且盗者,又不宜脱然生死。余大有疑,以问子。”余曰:“余与汝皆人也,乌能知之?夫济颠之酒也[7],三车之肉也[8],锁骨之淫也[9],寒山、拾得之垢也[10],皆非天眼莫能知也。古之诸佛,固有隐于猪狗中者,况人类乎?予与余何足以知之哉!”
  
  注释:
  [1]鄂岳间:指湖北湖南一带。鄂,湖北鄂城,代指湖北。岳:南岳衡山,代指湖南。[2]化:即死。澧州:地名,明洪武九年,隶常德府,在今湖南境内。[3]裨将:副将。[4]失律畏诛:没有按规定办事,怕被斩首。[5]祝:指庙祝,旧时庙里管理香火的人。[6]审:确实、果真。[7]济颠:宋末僧人,名道济,佯狂不拘细节,饮酒吃肉,游行市进间,人以为颠,故称济颠。[8]三车:即三车和尚,育龄代高僧窥基的别号,曾从玄奘译经。性豪侈,不忌洒肉。[9]锁骨:女尼,自谓菩萨化身,供男子淫欲而传道。圆寂后全身骨节钩连如锁。[10]寒山、拾得:唐代二僧,皆喜作诗,又状类疯颠,不拘小节。

2009-7-30 09:10 塌爷门下行走
医戒.(明)李东阳

  
  予年二十九[1],有脾病焉,其症能食而不能化,因节不多食,渐节渐寡,几至废食,气渐苶[2],形日就惫。医谓:“为瘵也[3]。”以药补之,病益甚,则补益峻[4]。岁且尽[5],乃相谓曰:“吾计且穷矣,若春水旺[6],则脾土必重伤。先君子忧之[7]。”
  会有老医孙景祥氏来视,曰:“及春乃解。”予怪问之,孙曰:“病在心火(8),故得木而解。彼谓脾病者,不揣其本故也。子无乃有忧郁之心乎?”予爽然曰[9]:“噫!是也。”盖是时予屡有妻及弟之丧[10],悲怆交积,积岁而病,累月而惫,非惟医不能识,而予亦忘之矣。于是括旧药尽焚之,悉听其所为,三日而一药,药不过四五剂,及春而果差[11]。
  因叹曰:“医不能识病,而欲拯人之危,难矣哉!”又叹曰:“世之徇名遗实[12],以躯命托之庸人之手者,亦岂少哉!嚮不此医之值[13],而徒托诸所谓名医,不当补而补,至于惫而莫之悟也!”因录以自戒。
  
  注释:[1]予年二十九:时值成化十一年乙未(1475)。[2]苶(nié):衰弱。[3]瘵(zhài):《说文》:“瘵,病也。”此处盖指脾病。[4]峻:急迫。[5]岁且尽:一年将终。[6]“春水”二句:中医以五行与五脏相配,脾属土,故称“脾土”。脾之功能在于运化水湿,春季水盛,将加重脾脏负担,故曰:“脾土必重伤”。[7]先君子:亡父之敬称。[8]“心火”二句:心属火。中医以五行与五时(春、长夏、夏、秋、冬)相配,春属木。木能生火,故有心病之人,至春季心火便得以散发,故曰“得木而解”。[9]爽然:明白清楚。《说文》:“爽,明也。”[10]“是时”句:成化甲午,作者二十八岁,三弟三川亡。次年,继室岳夫人(岳正之女)又卒。[11]差(chài):同“瘥”,病逾。[12]徇名遗实:谓徒慕其名,而不究其实际情形。徇:随顺。遗:抛弃。[13]嚮:倘或。值:遇。
  
  译文:
  我二十九岁时,脾有毛病。症状是能吃而不能消化,因此就节制饮食,后来越节越少,几乎将废食了。精神日渐衰颓,形状也日益显得憔悴。医生说“这可是痨病呢”,便用补药来补。病越发利害,补就越发加重。快到年终,医生说:“我的办法也想尽了,如果来年春木旺,那末,脾土必受重伤。”父亲为此很耽心。
    这时恰有老医生孙景祥先生来看病,说:“到了春天就没事。”我感到奇怪便问他,他说:“病在心火,所以得木而消失。那个医生当作脾病来医,这就没有摸到它的根。您莫非有什么悲伤的心事么?”我恍然说:“哟!对啦。”因为我这时连续碰上妻和弟的丧亡,悲怆交集,积年累月,因病而疲。非但那个医生不理解,连我自己也忽略了。随即收集所有的旧药全烧掉,全都听从孙医生的诊治,三天服一剂药,不过四五剂,到春天病果然好了。
    我因此很有感慨:医生不识病理,要想解救人的危急,难得很哪!又叹道:世上那些从名忘实,将性命寄托在庸人手中的人难道还少么?当初如果不遇到那位老医生,只托之于所谓名医,不当补而补,直到精疲力尽还是不明白啊!因此就写下来警戒自己。
  
  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号西涯,茶陵(今属湖南)人。天顺八年(1464)进士,授编修。弘治间,进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与首辅刘健等竭心献纳。武宗朝,刘谨用事,东阳委蛇避祸,然于谨所为乱政多所补救,又能保全善类,奖掖后进。立朝五十年,门生满天下,为当时文坛领袖。有《怀麓堂全集》。
  庸医害人自不必说,而病者“徇名遗实,以躯命托之庸人之手”,亦是取祸之道。凡事皆然,非独医者。

2009-7-30 09:11 塌爷门下行走
贻华亭诸亲友诗序.(明)何良俊

  
  余旅寓留都[1],故乡诸亲友每有来讯,即讽余南归。尝闻昔人以轩冕为桎梏[2]。夫轩冕者本荣身之具也,然不免于牵曳[3],由达情任性者视之,其于桎梏等耳。若吴中士[4],竞营厚产,多者以万计,其次不减数千。故皆受有司绦笼[5],每一接见病若夏畦[6],其为桎梏,孰甚于是?
  余羁旅贫困,有时绝粮,岂不知故乡尚有旧业可赖,或庶几不至乏绝?然士可杀不可辱,纵令饿死,不犹愈于低头就之乎?且良俊譬若笼中之鸟,今幸已解决,宁可自求更处笼中哉?脱去一笼,复入一笼,此自贻伊戚[7]。他日谁复怜之?谁复念之?又谁复肯解放之耶?
  夫建康旧都[8],其留守大臣暨诸僚,皆与内庭埒[9],但事简乏权,颇称闲局[10]。士大夫避炎畏逼者辄来就之,并是一时胜流,亦皆怜才下士。见良俊颇工笔札[11],兼善名理[12],说剑谈兵,考文辨制,下至词曲亦能知其音调[13],故常下榻待之[14]。又以良俊失意无聊,不欲责以苛礼。良俊性复疏宕,每至,即抵掌谈笔于其坐。诸公亦无牾也[15]。假令亲友强之南归,不知教何此着此?其能免穷愁勃窣窘死哉[16]?故聊寄傲以毕余年[17]。古人常寄傲泉石,余乃今寄傲于公卿间,此亦一大奇事也。
  吾家子晳[18],史称其明目秀眉,真素通美,博通群书,善于谈论,率到好狎,遨游人间,大言箕踞,公卿皆下之。时驾柴车,恣心所适,致醉而归,时人号为通隐。此即秣陵故事[19]。今日良俊适在秣陵,熟知子晳千年之后,复有一云孙似之耶?辄用韵寄怀,以贻同好[21]。
  
  
  注释:
  [1]旅寓留者:时作者任南京翰林院孔目。永乐十九年(1421),改京师为南京,北京为京师,南京因称留都。[2]轩冕:乘轩服冕,借指显贵。[3]牵曳:牵引,牵掣。[4]吴中:今苏州。[5]绦笼:喻束缚。绦:系鸟足之丝绳。[6]病若夏畦:《孟子.滕文公下:》:“胁肩谄笑,病于夏畦。”谓强为媚悦之颜,其累甚于夏日在菜地劳作。畦,灌园,浇水。[7]自贻伊戚:犹言自寻烦恼,自讨苦吃。贻:通“遗”,留下。伊,是,此。戚,通“慼”,忧苦。[8]建康:即南京。[9]与内庭埒:明迁都北京后,在南京仍设有一套与北京相似之官僚机构,官吏品秩亦同,但少实权,故下文称事简乏权。内庭,宫禁之内,指朝延。埒,相等。[10]闲局:闲散无事之官署。[11]笔札:指创作诗文。[12]名理:魏晋人士尚清谈,称辨析名称事理为名理。何良俊精熟《世说新语》,尝仿其体,作《皇明世说新语》。[13]知其音调:良俊爱好戏曲,精通音律,为明代著名戏曲批评家。[14]下榻:接待宾客。《后汉书.徐穉传》:“蕃在郡不接宾客,唯穉来特设一榻,去则县之。”[15]牾:抵触。[16]勃窣:匍匐而行。司马相如《子虚赋》:“媻珊勃窣,上乎金堤。”又,吴地方言,体短步涩曰勃窣。[17]寄傲:寄托傲世之志。[18]“吾家”句:何点子字晳,齐梁时人。《梁史》本传云:“容貌方雅,博通群书,善谈论。家本甲族,亲姻多贵仕。点虽不入城府,而遨游人世,不簪不带,或驾柴车,蹑草 ,恣心所适,致醉而归,士大夫多慕从之。时人号为通稳。”真素通美:谓资质通脱美好。率到:真率,纵瓷。狎:戏谑。箕踞:傲慢不敬之態。柴车:弊恶之车。通隐:谓出处皆可隐遁,不拘泥於一端。[19]秣陵:今南京,六朝故都。[20]云孙:犹远孙。孙之子,一世为曾孙,二孙为玄孙,三世为来孙,四世为昆孙,五世为仍孙,六世为云孙。[21]贻同好:赠送志同道合者。其诗云:“不论泽国与神京,心远从自地自清。刘伶到处便埋骨,陶潜去留不吝情。试言东海滩头鹤,讵胜秦淮树底莺?招隐劳君频怅望,移文元在秣陵城。”
  
  
  何良俊(1506—1573),字元郎,号柘湖,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喜靖中,以岁项生入国学,特授南京翰林院孔目。弃去,适倭扰海上,留金陵数年,复移居苏州,与文徴明等游。年七十始归故里。良俊少而笃学,与弟良傅并有才名,时人比之二陆。家藏图书四万卷,涉猎殆遍。又通音律,自度乐曲。有《何翰林集》。
  何良俊性格通脱任诞,有晋代士夫之风。文章简淡有味,仿《世说新语》之词。
  

2009-7-30 09:13 塌爷门下行走
移树说.(明)李东阳

  予城西旧茔久弗树[1],比辟地东邻[2],有桧百余株,大者盈拱[3],高可二三丈,予惜其生不得所。有种树者曰:“我能为公移之。”予曰:“有是哉?”请试,许之。
  予尝往观焉。乃移其三之一。规其根围数尺[4],中留宿土,坎其四周[5],及底而止。以绳绕其根,若碇然[6],其重虽千人莫能举也。则陊其坎之稜[7],絙树腰而卧之[8],根之罅实以虚壤[9],复卧而北,树为壤所塾,渐高以起,卧而南亦如之。三卧三起,其高出于次。棚木而床[10],横载之,曳以两牛[11],翼以十夫[12],其大者倍其数。行数百武[13],植于墓后,为三重。阅岁而视之,成者十九。则又移其余,左右翼以及于门[14]。再阅岁而视之,其成者又十而九也。于是条干交接,行列分布,郁然改观,与古墓无异焉。夫规大而坎疏,故根不离;宿土厚,故元气足;乘虚而起渐,故出而无所伤。取必于旦夕之近,而巧夺于二十余年之远,盖其治之也有道,而行之也有序尔[15]。
  予因叹夫世之培植人材,变化气习者,使皆得其道而治之,几何不为君子归也哉?族子嘉敬举乡贡而来[16]。予爱其质近于义,留居京师,与之考业论道,示之向方[17],俾从贤士大夫游,有所观法而磨砺[18],知新而聚博[19]。越三年,老业并进,再诎有司[20],将归省其亲。予冀其复来,以成其学,且见之用也。作《移树说》以贻之。
  
  注释:
  [1]予城:指作者故里湖南茶陵。旧茔:犹祖坟。[2]比:近来。[3]盈拱:合抱。[4]规:环绕树根划定所掘坎穴之面积。[5]坎:掘土成坎,用作动词。[6]碇(dìnɡ):停船时用以沉落水中之石块,类今之锚。[7]陊(duò):毁坏。稜:指土坎之类某一边。[8]絙(ɡěnɡ):大绳。这里作动词,指以词綑缚。[9]填。虚壤:所挖之浮土。[10]棚木:架木。[11]曳:牵引。[12]翼:协助。[13]百武:百步。[14]门:指墓门。[15]尔:通“耳”。[16]乡贡:即乡试,录取者为举人。[17]方:正道。[18]观法:观摩,效法。[19]聚博:积学博识。[20]诎(chù):通“黜”,摈退不取。有司:指考官。
  
  
  译文:
  我家的城西旧坟无高木已久。近来拓地于东邻,有桧柏百余株,大的合围,高约二三丈。我为它们长在不相称的地方而可惜。有一个种树人对我说:“我能够替大人移植。”我说:“你真能够做得到么?”他请求试试看,我答应了他。
    我曾经去观察过。他先移其三分之一,环绕树根周围几尺,中留原土。四周都挖了坑,挖至根脚而止。用绳绕着树根,就像系碇那样,但它的重量虽千人也拿不动,便敲掉树坑的边角,将绳子缚住树腰而平放下来,树根的缝道里放着松泥。再朝北平放,树身之下用泥土充垫,逐渐高升,朝南放时也是这样。三放三起,树便高出于坑。又以木头搭成床棚横载其上,用两头牛来拖,十个壮汉相帮。更粗重的树便使用双倍的力量。走了几百步,在墓后种成三行。过了一年去看,成活的有十分之九,于是又移运余树,种在左右两边以及墓门。再过一年去看,成活的又是十分之九了。从此枝干相接,行列分布,气象庄严与前大异,和古墓完全一样。由于周围大而坑疏朗,所以根不离树;原土厚,所以元气足;徐徐乘虚而起,所以出土后无所损伤。取之非在旦夕之间不可,而巧妙却能超越于二十余年之前,看来因为平日已积累了移树的经验,而在实践时又很有条理的缘故罢。
    我因此深感世上一些培植人材,化融气质的人,如果都能得其道而治理,那么,不是很快就能够得到良好的名声么?族孙嘉敬因应乡贡考试而至京城,我爱其气质近于道义,便留他住下,和他探学论道,并指导努力之方,好让他随从有德才的文士们就教,有所效法而琢磨,知新而聚博。过了三年,他的志向学业都有进步,还是不被主考的试官录取,于是打算回乡省亲。我期望他能再来京师,成就学业,并且能够被录用,因此写这篇论说赠别。
  
  此篇写法与《医戒》略同,详于叙事,略于议论,皆以亲历之事,引出深刻道理,文字朴实,而耐人寻味。

2009-7-31 08:48 塌爷门下行走
遗夫人书.(明)夏完淳

  
  三月结缡[1],便遭大变,而累淑女相依外家[2]。未尝以家门盛衰,微见颜色。虽德曜齐眉,未可相喻;贤淑和孝,千古所难。不幸至今吾又不得不死;吾死之后,夫人又不得不生。上有双慈,下有一女,则上养下育,托之谁乎?然相劝以生,复何聊赖!芜田废地,已委之蔓草荒烟;同气连枝[3],原等于隔肤行路。青年丧偶,才及二九之期;沧海横流,又丁百六之会[4]。茕茕一人[5],生理尽矣。呜呼,言至此,肝肠寸断,执笔心酸,对纸泪滴。欲书则一字俱无,欲言则万般难吐。吾死矣!吾死矣!方寸已乱。平生为他人指画了了,今日为夫人一思究竟,便如乱丝积麻。身后之事,一听裁断,我不能道一语也!停笔欲绝。去年江东储贰诞生[6],名官封典俱有[7],我不曾得。夫人,夫人!汝亦先朝命妇也[8]。吾累汝,吾误汝!复何言哉?呜呼,见此纸如见吾也!外书奉秦篆细君[9]。
  
  
  注释:
  [1]结缡:结婚。[2]外家:娘家。[3]同气连枝:语出南朝梁周兴嗣《千字文》:“孔怀兄弟,同气连枝”。连枝,常用以比喻兄弟关系。[4]百六:古人认为百六阳九为厄运。[5]茕茕(qióng):没有兄弟,孤独。[6]储贰:太子。[7]封典:封建王朝给予臣子或其祖先以爵位名号的典礼。[8]命妇:受有封号的妇女。[9]秦篆:作者的妻子钱秦篆。细君:代称妻子。
  
  
  夏完淳(1631—1647),字存古,华亭(今江苏省松江县)人。他的父亲夏允彝,明亡后组织义军抗清,明福王南都失陷后,兵败投水殉难。夏完淳14岁就随父抗清,父亲死后,又与其师陈子龙等继续与清兵作战。顺治四年(1647)夏,在故乡被捕,解往南京,拒绝诱降,英勇就义,年仅17岁。著作今有《夏完淳集》,1959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校订。《夏完淳集笺校》,白坚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本文选自《夏完淳集》。这是夏完淳就义前夕写给妻子的遗书,信中称赞了妻子深明大义、贤淑和孝的品德,为自己“不得不死”而累及妻子无处托身深表歉疚和牵挂。全文以泪写成,表达了作者与妻子不忍决别,欲言难言的痛苦心情。令人读此信,也为之泪下。

2009-7-31 08:48 塌爷门下行走
遗子说.(明)张元忭

  
  客有广买田宅以遗其子者,其言曰:“不如是不足以遗吾子。”张子闻而诘之曰[1]:“子之父遗子几何?子之祖遗若父又几何?”客曰:“吾祖所遗簿田敝庐耳,吾父始拓之,至予又拓之。”张子曰:“若是,则安用子之汲汲焉为若子谋也[2]?”客曰:“夫人之子,亦安得人人贤且智,如吾父子之能自创立者。”张子逌然而笑曰[3]:“噫!子过矣,子过矣!子亦安可逆料汝之子不贤且智,如若父与子之能自创立也,而汲汲焉为之谋耶?若子广田宅以遗若子,而逆待之以不肖,遗之虽厚,待之实薄矣。且子既以不肖待若子,又安望若子以贤且智自待,而终守子之所遗也。夫我则不然。我将以贤且智待吾子,即亡以遗吾子[4],视子之待若子,不已厚乎?”
  客默然而退。
  
  注释:
  [1]张子:作者自称。[2]汲汲焉:急切的样子。[3]逌(yóu)然:悠闲自得的样子。[4]亡:同“无”。
  
  
  张元忭(1538—1588),字子荩,号阳和,绍兴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幼好学,素羸弱,母戒毋过劳,乃藏灯幕中,俟母寝始诵。十余岁时,即以气节自负。明隆庆五年(1571)廷试第一,授编撰。后进左谕德,直经筵。以疾卒,谥文恭。著有《不二斋文选》、《绍兴府志》、《云门志略》等。
  本文选自《张阳和文选》卷三。文章在为儿子遗留些什么问题上展开了论说,批判了为儿子广买田宅的做法,认为应当在培养儿子贤且智上下功夫。这样才能使他们自己去创业,去开拓。这种重在从人品学问上教育子女,培养其成材的做法,在今天还有借鉴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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