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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27 18:18 starswing
从“皇天眷佑”到“天命靡常”

从“皇天眷佑”到“天命靡常”
———论努尔哈赤与皇太极天命思想的演变
成积春


天命思想属于政治哲学范畴,它对天与人、天与政治、天与社会之间关系的理性思考,直接关系着政
治运作的内容和方式,影响着政治理论全局。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作为满族共同体和后金国家的缔造者,
在治军理国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整套天命思想理论体系。对他们的天命思想进行溯源探流的研究,将
把后金乃至清朝政治、军事和文化等方面的研究引向深入。现有的研究仅仅涉及到努尔哈赤和皇太极
对上天的敬畏和皇天眷佑后金的意识,认为他们在天命思想方面是一脉相承、别无二致的,没有能够揭
示二人天命思想的差别及其发展的阶段性,更没有论及其天命思想与后金社会政治之间的内在联系。
本文不揣浅陋,揆集史料,从对比二人天命思想异同入手,对其形成的阶段、原因及对政治的影响作出进
一步探讨。
一、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天命思想的不同特点
(一)努尔哈赤天命思想的核心———天眷后金
努尔哈赤认为,天是人类社会的主宰,是至高无上的有意志的神,它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任何事
情,在任何时候,只要得到上天保佑,就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反之,便会遭罹祸患,大难临头。上天有
无边的法力,它既可以兴国,又可以灭国。他说:“盖兵不在众寡,惟在乎天,凡国皆天所立者也。以众害
寡,天岂容之?”[1](卷4)而且国家还是上天按照自己的意志设立的,可以随时废立,“顺天心者胜而存,逆
天意者败而亡”。[2](卷5)那么天是通过什么办法支配国家兴亡的?一是通过控制统治者后代质量的办
法,认为“天果佑之,必昌其子孙,绵其福禄,降以神智之嗣,宁有神智之嗣,或致失德者乎?若获罪于天,
则所生之子必昏庸者流,以昏庸而继大业,不致败亡者,未之有也。”[2](卷5)二是通过改变统治者品行的
—34—办法,他说“一遭上天贬谪……必使之弃明就愚,昏庸愦。若受上天眷佑,即可化愚为贤,改恶为
善。”[3](天命五年四月)努尔哈赤认为上天是公正无私的,是人间是非的总裁判,他在论及进攻明朝的理
由时说:“兴此兵端,非我昏蒙,因明逼我无奈,遂有此举。若向来有意与大国皇帝结怨,天必鉴之。天何
以我为是耶?岂天私我而薄明乎?乃天非非是是,秉公裁断。故天佑我而责明国也。”[3](天命四年三月)
认为上天秉公裁断两国纷争,以非为非,以是为是。在攻克辽东地方后他又对诸贝勒说:明国之所以丧
师失地,我们之所以节节胜利,“皆上天以明为非,以我为是也。”[3](天命六年七月)
上天是一切是非的最高裁判者,那么上天“秉公裁断”是非的依据又是什么呢?努尔哈赤认为那就
是看被裁判者是否“公正”,或称作是否“至公”、“公诚”、“心术正大”等,如他说:“惟能处以至公,绝无私
念,乃为天所佑。”[2](卷7)他认为正是由于自己“至公存心”,才赢得“上天眷命,俾主一国”,使其“由愚而
智,由小而大,由约而丰,”“俾众国归附,强者服,乱者定耳。”[2](卷7)而明朝之所以连连失败,就在于它
处理女真各部的是非时,以是为非,袒非为是,颠倒是非,处事不公,遭到了天谴。
上天是人类社会的主宰,是人间是非的总裁判,它裁判是非的依据是裁判对象是否“公正”,而自己
是“天之子”,[3](天命八年正月)是“公正”的化身,因而必定得到上天眷佑,这就是努尔哈赤天命观的基本
理路。这一理路的核心就是认为他本人的成功以及他的国家的兴盛都是上天眷佑的结果,而且随着对
女真各部的统一战争和与明争夺辽东战争的节节胜利,他更进一步产生了皇天独眷于我的枉自娇纵思
想,自以为天命所归,“上天眷命”不移,这对他晚年时期的后金政治产生了一定的消极影响。
(二)皇太极天命思想的主流———“天命靡常”
天聪初年,皇太极基本继承了乃父努尔哈赤的天命思想,认为上天威力无穷,可以立君,可以兴国。
他曾说:“天下诸国,皆天之所命而建立之者。”[4](卷3)又说:“兴之、扬之、定之,悉在于天,非人力所能强
得也。”[4](卷28)对上天能公平地裁判人间是非这一点,至少在天聪四年(1630年)以前他还是信从的。
天聪元年(1627年),在遗朝鲜国王李亻宗书和致明宁远守将袁崇焕书中都说:“惟天至公,不视国之大小,
而视事之是非。乃以我为是,以明为非。”[4,3](卷3,天聪元年正月)对“上天眷命”也存有一定信心,他多次
说过,由于“上天所命”,才使原属明朝的沈阳、辽东、广宁等处“俱属于我”。[4](卷3、卷9)[3](天聪三年二月)
尤其在他亲率军队征明,一举攻克遵化城时,兴奋地宣谕将士:“已蒙天佑,克奏肤功。然此犹佑我之小
者,后此之佑命锡福者,更大有在也。”[4](卷5)对上天“佑命锡福”抱有很大期望。
然而综观皇太极一生言行,可以看出,虽则他对天存在一定程度的敬畏,但“天命靡常”则是他思想
的主流。在永平、滦州得而复失之后,天聪五年(1631年)皇太极亲率大军进攻大凌河,临行前他对诸臣
说:“今日天心所向,岂能预知。朕惟欲体仁行义,制敌养民而已。尔诸臣当申明法纪,教诫士卒,恪遵训
谕,切识于心。”[4](卷9)对上天是否仍然眷佑后金心中没底,流露出天命无常的思想意识。天聪八年十
二月(1635年2月)牛录章京刘学诚条奏建天地坛,皇太极览奏后答曰:“至于建郊社,立宗庙,未知天意
何在,何敢遽行。果蒙天佑,克成大业,彼时顺承天心,恭议大典,未晚也。”[4](卷21)更为明确地表述了
天命无常的思想。
在皇太极看来,天命无常,“天道甚微”,[4](卷9)天命是否归于后金是个未知数,但君主在上天面前
并非完全无能为力,天意是可以通过君主的行为来改变的。他吸收了中国原始儒学中的“德政”思想,提
出了“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的进步天命观。他对文馆诸臣说:“见史臣称其君者,无论有道无道,概曰天
子。殊不知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必有德者,乃克副天子之称。今朕承天佑,为国之主,岂敢遂以为天子,
为天所亲爱乎?倘不行善道,不体天心,则天命靡常,宁足恃耶。朕惟有朝乾夕惕,以仰邀天鉴而
已。”[4](卷21)认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只有“体天心”“行善道”的“有德者”才配得上天子之称。在致
朝鲜书中又说:“在德不在险,君若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古云,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云,
民无常怀,怀于有仁。由此观之,匹夫有大德,可为天子,天子若无德,可为独夫。”[4](卷28)此段文字虽
为内秘书院文臣所草拟,但也确实反映了皇太极的思想倾向。“匹夫有大德,可为天子,天子若无德,可
为独夫”一言尤能表现出皇太极博大的胸怀和崇德尚仁、奋发图治的明君气度。

二、从“皇天眷佑”到“天命靡常”的演变及其原因
从努尔哈赤“上天眷佑”后金到皇太极“天命靡常,惟德是辅”思想的形成是一个历经数十载,几经反
复的复杂过程,是与满族的崛起和后金及清的创立、发展直至强大相始终的。现将这一演变过程分五个
个阶段作简要分析,其中将努尔哈赤的天命思想分为三个阶段,皇太极的天命思想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敬天祈佑,以助戎行。万历十一年(1583年)努尔哈赤以父祖遗甲十三副起兵征讨尼堪
外兰,到万历四十一年正月(1613年2月)灭乌喇部,是努尔哈赤披荆斩棘,艰苦卓绝,奋力开国创业的
艰难时期。期间消灭了仇敌尼堪外兰,挫败九部联军,削平哈达、辉发、乌喇三部,逐步从一个弱小部落
发展为一支称雄于女真各部的强大政治力量。这一时期是努尔哈赤天命思想初步形成时期,其思想的
主要特征是敬畏上天,祈求皇天后土佑助他的军事行动。如万历二十一年九月(1593年9月)叶赫、哈
达、乌喇、辉发、科尔沁、席北等九部联军来犯,努尔哈赤镇定自若,率诸贝勒大臣诣堂子再拜祝曰:“皇天
后土,上下神祗,弩(努)尔哈齐(赤)与叶赫,本无衅端,守境安居。彼来构怨,纠合兵众,侵凌无辜,天其
鉴之。”[2](卷2)又拜祝曰:“愿敌人垂首,我军奋扬,人不遗鞭,马无颠踬,惟祈默佑,助我戎行。”[1](卷2)
在敌我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努尔哈赤祈求皇天后土明鉴是非,默默眷佑,帮助自己战胜强敌。每当
出征作战,诣堂子拜天祈佑是必经步骤。
努尔哈赤对天的崇敬是由以下三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一、萨满教的影响。天神本是萨满教诸神之
一,随着女真社会的长足进步,尤其经济和文化突飞猛进的发展,分散的女真各部呈现出统一的趋势,人
们的精神世界也随之发生变化,天神在人们心目中一跃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成了萨满教的主神。[5]
(P302)努尔哈赤在武力征服女真各部过程中就以祈求得到主神———天神的佑护为号召,以激励部众。
因此,萨满教是努尔哈赤天命思想的直接来源。二、儒家天命论的影响。努尔哈赤深受汉文化的熏陶,
儒家天命论在理论上为努尔哈赤天命思想的形成提供了现成的依据。三、政治、军事活动的需要。在努
尔哈赤起兵后的很长时间里,在政治和军事上一直处于弱势,敌强我弱的严峻形势使他不得不利用天命
论这一武器来论证政权的合法性并激励士卒。
第二阶段,至公存心,以求天眷汗权。从万历四十一年九月(1613年10月)出征叶赫到天命六年
(1621年)攻克辽东前,是努尔哈赤政治、军事势力迅速壮大,建立“天命”汗国,并在与明朝的公开政治
对抗和正面军事交锋中逐渐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关键时期。与其政治、军事实践密切关联,努尔哈赤的天
命思想也进入积极活跃的成熟期。这一时期他天命思想的主要内涵是:上天是公正无私的,它能根据被
裁判对象“公正”与否“秉公裁断”人间一切是非;自己“以至公存心”,因而得到上天眷佑,后金的建立与
巩固,抚顺、开原、清河、沈阳、辽阳等地的攻占都是皇天佑助的结果。可见,其思想精髓是,一个人或政
权只有处事“公正”才能得到上天眷佑,这种思想在当时无疑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
“公正”(或称“公诚”、“公道”)思想来源于女真氏族部落时代民主平等意识和平均分配猎物的原则。
在狩猎经济时代,猎物的分配实行平均分配原则,每一个猎手无论猎获多少都有权分得相等的一份。在
这个过程中,组织狩猎和分配猎物的人必须是无私的、公道的,他是公正的化身。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国
后,对于俘获的财物仍然按传统的办法进行平均分配。天命四年六月(1619年7月)克开原城,俘获颇
多,努尔哈赤命令公平分配财物,严禁私取。他说:“所获之物,众人皆已按数平分乎?唯恐有隐瞒众人
藏匿私取者。……天既嘉我公正,上至诸贝勒、大臣,下至小厮步行者,俱持公心均分之,使之各有所
得。”[3](天命四年六月)虽然这时的“均分”已是按“名分”均分,并非原来意义上的平均分配,但毕竟反映
了努尔哈赤对女真部落时代公平原则的继承。在对本民族公平原则总结和理论提炼基础上,借用汉族
儒家的伦理概念,形成了他的公正(公诚、公道)思想。再把公正无私说成是上天的品格,上天以公正为
尺度裁断人间是非,使人事与天意相“感应”,构成努尔哈赤天命思想的鲜明特色。
第三阶段,天命所归,独眷后金。从天命六年(1621年)后金进占辽东到天命十一年(1626年)努尔
哈赤病死,后金社会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尖锐,辽东汉人抵抗斗争此起彼伏,处于“邦家未固”、“事局未
定”的动荡之中,是后金在政治、经济、军事上陷入全面危机时期。造成这种被动局面的因素是多方面
—36—的,其中努尔哈赤天命思想从积极趋于保守、从活跃走向僵化是一个重要原因。此前努尔哈赤一再讲
“存心公正,天锡百福,存心邪慝,天降百殃”,[2](卷4)公正是获得上天眷佑的唯一条件。但在这一阶段,
他思想中以改善人事来“感应”天意的积极的一面受到抑制,而上天正无条件地眷佑后金的意识日益滋
长。这一变化过程早在进入辽东之前就已开始了,如在进攻辽阳前对上天祈祷时说:“蒙天眷我,征战之
道,纵有一二过失,亦必为皇天所谅而眷佑。”[3](天命六年三月)在他看来,皇天对他格外开恩,即使有过
失,也一定能够谅解并一如既往地眷佑不替。攻克辽东后,这一思想倾向更加明显,曾在与朝鲜书中举
“北京城内河流血三次,各衙门之老树被风连根拔起,石牌楼斩断”等种种异象说明明朝已被天弃,而后
金正为天佑,朝鲜支持明朝便是“抗天”。[3](天命七年二月)又对蒙古诸贝勒说:“我国习俗,守忠信,奉法
度……拾遗于道,必还其主。蒙天眷佑,国风乃是也。”[3](天命七年二月)把淳厚的民风、良好的道德修养
说成是上天眷佑而生的东西。天命八年(1623年)降书达尔汉侍卫说:“哈达、叶赫、乌拉(喇)、辉发之诸
贝勒,及抚顺、清河、开原、铁岭、辽阳、广宁之众官员,皆乃上天所立掌管国事之人,伊等非我之力所能破
者,乃皇天助我,破其各异国之主,乃授予我也。”[3](天命八年三月)认为是皇天有意相助,才将别国贝勒、
大臣授予他努尔哈赤。
其思想之演变源于两个方面。首先,军事上的屡屡成功对其思想转变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在
多年的征战中,努尔哈赤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和超群的军事指挥才能,凭借一支组织严密的八旗劲旅,纵
横驰骋,所向披靡,创造了常胜不败的神话,而与此同时娇纵情绪也悄然滋生。尤其是一次次以少胜多、
以弱胜强的成功战例,征战前经常出现的奇怪天象以及征战中突然的天气变化往往帮助了后金战胜敌
人等现象的发生,①很容易使努尔哈赤产生天命不移的错觉,认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子,永享天之眷佑。
其次,其天命思想本身的缺陷。努尔哈赤一方面认为上天是公正的,只有处事公正才能获得眷佑,另一
方面又认为上天是万能的,它威力无穷,是人类社会的主宰。顺着后者的思路推演,便会得出一旦被上
天眷佑,就会万事大吉,无所不能的结论。认为即使有时不能公正从事,上天也能体谅并眷佑不替。天
命六年前后他的思想正朝这一方向演化着。在致蒙古五部喀尔喀诸贝勒书中的一段话反映了这一观
念,他说:“综观历代修业之道,一遭上天贬谪,即使贤明如神之国,亦必使之弃明就愚,昏庸愦,不纳忠
良之言……以致乱国。若受上天眷佑,即可化愚为贤,改恶为善,国享安富,言必公允。”[3](天命五年四
月)既然如此,处事做人,治国行政,便没有必要谨慎勤苦、秉持公正了。
值得注意的是,宁远之败后努尔哈赤的思想和政治作风曾发生过一些微妙变化,表现在天命思想方
面就是“存心公正才得上天眷佑”认识的回归。他在临终前一个月说过这样一段话:“朕心公而法严……
以是为是,以非为非。故蒙天眷佑,辽东之地,尽畀于我。……今尔贝勒诸臣,倘不以公勤为心,国之忠
邪莫辨,盗贼罔察,使典章混乱,法纪废弛,则上天赐朕之福祚,自尔等亏损之矣。朕岂肯徇尔等所为,而
易其钦若昊天之初心耶。朕仰承天意,悉秉至公,尔等所行非僻,其咎自归尔等。”[2](卷10)这是努尔哈
赤宁远之战后经过痛苦反思而对天命思想的再认识。他认为以前之所以每战必胜,辽东之地尽归于他,
那是因为“朕心公而法严”,“以是为是,以非为非”,所以得到皇天眷佑。宁远之战所以失败,他没有直说
其原因,但从“上天赐朕之福祚,自尔等亏损之矣”一语,已暗示出努尔哈赤意识到上天对后金国的眷佑
是随时会因人事不济而受到亏损的,吉星并非独照后金,宁远之败就是上天的一次警示。但不幸的是,
努尔哈赤并不想自己去承担福祚受亏的责任,而是把它完全推卸到贝勒大臣身上,认为“其咎自归尔
等”,而其本人则要“悉秉至公”,以求得皇天眷佑自己的“初心”不再改变。
第四阶段,承乃父遗风,敬畏天命。从天命十一年九月(1626年10月)皇太极即汗位至天聪四年五
。月(1630年6月)永平、滦州失守,皇太极基本继承了乃父努尔哈赤的天命思想,认为上天主宰人间祸
福,并能公正裁断事之是非。虽然宁远之败和天聪元年(1627年)攻打宁远、锦州失利为皇太极“天眷后
金”信念蒙上一层阴影,但对上天眷顾还未完全失去信心。上文已论及,兹不赘述。
第五阶段,天命靡常,惟德是辅。从天聪四年五月到崇德八年八月(1643年9月)皇太极去世,是他
改革官制,逐渐削弱四大贝勒权势,最终实现面南独坐,建立大清国,并基本完成与明朝逐鹿中原之准备
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皇太极天命思想的主流是“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那么这一思想是如何形成的呢?
   首先是新的政治形势呼唤新的理念来指导政治实践。皇太极即位之初,即陷入汗权疲软,粮食匮
乏,外有强敌,内有叛民的困境。加强汗(皇)权,改革政治体制,发展社会生产,缓和满汉矛盾,稳定统治
秩序等等,都是他面临的重任。显然,在这种形势下仍以“皇天眷佑后金”作号召是很难完成历史使命
的,必须建立起一种适应时代发展要求的新的思想体系。第二是丢城失地的沉痛教训使皇太极幡然醒
悟。天聪三年(1629年)底到四年初征明,攻城略地,进军十分顺利,使皇太极一度增强了对“天眷后金”
的信心,因而在克遵化后谕固山额真及大小诸臣说,上天“佑命锡福”的事会“更大有在也”,被天眷佑的
喜悦溢于言表。正是在这种信念支配下,才贸然派兵镇守处于明军包围之中的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
城。但事隔数月,镇守四城诸将败归,使他那天将会依旧眷佑后金的幻想彻底破灭,真正认识到原来天
命无常,把希望寄托于上天是不可靠的。如果说宁远、宁锦之败第一次动摇了努尔哈赤家族天眷后金的
信念,那么这次四城失守则是对重新树立起的信心再次给予致命的一击。第三是汉文化的深刻影响。
皇太极是一个倾心于汉族文化、深受汉文化熏染的人。他设立文馆,翻译汉文典籍,重用汉官和文臣,借
鉴汉族的政治经验,改革后金的政治体制,这些措施反过来又促使他加深了对汉文化的理解和融会贯
通。天聪四年后,对天眷后金失却了信心的皇太极必然要从汉文化尤其是儒家思想中寻求思想支柱,而
原始儒家的“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的天道观正好适应了这一需求,于是一种积极向上、重人事而轻“天
意”的新天命观应运而生。
应当指出的是,思想的演化是一个复杂的渐进过程。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天命思想五个演变阶段之
间的界限并非泾渭分明,有时甚至是比较模糊的,这里是仅就其思想的主导性倾向而言的。
三、天命思想的演变对后金政治的影响
    任何政治家的思想,都对他们所处的时代和所参与的社会政治或多或少施加过影响,在历史上留下
了或清晰或模糊的印记。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作为后金(后改大清)的最高统治者,其天命思想必然会对
后金社会产生较一般政治家更为显著的影响。
    如上所述,努尔哈赤的天命思想经历了一个从敬天祈佑到“存心公正”,必得天佑到上天独眷后金的
演变过程。大体说来,前两个阶段所起作用是积极的。每当出兵之时,努尔哈总是先要谒堂子祭拜上
天,以“天佑戎行”来激励士卒奋勇杀敌,达到“两军相遇勇者胜”的目的。更重要的是,对上天的敬畏和
对“天嘉我公正”的信念增强了他本人战胜敌人的信心和勇气,使他能够处变不惊,镇定自若地指挥战
斗。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叶赫等九部联军来攻前夜,他自以为是无罪“被欺害的无辜之人”,必得上
天佑助,因而安睡如故,第二天一早以抖擞的精神率众迎战。[1](卷1)又如在萨尔浒之战中,明朝十一万
大军分四路直扑后金,努尔哈赤冷静分析敌我形势,果断采取“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5](卷上)的集
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战术,连破三路明军,大获全胜。正是由于内心怀着“存心公正”必受天助的
信念才能做到计出从容,沉着应对。由于努尔哈赤相信上天是人间是非曲直的最公正裁判者,所以他在
处理人与人、部族与部族、国家与国家之间是非关系问题时,一般都采用对天盟誓的办法,誓词里都有
“若违誓言,必受天谴”之语,使参加盟誓者不敢轻易背盟,这对维系和巩固女真各部的统一,加强与蒙古
的联盟关系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治国行政中,努尔哈赤不仅借天命观念把自己的权力罩上了“天意”的
神圣光环,而且特别强调制度公正和执法与行政公正,他自称“以公诚律己”,指责“断事不公”、贪财徇私
之人,要求贝勒大臣“心术公正”、“秉公而断”。
   
    天命六年以后,努尔哈赤天命思想中固有的“天眷后金”意识被片面强化,对他晚年的内政外交、和
战策略等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例如,他对汉人推行的民族高压政策固然首先是各种社会矛盾激化
的结果,但“天佑我而厌明”的思想意识在作祟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既然认为上天独眷后金而厌弃明
朝,将辽东之地“赐予”后金,那么辽东汉人就是被天所弃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为满族奴役的对象。强迫
汉人迁移、与满人同居共食、颁行逃人法,直至天命十年对汉人的大屠杀都与这一思路有一定的内在联
系。又如,在“上天独眷后金”的思想支配下,漠视国内满汉矛盾尖锐、缺衣少粮,宁远城防坚固、战备充
分、主帅指挥有方的事实,悍然发动了宁远战役,结果大败而归。
    经过一个时期的思想波动之后,皇太极终于抛弃了上天独眷后金的幻想,认为“皇天无亲,惟德是
辅”,积极奉行“以德治国”方针,体仁行义,善待汉人,重用汉官,更定官制,较大地推进了满族社会的进
步。实施了“剪枝伐树”的审慎战略,采用反间计、“入边残毁”及围城打援等灵活战术,纵横捭阖,运筹决
胜,极大地削弱了明朝实力。遇事细思慎行,注意争取诸贝勒大臣的拥护和支持,削弱四大贝勒的权势,
比较成功地完成了加强汗权、建国号称皇帝的定邦兴国任务,也在思想上和政治上为清入关后的统治打
下了基础。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天命思想经过了一个从“敬天”———祈天“助我戎行”,到“信天”———公正裁断
是非、皇天眷佑后金,再到“疑天”———天命无常的演变后,终于完成了与儒家天道观的接轨。这些思想
观念的形成是努尔哈赤、皇太极以自己民族和自己时代特有的思维方式去理解、探求天与人、天与政治
之间关系的结果。在这个认知过程中,政治实践无疑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每一次天命思想的演变都与
后金政治的运作内容和运作方式的变换密切相关。反过来,历次天命思想的演变都对当时的政治产生
了不可低估的影响,都推进或制约了后金社会的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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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清太祖实录》卷二,戊子年九月辛亥,“征王甲城,夜过东星阿地,有星陨,大如斗,有光,士马皆惊。上知为克敌之象也,遂进兵
至王甲城,攻克之”。卷三,丁未年九月辛卯,“彗星见于东方,指辉发国”,是月灭辉发。卷四,壬子年十月辛酉,征乌喇,“见东方有青白
二气,指乌喇城北”;乙卯年三月甲戌,“有黄色亘天,映彻上下”,十月丁未,“有红绿祥光二道夹日,又有蓝白光一道,掩映日上,其状如
门,随上(努尔哈赤)行”,第二年建元天命。卷五,天命元年八月丁巳,达尔汉等征东海萨哈连部,“见黑龙江他处未冰,独我营对岸,水广
二里许,横结冰桥一道”;天命三年四月癸卯,努尔哈赤率军与明广宁总兵张承荫等战于明边,激战中,“忽反风,尘沙转向敌营,我军乘势
冲入,明兵不能支”。卷六,天命四年三月甲申,在撒尔浒之战中,“明兵与朝鲜兵竞发火器,忽大风骤作,扬沙石,烟尘反扑敌营,……又
大破之”。又见《满文老档》丁未年至庚戌年、天命三年四月、天命三年五月、天命四年三月、天命七年二月

[[i] 本帖最后由 fengxv 于 2007-12-27 18:54 编辑 [/i]]

2007-12-27 18:53 退思
[quote]原帖由 [i]starswing[/i] 于 2007-12-27 18:18 发表
“匹夫有大德,可为天子,天子若无德,可
为独夫”一言尤能表现出皇太极博大的胸怀和崇德尚仁、奋发图治的明君气度。[/quote]

这个以前看过,后面好象是:
是故,大辽乃东北夷而为天子,大金以东夷灭辽举宋而有中原,大元以北夷混一金宋而有天下,明之洪武乃皇觉寺僧而有元之天下。

“皇太极博大的胸怀和崇德尚仁、奋发图治的明君气度”,偶觉得但从那“一言”来看,是不是太过誉了?
我认为这就象:偶蛮夷也,差不多啦,总之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天子轮流做,现在就到我家。胸怀博大或有之,“崇德尚仁、奋发图治”这就未必了。

[[i] 本帖最后由 退思 于 2007-12-27 20:26 编辑 [/i]]

2007-12-28 11:54 bergkamp
若李世民在,哪有这些游牧民族的活路啊!!!

2007-12-31 20:47 阿里布达年代记
辽东原住汉民消失之谜

去过辽宁的人应该都了解,现在的东北人绝大多数是民国时候闯关东的河北,山东人的后代;而当地原住汉民的后代可说是凤毛麟角。这不由让人感到费解。
  
  是因为民 国之前的历史上辽宁没有汉人吗?显然不是的。辽东在明代属于辽东都司,于洪武八年并入明朝版图,明朝在辽东都司共设25卫2州,其中25卫是汉族聚居区,2州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明朝和历史上的其他汉族政权一样在统计人口时往往只统计汉族人口而不统计少 数 民族人口,因为只有汉族人才负担赋税。辽东自古以来就是汉族聚居区古代就是九州之一的幽州之地,居民以汉族为主,而且人口不在少数,仅25卫中的金州卫一卫在明朝洪武年间就有人口45620人(《辽东志》第3卷),可以从中看到辽东25卫在明洪武年间就有汉族人口100多万,这还不算驻屯的军户及其家属。明朝洪武年间统计当时明朝统计的总人口只有6000万人,而现在中国的人口在13亿以上,假如按照正常人口繁衍的比率来看,我们就照100万人来算,他们的后代到现在应该已有了2000多万,这将在现在辽宁4090万总人口占到一半以上的比率,而绝非凤毛麟角了。那导致现在辽宁原住民后代绝迹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的祖先集体“失踪”了。
  
  那他们又是如何失踪的呢?现在的历史专家闭口不谈。
  
  我们只好来看看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努尔哈赤极端反汉,也许从中我们能找到答案。

2007-12-31 20:48 阿里布达年代记
努尔哈赤自吹自擂“恩养尼堪(汉人,贬义)”却大杀辽民。  
  
  明天启三年, 1623)六月,听说复州汉民人数增加,接受大明国“派来之奸细和札付”,将要叛逃,努尔哈赤派遣大贝勒代善、斋桑古、阿济格、杜度、硕讬等贝勒,率兵两万,前往镇压,将男人全部屠杀,带回大量子女、牲畜。  
  
  後金天命九年正月,努尔哈赤连下九次汗谕,遣派大批八旗官兵,在金国的大部分辖区,查量汉民粮谷,凡每人有谷不及五金斗的,定为“无谷之人”。努尔哈赤辱骂“无谷之人”是“不耕田、无谷、不定居于家,欲由此地逃往彼处(明国)之光棍”,谕令八旗官兵“应将无谷之人视为仇敌”,发现其“闲行乞食”,立即 “捕之送来”,并于正月二十七日“杀了从各处查出送来之无谷之尼堪”。  
  
  後金天命十年十月初三日,努尔哈赤下达长谕,指责汉民 “窝藏奸细,接受札付,叛逃不绝”,历数镇江、长山岛、川城,耀州、彰义站、鞍山、海州、金州等地汉民武装反抗事例,宣布要斩杀叛逃之人。他命令八旗贝勒和总兵官以下备御以上官将,带领士卒,各去自己辖属的村庄,“区别”汉民,凡系抗金者,一律处死。各将遵令,“分路去,逢村堡,即下马斩杀”。  
  
  时有辽民几尽之说。  
  
  努尔哈赤还在十月初三的“汗谕”中,命将未杀的“筑城纳赋”之“小人”(即劳动者),全部编隶汗、贝勒的拖克索(庄),每庄十三丁、七牛,耕地百晌,八十晌庄丁“自身食用”,二十晌作“官赋”。编丁隶庄後,总兵官以下,备御以上,“每备御各赐一庄”③。这样一来,原来“计丁受田”的汉民,失去了“民户” 的身份,沦落为奴隶制农奴性质的“庄丁”,被迫缴纳数倍于“计丁授田”之丁上交的丁赋,人身奴役加重,剥削更为厉害。

     辽东地区的大多数汉民(即除去原系阿哈的汉民以外),从“计丁授田”的後金国“民户”,下降为缴纳高额地租、惨遭庄主压迫的封建农奴,严重地加深了辽民的苦难,农奴制庄园恶性扩展,遍布後金辖区,这是很大的倒退。  
  
  努尔哈赤令汉人与女真人合户,实际上是将满 族旗人分置于汉人各户之中,满 人奴役汉人,汉族男丁承担了全部重体力劳动,汉族妇女则成了他们的奴婢。  
  
  如此的不平等,加上缺衣少食,就导致了1623年满、汉之间的一系列冲突。许多汉人故意在食物和饮水中投毒,焚烧房舍,还杀死了一些後金的哨卒。  
  
  努尔哈赤对汉人抗暴作出的反应,是进一步种族歧视、种族清洗。他愤怒地责问八贝勒:“我等之兵去後,耀州之人即扬言杀我妇孺,其他各地之人亦毒杀我等之诸申,尔等知否?”  
  
  又斥责各旗大臣对汉人过分宽容:  
  
  汉官与我等之诸申,因何同等对待?若我等之诸申犯罪,则问其功劳,问其官位,稍有理由,即应赦之。若尼堪犯下死罪,又未尽心效力,复有偷窃之事,则应尽诛其子孙亲族,为何仅责打了事?  
  
  窃据沈阳後,汉满人户便被指定居住在按种族划分的区域内。除此之外,努尔哈赤还规定汉人不得持兵器;而女真人则无论是不是八旗兵丁,都要随身携带兵器。  
  
  这种旨在阻止汉人反抗的歧视政策,可能正是1625年汉人叛乱的导火索。这年秋,许多满 族兵民被杀,据说还有汉人派人向附近的明军求援,希望重返明朝。11月,努尔哈赤采取了严厉措施,遂令满 族官吏进行彻底调查,清洗各村带头闹 事的秀才:  
  
  并非我等嘉善拔擢之官员,乃是昔为明国秀才、大臣而今无官者,听信奸细之言,煽动当地村民。凡此等人,皆检出诛之。  
  
  从後金天命八年六月伪金镇压复州兵民起,由于辽东军民痛恨後金苛政,猛烈反抗,努尔哈赤不从改革弊政、减少杀 戮、缓和矛盾以平息民怒稳定局势这一根本上着手,却改变策略,怀疑汉官,疏远汉官。  
  
  当努尔哈赤决定派兵屠杀复州兵民时,“抚顺额驸”李永芳谏阻说:“所谓复州之人叛者,非实也,恐系人之诬陷矣。”李之本意是应当慎重,核实情况後再发兵,这原是无可非议的。可是,努尔哈赤却大发雷霆,厉声指责李永芳等汉官“以明帝为长久,以我为短暂”,“心向明国”,蔑视金汗,竟革去他的总兵官职,捕其子来审讯,後虽复官,但也不似过去那样信任和重用了。  
  
  努尔哈赤的罪恶,严重地破坏了辽东生产。这一曾经是“田人富谷,泽人富鲜,山人富材,海人富货”,“家给人足,都鄙廪庾皆满,货贿羡斥”的富饶地区,竟弄得人丁锐减,田园荒芜,庐舍残破,百业凋敝,社会混乱,民不甯居,饥荒频仍,物价飞涨,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悲惨局面(《满文老档·太宗·天聪》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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