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5-31 23:31
Z_Artemis
【清明征文】安娜贝尔
(一)
星期天的早晨,空气中传来阴冷的气息。我早已习惯这个城市冷冷的天气。顶着玻璃窗挡不住的风寒,我紧了紧衣襟,捻着小跑到楼下。每个星期天我都有这例行的事要办,因为梓芹的信一定是这个时候寄来。拂晓大约五点的时候,穿着绿色工作服的邮差将骑着自行车将信分发到这一带的街区。如果我那个时候还没有睡,能够有幸听到“叮铃铃……”自行车铃铛的声音与邮差恶作剧般的口哨声。
现在已经有些迟,周末的晚上我总是睡的很晚。“生时何必早睡,死后自会长眠”是我信奉的哲言。好在星期天只有下午要去一趟学校,因此可以好好的偷一点闲。还没到午饭时间,中间的空闲已经足以让我细细读完这封信,再写一封简短的回函了。
“弗伦西斯,你那里天气还是很冷么?”梓芹的信,总是这样的开着头。
“我这里已经持续了几天的炎热,连鼹鼠都忍不住要回到地洞里去。我在化妆品店的工作还是一样的平淡,不过店老板开始给我一些财务一类的工作了。他好像觉得我有这方面的天分,尽管我并不觉得。这起码比我单是销售要好的多,也轻松的多。你在学校怎么样呢?一定又学了很多新鲜有趣的东西吧!哦,听说你们要毕业会试了,模特的人选决定好了么?别怪我多管闲事,是若雨跟我这么说的。嗯,是该担心的时候了。想想又有点开心,毕竟毕业了你就可以回来了。要记得你欠我的画哦。”
“好了,就到这里吧。梓芹。”
梓芹的信总是很简短,当中透着一股从容淡定。我很喜欢这样的风格。两地相思若是太强烈,难免要变质。我心目中的女朋友,就是这个样子。
合上信,我嘴角抿起笑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带着浅紫色印花的信笺,掏出一支鹅毛笔,轻轻往桌缘上的墨瓶中蘸一下,准备开始回信。
回信通常也很短,最多写满一面信笺,很难有用上两张纸的情况。写完了信,看看时间还早,我便准备上床去躺一躺,抽走一些大脑中的瞌睡虫。
朦胧中仿佛看到有人离我远去了,像是笼了一层薄纱看不清楚。当我伸手去拉时,些许仿佛的触感。飘渺虚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回去吧。”
我继续拖拽,却是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忘了我吧。”
“不!!”
我嘶声挤出这个字,尽管我不清楚我想留住的是谁,但是冥冥中觉得一定是对我很重要的人。结果远方传来微弱的叹息声,像是春风吹皱湖水掀起的波纹。渐渐的,消逝了。
醒来,已经快要中午。我随便做了一些东西填饱了肚子,便准备出门去学校。两年独居的生活养成了我良好的习惯,也是极简洁的生活习惯,只求果腹,别的倒也不甚在乎。
学校规定的时间是十二点三十分——正好够学生吃午餐的时间。我所在的学校,是这个艺术的城市——艾蒂丝城中最好的美术学校。这所以城市的名字冠名的学校,聚集了全国各地中学毕业的潜力绘画精英,每年为国家美术院输送五成以上的画家。两年以前,我辞别泥土芬芳的的故乡和温柔美丽的女友——梓芹,来到这个东方的寒冷的城市寻找一道天梯,容许我从此登上最高的美术殿堂。
天空中缠绵着阴霾,寒气刮得骨头有些刺痛。然而这个城市的人们仿佛已经适应了这恶劣的天气,正相反,他们绝大多数只穿一件单衣。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这个城市的人,我尽量减少皮肤表面布料的厚度,但是对我来说穿单衣的确已经很冷了。
我一路小跑着到学校,斑驳的教学楼诉说着这间学校的历史,传递着这艺术神殿的光荣。老教学楼画室的气味很好闻。只要步入这每一件画室,甚至不用架上画板,铺上画布,就立刻被一种艺术的馥郁香气所萦绕,肢躯都被点亮发光了。
我与瑞秋老师的个人课程,就在这古典气息最为浓重的走廊尽头的教室。因为毕业会试即将到来,基础理论课已经全面休止。学校只是要求学生自行与绘画导师预定日期进行一对一的个人课程。我没有感受到毕业复习的紧张气息,而事实上艺术的完美形式通常是在最轻松最自然的状态中创制出来,我也因而基本处于半放假的状态。
到了画室,离规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间,正是瑞秋老师所规定的。她认为开始作画之前一定要留少许时间来缓冲情绪,当然她说的是对的。瑞秋老师是一位严肃而不乏幽默,端庄也略带俏皮的完美导师,在行内享有很高的声誉,短在五年之前,她还是名噪一时的国家级画师,但是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退到二线来执教。不管怎么样,她的教学方式和理念,都很受学生和校方的尊崇。
不出意料,我进入画室的时候,瑞秋老师已经在那里了。我略微朝她点了一下头,顺便扫视了下熟识的画室情景,便低头准备开始准备画架。反常地,瑞秋老师出声制止了我。
“弗伦西斯,我想你知道你的毕业会试已经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那不是还有一个月么……”无所谓的,我小声地嘀咕着,当然不能让他听到。
“……我想知道,你绘画对象的模特找好了吗?”老师这么问。
没错,艾蒂丝学院的传统,毕业生必须在校内或校外自己找一个人作为毕业绘画考试的模特,在礼堂中当着全学院师生的面,将人物像准确清晰的绘出来。评委团会根据这幅画的质量,来决定考生是否合格毕业。尽管这程序一直面对着行内外质疑的呼声,毕竟单纯画人物并不能体现一个人完整的绘画水平。但是学院坚持自己的“人本”观念,认为能把世间最有灵气的“人”画好的话,其余的自然不在话下。
我自认绘画水准没有问题。但是一代代艾蒂丝人流传下来的“神”说却成了我极大的障碍。按照这个理论,画师和被画者必须保持心灵上的高度契合,这样画师才能把被画者最美丽的一面完整地表达出来。然而根据瑞秋老师的指点,我所画过的人中,还没有哪个在我笔下能具有“神”的气质。
“嗯,已经在找了。”我敷衍了一句。
“现在不应该是这个状态了。很久以前你就给过我这个答案。现在已经迫在眉睫,要知道画中‘神’的存在是需要练习的。”
“我知道了啦,老师。这句话你貌似已经跟我说过很多遍了。”
“那么我就再跟你说一遍,如果你不能找好自己的模特,根据规定,我只有无视你的意愿,从学院的同级生里给你找一个。这样你能否毕业,就相当危险了。”
我漫无目的的应着,在我来说,我认为我不是找不到,而是在我心目中的名单之外还有能更好的让我表达“神”的人。
梓芹自然是最佳人选,但是在信中跟她说时,她已经明确表达了工作很忙,不能来参加我的毕业会试的立场。于是我也只好尊重她的决定。另外,梓芹还推荐了一个人——同样跟我青梅竹马的萧若雨。
在一个宁静的小城镇,一个小男孩和两个小女孩从小玩在一起,未分彼此。后来,男孩和其中一个小女孩成为了恋人,很自然,甚至在他们彼此发现之前。另一个女孩一直单身,却依然同他们保持着纯洁的友谊。再后来,中学毕业,男孩和另一个女孩都考上了绘画的殿堂——艾蒂丝学院,而男孩的恋人,却决定留在家乡,在一家化妆品店开始打起工来。
我的思绪因为一根丝线的牵连,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小时候。最终当然遭到瑞秋老师的一通责骂,但还是催我赶快开始。
“那么,今天我练习的模特是……?”
“呵呵!”
带着一声轻笑,瑞秋老师转向了画室的准备间中,牵了一个面容秀美的女孩子出来。这份容貌,从孩提时代就印在我的心里。她就是我青梅竹马的伙伴,也是学院里跟我最为亲密,或者说唯一熟稔的女生,萧若雨。
今天是正式个人课程的第一堂,瑞秋老师拉来若雨,一定有她的原因。或许她觉得对我来说,最能让我表现“神”的精粹的就是若雨了吧。毕竟在学院里,看起来与我熟一些的,也只有她和极少几个男生而已。
若雨只是微微向我点头致意,在老师面前她一向是乖巧的,只是现实中不那样而已。于是对我们俩知根知底的瑞秋老师用说废话一般的语气为我们俩互相做了一个介绍,然后做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们俩开始。
若雨向我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让我先画。我于是熟练地将画布铺好,若雨已经在对面摆好了姿势,眼波流水一般地淌过来。
我对若雨实在是太熟悉了,我自认为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把她用最真实的方式诠释出来。因此,我拿出画笔的时候,嘴角微微一哂。瑞秋老师看到了这个表情,回报之以一哂。
画室里很暖和,仿佛我听到了蝉鸣,照理这寒冷的天气应当不能容蝉生存。微妙的气氛使蝉鸣听起来很悦耳。沉醉在这氤氲之中,我风卷残云般地画好了。
或许我是真的闭上眼睛了,我提起最后一笔的时候眼睛才睹到这幅画的全貌。不知何时瑞秋老师开始进入了我的视线。她眼角扬着一丝嘲弄的笑意看着我。
“你自己看呢?”
“……”并不是说在技法的表现尚不够娴熟或者在细节的勾勒上不够清晰,我甚至可以为这两个方面而感到肤浅的骄傲。但是,画出来的结果,我自己最清楚。
“现在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状态了吧,即使是你最熟悉的萧若雨小姐,也不能使你的画中具备‘神’的气质,还不赶紧去找!”
我只好唯唯诺诺,然后在执笔与被画的循环交替中,结束了这一天的个人课程。
午后的天气依然没有多大的改变,本来应该是燥热的气氛,却依然觉得寒气逼人。照例,若雨和我结束了个人课程之后一起来到了学生餐厅。若雨很喜欢这里,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可口的食物。你常常能看到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女孩,静静地坐在餐厅的角落里,面前放着一杯热巧克力和粉红色的习惯,这就是我可爱的童年玩伴——萧若雨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找啊!?”刚坐下就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多少有点惊讶。
“嗯,这问题听起来好熟悉,好像刚才老师才……”
“少废话,你这样下去会毕不了业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脸上生气也带着点俏皮。
我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思考着怎样把谈话继续下去,我实在是不想谈这个问题。毕竟,这是要看缘份的,昨晚上的梦让我很压抑,有一点不祥的预感。
把玩着面前的可乐,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都在小心翼翼地找着话头。终于她再次开口了。
“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神明?”
“嗯,算是相信吧,但是我对神明的法力并不崇拜,我宁愿相信有的事情他们自己都控制不了。”
若有所思地,若雨有些了解般地点点头。她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让我捉摸不定。自从离开家乡到了艾蒂丝城,若雨时不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不似从前那样的开朗到底。我有些奇怪,但也无从问起。一阵风从微敞的窗户中透进来,使我打了个寒噤,很快我把校服的圆领拉了拉。
很快的静谧的午后时光就消逝了,随着下课的钟声带着冻气传来,我知道低年级已经下课了。餐厅里已经稀稀落落聚集了好些人,他们大约是老师早放学或者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吧。我这样想着,然后看到菲尼克斯从门口处施施然走了过来。
“嘿,找你很久了,原来你在这里!哦,还有若雨小姐,安啦。”
若雨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用一种不怎么合适的方式回应了菲尼克斯的打招呼。她不喜欢菲尼克斯,据说是不喜欢菲尼克斯那种落魄贵族却又放不下身份的死皮赖脸的气质。但也并不讨厌,我看过若雨真正讨厌一个人,她可以保证让那个人认为他活在这世上是一种多余。
对于不速的菲尼克斯,我点头微笑了一下。菲尼克斯把肘环抱起来,暂且欣赏一下这尴尬的气氛。然后萧若雨轻轻“咳”了一声。
“噢,弗伦西斯,就不打扰你们的约会了,记得晚上要开工,我在练习室等你。”菲尼克斯这么说着,真的往练习室那边去了。
“我想你一定知道‘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具备的。”若雨看着菲尼克斯的身影消失在餐厅的门角时,才终于开口了。
“嗯,所以呢?”
“我想知道,你是否至少已经有了候补的人选,起码你要对这人有个很深的了解,并且已经练习她的肖像画很多次。”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找不到人,你起码可以画我。”憋了很久,若雨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是没想过萧若雨,但是梓芹是我的恋人,而若雨又是和我们在一起最好的童年玩伴,找若雨做模特,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莫非是担心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
“就是在毕业会试上考评的异性画师和模特,有希望结成百年之好的。”像是很相信地,若雨认真地说着。
“这在我看来倒不过是青年们美好的爱情憧憬罢了。”说真的,我的确不在乎这个。
“好吧,那我就不管你了,你如果什么时候想找我的话,你知道个人课程结束后,我都会在餐厅呆一段时间的。”若雨无奈的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我们喝完了饮料,我便告了别处来寻找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居然就站在餐厅的外面,他刚才还说他要到练习室去,真是一个拙劣的笑话。他看到我,招手示意我,然后我们准备走出校门。
“今天晚上锐致丹顿酒店可以打工,你要不要去?”
“嗯,可以啊,你到时候来通知我吧。你不是在做家教嘛,怎么也来酒店开工了?”菲尼克斯在课后兼职家教,据说他冒充美术专业人士的身份收取很高的薪资,很多人都很眼红。
“咳,别说了,都辞了。”
“为什么啊?”
“我到底装专业人士还是不够像,昨天教课的时候学生的家长好像有点疑窦,盘问了我很久,虽然没有穿帮,但总觉得干不下去了,所以就辞了!”
“哼,要是我,肯定打死不承认啊!”说来他穿帮我还是有点小幸灾乐祸的,毕竟假货这种东西也太违反市场规则了。在酒店做兼职的,做牛做马一个小时只有几元钱,当个职业家教每个小时四十五十都不在话下。
“唉,不说我的月收入一下子掉了上千哪,我摸着像是锥心一般地疼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来《大富翁》里面大穷神常说的一句话:“啊,钱掉了!”我觉得菲尼克斯的表情很有这个气质。
出了校门,聊了一会儿就到了我家和他家的分叉路口,他家在比较繁华的新城区,也是著名的商业中心。住在老城区的,大多是一些年纪大了懒于搬家的老人家,和一些隐姓埋名的美术人士。于是我们俩在这里暂时地分开了,反正吃过饭就能再见的。
(二)
锐致丹顿酒店算是全国最好的酒店之一,但我总觉得其实员工素质不怎么样。从像我这样的在读学生都能够随便申请到兼职职位就可以看出他们擢拔人才的随意。当然我对这个没有任何反感,毕竟给我工钱的是他们。我比较反感的是他们对兼职工人的态度,通常叫人过去开工,没有到午夜零点是走不了的,申请提前下班简直是天方夜谭。实际上凌晨加班的工人也不在少数。因此,我是已经有些厌倦,想要今后尽量少来一些。
周末的晚上这样的高级酒店一定会承办一些宴席之类的东西。今天晚上也没有例外。宴会领班高亢而顿挫的声音梦幻一般从空气中飘过来,而我却太专注于脑中的思考以至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我忽然感到有一点儿内疚,如果今晚莅临的贵宾知道来服务他们的酒店人员像梦游一般的不知所措的话,不知道他们作何感想。
经过询问,我知道了今天的重点大约是会有一个四十分钟左右的总理演说,期间停止一切服务。主办方要求这段时间是不能有任何打扰的。然后,因为这个很长的间隙,我们服务的时间就变得十分紧张,上菜、清碟的速度都要很快。
于是大家开始散去,很有默契地,一拨人开始拿着椭圆的大盘子到各桌去分发酱碟,另一拨则前往贮藏室拿水壶准备冰水。
宴席桌上的摆设,如餐布、酒杯都已经一应俱全,我相信那是前一天或当天下午同事们的杰作。我的工作只是将冰水倒入事先指定好的杯子里。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基本没有什么工作量可言,换言之就是不累。然而今天的实际情况颇为符合领班关于“时间很紧”警告,当我倒满最后一个杯子的时候,宴会厅的门开了,高矮胖瘦鱼贯而入。
迎完了客,我们就准备到后面厨房去那第一道菜,通常是开胃菜。有一点青菜,一点海鲜,算是告诉与会者,咱们已经开始吃了。根据要求,吃完第一个菜,所有服务就要停止。
当领班发出停止服务的手势时,我们组还没有清理掉所有的碟子。当一个人仍然试图进入宴会厅时,被领班严厉地制止了。然后我们被赶到一个平时用来放圆桌板的贮藏室,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储藏室开了冷气,很冷。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里,还要把冷气开起来,难道因为他们是全国最好的酒店就要有全国最大的电耗?总的来说,酒店的温度已经比较低,大家都穿着长袖的衣服在开工,我依然觉得这样穿有点少,但起码比起外面那些冷风中总穿着短T恤的朋友们正常得多。
贮藏室里,领班交待了几句就失去了踪影。我有些奇怪的感觉,便不理会菲尼克斯的喝止,整了整衣角想要出门四处转转。
从一楼上来,我便来到了M楼。
这其实是二楼,M是Meeting的缩写,因为这里是国内规格最高的八间会议室的所在,因此称为M楼。我从员工通道,沿着错综的走廊,依次走过这几间会议室。
会议的招待工作通常是在白天,晚上是不开会的。因此这个时间,会议室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推开门,椅子整整齐齐,镜子擦得锃亮,桌布椅布一尘不染。“这都是同事们的功劳。”我想着。
穿过弥漫着昏沉日光灯的走廊,我看到标着“M8”的房门从我身边过去,我知道那是第八会议室,是会议室中最后,也是最小巧精致的一间。可是前方忽然冒出了一个没有贴标牌的门。
我说“忽然冒出”不是因为它是魔幻般的效果,而是我印象中从未有过,而理论上也不会有的一张门——这已经是会议室的尽头。莫名的好奇心驱使之下,我试图推开那扇门。
“哦……”
我原以为会有一些玄奇的东西,结果推开之后,不过是另一梭走廊。我只好又接着往前走。
这一段看起来来过的人比较少,摆设显得有些陈旧,有的表面积了细细的灰尘。整个走廊在昏光的照耀下,闪着一种中古的气氛。走着,我才看到我的左手边有一扇门,很新的,像外面所有会议室的门。
“M9!”
相信如果你去问任何一个锐志丹顿酒店的人,他们都一定会告诉你这个酒店只有八个会议室。如果有人说看到了“M9”,会让人忍不住想发笑。当然我希望我日后在对人说起的时候,别人不会指着我捂着嘴笑,于是我推开门走进去,想找到一切这间屋子存在并留下证明我在这间屋子存在过的证据。
会议室的摆设华丽而典雅,完完全全被金黄的色调烘托出来。红色细印花的地毯,使踏在它身上的生命个体感受到贵族般的荣誉感。会议记录的笔和纸摆放得整整齐齐。视线抬高,四面悬挂着洋溢的壁画,鼻子仿佛要闻到油墨清香。顶上的壁画,立体感很足,有古老欧洲哥特式教堂的天花板的味道。
从会议桌主席轴偏离约七十度的墙壁上,悬挂着的壁画引起了我的注意。昏暗的背景中,一个女孩的脸特别清新明亮。她的手肘互抱,手上拿着一束康乃馨,我知道那象征着治愈。而她的穿着,正是如今婚礼上新娘穿的白色婚纱。画框的角上,落款用的是不知名的语言,可能是西班牙语或意大利语,反正无从辨认,倒是画的标题还是用英文写的,那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安娜贝尔。
我很讨厌临摹,因为我觉得那是我失去自己的灵气与把握的方向。只是这次我忍不住。我后腰靠着会议桌,那是一个合适的距离。然后我的手背过去从桌上扫到了印着“锐志丹顿”的原子笔和会议笺,眼睛向前看着画,两只手在背后忙活开了。
老实说这不是我喜欢的姿势,好在学校里学过这方面的课程,因此还不算太费力。况且,当我看到这幅画,心里就对这画产生了奇异的感情,因此临摹的过程反而让我很享受。
过了短短的一会儿,我终于完成了人物的透视。这让我大伤脑筋,背景模糊得是什么都分辨不出来,只能大略猜想是教堂一类的地方。再加上看不见自己画的东西,差一点就要失去对整个画面布局的把握,但好在我画完了。
“看女孩子,你从来都是这样的么?”
话音未落时,我的大脑还未跟上节奏;话音落时,我便认为是自己的幻觉。
“看女孩子,你从来都是这样的么?”
又问了一遍。
我瞬间感到一阵晕眩,一些画面飞过,其中包括了被领班发现并严厉批评一顿然后遭解雇的情景。当我定神时,穿婚纱的安娜贝尔,背着手,上身稍微前倾,笑吟吟地看着我。
婚纱是真空且无肩带的剪裁。稍稍一弯,大半个酥胸就暴露在我的面前,我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又要晕眩。
我曾经想过女鬼的多种形态,这次我难得的没有用因恐惧而凄厉的语气尖叫出来。我勉力将眼睛重新对焦,看到了一个清新明丽的女孩子。
我思考着应该怎样开口和这样一个“人”交谈,这感觉比我从前画一些从未见过的东西的感觉还糟糕。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开口。
“喂,你傻的啊?”
“呃唔……”实在没有办法对她的这句问话做出反应,不巧我又忘了她之前那句问话的内容。
“我问你,你看女孩子从来都是像看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穿的女孩子的样子么?”
哦,其实这是瑞秋老师所谓“画人物画的基本”,当然,在瑞秋老师给我的第一堂课之后,她承认我在这一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好像是的。”我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
“哼!”
她鼻子里发出声音,像是对这个答案不以为然。她走近我,手伸到我的身后,一把抓起了我临摹用的纸。
我用的是“兰叶描”的笔法,与原画中浓墨重彩的油画风相比,显得轻盈柔和。我作的透视看来非常成功,我画的安娜贝尔,一定也能从画里面蹦出来。
靠,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白日见鬼了啊,居然还能这么投入地欣赏自己的画!
“嗯,画得不错!”说着,把我手臂一抱,于是我的手臂陷入一个柔软的所在。
2008-5-31 23:32
Z_Artemis
我顿时热泪盈眶。
安娜贝尔,她是画之小妖精。我不是萝莉,自然是不相信小妖精的,可是在这个太过艺术的城市中,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城市已生活多久,但是要过很久,才会出现一个能够看得到她的人。这个人一定是一个闻名遐迩的画家,他会给她画一幅画——也许不止。然后她在看这幅画的人中寻找下一个能看得到她的人,如果没有,她又只好住回画里。这一幅《安娜贝尔》,就是上一个看到她的人,一个五个世纪前童叟皆知的名画家。
我没花什么功夫就相信了她,妖精是不会撒谎的。唯一头痛的是,她说既然我看到了她,以后就要一直跟着我。
我还不能适应有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孩跟着自己的情形,但是她提醒我,除了我没有人能看得到她。我想,以艾蒂丝学院这样艺术生卧虎藏龙的地方,能看得到她的人或许不在少数。
但是我毕竟看到她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看得到她的。于是我莫名地感觉到一种缘分,或者说是一种责任。当她跟着我回到大家在等待着的储藏室的时候,同事们还是保持着无聊的姿势原地蹲着。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得以小声地,在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情形下与她聊一会天。
很快的就有活干了,我觉得我根本没在里面休息多少时间,或许是我离开得实在太久了一点吧,尽管仍然是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领班的一声令下,同我一组的一个男孩和两个女孩终于互相示了下意,算是通知了彼此的存在,然后鱼贯走入宴会厅里,清理碗碟的清理碗碟,补充酒水的补充酒水,自顾自地忙开了。
可能是一直呆在会议室的缘故吧,宴会厅中规律而乏味的服务步骤对安娜贝尔来说很新奇。她不停的缠着我问这问那,我只好放慢端着托盘的脚步,用简单的“是”或“不是”以及其它的单音节词汇来回答她幼稚的疑问。
“哎,为什么桌子上放这么多个杯子啊?”
“干红,干白和冰水。”
“那那那,你怎么知道哪个杯子要装什么水?”
“做多了就知道了。”
“哼!”
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安娜贝尔噘起嘴闪到一边去了。我假装无视她的行动,也由于我实在是忙得无法抽暇照看她,于是她一下子消失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可以看到她,并不代表她一直会被我看到。“这不公平!”我感到有些泄气。但是一股思念的情绪涌上来,令我转动着眼珠子,轻轻地对面前的空气喊:
“安娜贝尔……”
这时客人们正在用最后一道菜,我们全部退到宴会厅的两侧来享受着瞬间的闲暇,很快我们就要进入忙碌的宴后清理收拾程序了。仿佛被人发现,旁边的同事对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安娜贝尔依旧没有出现。
一直到整个宴会厅清理完毕,连数以百计的椅子都被交叠收拾好,依然没有安娜贝尔的踪影。疑惑,诡异,带着梦幻的表情,我仿佛觉得自己做了个梦,只有手臂上微微的香气,告诉着我她的曾经存在。
终于我拿到了一天工钱的收据,准备换衣服走人的时候,我看到安娜贝尔站在男更衣室的门口,用她那招牌式的笑容看着我。
很不对劲,一个穿着婚纱的美丽女孩,带着神秘的笑容倚着男更衣室的门,里面裸臂光膀的须眉大汉影绰可见。我忍不住想要逃走。
可是她笑着指指我的衣柜所在的地方。我一咬牙,冲进去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安娜贝尔甚至可爱的笑出了声。
然后我无奈的沉默,一直到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三)
就这样,时光转过了一个月,转眼是要到旧历新年的时候了。其间梓芹来了一封信,依旧是从容淡定的笔触,问的无非是关于毕业模特一类的事情。我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只好照实说了。除了萧若雨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在学校里还稍微有几个算是跟我认识的女生,到时候再来拜托也不迟。
话说回来,我自从那一次之后就再没有去过锐致丹顿酒店。这不禁让我愈发相信我和安娜贝尔的相遇是难得的缘分,也令我愈发珍惜这短暂的相处时间——毕业演奏完成之后,我就要回到我的家乡,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但是安娜贝尔,好像从来都只生活在这个城市。
正如我在没有去过锐志丹顿酒店一样,菲尼克斯,为了毕业会试的缘故,也辞去了所有的家教。为此他整天抱怨着没有了收入来源,生活看不到希望了。我说,打从我来这个城市,我还从没有尝试着去看过,一次也没有。
这个城市有着太多的门第观念,即使是像菲尼克斯这样的落魄贵族子弟,在很多同等竞争的机会面前,总是被给予了太多的优势。尽管他自己对这个并不感冒,但还是承认这一点。原本我以为,只要我画得好,这个城市就会肯定我,而我必将在这座城市有着一席之地。可是这里已经过份被物质腐蚀了,金钱至上,物质上的趋利避害在高层的贵族家族中尤为可见。只有那些小老百姓,才传承了这座艺术之城的热情好客的传统。
“弗伦西斯,画好了吗?”身体微微扭动着,带着一种焦躁和不安。
“好了好了,就快了!”我依然在画布上笔走龙蛇,说话的时候眼神的方向都没有改变过。
是的,这半个月来和安娜贝尔在一起,我才感觉到生活的些微美好。因为安娜贝尔是绘画的妖精,所以老是缠着我给她画一幅又一幅的肖像画,从她千变万化的造型。末了,她会很开心地拿着画品头论足一番,这一幅把她画好看了,这一幅把她画丑了。但是,她一直都会很开心。
而我,通常是两肘环抱在胸前,带着一点笑容看着她的脸庞。直到她从自己的画的世界中出来,注意到我的表情,才会轻轻啐一声,“看什么啊!”。
妖精仿佛是整天价的蹦来跳去,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睡觉。安娜贝尔知道了我每天午间的时刻要去个人课程时,便自告奋勇地代替了闹钟的角色。事实证明是她比较有效,因为她除了会像闹钟一样发出单音节又刺耳的声音外,还能做出诸如揪耳朵一类令人头疼不已的动作。
“起床了啦!”
小小的声音在我耳边呼喊着,我已经是半梦半醒,但还是不太想去在意。
“起床了啦!起床了啦!起床了啦!起床了啦!起床了啦……”
以几何级数上涨的分贝数,加上规律程度不输于闹钟的节奏感,让我产生一种强烈的抵触。我干脆伸出手去,往她的头上按了几下,然后嘟哝着说。
“这个鬼闹钟怎么关不掉……”
安娜贝尔带着颇为气愤地情绪,开始掐我脸上的肉,我干脆翻了个身,整个身子蜷成一团朝另一个方向睡下了。
“你少在这儿给我装蚊香,再装我就一把火把你烧了!”
装蚊香?我被这个可爱的比喻一些子逗乐了,一屁股就坐了起来。安娜贝尔以为她的威胁奏效了,得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到她红扑扑的脸,笑得更厉害了。
“装蚊香……为什么是装蚊香?”
“哈哈哈……就是啊!你看你卷成那样子,不像蚊香像什么!”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实在想不到我的身体跟蚊香有任何一点可以联系起来的地方,只好打了个哈哈,说:
“原来你是想说我其实身材很好的啊……”
“谁是这个意思啦!”听到这么“厚颜无耻”的话,安娜贝尔的脸一下子红了,衬着白色的婚纱,红白相衬很好看。
这一番嬉闹过后,我拿起旁边的钟看了看……12点07分!
“啊……原来这么晚了!!”手忙脚乱的我一边收拾东西,还一边略带责怪地不知道对谁说着。
“哼,叫你叫了那么久,谁叫你不起来,我有什么办法。”
安娜贝尔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昨天是星期天,因为看梓芹的信并且回信已经很晚了,还是按照何安娜贝尔的约定,架起画板为安娜贝尔画画。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凌晨几点的时候了。
等我不吃东西赶到学校的时候,比瑞秋老师规定的时间足足吃到了五分钟。
“嗯,今天有点晚哦。”带着些许的不悦,瑞秋老师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地问我,仿佛想从我身上的到一点合理的解释。
“哦……我换了个闹钟,还不太习惯,所以起晚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反正这句话就是从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说了出来之后,我才发觉这理由有多么可笑,再想想安娜贝尔,我感觉自己都要忍不住笑出来。
“哦,下次不要就好了。”瑞秋老师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对我使了个眼神,示意我开始准备。
“啊,让我看看你这几天的进度怎么样,模特找到了吗?”停了一停,看到我快要摆好画板,瑞秋老师这样说。
老师的个人课程,鼓励学生在上课之前,上交一份平时在家里练习的习作,不算是家庭作业的性质,而是老师想准确的掌握学生的进步情况和存在的问题。
我往包里一翻,只翻到昨天晚上替安娜贝尔画的这幅画。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事。意料之外是因为我不知道我会把安娜贝尔的画放到书包里带来学校,可能是我昨天晚上受隐隐一些感觉的暗示吧,我也说不清楚;情理之中是因为我如果能够拿出来一幅画的话,那一定是安娜贝尔的画,因为我这段时间甚至没有跟第二个人练习过。
因为是深夜困倦时画的画,笔意有些散乱。觉得有些不太合适,我还是把画交了上去。
“不错……我的意思是,你终于窥到一点门径了。”吝啬的表扬,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嗯,怎么穿着婚纱……?”
专业画师的通病,是他们看画时会先看画的技法,再看画景的意境之美,致使他们通常在某些细致处过分注意,反而不见泰山。我很反对这种赏画的方式,作者的目的应该是要传达给人以美感,如果看客不能欣赏美感而舍本逐末地去追求死板的技巧上的精湛,这样就违背了作者的初衷,也泯灭了画的意义。瑞秋老师就是这样,之前的“不错”算是对我技法上的一种肯定,停了两秒之后,才开始欣赏画中的人物和景致。
“呃嗯,这是我想象出来形象的而已。”我总不能说我认识了一个穿婚纱的妖精。
“是吗?”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瑞秋老师把眼睛转过来看着我,从我的眼睛里搜寻一丝蛛丝马迹。
当我了解到瑞秋老师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当时我只是略略把头一低,不再看老师一眼。
“嗯,这个先不管,你的模特找好了吗?”
“已经有眉目了。”我不想让老师替我担心,这么说着。
“好,从你的画来看前途是乐观的,希望你能够顺利毕业。”顿了一顿,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瑞秋老师接着说,“如果模特有什么问题的话,学院的传统,我作为你的导师,可以替你另行安排一个模特。”
“了解了,谢谢老师。”
于是,就这样,结束了一天的个人课程。
我信步踱到餐厅,饥饿的感觉在蔓延着,毕竟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我点了一份意大利面,端到了若雨坐的桌子前。
平心而论,若雨的确是大美女。我一直认为她和我的梓芹不相伯仲。但是她总是一个人坐,甚至搭讪的男生也没见过。我自然不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事实上学校里发生的很多事我都搞不清楚。
“怎么样,模特找好了吗?”放下面前的热巧克力,若雨开门见山地问我。
“还没有呢。”
若雨做了个很混乱的表情,毕竟我简短的回答断绝了谈话继续下去的可能性。停了好久,若雨才说:
“今天我有空呃,要不要一起去练习呢?梓芹姐姐说,她不在你身边,希望我能够帮得到你。”
“梓芹也在跟你通信?”我其实知道这个事情。
“嗯,所以要不要去试试看看呢?上次你把我画得那么糟糕,很伤我心呢。”
“今天我看先不要了,我急着回去有点事。”我还是认为不能跟若雨搭档。
若雨正在喝着热巧克力,突然一口气全都倒进了嘴里,然后就听到她“唔呃”的嘟囔声。
“这个,是不能这么喝的。”我拿起她面前已经空了的热巧克力杯,戏谑地说道。我知道剩下那么多的量如果一口喝下去,烫的程度可想而知。
若雨终于艰难地恢复了正常,拿起包来就跑出了餐厅。最后对我丢下一句话。
“如果要找我做模特,除了星期二和星期四,随时都可以哦。”
她回过头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侧脸,仿佛带着一抹悲伤。我从心底感到有些疼痛,谁也不能说我不喜欢若雨,可是,我一定不能对不起梓芹。
疲惫地回到家,餐桌上放着一杯暖茶。我知道那是安娜贝尔的杰作。上一次我无意中说外面很冷,她便每天在我回来之前,砌好一壶茶并暖好,放在桌子上。可问题是我并不一定什么时间回来,如果我超过了平时的时间还没回来而茶已经凉了的话,安娜贝尔还要去重新暖一次。
果然安娜贝尔带着笑从我前面忽然冒出来。我沉醉在她的盈盈笑脸里,想起今天瑞秋老师对我画的安娜贝尔的好评,忽然想到,如果我请安娜贝尔做我的模特,会怎么样呢?别的人应该是看不到安娜贝尔的吧。如果是对着空气画画,怎么能叫肖像画呢?估计这样子应该毕不了业吧。但是我却能真真实实看到她的啊,因此在我的画里,也应该像是安娜贝尔真实存在着一样,这样是否能让大家认可呢?
一连几天,我都在思考要怎么才能把安娜贝尔“骗”来参加我的毕业会试——抑或许根本不用我去骗,安娜贝尔也会甘之如饴地做我的模特吧。但是我觉得这实在不太可能。要让她上到舞台上,站到一大堆根本就看不到她的人面前,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更何况,“我是妖精啊!”她一定会这么说。
可是她已经开始催促我毕业会试的模特的事情来,这个月来她每星期看我和梓芹的来信与回信,加上她自己问我,已经把我现在的处境摸清除了大概。
“呃,那个毕业模特的事,已经找好了么?”
“只是心中有了候选的人选,但是还没有最终决定。”我不能把我想让她当我模特的事情说出来,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你在学校有跟候选的人选练习吗?”
——答案是没有。我很明白我不能这样说,正当我准备说“有”的时候,我发现我好像不太适合这种赤裸裸的撒谎。
“唔……算是吧。”
“哼哼,弗伦西斯说‘算是’就是没有啦!”安娜贝尔一下子大叫了起来。
“呃嗯……”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这样下去是不可以的!从明天开始,我要跟着弗伦西斯去学校,来督促你的绘画练习,以保证你能够顺利毕业!”
开什么玩笑。
她难道没有想过,我一旦毕业,就要同她永远分开了吗!她说过,从很久以前的一直,就生活在这个城市。而我毕业之后一定会先回家乡找梓芹,然后看哪里是适于我谋生的地方。一点我可以确信的是,我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地方。三年以来,这个学校乃至这个城市并没有任何给我归属感的地方。
除非,她愿意放弃这个城市去跟我在一起,否则我的毕业就是我们的永诀。
何况,我还有梓芹。
“好不好啊?好不好啊?”回过神来,安娜贝尔捏着我的胳膊,像是撒娇似的说。
“这个……”我腾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鼻梁。
“哼,不许说‘不好’,所以就是好啦!”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是在撒娇的模样。
我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弯成一个苦笑的弧线。不过我转念一想,或许在学校里,能够获得邀请她作为我的会试模特的契机呢!想到这里,心胸也放开了好多。周遭的空气轻轻流淌,传来的寒冷也仿佛没有平时那么多了。我感受着她和这城市的双重温暖。
晚上,我想想邀约的难度还是很大,不禁有些烦躁。朦胧中又有什么东西离我远去了。
“忘了我吧。”
“不可能的。”与上一次的歇斯底里相比,这一次我显得异常冷静。
我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抓迷雾中女孩的手。耳朵里我在仔细辨认着这声音的所有者。
“不能忘。”声音又传过来。
“?”
“一定要想起来!”
忘了谁?为什么不能忘?什么一定要想起来?
仔细听着,我忽然觉得有点像安娜贝尔的声音。
“起床了啦!”这是很清晰的安娜贝尔的声音。
难道真的是她在我睡梦的时候在我耳边说这些话?我决定继续装睡,看看她会不会多说些什么。
“咦,奇怪啊,明明已经起来了,为什么还要装睡呢?”——她知道我在装睡?
“弗伦西斯,你怎么了,醒了就起来啊!”——还是在试探我?
她的双手开始拽着我的胳膊,力度不很稳,双手因某种原因而微微颤抖,看得出来她很紧张。我有点心软,就想要坐起来。
“……你快起来啊!”有点带着哭腔地,安娜贝尔喊着。
我几乎可以确定在我梦里说话的不是她,于是一屁股坐起来,带着疑惑的眼神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
“因为我每天早上看你睡觉已经两个月了啊,总不至于连真睡还是装睡都看不出来吧!”她带着欢快的语气说着,让我觉得像是小朋友破涕为笑的感觉。
——原来她每天早上,都像这般看着我睡觉的模样?
什么冷冷的东西在我心底触动了一下,绝对不是什么“隐私”被“窥视”的那种尴尬感觉,相反有一点点很温馨。
“不是说好了今天开始我跟你一起去学校的吗!我还以为你准备跳票了!”由于情绪还不是很稳定,胸口微微起伏着。
我刚刚觉得我们俩的姿势很像是一对早晨软语温存的夫妇,而且我觉得我现在拥她入怀中是最自然的下一步动作。可是当一听到我这句话,心中的水一下子凉了半截——我还要面对着怎么样说服安娜贝尔同意跟我一起参加毕业会试的极大挑战,而最迟,老师说在农历新年之前,如果不能够找好自己的模特的话,老师就会“强制”从同系学生中挑选一个女孩作为我的搭档了。
我呵呵笑了一声,才发现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于是,早餐也来不及吃,就急急忙忙赶往学校。
安娜贝尔对这个城市很新鲜,不停地拉着我问这问那。从我租住的房子所在的斑驳的旧市区,到城中乃至全国的艺术贵族们安居的金碧辉煌的新市区,安娜贝尔就好像从没来过艾蒂丝城一样。我才想到,她的确是很久都没有出过门了。她说过,自从上一位名画家为她画了后来挂在锐志丹顿酒店的那幅油画,她住在画里已经有几个世纪了。我的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不管今后还能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一定要在毕业之前这有限的时间内,好好地带她出来玩几次。
安娜贝尔穿的是那种露出两叶香肩的婚纱礼服,单薄程度不亚于城里人穿的任何一件时装。看着她在寒风中兴致高昂的样子,我不禁怀疑这个城市的人和妖精是不是都一样的不怕冷。或者,他们对这寒冷的城市都已经习惯了吧。
等到了学校,我再一次迟到了。
我很在意我为什么要说“再”一次这个字。尽管我不是个品学兼优让老师交口称赞的学生,但是迟到早退这种事情三年来几乎还是没有出过。倒是这几天迟到的次数忽然悄悄变多了起来,仅我记得上个星期就有一次。
瑞秋老师对我瞄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我知道她失望了——她是个很守时的老师,事实上她通常会比规定的时间早到十分钟的。看来,如果今天不交出一点像样的作品来弥补早上迟到这种纪律问题的话,今天一天瑞秋老师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了。
好像被瑞秋老师的威严震慑,一进画室,安娜贝尔屏住大气,话都没有说一句。
“不浪费时间了,尽快开始吧。”
“嗯。”我答应着,就开始架设画板和画布。
“首先希望你明白时间的紧迫。现在已经是二月中,学校的课程,包括我的个人课程,在农历新年之前会全部停止。之后由学生自行练习,直到三月二十日毕业会试。通过你会试的成绩,评委会和校方会决定你能否成功毕业。如果农历新年之前你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模特,老师就只好代劳了。……当然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从现在到毕业会试,你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何况中间还有个春节长假。”趁着我忙碌的当儿,瑞秋老师把当前的形势分析了一遍。
虽然只是客观地分析形势,但是我觉得瑞秋老师对我的关心已经意在言外了。我很感动,想到我现在已经不再准备找其他的模特,而是想办法让一个虚幻的小妖精做我的模特,我觉得很对不起瑞秋老师。
“嗯,今天就让我看看你这两天有什么进步吧。”瑞秋老师继续说着。
“哦……”同系的很多学生都开始带着他们的模特出席个人课程,如果没找到的,一般是老师临时安排。可是我不想画那些学院里常见的熟面孔,于是我对瑞秋老师这么说了。
“什么?印象画?这个人是你心目中模特的人选吗?”带这一脸惊愕的表情,瑞秋老师问我。要知道写实才是艾蒂丝学院教学的偏重点。
“……也不算吧。”想到安娜贝尔还在我身后,我违心地否认。
不多话,瑞秋老师同意了,她认为艺术不应该死板到按图索骥的教学,只要能对自身以提升,那么就是成功的教学方式。于是,我在瑞秋老师轻轻点头的眼神下,拿起了笔,准备落墨。
“耶耶!你要画什么印象画啊?”安娜贝尔一直没敢开口,直到我落座,才兴奋地开腔。其实,她说话好像除了我还没有人能听到。
“你看不就是了。”我小声地对她说,末了还看瑞秋老师一眼,唯恐露出丝毫的不自然。
我回想着初见安娜贝尔时的样子,双手叉着腰,上身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丝慵懒和一丝戏谑,有一点嘲弄我看女孩时候表情的肆无忌惮。就是这个形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与其说是我大脑皮层储存的一个印象,还不如说是我心底铭心刻骨的镂雕。
当我把构图的轮廓大致描摹出来,安娜贝尔终于看出原来我画的就是她,于是大呼小叫了起来。
“什么?你居然画我?要知道这是为了毕业会试而准备的个人课程啊,你不抓紧这时间来联系反而来画我!?我是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画的啊!”
好在她还不至于鲁莽到直接拽我的胳膊或者掀我的画布,所以我还得以继续画下去。
又画了几笔,终于瑞秋老师也看出我画的是谁了。
“这个穿婚纱的女孩,上次你交给我的画里也是她不是吗?”带着质询的疑问,瑞秋老师问我。
“什么!你居然把画我的画交给老师当家庭作业!?”不等我回应,安娜贝尔已经大呼小叫的嚷嚷了起来。
她又急又气的时候脸红嘟嘟的,很可爱。只是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我把画她的画交给了老师,她会这么激动。按道理,应该有一点小小的窃喜才是啊。
因为按照我们约定好的,安娜贝尔不敢暴露自己的存在,只好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长道短,听得我烦躁不已,好几笔都偏离了我本来意想中的笔迹。
终于画好了,画的质量我自己心里清楚。不用瑞秋老师多说,我已经站起身,垂着手背立在一旁,等候老师的训斥。
“嗯,火候的确还不到,但是神态表达得很不错。一幅印象画,能够准确再现出当时的神态,也算是不错了。”
我静静地站立,等着老师继续说下去。
“不管你有何种原因不找画中人做你的模特——或许你会说这个人完全是你臆想出来的形象——当然我不会相信这种话,我都认为你不找她做你的模特是对你的一种损失。毕竟现在看来,她是最能让你发挥你的技巧的人。”
是么?这算不算是一种肯定呢?我带着不信的眼光再次看了一眼那幅画,这的确不能算作一幅成功的画作,人物的比例因为手抖而没有处理好,头部有点偏大,衣服的褶皱有些乱,没有带来意想中的美感。可是老师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明明说了我不会找“她”来做我的模特啊。瑞秋老师按道理应该比较担心才是呢。
2008-5-31 23:33
Z_Artemis
“耶,老师看画的眼光真奇怪……”安娜贝尔双手捏着裙摆,绕着我的画板转了两圈,看了看华,又看了看自己,然后做了个鬼脸,接着说,“你画成这样她居然说好看?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我记得看过你以前画萧若雨的那幅画,画的挺好的啊,可她又说不好看……”
我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停止喋喋不休,可是老师仿佛也没有兴趣与我探讨画的“精神”的问题,也无意于继续就谁来做我的模特而纠缠下去,而是就一些技法上的东西,把我批评教育了一番。其实我很想问问瑞秋老师关于让安娜贝尔做模特的意见,可是这明显不能在安娜贝尔在场的时候进行讨论。
个人课程上完后,基本上就是个人的练习时间。学校里有设施齐全的练习室和画室,还有可供学生社交并寻找模特的交谊厅,因此应届毕业的同学们很多在结束了个人课程之后都留在学校里,或作画,或聚会聊天。我知道我如果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或者去交谊厅的话,难免要遇上几个我认识的男男女女,到时候安娜贝尔一定会积极地督促我去找合适的绘画模特。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找了个“幽静清僻,适于作画”的借口,把她拉到了蓬门荜户的旧校舍。
旧校舍已经很久没用过了。自从校园扩充了面积,并且建设了新的校舍、礼堂和练习室之后,旧校舍更多地是作为一种遗产和一种文化的象征被保存下来了。当然虽然建筑已经有年份了,里面的陈设却还是很精致,代代学生的使用并没有使里面的画架老旧到非退役不可。因此旧校舍一直是开放给学生自由出入练习的。只不过,在拥有了足够的设施更好的新校舍之后,去旧校舍练习作画的除了几个很孤僻内向的学生,就所剩寥寥了。
看中了这一点,我相信在那里大概是遇不到我认识的人了。于是我把她带到了旧校舍的一间画室。窗几上略微有些灰尘,旧校舍的打扫还是算勤快的,毕竟还是要正式开放给学生用,过于破落总是不好的。我放下的我的背包,就开始架设画画需要的东西,一面开口说着。
“既然暂时还找不到可能的人选,总不能把这时间浪费了吧,所以暂时还是请你勉为其难做我的模特吧!”
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那种奇怪的感觉,安娜贝尔有些不置可否。
“嗯,怎么了?”
“……没有人是吗?你没有认真在找耶。”
“不是我不想认真找,是这边根本就没有人哪。”我无辜的回答着,看看她没有反应,又接着说,“所以才暂时先画你啊。”
“可是你还是要为了毕业努力找模特啊!”
口气有点松动了,毕竟是画画的妖精啊。别人给她画画怎么也不会拒绝的吧,何况根本没几个能看得见她的人。
“那好吧……”抿着嘴,安娜贝尔终于同意了,我很开心,开心中夹杂着一点内疚和不安,是因为我觉得,隐瞒了自己的真实企图,这算是欺骗吧。
实际上绘画的乐趣早已冲淡了这种尴尬微妙的感觉。我替她画一张又一张画,她拿起来看一看,又放下,一会儿又忍不住,不顾我叫她不要动的警告,又拿起来看一下,满是爱不释手的感觉。半开的窗户有微风吹进来,带着外面年代久远的杂草和树林子的香味,我看着她的白裙子微微摆动。
时间过得是很快的,一下子就到了晚边上,是该要回去吃晚餐睡觉的时候了。我一边陶醉在画室中弥漫着的墨香气中,一边收拾着我用过的器具。而安娜贝尔坐在一张课桌上,温情脉脉地看着我。
出来旧校舍,在学校前广场上走得时候,居然意外的看到了菲尼克斯,他从交谊厅的方向走出来。
“嗨!”他率先跟我打着招呼,我微笑着回应他,“一下午都不见你,根本找不到你人。”
“你找我干什么?”我有点纳闷,虽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没什么事他绝对不会主动找我。
“若雨啊!她说今天在学校餐厅没有看到你,很奇怪,我在餐厅见她的时候她跟我提起这事,顺便拜托我找你哦。”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今天根本没有吃午餐。安娜贝尔是妖精,自然是不用的。可是我……看来刚刚是练习太认真暂时忘记了饥饿,可是菲尼克斯一提起,肚子就感觉有点痉挛,胃里某些液体在翻腾。但是我还是奇怪,若雨她不是经常有自己很多是要忙吗,找我干什么。
“她找我是要做什么?”我问道。
“她没有明说,可是你想也应该想得到啊。”他顿了顿,看我一脸疑惑的表情,只好继续说,“她还不是关心你毕业会试模特的事情嘛!”
想想也是,她的确和梓芹一样,都是世上最关心我的人。而且我知道她心里也还想成为我毕业会试的模特。可是我的想法……也许应该找一天跟她说明,但是我的计划能不能成功还没有底,怎么能对别人说起!
想到这里我有些烦躁,菲尼克斯看到我不在状态,找了个理由走开了。我也没有留,拉着安娜贝尔回了家。要转身的时候,忽然菲尼克斯从背后叫住我。
“你刚才是从旧校舍出来的吧?我刚刚在学校公告栏看到公告,旧校舍还有几天就要拆除了,学校要大家赶紧从里面拿出各自私人的东西。”
回到家,我想到今天瑞秋老师和菲尼克斯的表现,再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思维有些混乱,呆坐在桌子旁边看窗外。安娜贝尔大约也觉得今天的我有点奇怪,于是问道。
“菲尼克斯说的,好像你今天连午餐都没有吃耶……都不会饿的吗?还不要赶快去做!”
我没有回应。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胡乱趴了些东西入腹,然后就草草地睡了。
一连几天,安娜贝尔和我都一起去学校,然后我会拉着她跑到荒无人烟的旧校舍。在那里我们通过绘画来交换彼此的心灵,不会有旁人打扰。我就这样跟她珍惜毕业之前已经相当有限的相处时光,也一同珍惜在这个仍旧馥郁明亮的旧校舍曾经挥洒的时光。
今天是星期日,明天就是农历新年的大假。今天同时也是学校个人课程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就完全是自行练习,一直到三月二十日的毕业演奏。
星期天的课是在下午,我再次得以享受珍贵的早晨时光。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楼下的邮箱,去寻找那鹅黄色的信封。梓芹的信三年来都没有间断过,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每年新年,梓芹都会利用难得的新年假期,放下化妆品店的工作,到我所在这个城市来与我共渡春节。因此,春节前的这个星期天,可能梓芹不会来信也说不定。
还是有信,我紧了紧裹着的大衣,赶紧回到房间里。
“弗伦西斯,新年恐怕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吧。”开头还是这样子。
“你的身体还好吧,如果冷的话不要逞能,要多加一件衣服哦。弗伦西斯如果回来的时候变得会照顾自己了,我就省事很多,也会很开心哦!新年伊始,很多女人都想装扮得漂漂亮亮的来迎接新年,所以到了年关,化妆品店的工作就变得特别忙。哦,对了,店老板最近将我委任了副店长的职位,工作很多,更加走不开了。因此,今年的春节我就不到你那里去了。想想反正两个月后就能见面了,何必再去一次呢?那么,预祝新年快乐了。梓芹。”
“啊,不来了……”一直在旁边看信的安娜贝尔,语气中掩饰不住地失望。因为我经常跟她提到梓芹,所以她对于我这个神秘的女朋友,相当有几分兴趣。
我读完了信,把信纸重新叠好,然后把信纸轻轻拿在手里把玩着。不知怎的,我有些奇怪的感觉。仿佛我能够与安娜贝尔“两人”——或许不能算作“两人”——共度新年是一件别具纪念意义的大事。但是我心里对梓芹的感觉却不是那一种“背叛”或者是“不忠”,相反我觉得我能跟安娜贝尔共度新年是一件好自然好理所当然的事情。
安娜贝尔显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犹自感叹着无缘看见梓芹的遗憾。我看着她的脸有点想笑,忽然一阵倦意袭来,我又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安娜贝尔正揪着我的耳朵。
“别以为今天星期天你就可以睡一天!你说过,今天还有最后一堂个人课程,而且老师会给你安排毕业模特,所以你别想给我翘课!”
我本来也没打算翘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睡着。我一看钟,急急忙忙收拾好准备出发去学校时,一眼瞥见仍然放在桌子上的梓芹的信,才一拍脑袋,说。
“呀!忘记写回信了。”迟疑了一下,说,“唉,来不及了,回来再写。”就急匆匆和安娜贝尔向学校奔去。
我们对时间的把握都显得太过紧张,事实上我们到校园的时候时间还绰有余裕。我得以平复一下心情,慢慢走进练习室。
瑞秋老师看来心情很好,或者是她教完了这一天她也可以回去放一个多月大假直到回来参加毕业会试的评定。她甚至没有过多的批评。直到最后她才颇为关心的关心了一件她实在应该关心的问题。
“虽然这几天你好像状态不错,但是原谅老师的担心,还是要问一句——你的毕业模特找好了么?”
“嗯,找好了!”我如是说,这个答案我思考了很久,一旦我的答案是别的什么,老师一定会强制给我编排一个或许我从未谋面的毕业模特,我当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很好,如果有任何问题,你还是可以来找老师,老师跟另外那个学生说好了,只要你想,三月之前老师仍然可以指派她做你的模特。”
“唔,那么如果我真的有需要,到时候再来找老师吧。”我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是真心的,万一我不能说服安娜贝尔,我潜意识中还是希望我能毕业,毕竟这是我很多年的一个理想。可是当我看到瑞秋老师镇定自若的笑容时,我脸上的表情僵了,我知道她把我的话理解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甚至,快有些挑衅的意味了。
于是,我在艾蒂丝学院的最后一课就这么结束了。
午后的蝉噪与冷空气并不协调,地理知识告诉我蝉噪应该是燥热的表现。但是天气仍然冷的可以,冷得让我有些烦躁。为了尽快进入状态,享受宁静的午后绘画的时光,我再一次避开了学生餐厅,带着安娜贝尔直接去了旧校舍。
安娜贝尔这两天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积极地催促着我去做该做的事。相反,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享受在幽静的旧校舍中的两人时光。我们两个都知道,我们在制造一些回忆。以致当我们两个都老了以后,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回过头来咀嚼。
“哎,怎么没有去学生餐厅啊?”除了第一天忘记了之外,后来的每天我都在个人课程结束之后,照例同若雨短聚一下。安娜贝尔自然也在场,不过若雨看不到她。于是安娜贝尔习惯了每天放课后走向餐厅,对于我径直走向旧校舍的行为,才疑惑地发问。
“今天不想去餐厅了,直接去画画吧。”
“可是若雨……”
“又不是事先就约定好了的,只能算作一种惯常的邂逅而已吧,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事实,我们俩本就不是事先约好了要在餐厅见面的,何况餐厅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约会地点。
安娜贝尔像是对我的解释不太满意,又不得不接受的样子,低着头走了一长段路。我也没说话,直到我看到通往旧校舍的铁大门关闭了。瑞秋老师,手臂互抱着,站在一旁。
我只好迎上前去。
“日安,老师,这个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铁门上的一个告示牌。
“嗯,没人告诉你么?学校经过鉴定已经认为旧校舍的设施不足以提供学生交流和练习的场所,因此学校决定拆除它,来重新砌一栋新的教学楼。”
“这个……我看好像还好啊。”由于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我嗫嚅着说。
“嗯,我一直这么认为呢,旧校舍虽然旧一点,却还没有旧到非拆除不可得程度啊,何况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充满了回忆的呢!可是校方下的决定,我们又能够改变什么呢!”瑞秋老师仿佛心有戚戚焉,沉吟着说。
“对啊。”
“哎,不多说了,你看来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旧校舍需要拿出来吧?还好你来的是时候,不然的话,新年期间学校停课,你就得牺牲你的假期来学校来拿你遗留的东西了。”说着,瑞秋老师把我引向旁边的小门,示意我进去。
我回头看了看安娜贝尔,她紧跟着我,一起进了去。
“老师在外面等着,急得快些出来啊。”瑞秋老师看着我,轻声说着。
我们来到旧校舍内部,有些桌椅上积了薄薄的灰尘,今天看起来色泽特别柔和顺眼。我向来只是享受这里的安静,却从未注意校舍中的环境摆设,今天来起来,连建筑的一一排列,家具的摆法,都严格按照古典主义的审美标准,十分有味道。可惜我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来欣赏画室中的一切了。
我强制般的握住安娜贝尔的手腕,让她在模特的位子上坐下,用最快的速度架设好用具,对她说:
“让我在这里再为你画最后一幅画。”
气氛听起来有些伤感,尽管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失落的情绪已经溢于言表。我觉得如果我能够捕捉到这个瞬间的表情,那也不枉我在即将拆除的旧校舍给她画那最后一幅画。
我们都免不了要失去一些东西,正因为如此,这些失去作为代价换回来的东西,才显得弥足珍贵。
几十分钟过去。
太阳渐渐的西垂,从窗口看到学校的人慢慢地少,最终我画好了,可是我听到瑞秋老师关于即将正式关门的呼声。
一点点手忙脚乱,我着急地收拾我的东西。安娜贝尔在我旁边,不时地伸出手帮一下忙,但是表情已经带着笑意,不再失落,眼神里尽是温柔。
收拾好了之后才发现刚刚画好上好固画液的今天的话还摊在讲台上风干。因为时间不够,我随手抓起它就往外走。
瑞秋老师站在门口,带着一脸责备的表情。
“怎么这么久!”事实证明,对于不是在享受某件事情而是专门等待着时间过去的人来说,时间是过得很慢的。
说罢她拿起来我手中的画。她双手捧起来看,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把画还了给我了。
她的脸忽然展现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她微微倾脸,对着我侧面的方向,饶有兴味的问道。
“这就是你忘记了的东西?”
“嗯……是吧……”我还心不在焉,想着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替安娜贝尔画画,我直觉认为瑞秋老师指的是我手中的那幅画。
“嗯哼,顺便说一句,你忘记的东西还真是可爱呢!”说着,瑞秋老师笑了,笑得很漂亮。
我尴尬了一下,“嗯”了一声走了。我就这样低着头走,直到安娜贝尔的声音把我唤醒。
“她……她看得到我?”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样让我心头一颤。转念一想,说最后一句话时,瑞秋老师的脸所偏离的方向,岂不正是安娜贝尔正站立着的地方!?
(四)
旧历新年是东方很远的一个国度传来的节日,据说过这个节日的时候人们要着上大红的衣服和裤子,然后到亲戚朋友的家里去进行所谓“拜年”的仪式。可是这个节日传到这个国度来时已经变了味道,在旧历正月初一的早上,大家通常会阖家到庙堂里面去祈福,然后一起到城里的大公园或者城郊的村庄游乐一天。
我本来是决定继续同安娜贝尔画画的,本来这种太社会的节日也不属于我。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是,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向她提起我的想法。
这种想要去做又害怕失败的矛盾心理纠缠着我,让我觉得无法静下心来画画。正好前一天无意中对安娜贝尔说起城中的庙堂在初一的时候会有神秘的祈福,于是安娜贝尔因为没去过,自然吵嚷着要来看这样一年一度的盛典。我于是顺水推舟,约定了今天早上出门祈福。
其实每一个星期都会有的祈福,只不过大年初一的这一次来的人特别多,场面特别宏大,让人更能够感受到那种圣洁的心情而已。我才想到,原来我也只是前两年梓芹年关时到艾蒂丝城来的时候,我才同她一起去庙堂祈福。算起来距离上一次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去过了。
很令我烦躁的一点是祈福的时间是在早晨九点,也就是说我必须得在八点之前起床。虽然事先已经通知好安娜贝尔准时叫我起来,但是真到了点的时候,却实在留念被窝的温度,忍不住又要放她的鸽子。
“快起来了啦!”一边揪着我的耳朵,一边大声地说。
“唔……”我已经习惯了安娜贝尔这个造型,只是不习惯台早起床而已。想象今天还是难得的假期第一天,逼着自己早起多少有些自己折磨自己的感觉。
“再不起来我就不理你了。”
于是我起来,不是因为她玩笑一般的威胁。我感觉到她有点急,甚至是很急。我便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出门的一切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我穿的一向朴素,只是随意拿了一件干净的衬衫穿起来,套上裤子,就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出门了。
她很快就领会,然后把我手臂一挽,走到了大街上。
手臂感受着温度,我忽然想到,这是我第一次跟她单独出来约会,这也是我第一次和除了梓芹以外的女孩子进行约会,更加令人哑然失笑的是,跟我约会的居然是一个妖精,一个绘画的妖精。
庙堂外面的广场上挤满了人,我开始要头晕目眩并且想要回到房间。但是大家的眼神中都在翘首盼望着,满是期待和虔诚。空气依旧寒冷,但是他们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安娜贝尔更像是没事人一样,拉着我问这问那,看着看那。
我忽然觉得在别人的眼里,我奇异的被“空气”挽着的姿势与同“空气”对话的神态,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一个疯子吧。我想,如果我以后可以同她在一起,自然每天都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这样想,心里不禁有些兴奋。我仿佛能够预见到我能够自如的面对他人的眼光,这种自如正是我对安娜贝尔的爱的表现。
我听到庙堂的钟声敲了九下,终于在阴冷的空气中庙堂的大铁门缓缓地开了。人们很有默契地鱼贯走入庙堂,在一个神使的面前规矩地排好队,准备等待着被祝福了。我和安娜贝尔站在队中,仿佛感染到一股圣洁的气息,安娜贝尔暂时安静了下来。
庙堂中的温度与外面没有很大的区别,但是我看到了高炯的屋顶,像是古代欧洲的哥特式建筑。顶上点着无数盏明黄的小灯,悬挂着一些蕴含了这个神秘古老的宗教的教义的壁画,与一些难解的符文。据说,在祈福的时候,神明就会从屋顶上被召唤,审视我们这些向他祷告的人,并且宽恕我们的罪恶,祝福我们的未来。
队排得很慢。根据以往的经验,神使首先会问事,也就是问各人想要被宽恕的罪恶和想要被祝福的事件。然后神使会报告给坐在宽大椅子中拄着神杖的大主教。大主教会进行一些神秘的仪式,最终走过来,将手心摁在被祝福者的额头上,说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语言——据说那些是说给神听的。然后,整个祝福仪式就算完了。这个步骤将会在每个人身上重复一遍,尽管很慢,但秩序井然。一进入到庙堂,大家首先将感受到神的存在,并且将神的存在置于自己的存在之上。因此,与旁人的一切交流都要停止,来避免亵渎神明的言行。
大约几十分钟过后,终于轮到了我们两个。当然在神使的眼里,只是我一个人而已。神使听了我的祈求之后,回报给了威严的大主教。大主教是一个胖胖的老头子,个头跟我差不多,但是因为他戴着相当高的帽子,因此看起来有凌驾旁人的意思了。不愧是能跟神明对话的人啊!他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上面也是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2008-5-31 23:35
Z_Artemis
我忽然想,是不是我穿着那样的衣服,戴着那样的帽子,自己也能跟神交流了?
思绪过处,我才明白这已经是渎神的想法了。我不禁低下头,心里对神一遍遍的道歉。当我抬起头时,大主教已经走过来了。他的眼光与我的眼光一碰,他的脸上仿佛带着点嘲弄的笑容,像是看清楚了我刚才的想法一样。我心里莫名的惴惴不安起来。
终究大主教还是没说什么。他走到我们面前,右手伸出来贴着我的额头。我很自然的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看看安娜贝尔是否还在身边。她站在我的右边,眼睛已经闭上了,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然后我听到大主教轻轻咄了一声:
“闭上眼睛!”
我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
然后大主教还是在说我听得懂的语言,大约是把我的祈求用更文艺的词汇重新复述了一遍,然后通知我他即将要开始。
当他开始说那些听不懂的语言时,我忽然感觉全身有点酥软,想要蜷曲起来的感觉,然后有一股暖流从心底升上来,弥漫到奇经百骸。我相信那感觉是神的存在。
念了一段,大主教停顿了,我不知道祈福是否已结束,但还是不敢睁开眼睛。
通过他的呼吸,我感觉到他把头凑过来,伸到我的右边。正是我和安娜贝尔的头之间的地方。
我好奇地再次睁开眼睛。我看到大主教的右耳,在离我的嘴唇很近的地方,仿佛试图听到什么悄悄话。一时我看不到安娜贝尔的脸。
大主教忽然开口了:
“亲爱的女孩,你有什么想要我帮你祈祷的吗?”
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好像安娜贝尔说了点什么,但是我没有听到,只听到大主教应了一声。大主教于是从欠身的姿态站直了,他的手抚上了安娜贝尔的额头,然后开始祷告。
大主教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因此看不到我张开的眼睛。我看着安娜贝尔的脸,有一束光从她侧脸的轮廓处映射过来,使脸的轮廓变得有些模糊。她的双手抱拳放在胸口,头抬起来七十度,我看到她的脸上圣洁的光,像是一个被祝福的天使。
感觉到大约要结束,我又赶紧将眼睛闭上。
出来的时候,我牵着她,我们两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各自怀着心事。我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是却不知如何开口问她。
等到祈福完毕,再四处逛一逛,已经是快要到中午的时候。我提议我们两个到新城区去走一走。那里是商业中心,应该女孩子会喜欢。
路过中央广场的时候,眼尖得安娜贝尔一眼看到广场的一角摆着一个挂着“肉夹馍”旗帜的小摊。
“耶耶,肉夹馍耶,我们去吃点吧,好饿啊!”其实她说的“我们”只不过是“我”而已,妖精根本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可巧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想起早上早起都没有吃早餐,现在又正是快要到午餐的时候,确实有些饿了。于是微笑着点点头,拉着他走过去。
白色“肉夹馍”旗帜的下面,放着两个巨大的蒸笼,中间是一锅卤肉末。面粉的香气和肉的香气混杂起来,本来就是引人垂涎的组合,加上还有罪恶的联想,简直就是肠胃杀手。我的肚子痉挛的更厉害了。
店老板是一个中年的大叔,由于还不是午餐时间,生意还比较清淡,店老板居然将一大张画布垫在案板上面,手上拿着一支画笔,在一笔一画的速写他的灶台。
在这个以艺术闻名的城市来说,普通老百姓喜欢画画,擅于画画实在是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位大叔宁可生意不做却在潜心画画,实在令我很惊讶。我不忍心打扰他的画兴,只是静静地垂手站在摊子上,一边欣赏他的画,一边等他画完。安娜贝尔也很识趣,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终于,也不知道店老板是不是完全画好了,他仿佛舒了一口气一般的抬头,忽然看到我站在摊子前,一下子“唰”地跳起来,忙不迭地说:
“客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我没看见你哎,真是对不起,其实你可以叫我的。”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很饿,看看老板的画艺也不错。”我微笑着。
“咳,什么画艺啊,乱涂的。咦,你也懂画画?”带着惊讶的表情,他望着我。
“嗯,我是学画画的。”
“在哪一间学院啊?”
“哦,艾蒂丝学院,老板。”
“竟然是艾蒂丝学院的高才生,刚刚真是献丑了!嗯,小兄弟,我年长,你就叫我一声大叔吧,不要老板老板的叫了。”店老板一听更惊讶,也有些开心。艾蒂丝学院是全国顶尖的美术学校,自然是名声在外了。
“我不是什么高才生的……”这我说的倒是实话。
“唔,那你帮我看看这幅画……”我大概也想到了他应该会叫我品评一下他的画,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咳,差点忘了,你们是来吃东西的!来来来,早上到现在饿了吧,尝尝我的肉夹馍呗!”
“多少钱一个?”
“两元钱。”
“我要一个。”
他应了一声,然后迅速从蒸笼中拿出一个馍,再将卤肉末夹进去,然后用纸袋一装,递给我。我把早已准备好的钱给他。
“哎哎,你们说的那么开心,都不理我了!”一直插不上话的安娜贝尔委屈的撇着嘴,刚刚说了一大堆,她确实没机会也没办法插上话,这对她这样一个活泼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我饿得慌了,拿出肉夹馍来先咬了一口,才听到她的抱怨。我嘴里塞着一大口东西,只好支吾了一声,不置可否。
正当我准备用牙齿嚼的时候,我发现安娜贝尔叉着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我一边费力的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挤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来:
“你难道准备一直就这样看着我么?”
“因为我觉得看弗伦西斯吃饭很有趣啊!”她转着无辜的眼珠子,笑嘻嘻地说。
“难道你没发现吃东西的时候别人看这会很难咽下去?”
“嘻嘻,这肉夹馍那么好吃,看你吃的那么香,一定不会啦!”
我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确实没有把眼神移开的趋势,只好将口里的肉夹馍咽了下去。
任凭她一直在看着我,我还是风卷残云般地把一个肉夹馍吃了个干净,我只能说这个肉夹馍确实很好吃。
吃完了之后,安娜贝尔又挽着我的手臂,往摊子上走。
“干吗啊?”我很奇怪。
“哼,看你吃得这么开心,我们去跟他道个谢,然后你再买一个,顺便跟他聊聊画画。”
——理由还真足。
反正我也想要再去同那个和蔼的肉夹馍大叔聊聊天的,于是我们又回到了摊子前。
“好吃吗,小兄弟?”看见我又走过来,大叔的脸上立刻憨厚的笑了。
“特别好吃!”听到我如是回答,大叔笑得更开心了。
“嗯嗯,我家的肉夹馍可是这个城市的一绝呢,从我曾祖父的时候就开了这间店铺,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代了!不是我自夸,全城的人大多数都知道我的肉夹馍,吃过我的肉夹馍呢!”大叔得意地说。
“我看大叔不仅画画很好,厨艺更是精湛啊!”我看着那幅画,由衷地赞叹着。
“嘿嘿,说我厨艺好我同意,但是画画么,可就有些过誉了,信手涂鸦而已,哪里有那么好!”大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
“不是啊,大叔画的灶台,比例和光影都处理得很好,透视也很适当。既有真实感又不缺美感,怎么说不好呢!”这还是很中肯,大叔的静物确实不错。
“唉,静物还一般般,人物就差多了。很久没有画,也没有合适的模特。”
“哦,画人物难,学校老师都是这么说的,要多多捕捉生活中人物的神态才行啊。”
“哎!不知道小兄弟你有没有时间,不然你做我的模特,让我画一幅画,我请你吃我的肉夹馍如何?”大叔不知道怎么想到的主意,脸上憨憨的笑。
“好耶好耶,弗伦西斯终于也做一回模特了!”我还没答话,安娜贝尔已经在一旁拍着手笑,“嘻嘻,我也要当模特!”
“他又看不到你……”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一回神看到大叔正满脸期待的看着我,于是说,“好啊,今天放假嘛,有很多时间。”
“嗯好!”得到了我的肯定,他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话音未落,已经拿出了他的用具。他的用具很全,尽管有些旧,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忠实的绘画爱好者。
于是他搬出了一张椅子,让我坐到上面,说随便我摆姿势。于是我在安娜贝尔的“帮助”下,摆了一个她认为很好看,我有些哭笑不得的姿势。
“摆好了啊?”
“算是吧……”我无奈地回答,安娜贝尔捉住我的身体,让我不再随意变换姿势。
“那我就开始了啊。”说这话的时候,大叔已经低下头,我听到铅笔划过的“沙沙”声,应该已经在开始构图了。
我坐得很安静。期间安娜贝尔要么是捉住我的身体或肘臂,制止我下意识的捂呵欠、伸懒腰等动作,更多的时间,她仿佛是站在我的后面。但我没有回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大叔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正当我觉得大叔差不多要画好的时候,大叔把笔一扔,带着一些激动的心情说:
“我画完了!”
我于是站起身,将关节舒络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看看仍然架在画板上的画。
我首先看到了一个天使。
穿着婚纱的安娜贝尔,像一枝娴静的兰花朵儿,温柔地静静地绽放。
完全是明亮的画风,我带着笑意坐在画的中央,脸上的表情很安详镇定。环境用简练朴素的细线条勾勒,更加突出了画的主体人物——安娜贝尔和我。由于人物的透视处理的不是很好,尽管安娜贝尔应该是站在我的后面,却像是无所依托,自由地飘曳在我的头顶,更加有一种女神的气质。
我很惊讶,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安娜贝尔会出现在画中。当初安娜贝尔努力的摆出各种姿势的时候,我心里还在暗暗笑她自作多情。这位大叔又不是造诣登峰造极的画师,怎么有可能看得到安娜贝尔的形态。来不及多思考,我的脑中已经有太多的疑问难以解答,我脱口便问:
“这个女孩子……你从哪里看到有这个女孩子?”
“哦,我也不知道!当我进入作画的状态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存在于我的构图范围——嗯,或者说是思维中。我几乎是没有经过什么理性思考就把她画了进去,事实证明画出来效果还不错的啊!”
我又看了看画。的确,从技法上看,安娜贝尔在画中的处理不是很巧妙。由于透视没有做好的缘故,安娜贝尔的形象既像是站在我的后面,又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不过,从整体来看,通过大叔的空灵飘逸的画风和若有似无的渲染,安娜贝尔又仿佛和画境浑然一体,没有人会质疑她天使一般的存在,就好象她本来就应该在那里一样。
安娜贝尔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表现的仿佛很镇定,她踮起脚来,嘴唇凑近了大叔的耳朵,大声问道:
“你看得到我??”
没有回音。
“这怎么可能嘛!分明就是看不到我的嘛!为什么我会出现在画里啊!”大声地,安娜贝尔像是被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困扰,看起来很混乱。
我一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二来也不能在大叔的面前公然对着空气说话,免得引起他的怀疑。
“哎,你看这幅画怎么样?”大叔期待了很久,见我没有主动说,于是大声地开口问了。
“嗯,很不错!线条很有质感和立体感。并不逊于某些专业画师的画作。”我说的是实话,如今很多名画家的画作,为了刻意标新立异,罔顾了一些基本的绘画常识和规范。在我看来,那些花哨而非主流的画风,却还不如这种平和的写实主义更能带来审美情趣的提升。
“哦,是吗?一定有很多缺点的啊,小兄弟你尽管说。”
“可能是时间仓促了点吧,可以在润色和修饰上再做些功夫,还有人物的透视。”
“嗯嗯嗯……”大叔听得很认真,我却说得很惭愧。按道理,我这样一个绘画学院未毕业的学生,是没有资格这样子对别人的画作品头论足的。没想到竟然有人愿意将他的画作给一个未出茅庐的学生并且让他品鉴,这本身就是莫大的信任和荣耀。
说了一大堆,大叔只是频频点头。我不禁为大叔的谦虚好学所折服。大叔的年纪,是要比我父亲还年长的。这样一个长辈,不仅不轻视我这个小辈,反而不耻下问地求教我这样一个经验资历都不如他的人。我觉得相当自愧不如。
聊了一会儿,终于我觉得是要回去的时候了。于是我们和肉夹馍大叔依依不舍地告别。临行时,大叔慷慨得近乎霸道地塞给我们两个肉夹馍,并且叮咛嘱咐当我们下一次再来吃,将送我的肉夹馍当作是我做他模特的感谢。盛情难却,我只好笑了笑,也算是代替安娜贝尔收了一点模特的上镜费。
回到家,依然兴味正浓。我便跟安娜贝尔说让我再替她画几幅画。可是她却以早上出门很累的为借口拒绝了。看得出来,经过今天的两件事,再加上瑞秋老师在旧校舍的那一次,安娜贝尔的心事复杂了很多,已经不再是那个蹦蹦跳跳追着要做我模特的小妖精了。我看着,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了一下。
“不如我们来干点啥啊,看看从前我的画?”我不经意地说着,总要找一点事情做来转移话题。
“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下。还有,转眼就是月底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确定你的毕业模特人选?”听到安娜贝尔突然提起了这个,我心底一颤。
终于该是摊牌的时候了么?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找。”我缓缓地说着,准备承受任何的激烈的不激烈的反应。
“其实我一早也就看出来了,只是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不是说过你来到这个城市,这个学院念书就是为了毕业之后做一个画家吗!?”
“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个也不是那么重要。”我还在思考着怎么进入这段谈话的正题。
“那什么才是重要?”
“你。”我不假思索地接口道,“我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人,不想要背负着沉重的名声。自从遇见了你,我发现其实我更加享受在画布上落下你的形象的那段时间,还有我们在一起的一分一秒。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要邀请你作为我的毕业模特。”
“别开玩笑了,我不可能做你的模特的!”由于情绪激动的缘故,胸口的起伏微弱而明显。
“不就是因为你是妖精么?可是你看看你全身上下和我们的样子有什么分别!跟我们披着一样乌青的头发,穿者一样时髦漂亮的衣服,说着我能够听懂的话,甚至,你比我看到过的任何女孩子,都要漂亮得多!如果说因为你是妖精,我不在乎!”我认为她所能想到的这个理由有些不可理喻,可是我说了之后顿时发现我自己的话才真是不近人情。
“我在乎!我在乎我傻站在毕业礼堂里看着所有的人但没有一个人看得到我;我在乎你神乎其技顺利毕业享受别人赞赏我却一个人没人理会;我在乎你毕业演出完了之后你就可以衣锦还乡弃我于不顾!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过我的感受?”安娜贝尔的手神经质般的摇晃着,连裙摆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发抖。
安娜贝尔的话在我耳中剧烈震动了一下,然后脑子里嗡嗡的,有一些晕眩的感觉。难道,我真的如此无视于她的感情,而为了自己心中所谓的“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么?或者,我真的可以把自私写到我自己的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在我印象中仿佛经历了很长的时间,我觉得很虚弱,虚弱得没有精神将在脑中温习过很多遍的用来说服安娜贝尔的说辞继续下去。终于,安娜贝尔开口了。
“弗伦西斯,你要明白,我不可能做你的模特。我记得那天瑞秋老师说,只要你在三月结束之前找她,她还是会给你指定毕业会试的模特。所以,你快去找瑞秋老师,还剩下一点时间。这段时间,我会暂时离开一阵子,离开的意思就是你将不会看到我。至于我去哪,你就不用管我了。当你毕业会试成功之后,我可能会回来,也可能,或许根本没有必要,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
我想到了“别走”,但是没能说出这两个字——我要搜肠刮肚找出一个让她非接受不可得留下来的理由,可是我发现我没有,所以最终我只能把这两个字含在口中。安娜贝尔也没有给我发出声音的机会,就像是忽然有一阵风吹过一样,一眨眼睛,安娜贝尔就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风中似乎还带着安娜贝尔特有的香味。
再次一段漫长时间的沉默。安娜贝尔沉默是因为她已经“离开”了,我沉默是因为我还在怀疑刚才看到的事实,就像安娜贝尔最初在锐志丹顿酒店我的面前出现时我的怀疑一样。我在期冀着安娜贝尔带着一阵风重新在我的面前,然后告诉我刚才的只不过是一场幻象,甚至,是她惯用来捉弄我的恶作剧。
“……喂”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听起来很像是我在跟自己说话,小小的房间四壁回响着我的声音。
“安娜贝尔?”没有回应,我不甘心的又喊了一次,这次我喊了她的名字,喊得很轻,很温柔,就像是我平时刚刚替她画过一幅肖像画一样。
依然没有回音,安娜贝尔离开时吹得那阵风过了,屋里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
我用着不同的语气叫着一个相同的名字,并带着相同的目的。可是老天,或者说安娜贝尔,没有让我的这个小小到甚至有些卑微的愿望实现。我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东西被渐渐的抽离的我的身体一样。我瘫坐在床上,然后昏睡过去。
后来的几天,我没有去找瑞秋老师。我才发现,当我对安娜贝尔提起我想要邀请她作为我的毕业模特的时候,事实上我已经对毕业绘画看得轻如鸿毛了。我真正珍惜的是和安娜贝尔在一起的时间,和与安娜贝尔在一起作画的最美丽的回忆。可是安娜贝尔是不会知道这些了。因此我没有去找瑞秋老师,且不说我现在这样一幅恍惚的状态会招来瑞秋老师极大的鄙夷,且不说我这种状态去毕业会试是一定毕不了业的,最重要的是,我不能离开这个房间。我相信,安娜贝尔应该还在这里,或者,她只是到外面去随便逛逛,来报复我几个月来只带她逛过一次街的不公平。我害怕,一旦她什么时候回来,没有看到我在这里等她,她才会永远的离开去。
这几天基本上也没有生命活动,每天的饮食,不过是冰箱里存着的一点白豆腐和红薯。微波炉里煮熟了,就慢慢就着自来水干吃。红白相衬很好看,也有一点好笑。我虽然平时也不是太贪吃的人,但是像这样无油烟绿色环保餐,却也还是第一次吃。其间好像有人来过,我记得不很清楚了。应该是若雨或者菲尼克斯。除了无关人等,也就只有这两个人来过我的房间。那天我只依稀记得有人敲门,那时我正躺在床上。我知道那不是安娜贝尔,她是从来不,也是没有必要敲门走大门的。于是我干脆懒得开。
已经是第四天了,外面的阳光很耀眼,但是空气的温度却冷得令人发抖。仿佛连太阳的光芒,都是碜碜的冷光。我裹的被子很薄,里面和外面一样的冷。
几天以来,我除了饿得不行时下床来白煮一片白豆腐,几乎没有再下过床。外面实在是太冷,尽管被子里也一样。但是我实在需要一床被子来锁住那些孤独的情绪,不让他们肆虐蔓延。
当发现我实在是饿得不行时,我才注意到已经是午后两点了。昨天的晚餐应该没有吃,我于是挣扎着想要下床做点东西吃。掀被子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我的手有点抖。
掀开了被子,我尝试着做起来。当我把肩膀微微抬起,想要直起身子,一阵晕眩的感觉起来,我再次躺倒在床上。今天的午后格外冷,我左手触摸了下右手的手臂,才发现自己的身子烫得可怕。我只好把掀开了的被子又裹回来,慢慢地,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很快的,我的眼前不是闭上眼睛那种漆黑一片,而是白茫茫的不知道在何处。
“忘了我吧。”这个梦从两个月前我第一次梦到的时候开始,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一次,我都已近习惯了剧情的发展。只是,不同的是,今天的梦看起来特别清晰,特别真是。
“真的没办法忘了么?”是女孩的声音,语气孤独而绝望,当中又带着一点希冀。
“可是却又想不起来了么?”声音再次想起,有些冷漠。
“你是谁?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忘记什么?”我孱弱地张开嘴,每一个字都用了巨大的力气。
其实我心里已经大约有个答案,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梦的意义,这一定不是个寻常的梦,我一定要搞清楚。
“可是我很舍不得你啊!”像是大风过后颤抖的湖面,梦境的声音忽然微微起伏,仿佛能听得到说话人的呼吸声。
然后,没来得及我回应,眼前又是一片白,掩盖了所有的感情和声音。
白茫中,我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还有女孩子的笑声。很欢快,那是梓芹。
紧接着,我听到了响彻天际的隆隆声,混沌而震撼,像是某种巨大建筑垮塌崩坏的声音。欢快的笑声一下子消失了,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所掩盖,我能听到我和她局促而无节奏的呼吸。紧接着,一阵大风袭来,我冷得浑身发抖。我赶紧把梓芹紧紧抱住,想留住一点微弱的热量。大风过后,之前还感觉很远的隆隆声由远而近了,伴随着狂风呼啸的声音。一瞬间,我的视野仿佛清晰了起来。我看到闪烁着慌乱眼神的美丽梓芹,像是透过了一层灰色滤镜的微蓝的天,还有喷薄而来的夹杂着巨大固体和混沌的雾气的白色巨涛。
然后,视线又变回一片白。我感觉我们俩都扑倒了,枕躺在向棉花一般纯白的雪地里,耳后有着细碎的雪粒被压碎的声音。
“啊!!”
……
“呜……呜……呜……”急促的鸣笛声在我耳边传来。我仿佛被人抬来抬去,一睁眼,我看到梓芹也躺在白色的担架上,嘴角的血迹因为被白色反映而触目惊心。
“梓芹!”我尖叫着,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XX月XX日,阿尔卑斯雪山发生强烈雪崩,致使3人死亡,至少数十人受伤。目前救援工作仍在进行中。死伤者多为游客,据悉,事发时在雪崩最为严重的北坡有一对外国前来旅游的年轻情侣,所幸他们已经生还,但是均已受重伤,目前尚在救治中……”然后是无线电信号收发的声音。
2008-5-31 23:36
Z_Artemis
“医生,梓芹和弗伦西斯怎么样了?”这是若雨的声音。
“弗伦西斯已经脱离了危险,他本来受的伤比较轻,但是由于灾难的刺激使心理出现自我保护,他今后会失去这段记忆,还可能会出现一些幻象,比如说阿尔卑斯的天气会印在他脑海,让他在哪里都觉得很冷。梓芹……实在是一个奇迹,本来我们以为她已经活不下来了,但是手术竟然出现了奇迹。可是……恐怕目前最好的状况,也要毫无知觉一生都躺在病床上了。”说罢,医生轻轻叹着气,“多好的女孩子啊。”
“呜呜……”
医生说得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锥子刺痛着我的心,在这种刺激下,我感觉我终于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当我稍微睁开眼睛,眼皮还有些酸软无力,朦胧中映入我眼帘的一个女孩子面庞。我奋力想要看清楚。
“弗伦西斯,弗伦西斯!”仿佛是安娜贝尔的声音。
我想要答应,但是喉咙很干涩,发不出一丝声音。所幸视线渐渐地聚焦了,我看清楚了我亲爱的安娜贝尔的脸。她的眼角上含着泪珠,脸上满满写着的两个字是“担心”。
看到我终于醒转过来,安娜贝尔的表情变成了带着泪的笑。她轻轻地,像是身边有个熟睡的婴儿不能吵醒一般地,说:
“醒了?”
“……嗯。”吐出这个字,我觉得要比平时多花十倍的功夫。
“都记起来了?”
“都记起来了。”看来确实是醒了,说话已经和平时一样了。
“可是你看起来还是很不好耶,饿了吧,我做了比萨和三明治,等我给你端过来。”说着像厨房方向去了。
我还是不适应这种完全有别“人”照顾的生活。因此,当她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时,我已经坐在餐桌上,像是平时一样了。
“你病得很严重耶,怎么能下床!?还不快躺回到床铺上去!”像是家长一般的,安娜贝尔这样训斥着我。
我赶紧听话地躺回到床上面去,安娜贝尔这次去而复返,我可再也不敢拂逆她的意思了。而且,躺在床上吃东西并不是一件令人反感的事。
“嗯,这就乖嘛。”一边放下盘子在床头柜上,一边拿出筷子夹起一块准备喂我吃。
我只好吃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期待。梓芹从来不肯给我喂东西吃,她认为尽管是恋人之间,喂东西也还是很羞人的一件事。所以不管我怎么求,她也都没做过。
吃完了,安娜贝尔又将碟子放回到厨房里去。然后,我跟她“申请”去坐到餐桌上去谈话,她批准了。于是我坐到餐桌上,像平时的样子。
“果真是离了我不行啊,看,才几天,就病成了这个样子。”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是我明白的感受到她话里的担心与关切。
虽然病得不轻,但是头脑还是很清醒。我赶紧把旧事重提了出来:
“那么,模特的事……?”说完了,我又有些忐忑,怕安娜贝尔又凭空消失掉。
可是,安娜贝尔把头一低,轻飘飘地点了下头。
“嗯,点头的意思是?”我依然不敢确定,于是开口问道。
“……我愿意。”
“真的!?”这句就不再是确认,而是一种感叹了。
“是啊,这回你如愿以偿了啊!”她在“是”字上加了长音,再次帮我确认这件事。
我高兴得忍不住想要把她抱起来,我承认,要不是我现在虚弱得走两步的力气都没有的话。
后来的两天,虽然我依然病着,但是有安娜贝尔在一直照顾着我,我感觉自己好转的非常快。可能最初病因之一,就是安娜贝尔的离去吧。不管怎么样,现在安娜贝尔已经回来了,而且答应做我毕业会试的模特,让我实在太开心了。而且,她照顾我这样一个病人的态度之切,是杂令我惊讶,一点也看不出是鲜少经历人类生活的妖精。
两天之后,我的病情基本上好转了,但还不方便出门。因此,我还是躺在床上,安娜贝尔坐在床沿,陪我说着话。这是门铃声突然响了。
我没有料到会有不速之客。正当我猜想门外的会是谁时,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弗伦西斯,你在里面吗?是我。”能够叫出我名字并且会上门来拜访的男性,也就只有菲尼克斯一个了。
我挣扎着下床去给他开门,安娜贝尔见状拉住我说:
“你要是虚弱得不方便见客的话,就不要去开了。”
“他来一定是有事情,而且我还不至于病到见不了客的程度。”我的确是这么想,有人在里面却不开门,的确是很失礼的一件事。
我打开门,菲尼克斯的表情仿佛是因为开门太迟而有些不满,又因为看到我这副模样有点受惊,于是“哇”了一声,做出一个比较夸张地姿势。
我看着有点想笑,安娜贝尔已经笑了出来。我赶紧让菲尼克斯进来。
他一边近来一边问着:
“怪不得这么晚开门,弗伦西斯你病了啊,什么病啊?”
“哦,不过是小发烧,已经要好了。”
“要多注意下休息哦,嗯,我大概来的不是时候吧!”
“不会,请坐吧。”我指了指餐桌旁的椅子,看到安娜贝尔指了指床,对我使了个眼色,于是说,“你不介意我坐床上吧?”
“呃,当然不会啊!”菲尼克斯这么回答。
我于是坐上床,安娜贝尔立刻上来准备帮我把被子不好,我赶紧用眼神制止了。我可不想菲尼克斯像看到鬼一样的看到我上床之后棉被神奇地自动铺好了。
“嗯,你今天来有什么事么?”慢慢地铺好被子,看到他还在思考,于是先开口了。
“哦,呵呵,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然后他把身子微微前倾了,像是尝试着靠近我一点,“你毕业会试的模特搭档选定好了么?”
“嗯,选好了。”我心情很好,看着窗外的暖暖阳光,早已不惧怕那一丝寒意,欣悦地说着。
“哦?”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但还是被我捕捉到这瞬间的表情变化,我由此推断出他应该还没有找到模特,他接着说,“女的?”
“嗯!”
“……可爱吗?”他迟疑着问,眼睛里发出一点很男性的光芒。我相信他的本意应该是问“漂亮吗”或者“性感吗”之类的,但是因为某种原因这么的措辞。
“超可爱!”
“呃……这可不像你说话的风格啊。”菲尼克斯眉头皱了一下,沉思地说。
“弗伦西斯!”我感觉到我的胳膊顿时被掐了一下,我一定神,看见安娜贝尔正在以一种超可爱的表情看着我。
“果然是超可爱啊……”我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嗯?”菲尼克斯没听清楚,于是问。
“啊哦,没什么,我乱说呢。”“本来就不是说给你听的。”我想。
“呃……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菲尼克斯看着再也没有能继续下去的话题,于是起身作势要走了。
“走了?恕我就不远送了。”我说的是实话,起来一下确实不容易。
“嗯,你保重身体。”开门的时候,菲尼克斯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我就这么看着他身影消失到门后面,身后安娜贝尔仿佛舒了一口气。
“呼……终于走了。”顿了顿又说,“菲尼克斯还是这副德性啊。”
“什么德行?”我笑笑道。
“不好说呃。哎,你说,这次菲尼克斯是真的来问你有没有找到模特的么?”安娜贝尔换了个话题。
“问都问了,还有什么真问假问!不过倒是到底是谁叫他来问,倒还有点意思。”
我说得没错,菲尼克斯虽然是我的好朋友,但他还不是会替我担心这种事的那种。如果我没有猜错,就多半是萧若雨的拜托了。若雨和他虽然表面上关系不太好,但是若雨为了了解写我的消息,经常会找菲尼克斯刺探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应该找一天去找若雨。我刚刚把事情都想起来,还有一些不解的事情要问她。
两天之后,也就是放假结束开学的第一天,当然是针对那些非毕业生的同学们而言,我决定要到学校去,找若雨谈一谈。我们之间一定有很多可以谈,我想。早晨临走之前,安娜贝尔正在替我整理衣服的领尖袖口。
“真的非去不可么?”她有些担忧地问,“但是你的身体还没全好啊。”
“嗯,这次我是必须非得去找她。我的身体没关系的,已经基本上全好了!”
“哦,那你早点回来。”
“好的。”
走出了公寓,外面冷风依旧,天空甚至飘起了小雨。有一点适合我和若雨谈话的气氛。
实在很碰巧,我在校门口住截住了她,她仿佛已经结束了练习,正拿着包包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若雨!”我迎面喊住她,制止了她的脚步。
“什么事?”她看到我惊讶了一下,脚步也随之停止。
“你能跟我来一下么?我有话要跟你说。”
“抱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行么?我有点赶时间。”
我似乎不应该说“不会耽误很久的”,因为也许,我要说的这件事情真的会耽误很久。
“是很重要的事情,请务必跟过来一趟。”
“可是……真的明天再说不行么?今天下午我有事呃。”若雨脸上换上为难的表情,无奈地说。
我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说:
“不行。”
于是我牵着若雨——或者说是抓着——来到了旧校舍。
旧校舍已经关闭了,所以我们在爬满藤蔓的围墙脚下,进行着纠缠的对白。
“好了,到底有什么事吧?”雨甩开了我的手,有些微愠地问我。
我看着她,思考着要怎么进入这个话题。如果我没错的话,下午的活动应该是取消了。
“呃,其实我想说的是……我都想起来了。”我迟疑着,不知道这个开头够不够明显。
“都想起来了?”若雨先是一怔,然后眼神闪烁着避开我真切的注视。
“嗯……梓芹……雪崩……失忆……还有我为什么会觉得冷……你全都知道的,对吗?”我说得很慢,小心地看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但是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哦……是吗?都想起来了吗,都结束了吗?”她轻轻地,像是在一次确认着似的说着。
若雨的脸看起来很平静,找不出一丝变化。
“终于可以不用背负着沉重的负担了,很轻松。”顿了顿,她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嘴角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微笑,“可是……你不会怪我么?”
顿了顿,眼睛开始变得蒙蒙的,像笼着一层水雾。
“咦,为什么?我好像是应该哭的啊,怎么却又哭不出来呢……”虽然依然是笑着,但是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现在最合适的做法,就是静静的,等她把一些压抑的感情宣泄出来。我左脚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来,一拉,她便扑倒在我的怀里。我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感觉到她的泪水倾泻得铺天盖地,尽管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文静。
我没有资格这样抱着她,我不是她的男朋友。但是,当我看到她这样,我心里很痛,很揪心。我在想,一个女孩子,为了保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爱着一个恋人已经变成植物人、永远没法醒过来的男孩。这种尴尬的定位会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可是我什么也不能跟她说,什么承诺也不能给她,只能做出静静地抱着她这种错误的出格。
忽然我想到,得不到的,终究是得不到;曾经拥有的,又将何去何从?
停了很久,当悲伤的情绪已经蔓延到整个教室的时候,若雨轻轻地挣脱开了我的怀抱,脸上换上了一贯温柔、知性的微笑,她说:
“那么,你还有什么东西要问的吗?”
毫无疑问,那些信自然是她写的了。
“没错,从老家过来这里一星期后,我才得知你和梓芹关于通信的约定。那是一封老家寄过来的,盖着红色的限时邮戳的信。没办法,我只能够顺着信,编出一些梓芹会说的话,然后用限时邮戳寄回去。因为邮差来收集信封的时间是下午的四点,所以我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都必须很早回来收你的信,并且赶紧写好回信,赶在邮差来之前投到邮箱里去。看来,以后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她缓缓地说着。
其实我想说,我还是会一直期待着你的信。
“那么,每年的新年都过来的梓芹?”
“化妆是可以掩盖一切的,我的技巧早已经好到连我的奶奶都分不出我到底是若雨还是梓芹。当然,会化妆的,在化妆品店工作的是梓芹。我只不过还是那个性急的、神经大条的女生,不是吗?”
无言以对。我忽然想就这样接受若雨。毕竟三年以来,她都扮演着梓芹的角色,而且演得可能比梓芹自己还要好。因为这三年,我除了期待每个星期梓芹的信和每年春节梓芹的到来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追求。可是我明白,若雨不是梓芹的替代品,她也不是梓芹生命的延续;她只是为了我的一个约定,周而复始的编织着她的谎言,直到她自己也迷失了自己的地步。我很相信,她,也没有可能这样子接受我,作为一个我的从前的恋人的替代。
终于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话好说。看若雨的神情,的确是有一种“从此不必在对我说一些欺瞒的谎言”的解脱和释放,但是我感受到更加浓烈的悲伤。三年以来,我都属于梓芹,一个三年以来都是若雨在代理的梓芹,以至于若雨不能也不可以把他抢走。
若雨走的时候,情绪还不是很稳定。但是她坚定地拒绝了我关于送她回家的建议,一个人有些蹒跚地走了。她应该不会有事,我这样想着,但是不敢肯定。我心里还在回味着她走的时候的那句话。
“所以,我就不做你的毕业模特了,你自己好好加油哦!”
于是,都结束了。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努力的画画,同安娜贝尔一起迎接毕业的命运安排。然后,我要回去看梓芹。
(五)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去学校。仅有的一次是我到学校的公告栏去查看学校张贴出的每个学生的考试时间的通知。我是考试第一天——三月二十日下午的第一个考生。我记得那天学校还是很幽暗阴冷,一如三年来我的感觉。我特地挑了一个星期天的上午,这样避免再碰到若雨,因为她每周日的上午都要去庙堂做祈福的。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尴尬关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甚至,我买好回家车票的时候也并没有通知她一同。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再去给她添乱了,毕竟她也在积极地准备着毕业会试。
再之后,我几乎只呆在床上或者是画布面前。安娜贝尔显得很开心,整个画面也显得明亮了许多,仿佛听到画面倾诉的声音也更加清晰。我们双方都知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力表演一场给大家看,然后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个城市。
三月二十日,早上的太阳有些暖暖的,窗台上仿佛有迷迭香的味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陶醉着这难得的情境,忽然有些舍不得起这间住了三年的屋子来。房东是个很好的老太太,一年也只来一两次。因此,我在这里住得实在舒适惬意,可惜福不自知,直到失去了才觉得美好。
心情是兴奋而又期待的。我破天荒地起床极早,然后就给我欣赏到这样的美景,勾起动人的思绪。我坐起来的时候,看到安娜贝尔居然坐在镜子面前看自己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生怕脸上一点倦容,或者色斑,显出丝毫的不漂亮。然后她把头低下来,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礼服纱裙,并神经质般的整理裙上的褶子,仿佛这本来为了美感而设计的褶子倒还破坏了她的美感一般。
“咱们什么时候要走啊?耶耶!”她回过头来问我,单看她的眼神,我就有一股要被溶化的感觉。
“这已经是你第六遍问我了。我们是下午的第一场,十二点半走就来得及。”我无奈地摇摇头。
“哎呀,再问问不行啊!”
“……不行,这样很费我脑细胞的。”
本来准备上午稍微速写一幅的,起码热热手,但是看起来她和我都没有在这个时间练习的打算。我想了想,干脆打开抽屉随手收拾一下要带走的东西来。
三年之前,我和梓芹的决定就是要用这三年的时间,填满一抽屉的信,用以取代纠缠的思念。可惜接着梓芹出事,满满一抽屉的信,在我看来有一种莫名的讽刺和酸楚。若雨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很多次,在这个城市,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不敢否认的心猿意马。这些思绪,我都毫无保留地写到信里,寄给我心中的“梓芹”。可能她看了这些信,不知道会怎么在房间里流泪吧。但她从来都说:
“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吧。”
是吗?
我相信,如果若雨在信里用梓芹的口吻说让我离开她转而追求若雨,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我翻着翻着,忽然信叠中飘出了一片画纸出来,薄薄的,夹杂在淡黄色的信封中,特别明显。
我打开了,是用美术铅笔画的人像。我的眼睛闭着,躺在床上,被子匀匀地覆盖着我。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支我用来回梓芹的信常用的羽毛管笔,有一张淡黄色的信封。
我仿佛看到,从画者的视角,看到我在床上睡着的样子。
然后,我被一瞬间的沉默蓦然惊醒。我看到安娜贝尔正望着我。从她的眼神里,她显然盯着我手中的那一幅画。我尴尬地把手挥舞了一下,说:
“画得还不错!”
“……”
“只是比我还差点……”
“哎!你有什么资格评论啊!?”终于受不了我的挤兑,安娜贝尔反击了。
“本人,是艾蒂丝学院的高材生好吧,我没有资格谁还有资格?”
“本人,是不知今是何世的画之妖精,你能跟我比吗?”顿了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调侃地接着说,“你还高材生呢,先毕了业再说吧!”
我顿时语塞,安娜贝尔一直看着我的脸,跟着又说:
“真的画得不错?”
我看了看她,心想:原来你自己都搞不清楚啊。于是点点头,说:
“嗯。”
她一下子就笑了,阴晴转变的出乎意料。我看着她,心里暖暖的。
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计划得刚刚好。我本来计划到学生餐厅吃饭,但是考虑到怕碰到熟人,还是作罢了,在家里做了一点东西吃。
我知道我害怕碰到的,其实只有一个人。
我们到了学校,往公告板上掠了一眼,算是最后的确认,就直接下到礼堂的后台去了。
走在校园里,一切忽然变得可爱起来。我对这个学校是没什么感情的,充斥着纨绔的贵族子弟和自命不凡的教授的地方,真正平民能考进来的实在凤毛麟角。但是三年了,想到以后可能再不会回来,总有一些戚戚的感觉。旧校舍已经关闭了,练习室、画室、交际厅去得也不少,风吹过的时候,这些地方看起来都有些哽咽。
因为是午休时间,礼堂的后台没有一个人,大约都吃饭去了吧。我于是坐在一个准备间里,和安娜贝尔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也不知聊了多久,就听到通往后台的后门传来嗡嗡的嘈杂声,应当是负责舞台灯光音效的同学们回来了。接着,就听到了瑞秋老师的声音。
作为我的直接指导老师,瑞秋老师是要出席的,每一个学生的成功与否都关系着她的名声。但我相信,即使撇开这层关系,瑞秋老师还是希望我顺利毕业的。只是……我今天可能要让瑞秋老师失望了。
“弗伦西斯,下午好,都准备好了吗?你的模特呢?”
“下午好,瑞秋老师,基本上都准备好了。”
我把两个问题的答案并作了一个,看来瑞秋老师也很相信我已经弄好了模特的事情。没关系,不论她相信与否,我的决定,不会因此而改变。
“你看瑞秋老师的眼神,还是很怀疑的样子哦!”安娜贝尔在我耳边说。
“嘘……反正我们计划好了,由她怀疑去好了。”我把脸侧一侧,以便能用更小的声音说话,不让瑞秋老师看出异状。
接着我就听到了下午铃声的响起,这算是预示着对我的裁判的来临。按规定,每个考生都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也就是说,十分钟后,我就可能要为我的行为付出代价。
瑞秋老师四处望了望,然后跟我说:
“你确定你的模特会来?”
“嗯,别着急。”我微笑着,很能安定人心的那种微笑,于是瑞秋老师再度闭嘴了。
2008-5-31 23:36
Z_Artemis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安娜贝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瑞秋老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bee”一声刺破了沉闷笼罩的空气。
“你的模特……是迟到了么?”我第一次看见瑞秋老师的脸色有些变。
“老师,我不想瞒你,其实我根本没有找。”我平静地说。
“什么!你要知道我一直给你留着一个备选的模特啊,我现在去推迟考试,找那位同学!”慌乱之后再次镇静下来,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我不禁开始在专业知识和教学方法之外第一次钦佩这位老师。
“不用了,我就准备这个样子去。”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否足够斩钉截铁,但是我的确是这个意思。
“……笨蛋!”我第一次听见瑞秋老师说这样的话。
然后我就听见前台的主持进来催人。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幕后瞬间走到了台前。安娜贝尔紧紧跟在我的后面。
“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说,你明明找了我啊!”安娜贝尔不解的问着。
“可是人呢?她可是看不到你耶,我可不想三年了,她才第一次把我当神经病看。”
“可是,说没有模特就毕不了业啊!”
“不要担心那个了,我们只要把自己的事做好,其余的就让他们去说好了。”我低声安慰着她。
舞台上已经架好了椅子,椅子前面有画板和画布。舞台的另一侧也有一张椅子,我知道那是为模特准备的,如果事先准备的造型是坐姿的话。
我上台的时候,台下的安静突然被抽走了。人们摒住的呼吸放松了,开始低声交头接耳起来。我坐下来,拿出自己的笔。然后我听到了正式开始的提示音。这时台下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回过头看幕后,昏暗中看到瑞秋老师的一边侧脸,她看起来很担忧,又像是有些期待。
安娜贝尔做到那张椅子上,但她看起来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无所依托。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疑问的时候,我现在最要做的,是把这一刻的安娜贝尔完整地呈现在眼前这张长方形的画布上。
……
当我最终把笔架在画板上并坐起身的时候,我感到后面的投影仪镜头闪了一下。我知道那是在给我完成的作品拍照。然后我抬起头,看看舞台上方巨大的幻灯片幕我的成品的影像——这将是呈现给主席台的评委团打分与整个台下的观众的形象。
安娜贝尔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紧接着,礼堂中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于是退向后台,一边轻轻摆手示意安娜贝尔退场。
当我们退出到后台的时候,几个灯光音效的同学和瑞秋老师无一例外的用同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末了,瑞秋老师兴奋地说:
“弗伦西斯,你做得太棒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样的赞赏,三年来还是第一次。
可是我没那么多时间呆在学校里,带着一个妖精,迟早要惹上麻烦。
“这个,改天我再跟您说吧,我有事先走了,瑞秋老师。”
然后,我飞也似的牵着安娜贝尔逃了出去,只留下一串看着我奇异的姿势而目瞪口呆的人们。
恍如隔世般地,我坐在开往家乡的列车上。一直到车厢里响起列车员的播报声,从车头的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预示着出发的汽笛声时,我才知道,这三年的时间终于结束了。我与艾蒂丝,这个城市的缘分至此已经是一个句号。我微微怜惜的抚摸着座位旁边的窗玻璃,隔着玻璃再次且最后一次感受这个城市的温度——冷——尽管它不是真的那么寒冷,可是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安娜贝尔坐在我的对面,她也在默默地思考着。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点依依惜别的惆怅。
终于,要结束了。
回到家乡,我要去面对我所必须面对的一切,包括三年前我狼狈地逃避了的事实。我要去面对梓芹,不管我回去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
至于毕业会试的成绩,本来我也没有期待要等着放榜。因为如果要等着会试的结果的话,我还要再在艾蒂丝城多停留一个星期。而我实在是等不及要回到我的家乡去了。那天我和若雨谈话的时候,她说梓芹在三个月前陷入完全知觉丧失,也就是所谓的“深度昏迷”状态,医生认为是病情恶化的前兆。事实上,我是从瑞秋老师的信里才得知我的毕业会试居然通过了的消息。据说当天,由董事会成员组成的评委团中的绝大多数都认为我没有绘画模特,因此而将判不合格。但是,以瑞秋老师为代表的部分资深教授和学生却抗议评委团的裁判。有一名教授甚至说,自古以来,都是先见人而再见画,知人而后知画;而如果能做到知画继而知人,这只能说明这幅画是一篇神作。他们说,那一刻,他们看到了天使。
我接到这样的结果,谈不上多开心。如果有,那也是为了安娜贝尔开心。
列车缓缓开动,我坐在座位上,丝毫没有睡意。三年前,当车次只相差一号的列车从家乡驶来这个城市时,我和若雨也是通宵未眠,甚至连事先做准备而买的卧铺票,都完全没有用上。这一次,我干脆只买了座位票。
“终于要离开了。”
“是啊。”
“有没有舍不得这这个城市呢?”
“或许吧,虽然我也不算真正呆在了这个城市几百年。”安娜贝尔想了想,忽然握着我的手说,“应该说,从你带我从锐志丹顿酒店出来的那一刻,我的生活才真的开始。”
我微笑,这一刻,我们相对无言。
“啊!”
随着安娜贝尔一声轻叫,天地忽然变黑了。车厢中开始有些小小的骚动,直到广播里响起列车员关于通过隧道并且碰巧临时停电的声音。我面对的黑暗袭来的方向,有些手足失措的虚弱感。然后,寒冷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啊啊啊啊!!”
我痛苦的蜷缩着,双手交叉抱着胸前,仍然无法忍受这诡异的严寒。直到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这双手很柔软,轻柔的向天空中云朵的触感。然后整个温暖的身子贴上来,我放开了手,紧紧地抱住她。
当我抱紧的一刻,光明终于重见。外面蓝天依依,白云袅袅。我看着安娜贝尔的睫毛,它轻轻的抖动着,像是清晨的倦草,蕴籍着雨露的承泽,在凉风中飘曳。这种程度的近距离,即使是和梓芹也不过寥寥数次而已。
安娜贝尔迅速动作奇快地挣脱开我的怀抱,然后用我无法清晰描述的速度飞回了对面原本的位置,像是进隧道前一直都在那里,不曾移动过一般。只是绛红的脸颊和微微张开的双唇传出的细细喘声,告诉我刚才事实的存在。
空气忽然变得很热,是我三年从不曾想像的那种热。我用眼神向安娜贝尔寻求着确认,她的眼神仿佛告诉我,艾蒂丝这个赤道左近的城市,一直都是这么热的。的确,在上一个小冰河期,艾蒂丝城曾经经历过很长一段冰冻时代,但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连安娜贝尔,也只是在古书和典籍上读到过。
然后,虽然我已经好像完全从雪崩的后遗症中康复过来,但是一旦再次进入隧道之中,我还是会出现短暂的,严重的不适。好在这种症状沿着旅途前进在逐渐减轻。可是,一整个晚上,当我从熟睡中惊醒,我都能感受到安娜贝尔温暖的臂弯和关切地目光。
到达家乡县城的时间,应该是第二天的上午。早上我起得很早,安娜贝尔的眼睛依旧睁开着,但是显得有些消沉。她一晚上没睡,只是为了照顾一个没用的我。我心中一痛,于是说:
“我没事了,你睡会儿吧。”
“嗯……没事了么?”尽管安娜贝尔还没睡着,但是精神已经有些呆滞。我更是心疼。
“对,你快睡会儿吧!”我微微地加入了一些命令的语气在里面。
“好啊……你抱着我睡!”安娜贝尔忽然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笑容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勉强,但是依然无损漂亮。
“……嗯。”
我把手臂抬起来,轻轻地,生怕一不小心撞到她。我把手臂翻过她的头顶,穿过她的颈背,搭在她离我较远的一个肩膀上,慢慢把她揽过来。她很顺从地一下子倒在我的肩膀上,一下子就呼呼大睡了起来,看来真的是累坏了。
我们保持这个姿势,我一直不敢睡着,怕睡着了以后身体失去平衡而连累安娜贝尔。好在只是几个小时的时间。
有些动作可以心甘情愿做一辈子,共同点是对有些人。
几个小时之后,我带着巨大的激动和由衷的欣慰叫醒她。
“到了!看,这就是我的家乡。”
安娜贝尔刚刚睁开眼睛,又眯了回去,仿佛无法适应艳丽的阳光。
“耶!不错呃,果然是很漂亮的地方哦!”
我微笑着,拿起小小的行李包,牵着她的手下车。
因为父母亲大概还在上班,没有钥匙的我回不去。再加上时间还早,所以我决定干脆先去医院看梓芹。“三年的分别,现在这个结界终于要被打破了。”我这么对自己说着。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安娜贝尔的时候,她显得很欣悦。带着自己的恋人去看自己的深度昏迷的“从前的”恋人,不管是说起来还是想起来都是很奇怪的感觉。但是安娜贝尔却表现得十分自然,好像我下车的第一件事要去看梓芹是理所当然的一般。甚至,我有一种感觉,就是如果我没有提出第一时间去看梓芹的话,她仿佛还会生我的气一样。
家乡的小县城只有一家中心医院。虽然它的规模一直随着县城人口的增长而扩大,但是医院的建筑却已饱经岁月的沧桑而年久失修了。白色粉刷的砖墙和瓦片依旧给人以纯洁的感觉,这样的纯洁,仿佛连难看的斑驳也无法抹煞。记忆中的梓芹也是这个样子。永远写在脸上的纯净,成就了对我最大的吸引。我想,即使是失去知觉,她的这份纯净也一定会一直保留着的吧;或者,停止了一切的生命活动,它也因为时间的停滞更加新鲜了呢。
医院的样子的确没有太多改变,走在里面,因为被触及三年之前的记忆而历历在目起来。小时候很怕打针,被双亲强逼着来这里的日子,是留不下许多好记忆的。如今,里面又躺着一个我曾经最为亲近的人。这让我觉得里面的气息,令人难受得有些呼吸困难。今天医院的气氛仿佛特别压抑。来来往往的人们全部戴着白纱,表情是那一种混杂着悲伤和肃穆的。这种白有些缺氧,全然不像刚才纯洁的感觉。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闷起来。
“这是你们这里的风俗吗?”安娜贝尔拉着我的衣摆,悄悄地问我。
“什么啊?”
“就是你们上医院都喜欢戴着这种纱布吗?”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安娜贝尔天真的问着。
“什么啊!你见过哪里的医院访问起来还要戴纱布的!”我大感头痛,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人家不知道嘛,生下来就没去过几次医院……”安娜贝尔无辜的把嘴撅起来,想了想,又道,“那么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不知道哎,什么特别的日子吗?……等等,四月五号……四月五号,那不是清明节!难怪大家都戴着白纱!”我一下子恍然大悟了。
“哼……我就说嘛!”
“等等……今天是清明节?!”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从古时候开始,清明节承载的讯息就是祭奠。我择了这个日子回来,在这个日子来看梓芹,其中的寓意我实在不敢想下去。我看到医院玻璃门外的新花,那我叫不出名字的娇艳的容颜,已经簌簌地飘落下了几朵儿。家乡的春天很冷,在方言俚语中,这样花期时候的落花被老一辈人称作是“冻落的”。看着这些冻落的朵儿,我忽然有一种抽丝剥茧的失落感,还有一种轻柔的花瓣掉落在坚硬的地板上的钝痛。我忽然觉得莫名的凄凉。
这一刻,我几乎不忍要抽身离去。
当然,既然是注定了要来看,躲也躲不掉。我不费什么力气就向护士询问到了梓芹病房的所在。那是一间长期看护病房,因为基本很少人光顾,因此显得冷清而被建在这栋建筑的最深处。然而,若雨最后还是帮梓芹选了一间向阳的,最为宽敞明亮的看护病房。我现在就站在这间小屋子的外面,想象着里面的光景,想象着梓芹三年来躺在病床上的生活,继而想起若雨,梓芹和我三个人童年快乐的日子。
我的手有点颤抖的推开门,我很怕什么事情会突然发生,比如说梓芹并没有在病床上,或者,我只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抑或者,连最后一面都难以见到。但是当我看到床上的一霎那,我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梓芹躺在病床上,床单和枕套都很白,窗帘也是白的,是梓芹当年最喜欢的那种白色。她说她最喜欢白色的纯净。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安娜贝尔的白色婚纱。
梓芹躺在病床上,安详得犹如只是因为疲惫而小憩了一下,分明不像是已经在那里睡了三年的样子。她的呼吸声轻柔而节奏,我甚至不忍心叫醒她,叫醒她起来看看我,这个分别了三年的恋人。
梓芹躺在病床上,阳光均匀的铺盖满她的被子。但是看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白色被窝,就感觉到从心底升起的温暖。我想,梓芹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人。她一定很听话,和护士小姐处得很好,不会让护士小姐觉得一丝麻烦。
我走向床边,慢慢坐在床沿上,缓缓低下腰,徐徐地握住她的手,像是一只名贵的瓷器,轻轻地对她说:
“梓芹,我回来了。”
没有任何回音。
我小时候,曾经很喜欢读那些奇幻的小说,梦想着有一天那一些惊诧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从后来我长大,我发现我的生活实在很平静,我很懒的性格也注定了我的这种平静,因此童年一直编织的梦,也因此而辍针。但是,我相信这二十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期待奇迹。
但奇迹毕竟是奇迹。
因此我只有握紧她的手,期待着我手的温度可以籍着触感传到她心里,唤醒那久寐的精灵。
安娜贝尔站在我的后面,她仿佛一时间看呆了,或许还在惊异于梓芹的美丽,或许在注视着我的感情。但她终于走到床的另一边,看着我说:
“这就是梓芹?”
她的两眼忽闪忽闪,泛着晶莹的奇异的光芒。
“……嗯。”我含混道,我已经分不出多余的感情来回答一个问题。
“很漂亮,但是,很可惜……”
“……”
“今天是清明节对吗?”
“对啊,怎么了?”
“你知道吗,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就像我忽然闻到了某种气息,有些告别的萧索。”
安娜贝尔忽然又抬起头来,或者说她一直都抬着头,但是这一瞬间她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我的注意。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如果实在要说是有什么不一样,那应该是有些哽咽。
说完,安娜贝尔躺了上去,挨着梓芹,侧卧在梓芹的一旁,把脸对着梓芹的侧脸。梓芹的身材很瘦小,因此一张单人床承受两个女生的体型基本没有问题。然后安娜贝尔把她的眼睛闭起来,像是在假寐。
我愣了,但是终于没说出话,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把我的话揉搓成一团,又塞回了我喉咙里去。
安娜贝尔的身体忽然闪着晶莹的光芒,一种圣洁的,与平时阳光照在婚纱上的银色光芒完全不一样的那种。然后,整个房间亮了起来,空气中有气流氤氲缠绕。接着,被光芒包裹着的安娜贝尔,像是电影中忽然被加上了一层滤镜一般,变得虚化了。虚化的程度越来越强,以至于安娜贝尔的身体变得几近透明了起来。忽然,空气开始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安娜贝尔的身体也是一样,仿佛梓芹的头部某个角落有着吸引力一般,而被渐渐地变形、缩小,最终完全被梓芹的头部吸收了进去。最后,房间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安娜贝尔?安娜贝尔!”我低声轻叱。
没有回音。
安娜贝尔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我无法给自己一个正常合理的解释。也许,最正常,也是最自欺欺人的解释是,安娜贝尔还存在着,她被吸到了梓芹的身体里,从而在那里存在着。当然,也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安娜贝尔从未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
其实我无法解释的是我自己。
尽管我疯狂的追忆着,回味着,甚至嗅探着,想找回一丝丝安娜贝尔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这是我感觉到梓芹的身体动了一下,准确地是她轻轻哼了一声。
我大喜过望,赶紧握住梓芹的手,口里念着不知名的神佛菩萨,心里企盼着安娜贝尔的祝福。
终于,睫毛开始颤抖,眼皮也有些微微的触动,呼吸声音的节奏感愈加强烈,梓芹的双眼睁开,一如从前的清澈。
我的心简直笑的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这一刻,我更相信安娜贝尔其实是天使,为了我三年的业障而来为我进行的救赎。
“弗伦西斯,是你么?”微弱而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嗯,对,我,在,这。”我的话因为喜极而有些断断续续起来,鼻子有些酸酸的。
梓芹的眼睛还只是半张。仿佛受到上午阳光的刺激,她嘤咛了一声,又闭了回去。我赶紧说:
“我去给你把窗帘关上!”说罢,我起身把窗帘拉好了,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
再次的,再次有如受到神明祝福般的,再次有如安娜贝尔舞动了一下天使棒似的,梓芹的眼睛终于完全张开,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弗伦西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平静淡定的像是信中的语调。
“你刚刚醒过来,多休息一下,不要多说话。”我怜惜地说着
“嗯……”
梓芹顺从地点了点头,把眼睛闭上,过了没一会儿,又把眼睛睁开了。
“弗伦西斯,等一下,我再慢慢跟你说,我这三年的生活,话会有很多,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我也有很多话,嗯,很多。”
于是,医生过来作了鉴定之后,下的结论是完全康复,准予出院。至于论据,医生也无法给出,只好草草地表述为因为外部刺激而导致的瞬间知觉恢复,然后就替梓芹办理的出院手续。因为三年的卧床生活,大部分肌肉已经呈现萎缩,因此即使完全康复,也要借助轮椅以帮助复健。根据医生的说法,全身肌肉的复健大约还需要半年左右。于是,我便理所当然的当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我问家里的父母借了点钱,开了一间画室,主要负责教授学生画画,偶尔也为慕名而来求画的人画一画肖像画。因为城里的孩子听说有从艾蒂丝学院毕业的绘画老师教授画画,大家都纷至沓来。后来规模渐渐做大,连邻县的孩子慕名来求学的都有。当然那个时候梓芹已经完全复原,可以帮我打理画室的工作。两个人经营的小画室,感情自然还超脱于生活之外。老实说,我也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教孩子们画画,尽管看到他们画得好心中还是很欣慰,但是说到底也只是谋生的一种手段而已。但是在闲暇时侯,我最享受的生活自然是画她。
“哎,说了多少遍,叫你不要乱动,这样我很难画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耶”这个字,听起来很像某人的说话习惯。
“哼……人家肌肉刚刚才康复,老是保持一个姿势腿会酸的啦!”梓芹不满意地把嘴唇撅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腿酸……你知道别人可以更难更刁钻的姿势摆很久都没有问题。”我说的“别人”,尽管我一直规避提起或想起她,但是我总不能够成功欺骗自己的感情。
“还别人,有我给你画就不错了,说!你还画过谁来?”
“不会啊,我今后,永远都只会画你一个了。”说实话,梓芹真的不是一个专业的模特,正如她不具备绘画的天赋,但是,画她的感觉,和画安娜贝尔的感觉真的非常相似。可能再过几十年,我能够很洒脱地承认,这种感觉叫爱情。
“嗯……这还差不多……”
半年之后,朋友们为我们举行了庄重的婚礼。当然,朋友们并不多,所以大概可以算作是一个小众的聚会吧。菲尼克斯和若雨都来了,他们当时都顺利毕业,看起来也都很好。只是婚礼的时候,菲尼克斯偷偷地拉着我,鬼鬼祟祟地说:
“我怎么看穿着婚纱的梓芹,和平时很大不一样,倒像是另外一个人?”
“是么?像谁?”
“不知道,说不出的感觉,但我觉得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见过?”
“超可爱!”
也是那一天,我翻出了当年我在锐志丹顿酒店会议室第一次替她画的那幅画,还有会试之前我在抽屉中找到的她替我画的晨起图,终于确定了安娜贝尔的真实存在过的,也确定了穿婚纱的梓芹到底像谁。我盯着画上安娜贝尔手上拿着的那束康乃馨,它的花语叫做“治愈”。我感动而又感恩的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安娜贝尔!”
一抬头,梓芹正闪着明亮的眼睛望着我,全身洁白的婚纱,洋溢着会心的笑容。
2008-5-31 23:48
无事公
冠子,你怎么能写这种让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东西呢……
已经有很久、真的很久,没有看到这样让我想要流泪的作品了。
我喜欢这部作品,真的很喜欢。
2008-6-1 00:05
水镜门生
明天睡醒了来看,先mark:sleep:
2008-6-2 08:11
fengrui19
安娜贝尔
这是一个优美动人的名字,虽然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美满的结局,但我不得不承认,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一次次的被打动,虽然故事的最后安娜贝尔以她特有的方式消失了原本的形体,但那个超可爱的妖精的形象还是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记忆中。在主角的人物塑造上,本篇作品无疑是很成功的。
虽然在第一章的时候,我以为这会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但自打女主角一出现,这个活灵活现的人物立刻将作品的情节的新奇调动出来。虽然某些情节处理的略显粗糙,但整部作品的情节构思还是可圈可点,相信如果时间足够充裕的话,整篇故事的会以一个更流畅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想,有了这篇作品,本次征文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感谢冠子。
2008-6-13 01:13
水镜门生
偶发现偶很同意乌鸦说的,如果节约些笔墨,短一些,会更好一些
2008-6-13 01:40
Z_Artemis
偶以为可以凭字数骗精华点的么:shy:
2008-6-13 20:19
水镜门生
那至少百万字,做乃滴春秋大梦吧:titter:
2008-6-20 12:39
洋过
因为太长,竟还没认真看,也做个Mark顶上来,明天看吧~
2008-6-23 07:28
蒹葭苍苍
我倒不同意乌鸦的说法。这篇文章不是写长而是写短了。我喜欢作者行文的风格,淡定,似轻描淡写,却又恰到好处。文章结构的变化手法老练,是不可多得的一篇习作。文章对于场景的描写简洁而精到。也是本文的一个优点。但在人物的刻画上,还可以更丰满一些。最后大结局式的结尾,也算中规中矩吧。但之前的铺垫不够,让人在读了以后没有产生更多的感动(这里说的是安娜贝尔牺牲自我挽救梓芹这段而不是全篇。)
2008-6-23 11:04
水镜门生
仅仅是习作:titter:
2008-6-23 17:45
Z_Artemis
本来就是习作。因为是冠子第一次写中(长)篇,下笔的时候进入状态不是很理想;再加上为了赶征文截止,所以就有些患得患失,节奏也没有把握好。到后来逐渐进入状态,却已经被先前的节奏和铺垫所束缚,难以充分展开。苍苍的评论令我心有戚戚。
2008-6-23 17:59
水镜门生
那给酸人送点评论费用吧:ti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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