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 笑书神侠 » 金庸小说杂评


2004-6-7 15:43 nononono
(10月22日)

或者作一个比较会较容易明白。在西方文化中,救世主的形象就与中国文化中侠的形象有类似之处。首先,西方文化认为,人都是带有“原罪”而降临世间,人就是为了赎罪才工作、信仰上帝的。而救世主则不具有“原罪”。中国文化中的侠亦差不多是这样具有“逍遥性”。一般人软弱怯懦,而侠则天生的英勇顽强。

再次,救世主是拯救有“原罪”的人的。而侠亦然,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专门去救困扶危,拯万民于水火之中。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侠”。

我们再来看“射雕三部曲”中的主人公,并从性格、行为、主题三个方面来考察他们为什么符合传统意义上侠的形象。

首先是郭靖,他的性格坚韧不拔,行为是拯救襄阳城,主题上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完全符合传统意义上的侠。

再看杨过,他的性格也是顽强不屈,不惜与整个名教对抗也坚持对小龙女的爱,不愧为大丈夫。但在行为上,他竟为了报仇不惜与蒙古人勾结以图谋害郭靖,虽然悬崖勒马,也兴之所至地参与了射杀蒙哥、保卫襄阳之役,但毕竟不可与郭靖之与城共存亡可比。这一方面,已不与传统意义上的“侠”相符。

但在主题上,人人陷于名教的迂腐礼法之中而不自知,惟有他能“逍遥”于这种成见之外,并为了维护这一“逍遥”作出了不屈的抗争,最终使大部分人认同了他的立场而获得“拯救”,所以仍与传统意义上的“侠”相符。由于主题笼罩人物,所以总的来说,杨过这一形象虽不如郭靖那样纯粹,但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侠”。

2004-6-7 15:53 nononono
(10月24日)

最后是张无忌。在性格上,他优柔寡断、软弱可欺,全无建功立业的英雄气概,与传统意义上的侠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在行为上,他竟身不自主爱上敌人赵敏,为之神魂颠倒,最后连大业也抛诸一边,只为了与赵敏画眉终老,可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在我们这些现代人文主义者眼中固是情深义重,与传统的侠却是太不相同了。这一分析,表面看来张无忌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侠。

不过且慢,“射雕三部曲”之所以能称为“三部曲”,其内在联系正在于三部小说的主人公都是英雄,都是传统意义上的侠。虽然郭靖最纯粹,杨过则不免杂了一点,张无忌更是仅从表面而言简直算不上侠。但别忘了,还有主题这一方面上,张无忌仍是划一不二的侠。

我们从前已提到过,“倚天”的主题是有关正邪之别的成见与天性善良的人格之间的错合而导致二者的互相争斗。最后,当然是人性的爱与善战胜了正邪的成见。由这一主题来看书中各个人物,大家不妨仔细找一找,是谁从没有陷于这种成见之中,又是谁令陷于这种成见之中的人摆脱出来?不错,只有张无忌一人。

2004-6-7 16:01 nononono
(10月25日)

即使是明教中人,也不免有看不起名门正派的偏见,只有张无忌始终没有受到这种成见的影响与浸染。固然,他是受到这种成见之害的,他不正由于是正邪两派之人的儿子而受到迫害吗?不过,在这小说中,“逍遥”的意思已不再是指侠可以脱离于世间具体的苦难之外,而是指侠可以不陷身于各种错误、荒谬的集体无意识深渊之中,这是一种思想上的“逍遥”。

“倚天”中除张无忌外,几乎每一个主要的人物都曾经或多或少地受到这种集体无意识成见的控制与支配,或者借用基督教的话,都是带有“原罪”的。而张无忌--不管是自愿或形势所逼--他的确进行了“拯救”的努力,使明教与六大派冰释前嫌;而虽然他并不否定反元的必要性,却又毫不感到矛盾地爱上赵敏这个“人”,而不是将她看成是元朝统治的一个“象征符号”。将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异化为某个派系或阶层的代表符号这一成见,始终没有侵害到他的思想与行为。

于是,在主题方面,张无忌同时具备了传统意义上的“侠”所必须具备的“逍遥性”与“拯救性”,因此也是一个“侠”。

比较一下“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与“天龙八部”中的萧峰。虽然他们或许在性格、行为上比张无忌更像一个侠。但在主题上,却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侠。令狐冲就始终不能摆脱对师父岳不群的愚忠,正邪之别于他也是越来越糊涂,根本不能也不想去弄清,他一点也不“逍遥”。

2004-6-7 16:08 nononono
(10月26日)

说到“拯救”,他既无心亦无力阻止五岳并派、岳不群夺取掌门之位,更不主动去破坏任我行一统江湖的霸业。可见作为一个侠,他是多么不合格。

而萧峰,也决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侠。“天龙八部”的主题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在命运的重重笼罩之下,萧峰一开始并不“逍遥”,他也是那个集体无意识深渊中的一员。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会被逼得在聚贤庄大开杀戒,执着地要寻出杀父仇人,最后却终于误杀了自己心爱的阿朱。这一切都惊人地显示出他自己也在受到那个集体无意识的遥控,才作出如此陷于疯狂境地的行为。

“孽”与“冤”,一方面是命运设下的迷局--要他有契丹的血统却长于汉人的环境,一方面也是因为集体无意识的支配之下,他直接地参与入那个循环不休的代代复仇之中。换了张无忌是决不会有这种反应的。因为他是“逍遥”者,不会中那种集体无意识的疯毒而有这种疯狂的反应。

当然,人处身于社会之中,能超脱于那种文化所形成的集体无意识,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萧峰的形象比张无忌的形象更接近艺术的真实,价值也更高。萧峰的伟大在于,他终于由一个陷身于集体无意识深渊的凡俗英雄,通过自身的感悟,而步入“逍遥”之境,成为真正的“侠”。

2004-6-7 16:17 nononono
(10月27日)

打败具体的敌人、具体的命运并不算什么,能超越自己,超越那一个文化笼罩之下的集体无意识,才是真正的伟大。萧峰通过对自己的“拯救”而入“逍遥”,表现了作者对救世主式的传统的“侠”的扬弃,而呼唤人性的自救。

“射雕三部曲”中,金庸笔下的三个主人公在性格、行为上一个比一个偏离于传统意义上的“侠”,已清晰地反映出作者对传统的“侠”之观念的逐步否定。到张无忌之后,金庸更进一步推翻了传统的“侠”,开始着手塑造一种全新的“侠”的观念。而萧峰正是这一观念的集大成者。金庸却并未由此停步,进一步更索性否定了侠的存在,塑造出一个无武无侠的韦小宝来。

从否定传统的“侠”,到试图建立另一种意义上的“侠”,到彻底放弃“侠”的观念,一方面表现了作者对于中国文化的一种深刻的绝望,另一方面也表现他对人性一步一步深入的认识与了悟。

正如陈墨所说,金庸逐步否定的是中国人盼望救世主的那种“侠”的心态,而非“侠”所代表的人性中真、善、美、勇敢、坚强等美好的品质。

2004-6-7 19:51 nononono
(10月28日)

再回到“倚天”上。经过这一番分析,可见这部小说仍是一种文化演绎,而未至整体象征的寓言。其中虽有用到象征,但只是零零碎碎的,不像后来的“侠客行”、“笑傲江湖”、“天龙八部”乃至“鹿鼎记”,都是一些一气呵成、浑然一体的整体象征。

这部小说也提及到集体无意识状态的强大控制力与可怕的破坏性,但书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受到这种状态的遥控。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说,似乎称不上是真正的“集体”的无意识状态。所以,“倚天”虽然的确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但主题仍有局限,仍不及金庸后期的小说那样深远。

从“射雕三部曲”,也可以看到金庸对人性探索深度的逐步增加。在“射雕”中,人物的感情描述仅达意识层次,理智绝对控制着感情,无意识对人的行为的干扰完全看不见。到“神雕”中,人的无意识层次的控制开始到处可见。像武三通、李莫愁的堕落,就是无意识层次中压抑与反抗在意识层次的理智全面崩溃之后统治人的行为而出现的现象。而郭芙对杨过的爱,更是潜藏于无意识之中,真亏金庸写得出来。在“倚天”中,无意识对人的统治似乎不太明显,却有更深层次的由文化、传统、谬误、成见所交织成成的集体无意识隐藏在人的行为之后。

由意识而至个人的无意识,最后至集体无意识,人性的广度与深度都逐步而增加。

2004-6-7 20:39 nononono
之四:从“射雕”和“倚天”看感情戏的描写

(11月5日)

就我自己认为,小说中最难处理的是大场面及感情戏。大场面的问题先不去讲,感情如何流露才算真挚动人,既不太淡薄而无法引起共鸣,又不太过火而惹来反感?

“射雕”中人物性格单纯,线条粗疏,感情却细腻感人,尤其以郭靖、黄蓉到桃花岛上发现五位师父惨死那一段,对郭靖的描写,惊心动魄且感人至深。在此我想顺便拿“倚天”中张无忌得悉朱九真的蛇蝎心肠之时那一段来作比较。因为这一段也写得相当成功,却与“射雕”那一段既有相似,也有不同。

在写郭靖惊闻噩耗之时,作者只集中笔墨一连串地描写他的举止动作,写他那陷于半疯狂境地的激烈、暴躁的举动。他的内心活动,除了推想黄药师是杀人凶手的念头外,其它具体描述他内心如何悲愤、混乱、痛楚,却是一字不提。相反,大量涌现的却是黄蓉的心思。

反观“倚天”,张无忌伏在草丛中时,却是思如潮涌,万种念头纷至沓来,想到其他人的恩将仇报,想到妈妈的遗言,想到朱、武二人的奸谋,想到义父,当真是千头百绪。

但是,不写郭靖的心理,我们却反而更能体会他内心的痛苦。因为郭靖是愚钝之人,遇上这等巨变,只能是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到。若作者竟写他思潮起伏,诸般念头此来彼去的话,反而显得不真实了。所以,唯有尽力通过他的失常的言行来描写他的悲痛不能自已。

2004-6-7 20:51 nononono
(11月7日)

黄蓉、张无忌却都是聪明的人,所以身处大变之时,不会有躁动的举止,反而脑中却是百般心绪翻腾不休,这也是自然之象。作者对各人性格掌握得恰到好处,这样才能丝毫不爽地写出不同的人面临同一情景时反应的微妙差别。

再往下去,郭靖掩埋尸首时,文中有一句精彩绝伦的描写:“(郭靖)望着三位师父的脸,终是不忍,叫道:‘二师父,三师父,六师父,你们……你们死了!’声音柔和,却仍是带着往昔和师父们说话时的尊敬语气。”

这一句真看得人惊心动魄。只是短短一句话,前半句是纵声呼唤,乃是悲愤,突然一顿,下面竟是平平淡淡的“你们死了”,却是温柔平和。那种对师父崇拜到极点,爱到极点的感情,流露无遗。

这一转一折之间,表现了郭靖对师父的爱已盖过了对黄药师的恨,实在令人读之心酸。而“你们死了”一句,竟在平淡中迸射出无限的深情。作者敢于使用这样平平无奇的字眼,却写出了如此浓烈的情感,令人惊佩莫名。

事实上,郭靖为人拙于言词,不可能在身处大变时仍能长篇大论地倾吐内心的情怀,用这等寻常的句子,反而合于他的性情。而真实便由此而来,感人的力量亦由此而来。句子本身本来并无感人之处,反而是句子很简单这一情况蕴含了令人感动的力量。

2004-6-7 21:02 nononono
(11月8日)

再看张无忌。当他被朱、武等人发现藏身所在时,“张无忌叫道:‘真姊,你好!’……死志早决,更无犹疑,笔直向那万丈峡谷奔去。”这一句更妙!郭靖言语最少,却也说了15个字。作者在这里更惜墨如金,张无忌竟只说了4个字,便将内心的绝望、悲痛流露得淋漓尽致,实在令人欢喜赞叹,难置一词。

在这里,张无忌叫出这一句话,便即投崖自尽,与郭靖只能说出一句话来又大不相同。郭靖是因为口笨,纵有满腔崇拜爱慕,亦不知如何以言语倾吐。张无忌地是因为绝望到了极点,心都冷透了,那里还愿多说半句?那一句“真姊,你好!”短短四字却已包含了无尽的辛酸苦涩。

他爱朱九真,当知道她害他的时候,他不是恨她歹毒,而是伤心自己苦命。他即使到了这最后一句话,竟也不愿对朱九真恶言相向。同时,他心里不是恨,而是绝望,是幻灭感,所以决意一死。

读到此处,每看到这一句临死的哀号,便感受到一种心灰意冷、茫然到极点的酸楚。尤其是紧接着便是堕下万丈悬崖,更觉一颗心也似乎在随着主人公的身子一起急速下随。

被人喻为如梦如幻、本该十分美丽的初恋,真相竟是如此丑陋可怖,确实令人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深刻绝望。

2004-6-7 21:13 nononono
(11月9日)

这一句话,又令人想起“红楼梦”中,林黛玉临死之际,不也是这般呼叫:“宝玉、宝玉,你好……”然后便香魂袅袅的吗?多情人的沉痛,真是古今同慨啊。

总体来看,“射雕”的语言较为西洋化,作者敢于放开来写,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倚天”的语言更为古朴,优雅精美,却亦一般的动人心魄,催人泪下。这么看来,语言笔法并不直接决定抒写感情的自然真挚。事实上,“射雕”中有过于西化而妨碍表达感情的,“倚天”中亦有过于执着于古朴而伤害了达意的情形。

例如,一灯追述瑛姑求情不得而杀死自己儿子那一段时,作者竭力要用西洋的笔法来表达出那一幕的惊心动魄。但这一人伦惨变的感情流露十分别扭,读时不太容易产生共鸣,总有一种与书中人物的情感有隔阂的疏离感,始终难以产生移情作用,代入角色。

又如“倚天”中张无忌为谢逊而向周芷若求情那一段,以前已讲过此处过份拘泥于一定要使用古雅的四六句式,以致使感情的流露显得不够真实自然。这里就不再重复了。

由此可见,西洋的笔法也好,古朴的句式也好,只要用得恰到好处,用得真实便能诚挚感人,便是自然流畅的精美文字。

2004-6-7 21:25 nononono
(11月10日)

事实上,西洋笔法有时用得好,一点不逊于传统的四六句式。像“射雕”中有不少成功例子。最精彩的要算当郭靖葬了五个师父后,扬帆离开桃花岛时,书中写黄蓉的心情:“今后的日子永远过不完,难道就一辈子这样站在海边么?蓉儿,蓉儿,你可千万别寻死啊!”

这一句相当西洋化。试问旧小说中哪有这样直接呼告的句子?金庸写小说,除了一部“白马啸西风”之外,可以说从未用过这样代入感如此厉害的句子。一向以来,作者总是作为一个超然于书中人物、情节这外的旁观者,冷静、客观地描述书中的悲欢,从不代入书中人物来直抒胸臆。

唯有这一句,作者竟代入到黄蓉的角色之中,写出这等热血沸腾的句子,而且完全没有“黄蓉心想”等文字将客观的旁述与代入的呼告清晰地分隔开来。更令人深切地感受到主人公内心的悲痛扑面而来,何谓防不胜妨。

这一段运用西洋笔法如此娴熟老练,令人叹服。

2004-6-7 22:46 金刚捣锤
张无忌叹朱九真这四字, 写的的确妙, 向来为我所推崇.  四不所言深得我心.

2004-6-9 19:40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金刚捣锤[/i]于2004-06-07, 22:46:29发表
张无忌叹朱九真这四字, 写的的确妙, 向来为我所推崇.  四不所言深得我心. [/quote]
不是录入当年日记,我都几乎忘记了当年读这小说的此番心情。

日记最大的好处就在这里,就像拍了一张照,将一刹那的心境永远地定格。若干年后重读当年心情,那种感受,难以言喻。

2004-6-9 19:46 kesin
[quote]原帖由[i]happytime[/i]于2004-06-04, 11:39:00发表
宛儿被青青害惨了。
金庸偏爱小妖女,女主角中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基本没有,盈盈勉强算一个吧。 [/quote]
我怎么感觉happy mm偏爱小妖女这样的角色。

2004-6-9 19:51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kesin[/i]于2004-06-09, 19:46:10发表
我怎么感觉happy mm偏爱小妖女这样的角色。  [/quote]
可能她自己就是一个,哈哈。

MM不要生气,其实我觉得你不是的。MM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细腻的好MM。

2004-6-9 20:19 kesin
[quote]我们从前已提到过,“倚天”的主题是有关正邪之别的成见与天性善良的人格之间的错合而导致二者的互相争斗。最后,当然是人性的爱与善战胜了正邪的成见。由这一主题来看书中各个人物,大家不妨仔细找一找,是谁从没有陷于这种成见之中,又是谁令陷于这种成见之中的人摆脱出来?不错,只有张无忌一人。 [/quote]

幼时读“射雕三部曲”便觉得张无忌最是可爱,郭靖过于拘泥古板,杨过虽深情狂放,但此人只是一味任性,完全不顾旁人感受,甚是不喜。当时只是读来好玩,现在想来张的可爱不只在于贴近我们身旁的寻常人物性格,“人性的爱与善战胜了正邪的成见”这一点才是最主要的。

2004-6-9 20:23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kesin[/i]于2004-06-09, 20:19:46发表
杨过虽深情狂放,但此人只是一味任性,完全不顾旁人感受,甚是不喜。 [/quote]
同感同感!我也觉得是这样。像“神雕”中写郭芙只不过是说他手脏,他就恨上她一家了。郭芙虽不是什么好鸟,但这样的狭隘小气,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张无忌的个性虽然软弱,但我总觉得那最多只是弱点,不能说是性格缺陷。而他对别人那么关怀体贴,即使是对完全不认识的平民也是如此(像他对于要从万安寺救出六大派的人就得烧掉一些民房,觉得不忍),这份爱心之宽厚且不分亲疏,岂是杨过之可比?

2004-6-9 20:37 kesin
想当年偶问心仪的mm最喜欢金庸笔下那位男主角,答曰:“杨过。”真是当头痛击阿。

2004-6-9 20:40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kesin[/i]于2004-06-09, 20:37:22发表
想当年偶问心仪的mm最喜欢金庸笔下那位男主角,答曰:“杨过。”真是当头痛击阿。 [/quote]
杨过确实是比较能吸引那些花季少女(我指心理年龄,不是指生理年龄,有些女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幼稚得很,净做些白马王子的白日梦)。

2004-6-9 21:39 nononono
之五:金庸小说中引用的诗词

(1月14日)

金庸小说中经常引用诗词。一般来说,诗词引用得是否恰到好处,精妙无穷,其标准在于所用诗词与作品的结合是否浑然一体,是否密不可分。而要做到这一点,是否运用自然,能及所引之诗词能否切情入景,是至关重要的。

要做到这一点,是极不容易的。金庸小说中大量引用古诗古词,也只有一部分能达到这个境界。而其它虽然达不到这种境界,但它们的引用为作品增添了古味与知识性,还是有益无害的,只不过从严格的艺术审视上看,它们的价值不大而已。

“书剑恩仇录”中引用的诗词相当多,大多是用来讽刺乾隆,确是很有趣。但精品毕竟只是少数,我认为大概有两处属上上之选。

一处是乾隆与陈家洛初次见面,二人间的关系十分奇特,一方面互相敬佩,另一方面又彼此争强斗胜,要压过对方。此处二人都引用了纳兰容若的词,要盖过对方。

说到纳兰容若,他的词在清代颇有名气,梁羽生十分喜爱他的词,经常引用,但并不见其精妙。“书剑恩仇录”此处并没有全首完整地引用,但寥寥两句,却已可见金庸的功力。

2004-6-9 21:52 nononono
(1月15日)

乾隆所引之词是写在陈家洛扇上的,道是:“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看词中一派我行我素,视世人毁谤如无物的狂傲,确实令人赞叹莫名。乾隆却并非取其本意,反而指斥是冷傲过甚,必无好下场。

陈家洛反唇相讥,以纳兰词答道:“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古今能几?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一副恃才傲物、啸傲山林的名士气派。此处妙就妙在,陈家洛事实上并不是纳兰词中所描写的那样一介狂生。而他的悲剧根源亦正在于他根本并不能做到“天下事,公等在。”相反,他之参与反清复汉之举,本就是“天下事,我等在。”的明证。他以一狂士之身份而偏要去行“天下事”,其悲剧的结果,早在六和塔上与乾隆订盟之时已经种下了。

第二处精妙的引用,我则推末尾的铭文。文曰:“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这首铭文所蕴含的悲剧意味,甚至已经超出了“书剑恩仇录”一书的内涵,甚至可以说是所有金庸小说悲剧形态的一个总括或总起。

2004-6-9 22:07 happytime
[quote]原帖由[i]nononono[/i]于2004-06-09, 20:40:00发表
杨过确实是比较能吸引那些花季少女(我指心理年龄,不是指生理年龄,有些女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幼稚得很,净做些白马王子的白日梦)。 [/quote]
就象黄蓉吸引做梦的少年一样。

2004-6-9 22:11 happytime
[quote]原帖由[i]nononono[/i]于2004-06-09, 21:52:22发表
文曰:“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quote]
讲一件好玩的事,小时侯觉得这首词不错,把它抄写下来,
被老爸暗中发现,还以为我早恋呢,估计他以为是情诗之类的东东。

2004-6-9 22:32 kesin
[quote]就象黄蓉吸引做梦的少年一样。 [/quote]

我就没被她吸引过,最喜欢程灵素。

金大侠在灵素临死时通过胡斐的心理描写对其给了个很好的总结:
胡斐心想:“我二妹便如这蜡烛一样,点到了尽头,再也不能发出光亮了。她一切全算到了,料得石万嗔他们一定还要再来,料到他小心谨慎不敢点新蜡烛,便将那枚混有七心海棠花粉的蜡烛先行拗去半截,诱他上钩。她早已死了,在死后还是杀了两个仇人。她一生没害过一个人的性命,她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生平却从未杀过人。她是在自己死了之后,再来清理师父的门户,再来杀死这两个狼心狗肺的师兄师姊。“她没跟我说自己的身世,我不知她父亲母亲是怎样的人,不知她为什么要跟无嗔大师学了这一身可惊可怖的本事。我常向她说我自己的事,她总是关切的听着。我多想听她说说她自己的事,可是从今以后,那是再也听不到了。“二妹总是处处想到我,处处为我打算。我有什么好,值得她对我这样?值得她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其实,她根本不必这样,只须割了我的手臂,用他师父的丹药,让我在这世界上再活九年。九年的时光,那是足够足够了!我们一起快快乐乐的度过
九年,就算她要陪着我死,那时候再死不好么?”忽然想起:“我说‘快快乐乐’,这九年之中,我是不是真的会快快乐乐?二妹知道我一直喜欢袁姑娘,虽然发觉她是个尼姑,但思念之情,并不稍减。那么她今日宁可一死,是不是为此呢?”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心中思潮起伏,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程灵素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当时漫不在意,此刻追忆起来,其中所含的柔情蜜意,才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

突然之间,胸中热血沸腾。“我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二妹对我这么多情,我却是如此薄幸的待她!我不如跟她一齐死了!”但一瞥眼看到慕容景岳和薛鹊的尸身,立时想起:“爹娘的大仇还未报,害死二妹的石万嗔还活在世上。我这么轻生一死,什么都撒手不管,岂是大丈夫的行径?”却原来,程灵素在临死之时,这件事也料到了。她将七心海棠蜡烛换了一枝细身的,毒药份量较轻的,她不要石万嗔当场便死,要胡斐慢慢的去找他报仇。石万嗔眼睛瞎了,胡斐便永远不会再吃他的亏。

每次读到这里我都是心疼的不得了,也羡慕之极,心想这世间会有一个女子会如她这般全心全意只为我着想的待我么,胡斐这厮虽然明白的晚,总算还有点良心。

2004-6-10 08:33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happytime[/i]于2004-06-09, 22:07:33发表
就象黄蓉吸引做梦的少年一样。 [/quote]
不是吧?你在讽刺我?我可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啊?呜!

2004-6-10 08:50 nononono
(1月16日)

且让我们一句一句地分析。第一句便已是无穷无尽的愁苦,“愁”是“浩浩”无尽,“劫”也是“茫茫”无涯。歌曲本是轻快愉悦之物,却是“短”的,且已“终”了。明月本是喻为美好团圆的事物,却是“缺”的。

这开首第一句便已不凡。前半句是泛泛而写愁思,不是实在的刻画;后半句却都是实在的刻画,却并不以表面上忧伤的事物为对象,写的都是本来十分美丽、令人愉悦的东西,却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缺憾。正是美好的事物却偏偏都不圆满,那无奈之情、惆怅之意方便浓更深。

第二、三句是进一步地加深那种悲痛茫然的情绪,而且扣紧了眼前的人事来写。“郁郁佳城”,写城之佳,其实是写佳人也。“碧血”一词本来是指为国捐躯、忠诚英勇之士,此处用于写香香公主,其实也是暗指红花会群雄。这就像香香公主的死的意义向上提升了。

紧接一句仍是写香香公主,但深一层看,可以看作是一个悲剧的象征。“碧血”本意指忠臣义士之血,他们蹈死不顾,为的固是心中之理想,但亦是因为内心有一信念,即他们为之牺牲的一切是值得的,他们的所作所为必能流芳千古。然而,这里却作了断然的否定:“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

2004-6-10 08:50 happytime
[quote]原帖由[i]nononono[/i]于2004-06-10, 8:33:56发表
不是吧?你在讽刺我?我可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啊?呜! [/quote]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老黄蓉又不是小黄蓉,不算讽刺你吧,呵呵。

2004-6-10 08:57 nononono
(1月17日)

什么忠肝义胆,什么碧血丹心,都挡不住时间的冲刷,而成淡漠的记忆。紧接着的一句“一缕香魂无断绝”,又似乎予人以希望。碧血忠诚虽不可久,但深情厚爱却反而能长存于世。只是,香魂不绝又似是在诉说无穷的冤屈,仿佛是死不瞑目,幽怨不散一般。

最后一句更是进一步将那种茫然无告的迷惘推至顶点。“是耶非耶?”一句反问,将前面即使稍有的一点肯定都化为一片疑惑。“化为蝴蝶”作结束更是巧妙,不仅是实指香香公主魂化蝴蝶,也是对“是耶非耶”的一种回应。不农牧民是或非,一切都将化为蝴蝶——一种美好而缥缈的希望。

“书剑恩仇录”与金庸其它小说十分不同。尤其结尾处使用了浪漫主义的手法,写香香公主魂化蝴蝶,将之神化了。这一方面是受了小说本身取材于民间故事,不免带有民间故事所常有的美好意愿之象征;另一方面显然也是受了“梁祝”的影响。

只是,作品通过“铭文”将这种“魂化蝴蝶”的愿望作了“是耶非耶”的质疑,这浪漫主义的悲剧里又带着几分理性的色彩。这也许暗示了为什么金庸小说后来的悲剧都走向浪漫主义为表、现实主义为里的道路。

2004-6-10 09:22 nononono
(1月18日)

“碧血剑”中,据我记忆,似乎只有两处引用。一处是阿九思念袁承志时吟诵“诗经”中那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一处是盲子唱“今日的一缕英魂,昨日的万里长城”。

前一处引用比较平淡,不算十分精妙。后一处所引的词曲是极好的,对主题有十分深刻的揭示,事实上那也正是全书的文眼所在。不过,我认为安排得不太适宜。这首词曲即是点睛之笔,却让一个与文中人物毫不相干的盲子唱出来,出现得很突兀,消失得也很突兀,显然只是为了点一点题而生造出一个盲子,然后就用不着他了。

这种毛病,我发现在中国的古典古话小说中经常出现。为了某一个目的(如解开一个悬念,或解决一个矛盾),让一个与作品中其它事件、人物毫无关系的人出现一下,一完成任务就从此再也见不着这个人了。在结构上看,这样的人物安排过于随心所欲,露出明显的斧凿之迹。因为,这类人物的出现没有合理的必然性,人物的身份与行为也缺乏顺理成章的可信性。

2004-6-10 09:29 nononono
(1月19日)

这里我想拿“射雕”中的点睛之处比较一下,以进一步地说明这一点。“射雕”中也是借“渔樵耕读”中的“樵夫”唱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主题。但樵夫的出现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唱一首歌,他在书中另外还承担一定的情节。而且,他之唱歌,亦非“碧血剑”中那盲子一样毫无理由,十分突兀地唱出来,而是有着内在的合理性的。他本来就是叱咤一时的将帅,并非一个寻常的樵夫,那么他唱出心怀天下的歌儿,便是理所当然的了。当时正值天下大势动荡不安的战乱之时,那么他唱出这兴亡之调,也是顺理成章的。这样,主题的揭示较好地揉合进情节的发展之中,虽不能说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至少比“碧血剑”中的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的生硬与突兀要好得多。

虽说主题笼罩情节,但主题与情节之间,决非是一面倒的控制。主题如果不能化入情节之中,与情节的设置格格不入;或为了急于突现主题而破坏情节的合理性,这都是功力未到家的表现。真正优秀的作品,主题与情节如水乳交融,不经挖掘与仔细的分离,是不能辨别出来的。

说实在的,点睛之笔固然有利于突现主题,但就小说而言,若能点得神不知鬼不觉,沉浸在情节之中的读者若非抽身书外不能发现,那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之作。

其余“飞狐外传”、“雪山飞狐”中引用都不多,就不说了。接下来是“射雕”,此书引用甚多,向以热闹著称。

2004-6-10 14:45 金刚捣锤
你的日记,不能用扫描仪扫下来吗? 这天天打字,太也浪费时间.

2004-6-10 14:53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金刚捣锤[/i]于2004-06-10, 14:45:40发表
你的日记,不能用扫描仪扫下来吗? 这天天打字,太也浪费时间. [/quote]
呜,不能让大家看到我小时候那么难看的笔迹。

2004-6-10 19:02 金刚捣锤
看来阁下现在的墨宝,一定是好得紧了.

2004-6-10 19:08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金刚捣锤[/i]于2004-06-10, 19:02:14发表
看来阁下现在的墨宝,一定是好得紧了. [/quote]
汗死!现在的更糟,因为天天用电脑打字,打得都快不懂怎么写字了,拿起笔来手就发抖。

记得以前第一次用电脑,摸着鼠标手直抖,现在是倒过来了,是拿着笔手直抖。又记得第一次写电邮,看着电脑半天想不出一个字来。可现在呢,没有电脑就不能写东西,只有对着电脑才能思如潮涌。

2004-6-10 22:30 钱尘往事
[quote]原帖由[i]nononono[/i]于2004-06-10, 19:08:39发表
汗死!现在的更糟,因为天天用电脑打字,打得都快不懂怎么写字了,拿起笔来手就发抖。

记得以前第一次用电脑,摸着鼠标手直抖,现在是倒过来了,是拿着笔手直抖。又记得第一次写电邮,看着电脑半天想不出一个字来。可现在呢,没有电脑就不能写东西,只有对着电脑才能思如潮涌。 [/quote]
用电脑久了都有这毛病,现在写信,有些字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怎么写

2004-6-11 09:39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钱尘往事[/i]于2004-06-10, 22:30:56发表
用电脑久了都有这毛病,现在写信,有些字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怎么写  [/quote]
呵呵,我在日本的时候,发现这个问题的确已经很严重了。日本比我国先进,因此引进电脑的时间比我们早,现在成长起来的那一代年青人,他们童年学写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用电脑,再加上日语打字比中文容易(日语打字不用专门学,用的相当于是我们的拼音输入法,但因为日语中同音字比中文少得多,也就是重码不严重,因此稍微熟记一下键盘的字母位置,就能快速地打字,肯定比写字快),人人都能自己打字。所以这一代起,都出现了会认汉字(日语中有大量汉字),但不怎么会写的情况了。

电脑的普及对汉字在日语中的地位有截然相反的两个影响。其一是好的影响。以前很多日本年青人因为觉得写方块字麻烦而不愿写汉字,导致私人写作(如日记、书信)中汉字的出现率越来越低。但现在因为可以用电脑打字,打字比写字容易得多,也快得多,结果汉字的出现率急升。日本人的感受是,行文中如果出现汉字,会显得很漂亮,也显得写文章的人有学养,所以如果使用汉字不吃力的话,都会尽量地使用汉字的。

其二是坏的影响,就是前面提到了,因为都不是用手写,而是用电脑打,而用电脑打的时候是用拼音输入法,记住的是发音,而不是字形,所以很多日本年青人已经不太会写汉字了,只会认。这种情况就有点像我们现在通常不会写繁体字,但辨认还是可以的。

2004-6-11 16:34 金刚捣锤
恩,书法是中国人值得骄傲的艺术.但是在如今这个大环境下,也要象武术一样, 失传了. 但是, 书法的好处,是至少有作品可以保留下来.
   看了倚天屠龙记以后,我又重新赏析了丧乱贴, 但无论如何看不出张三丰所见的到气势, 老查自己,能看出来么?

2004-6-11 16:42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金刚捣锤[/i]于2004-06-11, 16:34:41发表
看了倚天屠龙记以后,我又重新赏析了丧乱贴, 但无论如何看不出张三丰所见的到气势, 老查自己,能看出来么? [/quote]
心境的影响是很重要的吧。只有当欣赏者的心境与书法者的心境重合的那一刹那,才能完全地将作品所蕴含的感情释放出来。

2004-6-11 17:22 金刚捣锤
所以好的艺术品的创作,还是可遇不可求的.

2004-6-11 20:28 nononono
(1月20日)

热闹当然也引文甚多,不过真正精妙的还是不多。事实上,事情往往便是这要,一旦多了,就很难精。我认为最精妙的引用,莫过于郭、黄二人在太湖上初遇陆乘风一段了。这一段不仅是引用精妙,而且是“射雕”写景之中最好的一段,这里兼带评一评这一段吧。

一开始,写二人来到太湖。作者先写一小段概括性的文字:“只见长天远波,放眼皆碧,七十二峰苍翠,挺立于三万千顷波涛之中。”寥寥数语,勾勒出太湖的壮阔气象,为下文的尽情铺叙作了铺垫。

接下去是一段小小的过渡,仍是一句话略略带过湖景:“真是莫知天地之在湖海,湖海之在天地”。前面的铺垫主要是写其宏伟壮观,虽也包含了大的意味,但基点在其势,这里则是专门极言其大其阔。

接下来作者却将笔触荡了开去,并不马上写湖景,反教黄蓉讲了一段范蠡勾践、伍子胥与文种的故事,以及郭靖的评述。这是金庸惯用的手法,一来是以史入文,在自然景观之中注入人文之情,使之有了人文景观的味道。有了文化的底蕴,简简单单的一草一木就不再是一草一木而已,而成了文化的载体,从而扩大了“自然美”的内涵,有了更深刻的人文蕴味。

2004-6-11 20:38 nononono
(1月21日)

就这段文字具体而言,也有好几个层次的用意。其一,仍是为下文泼墨淋漓的写景而作铺垫。试想,连范蠡这样的才智之士也隐居于此,此处风景之佳,可想象而得之了。这一笔,仍是虚写。

在实写之前先概括而写,又虚写一番,就如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一样,“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太湖的美景究竟如何,作者总不肯爽爽快快的马上就说,而是由远而近,先虚而实,由朦胧缥缈之神韵而至后面的真切形象的实态。这样一层一层的揭开太湖的面纱。

而且,前面的概括而写,其重心在其气势,在其广阔;而此处虚写之重心,却在其闲雅,赋予太湖一种悠然自得的隐士之气(因为范蠡正是一个隐士)。这样写,不仅是从不同的角度来发掘太湖之美,而且也是为下文陆乘风这一近于隐逸的人物出场作合理的铺垫。当大家知道太湖自古已是隐士幽居之所,那么就不会感到陆乘风的出现过于突兀。

其二,这也是一个出性格的地方。通过黄蓉的讲解、郭靖的评论,前者的聪慧博学,后者的好问忠诚,在不知不觉间已表露无遗。尤其郭靖那“儒之侠”的性格特征,在他更肯定和推崇伍子胥与文种的评论中有了进一步的深化。

2004-6-11 20:50 nononono
(1月22日)

此外,这里由黄蓉引用黄药师的话,也是在为后来黄药师的出场作伏笔。人未出场,就先将其非周薄孔的不羁性子渲染一番。在这短短一段中,既写了眼前,又为下文打了伏笔,文字信息量之大,已是一绝。且本段并非写事,但大家手笔,一样能在写景之中写出波折出来。所谓“文似看山不喜平”,又岂专为写事而论?

再接下来的一段,终于是直接写太湖之景了。但在此处作者仍不甘心一下子便写将出来,还是分了两个层次来写。先是由黄蓉之口来描述“烟波浩淼,一竿独钓,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一般。”再由郭靖之眼来作第二次描述:“但见山青水绿,天蓝云苍,夕阳橙黄,晚霞桃红。”妙之极矣。

首先说第一层次,是着重其形,其神韵,其隐士的气度。其形,写了水波渺渺,写了渔人独钓。其神韵,写了“水墨山水一般”那份飘逸如仙之美。

再由郭靖之眼写第二层次,那是着重其实,其色,其本来面目。太湖的形态,在概述与黄蓉那一层次已得够多了,作者抛开形态不写,尽写颜色,刹时红黄蓝绿,诸般色彩纷至沓来,看得读者满目眼花缭乱。

2004-6-11 20:56 nononono
(1月23日)

这两个层次,又是两种角度。黄蓉看来的,是一幅人化了的水墨山水画,自然景观经她的文化修养改选,已成了一幅人文景观。景色的特征与其说是景物本身所有的,不如说是她的感情在景物上的投射。而郭靖所看的,才是没有变形的原原本本的自然景观。在黄蓉心中有所取舍,所以读者随她之眼,只见其神韵,不见其色彩之壮丽。唯有郭靖的插入,我们才真正看到景物的原样。这也是出性格之处,黄蓉的修养,郭靖的赤子之心,又融入山水描绘之间了。

综上所述,作者虽然用了各种不同层次、不同角度、不同手法来写太湖之美,但其中是有线索可寻的,并非一味手法奇幻繁复却杂乱无章地写。对太湖的描写,始终是紧紧扣着它的两个特点,一是气势壮大,景象万千;二是飘逸闲雅,有隐士之风。前者是太湖本身固有的特征,往往通过郭靖来写;后者是作者赋予给太湖的人化特征,是通过黄蓉来写,也是为下文陆乘风的出现作铺垫。所谓“人杰地灵”,若仅仅为写写太湖之景,作者何必花费如许笔墨?

2004-6-11 21:04 nononono
(1月24日)

在结构上,也颇有可取之处。写太湖之美,仿佛在画一幅画。先是淡淡地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再借黄蓉之口抹上朦胧的墨色,使之有了神韵;又借郭靖这眼浓浓地涂抹上五彩斑斓的色彩。这样一幅水彩,才算大功告成。

接下去,如此美景当前,若不放歌一曲,岂可一抒心中之舒畅?果然黄蓉便唱出来了。她唱的是“水龙吟”前半阕:“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蒿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

分析这首词,也不是胡乱的拣一首来唱的。第一句“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分明是在写郭、黄二人飘泊江湖中在太湖上“偷得浮生半日闲”。切情入景这一最高要求,是做到了。

第二句仍是写太湖景,而且角度与上面的丝毫不差,也是从其气势壮阔上写,仅“九江东注”一句可想象其浩大。

第三句便开始与下文衔接了,这里更多是起结构上的作用。否则黄蓉正当如花年华,却唱什么“年华将暮”,岂不格格不入?这里其实是暗指陆乘风,为他的出场再作先声。

最后一句,仍是归于感慨人生如梦、思隐念退的隐士之情。

2004-6-11 21:17 nononono
(1月25日)

这首词当然不是金庸写的,妙就妙在选择得极好,其中写景抒怀,都与作者前文的结构一致,而且既可承前又可启后,为下文陆乘风的登场作了准备。所谓“切情入景”,就是这个意思。这首词与这一段落的描写感情基调一致,连行文的结构也相似,词与小说之间达到了水乳交融之境,唯有“年华将暮”一句稍露斧凿之迹,其它均浑然一体。

黄蓉只唱了上半阙,下兰阙便有待陆乘风来唱了。一来这是为了顺理成章地引出陆乘风,二来下半阙承接上下半阙的写景,开始抒情了。而这些家国之悲,原非黄蓉这等不历风霜的双十少女能理解,她来唱便底蕴不足了。唯有像陆乘风这样的“五湖废人”,方能由自身之遭际而感悟到国破家亡之悲。

下半阙是“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复国,可怜无用,尘昏白扇,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2004-6-11 21:22 nononono
(1月26日)

第一句便妙,可说是全书第一处“题眼”——即揭示主题的关键所在。本书的第一主题乃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妙却妙在这个主题直到“神雕侠侣”中才由郭靖之口总结而出。在“射雕”中,这个主题始终以一个疑问句式来提出,即“谁是大英雄?”回答却并未十分真切地直接给出,而是在郭靖的言行取舍之间表现出来。

这一段文字在全书中,正处于“发展”阶段的开头,许多人物与情节尚未全面铺开,所以主题的第一次提点也是提出问题,而非马上回答问题。“问人间英雄何处?”正是尖锐而直接地提出了“谁是大英雄?”的主题。

余下的都是反复为“问人间英雄何处”的人才凋零之象的慨叹。这且不细说。然后郭、黄二人与陆乘风相识,黄蓉又引用到张于湖的“六洲歌头”中的“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还是同一作用,不过矛头直指当时的朝廷罢了。

在这一场对唱之中,又有四个境界。郭靖是不知其然,亦不知其所以然。黄蓉是知其然,而其实是不知其所以然,她的精妙对答全是昭搬她父亲。这里一方面刻画出黄蓉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的性格特点,另一方面又再次渲染黄药师的见识超群,还是在打伏笔。

2004-6-11 21:31 nononono
(1月27日)

在陆乘风,则是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这三者,都是书中人物所代表的境界,读者因其学识悟性之不同,可进入不同的境界。但即使到达陆乘风的境界,仍未能至最高之境,还有第四个境界。这个境界,已超出了书中人物的框框,而是俯视书中人物,作“旁观者清”,这就是作者的境界。

陆乘风境界其实就是张于湖的境界。他们都是古人,他们纵能看到主昏臣贪,纵能有家国之悲,但他们不可能反对那个风雨飘摇的宋室。他们之“爱国”,主要是“忠君”,他们之“问人间英雄何处”,并非真的要一个能摧枯拉朽,开创新气象的历史英雄。从诗词中可见,他们的盼望仅是“遗老常南望”,这样将“爱国”局限于“忠君”之上,他们就只有“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失望,就只有“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的无奈却无用的发泄。

在作者的境界中,“谁是大英雄”无疑就是郭靖。陆乘风面对着真正的英雄却哀叹什么“问人间英雄何处”。作者不动声色间揭示了这一点。而郭靖之英雄本色,正在于“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而非陆乘风等人所企盼的忠君之英雄。

2004-6-11 21:37 nononono
(1月28日)

在陆乘风眼中,国破家亡之惨不过是一种上国威风沦丧的耻辱罢了。在作者眼中,却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哀生民之多艰”。这才是一种真正高瞻远瞩的历史眼光。这种眼光灌注于郭靖身上,便决定了他后来有撇开宋室保卫襄阳的行为。

这一点其实在“神雕”中有更明显直接的描写。当急必烈劝郭靖投降蒙古时,便以宋理宗昏庸,不必为这一昏君效愚忠来相诱,郭靖却慷慨陈词,表示宋室君臣的确上昏下奸,但他保卫的乃是百姓而非宋室。这就体现出郭靖(其实是金庸)与陆乘风、张于湖等人的不同了。

2004-6-14 16:18 金刚捣锤
[quote]原帖由[i]nononono[/i]于2004-06-11, 21:31:31发表
(1月27日)

在陆乘风,则是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这三者,都是书中人物所代表的境界,读者因其学识悟性之不同,可进入不同的境界。但即使到达陆乘风的境界,仍未能至最高之境,还有第四个境界。这个境界,已超出了书中人物的框框,而是俯视书中人物,作“旁观者清”,这就是作者的境界。

陆乘风境界其实就是张于湖的境界。他们都是古人,他们纵能看到主昏臣贪,纵能有家国之悲,但他们不可能反对那个风雨飘摇的宋室。他们之“爱国”,主要是“忠君”,他们之“问人间英雄何处”,并非真的要一个能摧枯拉朽,开创新气象的历史英雄。从诗词中可见,他们的盼望仅是“遗老常南望”,这样将“爱国”局限于“忠君”之上,他们就只有“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失望,就只有“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的无奈却无用的发泄。

在作者的境界中,“谁是大英雄”无疑就是郭靖。陆乘风面对着真正的英雄却哀叹什么“问人间英雄何处”。作者不动声色间揭示了这一点。而郭靖之英雄本色,正在于“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而非陆乘风等人所企盼的忠君之英雄。 [/quote]
于湖此词,素来为我所喜. 悲吟梁父一歌, 百吟不厌.

2004-6-15 20:22 nononono
金刚兄什么时候写点评诗论词的贴子,让我等一饱眼福?

2004-6-16 09:50 金刚捣锤
五湖废人这一回, 意境绝佳.  是射雕的上乘之作.  在那种时候, 泛舟太湖, 和陆乘风论一论诗词, 当真是人生此镜何妨一醉.
  宋词很多豪放词人, 写词做人都是一品, 可以做到文如其人. 写词是为了抒发感情而非单纯的创作,比起为赋新词强说愁要令人感叹的多.

   张于湖之六洲歌头一出, 张浚为之罢席, 实不为过. 歌到此,谁不为呜噎?
  而朱敦儒大多写山水归隐, 唯此水龙吟,一吐其埋藏的家国之悲.他比张于湖,还是要含蓄的多的.
   金庸选的这两首,皆我喜之词, 于是对这段文字,也开始有了点感觉. 尤其是说陆乘风吟唱这最后三句,实在令人叫绝.
   其实说泛舟于湖, 张的念奴娇怎可不读? 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
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于湖此词, 于六洲歌头,乃我之最爱.

   宋词实在太精妙.人在不同的境遇,能读出不同的味道. 这里有诗词歌赋版块, 四不有兴趣,去哪里论吧.这里论的,倒可以是武侠小说里对诗词的运用.

2004-6-16 10:53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金刚捣锤[/i]于2004-06-16, 9:50:28发表
这里论的,倒可以是武侠小说里对诗词的运用. [/quote]
呵呵,对点我更感兴趣。

2004-6-16 11:00 金刚捣锤
给你一个课题,我曾经搞过(专门写金庸小说的回目的艺术),看看你有什么见解.
   天龙八部的回目,金庸是下了功夫的. 很多脍炙人口. 阁下可以以此为文.

2004-6-16 11:01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金刚捣锤[/i]于2004-06-16, 11:00:11发表
给你一个课题,我曾经搞过(专门写金庸小说的回目的艺术),看看你有什么见解.
   天龙八部的回目,金庸是下了功夫的. 很多脍炙人口. 阁下可以以此为文. [/quote]
这个题目已经有人写过了,在金庸茶馆那边,我可以转贴过来。但我就不想自己再写了,不喜欢重复别人已经说过的话,除非我别有新意。

2004-6-16 11:11 金刚捣锤
原来如此,那就不必了.原文不必贴了,给我个连接吧.

2004-6-16 11:18 nononono
[quote]原帖由[i]金刚捣锤[/i]于2004-06-16, 11:11:14发表
原来如此,那就不必了.原文不必贴了,给我个连接吧. [/quote]
很久以前看到的,可能找不到链接,但应该有很多网站都转载过的,这就去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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