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五、
苏海政为什么要杀阿史那弥射呢？
原来是跟阿史那弥射有矛盾的阿史那步真向苏海政告密说阿史那弥射要谋反。
由于苏海政只带了几千人马，怕硬拼不过阿史那弥射，才召集军官们商议出了这个假传皇帝诏令诱杀阿史那弥射的计策。
计策虽好，人心难服。西突厥各部落都认为阿史那弥射死得很冤，从此开始对大唐产生不满。
不久之后，阿史那步真也去世了，西突厥十大部族没有了领袖，在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的带领下归附吐蕃。
而苏海政班师走到疏勒，也碰上了吐蕃的军队。吐蕃军队由弓月部引导来到此地，打算攻打唐军。
苏海政认为自己的军队长期在外疲惫不堪，不敢跟吐蕃军队交战，拿出了军用物资送给吐蕃，约定互不攻击，然后才退兵。
这一年，因长孙无忌谋反案被贬为庭州刺史的来济也在与西突厥的战争中阵亡。
当时，西突厥进攻庭州，来济率领军队迎战。
他对部下们说：我早就应该死了，有幸得到成全活到今天，以身报国的时候到了！
随后，来济连铠甲、头盔都不穿戴就冲向了敌阵，最终壮烈牺牲。
西突厥虽然再次反唐，但实力已大不如前，真正能对大唐西部构成威胁的是国力蒸蒸日上的吐蕃。
永徽元年，松赞干布去世后，他年幼的孙子芒松芒赞继位当了赞普。
赞普年幼，松赞干布的宰辅大臣禄东赞就掌握了吐蕃的大权。
这个禄东赞可是个大大的人物。
禄东赞当年作为松赞干布的使者到长安迎娶文成公主时就深得李世民的赏识。
李世民封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又想把琅玡长公主的孙女嫁给他，被禄东赞婉拒。
在民间传说里，禄东赞替松赞干布到长安迎亲的故事被演绎得更具传奇色彩，青藏高原流传的“五难求婚使”的故事就把禄东赞夸得跟朵花差不多。
在这个故事里，禄东赞被李世民要求解答五个难题。第一道题目是要求把一根很细的丝线，穿过一颗有九曲孔道的明珠。禄东赞把丝线系在一只蚂蚁的腰部。蚂蚁带着丝线，爬过明珠的九曲孔道，丝线也就带过来了。第二道题目是把一百匹母马和一百匹小马驹儿放在一起，要求辨认出哪匹马驹儿是哪匹母马生的。禄东赞把母马和马驹儿分开关了一天，断绝了马驹儿的饲料和水。第二天，再把它们放在一起。饿慌了的马驹儿分别奔到自己的母亲那里去吃奶。它们的母子关系也就认出来了。最后一道题目是要从二千五百名美貌年青的女子中，找出谁是文成公主。禄东赞凭他敏锐的眼力，一下子就把那仪态大方的公主认出来了。
故事难免有些夸张。
艺术虽高于生活，毕竟还是来源于生活。民间传说能把禄东赞描绘的这么富有智慧，主要还是因为禄东赞的确智慧很深，估计能与电影《英雄好汉》里那个鲁智深的智慧还要深上个几丈。
禄东赞不仅智慧很深，而且豁达稳重，还擅长军事。吐蕃在他的帮助下，政治、经济、军事都得到了长足发展。
在万恶的旧社会，一个国家强盛起来后，就要有国家要倒霉。
吐蕃强盛起来后，第一个倒霉的是老对头吐谷浑。

二百二十六、武曌遇危机
显庆五年八月，禄东赞派他的儿子起政率军攻打吐蕃的吐谷浑。
吐谷浑哪里是吐蕃的对手，只好向大唐求援。
吐谷浑会求援，吐蕃也会。
双方都向大唐求援，李治决定两不相帮。
也是活该吐谷浑灭亡。在外有强敌的情况下，内部又出了叛徒。
吐谷浑的大臣素和贵犯了罪，跑到吐蕃，把吐谷浑的内部军事政治情况和盘托出。
吐蕃抓住这次机会，于龙朔三年五月进攻吐谷浑，取得重大胜利。
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带着他的妻子弘化公主和几千户百姓逃到凉州，向大唐请求迁居到内地。
立国近四百年的吐谷浑至此灭亡。
为了防备吐蕃的进一步东侵，李治任命凉州都督郑仁泰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右武卫将军独狐卿云、辛文陵等人分别驻扎在凉州和鄯州。六月二十六日又任命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集大使，统帅各路军队，充当吐谷浑残部的后援。
吞并吐谷浑之后，禄东赞搬到青海一带常驻了起来，同时派遣使者到大唐陈述吐谷浑的所谓“罪行”，并且要求再娶一位大唐的公主。
李治没答应吐蕃的和亲要求，而且派使者带着诏书去吐蕃严厉批评赞普。
吐蕃虽强，大唐也不弱。吐蕃刚吞了吐谷浑，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大唐在集中精力对付高句丽，暂时也不想招惹吐蕃。
于是，西方战线暂告平静。
而在东方战线，唐军牢牢占据了百济之后，就等着战机出现了。
然而，就在等待攻击高句丽的战机时，大唐宫廷再次发生重大政治事件，而且这个事件对大唐产生了深刻而长远的影响。
这次事件的主角是李治和武曌。
武曌进入李治的后宫后的一段时间，非常低调，能够吃亏吃气，百般讨好李治，因此李治力排众议让她当了皇后。
可武曌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开始作威作福，李治想干什么都要受到武曌的牵制，李治很郁闷。
李义府的教训告诉我们：谁都能得罪，千万别得罪皇帝。
因为皇帝只要惦记上了你，就准有你受的。谁能没有一点儿破绽呢？
武曌被李治惦记上了之后，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破绽。
有段时间，有个叫郭行真的道士经常出入禁宫为武曌厌胜,被宦官王伏胜告发。
所谓厌胜，是一种祈福避祸的法术，往往是利用泥人、纸人等东西诅咒或压制别人。
因此，厌胜这种事情在皇宫是很受忌讳的。
当年前任皇后王氏的母亲柳氏被禁止出入皇宫的理由就是柳氏做了厌胜之类的事情。
李治不能容忍前任皇后干这种事，同样也不能忍受现任皇后做这种事情。
愤怒的李治秘密地找到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上官仪商议此事。
上官仪也认为武曌专横恣睢已经引起了天下的不满，应该废黜她。
李治也是早有废黜武曌之心，立即让上官仪拟写废黜武曌的诏书。

二百二十七、武曌成圣人
看起来，李治准备雄起了。
就在武曌眼看就要从辛辛苦苦得来的皇后宝座上摔下来的关键时刻，她广布耳目的优势又一次帮了她。
李治身边有人把消息迅速地传递给了武曌。
武曌得知消息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找李治去说理。
武曌到了李治那儿时，上官仪拟写的诏书草稿还在。
刚刚雄起的李治见到武曌后，变回了原形，显得既羞愧又畏缩，还把责任都推到了上官仪头上，他说：我本没有这种想法，都是上官仪出的主意。
知道对头是谁，武曌就可以放狗咬人了。
武曌放出的这条狗就是许敬宗
许敬宗不愧为武曌的头牌爱犬，他是相当能咬，这次他一出口就咬了一大群，被咬的这一大群中有个曾经当过太子。
曾经当过太子的就是李忠。
这件事之所以能牵连到李忠，是因为上官仪和王伏胜都曾经在李忠手下当过官。
许敬宗就向李治告发李忠、上官仪和王伏胜谋害皇帝。
王伏胜为了李忠告发武曌搞厌胜、上官仪为了李忠强烈建议李治废黜武曌，这些都有可能。
但要说是王伏胜和上官仪是受到李忠指示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因为李忠这时早就由房州又流放到了黔州，要说他可以跟上官仪、王伏胜联络这些事情，我是不信。
说他们谋害皇帝，别说我不信，只怕连许敬宗自己都不信。
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而是武曌要不要他们三个死的问题。
很显然，武曌从来都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结果王伏胜、上官仪、上官仪的儿子上官庭芝三人被处死，家也被抄了。李忠也被赐死在黔州。
右相（即中书令）刘祥道因为与上官仪关系好，也被降职为司礼太常伯（即礼部尚书）。
这个职务任免的理由还真够搞笑的，难道宰相们之间非天天打架才好吗？
这个理由既然能降人家的职，那还真要有不少人被降职。
一个宰相级别的人，哪能没有几个铁哥们？何况上官仪还是当时的大诗人、大名士，跟他有工作往来、文学交流的人多了去了。
于是，因为跟他有来往而被贬官、流放的人也多了去了。左肃机（即尚书左丞）郑钦泰等很多官员都在贬官、流放之列。
武曌渡过了这次危机之后，每逢李治上朝研究政事，武曌都坐在帘子后面，大小政事她都过问。从此之后，大唐的权力落到了武曌的手里，人事任免、刑事处罚都是武曌说了算，李治成了旁观者。
天下人都把李治和武曌称为“二圣”。
在中国人心目中，除了孔丘、孟轲、关羽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之外，通常只有皇帝活着的时候才被称为圣人，而且还局限在某些特定时期。
现在，连皇后也成为圣人了。
这说明了一件事——武曌的权力和地位已经跟皇帝没有区别了。
大唐的这次权力转移虽然免不了有些血腥味，但总体而言还是非常的平稳。
高句丽的权力交接可就不这么平稳了。

二百二十八、祸起萧墙
乾封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66年，李治第四次改年号）前后，高句丽的莫离支盖苏文去世，他的大儿子男生继任莫离支。
男生开始掌管国家政事后，到各地去巡视，让弟弟男建、男产留守。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按理说，让自己的弟弟留守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而且两个弟弟之间还可以互相牵制。
可就是这个安排导致了高句丽的政局剧烈动荡。
因为有人警告男建、男产说：男生认为你们对他有威胁，想除掉你们，不如你们先下手。
男建和男产一开始还不相信。
但接下来又有人警告男生说：你的两个弟弟怕你回去剥夺他们的权力，打算不让你回到平壤。
男生听说之后，就暗暗派亲信前往平壤查探情形，结果查探的人被男建和男产的手下抓住了。
至此，原本相安无事的兄弟终于成了仇雠。
如果警告男建、男产的人和警告男生的人是同一个（伙）人的话，那么恭喜他们的挑拨离间成功了；如果不是同一个（伙）人的话，那就只能怪男生兄弟仨命太苦了，这么巧合的事情都能摊上。
最不可思议的是男生派到平壤的查探情形的人居然都能被抓到，看来不是这老兄太无能，就是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男建、男产。
男建、男产抓住查探情形的人之后，就以国王的名义召男生回到平壤。
男生当然不敢回去。
男建就自立为莫离支，派遣军队攻打男生。
男生就跑到一个城池固守，同时派他的儿子献诚到长安求救。
盖苏文要是泉下有知，估计会被他的儿子们气死，特别是这个男生，居然向冤家对头求救。
但对大唐的决策者们来说，男生来求救就是他们在等待的。
只是不知道，男生来求救是不是他们促成的。
得到男生求救的消息之后，大唐迅速应对。乾封元年六月，大唐任命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救援男生，任命献诚为右武卫将军充当契苾何力的向导，任命右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为行军总管，一起攻打高句丽。
九月，庞同善与高句丽军队发生战斗，取得大胜。男生也带着自己的军队跟庞同善会师了。
十二月十八日，大唐再度对高句丽战场投入兵力。任命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兼安抚大使、司列少常伯安陆郝处俊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出征高句丽。
庞同善、契苾何力除了仍然担任安抚大使的职务外，也都被任命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跟水陆两路各支部队的行军总管、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人一起接受李勣的统帅。
李勣出征前，发生了意见很有意思的事儿。
李勣本来想带着自己的女婿杜怀恭一起出征，好让杜怀恭立下功勋。
杜怀恭却推说自己家里穷，买不起出征的装备。
李勣就送给他钱。
杜怀恭又推说自己没有奴仆和马匹。
李勣又送给他奴仆和马匹。
这下杜怀恭没有托辞了，索性直接跑到了岐阳山里，对人说：我岳父他老人家不过是想拿我开刀严明军法而已！
李勣听说了这件事情，流着眼泪说：杜郎性格粗疏放荡，也许他真的会触犯军法。
也就不再坚持让杜怀恭跟自己一起出征了。

二百二十九、李勣攻势如破竹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李勣军事指挥水平的发挥。
李勣一到辽东地区，就旗帜鲜明地指出首要任务是攻克战略要地新城（辽宁省抚顺一带），不拿下新城，其他城池很难攻下。
于是唐军大举攻击新城。
乾封二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67年）九月十四日，就在李勣率军进攻新城的同时，城内居民师夫仇等人响应，把城主抓了起来开门投降。
李勣留下契苾何力守城，自己率军继续向前推进。
推进的结果一如李勣之前所料，出奇得顺利，一连攻下了十六座城池。
李勣知道新城的重要性，男建也知道。
就在李勣率军高歌猛进的时候，男建派遣军队袭击驻守在新城的庞同善、高侃军营。
李勣虽然不在新城，但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在，他率军击败了高句丽军。
在高侃率部推进到金山后，被高句丽军击败，在高句丽军乘胜追击的时候，又是薛仁贵挺身而出，率部截击高句丽军，取得大胜，斩下敌军首级五万多，攻下南苏、木底、苍岩三座城池。
郭孝恪的儿子郭待封率领水军从其他方向直奔平壤，李勣派去给郭待封运送粮食、武器的船队出了问题，没有及时把粮食运到，郭待封的部队饥饿窘迫。
郭待封想把写信向李勣报告情况，又怕高句丽人截获信件后得知自己部队的虚实。
幸好，老祖宗们非常聪明，他们留下了一种叫离合诗的东西，可以帮郭待封解决这个两难的问题。
所谓离合诗也就是藏头诗一类的诗歌。
李勣不愧是瓦岗出身的武将，收到郭待封的离合诗后，愣是没看懂啥意思。反而勃然大怒，说：军情紧急，写诗干什么？一定斩了他！
幸好，李勣手下还是有个把文化人的。
他手下的行军管记（相当于行军机要秘书）元万顷看懂了这首离合诗，为他解读了这首诗的含义。
于是，李勣又派人运粮食、武器送给了郭待封，解决了郭待封部的肚子问题。
而聪明的元万顷聪明过了头，在写《檄高丽文》中写了一句“不知守鸭绿之险”，意思是说高句丽统帅蠢得连鸭绿江口这样的险要之地都不懂得防守。
男建回信说：恭敬地接受您的指示！
并立即派部队守住了鸭绿江口，唐军因此无法渡过鸭绿江。
李治得知这件事后，把元万顷给流放到了岭南。
聪明反被聪明误。
就在唐军的文武人才在高句丽战场上各显其能的时候，大唐还在继续加强东征军的实力。
总章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68年，李治第五次改年号），刚当了一年多右相的刘仁轨被任命为辽东道副大总管。
刘仁轨还没赶到高句丽战场，表现很抢眼的薛仁贵又想立大功了。在金山大捷后，薛仁贵打算率领两千人乘胜追击拿下扶余城。
将领们都认为薛仁贵的兵力太少，劝他不要进攻扶余城。
薛仁贵却牛皮哄哄地说：并不一定要多，关键要看你怎么用。
薛仁贵作为先头部队想扶余城进击，总章元年二月跟高句丽军队发生战斗，取得大捷，杀死、俘虏敌人一万多，攻克扶余城。
此战过后，周边四十多座城池纷纷向唐军投降。
男建派出增援扶余城的五万人在薛贺水与李勣军相遇，一场大战下来，高句丽军大败，李勣军杀死、俘虏敌人三万多。
薛贺水大捷后，李勣军又攻克大行城。

二百三十、平定高句丽
总章元年年初，当侍御史贾言忠从辽东回到长安的时候，李治向他询问高句丽战场的军事情形，贾言忠回答说：高句丽一定会被平定。
李治就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贾言忠分析到：隋炀帝东征没取得胜利，是因为人心不齐；先帝东征没取得胜利，是因为高句丽内部没有矛盾。现在高句丽国王高藏软弱，盖苏文又去世了，男建兄弟之间互相攻击，男生一心归附大唐使我们清楚地了解了高句丽的内部情形。以陛下的圣明、国家的强盛，在高句丽内乱的情况下，很快就可以取得彻底胜利。
李治又问高句丽战场上的唐军将领中谁最贤能。
贾言忠回答说：薛仁贵勇冠三军；庞同善虽然不善于冲锋陷阵，但军纪严明；高侃勤俭忠诚、有勇有谋；契苾何力稳重坚毅，有统帅的才能；但没日没夜地为国操劳、从不考虑自己个人的得失这一点，都比不上李勣。
李治认为贾言忠说得很有道理。
果然不出贾言忠所料，总章元年九月，唐军在高句丽战场取得重大突破。在李勣攻克大行城后，各路唐军胜利会师，进军鸭绿栅。
高句丽派遣军队迎战，被唐军击败，唐军攻克辰夷城，高句丽的很多城池守军都纷纷弃城而逃或投降。
契苾何力部率先进抵高句丽都城平壤城下，李勣跟着也率军到达平壤。
在被围困了一个多月后，高藏先支撑不住了，他派男产率领官员打着白旗到李勣的大营投降。
不过这个投降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因为高句丽的实权派任务男建仍然在严防死守，而且经常派兵出战。
男建每次派出去迎战唐军的部队都只有一个结局——失败。
如果照这样下去，虽说平壤迟早要被唐军攻克，不过双方的损失不可避免会很惨重。
就在这时，战局出现了转机。
转机的关键是个僧人。
这个僧人法号叫信诚，很得男建的信任，男建把军队的指挥权都交给了他。
信诚对男建死硬到底的做法并不赞同，在男建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派人与李勣联络，想当唐军的内应。
信诚虽然辜负了男建信任，对李勣却很讲诚信，五天后果然把城门打开了，李勣马上派军队登上城墙擂鼓呐喊，并焚烧城墙的四周。
男建见大势已去，想要自杀，没能死掉，被唐军生擒。
至此，杨广、李世民都未能灭掉的高句丽终于被灭掉了，这一天是总章元年九月十二日。
李治登基后，虽然在政治上没有什么超越李世民的地方，西部各少数民族也没能镇抚好，拿吐蕃也没什么办法，但能攻灭高句丽也算是不简单了，尽管一定程度上是靠了李世民留下来的底子。
对于自己一生中最值得称道的这一成就，李治自然不会放过大书特书的机会。
在李勣班师进入长安城前，李治让李勣先去昭陵举行了献俘仪式，告诉九泉之下的李世民：高句丽终于被平定了；进入长安后，李治又在太庙举行了献俘仪式，告诉老李家的列祖列宗：高句丽终于被平定了；李治还在含元殿接受献俘仪式；最后，李治又在南郊祭祀，告诉各位神仙：高句丽终于被平定了。
在南郊祭祀之后，高藏、男建等人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被人当作礼物献来献去这种很没面子的事情终于结束了！
李治应该感到庆幸万恶的旧社会一点儿都不讲人权，如果是在当今法制社会，高藏、男建一干人等绝对可以到海牙国际法庭控告他这种随意践踏人权的行径。

二百三十一、李勣去世
高藏、男建等人也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他们虽然身处万恶的旧社会，却并没有因为战败而被处死甚至满门抄斩。
高藏因为没有实权，战争责任不在他身上，不但没被追究责任，还被任命为司平太常伯、员外同正（即工部尚书、编制外）。
男产被任命为司宰少卿（即光禄少卿），信诚被任命为银青光禄大夫。为平定高句丽作出巨大贡献的男生被任命为右卫大将军。
只有男建因为顽抗而被流放到黔州。
逃亡到高句丽的扶余丰这次也被唐军生擒，被流放到岭南。
高句丽的地盘被大唐分为九个都督府、四十二个州，归新设的安东都护府管辖。
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被任命为检校安东都护，带兵两万人镇守高句丽旧地；未大唐立下功劳的高句丽贵族、官员们被任命为都督、刺史、县令，和汉族人一起治理高句丽旧地。
后来高句丽旧地经常发生武装反抗大唐的情况，李治于总章二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69年）下令把三万八千二百户高句丽人迁到了长江、淮河以南及山南（秦岭以南）、京西（甘肃一带）等地区，只留下了老弱病残在高句丽旧地。
就在高句丽作为一个国家已经灭亡、作为一个民族开始与其他融合的时候，攻灭高句丽的大功臣李勣的生命之火也开始渐渐黯淡下来了。
总章二年十一月，司空、太子太师、英国公李勣患病。
李治下令让李勣所有在外地的儿子都召回长安，让他们能每天侍侯李勣。
尽管李治对李勣的病情很重视，李勣这次病得也很重，但李勣还是一如既往地豁达、一如既往地谨小慎微。
他只服用李治和太子李弘赐给的药，家人请来的医生一概不许进门。
李勣说：我本是崤山以东的一个农夫，遇上圣明的君主，成为了三公这样的高官，年纪也快八十岁了，这是命啊！寿命的长短是命中注定，怎么能向医生来乞求活命！
李勣有一天告诉弟弟李弼：我今天病情好转，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喝酒取乐。
于是，一家人就聚集在一起开party。
等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勣对李弼说：我自己感觉病是好不了啦，所以想跟你们道别。你们都不要哭，听我说话。我看到房玄龄、杜如晦一生辛勤艰苦，才勉强能建立门户，却又被不肖子孙把家族给弄衰败了。我的这些子孙们都托付给你了。等把我埋葬之后，你就搬到我的房子里住，抚养孤儿和幼儿，仔细观察他们。如果其中有不忠不孝的，或是与坏人结交的，先打死再说。
说完这番话，李勣就再也不说话了。
十二月初三，李勣去世。
去世后，李勣受到了很高的礼遇。李治听到他去世的消息也悲伤地哭泣；下葬那天，李治到未央宫登上高楼望着李勣的灵车恸哭；李勣的坟墓被修筑得象阴山、铁山、乌德鞬山，来纪念他攻灭东突厥和薛延陀的战功。

二百三十二、滑头保平安
李勣出身寒微，凭着自身的努力成为宰相、位列三公，得到大唐开国以来三位皇帝的器重。
李勣的飞黄腾达一方面是他的军事才能实在很卓越：年轻时就是瓦岗军的大将，攻灭东突厥、薛延陀、高句丽的战争中他都起到了重要作用，跟李靖合作过几次之后军事指挥水平进一步提高，几乎再也没打过败仗。
李勣曾经说过人：“我年十二三时为亡赖贼，逢人则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惬则杀人。十七八为佳贼，临陈乃杀之。二十为大将，用兵以救人死。”
因为军事才能卓越，有人将他跟李靖合称“二李”，也有人说他曾跟李靖学过兵法。
但军事才能并不是李勣得以长期处于重要地位的充分条件，军事才能同样很出色的侯君集就没能善终。
保证李勣得以善终的另一长处就是能够在历次的政治风波中左右逢源。李密火并翟让后，李勣又经历了李密叛唐、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废立太子、李治册立武曌等重大的政治风波，在每次的政治风波中，李勣要么是不介入、要么是看准了形势再行动，不仅没受到政治风波的连累，有时还能捞到政治资本。
左右逢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李勣能够做到这一点，绝不是靠着关键时刻的灵机一动，而是靠着平时的低调、谨慎，还有一点滑头，偶尔还拍拍马屁。
渭南尉刘延祐不到二十岁就考中了进士，绩效考核在所有畿县（唐代长安、万年、河南、洛阳、晋阳、太原六县为京县，京兆、河南、太原所辖各县为畿县）的官员中名列第一。
李勣却告诉他：你年纪轻轻就出名了，最好控制一下势头，不要太出类拔萃了。
这件事虽是李勣对刘延祐的忠告，也能看出李勣本人是深谙低调好处的，他多年来也都是这么做的。
李勣的谨慎从他去世前只服李治和李弘赐的药、托付李弼严惩不肖子孙就可见一斑了。
至于滑头，李勣从来不缺这方面的事例。
在是否立武曌为皇后的问题上，李勣称病避过就不说了，在李治到泰山封禅路过濮阳时发生的一件事中，他可是非常典型地又耍了一次滑头。
当时李治问濮阳为什么叫做帝丘，骑马跟在李治后面的司元太常伯（即户部尚书）、检校左相（代理侍中）窦德玄回答不出来。
太子少师许敬宗骑着马从后面赶上来，回答说：从前颛顼曾经在这里居住过，所以这里被称为帝丘。
李治对许敬宗的回答很满意。
许敬宗既有武曌做后台，又得李治赏识，根本不把窦德玄放在眼里。这件事之后，他很不厚道地说：大臣不能没有学问，我看到窦德玄回答不出皇上的问话，心里实在为他感到羞愧。
窦德玄得知许敬宗的话之后，说：人各有各的长处，我不装作懂得自己所不懂的，这就是我的长处。
滑头的李勣两不得罪，说：许敬宗学识渊博，的确很好；窦德玄的话也很有道理。
麟德二年二月，李治问大臣们为什么都不进谏时，李勣居然说：“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
虽然李世民临终前对他的安排非常不厚道，虽然李治并不是一个特别能听得进去不同意见的人，但这么夸张地吹捧皇帝的所为是尽善尽美，绝对不是一个忠臣应有的行为，甚至快跨入佞臣的行列了。
绕是李勣又低调、又谨慎、又滑头、又会拍马屁，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家族被灭的厄运。不过他本人作为一名武将，能在“年过七十古来稀”的万恶旧社会活到将近七十岁也是很不容易的。

一百三十三、大非川之战
李道宗于永徽四年流放象州的路上病逝，薛万彻于永徽四年受房遗爱谋反案牵连被斩首，阿史那社尔于永徽六年去世，程名振于龙朔二年去世，苏定方于乾封二年寿终正寝，李勣于总章二年去世，六颗将星相继殉落。
好在大唐人才济济，还有契苾何力、刘仁轨、薛仁贵、高侃等大将。
当咸亨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70年，李治改年号上瘾了）四月，吐蕃在西域连续攻陷十八个州后又袭击龟兹国的时候，李治就派出了如日中天的名将薛仁贵去迎击吐蕃、并护送吐谷浑各部回到故地。
薛仁贵被任命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的儿子左卫员外大将军（编制外左卫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被任命为副大总管。
八月，三人率军来到大非川（青海省共和县西南），准备直奔乌海（青海省兴海县西南）。
薛仁贵做出了他这次西征最关键的一次决策，他说：乌海路程远、地势险，不利于行军，带着大量辎重（军用物资）不利于灵活作战。最好留下两万人在大非岭上修建营栅，把军用物资都放在营栅里。我率领精锐的轻装备士兵急行军，趁敌人不防备的时候发起攻击，肯定能取得胜利。
薛仁贵估计得很正确，但并不全面。
他只估计到了自己可以击败吐蕃军，却想不到吐蕃军也可以击败郭待封。
薛仁贵率军在积石河口大败吐蕃军，杀死、俘虏不少吐蕃军人，然后驻扎在乌海等候郭待封。
郭待封那边带着军用物资慢慢向乌海进发。
吐蕃显然也懂得从最薄弱的环节下手，二十万吐蕃军在郭待封部到达乌海之前进行了截击。
带着大批军用物资的郭待封部面对十倍于己方兵力的吐蕃军队，不出意外地打了一场大败仗，丢下所有的军用物资逃回去了。
郭待封战败后，薛仁贵部被迫撤退到大非川驻守。
接替父亲禄东赞出任吐蕃宰相的噶尔钦陵率领四十多万军队攻打薛仁贵部。
面对噶尔钦陵的优势兵力，薛仁贵未能再度创造奇迹。
最终，唐军大败，死伤加上被俘，几乎不剩什么人了。据说，唐军此战损失将士多达十万。
这次战争史称“大非川之战”。
贞观以来，唐军一次就损失十万人的战争还真不多见。
薛仁贵、郭待封、阿史那道真还算走运，不仅逃掉了，还跟噶尔钦陵约定了和解，被俘的唐军被噶尔钦陵释放。
大非川之战后，震怒的李治命令大司宪（即御史大夫）乐彦玮到军中实地调查战败的情形，薛仁贵、郭待封、阿史那道真被带着刑具押送到长安。
李治对他们三个还算厚道，赦免了他们的死罪，开除官籍了事。
一般的史料记载都把唐军大非川之战的惨败归咎于郭待封不听从薛仁贵的命令。
《资治通鉴》是这样记载的：郭待封先与薛仁贵并列，及征吐蕃，耻居其下，仁贵所言，待封多违之。军至大非川，将趣乌海，仁贵曰：“乌海险远，军行甚难，辎重自随，难以趋利；宜留二万人，为两栅于大非岭上，辎重悉置栅内，吾属帅轻锐，倍道兼行，掩其未备，破之必矣。”仁贵帅所部前行，击吐蕃于河口，大破之，斩获甚众，进屯乌海以俟待封。待封不用仁贵策，将辎重徐进，未至乌海，遇吐蕃二十馀万，待封军大败，还走，悉弃辎重。
《旧唐书•列传第三十三》的关于此事的记载跟《资治通鉴》也是大同小异。
这个记载很有问题。

一百三十四、谁对惨败负责
首先，这段记载说薛仁贵在河口（即积石河口）击败吐蕃军后， “进屯乌海以俟待封”。接着又说郭待封“不用仁贵策，将辎重徐进”。
薛仁贵既然在乌海等着郭待封，怎么能说郭待封带着辎重到乌海是不听薛仁贵的命令呢？
如果要说郭待封不应该带着辎重去，也不好理解。郭待封就两万人马，留下保护辎重的人少了没用，留多了人那还去乌海干嘛？
其次，薛仁贵的主力部队在乌海驻扎肯定需要大量辎重，郭待封不把辎重带去能行吗？
再次，薛仁贵的主力部队在大非川战败才是最终决定战局的一战，直接责任者应该是薛仁贵本人，而非郭待封。
如果说失去辎重是薛仁贵战败的根本原因，那么他的战败就更是必然的了。只留两万人保护辎重，面对二十万吐蕃大军，谁能保证辎重一定不会被夺走？
最后，这段记载说“仁贵所言，待封多违之。”
但我们看不到郭待封有什么具体的做法跟薛仁贵的命令相抵触。退一步说，如果郭待封真是屡次违抗薛仁贵的命令，薛仁贵为什么还要把保护辎重的任务交给郭待封。作为行军大总管，薛仁贵就算不想在战争时处罚郭待封，也大可以把保护辎重的任务交给阿史那道真或其他将领。
我认为，大非川之战失利的责任主要在薛仁贵身上。
就这次战争，李治后来曾经对薛仁贵说过一句很值得玩味的话：“有人云卿乌海城下自不击贼，致使失利，朕所恨者，唯此事耳。”
从字面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应是：有人说你在乌海城下不攻击敌军，致使战争失利，朕所不满的，就这一件事情。
看来还是有人认为战争失利的责任在薛仁贵的。
至于薛仁贵是犯了个人英雄主义错误，上是想借吐蕃军队的手来对付不听话的郭待封，还是唐军在青藏高原上发挥不出应有的战斗力，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不瞎猜了。
不管薛仁贵的动机是什么，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吐谷浑失去了复国的希望，唐军遭到了吐蕃的第一次沉重打击，而且大唐的西境有很大一片土地都暴露在了占有吐谷浑故地的吐蕃眼下。
咸亨三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72年），李治让吐谷浑迁徙到鄯州（青海省乐都县一带）浩亹水（大通河）南岸居住。
不过，可怜的吐谷浑人再也没有武德年间屡屡侵犯李唐边境的雄心了，他们感觉自己离强大的吐蕃还是太近了，而且认为鄯州地方太小，因此在鄯州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向东迁徙到了灵州。
大唐把吐谷浑各部族居住的地方划出来，设置为安乐州，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被任命为安乐州刺史。
慕容诺曷钵是安乐了，不过吐谷浑原来的地盘可全部成了吐蕃的疆土。
西境大唐跟吐蕃开战，东边的朝鲜半岛也没闲着，高句丽的部落首领剑牟岑拥立高藏的外孙安舜为君主反抗唐军。
咸亨元年四月，李治任命左监门大将军高侃为东州道行军总管征召军队讨伐安舜、剑牟岑。
但这次东征面临的真正对手并不是安舜或者剑牟岑。

二百三十五、百济再起烽烟
由于安舜和剑牟岑之间发生了冲突，安舜在杀了剑牟岑后逃到新罗。
高侃东征的初期很顺利。咸亨二年七月、咸亨三年十二月，高侃军分别在安市城、白水山击败高句丽抵抗军。
但此后，高侃发现他的主要对手已经不再是高句丽抵抗军了，对手换成了新罗。
新罗接受高句丽抵抗军的求援，派遣军队来跟攻灭高句丽时的盟军唐军开战了，而且占领了大量的百济旧地。
就在十几年前，百济和高句丽联军攻打新罗的时候，新罗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请求大唐的援助，而现在新罗开始与大唐为敌了。
如果一个人这样做，估计“忘恩负义”、“背信弃义”、“见利忘义”之类的指责会把他的耳朵蹂躏成茧子。
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作为一个国家，新罗为了开疆拓土跟昔日的宗主或盟友开战也无可厚非。
新罗军来了，高句丽抵抗军还很凶猛。
不过大唐的军队也不是吃干饭的。
咸亨四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73年）闰五月，唐军燕山道总管李谨行在瓠芦河西岸击败高句丽抵抗军，俘虏敌军数千人，高句丽抵抗军的残余部队全部逃往新罗。
李谨行是靺鞨首领突地稽的儿子，因突地稽被赐李姓而改姓李。李谨行武力远胜常人，周边的少数民族部落都很畏惧他。
精明的高句丽人既无法战胜李谨行，就把目光盯上了李谨行的根据地伐奴城。
如果高句丽攻战了伐奴城，不仅可以得到很多财物，还可以掳掠到李谨行及其部下的家人，对李谨行军的士气将是一次沉重打击。
于是，高句丽人联合靺鞨部落的军队攻打伐奴城。
有李谨行的伐奴城肯定不好打，没李谨行的伐奴城同样不好打，因为他的妻子刘氏就在伐奴城。
面对来势汹汹的高句丽抵抗军和靺鞨军，刘氏披上盔甲率领城里的驻军抵抗。
高句丽抵抗军和靺鞨军久攻不下，只好退兵。
新罗插手高句丽旧地的做法激怒了大唐。
上元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74年，记得住这是李治第几次改年号的是牛人）正月，大唐任命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被为鸡林道大总管，任命卫尉卿李弼、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为副大总管，征调军队东征新罗。
配合军事行动，李治下诏削去大唐封给新罗王金法敏的所有官爵，把金法敏在长安的弟弟右骁卫员外大将军（编制外右骁卫大将军）、临海郡公金仁问册立为新罗王，让他跟随东征军回国。
以宰相身份率军出征的刘仁轨不负众望，上元二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75年)二月，刘仁轨率军渡过瓠卢河(在庆州西)，在七重城(金城北) 大破新罗兵；又以靺鞨兵渡海进攻新罗南部，杀伤、俘虏很多新罗军人。
随后，刘仁轨撤军回朝，李治任命李谨行为安东镇抚大使驻守在新罗的买肖城继续率唐军作战。
李谨行接下来三战三捷，东征军的形势一片大好。
然而，此时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大唐痛失好局。

二百三十六、集中精力打吐蕃
这件事是新罗谢罪。
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金法敏派遣使者到长安朝贡，向李治请罪。
李治并不能算是一位穷兵黩武的皇帝，他不跟一个请罪的藩属国过不去是很正常的。
大唐和新罗之间就此化干戈为玉帛能够让大唐休养生息或腾出手来对付吐蕃。
因此，李治赦免了金法敏的“罪过”，并恢复了大唐先前赐给金法敏的官爵。
但这貌似很合适的所有做法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这个基础就是金法敏的诚意。
金法敏能让大唐的决策者们认为他有诚意只能证明一件事儿——他的忽悠能力非常强。
一个能跟自己先前的宗主国、盟国立马翻脸掐架的人如果靠得住，母猪毫无疑问会上树。
金法敏的诚意有问题，大唐的诚信也有问题。
既然恢复了金法敏的官爵，那刚被册立为新罗王的金仁问怎么办？
大唐的做法是让在赶赴新罗路上的金仁问中途返回长安，爵位由新罗王重新改回临海郡公。
大唐跟新罗和解后，精明的金法敏并没放弃百济和高句丽的旧地，新罗军依旧跟唐军冲突不断。
金法敏愚弄了大唐，大唐愚弄了金仁问。
损失最大的当然还是大唐——既痛失好局，又丧失了信用。
至于金法敏，作为一个政治家反复无常是能够得到很多人谅解的，而且他这种能屈能伸的做法还很受一部分人的推崇。
的确，不能怪敌人抬狡猾，只能怪大唐自己太愚蠢。
大唐跟新罗的和解虽然有很多不利的后果，毕竟还是有一点好处的，那就是能腾出更多精力对付吐蕃了。
上元三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76年）闰三月，吐蕃入侵大唐的鄯州、廓州、河州、芳州等地。
李治先是下诏让左监门卫中郎将令狐智通征召兴州、通州的士兵抵抗吐蕃；接着又任命洛州牧周王李显为洮州道行军元帅率领工部尚书刘审礼等十二位行军总管，任命并州大都督相王李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率领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等人，一起讨伐吐蕃。
不过这周王李显、相王李轮只是挂了个名，并没有真的上前线指挥作战。
仪凤二年（上元三年十一月初八李治再次改年号仪凤，十一月初八到年底为仪凤元年）五月，吐蕃进攻扶州(今甘肃省文县一带)的临河镇，唐军战败。
八月，李治终于打出了他手中的王牌，任命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为洮河道行军镇守大使，准备对吐蕃发动大举反攻。
刘仁轨虽然是王牌，但不是超人，他也需要很多政治、后勤等方面的支持。
然而，每当刘仁轨向朝廷提出要求和建议的时候，十有八九都被中书令李敬玄给压了下来，刘仁轨给弄得很郁闷。
刘仁轨虽然刚正，却不迂腐，他知道对付李敬玄这种人需要用什么样的办法。
不久，李治收到了刘仁轨的奏章，这个奏章大大地捧了李敬玄一把。

二百三十七、李敬玄惨败
刘仁轨的奏章中说镇守西方的边境非李敬玄不可。
能得到一代名将刘仁轨的推许，按理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可李敬玄却坚决不愿意去，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搞军事的料。
可李治非让他去，说：刘仁轨就算让我去，我也得去，你怎么能够推脱！
仪凤三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78年）正月十九，李治任命李敬玄为洮河道大总管兼安抚大使、检校鄯州都督，代替刘仁轨镇守洮河。又命令李神通的儿子、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孝逸征召剑南、山南的军队开赴西方边境。
为了充实反攻吐蕃的兵力，李治颁布《猛士诏》募集壮士随军出征。
西方边境的指挥官换成了李敬玄，朝廷的支持力度又这么大，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七月，在李治接到李敬玄在龙支（今青海省乐都县南一带）击败吐蕃军的捷报之后，顺利得连刘仁轨那句镇守西方边境非李敬玄不可的话似乎也成为了准确的语言。
但刘仁轨并不是预言家，他只是一个并不迂腐的智者。
九月十二日，李敬玄率领十八万大军在青海湖畔跟吐蕃统帅噶尔钦陵率领的军队大战。
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刘审礼率领先头部队深入敌境，遭到吐蕃军的猛烈攻击，李敬玄胆小怯懦，不敢出兵救援刘审礼，结果刘审礼被吐蕃军生擒。
刘审礼部战败后，李敬玄仓皇撤退，在承风岭驻扎，挖掘泥沟增强防御能力。
吐蕃军驻扎在高岗上保持对唐军的压制态势。
眼看李敬玄也是在劫难逃，关键时刻又一位牛人挺身而出。
这个人就是刘仁轨当年在百济战场发现的人才黑齿常之。黑齿常之现在已经是大唐的左领军员外将军（编制外左领军将军）了。
为了摆脱困境，黑齿常之率领五百人组成的敢死队对吐蕃军发动夜袭，吐蕃军惊恐之下大乱阵脚，噶尔钦陵率军撤走，李敬玄得以集结残余部队退回鄯州。
据说此战唐军损失兵力近半。
战后，李治命令李敬玄继续驻扎在鄯州防御吐蕃，但李敬玄是坚决不想跟吐蕃掐了，三番五次地上奏李治说自己有病需要回到中原医治，结果回来之后发现他的病情并不象奏章里说得那么严重，李治严厉地批评了他，把他贬为衡州刺史。
黑齿常之因在此战中的出色表现被李治提拔为左武卫将军，担任河源军副使（副总指挥）。
总算混上了编制。
唐军高级将领中最惨的还是刘审礼。
得知他被吐蕃生擒的消息之后，他的儿子们把自己绑上绳索向李治请愿，要求去吐蕃赎回父亲。
李治批准让刘审礼的次子刘易从到吐蕃探望父亲。
可是，等刘易从到了吐蕃之后，发现刘审礼已经病死了。
刘易从悲痛欲绝，不分昼夜地号啕大哭。最终吐蕃人也被他感动了，就把刘审礼的尸体还给刘易从，刘易从赤着双脚把父亲的尸体背了回来。
刘审礼很不幸，跟着李敬玄这样胆小怯懦的统帅，致使自己孤军无援被擒；刘审礼又是幸运的，有刘易从这样孝顺的儿子，使他得以归葬故土。

二百三十八、后起之秀们
对于唐军的这次惨败，很多人认为责任在刘仁轨身上，说他明知李敬玄不擅长军事指挥还极力推荐是唐军失利的根本原因。
其实要说根本原因，还是得从李敬玄自己身上找。
李敬玄的特长是组织人事工作，他掌管吏部之后，吏部的各项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是永徽年间以来吏部尚书中罕见的称职者，他的业绩得到了广泛称赞（天下称其能）。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因此每个人也都应该尊重别人在其擅长领域内的意见和建议。
然而，擅长组织人事工作的李敬玄屡屡把擅长军事工作的刘仁轨的军事主张压下来，如果刘仁轨听之任之，只能导致一个结果——失败。
电影《九品芝麻官》中“白面包青天”之父说：要做个好官，你就得比奸官还奸。
当初看电影时听到这句台词，我不以为然。
过了几年之后，觉得这句台词简直太有道理了。
现在，我觉得这句话虽然偏激，却有一定的道理。有些奸官，就是得用不厚道的手段才能对付他。
李敬玄并非奸官，但他在朝廷任中书令时对洮河道行军镇守大使刘仁轨的掣肘所带来的危害也许比奸官的危害还要大。
刘仁轨让不擅长军事的李敬玄去领兵的做法也许不厚道，但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法子呢？我们总不能要求刘仁轨在各种保障不足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去打必输的战争吧？
毕竟刘仁轨并非圣人，只是名将，而且是年近耄耋的老将。
此战后，一代名将刘仁轨也没有了驰骋沙场的机会。
江山代有才人出。
刘仁轨虽已老迈，大唐自有其他人才涌现。
李敬玄军战败之后，应《猛士诏》随军出征的监察御史娄师德集结被打散的唐军将士，部队重新振作。
娄师德不久后被李治任命为殿中侍御史，出任河源军司马，兼知营田事（军队屯田事务长官）。
娄师德并非一枝独秀。
太学生魏元忠也向李治上书献上抵御吐蕃的策略。
魏元忠的策略主要有三点：其一，选拔将领要以智谋作为首要条件，武勇并不重要，而且不能把遴选军事统帅的范围仅仅局限于将领的后代；其二，要对军队严格奖惩；其三，解除养马禁令让民间养马，可以为军队提供大量的马匹。
李治认为魏元忠的策略很好，召见了他，安排他到中书省上班，跟百官一样入宫朝见皇帝。
在娄师德、魏元忠崭露头角的同时，另一位政坛新星已经升起。
这位新星是狄仁杰，字怀英。
不过这位狄仁杰虽是治国能臣、断案好手，却并非神探，最起码不是亨特警官那样出生入死只为了抓几个蟊贼那样的神探。
狄仁杰的祖父狄孝绪贞观年间当过尚书左丞，狄仁杰的父亲狄知逊当过夔州长史。
狄仁杰以明经科入仕，当上了汴州判佐这样的小官，后来被阎立本推荐当了并州都督府法曹。
狄仁杰在并州当法曹期间，同僚郑崇质被派往遥远的地方出使，而他母亲年迈多病。
狄仁杰就向并州都督府长史蔺仁基申请替郑崇质出使。
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当时大唐在已知世界的地位相当于现在的美国，狄仁杰要求替郑崇质出行并不是眼馋那个公费出国指标，而是不想让自己的同事在母亲病重的情况下远行。
由于万恶的旧社会传媒不够发达，狄仁杰此举虽然没能立马就感动中国，倒也在第一时间就感动了蔺仁基。
蔺仁基向来跟并州都督府司马李孝廉不和，受到狄仁杰这种团结同事、爱护同事的精神感动后，蔺仁基跟李孝廉也和好了。

二百三十九、刚正狄仁杰
作为司法工作的资深人士，狄仁杰在仪凤年间终于走上了大唐司法部门的领导岗位，被任命为大理丞。
就是在这个岗位上，狄仁杰的能力得到了更充分的发挥，能力也得到了更广泛的认可。
到了大理丞的岗位上之后，狄仁杰一年断了很多历史遗留的案件，这些案件共牵涉到一万七千多人，其中没有一人认为狄仁杰断案不合适。
这是能力问题。
接下来的这件事则是人品问题。
当时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右监门中郎将范怀义误砍了昭陵上的柏树，被司法部门弹劾。
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权善才、范怀义两人应该被开除官籍。
可李治不想这么处置他们，李治认为应该把他们处死。
狄仁杰当面向李治上奏说他们两个罪不当死。
李治认为权善才、范怀义两人砍的是先帝陵墓上的柏树，不处死他们就是对先帝不孝。
狄仁杰仍然坚持不应该处死他们。
李治终于恼了，脸色一变，命令狄仁杰马上退出去。
皇帝一发火，舅舅都敢杀。
可狄仁杰并不怕，他说：从古至今都认为犯颜直谏是难事儿，臣不这样认为。臣认为遇到夏桀、商纣这样暴君，犯颜直谏是难事儿；遇到尧、舜这样的明君，犯颜直谏就不是难事儿。现在陛下要处死按照法律不应该处死的人，法律将失去信用，人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西汉时期的张释之曾经说过“设有盗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处之？”现在因为一棵柏树杀掉两名将军，后代的人会怎么评价陛下？臣不敢接受陛下的诏令，就是因为担心让陛下承担恶名、而且自己也没有脸在九泉之下见张释之。
听了狄仁杰这番话，李治不那么生气了，最终把权善才、范怀义两人开除官籍、流放岭南。
几天后，狄仁杰就被提拔为侍御史。
调露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79年，李治又改年号了），司农卿韦弘机兼任将作、少府长官，负责修建宿羽、高山、上阳等宫殿。
韦弘机能够身兼那么多职务，是因为他工作能力的确很强。这几座宫殿被他修建得那叫一个雄伟壮丽，光一个上阳宫的走廊就长达一里多。
可工作能力强也不一定是好事儿。宫殿启用不久，韦弘机就被狄仁杰弹劾了，罪名是引导皇上奢侈淫逸。
最终，工作能力极强的韦弘机不但没受到重用，反而被撤了职。
看来，有些工作干得好还不如干得不好呢。
韦弘机的遭遇还有点让人同情，王本立的下场就是罪有应得了。
王本立当时担任左司郎中，官虽然不大，官威倒不小，大臣们都很畏惧他。
这种级别的官员敢在京城横行霸道，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后台硬。
王本立的后台就是硬，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硬，因为他的后台是李治。
不知什么原因，李治非常宠信他。
不过对狄仁杰来说，王本立的后台是谁并不重要。
在狄仁杰眼里，没人可以不遵守法律，包括皇帝的心腹。
狄仁杰上奏李治揭发王本立的罪行，要求将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事实证明，王本立确实很受宠信。面对刚正的狄仁杰，李治仍决定不治王本立的罪。
李治肯饶了王本立，狄仁杰却不肯绕李治。他说：国家虽然缺乏英才，难道还缺乏王本立这种人吗！陛下为什么如此爱惜一个犯了罪的人，竟不惜破坏法律。如果陛下一定要破坏法律赦免王本立，就请把臣放逐到没有人烟的地方，作为对忠贞之士将来的警示。
王本立最终遭到惩处，朝廷从此秩序井然。

二百四十、裴行俭登场
娄师德、狄仁杰、魏元忠虽然都是人才，不过还都属于潜力股，而对付吐蕃、新罗这些眼前的对手，必须绩优股才行。
裴行俭就是当前的绩优股。
裴行俭的父亲是瓦岗军谋士裴仁基，哥哥是瓦岗军猛将裴行俨。
裴行俭年幼时以门荫得以进入弘文馆学习，贞观年间以明经科入仕，被任命为左屯卫仓曹参军。
就在这时，裴行俭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一代名将苏定方认为他是个人才，就把自己的用兵之道倾囊相授。
在永徽六年因跟长孙无忌、褚遂良私下议论武曌当皇后的事儿而由长安令被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后，裴行俭曾率军克复庭州，创建金山都护府。由于工作出色，于麟德二年被任命为安西大都护。
在安西大都护任上，裴行俭辖区内的各少数民族王国纷纷归附大唐，他也因此被调任司文少卿（即鸿胪少卿）。
总章年间，又被任命为司列少长伯（即吏部侍郎），作为副手一起跟李敬玄从事组织人事工作十几年，都被认为很有才能，并称“裴、李”。
裴行俭不仅擅长兵法、典选（组织人事），而且书法造诣也非同凡响。李治曾经拿出一百段绢让他用草书书写《文选》，裴行俭写成之后得到了李治的称赞，还被赐了五百段帛。裴行俭曾经很自豪地说：褚遂良不是好笔好墨不写字，能够不挑选笔墨就写得好的，只有我跟虞世南。
裴行俭的典选、书法才能都得到了发挥和认可，但他的军事才能又有好久没机会施展了。
直到调露元年，裴行俭才得以再次施展军事才能。
当时，得到吐蕃支持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和部族首领李遮匐进犯安西，大唐准备出兵征讨。
裴行俭认为跟吐蕃的战争还没结束，不应该再派军队西征。他献计说：可以借波斯王去世的机会，以护送在长安的波斯王子泥洹师回国为名，在经过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地盘的时候乘机拿下他们，可以兵不血刃。
李治采纳了裴行俭的主张，派遣他负责送泥洹师回国登基，并让他兼任安抚大食使。
裴行俭向李治推荐肃州刺史王方翼担任自己的副手，兼任检校安西都护。
王方翼的机会来了！
两个跟武曌立场不同的人才开始了第一次官方认可的合作。
七月，裴行俭等人来到西州，西州的官员都到城外来迎接他们，裴行俭就把当地英雄豪杰的子弟一千多人都召集到自己身边，说天气太热不适宜远行，要等到天气稍微凉一点儿再西行。
这一切最终都传到了阿史那都支的耳朵里。
接下来，裴行俭召见周边的各少数民族部族酋长，说：我以前在西州的时候，打猎打得很快乐。现在想重新找回那时候的快乐，谁能跟我一起去打猎？
打猎本就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而跟着朝廷的高官打猎不但好玩，说不定还有好处，少数民族部族的年轻人嗷嗷叫地争着要跟裴行俭一起去打猎，最后跟随裴行俭打猎的少数民族人士达到了近万人。
几天后，裴行俭的打猎部队就快速挺进到了阿史那都支的营地附近。
裴行俭很有礼貌地派遣跟阿史那都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去问候他是否安好，显得非常悠闲从容，丝毫没有开打的样子；接着又派人请阿史那都支过来相见。
阿史那都支跟李遮匐本来约好中秋时节才开始跟大唐明着干的，现在仓卒之间没有好的应对措施，只好带着子弟去见裴行俭，结果被裴行俭生擒。
抓住阿史那都支后，裴行俭派人带着阿史那都支的令箭把西突厥各部落首领召集起来，统统押送到碎叶城。
然后，裴行俭率领精锐骑兵轻装急行去突袭李遮匐。
突袭部队在路上捉到阿史那都支的使者返程，一道的还有李遮匐派来见阿史那都支的使者。
裴行俭释放了李遮匐的使者，让他先回去告诉李遮匐：阿史那都支已经就擒。
李遮匐失去了盟友，只好投降。
于是，裴行俭押着阿史那都支、李遮匐回到长安，让泥洹师自己回国，留王方翼驻守安西负责修筑碎叶城。
显庆二年苏定方击败西突厥十姓部落，生擒阿史那贺鲁；二十二年后苏定方的兵法传人裴行俭生擒阿史那都支、李遮匐，迫使西突厥十姓部落再次归唐，而且是兵不血刃。
中国从来都不缺乏人才，缺乏的只是施展才华的平台。

二百四十一、李元轨的空城计
不过突厥人是很愿意为大唐的人才提供施展才华的机会的。
调露元年十月，就在裴行俭平定西突厥之后三个月左右，东突厥又开始反唐了。
阿史德温傅、阿史德奉职分别率领各自部族反唐，拥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周边二十四个羁縻州的少数民族部族首领都起来响应，军队达到数万人。
李治派遣鸿胪卿兼单于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右领军卫将军花大智、右千牛卫将军李景嘉等人率军北征阿史那泥熟匐。
开始的时候唐军进展顺利，连战连捷。萧嗣业等人因此开始松懈，戒备不再严密。
这时，恰巧下起了大雪，东突厥军队夜间偷袭唐营，萧嗣业放弃军营狼狈逃走，唐军随即大乱，被东突厥军队击败，唐军伤亡惨重。
花大智、李景嘉带领步兵且战且退，得以回到单于都护府。
东突厥战胜后要进一步扩张地盘，把目标瞄准了定州。
东突厥军来到定州城外，惊奇地发现城门居然是开着的，而且没有士兵出现。
换成二杆子指挥军队，肯定二话不说就冲进去了，因为他们根本不考虑埋伏这一说。
《三国演义》中，司马懿之所以中了诸葛孔明的空城计，就是因为他考虑得比较多。如果换成许褚这样的二杆子，诸葛孔明十有八九就要被曹军抓俘虏了。
东突厥军的统帅显然不是二杆子，他一看定州城的情形，就怀疑城中有埋伏，结果还没开打就在夜间撤军了。
定州刺史、霍王李元轨的“空城计”大功告成。
定州人李嘉运跟东突厥军勾结，被人发觉，李治命令李元轨彻查李嘉运的党羽。李元轨认为在外有强敌的情况下不应逮捕太多的人，以免把他们逼上反叛的道路。
李元轨只杀了李嘉运一个人，其余一概不予追究，然后向李治上表弹劾自己违抗李治的命令。
李治看到表章后很高兴，对李元轨派来的使者说：朕也很后悔先前的决定，如果不是霍王，就会失去定州啊！
从小就多才多艺的李元轨是李渊的第十四子，他的文雅好学深得魏征称许，李世民因此让魏征把女儿嫁给了他。后来跟随李世民射猎，李元轨箭不虚发，李世民感慨地说：你的武艺过人，只是现在没有施展的机会。如果在天下未定的时候得到你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李世民错了，李元轨终究还是得到了施展的机会。
经过这次空城计和李嘉运事件之后，李治遇到大事，经常秘密地问李元轨的意见。
不过，李元轨虽能守住定州，却不能解除东突厥的威胁。
为防御东突厥，李治调兵遣将，派遣左金吾卫将军曹怀舜率军驻扎在井陉（今河北省井陉县一带）、右武卫将军崔献率军驻扎在龙门。
这仍是守势，依然无法从根本上解除东突厥的威胁。要采取攻势一举击败东突厥还得靠裴行俭。
十一月初六，李治摆下酒席宴请裴行俭，说：你是文武全才，今天就封给你文武两个官职。
十一月二十七日，刚被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的裴行俭又得到了一个职务——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他这次率领十八万大军，会同西路军检校丰州都督、程名振之子程务挺和东路军幽州都督李文暕共三十多万将士北征东突厥，裴行俭是总指挥。

二百四十二、
裴行俭率军来到朔川（今山西省朔州市境内），对部下说：用兵之道对自己人要真诚，对敌人需要使诈。不久前萧嗣业的粮草被东突厥劫掠，将士们挨饿受冻致使兵败。现在东突厥肯定会再用这个办法，应该乘机对他们使诈。
裴行俭派出三百辆粮车，由数百名老弱的士兵押运。
东突厥的军队果然来了，押运粮车的唐兵也不抵抗，弃车就逃。
东突厥军把粮车赶到有水草的地方，一面解下马鞍牧马，一面想把粮食卸下来。
就在这时，每辆粮车都跳出了五名唐军士兵，或手持陌刀，或手持劲弩，向东突厥军人发动了猛攻。
东突厥军人纷纷逃走，结果又遭到事先埋伏在险要之地的唐军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此后，东突厥再也不敢打唐军粮车的主意了。
裴行俭军到达单于都护府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一带）北面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唐军就安营扎寨。
营地的壕沟刚刚挖好，裴行俭突然下令把营地搬到高处去。
将领们都说士兵已经安顿下来，不应该再移动。
但裴行俭坚持自己的意见，而且下令马上搬迁营地。
当天夜里，暴风雨来到，原来的营地积水达一丈多深。
唐军将领们对裴行俭非常佩服，问他是怎么得知会有危险的。裴行俭笑着说：今后你们只要听我的命令就行了，不必问我是什么原因。
在裴行俭的高超指挥下，永隆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80年，李治又一次改年号，真的该去看看医生了）三月，唐军在黑山（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西北）击败东突厥军，生擒阿史德奉职，阿史那泥熟匐被部下砍掉脑袋送给唐军。
黑山之战后，东突厥残部退到狼山（阴山）进行防御。李治见好就收，派户部尚书崔知悌赶到定襄慰劳北征军将士，并负责善后事宜，裴行俭班师。
李治太小看东突厥人的韧性了。
裴行俭班师之后，东突厥风云再起，阿史那伏念自立为可汗，跟阿史德温傅联合，继续骚扰大唐边境。
永隆二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81年，九月三十日李治再次改年号为开耀，我也没话说了）正月二十三日，李治再次任命裴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任命右武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暕为定襄道副大总管，率兵征讨东突厥。
三月，曹怀舜和部将窦义昭率领先头部队进军，有人告诉曹怀舜：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都在黑沙（阴山）北，身边不超过二十名骑兵，可以直接去把他们抓起来。
有这等好事，谁不愿意干？
于是，曹怀舜把老弱的士兵留在瓠芦泊（山西省大同市北），自己率领精锐部队一路急行赶到黑沙。
但是，曹怀舜部一个鬼影子也没见到。
显然他被忽悠了。
曹怀舜部人困马乏，只好撤退。
有付出就有收获。
就在曹怀舜率部撤退的途中，他们遇到了薛延陀部落。
薛延陀部落原本是要西进去见阿史那伏念的，运气不好遇上了曹怀舜，只好向曹怀舜投降。
收降了薛延陀也是大功一件。
就在曹怀舜部带着收获的喜悦慢慢返回大本营的途中，他们的厄运降临了。

二百四十三、
当时曹怀舜部行至长城北，遇到阿史德温傅的军队，双方发生了小规模战斗后各自离开。
但曹怀舜部到了衡水之后，又遭到了阿史那伏念军队的袭击。
曹怀舜、窦义昭与李文暕及其部将刘敬同四支部队集结在一起组成方阵，且战且退。
两军缠斗了一天之后，阿史那伏念利用顺风的机会发起攻击，唐军抵挡不住，曹怀舜等人先行逃走，唐军大败，伤亡惨重。
后来，曹怀舜等人集结了残余部队，搜刮了很多金银财物送给阿史那伏念求和，阿史那伏念率军离去，曹怀舜等人才得以安全返回。
曹怀舜因此被李治流放岭南。
战争失利的一方，统帅下场很惨。得胜的一方统帅更惨。
阿史那伏念回到大本营金牙山之后，发现自己的老婆孩子和军用物资都没了。
原来唐军两位定襄道副大总管曹怀舜、李文暕在跟东突厥又战又和的时候，身为定襄道大总管的裴行俭也没闲着。
在曹怀舜率领先头部队被忽悠的时候，裴行俭在忽悠别人。
他这次使用的是忽悠的高级技术——反间计。
他率部驻扎在代州（今山西省代县）陉口，派出间谍挑拨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之间的关系，使二人开始互相猜忌。
在阿史那伏念率领轻骑袭击曹怀舜部的时候，裴行俭派遣部将何迦密从通漠道（在今山西省大同市南）、程务挺从石地道（在今山西省大同市北）分两路袭击金牙山，把阿史那伏念的老婆孩子、军用物资全部抢走。
人没了，财没了，又有很多士兵染上了瘟疫，阿史那伏念只得继续向北撤退。
裴行俭又派刘敬同、程务挺等将领率军尾随阿史那伏念，乘其不备时发动攻击。阿史那伏念仓卒之间无法组织军队进行有效抵抗，就把阿史德温傅抓起来，从小路直奔裴行俭军营而去。
裴行俭的侦察骑兵看到远处有尘埃扬得漫天都是，而且离唐军越来越近，就赶紧报告。
裴行俭手下的将领们很是担心。
裴行俭却很有把握地说：这一定是阿史那伏念捉住阿史德温傅投降来了，不是来攻打我们的。但受降和交战一样，也不能不严加戒备。
他命令军队进入临战状态，派遣一个人作为使者去慰问来人。
过了一会儿，阿史那伏念果然带着部族首领们把捆绑起来的阿史德温傅送到了裴行俭的军营大门前请罪。
接下来就非常简单了。裴行俭扫平了东突厥的残余部队后，带着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返回了长安。
阿史那伏念归降时，裴行俭曾承诺不会追究阿史那伏念的死罪。但他还是难逃一死，因为时任侍中的裴炎上奏说：阿史那伏念是被北征军将领张虔勖、程务挺回纥自北向南的军事压力下，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投降的。
裴炎这番话里既没有阿史那伏念的自首情节，也没有裴行俭的功劳。
所以一般人都认为裴炎出于嫉妒裴行俭的功劳才这么说的。
裴行俭最终没能兑现自己对阿史那伏念的承诺，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等五十四人最终被斩首。
裴行俭叹息地说：西晋将领王浑、王浚两人争夺平定东吴的功劳，从古到今都认为是可耻的。我只担心诛杀投降的人会使以后再没有人敢归降。
此后，裴行俭声称有病，再也不问世事了。
永淳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82年，李治于此年二月把年号由开耀改为永淳），西突厥再次叛乱，李治再次任命裴行俭为金牙道大总管率右金吾将军阎怀旦等分三路西征。
可是，军队尚未出发，裴行俭就病逝了，享年六十四岁。
裴行俭一次平定西突厥、两次平定东突厥，生擒了三位可汗，战功赫赫，无愧于苏定方的兵法传人。他撰写了安置军营、行阵部统等四十六决，被武曌收藏。
此外，裴行俭还善于甄别人才、培养人才。
王勮、苏味道在名气还都不大的时候，裴行俭一见到他们就说他们以后会先后负责全国的官员选拔工作。而王勮的弟弟王勃和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已经因为文采成为知名人士了，裴行俭却认为他们四个虽然文采出众却不会在仕途上有太大作为。这六个人以后的发展真和裴行俭预料的一摸一样。
曾跟随裴行俭一起参加过战争的程务挺、张虔勖、王方翼、刘敬同、李多祚、黑齿常之等唐军将领都受到了他的极力推荐，甚至还得到了他的兵法真传。
裴行俭还很豁达。
他曾经派人去拿犀牛角和麝香，结果被那人弄丢了，还有一名官员把皇帝赐给裴行俭的马鞍弄坏了，两个人把珍贵之物弄丢弄坏，就吓得斗逃跑了。
裴行俭派人把他们召回来，说：你们都错了，为什么如此小看我！
对待他们就象以前一样。
平定阿史那都支后，裴行俭得到了一个直径达到两尺多的玛瑙盘，在军吏王休烈捧着展示给将士们看的时候，王休烈突然摔倒，珍稀的玛瑙盘也被摔碎，王休烈吓得把头都叩流血了。裴行俭笑着说：你又不是故意的，哪至于这样！
李治赐给他的大量财产也都被他送给亲戚朋友和部下，几天之内就什么都没有了。

二百四十四、
裴行俭去世前后，他所推荐、培养的部将们已经成为了大唐军方的顶梁柱。
先是黑齿常之于永隆元年击败入侵河源的吐蕃名将噶尔钦陵的部队，被任命为河源军经略大使，成为河源军的最高长官。
黑齿常之认为河源是对吐蕃作战的险要之地，准备增加此处的防御兵力，但运输粮食不便，就设置了烽戍（哨所）七十多个，以此为依托开垦荒田五千多顷，每年能收获粮食五百多万石。
永隆二年，黑齿常之率精骑一万多乘夜突袭吐蕃兵营，大获全胜，斩首两千多级，缴获羊、马数万，黑齿常之率军进攻吐蕃，在非良川（青海湖南）击败噶尔钦陵的弟弟噶尔赞婆，噶尔赞婆单骑逃脱，唐军缴获大量的粮食和牲畜。
贞观之后，除了吐蕃史料记载有苏定方曾在显庆四年以一千人战胜吐蕃八万大军的乌海大战外，大唐对吐蕃的战争基本上都是惨败，只有黑齿常之两次击败吐蕃史上第一名将噶尔钦陵、一次击败噶尔钦陵的弟弟噶尔赞婆，黑齿常之也因此被誉为“吐蕃克星”。
吐蕃那边有出身少数民族的黑齿常之坐镇，突厥这边有出身名门太原王氏的王方翼对付。
西突厥部落首领阿史那车薄于永淳元年二月率领十姓部落反唐，带兵围困弓月城，安西都护王方翼率军增援，在伊丽水（今伊犁河）击败西突厥军，斩获首级一千多。
很快，西突厥的咽面部落跟阿史那车薄合兵一处抵抗王方翼，双方在热海（今伊塞克湖）附近会战。
王方翼的手臂被箭射穿，他用刀把箭杆截断，居然没有人知道他受了伤。
王方翼所率领的少数民族兵团密谋把他抓起来响应阿史那车薄。
王方翼得知后，就把这些人全部召集起来开会，声称要给他们赏赐，结果他们一个一个轮流走出营帐领赏的时候，一个一个被斩杀。
为了不让营帐内的少数民族兵团成员发觉营帐外的情形，王方翼安排人敲击战鼓，再加上当时狂风大作，一连斩杀了七十多个人都没被察觉。
紧接着，王方翼派遣部将分头袭击阿史那车薄和咽面部落，取得大胜，生擒部落首领三百多人。
阎怀旦等三路大军还没出发，西突厥就被王方翼平定了。
不久后，王方翼调任夏州都督，被召到李治面前商议边疆事务。
李治看到王方翼衣服上有血渍渗出的痕迹，就问他原因，王方翼把热海之战的艰苦过程详细汇报了一番。李治听了之后又察看王方翼手臂上的箭伤，叹息不已。
换成一般的人，有王方翼这样的才能和功勋绝对要提拔重用的，但王方翼不行，因为他跟前任皇后王氏是近亲，李治最终没用让他留在京城重用，仍让他回夏州去了。
对于武将来说，能象李靖、李勣和刘仁轨那样出将入相固然不错，但象苏定方那样专心致志地做个武将一样可以名垂青史。
王方翼回到夏州后，周边的东突厥、步落稽等少数民族部族好像也为他的境遇鸣不平似的，接二连三地给他提供施展军事才华的舞台。

二百四十五、
先是东突厥的部落首领阿史那骨笃禄在阴山北麓的黑沙城起兵反唐。
一听阿史那骨笃禄的姓氏，我们就可以得知他是突厥的贵族。至于“骨笃禄”这个名字，就有意思了，意为“快乐”。
不过阿史那骨笃禄的快乐并不算多。
作为东突厥的贵族，他成年之后，东突厥已经在大唐的统治之下了，昔日始毕可汗、处罗可汗时代东突厥想扁谁就扁谁的好日子已经成为了历史，处处要看大唐的脸色行事，动不动就要被大唐抽调人手征讨其他少数民族部族，有时候还要白搭军用物资。
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起兵反唐时，一心光复祖先大业的阿史那骨笃禄也加入了他们。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战败后，阿史那骨笃禄率十七人逃走，沿途集结突厥的散兵游勇，后来退到总材山驻扎。
永淳元年(大体相当于682年)，阿史那骨笃禄的部队达到了七百多人的规模。接着，阿史那骨笃禄占领了黑沙城。
随后，阿史那骨笃禄的实力发展得更快了，他的部属不久就达到了五千多人。
此后，阿史那骨笃禄占领漠北的乌德鞯山(今蒙古鄂尔浑河上游杭爱山)，在那里设立牙帐，重建东突厥政权，史称东突厥后汗国。骨笃禄自立为颉跌利施可汗，又以黑沙城(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北)为南牙，让他弟弟阿史那默啜驻守其地。
阿史德元珍当时任单于都护府检校降户部落官，因犯法被长史王本立囚禁。阿史德元珍听说阿史那骨笃禄起兵反唐，就毛遂自荐去劝东突厥退兵，
哪知道阿史德元珍到了阿史那骨笃禄那里，二话没说就加入了反唐的队伍。
阿史德元珍不仅精明，不仅会忽悠，而且长期生活在中原、深知李唐边境的情形，他的加入无疑会使阿史那骨笃禄掌握很多原本很难知悉的军事、政治信息。
阿史那骨笃禄当即任命他为阿波达干，让他统帅军队。
为对付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大唐派出了薛仁贵。
大非川之战失败后，薛仁贵被开除官籍，不久之后就被任命为鸡林道总管负责平定高句丽的反唐抵抗军。薛仁贵在高句丽战场上成名，也在高句丽战场上取得了显赫的功勋，高句丽人甚至一度拿“薛礼”这两个字当作吓唬小孩子的最有效武器。
上元年间薛仁贵又因为犯罪被流放到象州，后来遇到李治大赦天下得以回到长安。
好在李治是个很念旧的人，又让他当了瓜州长史，不久后又被任命为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今山西省代县一带）都督。
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入侵并州、单于都护府并杀了岚州刺史王德茂后，薛仁贵率军到达云州迎击阿史德元珍军。
东突厥将士问唐军统帅是谁，得到的答案是“薛仁贵”。
东突厥将士说：我们知道薛仁贵流放到象州早就去世了，骗我干什么！
薛仁贵摘掉头盔让东突厥军看到他的面目，东突厥将士大惊失色，纷纷下马向薛仁贵施礼，然后慢慢撤退。
薛仁贵乘机发动猛烈进攻，大胜东突厥军，杀死、俘虏敌军数万。
阿史那骨笃禄的确是个人才，虽被薛仁贵打掉数万兵力，但根基并未动摇，特别是他的根据地远在漠北，唐军很难彻底消灭他的势力。
此后，阿史那骨笃禄充分发挥了突厥人屡败屡战的光荣传统，继续骚扰大唐的定州、妫州、单于都护府等地，还把单于都护府的司马张行师逮住杀了，几乎整个大唐的北境都处在阿史那骨笃禄的攻击范围之内。
令大唐头疼的不仅是吐蕃和东突厥，绥州步落稽也开始冒泡了。
绥州步落稽首领白铁余利用当时人的迷信心理，说自己看到了佛光，然后再把自己几年前埋在地下的一尊铜佛像当众挖出来，从而一举奠定广泛的群众基础，并借此自称光明圣皇帝起兵反唐、攻城略地。
为平定白铁余，李治派出了右武卫将军程务挺、夏州都督王方翼这样的强强组合。
象白铁余这种小打小闹的团伙，程务挺、王方翼这两个裴行俭的兵法传人自然是手到擒来，白铁余最终被生擒，王方翼因此被封为郡公。
次年，王方翼率军对阵阿史德元珍部之时，由于连年战争，他的部队连铠甲都装配不齐。在这种情况下，他“断六板，划虎文，钩联解合”，还没开打就把阿史德元珍的士兵给吓跑了，结果王方翼不战而胜，生擒阿史那骨笃禄部将两员，并迫使桑乾、舍利两个部落投降。
在人才济济的大唐，王方翼并不是一枝独秀，有本事的人多着呢。这段时期，李元轨在定州也击败了阿史那骨笃禄军的进攻；河源军使娄师德在白水涧迎战吐蕃军，八战八捷。
但吐蕃实在是太强大了，阿史那骨笃禄实在是太有一套了，大唐不仅不能一举平定他们，反而被他们逼得很被动。
吐蕃还好说，唐军不适应青藏高原的海拔，吐蕃军也不见得适应中原的气候，加上双方边境的将领黑齿常之、娄师德、噶尔钦陵、噶尔赞婆也都是不容易失误的高手，唐蕃双方在边境形成了胶着之势。
阿史那骨笃禄这边可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弘道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83年）五月，阿史那骨笃禄的军队进攻蔚州（今山西省灵丘县一带），杀死了蔚州刺史李思俭。
丰州（今内蒙古自治区五原县一带）都督崔智辩在朝那山北麓截击阿史那骨笃禄的军队，反而战败了，崔智辩本人也被生擒。
此战震动朝野，大唐的高层为避开阿史那骨笃禄的锋芒，甚至准备撤销丰州这一行政区划，把丰州的居民迁移到灵州、夏州一带。
丰州仅靠黄河，是险要之地。隋末天下大乱的时候政府把这里的居民迁移到宁州、庆州，结果致使少数民族部落得以深入中原，灵州、夏州成为了边境。贞观末年，大唐招募百姓到丰州耕田放牧，西北边境才得以平安。如果大唐真的就此放弃了丰州，黄河北岸无疑将会落入阿史那骨笃禄的手里，灵州、夏州等地将再度成为战火纷飞的边境。
幸好，明白人还是有的。丰州司马唐休璟就上疏阐述了放弃丰州的弊端，大唐最终放弃了撤销丰州行政区划的计划。
半年后，程务挺被任命为单于道安抚大使，负责招抚、征讨阿史那骨笃禄。
但吐蕃正值鼎盛、阿史那骨笃禄的政权蒸蒸日上，都不是短时间可以被击垮的，至少是不会被李治击垮，因为李治已经油尽灯枯了。

二百四十六、
弘道元年十二月二十四，健康状况一直不好的李治在东都洛阳去世，终年五十六岁。
尽管他被后人认为为昏懦，特别是在功业和“交班”的问题上饱受诟病，我还是坚持认为他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在功业方面，他虽然没能象爷爷李渊和父亲李世民那样开疆拓土，甚至还遭到了吐蕃的“欺负”，但他保持了国内局势的基本稳定，人民生活也较为安定，而且还平定了高句丽。至于突厥、吐蕃、铁勒等少数民族部族的反叛和骚扰，即便是李世民这样雄才大略的明君也没什么好办法。
在“交班”方面，由于李治的健康出问题比较早，而且视力状况非常不好，使政治能力较强的武曌得以插手政事，并在李治死后逐步掌握大唐的统治权。但这并不能说明李治有多么无能，因为即便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大唐的统治权仍然掌握在他手里，从对李敬玄的处理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而且，他指定的继承人也得以顺利登基。武曌后来能够掌握大唐的统治权，主要还是她靠自己的能力抓住了难得的机会。
李治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也仅仅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指望他出彩那也是不太现实的。
就拿西方边境来说吧，换作李世民决策，大非川之战应该不会输那么惨，李敬玄那样的人也不一定会被委以对抗噶尔钦陵的重任，大唐西境的日子十有八九会好过得多。
但李治不是李世民，他连输了两仗，而且输得还很惨。
如果一直输得很惨也不能算合格的守成之君，他偏偏在两次惨败之后又连续赢了几把。就象一个赌徒，他能保住自己的赌本至少不会输出去太多，甚至还可能略有斩获。
也有人说是李世民给他留的家底太厚，才导致李治没有输得太多。
这话有道理。
但他能保住这些家底也正说明了他是合格的，杨广的家底也不薄，不照样输个精光吗？
李治作为一个皇帝，不算太昏庸，但也不能算太出彩。不过他还是有几项数据能拿得出手的。
他的年号改得多，在他当皇帝的三十四年中，居然前后用了十四个年号，平均两年多就换一个，还真没几个皇帝比他的年号多。
他的太子册立的多，一共册立过四位太子。
按照李治册立太子就改年号的传统，册立太子的次数也对改年号的次数作出了卓越贡献。
李治册立的第一个太子是李忠，武曌当皇后之后又把太子换为李弘。
李弘虽然是武曌的亲生儿子，却与武曌的性情截然不同，应该是象李治更多一点。
这跟吕雉、刘盈母子的情况很相似。
李弘曾跟郭瑜学习《春秋左氏传》，学到楚成王的太子商臣弑父的时候，李弘把书扔到一旁叹息到：这是当臣子的所不忍听到的事情，经书是圣人用以教育后人的，为什么记载这些事情？
郭瑜回答说：《春秋》一书善恶两种人和事都收录，是为了让人们学习善的、远离恶的。收录商臣弑父这件事，就是为了让商臣这种人遗臭万年。
李弘还是不愿意再学《春秋左氏传》，他说：商臣弑父这种事情不但不能说，连听也忍听，请教我其他的经书。
郭瑜只好不再教他《春秋左氏传》，改教《礼记》了。
李弘不仅仁慈，还很谦和谨慎，对知识分子都是以礼相待，不仅李治喜欢他，舆论也看好他。
尽管很谨慎，他还是得罪了一个人，一个最不应该得罪的人——武曌。

二百四十七、武家那些事儿
武曌当时在积极抓权，李弘对她的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
不以为然就不以为然吧，李弘还正经八百地规劝武曌不要这么做。
李弘这样折腾了几次，武曌开始不乐意了，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渐渐地产生了不满情绪。
可李弘根本没把老妈当回事儿，有一次见到萧淑妃被软禁的两个女儿义阳公主、宣城公主，得知这姐妹俩都三十多了还没出嫁，很是同情，也不跟老妈打招呼，马上向李治请求把这两个公主给嫁出去。
李治也算是比较讲感情的人，就答应了李弘的请求。
武曌知道李治、李弘爷俩的做法后，非常生气，当天就把两位公主许配给了正在值班的两名卫士。
上元二年四月，二十三岁的李弘去世。世人都认为他是被武曌毒死的，《新唐书•高宗本纪》则明确记载“四月二十五日，天后杀皇太子。”
当年的吕雉够狠了，也只是杀了一些刘邦其他一些老婆生的儿子，对自己亲生的儿女还是很关爱的。
虎毒尚不食子，一位母亲会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别人我不敢说，武曌应该是可能的。因为她的一贯表现都比较狠，而且毒，在对待亲人时也毫不含糊。
武士彟前妻生的儿子武元庆、武元爽和武士彟的侄子武惟良、武怀运这哥几个以前对武曌的母亲杨氏很不尊重。武曌成为皇后之后，这哥几个都升了官，杨氏也被封为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有一次摆设酒席，问武惟良等人：还能想起过去的事情吗？现在的荣华富贵怎么样？
武惟良也是个二杆子。换成见风使舵的人说几句软话可能就过去了，可他偏不。
他回答说：我们能够很早地走上仕途是因为我们是功臣的后代，知道自己没什么大能耐，也不想得到荣华富贵。哪想过因为皇后的缘故得到过分的恩宠，现在日夜忧虑，没觉得有什么荣耀的。
武惟良说的未必不是实情。武曌登上皇后宝座之后，以残酷的方式弄死了前任皇后王氏和前淑妃萧氏，李忠、长孙无忌、褚遂良、柳奭、韩瑗的死她也脱不了干系。
这些被她整死的人的亲朋好友们可能拿一个得势的皇后没办法，但他们的力量不容小视。长孙无忌等人身居高位，门生故吏肯定不少，特别是长孙无忌手握重权多年，根基不会浅的；前任皇后王氏出身隋唐时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太原王氏，家族实力更是雄厚；李忠是当过太子的人，他的那些属官自然也有一部分拥戴他、同情他。
花无百日红。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顺风顺水，一旦武曌失势，武惟良等人也难免受到牵连。就算武曌不失势，社会舆论对她这种嫁给丈夫的儿子、残忍整死情敌的人也不会放过的。
难怪武惟良忧虑，难怪武惟良不感到荣耀。
尽管武惟良说的可能是实话，但荣国夫人对他的话很不满意。
不久，武曌上疏李治要求把武惟良哥几个统统调到远方的州去当刺史，理由是不能让自己的娘家人蒙受格外的恩宠。
武曌的这个理由很冠冕堂皇，但武惟良等人知道她其实是在打击报复。
武元庆调任龙州（今四川省平武县一带）刺史后去世，据说是忧虑过度而死的。武元爽调任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一带）刺史，后来因犯罪被流放到振州（今海南省三亚市一带），在那里去世。
武曌的同胞姐姐是贺兰越石的遗孀，被封为韩国夫人。
武元庆等人死后，武曌就让李治把韩国夫人的儿子贺兰敏之改姓武，继承了武士彟的爵位。
韩国夫人和她的女儿经常出入皇宫去见武曌，结果母女俩都被博爱的李治看中，双双成为李治的女人。
韩国夫人不久后去世，李治把她的女儿被封为魏国夫人，打算把她留在皇宫里，因担心武曌反对没有马上决定。
就在李治犹豫未决的时候，武惟良、武怀运和各州刺史一起到泰山朝见在那里举行封禅大典的李治，并跟着到了长安。
武惟良等人呈献食品，武曌把食品转送给魏国夫人，魏国夫人吃后中毒身亡。
很快，武惟良和武怀运因谋杀罪名成立被执行死刑，他们家的很多人受到牵连被官方拉去充当奴仆。
最惨的要数武怀运的嫂子善氏，她当年是对荣国夫人最不客气的一个，这次被弄到皇宫里当婢女正落入武曌的手里。后来荣国夫人让武曌找了个碴，用荆条抽打善氏，皮肉纷纷落下，直到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善氏就这样生生地被打死了。
武曌一举除去了过去得罪过她母女的武氏兄弟和将来可能影响她地位的魏国夫人，而且罪名都推给了武惟良和武怀运，可谓是大获全胜。
然而，还是有人对魏国夫人的死因表示了怀疑。
这个人就是贺兰敏之。
李治在魏国夫人死后见到贺兰敏之，哭着说：我去上朝的时候她还好好的，退朝回来后已经无法救治了，怎么死得这么快啊！
贺兰敏之并不回答李治的话，只是放声大哭。
李治可能察觉不到什么，武曌已经起疑了，她得出结论：这孩子怀疑我！
自此，武曌开始反感这位美貌的外甥。
不过荣国夫人对这位外孙非常宠爱，有些史书的记载甚至非常惊人，说“敏之貌美，蒸于太原王妃”。
武士彟后来被追封为太原王，太原王妃就是荣国夫人的新封号。
八九十岁的外祖母跟二十多岁的外孙发生不正当关系，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可就在太原王妃去世后，本应沉痛哀悼的贺兰敏之居然脱掉孝服召来歌女从事娱乐活动。
这摆明了是要让武曌恶心。
这还不算。李治和武曌为当时的太子李弘选了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当太子妃，可就在成婚前不久，贺兰敏之强暴了准太子妃。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武曌最小的孩子、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太平公主经常去太原王妃家，随行的宫女全被贺兰敏之强暴，据说当时尚是幼女的太平公主也未能幸免。
至此，贺兰敏之算是把武曌给恶心到了极点，他的人生旅程也基本走到了终点。
咸亨二年，武曌向李治上表控告贺兰敏之的种种罪状，贺兰敏之最终被流放雷州，在流放的路上，贺兰敏之被人用马缰绞死。
武元庆和武元爽就不说了，单就武曌对待武惟良、武怀运、善氏、魏国夫人的手段，就令人不寒而栗，特别是对善氏的残忍和对魏国夫人的绝情，让人不得相信：就算亲生儿子挡住了她的权力之路，也不一定会有好下场。

二百四十八、李贤也下台
李弘死后，李贤被立为太子。
李贤是武曌的第二个儿子，也是李治的第六个儿子，从小就显示出了非同寻常的聪明劲，据说能够过目成诵。李治曾经称赞他“夙成聪明，出自天性”。
李贤有一段时间叫李德，是他那个喜欢改年号的老爸李治咸亨三年给他改的。不过李德这个姓名并没用太久，在上元元年又被改回了李贤。
李贤被立为太子后不久，就被健康状况不佳的李治赋予了“监国”的重任。
所谓“监国”，就是替皇帝处理国家大事，这样皇帝才能抽出精力去干打仗、游玩、养病之类的事情。
二十岁出头的李贤在监国期间表现得非常出色，李治曾亲自写信表扬他干得出色。
照理说这位太子应该没问题了，可问题还是来了。
先是李贤听到皇宫里的流言蜚语，说他的亲生母亲其实并不是武曌，而是武曌的姐姐韩国夫人。
接着，因厌胜之术而得到武曌信任的正议大夫明崇俨又对武曌说了太子不适合继承大业、英王李哲长得象太宗、相王李旦相貌最为尊贵之类的话。
而武曌显然对李贤也不满，她让人编写《少阳正范》和《孝子传》赐给李贤，自己又几次三番地写信责备李贤。
李贤感到很不安。
如果是平民老百姓不安，一般也就生生闷气、喝喝闷酒算了。太子不安，就难免有人要倒霉了。
倒霉的是明崇俨，这老兄虽然号称厌胜的高手，却没办法把自己的寿命延长。仪凤四年五月，明崇俨被刺杀，凶手却怎么都查不到。
不过武曌已经疑心到了李贤头上。
次年，太子属官韦承庆上疏规劝李贤不要跟家奴赵道生等人太亲近，李贤没当回事儿。
武曌得知后，就派人向李治检举李贤。
李治派薛元超、时任黄门侍郎的裴炎与御史大夫高智周等人审理此案。
审理过程中，在太子宫的马厩里搜出了数百件铠甲，这些铠甲被认为是李贤造反的证据；赵道生供认明崇俨是他受李贤指使杀的。
杀害官员虽是大罪，但对太子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来说并非不可饶恕，不过谋反这种事情就连太子也是担当不起的。
李治一开始还想对这个自己很喜欢的太子网开一面，武曌说话了。
她说：儿子造父亲的反，天地难容，应该大义灭亲，怎么能赦免他呢！
在武曌的坚持下，李治的第三个太子李贤又歇菜了，他于调露二年被废黜，后来被武曌派人杀掉。
李贤被废后，李治的第七子、武曌的第三子李显（当时改名叫李哲）被册封为太子。
李贤的倒台不可避免地牵连了很多显贵。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被认为依附李贤，被降职为普州刺史；太子洗马刘讷为李贤编写《俳谐集》收录了一些幽默故事，被搜出来，李治很生气，认为用《六经》还不一定能把人教育好，这家伙却拿这些东西给李贤看，就把刘讷给流放到振州去了。
下场最惨的是高士廉的孙子高政。他当时任太子典膳丞，是管理太子饮食的一个官员，也被认为是李贤的党羽，李治把他交给他父亲左卫将军高真行，让高真行自行处罚。
可能是被武曌以前对待长孙无忌、高履行的手段吓怕了，高家决定采取匪夷所思的手段处理高政。
高政一进家门，就被父亲高真行一刀刺中了咽喉；高真行的哥哥、户部侍郎高审行又一刀刺入了高政的腹部；最后一击由高真行的侄子高璿完成，他一刀砍掉了高政的脑袋，然后把高政的尸体扔到了大路上。
这么残忍的做法虽然让武曌不会有话说，却引起了李治的反感。李治很快就把高真行贬为了睦州刺史，高审行则被贬为渝州刺史。
这次事件中死于非命的还有曹王李明。
李明和蒋王李炜被作为李贤的党羽分别押送到黔州和道州安置，也就是被软禁了起来。
李明特倒霉，摊上黔州都督谢祐是个逢迎武曌的家伙。在谢都督的逼迫下，李明自杀而死。
李治对李明之死感到很惋惜，免掉了黔州都督府的全体官员的职务。
谢祐不怕免职，只要武曌在，早晚都会东山再起的。
可是，他已经没机会等到武曌再起用他那一天了。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谢祐的脑袋不翼而飞。
直到几年之后，李明的儿子李俊、李杰被抄家时，抄家的官员发现一个刷着油漆的夜壶，夜壶上面写着“谢祐”字样。原来这个夜壶就是谢祐的脑壳做的，人们才知道谢祐是死在了李俊、李杰的手里。
       
二百四十九、李显当皇帝
李显虽然才能看起来不如李弘和李贤，但他当太子的运气还不错。
也许是武曌看出了这个儿子挡不住自己的权力之路，也许是武曌还没来得及下手，反正李显总算熬到了晋升职务的时候。
李治死后，李显顺利继位成为皇帝。
李治留给李显的首辅大臣是裴炎。
裴炎出身于世家大族“洗马裴氏”，自幼勤奋好学，因为父亲裴大同曾任洛交府（陕西省富县）折冲都尉的缘故，裴炎得以进入弘文馆学习。
学习一段时间后，有关部门想把他推荐到官府任职，裴炎坚决不干，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学识还不够。
结果裴炎在弘文馆一学就学了十年，精通了《左氏春秋传》和《汉书》，然后方才参加明经科考试。
二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思是说：二十岁考取明经科都算晚的，五十岁考取进士科都算早的。
明经科这种不算太难的考试，勤奋好学的裴炎自然是顺利考取。
裴炎考取明经科之后，被任命为濮州（今山东省鄄城一带)司仓参军，后来又历任御史、起居舍人、黄门侍郎，在调露二年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三品，算是进入了宰相的行列。
永隆二年，裴炎由黄门侍郎升为侍中，在李治统治的晚期，裴炎很受器重。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等五十四人就是因为裴炎的一句话才被李治处死的；李治临终前特意召见裴炎，下遗诏让他辅佐李显。
裴炎对《左氏春秋传》研究得很透，对日常的政务处理可能也很得心应手，为人也很正直，背后还有家族势力作后盾，看起来当个首辅是不费啥劲的。
李显继位后的一段时期内，裴炎的表现的确很抢眼。
先是被刚刚登基的李显任命为中书令，接着裴炎又打破惯例，将宰相们议事的政事堂由门下省迁到中书省。
接着，裴炎和武曌联手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件大事的导火线是李显想升他岳父韦玄贞的官。
韦玄贞本来是普州参军，在李显登基后已被提拔为豫州刺史，李显还嫌岳父的官小，打算任命韦玄贞为侍中。
不仅如此，李显还打算把自己奶妈的儿子封为五品官。
不要小看五品官，在这个时期，品级还是非常值钱的，中书令和侍中才是正三品，中书侍郎和黄门侍郎才是正四品，五品官被称为“清贵”。
李显刚当上皇帝就把奶妈的儿子封这么大的官，大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架势，与当年李世民论功行赏的做法大相径庭，这显然是不妥的。
此时，我们的裴炎中书令站了出来，坚决反对李显的这种做法。
新帝上任、年轻气盛的李显不干了，他大怒道：“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就是把天下都给韦玄贞又有什么不行的！何况区区一个侍中！
年轻的皇帝李显实在是太冲动了，他绝对不该说这样的话。
因为他忘了自己的皇帝宝座是怎么来的。
他的宝座不是自己打出来的，而是继承得来的，也就是说他的江山是祖宗的江山。按传统观念，李显是没权力把祖宗的江山随便送人的。
其实就是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也不是想送给谁就送给谁的，底下一帮文武大臣们那是那么好安顿的。战国时期的燕王   就因为把王位传给大臣而引发了内乱，搞得燕国元气大伤。
因此，裴炎听了李显这番话很是担心。
担心不是办法，限制李显的胡作非为才是关键。

二百五十、李显下台李旦上
想限制至高无上的皇帝没那么简单。
极少数能听得进去话的皇帝可以靠规劝、批评来限制，不过裴炎的规劝已被证实对李显无效。
对皇帝来说，他不想听，你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幸好皇帝的老妈武曌还在，李显登基之后，武曌的职务也提升为了皇太后。
制约皇权最直接的不仅有相权，还有孝道。皇帝在别人面前再威风，遇到了皇太后还是要规规矩矩地，不然就会被谴责为不孝。
因此，历史上很多限制皇权、废立皇帝的事情都是通过皇太后进行的。西汉权臣霍光废黜昌邑王、魏国权臣司马师废黜高贵乡公都是请皇太后出面。
对皇帝来说，武曌比一般的皇太后更有杀伤力。在李显还是个毛蛋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帮助李治处理政事了；后来与李治并称“二圣”，还有个称号叫“天后”；李治临终前留有遗诏“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李显登基后，很多政事都是武曌说了算。
裴炎把李显的话向武曌一说，李显就倒霉了。
嗣圣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84年）二月初六，武曌在乾元殿召集文武百官，裴炎和中书侍郎刘祎之、左羽林将军程务挺、右羽林将军张虔勖率领军队进入皇宫，宣布武曌的命令：废黜李显，降职为庐陵王。
李显硬是被人给从宝座上架了下来。
李显很不服气，问：我有什么罪？
武曌回答说：你打算把江山都给韦玄贞，怎么能说没有罪？
于是刚做了两个多月皇帝的李显降职了，接替他上岗的是李治的第八子、武曌的第三子李旦，刚用了一个多月的年号“嗣圣”也改为了“文明”。
李旦生于龙朔二年，比李显小了将近六岁。李旦最初的名字比较好听，叫李旭轮，后来又改为李轮，仪凤三年改名李旦。
李旦有两个特点，一是和气，二是好学。
好学就不说了，除非极少数特别优秀的几个人外，再好学的帝王学术成就也有限。
和气这一点对李旦很重要，因为他一登基就要面临一件挺闹心的事儿——不能住在前几任皇帝的宫殿居住、不准干涉政务。
若非特别和气，有几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能容忍这种事儿？
话说回来，如果在武曌面前皇帝可以说了算，也不会轮到他李旦来当这个皇帝，李显就搞定一切了。
面对武曌的专权，李旦没话说，裴炎没说话。
这并不代表朝野都拥护武曌代替皇帝行使权力。
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刘仁轨。
刘仁轨年轻时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刚正姿态出现在大唐的政坛，打死折冲都尉鲁宁，后来又对风头正盛的李义府不手软，对刘仁愿一心规避“拥兵自重”嫌疑的行为提出批评，绝对是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好汉子。
可到后来他居然把不支持自己用兵方略的李敬玄忽悠到了对吐蕃作战的第一线，那个一身正气的陈仓尉好象跟他并非同一个人。
尽管可以理解刘仁轨去这么做，但我们并不希望看到他这么做，这件事在他光彩的一生中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虽然我们不能强求一个老人克服唐军的高原反应等困难去击败吐蕃，但他至少也可以考虑象黑齿常之一样把西陲守得固若金汤。
令人振奋的是，在关键时刻，八十多岁的刘仁轨依然还是那个敢于杖杀鲁宁的陈仓尉刘仁轨、敢于认真查案的给事中刘仁轨。
长期在洛阳的武曌委托时任尚书左仆射的刘仁轨全权负责长安的政务，而且给他写信说：“昔汉以关中之事委萧何，今托公亦犹是矣。”
对武曌的重托和溢美，刘仁轨并不领情，反而上疏说自己年老体衰无力承担重任，还乘机拿吕雉的事情来敲打武曌。

二百五十一、嗣皇帝是什么？
对刘仁轨的敲打，武曌表现出了一个政治家的风度，她不仅没有治刘仁轨的罪，反而派人携带自己的诏书去慰问刘仁轨，表示自己只是在李旦服丧期间暂时代理他处理政事；看到刘仁轨信中所写吕雉被后人嗤笑、吕禄和吕产给西汉带来灾难的事情，自己感到既惭愧又安慰。
诏书的最后给刘仁轨戴了一顶高帽，称赞他忠贞的品格始终不渝、劲直的风范古今罕见，同时要求他不要因为年龄的问题而辞职。
别看武曌的诏书写得谦虚，她揽权的行动可一点都不谦虚。
文明元年二月十二，李旦率领王公大臣向武曌上尊号。
尊号是个好东西，一般都是文成武德、英明睿智之类的，听起来、看起来都很拉风。
来而不往非礼也。三天后，武曌派人册封李旦为“嗣皇帝”。
“嗣”通常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继承，一层意思是子孙。
那么“嗣皇帝”是什么意思呢？应该也不外乎“继任皇帝”、“儿皇帝”这两种含义。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不管是继任皇帝还是儿皇帝，毕竟都是皇帝，既然是皇帝那都是非常非常不错地。
但对已经登上皇帝宝座的李旦来说，不管这个称号是哪种含义，都会感到很不爽。人家当皇帝，要么是文皇帝，要么是武皇帝，李治被人称为天皇大帝，听起来拉风得不得了，李旦这个倒霉蛋偏偏是个嗣皇帝，一听就知道跟“同进士”、“如夫人”是一个性质的，没啥权力。
李旦既然是嗣皇帝，那么谁是皇帝呢？
武曌没有急着表态。
高明的政治家一般都不会在形势未明朗之前就急吼吼地表态，那样不仅会被人讥为“下车伊始就哇哩哇啦”，而且容易被敌人抓住漏洞，因此他们一般都在需要一锤定音的时候才表态。
武曌虽然还没明说谁是皇帝，但她用行动告诉了世人谁有权力。
在李旦为武曌上尊号、武曌册封李旦为嗣皇帝之后，每当朝会时，通常就在皇帝的御座后面设上一道紫色的帐幔，武曌坐在后面处理政务。
不单是亲自处理政务这一点，闲着没事儿干的寡妇武曌在很多方面也都继承并发扬了八百多年前另一著名寡妇吕雉的揽权行为。
吕雉授予娘家人很高的官职，甚至违反刘邦所定“异姓不王”的原则，封吕禄和吕产为王。武曌也大力提拔自己的娘家人，贺兰敏之死后，武曌把武元爽的儿子武承嗣从岭南弄回长安继承武士彟的爵位，而且很快就由尚衣奉御升为秘书监，嗣圣元年升为礼部尚书，不久后又升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显皇帝的岳父不能当宰相，武曌皇太后的侄子倒能当。
武曌不仅提拔娘家人，还搞了一系列变革。
九月初六，大权在握的武曌大赦天下，同时把年号改为光宅，旗帜改成金黄色，东都改名为神都，尚书省改为文昌台，门下省改为鸾台，中书省改为凤阁，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改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侍中改为纳言，中书令改为内史，御史台改为左肃政台，增设右肃政台负责监察地方官员，其他机构名称、官府颜色也都有所变更。
这些变革看起来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形式上的变化。可这形式上的变化恰恰是实质变化的一个信号。
特别是旗帜颜色的变更，意义非常大。年号可以经常改，官职名称也不是不能改，但旗帜的颜色通常是一个王朝的标志，通常只在改朝换代时才会变。
这样的变革，当年的吕雉都没搞过，可是武曌搞了。
不过，雄心壮志的武曌不会停留在这些变革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二百五十二、
变革之后，武曌接下来又准备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她要立武氏七庙。
所谓立七庙，就是为家庭的父亲、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曾曾曾祖父、曾曾曾曾祖父、曾曾曾曾曾祖父各立一座庙来祭祀。
当时的制度下，只有皇帝家才有资格立七庙，其他王公大臣家最多也只能立五庙。武曌要为娘家立七庙，看来她老人家把娘家也看成了皇帝家。
这时候，正直的裴炎再度站了出来表示反对。他说：“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独不见吕氏之败乎！”
裴炎前面一句话的意思是：太后是天下所有母亲的表率，应当大公无私，不应该偏爱自己的亲人。
后面一句就很不客气了：难道你没看到吕氏的失败吗！
刘仁轨拿吕雉来说事儿不要紧，人家那是德高望重，而且在军队中有很高的威望，裴炎这么说武曌就不那么客气了。
武曌回答说：吕雉给活着的娘家人权力，所以会失败。现在我是给尊崇已经去世的人，这有什么关系！
裴炎仍然坚持，他说：“事当防微杜渐，不可长耳!”
武曌虽然没有理睬裴炎，但还是马上就建武氏七庙，只是把自己的前五代祖宗追封了一下，在老家文水为他们建了祠堂。
不过，武曌和她的娘家人对权力的掌控并未因裴炎等人坚决维护大唐皇室的态度而有所放松，他们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搞得大唐的皇族们很担心。
他们的担心并非多余。
当年吕雉当权就对西汉宗室进行了大规模清洗，搞得刘邦的子孙都快死绝了。现在的武曌也没少折腾大唐的宗室，李忠、李贤、李明、李贤的两个儿子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死在武曌手里，李弘的死也有可能跟武曌有关。
对武曌这样的对手该怎么办？
只有一条路——暴力反抗。
除了暴力，任何反抗对武曌这样成熟而又恋权的政治家来说都不会有效。上官仪的失败已经从反面证明了这一点。
第一批站出来暴力反抗武曌的并非大唐宗室，而是李勣的孙子李敬业。
世袭英国公李敬业、李敬业的弟弟李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因为受到指控，都受到了处罚。
李敬业由眉州刺史被贬为柳州司马，盩厔（今陕西省周至县一带）令李敬猷被免职，唐之奇被贬为括苍（今浙江省丽水县一带）令、大文学家骆宾王被贬为临海（今浙江省临海市一带）丞，前宰相杜正伦的侄子杜求仁被贬为黟（今安徽省黟县一带）令，被贬为盩厔尉的前御史魏思温这时再次被贬。
这一帮失意的弟兄们在扬州见了面，牢骚发着发着就激动了起来，最后研究决定：以拥护李显复位为名起兵造反。
他们起兵的计划敲定不久，雍州人韦超就把扬州有人谋反的消息揭发了出来。
韦超是向朝廷派到江都出差的监察御史薛仲璋揭发的，不过他所揭发准备谋反的人并非李敬业，而是扬州长史陈敬之。

二百五十三、李敬业起兵
莫非陈敬之跟李敬业等人英雄所见略同，也想推翻武曌的统治？
当然不是！
事情的真相是：薛仲璋是魏思温的同党，他主动要求到江都去出差正是为了配合李敬业他们的起兵计划，韦超也是受魏思温、薛仲璋等人的指使，“陈敬之谋反”也是彻头彻尾的诬告。
薛仲璋借韦超的诬告逮捕了陈敬之。
几天后，一个人坐着官方驿站提供的车辆来到了扬州官衙，他自报家门是新任的扬州司马。
此人一上任就声称奉旨讨伐高州酋长冯子猷，让人到铸币厂拉来几百名囚犯和工匠并武装起来，又杀掉了陈敬之。
录事参军孙处行感到不对劲，就拒绝执行此人的命令，结果被斩首示众。此后，扬州再也没有人敢违反此人的命令了。
此人就是李敬业。
控制了扬州之后，李敬业下令重新使用“嗣圣”年号，并设立了匡复府、英公府、扬州大都督府三个机构。李敬业任匡复府上将兼扬州大都督，唐之奇任左长史，杜求仁任右长史，李宗臣任左司马，薛仲璋任右司马，魏思温任军师，骆宾王任记室。
李敬业等人控制了扬州之后，接着拥护李显复位的旗帜，十来天就征召到了十几万士兵。
万事具备，该亮底牌了。
于是李敬业等人写了一篇檄文送到各地。
所谓檄文，也就是开战宣言。李敬业等人开战的对象只有一个——武曌。
寡妇门前是非多，名寡妇门前的是非更多，武曌这个给李世民、李治父子两人都当过老婆的名寡妇的是非就更加多了去了。
这篇檄文很不厚道，不但抓住武曌的公务行为说事儿，连她这些不光彩的私事也全都抖了出来。
我们不妨欣赏一下这篇《讨武檄文》。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翬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鸣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檄文的第一段明确指出武曌出身低微、手段残忍、道德有亏，具体论据包括她给李世民和李治父子俩当老婆、残害前皇后王氏、诛杀忠臣、关押李显等事迹，而且把韩国夫人、荣国夫人的死也算在了她的账上；第二段则说明自己这一方起兵的正确性；第三段是展望起兵的光明前景；最后一段则是以李显及整个大唐皇室的处境来煽动人们的反武情绪。
檄文的结构好，遣词更妙。“践元后于翬翟，陷吾君于聚麀。”“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这些语句，骈四俪六，抑扬顿挫，刻画武曌的狠毒残忍时让人扼腕，叙说皇室的悲惨处境时令人悲愤，描绘起兵的美好前景时使人激昂。
武曌得知这篇充满才华檄文出自骆宾王之手，说：让这么有才华的人流落至此，是宰相失职啊！（“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二百五十四、李孝逸出马
李敬业这边有才的不止骆宾王一个，不知道哪个有才的又出了个主意，找到一个相貌很象李贤的人，对大家说：李贤并没有死，而是逃亡到扬州城来了，是他让我们起兵的。
李敬业等人把这个相貌象李贤的人奉为领袖，当然也只是个名义上的领袖。
领袖有了，檄文发了，兵也足了，该制定战略了。
在制定战略时，李敬业手下这些有才的人出现了分歧。
魏思温认为李敬业应该率领大军直取洛阳，让世人都明确知道李敬业志在匡扶大唐皇室，这样会取得最广泛的支持。
而薛仲璋却认为金陵有王气，而且又有长江天险，应该先占领常州、润州作为根据地，再北伐中原，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才是上策。
魏思温对薛仲璋的上策很不以为然，他对李敬业说：崤山以东的英雄豪杰们都因为武氏把持朝政而忿忿不平，得知您起兵，都自己带着干粮、拿着锄头等待我们的军队。不趁这种大好形势建立大功，反而收缩起来寻觅根据地，世人知道这个消息，哪能不灰心！
最终，李敬业还是采取了薛仲璋的计策，让唐之奇留守江都，自己率军渡过长江攻取润州。
魏思温失望地对杜求仁说：兵势合起来会增强，分开会削弱，敬业不集中兵力北上扩张势力攻取洛阳，失败就在眼前。
当将门之后李敬业积极实施占领常州、润州的作战方略时，另一位将门之后李孝逸被武曌派来对付李敬业。
作为常败将军李神通的儿子，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既没象很多皇族一样被清洗，也没被武曌视为李神通那样的军事无能者，反而被武曌任命为扬州道大总管攻打李敬业，不得不承认李孝逸的确有两把刷子。
李孝逸作为皇族，从给事中的官职做起，很快就当上了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在风仪三年、永淳元年两次率军协助其他将领对抗吐蕃，也算见过大场面。
最难得的是，在其他皇族被武曌猜忌、打击的时候，他居然深得武曌信任。武曌掌握朝政之后，就把他调回了朝廷。
这次武曌任命他为攻打李敬业的军事统帅，一来是对他的忠诚和能力很信任；二来可以向世人展示“皇族是支持武曌的”；三来黑齿常之在对付吐蕃，程务挺、王方翼在对付东突厥阿史那骨笃禄。
李孝逸虽然支持武曌，但很多大臣并不支持，为首的大臣就是裴炎。
武曌想除掉皇族最德高望重的韩王李元嘉和鲁王李灵夔时，其他宰相们都不敢发表意见，只有裴炎坚决反对。
李敬业起兵后，裴炎并没有急着商讨作战方略，而是显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当武曌向裴炎咨询时，裴炎说：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却不能亲自处理政事，所以这帮家伙能够找到借口。如果太后把政权交还给皇上，这帮家伙自然就会被平定。
裴炎的想法不错，但绝对是一厢情愿。
武曌为了权力可以残忍地对待敌人、可以毫不怜惜自己的亲生骨肉，权力欲这么强的人会把已经到手的权力拱手交出去吗？
李敬业等人如果真的能兵临城下，武曌也许会被逼交权，但现在她控制的兵力显然远多于李敬业的兵力，仅李孝逸统帅的军队就有三十万之多。
武曌既不愿交权，一心想让武曌交权的裴炎就要倒霉了。

二百五十五、裴宰相下狱
监察御史崔詧（音cha）率先向裴炎发难，他进言说：裴炎是托孤重臣，大权在握，如果没有阴谋，为什么要请太后交还政权？
崔御史的这番话简直是狗屁不通。裴炎虽然是托孤重臣，但政权掌握在武曌手里，裴炎哪来的大权在握？裴炎是让太后把权力交还给皇上，皇上掌权是天经地义的，这算什么阴谋？
要咬人也得找准部位，如果崔御史抓住薛仲璋是裴炎的外甥这一点说事儿，可能还不至于显得“咬术”这么拙劣。看来专业“咬人”的御史们也不是个个能咬、口口入骨啊。
崔御史的“咬术”虽然拙劣，但还是给武曌收拾裴炎提供了借口。从这一点上来说，崔御史咬的部位虽然不准，咬的时机把握得倒挺准的。
武曌借着崔詧的进言，派左肃政大夫骞味道、侍御史鱼承晔审理此案，把裴炎抓进了监狱。
裴炎虽然在处置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的问题上显得有些妒贤嫉能，但其为了维护皇室的利益敢于参与废黜李显、敢于跟武曌叫板，总算没有辜负李治的重托。
不管裴炎有什么样的缺点，他都不失为一位只得尊敬的忠臣，因为他为了李治的重托、为了自己的职责已经尽力了。
理直气壮。裴炎被抓紧监狱之后，说话一点儿也不屈服。
有人劝他说话谦卑一些以求不被治罪，他回答说“宰相下狱，安有全理！”
如果是其他事情，也许裴炎说些软话就能过关，但裴炎的问题是要阻挡武曌在权力之路上的步伐。
挡在武曌权力之路上的前任皇后王氏、前任淑妃萧氏、长孙无忌、柳奭、韩瑗、李忠、上官仪、魏国夫人都死了，而且其中的大部分都死得很惨，就连李弘、李贤也死了。
看着这些人或直接、或间接地死在武曌的手里，裴炎当然明白跟权力欲极强的武曌对抗会有什么样的风险，也明白一旦失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裴炎自己虽然明白这次是在劫难逃，却还有志同道合的同僚在为营救他作最大的努力。
侍中刘景先和凤阁侍郎胡元范在武曌面前说：裴炎是元老重臣，对国家有功，对皇上忠心，我敢保证他没有谋反。
武曌回答说：裴炎谋反的证据确凿，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刘景先和胡元范急了，说：如果说裴炎谋反，那我们也是谋反。
武曌很能沉得住气，她说：朕知道裴炎谋反，也知道你们没有谋反。
裴炎虽然跟裴行俭闹得不愉快，但在朝中还是很有人缘的，认为他不会谋反的远不止刘景先、胡元范两人，很多大臣都愿意担保裴炎绝对不会谋反。
在情商极高的武曌面前，反对的人再多并没有用，她是绝对不会被舆论压倒的，如果她真的很在乎大臣们怎么看她，也就不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对付情敌们了。
只有两种人会在意舆论——仁爱的人和软弱的人，这两种人有时候也会是一个人，但武曌绝对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她眼里除了权力，几乎没有任何东西。
在很多大臣愿意为裴炎担保的情况下，武曌不但不为所动，而且把刘景先和胡元范也抓起来关到了监狱里，接替。
到这里，相信大臣们也该看懂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裴炎是否谋反，而在于武曌要维护甚至扩大自己的既得权力。
刘景先和胡元范为裴炎说话还没什么，众多大臣在刘景先、胡元范的带动下纷纷为裴炎担保才是武曌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她从这些大臣的担保里看到了威胁，来自忠于大唐皇室的那股势力的威胁。
对意欲在权力之路上走得更远的武曌来说，把这股势力打倒是没得商量的，而且打倒要趁早。

二百五十六、裴炎之死
刘景先、胡元范二人下狱后没几天，裴炎就被处斩了。
裴炎临刑前对他的兄弟们说：你们的官职都是靠自己努力得到的，我一点儿都没帮忙，现在却都因为我而遭到流放，多么可悲啊！
裴炎被抄家的时候，他家里居然连一石米都没有。
既忠于皇室又清廉，在万恶的旧社会，裴炎已经算是个非常恪守职业道德的官员了。
极力营救裴炎的刘景先和胡元范也跟着倒霉。刘景先被贬为普州刺史（今四川省安岳县一带）；胡元范更惨，直接被流放到琼州（今海南省琼山县一带），别看海南省现在风景如画，是旅游胜地，那个时候可是人烟稀少、物质匮乏，胡元范后来在琼州去世。
处罚只能消灭人的肉体，并不能摧毁英雄的精神。
在裴炎、刘景先、胡元范受到处罚后，裴炎年仅十七岁的侄子裴伷先时任太仆寺丞，他上封事（通常只有皇帝才能开启的奏章）求见武曌，声称有急事禀报。
武曌召见了裴伷先，上来就责问他：你伯父谋反，还有什么话说？
裴伷先回答说：臣是为陛下筹划，哪敢申诉冤屈！陛下是李家的媳妇，先帝刚刚去世，您马上就大权独揽，更换了皇位继承人，排斥皇族，尊崇武家的人。我伯父忠于国家，却被诬陷为有罪，连子孙都被处死。陛下做出这样的事情，臣感到十分惋惜。陛下应该赶快把权力交还给皇室，回到深宫颐养天年，这样才能保全武氏一门；否则一旦局势发生变化，就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裴伷先的人虽然年轻，说出的道理却不年轻。当年西汉吕雉专权，任命吕氏一门为高官掌握大权，但吕雉死后，宗室刘据、忠于刘姓皇室的周勃等人一呼百应，很快就击溃了吕氏一门的势力，吕产、吕禄等很多吕姓高官都被处死，下场不可谓不惨。
武曌如果去世，武承嗣、武三思等高官会不会步吕产、吕禄的后尘？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也很可能就是武曌最担心的一个问题。
武曌参与朝政已将近三十年，以她的智慧、手腕和班底，掌握权力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她死后娘家人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裴伷先的一番话触动了武曌神经中最敏感的部分：交还权力。而且对不交还权力的后果进行了预言，不客气的话也可以说是威胁。
饶是武曌情商极高，听到这儿也听不下去了，大怒道：胡说八道，竟敢说这种话！
就让人把他带出去。
裴伷先连续三次回头对武曌说：现在采纳臣的建议还不算晚！
最终武曌还是没采纳他的建议，反而将他在朝堂上打了一百棍之后，永久性地流放到瀼州（今广西上思县一带）去了。
裴伷先并不是最惨的，最惨的当数姜嗣宗。
时任郎将的姜嗣宗奉命从洛阳去长安，留守长安的刘仁轨问他东都洛阳的消息，姜嗣宗说自己早就觉察到裴炎不对劲了。
刘仁轨问：是你自己觉察到的吗？
姜嗣宗很自信地说：是的。
刘仁轨接着说：我正好有事上奏，请你顺便带给朝廷。
姜嗣宗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第二天就带着替刘仁轨的奏章踏上了返回洛阳的路，却不知道这个奏章有多要命。

二百五十七、魏元忠建策
这个要命的奏章的的确确会要命，而且要的就是姜嗣宗的命。
武曌看到这个奏章之后，二话不说就下令把姜嗣宗给绞死了。
原来刘仁轨的奏章就是告发姜嗣宗的，奏章的内容是“嗣宗知裴炎反不言”。
知道别人谋反而不揭发，也是死罪。
姜嗣宗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吹嘘自己察觉出别人谋反。
人人都说吹牛皮不报税，姜嗣宗吹牛皮却把自己的小命都报销了。
武曌这边接二连三的杀人，李敬业那边也是喊打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敬业攻陷润州后，生擒了润州刺史李思文。
李思文是李敬业的叔叔，但跟李敬业却并不是一个阵线。早在得悉李敬业要起兵的消息时，李思文就派人火速赶到洛阳去告发李敬业。李敬业攻打润州时，李思文也不客气，抵抗了很久，直到最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被李敬业攻克。
叔叔虽然很不关照侄子，侄子却很关照叔叔。
在魏思温要求将李思文斩首示众时，李敬业不同意，只说了李思文作为武氏的爪牙应该改姓武之类的话。
李敬业虽然不想杀李思文，却想杀坚决不投降的润州司马刘延嗣。
魏思温想杀的人李敬业不想杀，李敬业想杀的人魏思温又不想杀。
结果李敬业、刘延嗣两人都得以保全性命，关进监狱了事。
李敬业没杀这两个润州守军的首脑，不代表他不杀其他人。
曲阿令尹元贞救援润州时被李敬业军生擒，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投降，最终被杀。
从润州之战来看，武曌还是有一定群众基础的，并非骆宾王在檄文里描述的那样天怨人怒。
攻克润州之后不久，李孝逸率军南下的消息就传到了李敬业的耳朵里，李敬业率军从润州赶回，自己率军驻守在高邮的下阿溪，让李敬猷率军进逼淮阴，派将领韦超、尉迟昭率部驻守都梁山（今江苏省盱眙县南）。
李孝逸军来到临淮（今安徽省泗县一带），偏将雷仁智率部与李敬业军交战，结果雷仁智战败。
李孝逸被李敬业军的声势吓住了，不敢再向前进军。
此时，武曌在李孝逸军中安排的一个重要人物发挥作用了。
这个重要人物就是担任李孝逸军监军职务的殿中侍御史魏元忠。
魏元忠虽然只是一介书生，对战略却很有造诣，当年他抵御吐蕃的策略就得到了李治的赞许，还因此得以直接进入中书省。
魏元忠这次对李孝逸面临的形势依然看得很清、想得很透，他对李孝逸说：天下的安危的关键就在于这一次，国家安定很长时间了，忽然听到有人作乱，都在专心等着乱人被平定的消息。现在大军逗留不前，各方面都很失望，万一朝廷派其他将领取代将军您，将军拿什么作为逗留不前、贻误战机的理由呢！
魏元忠绝不是危言耸听，他很清楚武曌的性格。
武曌一举派出三十万大军，肯定不是想跟李敬业打持久战，如果李孝逸不抓住机会击败李敬业，武曌惯用的霹雳手段也不一定不会用来对付他。
李孝逸也是聪明人，被魏元忠一语点醒，率军继续前进，并于十月二十四日在都梁山杀掉了尉迟昭。

二百五十八、决战前的较量
魏元忠为李孝逸分析得很有道理，就在扬州道大总管李孝逸再度开始前进不久，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被任命为江南道大总管，也被派来攻打李敬业。
显然，当权的武曌认为李孝逸军的进展很不理想，居然从战略上非常重要的西境调来了黑齿常之。
李孝逸的压力非常大。
还好，积极前进和逗留不前的问题总算解决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先打李敬业军的哪一部了。
李孝逸军的将领们都认为韦超在都梁山靠着地势的险要固守，自己这方无法充分发挥优势，强攻肯定损失惨重，应该留下一部分军队在都梁山附近死死盯住韦超，而主力部队直捣江都。
支度使薛克构认为韦超虽然占据了险要的地方，但兵力并不多，如果留下来对付韦超的兵力多了，主力部队的兵力就会不足；如果留下来对付韦超的兵力少了，韦超的部队就会构成威胁，因此应该先拿下韦超驻守的都梁山，淮阴、高邮自然瓦解。
魏元忠的看法跟薛克构差不多，他主张先打兵力较弱的李敬猷。
将领们很不服气，认为先击败李敬业，李敬猷会不战而败；先打李敬猷，李敬业则会前来救援，容易腹背受敌。
魏元忠说：不是这样。敌人的精兵都在下阿，他们象乌鸦一样临时聚集在一起，乐意一战决胜负，而我们万一失利，形势就很难挽回。李敬猷是个赌徒，根本不懂军事，兵力薄弱，军心容易动摇，我们大军一到，很快就能击败他。李敬业就算想来救援也来不及。攻克了李敬猷之后，我们乘胜前进，就是韩信、白起这样的名将也抵挡不住我军的锋芒。现在不先攻打兵力弱的而打兵力强的对手，不是好计策。
经过魏元忠精辟的分析，李孝逸最终采取了先攻击敌军薄弱环节的方针，先率军进攻韦超，韦超趁夜间逃走；接着进击李敬猷，李敬猷也是三十六计——走为上，逃了。
胆小的韦超可以逃，不争气的李敬猷也可以逃，李敬业可不能再逃了，他选择率军在下阿溪对岸严阵以待。
十一月十三日，李孝逸军的后军总管苏孝祥在夜晚率领五千将士乘坐小船向对岸的李敬业军发起攻击，结果被李敬业军击败，苏孝祥战死，五千将士有一大半被淹死，左豹韬卫果毅成三朗被李敬业军生擒。
唐之奇为了鼓舞士气，就指着成三朗骗将士们说：这就是李孝逸。
然后就让人把成三朗推出去斩首。
军队的战斗力关键是士气，如果知道敌军的拿摩温被逮到斩首了，自己这边的将士不用说也会嗷嗷叫地兴奋。
唐之奇的创意虽然不错，怎奈成三朗不配合。
成三朗在被斩首之前大声喊到：我是果毅成三朗，不是李将军。官军现在来了很多，你们这些人的末日马上就要到了。我死了，老婆孩子都享受荣耀；你们死了，老婆孩子都会成为官府的奴隶，你们终究不如我！
这一喊，李敬业军的士气不但没被鼓舞起来，反而有衰减的趋势。
看来唐之奇还是太人道了，否则先弄些破毛巾、臭袜子之类的东西把成三朗的嘴堵上不就完事了吗？

二百五十九、火攻收奇效
唐之奇的忽悠虽然失败，李敬业军的战斗力依然不容小觑。在李孝逸军各部全部参战的情况下，李敬业军不但没象魏元忠筹划战略时所说那样很快瓦解，反而数次击败李孝逸军。
李勣比李神通厉害，李勣的后人也比李神通的后人厉害，不知道是基因的作用还是教育的作用。
李孝逸数次出战受挫的情况下害怕了，打算撤退。
关键时刻，魏元忠又说话了，他和行军管记刘知柔都认为自己这边是顺风，而且野草正值干枯的时节，适宜发动火攻。他们两人坚决主张与李敬业军决战。
而李敬业军长期严阵以待，士兵们都很疲劳，阵型无法保持得很严整。
这时，李孝逸在魏元忠等人的鼓动下率军出击，乘风纵火，终于击败李敬业军，斩获首级七千，李敬业军有很多将士淹死。
战后，李敬业等人骑着快马逃回江都，然后带着家人奔赴润州，准备从海路投奔高句丽。
李敬业等人在海陵（今江苏省泰县一带）遇上逆风，入海计划难以实现，部将王那相眼看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索性杀了李敬业、李敬猷、骆宾王等人向李孝逸投降了。
不久，唐之奇、魏思温也都被抓到斩首，轰轰烈烈的李敬业起兵就这样结束了。
在起兵过程中，武曌派人掘了李勣的坟墓，还取消了李敬业一族的赐姓，李勣在数十年之后终于可以姓回自己的徐了，李敬业也成为了徐敬业。
不过这肯定不是李勣的愿望，尤其是以这种方式。
对于徐敬业的失败，陈岳认为如果徐敬业如果能采纳魏思温的办法直捣洛阳，以匡扶皇室为第一要务，就算兵败被杀，也会留下忠义在人间；而徐敬业妄想应验金陵的王气，成为了真正的叛乱者，失败是一定的。
柏杨认为徐敬业的失败在于战略上的保守。他认为所谓的长江天险只能为已经有了长期基础的政权提供屏障，徐敬业这种白手起家的人只有放手一搏才是出路。
柏杨讲得很有道理，战场从来是变幻莫测的，没有多少人能完全掌控战事的发展趋势，当年李渊父子若非靠着一股拼劲，别说打不下长安，就算打下来也会被薛举、窦建德们夺去。而徐敬业不是想着怎么一鼓作气取得战果，刚一起兵就走保守路线，失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这并非徐敬业失败的根本原因。数百年后，有个叫朱元璋的人跟徐敬业一样选择了金陵作为根据地，最终成就了二百多年的基业。
同是选择以金陵为根据地而进取全国，为什么徐敬业失败了，朱元璋却成功了呢？
根本原因在于时机。
朱元璋起兵时，正值元朝政治腐败、经济崩溃、民不聊生的时期，各路人马纷纷起兵反抗元朝的统治，朱元璋得以在富庶的金陵及其周边地区积蓄力量、兼并异己，然后一举推翻元朝。
而徐敬业起兵时，大唐国力强盛、人民富裕，根本没有其他势力起兵响应徐敬业。同时，武曌靠着自己的从政经历、政治手腕和皇太后的身份，仍然控制着宫廷和军队。徐敬业以区区扬州之力对抗全国的军队，无论采取那种战略，胜算都不大。
我们看到，徐敬业多次击败李孝逸军，但一次失利就导致自己被杀，这并非徐敬业缺乏指挥才能，而是他的实力与武曌相差实在太大。

二百六十、自毁长城
除掉了京城之外的徐敬业后，永不停止前进脚步的武曌又开始着手铲除其他异己了。
当初裴炎下狱时，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秘密呈上奏章为裴炎申辩，因此触怒了武曌。
恰巧，程务挺跟唐之奇、杜求仁以前关系不错。就有人拿这说事，诬告程务挺跟裴炎、徐敬业勾结起来一同谋反。
武曌已经对程务挺严重不满了，现在有人告程务挺谋反，武曌正求之不得，直接派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到程务挺的军营里把他给杀了，连审都没审。
程务挺很冤，王方翼更冤。
王方翼因为跟程务挺长期共事，关系不错，又是李治第一任皇后王氏的近亲，也被武曌给流放到了崖州，王方翼最终死在那里。
东突厥得知程务挺的死讯之后非常高兴，纷纷开party庆祝，后来还为程务挺立了祠堂，并次出军征战都要向程务挺祈祷。
程务挺死后不到一个月，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刘仁轨也去世了，享年八十三岁。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刘仁轨、程务挺、王方翼三大名将死了两个、流放了一个，正在与吐蕃、东突厥、新罗等多个势力对抗的大唐仅剩下了黑齿常之一名宿将。
垂拱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85年）二月，在阿史那骨笃禄屡屡侵扰边境的情况下，大唐已无名将可派，任命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行军总管率军反击。
四月初八，东突厥进攻代州，淳于处平率军救援代州，结果刚赶到忻州就遭遇到了东突厥军，淳于处平军大败，五千多将士被杀。
武曌虽然对东突厥这样的强敌没什么好办法，但在国内的统治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垂拱元年，武曌下诏在朝堂设立登闻鼓、肺石，向公众开放，只要有人敲登闻鼓或是登上肺石喊冤的，御史都应该接收他们的诉状并上奏。
据史料记载，上古明君尧就设立过肺石来了解百姓的冤屈。
所谓肺石，其实就是一块石头，有的说西周立这种石头时因其形状象肺，就叫肺石；也有的说因为肺是声音的主宰器官，这石头是为听取天下百姓声音而设立的，所以叫肺石。
登闻鼓就是一面鼓，伸冤的人直接击鼓就行了，东晋时就有这东西了。
不管怎么样，登闻鼓和肺石在司法机关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时，可以使最高统治者了解到最底层的情况，也是具有一定意义的。
对武曌来说，在反对她当权的呼声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有了登闻鼓和肺石，不仅可以树立自己亲民、爱民的良好形象，为自己的统治夯实群众基础，说不定还可以为打击政敌搜集点儿材料。
武曌很清楚要对付那些反对自己当权的人，紧紧靠争取底层民众还是不够的，打击那些见不得妇女掌权、动辄嗷嗷叫“牝鸡司晨”的官员、皇室和读书人也是非常必要。
为了使打击来得更严厉一些，武曌在垂拱二年三月拿出了新的创意——铜匦。

二百六十一、告密掀高潮
所谓铜匦其实就是一个铜铸的箱子，四面开口，每个口通一个格，只能把纸张一类的东西投进去但拿不出来，跟邮箱相似，现在的意见箱应该就是从铜匦那儿来的。
武曌将铜匦放在朝堂。铜匦的东面一格叫“延恩”，是给向武曌呈献诗词歌赋和投放自荐信用的；南面一格叫“招谏”，是让人投放对国家大事的意见和建议的；西面一格叫“伸冤”，当然是为伸冤的人投放诉状准备的；东面一格叫“通玄”，用来让人投放天象灾害和奇计密谋。
铜匦设立不久，它的设计师鱼保家率先成为它的牺牲品。
鱼保家是侍御史鱼承晔的儿子，精通器械制造。当初徐敬业起兵时，鱼保家就在徐敬业军中负责指导制造军械，徐敬业兵败后，鱼保家幸运地逃掉了。
本来逃掉也就逃掉了，可偏生这老兄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当得知武曌想广泛地了解民间的事情之后，他热乎乎地上疏出了这个设置铜匦的主意。
铜匦设立不久，就有一份告发鱼保家的密函被放到了铜匦里，密函的主要内容就是揭发鱼保家帮助徐敬业制造军械杀伤了很多官军将士，结果鱼保家被执行了死刑。
鱼保家死了，铜匦还在，告密的人就有门路。
其实就算没有铜匦，告密的人照样会有门路，因为有武曌在。
徐敬业起兵之后，武曌为了加强对政局的控制，大开告密之门。凡是告密的人，任何官员都不准询问告密的内容，告密者可以乘坐官方驿站的车马，由官方按照五品官的伙食标准提供饭菜，不论告密者是农民还是樵夫武曌都亲自召见，如果得到了武曌的欣赏就可以得到破格提拔，诬告的也不追究责任。
有吃有喝有车有马，运气好了能做官，运气不好也不损失啥，不告白不告。
于是，告密成了风气，史料记载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估计那时人们见面都不是互相问“您吃了吗”，而是互相问“您告了吗”。
当时有个叫索远礼的胡人，揣摩到了武曌的心意，在告密被武曌接见时很得武曌赏识，被提拔为游击将军，专门负责调查武曌交办的案件。
索远礼不仅精明，而且残忍，每审问一个人，都要想方设法牵连到几十上百人，武曌多次召见、赏赐他。
看到索远礼的好处越来越多、威势越来越大，很多人都动心了，竞相效尤，其中的代表人物是周兴、来俊臣。
周兴是长安人，年轻时就精通法律，在武曌大兴告密之风时任尚书都事。
周兴还算是个有工作经验的，而来俊臣就非常另类了。
来俊臣从小就不务正业，最难得的是他只干坏事、不干好事，而且非常狡猾，曾因为作奸犯科而被当地官府审讯。
来俊臣知道听由官府处置肯定没有好结果，索性声称自己要告密。
刺史王续的脾气也很大，看到来俊臣耍无赖，直接让人打了他一百杖。
后来王续因其他事情被朝廷处死，来俊臣再次提出告密。武曌召见他时，他声称上次告密就是要告王续，结果被王续用暴力给压制了。
武曌一听，认为这个人很忠心，为了向自己揭发官员的不忠行为居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立马就封他当了官。
坏人做官对好人来说是灾难，象来俊臣这样狡猾狠毒的坏人做官，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

二百六十二、逼供出高招
周兴、来俊臣等人精明灵活，做人也没有什么原则，对别人下手狠毒，正适应武曌铲除异己的需要。于是这些人得到了重用，升职的速度也很快，周兴当到了秋官侍郎（即刑部侍郎），来俊臣当到了御史中丞。
这些人也都很敬业，甚至每个人都自费养了几百个地痞流氓专门用来当“托儿”。如果想陷害谁了，就让这些地痞流氓到几个地方同时去告他，而且告的罪名、情形都一样。
古人有云“三人成虎”，三个人说街上有老虎这样的稀奇事都不由得人不相信，如果几十甚至上百个人说一个人有问题，就更不由得人相信了。
周兴、来俊臣等人不仅会使“托儿”，而且给人编排罪名也很有一套。来俊臣更是把编排罪名上升到了理论高度，和司刑评事万国俊合著了《罗织经》。这《罗织经》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千字，却介绍了将无辜者说成谋反者的有效方法，就连根本不存在的谋反故事也能说得有鼻子有眼。
现在的博士论文、硕士论文动辄要求几万字，甚至几十万字，殊不知一篇文章的水平与字数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就象这篇《罗织经》，虽然字数不多，却为数以千万计的地痞流氓提供了就业机会，还除掉了很多政治对手、自己嫉妒的人、不听话的人。
就凭这篇文章，来俊臣绝对有资格当个博导，一般的博导的成果也不见得有他这篇文章提供的就业机会多。
来俊臣等人除了告密的水平高，审讯的水平也高。确切地说是刑讯逼供的水平高。
这些人在刑讯逼供方面可谓是新意屡出、亮点不断，借用一句话，就是“象在参加酷刑比赛一样”。
他们制造了大号的枷，根据重量，分别命名为“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
枷的花样多，使用起来花样就更多了。比较有名的花样有凤皇晒翅、驴驹拔撅、仙人献果和玉女登梯。
所谓凤皇晒翅就是把被告 的手脚都绑到短木上，然后再转动短木，把被告的身体拧得象麻花一样；驴驹拔撅就是在被告的腰部绑在柱子上，然后猛拉他脖子上的长枷；仙人献果是让被告戴着枷跪在地上，然后在枷上一层一层地放上砖瓦；玉女登梯就是让被告站在高处，其他人从背后拉枷尾。
除了这些有名字的酷刑之外，还有很多取不出名字的，有的把被告头下脚上地吊起来；有的是往被告鼻子里灌醋；有的把被告的头上套上一个铁箍，然后再往铁箍里加楔子，这种酷刑甚至能把被告的脑袋弄裂。
来俊臣这些人审案，每次都先把这些刑具摆出来让被告看。一般情况下，被告都会吓得颤抖不已、流汗不止、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来俊臣不仅审案手法毒辣，而且对待囚犯象冬天般的残酷无情。每逢有大赦的时候，他总是先把重犯处决掉再宣布赦令。

二百六十三、冯小宝跋扈
面对告密和酷刑盛行的局面，有人兴奋不已，比如来俊臣、周兴之类的酷吏；有人感到满意，比如武曌和她的侄子武承嗣、武三思；有人敢怒不敢言，比如一些皇室成员；也有一些人敢于站出来说“不”。
时任麟台正字的陈子昂就上疏痛陈告密和酷刑的危害。陈子昂那是大文学家，所上之疏自然写得水平很高，不仅指出了告密和酷刑的起因是徐敬业的起兵，生动地刻画了在告密和酷刑下世人或惶惶不安、或借机泄愤的种种情形，最后还举了隋炀帝杨广肆意屠戮导致天下大乱、汉武帝刘彻任用酷吏导致太子冤死的例子说明酷吏的危害。
文章写得虽好，武曌并不为所动。
难道武曌是铁石心肠，早已没有了凡人应有的感情？
才不是呢。她不仅不是铁石心肠，而且情感丰富，要不然也不会以六十多岁的年龄又传出了绯闻。
武曌的绯闻男友叫冯小宝。
冯小宝本是一个在洛阳街头卖药的，后来被千金公主推荐给武曌，得到了武曌的宠爱。
武曌为了让冯小宝方便进入皇宫，就让他削发为僧，法名怀义。
为了提高怀义的身份地位，武曌让出身贫寒的怀义跟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绍认作同族，让薛绍把怀义当成叔叔一样来尊敬。
怀义一下子从社会的最底层跃上了社会的最高层，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了暴发户那种不可一世的嚣张：出入皇宫都骑着御马，随身跟着十几个宦官伺候，只要靠近他的出行队伍，不管你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被打得头破血流。
惨吧？
如果认为这样很惨，说明你没见过他碰见道士都是怎么对付的。
他碰见道士只有两个字，第一个字就是“打”，比对其他人打得更重；第二个字就是“剃”，就是把道士的头发剃光。
道士的头发剃光，别说再当道士了，连平民都不象，跟怀义一样去当僧人倒是很合适。
面对飞扬跋扈的怀义，王公大臣们都很敬畏，就连武曌面前最能说得上话的武承嗣和武三思都要象奴仆一样伺候他，甚至为他牵马拉缰。即便是这样，怀义也当武承嗣、武三思等人跟不存在是一样的。
再难剃的头终归也会有人剃。
连武承嗣、武三思等人都不敢得罪的怀义，却有人不买账。
这个不买账的人就是右台御史冯思勖，不买账的方法是经常依法处罚怀义手下那些胡作非为的少年僧人们。
你不买帐，我就收拾你！怀义的逻辑很简单。
很快，怀义就迎来了收拾冯思勖的时机——两个人在路上碰面了。
一碰面，怀义就让随从人员上去打。与以往每次殴打不同的是，这次是往死里打。
结果证明，怀义的随行人员打架的水平的确很高，差点儿就把冯思勖打死。
差点儿打死终究还是没打死，既重重地惩罚了对方，又不至于给自己弄上个杀人的罪名，这就是打架高手的水平体现。

二百六十四、又有宰相倒霉
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别看意气风发的怀义又是轻视武曌的娘家人，又是殴打冯思勖，又是剃道士的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哪知道还是在苏良嗣手里吃了亏。
苏良嗣是以谏诤闻名的高祖时代大臣苏世长的儿子，在高宗朝曾经担任周王府司马。为了管束胡作非为的周王，除了多次切谏周王外，还把周王身边不守律令的官员绳之以法，李治因此把他提拔为荆州长史。
李治晚年曾派使者到江南搜寻奇异的竹子，这些使者就狐假虎威，借机捞好处，结果路过荆州时被苏良嗣抓了起来，并向李治上疏谏阻。
李治受到苏良嗣的上疏之后，对武曌说：我对这些使者管理不严，果然被苏良嗣提意见了。
接着，李治写了一道手谕给苏良嗣，大大地表扬了他一通，而且下令把竹子都扔到了江里。
像这样的一个人岂能容忍怀义之流跋扈？
垂拱二年六月，刚从纳言（即侍中）晋升为左相的苏良嗣一次在朝堂上遇到怀义。怀义连武承嗣、武三思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能把苏良嗣当回事儿，于是一如既往地显得傲慢无礼。
苏良嗣也早就看怀义不顺眼了，这次正好借机打击一下嚣张的怀义。
于是，苏良嗣一声令下，手下一帮人上去就把怀义架住，打了好几十个耳光。
挨了打怎么办？
当然要向武曌告状了。
谁知武曌这次根本不愿意为怀义出头。要知道苏良嗣不但正直，而且很有才能，偏偏武曌又是一个很重视人才的人，她是不会为了任何人危害自己的统治的。
她对怀义说：师傅应该从北门出入，南宫是宰相们来往的地方，不要去冒犯。
其实不光是苏良嗣这样的宰相对怀义不满，朝廷还有很多官员看不惯怀义。
在武曌提出怀义心思灵巧应该进宫负责修建宫殿器具时，补阙王求礼上表说：太宗时的罗黑黑善于弹琵琶，太宗也是把他阉割之后才让他进宫教琵琶的。陛下如果认为怀义应该在宫中做事，请把他阉了，这样才不至于给皇宫带来污染。
武曌自然不会阉割怀义，但也没有把王求礼怎么样。
国家大事就是国家大事，私生活是私生活。武曌对那些威胁不到或不去威胁她权力的人才还是很宽容的。
不过，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儿想限制她的权力，她老人家可就不客气了。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即同中书门下三品）刘祎之就吃了这样的亏。
刘祎之有一次私下对凤阁舍人贾大隐说：武曌既然已经废黜了昏君、册立了明君，就不该再掌握大权。不如把大权还给皇帝让天下人安心。
哪知道贾大隐很不地道，居然把这话跟武曌报告了。
武曌很不高兴。
她说：刘祎之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竟然敢背叛我！
于是刘祎之就倒了大霉了。
紧接着，有的揭发刘祎之收受诚州都督孙万荣的贿赂，有的揭发刘祎之跟许敬宗的小妾通奸……
总而言之，武曌一发火，刘祎之立刻就被妖魔化了。

二百六十五、刘祎之其人
武曌命令肃州刺史王本立去调查。
王本立向刘祎之宣读敕书的时候，刘祎之又说了一句武曌不爱听的话，这句话是“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意思就是：不经过凤阁、鸾台，怎么能叫敕书！
武曌时期的凤阁、鸾台就是李世民时期的中书省、门下省，皇帝的制诏均由中书省负责起草，而门下省有封驳奏还制诏的权力。
按照那时的惯例，刘祎之这话本身是对的，只是他话语的对象不对。
如果对象是李渊，听到了这句话，就算生气，最多也只是把刘祎之关进大牢；如果对象是李世民，听到了这句话，十有八九会重新让中书省起草、经门下省审核，说不定还会赐给刘祎之一大堆金银布帛。但他碰上的是武曌，视权力高于一切的武曌。
你有权力，我有骨气！
刘祎之早年因文学方面的才能跟元万顷等人一起被武曌选拔编写《列女传》、《臣轨》等书籍，他们这些人因为被特许从玄武门出入禁中，被当时的人称之为“北门学士”，可谓是武曌的智囊班子；后来刘祎之犯错误被流放，又是武曌力劝李治把他召回长安；武曌完全掌握了大权后，又晋升他为宰相。
照理说，刘祎之应该完完全全是武曌的人，不但应该千方百计地帮助武曌，而且也应该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会引起武曌什么样的反应，他怎么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不利于武曌的话呢？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刘祎之的家世和刘祎之这个人。
刘祎之的父亲是刘子翼。刘子翼在隋朝曾任秘书监，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如果朋友有错，他会当面批评。
他的朋友李百药曾说“刘四虽复骂人，人都不恨。”
刘祎之也有正直的名声，当年李治任命他为相王府司马的时候，曾说让他当这个官职是为了潜移默化李显。
正直的人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可能会先考虑是否伤害自己的利益、是否能争取更大的利益，而正直的人往往把是否符合道德标准放在首要位置。
作为读着四书五经长大、靠着四书五经吃饭的刘祎之，因为女主当政不符合他的道德标准、独断专行也不是他所期望的。
毕竟那是万恶的旧社会，历史唯物主义告诉我们，人是不能脱离历史环境的，因此我们也不能苛求他一定要尊重妇女参政的权力。
刘祎之虽然不能脱离历史环境，武曌却有改变历史环境的打算，她对刘祎之的“背叛”显然不能释怀。
在刘祎之说了“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这句话不久，愤怒的武曌就把这位敢于挑战自己权威的宰相赐死了。
其实就是不说这句话，刘祎之也是在劫难逃，因为在他刚被关到监狱里去的时候，有人向武曌上了一道要命的疏。

二百六十六、外战依旧不行
这道疏的内容本来是要救他的命，而且上疏者极有分量，是李旦。
因此，亲朋好友们因为皇帝肯出手营救而纷纷向刘祎之表示祝贺。
刘祎之向他们泼了一盆冷水，他说：这么做，只能让我死得更快。
刘祎之跟了武曌这么多年，深知武曌的脾气。
如果没人说话，武曌还有可能不杀他。李旦这一说话，武曌说什么也得杀刘祎之，要不然天下人还真不一定知道这大唐由谁说了算呢。
刘祎之干跟武曌叫板，就不怕死。
在自尽前，刘祎之很从容地洗了个澡，脸色连变都没变，而且还以极快的速度写了一篇精彩的奏章来谢罪。
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学周思均见到了这篇奏章，都称赞写得好。
写得好也不准叫好。
这两位文学爱好者的叫好声刚落不久，武曌就听说了，然后这两位很快就被贬出外地做官去了。
武曌对付自己的官吏百姓有一套，对付外敌却没什么好办法。
本来，大唐还有黑齿常之这样的名将。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垂拱三年（大体相当于公元六八七年）进攻朔州时，黑齿常之就和靺鞨部族的右鹰扬大将军李多祚一起把他们打回了大漠以北。可武曌不知道哪根筋错了，居然听从了右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穷追猛打阿史那骨笃禄军的建议，让他承担追击的任务，一代名将黑齿常之只要声援就可以了。
追击这种事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是一般的难。别看李世民、李靖等高水平名将经常能够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也要看到很多追击敌人的将领捞不到便宜，甚至还有被敌军设伏打得落花流水的。
远的不说，但说隋唐时期就不乏追击不成功的战例。段志玄攻打吐谷浑那次，追击就不算成功；王世充军的段达在洛阳追击撤军的李建成、李世民兄弟更是中伏惨败。
爨宝璧显然不是李靖、李世民这种级别的军事人才。不过他也没把自己看得太低，居然不等黑齿常之到达，自己就率领一万三千名精锐部队追击阿史那骨笃禄去了。
追击就追击吧，他老兄追了两千多里路，好不容易追上了，可又出幺蛾子了。
他不率军袭击，反而派人告诉阿史那骨笃禄的军队自己追击来了。
估计阿史那骨笃禄等人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么奇怪的追击者。
爨宝璧的行为虽然奇怪，仗打得却不怎么奇怪，他的军队很合理地输给了严阵以待的阿史那骨笃禄军，而且是全军覆没。
爨宝璧本人倒是逃回来了。不过回来还不如战死在沙场好，因为等待他的是武曌的屠刀。
武曌杀了爨宝璧，把阿史那骨笃禄单方面改名为阿史那不卒禄。前者是为战争的失败找个责任者，后者就纯属无聊的泄愤行为，跟阿Q对赵太爷的谩骂没什么本质区别。
武曌一方面对外战争是屡战屡败，另一方面对将领们也是毫不留情。
武承嗣为了铲除皇室势力，派人诬陷李孝逸自称为当有天下。

二百六十七、报复没商量
在平定徐敬业之后，武曌就对声望不断提升的李孝逸不放心了，现在又有人“揭发”李孝逸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武曌正好把他拿下。
算李孝逸命大，武曌念在他曾立过大功的份上，免除他的死刑，流放到儋州了事。
李孝逸后来就死在儋州。
武曌对李孝逸还算是客气的，至少比对其他的皇室成员客气，比那些曾经得罪过她的人就更加客气了。
郝处俊就曾经得罪过他。
郝处俊是是许绍的外孙，为人正直、廉洁、聪明，而且有胆量，很得高宗李治赏识，在李治晚年当过中书令。
李治因病曾想退位，打算让当时还是皇后的武曌全权处理国家大事，就跟宰相们商量。
郝处俊带头反对，结果此事不了了之。
郝处俊虽然早在开耀元年就去世了，但武曌没忘了这件事。
垂拱四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88年），武曌报复的机会来了。
当时，郝处俊的孙子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有个家奴诬告郝象贤谋反，武曌就派最酷的酷吏周兴审理此案。
周兴审案只有一个原则——只要能判死罪就不判活罪，只要能多杀就不会少杀。
周兴一审之下，郝象贤就被判有罪，而且应该灭族。
郝家的人不愿意了，就前往朝堂，向监察御史任玄殖喊冤。
任玄殖是个老实人，他向武曌如实报告：没有证据能证明郝象贤谋反。
结果奏章一递上去，不但郝象贤没放出来，任玄殖也被通知卷铺盖回家。
武曌让人死，那个能活？
于是郝象贤被执行了死刑。
不过郝象贤也不是好打发的。
你有权杀我，我有口骂你！
一肚子冤屈的郝象贤在临刑前大骂武曌，涉及到了武曌的私生活问题而且还夺下围观者挑的木柴打刽子手。
可惜郝象贤并不是轻功盖世、内功深湛的武林高手，最终还是被负责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士兵一哄而上而杀。
武曌得知此时也很恼火，下令肢解郝象贤的尸体，同时把他祖父和父亲的尸体从坟墓里拔出来烧掉。
经过郝象贤这一闹，司法部门也学乖了，每次动刑前都把凡人的嘴先给塞上东西，省得再说出什么话来。
武曌的专权和残忍虽然能让她快意恩仇，但也让她的统治多了很多变数。
鉴于武曌对威胁者和潜在威胁者、尤其是对皇室成员的无情打击，很多皇室成员也是提心吊胆，整天担心武曌会对付自己。
这些皇室成员，就算武曌不想对付他们，他们说不定还想着恢复李家人统治的事儿呢，何况武曌根本就不给他们苟且偷安的机会。
垂拱四年五月，有人把一块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石头献给武曌。武曌大喜之下举办了一系列庆祝活动，而且还命令各州刺史、皇亲国戚们到洛阳集合，然后一起去洛水祭拜。
在外地任职的皇室成员们接到命令之后很是害怕，认为武曌将借机除掉他们。

二百六十八、李冲起兵反武曌
在通州刺史、黄国公李譔的忽悠下，博州刺史、琅琊王李冲率先采取应对措施。
在武曌召集皇室成员到洛阳集合之前，李譔就写了一封信给李冲的父亲李贞。
信上是这样说的“内人病浸重，当速疗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
看起来，李譔是在跟李贞说家事，其实他利用家事暗喻国事，提醒李贞要赶紧着手对付武曌，否则就会被武曌对付。
武曌召集皇室成员到洛阳集合的消息传出，李冲又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寻同寻常，因为落款是李旦，还盖了皇帝的印章。
信的来头虽然很大，内容却很简单，核心只有一句话——“朕遭幽絷，诸王宜各发兵救我。”
这当然不是李旦写的信，李旦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是不会冒险写这种跟武曌过不去的信的，也不会采取让各地皇室起兵来勤王这种鞭长莫及的方式来就自己。
后来证明，这封信又是李譔的杰作，是他伪造的。
李譔会伪造，李冲也会。
李忠接到李譔伪造的信之后，也伪造了一封皇帝的信，信上说“神皇欲移李氏社稷，以授武氏。”
应该说，同是伪造皇帝的书信，李冲的水平就要高出一筹，因为他这封信波及到的人更多。
李譔伪造的书信只牵涉到李旦个人的地位荣辱问题，李旦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还有李显，还有李治的其他儿子，还有很多皇室成员。而李冲伪造的书信则涉及到了大唐以后姓李还是姓唐的问题，这是所有皇室成员都关心的问题，皇帝一旦传给了武曌的娘家人，这些大唐的皇室成员别说做亲王、当皇帝了，能否保住脑袋都不一定。
但姓李的王爷们都没反应，不知是他们看出了书信是伪造的，还是胆小不敢起兵。
垂拱四年八月，李冲招募了五千多人准备先攻下武水（今山东省聊城），然后渡过黄河攻取济州。同时，他还派人分头去通知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鲁王李灵夔、越王李贞、纪王李慎。
不过除了老爸李贞在豫州起兵响应之外，其他各位王爷都没动静。
而李冲初出茅庐第一战的情况怎么样呢？
武水县令郭务悌跑到魏州求援，莘县县令马玄素带着一千七百将士准备在半路上截击李冲军，又怕实力不足，就进入武水城坚守。
李冲就派人推来装满易燃物品的车子堵住武水城的南门，顺风放火，想趁着火势冲入城中。
李冲的创意很好，但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李冲的创意快取得成功的时候，风向突然变了，李冲军被自己放的火阻挡住了去路。
万恶的旧社会科技很不发达，人们常常把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归结为天意。
李冲军的不少人认为这次风向的变化就是天意。
上天都不保佑我们的军队，我们还有前途吗？
结果李冲这很有创意的一把火结果却导致了军队士气低落。

二百六十九、李冲的败亡
李冲军的士气不是一般的低落，低落得就连负责率军进攻武水的董玄寂也开始表现得很不坚定，居然对别人说李冲跟官方交战的这种行为就是造反。
李冲打的旗号是勤王，董玄寂却说他是造反，这摆明了是动摇军心。
李冲得知此时后，就把董玄寂给斩首示众。
李冲虽然可以砍掉董玄寂的脑袋，却挡不了军心的涣散。
董玄寂死后，李冲手下的将士们照样纷纷当了逃兵，李冲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措施。
结果，李冲的五千多人几乎全部当了逃兵，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个奴仆。
无奈的李冲只好打道回府，准备回到博州再从长计议。
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刚回到博州的城门，被守门的士兵给杀了。这时距李冲起兵仅有七天。
但博州的百姓并未因李冲之死而就此消停，因为武曌派来征讨李冲的清平道行军大总管丘神勣到了。
丘神勣是丘行恭的儿子。
丘行恭作战勇猛，还曾经在与王世充军作战时救过李世民的命，但他也有一个很不好的缺点——残忍。
当年刘兰成以谋反的罪名被腰斩，监刑的丘行恭为了表示自己对李世民的忠心居然把刘兰成的心脏给吃掉了。
丘神勣把丘行恭勇猛善战的本事学了多少我们不清楚，我们清楚的是他把丘行恭残忍的性格全部继承了下来，而且还大大地加以了发扬。原太子李贤就是他受到武曌的指使杀害的。
丘神勣来到博州之后，李冲已经死了，博州的官员们全部身穿表示请罪的白色衣服出城迎接丘神勣，哪知道丘大总管为了讨武曌的欢心，结果全部被丘神勣下令杀死，一千多户家破人亡。
李贞那边开始进展虽然还算顺利，攻克了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县一带），可是李冲兵败身亡的消息一传到李贞耳朵里，他就没劲了，甚至打算自己带上刑具去皇宫请罪。
不过，当看到自己任命的新蔡县令傅延庆招募到了两千多名勇士，雄心壮志又被激发了出来。
他对手下人声称：李冲已经攻陷了魏州、相州等地，现在已经有了二十万大军，很快就要到这里来了。
接着，李贞用从自己控制的地盘上征召了五千人，分成五支部队，由汝阳县丞裴守德等人分别指挥。
同时，李贞还任命了九品以上官吏五百多名。
近万名员工、五百名管理人员，放到现在也是一规模相当大的企业了，应该还是有一定发展前途的。
但李贞的这支部队面临着一个很大很大的困难，这个困难如果得不到解决，他的队伍连一点儿前途都没有。
这个困难就是没几个愿意跟着他老人家干，唯一一个坚决要跟着他干的是裴守德。
对裴守德的忠心，李贞也不含糊，把女儿嫁给了他，任命他为大将军。
这位裴大将军虽然反对武曌很坚决，但并没什么杰出的军事才能。当武曌派出征讨李贞的麹崇裕带着大军来到豫州城外的时候，裴守德和李贞的小儿子李规“理所当然地”战败了。

二百六十九、李冲的败亡
李冲军的士气不是一般的低落，低落得就连负责率军进攻武水的董玄寂也开始表现得很不坚定，居然对别人说李冲跟官方交战的这种行为就是造反。
李冲打的旗号是勤王，董玄寂却说他是造反，这摆明了是动摇军心。
李冲得知此时后，就把董玄寂给斩首示众。
李冲虽然可以砍掉董玄寂的脑袋，却挡不了军心的涣散。
董玄寂死后，李冲手下的将士们照样纷纷当了逃兵，李冲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措施。
结果，李冲的五千多人几乎全部当了逃兵，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个奴仆。
无奈的李冲只好打道回府，准备回到博州再从长计议。
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刚回到博州的城门，被守门的士兵给杀了。这时距李冲起兵仅有七天。
但博州的百姓并未因李冲之死而就此消停，因为武曌派来征讨李冲的清平道行军大总管丘神勣到了。
丘神勣是丘行恭的儿子。
丘行恭作战勇猛，还曾经在与王世充军作战时救过李世民的命，但他也有一个很不好的缺点——残忍。
当年刘兰成以谋反的罪名被腰斩，监刑的丘行恭为了表示自己对李世民的忠心居然把刘兰成的心脏给吃掉了。
丘神勣把丘行恭勇猛善战的本事学了多少我们不清楚，我们清楚的是他把丘行恭残忍的性格全部继承了下来，而且还大大地加以了发扬。原太子李贤就是他受到武曌的指使杀害的。
丘神勣来到博州之后，李冲已经死了，博州的官员们全部身穿表示请罪的白色衣服出城迎接丘神勣，哪知道丘大总管为了讨武曌的欢心，结果全部被丘神勣下令杀死，一千多户家破人亡。
李贞那边开始进展虽然还算顺利，攻克了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县一带），可是李冲兵败身亡的消息一传到李贞耳朵里，他就没劲了，甚至打算自己带上刑具去皇宫请罪。
不过，当看到自己任命的新蔡县令傅延庆招募到了两千多名勇士，雄心壮志又被激发了出来。
他对手下人声称：李冲已经攻陷了魏州、相州等地，现在已经有了二十万大军，很快就要到这里来了。
接着，李贞用从自己控制的地盘上征召了五千人，分成五支部队，由汝阳县丞裴守德等人分别指挥。
同时，李贞还任命了九品以上官吏五百多名。
近万名员工、五百名管理人员，放到现在也是一规模相当大的企业了，应该还是有一定发展前途的。
但李贞的这支部队面临着一个很大很大的困难，这个困难如果得不到解决，他的队伍连一点儿前途都没有。
这个困难就是没几个愿意跟着他老人家干，唯一一个坚决要跟着他干的是裴守德。
对裴守德的忠心，李贞也不含糊，把女儿嫁给了他，任命他为大将军。
这位裴大将军虽然反对武曌很坚决，但并没什么杰出的军事才能。当武曌派出征讨李贞的麹崇裕带着大军来到豫州城外的时候，裴守德和李贞的小儿子李规“理所当然地”战败了。

二百七十、不起兵照样杀
裴守德和李规战败后，李贞也是一筹莫展，吓得整天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麹崇裕率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李贞还在继续采取“鸵鸟战术”，躲着不出来。
不过，“鸵鸟战术”从来都没解决过问题，同样也解决不了李贞的问题。
李贞的手下提醒他说：大王岂能坐在这里等着被砍死这种屈辱！
听了这句话之后，李贞自己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自杀了。
跟着李贞自杀的还有李规、裴守德、裴守德的夫人。
这些人和李冲一起，死后脑袋被砍下来送到洛阳皇宫门下挂了起来。
这次起兵的人都没落到好下场，那些鼓动起兵和不敢起兵的李姓诸王们会有好下场吗？
范阳王李蔼曾派人告诉李贞、李冲：如果全国的李姓诸王一起起兵，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寿州刺史越环的妻子常乐公主在李贞将要起兵时，对李贞的使者说：为我转告越王，过去隋文帝杨坚准备篡夺北周政权的时候，尉迟迥不过是北周皇族的外甥，都能够起兵反抗杨坚。虽然没能成功，声威也震动了四方，完全可以称得上忠烈。你们诸王是先帝的儿子，怎么能不为社稷着想！现在咱们姓李的象朝露一样随时都有被蒸干的危险，你们诸王不舍生取义，还在犹豫不决，还等什么！大难就要临头了，大丈夫就是做鬼也要做个忠义鬼，不要死得毫无意义！
李蔼、常乐公主，还有那个大忽悠李譔肯定是要被牵连到李贞父子的案子里去的，其他的李姓诸王貌似没什么风险。
他们没风险，就是武曌最大的风险。武曌如果不乘机除掉这些随时都可能起兵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就不是武曌了。
起兵的要杀，不起兵的照样杀。
武曌为了除去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等诸王，命令监察御史苏珦调查他们，希望能整出一些黑材料。
经过一番审讯，苏珦没查到他们谋反的证据。
苏御史是个很规矩的人，不搞严刑逼供那一套，没证据就直接回报说没证据。
那段时期，规矩的人是很吃不开的。
于是，有人告发苏珦跟李元嘉、李灵夔是一伙的。
武曌就召来苏珦质问。
规矩的人一般都很犟，苏珦也不是二般的。
他跟武曌照样据理力争。
武曌也没办法，最后只得说：你是个高雅的人，朕要另外给你安排工作，这个案子你就别办了。
然后，武曌打发苏珦到河西担任监军，重新派了周兴审理此案。
周兴刑讯逼供的水平多高啊，什么“反是实”、“求破家”一用，疑犯都嗷嗷叫地要交待存在或不存在的罪行，生怕表现得不积极。
李元嘉、李灵夔、李譔、常乐公主等人在周兴的威逼下，全部自杀。他们的亲朋好友也全部被杀。
本来，被杀的人可能还要多很多。当时在豫州有六七百家被告发是李贞的人，五千人被官府征收为奴婢，司法部门要求尽快执行。
时任豫州刺史的狄仁杰向武曌秘密上奏，表示：这些都是冤案，如果我公开上奏，有替叛乱者申辩的嫌疑；如果不上奏，担心违背了陛下仁爱慈悲的本意。
武曌虽然一点仁爱慈悲的品质也没有，但她老人家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还是很高兴的，于是把豫州这些人改判为了流放丰州（今内蒙古自治区五原一带）。

二百七十一、将屠杀进行到底
后来这些人流放途中经过狄仁杰曾经做过官的宁州（今甘肃省宁县一带），当地人迎接慰劳，说：是我们狄使君救了你们的命吗？
当地人和被流放的人一起到为狄仁杰建的德政碑前大哭。在德政碑前供奉了三天斋饭之后，被流放的人才离开宁州。
这些被流放的人到达丰州之后，又在当地为狄仁杰立了一座碑来纪念他的恩德。
除了救这些人，狄仁杰在豫州还干了一件大好事。
当时凤阁侍郎（即中书侍郎）张光辅是征讨李贞的总指挥官，他手下的将士仗着有战功向豫州官府无度索取，结果被狄仁杰拒绝。
张光辅知道了，生气地说：豫州是不是轻视元帅？
狄仁杰回答说：扰乱河南的，只是一个越王李贞而已，现在一个李贞死了，却生出了上万个李贞！
张光辅质问狄仁杰这话是什么意思。
狄仁杰说：阁下率领三十万大军，只需要诛杀越王李贞一个人。城里的人知道官军来了，爬城墙出来投降的人把四个方向都踩出了道路，阁下放纵将士掠夺，杀死已经投降的人作为自己杀敌的功劳，无辜者的鲜血把土地都染红了，不是一万个李贞又是什么！我恨自己没有尚方斩马剑，否则一定把阁下的脖子砍断，就算我自己被处死也没什么遗憾！
张光辅被狄仁杰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在回到洛阳后向武曌说狄仁杰傲慢无礼。
结果狄仁杰被贬为离京城更远的复州（今湖北省仙桃市）当刺史。
不过，豫州好歹算是没伤元气。
狄仁杰能保住豫州，却没人能保住李姓诸王。
干掉了李元嘉、李灵夔之后，武曌的屠刀又砍向了李元轨等人。
霍王李元轨被判流放到黔州，在流放途中去世。
东莞公李融、江都王李绪、济州刺史薛顗、薛顗的弟弟薛绪、裴寂的孙子成公裴承先、汝南王李炜、鄱阳公李諲，还有其他十家皇室成员也都以谋反的罪名被杀。
薛绪的弟弟薛绍也被认为谋反，看在他是太平公主老公的份上，打了一百棍，让他饿死在了狱中。
这种死法其实还不如一刀砍下去痛快。
最倒霉的还是纪王李慎，李姓诸王捣鼓着要造反的时候，李慎根本没参加，可最终还是被武曌给弄到巴州关押，在去巴州的路上去世。他的八个儿子也都被武曌杀害。
武曌对敌人和潜在的敌人很残忍，对自己和自己人却很够意思。
怀义因为建造了雄伟气派的明堂（皇家大礼堂）而被封为左威卫大将军、梁国公。
在明堂建成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永昌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89年）五月，武曌又对怀义委以了新平军大总管的重任，让他率军任命征讨东突厥。
还好，这老兄一路上没遇到东突厥的军队，得以保全了性命。
不过他还真不谦虚，居然还在单于台刻石纪功之后才撤军。
而在同时被武曌任命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率军攻击吐蕃的文昌右相韦待价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二百七十二、武将韦待价
韦待价出身世家大族陇西韦氏，祖父韦冲做过隋朝的民部尚书。父亲韦挺在李建成手下当过太子右卫率，很得李建成器重。李建成死后，韦挺在李世民手下混得也不错，当过御史大夫，要不是跟马周不和，说不定就当上了宰相。
说起韦待价的岳父，那就更厉害了，他岳父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道宗。
韦待价以门荫入仕，以高干子弟的身份很快就当上了千牛备身，也就是皇家侍卫。
父亲这边的势力使韦待价平步青云，身为王爵的李道宗又能给韦待价带来什么样的好机会呢？
其实，李道宗女婿的身份不但没给韦待价带来多少好处，反而在李道宗因受房遗爱谋反案连累时把韦待价也牵连着降职了，新的职务是卢龙折冲府果毅。
就是在卢龙折冲府果毅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武官职位上，韦待价为以后的职业生涯挣到了丰厚的本钱——他被派遣跟随薛仁贵安抚、牵制高句丽、契丹、室韦等东北少数民族。
有一次，将军辛文陵被高句丽军伏击，韦待价跟随薛仁贵去救援。经过苦战，辛文陵部终于脱险。
在这次战斗中，韦待价受重伤，左脚被弓箭射中，但他并不因此邀功请赏，最终反而因为脚伤被免了职务。
免职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就是政治生命的终结，但对有战功的高干子弟来说往往并非如此。
终结？我才刚上路哩！
后来，韦待价经过多次升迁，又当上了兰州刺史、肃州刺史。李贤还是沛王时，曾被任命为凉州大都督来对付吐蕃，韦待价就被任命为大都督司马。
因为守土作战有功，韦待价又被提拔为右武卫将军，兼管右羽林军。
仪凤三年吐蕃攻击大唐时，西境工作经验丰富的韦待价在保持原有官职的情况下又被任命为凉州都督，同时全权该地区军事。
武曌独掌大权之后又对他委以吏部尚书的重任，还让他负责为李治修建陵墓。
韦待价把修建陵墓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李治的乾陵建成之后，韦待价就被赐予了金紫光禄大夫的官阶，一年后，又被任命为同凤阁鸾台三品，成为了宰相之一。
不过武将出身的他处理政务的能力并不出色。在任吏部尚书（武曌改制后称天官尚书）期间，因为选拔官吏不当、混乱而被人讥笑。
不过武曌对他是非常信任，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在韦待价屡次辞职的情况下，武曌不但不批准，反而又提拔他当了文昌右相，而且仍然是同凤阁鸾台三品。
文昌右相这个职务听起来好像很陌生，不过要说尚书右仆射，你一定不会陌生。
武曌改制后的文昌右相其实就是以前的尚书右仆射。
对没有抱负、没有责任心的人来说，当上了这样的高官应该混日子了，按时髦的话说就是“夫复何求”。
可韦待价先生很有抱负，也很有责任心，他多次向武曌请命率军出征。

二百七十三、兵败寅识迦河
永昌元年五月，武曌同意了韦待价庞大的西征计划，任命他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安西大都护阎温古为副大总管，率领三十六位行军总管征讨吐蕃，准备收复西域的失地，打通“丝绸之路”。
宰相领兵、三十多位高级将领参加，这样的军事行动规模之大、规格之高在李世民之后罕见。在李治当皇帝时期，也似乎只有李勣等人平定高丽那一战能跟这次相比，李敬玄兵败青海湖那一战出动的高级将领也没这么多。
规格高不代表能力强，规模大不一定能打胜仗。
大非川之战，薛仁贵的兵力也不少，照样输。
李敬玄带了刘审礼那样的高官、黑齿常之那样的名将，还是输。
不是大唐无能，而是吐蕃太厉害。
这时的吐蕃吞并了吐谷浑原来的地盘，又收服了周边的一些少数民族，南边到达恒河流域，西边与强盛的大食接壤，东边邻接四川、甘肃一带。
地盘大还罢了，吐蕃的根据地又在高原地区，气候寒冷，空气稀薄。唐军一来，吐蕃就收缩。唐军深入之后，士兵也疲惫，后勤补给也跟不上，吐蕃自然就容易占上风。
长期在西境工作的韦待价自然知道吐蕃的情形，因此他选择了最适合的季节进军。
韦待价率军五月出发，七月到了寅识迦河（今新疆伊宁西南），与吐蕃会战。
韦待价并非象一些史书记载的那样毫无军事才能。在战争的初始阶段，唐军还是占了上风的。
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北半球最炎热的阴历七月，寅识迦河居然下起了大雪，加上阎温古未能及时出兵配合，韦待价最终被吐蕃军击败，唐军粮草供应也跟不上，又冻又饿，死了不少人。
而吐蕃乘胜攻占了焉耆。
幸好安息副都护唐休璟是个很有军事才能的人，当年他任丰州司马上疏反对朝廷撤销丰州建制就显示了他的战略眼光。这次，他又在唐军惨败之际，挺身而出集结了残兵败将继续驻守在西域。
大唐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武曌当然很恼火。于是阎温古因逗留不进被处死，韦待价也被流放到绣州（今广西桂平县一带）。不久之后，韦待价就在绣州病死了。
而唐休璟被委以了西州（今新疆自治区吐鲁番一带）都督的重任，从此步入了成为一代名将的快车道。
就在唐休璟崛起的时候，另一名大将张光辅倒霉了。
张光辅在平定李贞之后，因功被任命为内史（即中书令），那是相当的风光。
人怕出名猪怕壮。官当大了，权力大了，名气大了，相应地麻烦也大了。
这次找上张光辅的就是一个大麻烦。
这个大麻烦还要从徐敬业的弟弟徐敬真说起。
徐敬业兵败身死后，徐敬真被流放到绣州。
在那是还是很荒凉的绣州呆了几年之后，徐敬真瞅个机会就跑了，他想跑到突厥去。
在经过洛阳时，洛州司马弓嗣业、洛阳令张嗣明资助了他。
但徐敬真的运气很不好，走到定州的时候被当地捕获。
运气不好也就算了，徐敬真的人品也不怎么样。
弓嗣业知道自己难以幸免，上吊自尽了。可徐敬真、张嗣明这两个家伙认为坦白能够从宽，于是就为了自己活命而乱咬人，很多高官和名人都被他们诬陷为谋反，其中就有张光辅。
永昌元年八月初四，张光辅和徐敬真、张嗣明一起被处死。
张光辅也许真的没有谋反，但对李贞兵败后那些无辜被杀的豫州人来说，他也是死有余辜。

二百七十四、魏玄同之死
张光辅、徐敬真、张嗣明只是此案中被处死的第一批，第二批在八月十五这天被押赴刑场，其中就有魏元忠。
当年平定徐敬业，李孝逸虽是主帅，但真正在关键时刻稳定军心、出谋划策的还是魏元忠。
徐敬真这次诬陷魏元忠谋反很有一些为徐敬业报仇的意思。
也是魏元忠命大，就在将要行刑的时候，武曌考虑到他平定徐敬业的功劳，就派凤阁舍人（即中书舍人）王隐客骑快马赶往刑场赦免魏元忠等人。
王隐客一路大喊“太后有旨、刀下留人”之类的话。
王隐客的喊声传到刑场，那些被判死刑的人听到，不用说，自然是欣喜若狂，都是又蹦又跳的欢呼不已。
不过，还有一个人非常能沉得住气，这个人就是魏元忠。
魏元忠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兴高采烈，自己依旧安静地坐着，不为所动。
有人劝他起身，他说：还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呢。
王隐客赶到刑场之后，人们都对魏元忠说：这次该起来了吧。
魏元忠还是不起身，说：等宣读过敕令再说。
终于等王隐客宣读完了敕令，魏元忠才慢慢地站起来，履行了谢恩的礼仪，既不显得忧虑，也不显得高兴。
死刑可免，活罪还是要受的。
魏元忠这批大难不死的人还是全部被流放到了岭南。
魏元忠这些人刚逃过一劫，那边又有高官倒霉了。
这次倒霉的是检校纳言（纳言即以前的侍中）魏玄同。
魏玄同倒霉的根本原因是裴炎。
魏玄同跟裴炎是好朋友，当时的人认为他们是友谊地久天长的代言人，称他们为“耐久朋”。
周兴就向武曌诬告魏玄同，说魏玄同曾经说过：太后老了，不如拥护皇帝更耐久。
周兴为什么要诬告魏玄同呢？
原来李治在世时，曾召见当时任河阳令的周兴，准备提升他。
哪知有人说周兴不是科举出身，结果周兴那次就没能得到提拔。
但周兴并不知内情，仍然经常到朝堂等候消息。
宰相们也都不理周兴，魏玄同当时任地官尚书、检校纳言、同平章事，也是宰相。他看不下去了，就对周兴说：周县令可以回去了。
结果，周兴认为是魏玄同坏了他的好事，一直怀恨在心，这次终于找机会“报复”了魏玄同。
武曌听了周兴的诬告之后，查都不查，就派人到家里赐魏玄同死。
魏玄同的人缘还是不错的，监刑御史房济就不愿意看到他死，建议他告密。
当时规定，只要告密，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要把告密者送到朝廷。
房济认为魏玄同应该以告密为由见武曌一面，借机陈述自己的冤屈。
魏玄同叹息道：病死和被人杀死都是死，有什么分别，岂能去做告密者！
说完之后，魏玄同就自尽了。
当然，和其他谋反案一样，很多大臣因牵涉到魏玄同案而被处死或流放。
周兴果然厉害，不仅“报复”了魏玄同，连很多大臣也跟着遭了殃。

二百七十五、登基之前
替武曌办了李元嘉、李灵夔，替自己办了魏玄同之后，周兴继续发扬毁人不倦的精神，挥舞着谋反的黑锅向另一名重量级人物的身上扣去。
这次被他扣上黑锅的是一代名将黑齿常之。
周兴举报右武卫大将军、燕国公黑齿常之跟右鹰扬将军赵怀节谋反。
谋反可是武曌最难以容忍的事情。
于是武曌一声令下，黑齿常之和赵怀节一干人等就被抓起来接受审讯。
已是迟暮之年的黑齿常之不愿再被酷吏们折腾，上吊自杀了。
被称为吐蕃克星的一代名将就此结束了传奇的一生。有人认为，黑齿常之之死使东突厥的势力再无强劲对手，以致成为严重的外患。
不过此时的武曌却毫无放过政敌、潜在政敌、疑似政敌们的意思，她在外患严重的情况下又新任用了侯思止、王弘义等酷吏，变本加厉地采取霹雳手段清除异己，泽王李上金、李贤的两个儿子、许王李素节、南安王李颍、郑王爵位继承者李璥、滕王爵位继承者李修琦等皇室成员灭门的灭门、处死的处死、自杀的自杀、流放的流放。
到了载初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90年），大唐的皇室成员几乎被武曌杀光了，剩余的一些人基本上也都被流放到岭南去了。
仅存的李渊之女千金长公主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平常就会拍武曌的马屁，一看势头不对，不顾自己比武曌还高一辈儿，愣是强烈要求当武曌的女儿，还要改姓武。
武曌听了太平长公主的请求，很是开心，就改封她为延安大长公主。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因为对武承嗣、武三思没有表现出非常尊敬而被诬告，最终被流放到儋州，家也被抄了；太子少保、纳言裴居道和尚书左丞张行廉也被杀。
武曌嗜杀的行为、残忍的手段虽然应该受到批判，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她杀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大唐的皇室成员和维护皇室、反对她掌权的官员。作为武曌，打击这些人的同时就是保护自己、扩张自己，只是手段太残忍、打击面太大了。
当她把大唐宗室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明白人都看清了形势。
最先站出来的明白人是侍御史傅游艺。载初元年九月，他在武曌下令使用周朝历法之后，象民意代表一样，率领九百多名老百姓到皇宫门前递交请愿书，要求把国号由“唐”改为“周”，而且请求武曌赐皇帝李旦也姓“武”。
改国号就是要改朝换代，这是大事，武曌就算再想马上办，也还是要礼节性谦让一下。
武曌就对傅游艺等人说：不行。
但在说不行的同时，武曌又提升傅游艺当了给事中。
只要不是弱智，谁都看得出来武曌其实是非常想改国号的。把国号改为武士彟的封号“周”，也就是说这个国家从此姓“武”了，而不再姓“李”。
把国号改成自家的，谁不愿意？

二百七十六、祥瑞也来了
通过多年来的观察，大唐的官员百姓都知道跟武曌对着干是很危险地，跟着武曌干是好处大大地。
于是，在看清了武曌一心想改国号、当皇帝之后，六万多名官员百姓、皇亲国戚、少数民族首领，甚至和尚道士等各界人士都纷纷向武曌上疏请愿，请愿的内容跟傅游艺请愿的内容一样。
大家都表态了，这还不够，还有一个人需要表态。
这个人就是现任皇帝李旦。
李旦也许没有李弘有能力，也许没有李贤有魄力，但他有个最大的优点——忍。
李显其实也算能忍了，忍了老妈好几年，最终熬成了皇帝。但在皇帝的岗位上，他不再忍了。不忍的结果是下岗。
有了李显的前车之鉴，李旦把他善于忍耐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你杀大臣，我没意见；你杀宗室，我不反对；你说了算，我算了也不说；你要改国号，我支持你。
在武曌已然掌控了大局的情况下，李旦干了历朝历代皇帝都没干过的事情——要求改姓“武”。
按现代的标准来看，用父亲的姓还是用母亲的姓不是什么大事。但在男尊女卑的旧社会，即便是开放程度较高的唐朝也没几个人跟母亲的姓。
因此，李旦改姓“武”的请求向武曌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老妈，改国号也好，当皇帝也好，您老人家想怎么折腾都行，我完全听您的。
这样一来，李旦没意见，官员百姓们都支持，武曌改国号、当皇帝的事情没什么阻力了。
万事俱备，只欠祥瑞。
所谓祥瑞，就是旧社会科技不发达时，人们无法解释一些事物和现象，就把这些事务和现象看做是上天的旨意，对人有好处的事情就是祥瑞，比如庄稼长两个穗子、地下冒出甘泉、天上飞过珍禽、地上发现异兽等等；对人有坏处的事情就是天谴，如地震、洪水等等。
出现祥瑞，就代表某人干得不错，上天很满意；出现天谴，则代表某人干得不行，上天有意见。
改朝换代这种大事自然也是需要祥瑞的。
也是，皇帝是天子，也就是上天的孩子。天子改朝换代这种大事，上天作为老爸岂能不表表态？
于是，在国家昌盛、改朝换代（尤其是篡位）时，往往会有人刻意地寻找甚至制造一些祥瑞。
载初元年九月初五，很多官员联名上书，声称有凤凰从明堂飞到上阳宫，还在左肃政台（即御史台）的梧桐树上聚集，很久以后才飞往东南方向。除此之外，还有数万只赤雀聚集在朝堂。
看到这个上疏，我想起了一句很经典的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凤凰本来就是传说中的生物，现代人都知道凤凰其实是虚构的，可这些官员把凤凰出现的情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居然不止一只，还大有在左肃政台的梧桐树上开会的意思。
不是现代的生物学家们无知，就是这些官员们无耻，无耻得为歌功颂德而撒天下大谎。
就算是为形势所迫、为活命打算不得不撒谎，也用不着撒这么大嘛。

二百七十七、女皇登基
别管真祥瑞假祥瑞，只要能帮忙，武曌就认账。
载初元年九月初七，武曌终于批准了李旦和文武百官的请求。
九月初九，武曌登上则天门，宣布大赦天下，改国号为“周”，改年号为“天授”。
从这一天起，载初元年不再是载初元年，而是天授元年了；大唐也不再叫大唐，而叫大周了。
武曌的周朝通常被成为武周。
九月十二日，文武百官向武曌献上尊号“圣神皇帝”。
武曌正式成为了皇帝，而且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女皇帝。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老妈当了皇帝，李旦自然就不能再当皇帝了。他被免除皇帝职务，改称“皇嗣”（意即皇帝接班人），被赐姓武。
以前李渊动不动就赐姓给别人作为奖赏，现在他的后代也被别人赐姓了，如果李渊泉下有知，不知会做何感想。
李旦降级成了皇帝接班人，原来的皇太子李成器自然也要降级，他被降成了皇孙。
武曌当皇帝了，降级的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人升级了。
首先，武曌多年以来都想建的武氏七庙终于可以建了，这是皇帝的特权，没有人再反对了。于是，武曌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一直到七世祖都被追尊为皇帝，他们的夫人也都被追尊为皇后。
其次，武曌娘家的很多人都成了亲王、公主。武承嗣被封为魏王，武三思被封为梁王，武攸宁被封为建昌王，武攸归、武重规、武载德、武攸暨、武懿宗、武嗣宗、武攸宜、武攸望、武攸绪、武攸止被封为郡王，武曌娘家的姐妹也都被封为长公主。
率先请愿的傅游艺再次高升，被任命为鸾台侍郎、平章事。他一年之内由穿蓝色官服的八、九品官员升为穿绿衣服的六品侍御史，因率众请愿又被提拔为穿红色官服的五品给事中，现在又被提拔为穿紫色官服的宰相，被人称为“四时仕宦”，意思是每个季节都升官。
明着帮武曌当皇帝的傅游艺升官了，暗着帮武曌的人们也没被忘记。
武曌的娘家堂外甥、凤阁侍郎宗秦客因暗地里劝武曌当皇帝而被任命为检校内史。
岑文本的侄子、文昌右相岑长倩、右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侍御史来子珣等人和傅游艺一起被赐姓武，也都成了“国姓爷”。
除了这些人，这次被提拔的还有史务滋，他由从司宾卿一下子升为纳言，看来也是武曌的心腹。
不过这个史务滋还挺正直。
天授二年初，侍御史来子珣诬告尚衣奉御刘行感兄弟谋反，武曌派史务滋和来俊臣去审理此案。
经过调查，史务滋认为刘行感兄弟并没有谋反。
可来俊臣不这么认为，他不但坚持声称刘行感兄弟谋反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而且向武曌汇报说：史务滋跟刘行感关系密切，想掩盖刘行感谋反的事实。
武曌就让来俊臣调查史务滋。
史务滋很清楚武曌的行事风格和来俊臣的审讯手段，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索性自杀了。
刘行感兄弟也全部被处死。

二百七十八、给酷吏队伍瘦身
武曌任用酷吏是为了借他们的手铲除异己，好为自己登基扫清障碍。
武曌登基之后，酷吏的作用大大减弱，虽然还有必要借助酷吏打击异己，却已不是首要任务。
武曌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保持安定繁荣的局面，有些民愤极大的酷吏已经成为了拖累她的包袱。
就算这些酷吏没有谋反、贪污之类的问题，单单是为了自己的统治，武曌也该给酷吏队伍瘦身了。
也是在天授二年初，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被处死。
紧接着，有人揭发文昌右丞（即尚书右丞）周兴跟丘神勣是一伙的，武曌就派来俊臣去审理此案。
当时来俊臣因为跟周兴共同审理一个案子，正在一起吃饭。
来俊臣接到命令后，不动声色，就问周兴：很多犯人都不招供，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呢？
周兴说：这好办。你弄个大缸，四面点上木炭烤，让犯人坐在里面，什么供他不招！
于是来俊臣要了一个大缸，象周兴说的那样四周点上炭火，然后站起来对周兴说：奉命审讯你，请你到缸里去。（“有内状推史，请兄入此甕。”）
当时，周兴就吓得磕头认罪。
这就是成语“请君入瓮”的出处。
周兴认罪后，按照当时的法律应处死，武曌念在他以前功劳的份上绕他一命，把他流放到岭南。
多行不义必自毙。
武曌虽然饶了他，他的仇人绕不过他。
就在前往流放地的路上，周兴被他的仇人杀死。
周兴死后，武曌又处死了残酷的索元礼以平息人民的怨愤。
丘神勣、周兴、索元礼死后，来俊臣更重要了，武曌手里高水平的酷吏也就这一个了。
在以后的几年里，几乎每一个大案里都有来俊臣的身影。
天授二年八月，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被人告了，主审的就是来俊臣。
落到酷吏手里，自然讨不到好去。
张虔勖认为自己很冤枉，他不服，他要想办法伸冤。
于是他向徐有功申诉。
找到徐有功，张虔勖算是找对人了。
这个徐有功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祖父徐文远当过隋朝的国子博士，对《左传》很有研究。他讲经时,总是先列举以前学者在这个问题上观点、见解,逐一进行分析,辨明是非,然后提出自己的看法,往往是独出心裁,发人深思。所以听他讲学的人都专心致志、不知疲倦。
徐文远这个国子博士并非现代意义上的博士学位，而是职务，是当时最高学府国子监的高级教员，相当于大学里的学院院长，比现在的绝大部分博士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出生书香门第的徐有功有两个特点，一是公道正直，二是宽大为怀。
他在蒲州当司法官的时候，就从不拷打囚犯，他手下的官员们互相约定：如果谁激怒徐有功，遭到他的责打，大家就唾弃谁。
结果，直到徐有功任期结束，也没有人遭到徐有功的责打，而且徐有功的工作进展的也很好。

二百七十九、来俊臣更嚣张
经过多次升迁，徐有功当上了司刑丞（即大理寺丞，从六品上）。
当时正值酷吏横行，但徐有功不为所动，不管当酷吏有多少好处、得罪酷吏有多大风险，他依然坚持公正、宽大，很多被酷吏想尽办法判成重罪的人都被他给犯了案。
徐有功曾经在朝堂上为囚犯辩护，引来武曌的严厉责问，但他毫无惧色，仍然据理力争。
武曌虽然残忍，但知道徐有功公道正直，对他也敬畏三分。
当时，另外两个司刑丞杜景俭和李日知也比较公平宽大，被告密的人都说：遇到来俊臣、侯思止，肯定会死；遇到徐有功、杜景俭，肯定能活命。（“遇来、侯必死，遇徐、杜必生。”）
张虔勖没有遇到徐有功，为了伸冤，他主动向徐有功申诉。
眼看张虔勖就要逃出生天，来俊臣不干了，他大怒之下，让卫士把张虔勖乱刀砍死，然后把张虔勖的首级挂在街市上示众。
武曌也没责怪来俊臣。
一个月后，来俊臣故伎重演，在审讯岐州刺史云弘嗣的时候，什么都不问，上来就把云弘嗣的脑袋砍掉了，然后编造口供上报武曌。
武曌也不管那么多，对来俊臣的请示全部批准。
张虔勖和云弘嗣虽然死得惨、死得冤，但对来俊臣而言，这只是热身，接下来的这个才能称得上是大案。
天授二年九月二十六日，王庆之等数百人在凤阁舍人张嘉福的指使下上表请愿，要求立武承嗣为皇太子。
太子问题是国家大事，是国本。
武曌专权可以接受，武曌称帝可以忍受，但要把江山传给一个大唐皇室以外的人，绝大多数人都难以接受。
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认为李旦已经是皇嗣了，不宜再讨论皇太子的问题，武曌应该严厉批评上疏的人，让他们各回各家。
武曌就立皇太子的事情又咨询了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格辅元也坚持认为不应该再立皇太子。
在岑长倩、格辅元的坚持下，武曌暂时打消了立武承嗣为皇太子的念头。
不过，岑长倩、格辅元也因此大大地得罪了武承嗣等武家的人。
不久之后，在武承嗣等人的运作之下，岑长倩被安排西征吐蕃。但岑长倩还没到战场，又被召回洛阳关进了监狱。
接着，格辅元也被关进了监狱。
负责审理此案的来俊臣胁迫岑长倩的长子岑灵原把司礼卿兼判纳言事欧阳通等几十个人也牵扯了进来，指控他们串通起来谋反。
岑灵原不是硬汉子，欧阳通是硬汉子。
来俊臣对欧阳通审讯时，用了各种酷刑都没能使他屈服。
欧阳通始终不更改自己的口供。来俊臣只得故伎重演，伪造了一份欧阳通的供词。
十月十二日，岑长倩、格辅元、欧阳通等人被处死。
就在同一个月，初唐大臣李纲的孙子、右卫将军李安静因为当初没有上表劝武曌登基而被处死。
本来来俊臣还想给李安静扣个谋反的帽子。在接受审讯时，李安静说：我是大唐的老臣，想杀我就杀好了；如果想问谋反的事情，我没什么好回答的！

二百八十、李昭德出手
随着酷吏队伍的瘦身，来俊臣虽然更加嚣张，但基本上也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傅游艺因为告诉亲信梦见自己登上只有皇帝才能进入的湛露殿而被亲信告密，结果刚当了一年宰相的傅游艺被抓了起来，最终在监狱里自杀。
岑长倩、格辅元、傅游艺三位宰相相继死去，武曌又任命了三位宰相：左羽林卫大将军、建昌王武攸宁被任命为纳言，洛州司马狄仁杰被任命为地官侍郎，和冬官侍郎裴行本都被授权同平章事。
狄仁杰当了宰相之后，武曌曾经问狄仁杰：你在汝南任职期间政绩很好，但还是有人打你的小报告，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狄仁杰回答说：陛下如果认为我有过错，臣愿改正；陛下知道臣没有问题，这是臣的幸运，至于谁打了小报告，臣不想知道。
武曌对于狄仁杰开阔的胸襟很是欣赏。
同时期，还有一位高官很得武曌的欣赏。
这位高官是凤阁侍郎李昭德。
李昭德是初唐时期重臣李乾佑的儿子，处理政务的能力很强，很受武曌器重。
在李唐皇室风雨飘摇的节骨眼上，狄仁杰、魏元忠、李昭德等人为保护李旦、李显等人发挥了关键作用。
率先出手的就是李昭德。
当时王庆之被武曌召见后，坚决要求立武承嗣为皇太子。
武曌就问王庆之：皇嗣（指李旦）是我的儿子，为什么要废黜他？
王庆之引经据典地说：“‘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
“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这句话出自《左传》，意思是神不接受异类的祭祀，人不祭祀异类的神。
王庆之把这句话发挥开来，劝告武曌：姓武的江山不能让姓李的来继承。
武曌没有马上表态，而是让王庆之先回去。
王庆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没捞到什么好处，哪能谁走就走。于是他开始耍赖皮，哭着闹着，声称宁死也不离开。
武曌没办法，就给他一张盖着印的纸，说：什么时候想见我，就拿着让守门的人看。
王庆之拿到了这张纸，就经常去见武曌。
武曌说什么也是皇帝，皇帝是日理万机的，哪能整天尽陪王庆之闲唠嗑。
一来二去，武曌终于被王庆之给骚扰急了，就让李昭德安排打王庆之一顿棍子。
李昭德接到命令后，拉着王庆之来到光政门外，告诉文武百官：就是这个家伙要废黜咱们的皇嗣，然后立武承嗣为皇太子！
于是王庆之被海扁了一顿，耳朵眼睛都被打得出血，然后死在乱棍之下。
王庆之死后，他的请愿团一看形势不对，也散伙了。
李昭德抓住机会向武曌进言。
他说：天皇（指李治）是陛下的丈夫，皇嗣是陛下的儿子。陛下的江山自然要传给儿子，直到万世，怎么能传给侄子呢！从古至今都没听说过皇帝为姑妈建立庙宇的！况且陛下受天皇临终前的托付，如果把皇位传给武承嗣，天皇就再也得不到祭祀了。
在迷信盛行的旧社会，人们把祭祀看得很重。
如果没有祭祀，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生活质量肯定得不到保障。
武曌可不想自己死后没有专门的庙宇用来祭祀，她对李昭德的这番话很认同。
立武承嗣为皇太子的事情暂时没戏了。

二百八十一、狄仁杰入狱
武则天当年为武氏立七庙的计划开始也是阻力重重，后来接连铲除了裴炎、徐敬业、刘祎之和李唐宗室之后，终于在称帝后成功地立了武氏七庙。
武承嗣在竞争皇太子失败后，也大有铲除一批重臣再卷土重来的意思。
长寿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92年），左台中丞来俊臣编造罪状，以谋反的罪名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全部给告了。
谋反是武曌最不能容忍的，于是这些重臣们都被关进了监狱接受审讯。
这些重臣没有谋反，来俊臣如何能让他们认罪？
酷吏自有酷吏的办法。
在此之前，来俊臣曾建议武曌对谋反罪嫌疑人采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认罪态度良好的可以从宽处理——不处死。
这么好的创意，武曌当然会批准。
这次审讯，来俊臣就拿这个政策来让这些重臣们招供。
狄仁杰率先招供，他说：大周王朝革命，万事万物都要更新，我是唐朝旧臣，甘愿被处死。谋反是事实。
看到狄仁杰这么好对付，判官（相当于审判员）王德寿也想忽悠他。
王德寿说：尚书一定会被免除死刑。我这次参加审理案件，想乘机在职务上进步一下，劳烦尚书把杨执柔牵涉到案子里来，好不好？
这次，狄仁杰发怒了，他说：皇天后土让狄仁杰干这种事！
说着就用头向柱子上撞，弄得血流满面。
王德寿一看狄仁杰这么烈，也怕了，慌忙道歉。
狄仁杰招供了，来俊臣满意了，对狄仁杰的看管也就放松了。
同案犯魏元忠的遭遇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负责审讯魏元忠的是酷吏侯思止。
在审讯过程中，刚正的魏元忠理直气壮，一点儿也没有认罪的意思。
侯思止一看魏元忠一点儿不都配合，很是生气，就让人拉着魏元忠的腿倒着拖他。
具有革命大无畏精神的魏元忠不但没被吓到，反而调侃说：我的命不好，骑在驴子上摔下来，脚还在镫子上，被畜生拖着走。
侯思止一听更生气，让人拖得更快了。
这下，魏元忠也幽默不起来了，他怒斥侯思止：侯思止，你想砍我的头只管砍，何必非要我承认谋反！
刚正的魏元忠在跟侯思止硬碰硬，精明的狄仁杰却在弄棉衣。
狄仁杰交给王德寿一件棉衣，说：现在天热了，请把我这件棉衣交给我的家人把，让他们把里面的棉花去掉。
王德寿照办了。
狄仁杰的家人在拆棉衣的时候，发现了狄仁杰伸冤的诉状。
原来，狄仁杰趁司法部门对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把伸冤的诉状写在一块被面上，然后放在了棉衣里。
王德寿想让狄仁杰帮他，狄仁杰没帮，他反倒帮了狄仁杰一个大忙。不过这个忙帮得实在是有点憋屈。
狄仁杰的儿子狄光远拿着诉状，声称要报告紧急事件，终于受到了武曌的召见。
武曌看了诉状之后，就向来俊臣了解情况。
来俊臣很镇定地回答说：狄仁杰等人关进监狱之后，臣连他们的衣服、帽子都没碰过，他们生活得很舒适。如果不是真的谋反，他们怎么可能招供呢！

二百八十二、柳暗花明
狄仁杰说自己受到了酷刑，来俊臣声称自己根本没动刑。
谁在撒谎？
武曌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偏听偏信，她要派人去调查了解。她派去的人是通事舍人周綝。
中书舍人是正五品，相当于皇帝的文字秘书，负责起草各类文件。通事舍人是从六品，相当于皇帝的行政秘书，负责迎来送往、接待慰问这些杂事。
别小看中书舍人和通事舍人。
中书舍人就不必说了，很多宰相都是从中书舍人这个岗位干上来的。其实就算不升官，正五品在初唐已经是不低的品级了，从五品被称为“清贵”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
通事舍人虽不如中书舍人的品级高、前景好，也算很重要了，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委以重任的机会多，表现的机会自然也就多。
不过周綝这次摊上的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来俊臣太“酷”了。
通事舍人虽然是皇帝身边的人，很牛。人家来俊臣是专门折腾牛人，皇帝身边的宰相都让他干掉了好几个，弄死一个小小的通事舍人还不容易？
人们形容事情容易，常用“就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这句话。对来俊臣来说，干掉一个通事舍人应该比踩死蚂蚁还容易。踩死蚂蚁还要脚上用点儿力，来俊臣干掉一个通事舍人基本不需要用力，嘴皮子一动就ok。
周綝来到关押狄仁杰等人的地方后，来俊臣就让狄仁杰等人带上帽子在西边站成一排让周綝看。
周綝根本不敢往西边看，眼睛一直瞅着东边，嘴里说的全都是“对对”、“是的是的”之类的话。
在怯懦的周綝的配合下，来俊臣不仅不用担心自己的谎言被揭穿，还以狄仁杰等人的名义写了一个谢死表让周綝交给武曌。
所谓谢死表，就是承认自己的罪状，谴责自己的罪行，要求皇帝给予自己严厉惩处的报告。
写这种东西一般不外乎两种动机，一是真的很愧疚、很悔恨，这种情况极少；一是想以良好的态度博得皇帝的宽恕，如果能在谢罪表里跟皇帝再叙叙旧情、套套交情，获得宽恕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管是哪种动机，写谢罪表还有一个后果，就是你自己对罪状已经供认不讳了。
谢罪表一到武曌手里，这个案子从理论上来讲已经很难翻过来了，因为看起来狄仁杰等人实在找不到机会向武曌申辩了。
这时，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了，他的话使得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没机会也成了有机会。
这个人还不到十岁大，史料中连他的名字都很难找到，很多史料都称他为“乐思晦男”，意为“乐思晦的儿子”。
不过要提起他的祖父和父亲来，在大唐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祖父就是乐彦玮，曾经被李治任命为同知军国政事而成为宰相；他父亲乐思晦生前任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也是宰相。
乐思晦于天授二年和李安静同时被处死。
乐思晦死后，“乐思晦男”被没收到司农寺（相当于农业部）。
就在狄仁杰等人看起来没戏的时候，“乐思晦男”声称有紧急事件要报告，得到了武曌的接见。

二百八十三、有人喜欢绿头巾
武曌问“乐思晦男”要报告什么，“乐思晦男”回答说：我父亲已经死了，家也没有了，所以没什么个人的事情要报告，只是可惜陛下的法律被来俊臣等人玩弄。陛下如果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就请你选最忠诚清廉、最值得信任的大臣说他谋反，只要交给来俊臣去审，这个大臣肯定会认罪。
听了“乐思晦男”的这番话后，武曌开始醒悟了。她召见了狄仁杰等人，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承认谋反？
狄仁杰等人回答说：不承认的话，早就被严刑拷打死了。
武曌又问狄仁杰：你为什么写谢死表？
狄仁杰回答说：我根本没写谢罪表。
武曌就把谢罪表拿出来给狄仁杰看。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武曌、狄仁杰这些是什么人，只要沟通，没有澄清不了的事实。
最终，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裴宣礼、卢献、魏元忠、李嗣真七人的家人被无罪释放。
按道理说，这七个人也应该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可武曌维护自己的统治还需要来俊臣这条狗，同时碍着一心想置这七个人于死地的武承嗣的面子，还是把任知古、狄仁杰、裴宣礼、卢献、魏元忠全部贬为县令，把裴行本和李嗣真流放到岭南。
站在公正的角度来看，武曌对这七个人的处理还是重了，可武承嗣和来俊臣却认为处理得轻了，而且轻得离谱。
他们二位坚决要求武曌处死这七个人。
武曌既然知道狄仁杰等人是无辜的，自然不会答应。
来俊臣看杀掉这七个人是不可能了，就声称裴行本的罪特别重，应该杀掉。
这时候，时任秋官郎中的徐有功说话了，他说：英明的君主都有好生之德，来俊臣不能顺应旨意，这是有损陛下威望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人不识时务。
这个不识时务的人是殿中侍御史霍献可，他还有个身份是裴宣礼的外甥。
霍献可为了显示自己大公无私、忠君爱国，不分青红皂白，坚决要求把裴宣礼杀掉。
他甚至在武曌面前说：陛下不杀裴宣礼的话，臣就死在陛下面前。
说着就用头撞台阶，弄得一地鲜血。
这件事上，武曌连武承嗣、来俊臣都不买账，霍献可的这番做作自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过霍献可不管，他只希望自己的忠诚能得到武曌的认可。
他还专门弄了一块绿色的绸缎裹住头上的伤，而且故意在帽檐下露出来一点，一边让武曌能记起他这次大义灭亲的举动。
在“乐思晦男”的搅局下，武承嗣这个回合又败了。
武承嗣败了，李昭德乘胜追击。
他趁武曌对他的器重，秘密向武曌进言，说武承嗣的权力太大。
武曌开始还不以为然，说：武承嗣是我的侄子，因此才把他当作心腹。
李昭德料到武曌会这样说，就接着说：姑侄之间比父子之间更亲密吗？儿子为了篡位杀掉父亲的都有，何况是侄子！现在武承嗣既是陛下的侄子，又是亲王，同时又是宰相，权力和皇帝都差不多了，臣担心陛下不能长期在皇帝宝座上安枕无忧！
李昭德这番话以事实为根据、以忽悠为目的，击中了武曌那颗钢铁一样坚强的心中最敏感的一部分——权力，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武曌被李昭德说得一愣：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二百八十四、李昭德挽狂澜
没想到就抓紧想。
想想古往今来在权力地位面前，有几个人能象吴太伯、子臧那样淡薄？
又有多少人为了权力地位不惜伤害亲人。有儿子抢老子的地位，如南朝宋的刘劭；也有弟弟抢了哥哥的饭碗，如李世民；还有外公抢外孙的权力，如杨坚；武曌自己更是连儿子的地位都抢。
谁可靠？
在皇帝宝座的诱惑面前几乎没有可靠的人！
武曌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
想通之后，武曌于长寿元年八月十五日把武承嗣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的实职给免掉了，给了一个特进的官衔让他休息去了。同时被免去宰相职务的还有纳言武攸宁和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
武攸宁改任冬官尚书，武曌外公家族的杨执柔改任地官尚书，而且都不再参加宰相们的议事会议。
此消彼长。
武曌家的三个亲戚歇菜了，就要有人补上宰相的空缺，而且一下子补上了好几个，把狄仁杰等人下课后的空缺一起补上了。
这一批新贵分别是：李昭德、崔元综、崔神基、姚思廉的孙子姚璹、李敬玄的弟弟李元素。
李昭德由夏官侍郎改任凤阁侍郎；崔元综由秋官侍郎改任鸾台侍郎；姚璹由检校天官侍郎改任文昌左丞；李元素由检校地官侍郎改任文昌右丞；崔神基以前任司宾卿，现在还任司宾卿；这五个人除了这些职务外，还有一个同平章事的头衔，象司宾卿这种职务如果没这个头衔的话，是和宰相沾不上边的。
八月十九日，营缮大匠王璿也被任命为夏官尚书、同平章事。
在这批宰相中，其他人还好说，李昭德对当时的政局可是相当重要。
李昭德本就不怕武承嗣、来俊臣，他当了宰相之无疑给李姓皇室成员及其拥趸带来了生机和胜机，也更有限地制约了武承嗣一党。
而其他宰相，都是在武曌为了限制武承嗣权力才任命的，自然也不会武承嗣的人，不跟武承嗣对着干就算不错了。
比起以前武家两个人同时当宰相的日子，武承嗣这个时候真是太不风光了。
这一切都是李昭德造成的。
武承嗣当然不会放过李昭德。
既然放不过，就打小报告。
哪知道武曌此时对李昭德是异常器重，对武承嗣却多了一份戒心。
武承嗣的小报告顺理成章地照样失效了。
武曌警告武承嗣说：我任用了李昭德之后才能高枕无忧，他这都是为我操劳，你就不要再说了。
李昭德自己也很敬业，不但对酷吏们不客气地揭发检举，甚至对连那些给武曌拍马溜须的人也不留情面。
有一次，一个人打算向武曌呈献一块上面有红色纹路的白色石头，说是祥瑞。
负责接待的官员问呈献者这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呈献者回答说：这块石头赤心。
赤心就是忠心。
李昭德听了，很生气地说：这块石头赤心，难道其他石头都要造反不成？
还有人用红色的油漆在乌龟的腹部写上“天子万万年”作为祥瑞呈献，李昭德就让人用刀把油漆刮掉，证实了呈献者的伪造行为。
要不是武曌拦着，李昭德非把这个不讲诚信的呈献者整惨不可。
这些事儿虽然很让人解气，但并不是最让人解气的。
李昭德做的最让人解气的一件事就是打死侯思止。

二百八十五、侯思止见阎王
侯思止本来是个卖大饼的，后来跟着游击将军高元礼当仆役。
卖大饼、当仆役都不是很有前途，但侯思止天生是个有前途的人。
他只所以有前途，是因为他有两种本事，一种是狡诈，另一种是无耻。
对于做官来说，具备这两种本事当中的任何一种都够应付了，侯思止一下子把两种都具备了。
是金子迟早会发光。
就在侯思止跟着高元礼当仆役期间，他的机会来了。
当时裴贞在恒州当刺史，不知为什么责打了一名判司（审判官）。这名判司怀恨在心，就想报复裴贞。
一名判司报复一名地方大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等这名判司找到了狡诈无耻的侯思止之后，报复就易如反掌了。
在判司的指使下，侯思止想官府告密，说裴贞和舒王李元名一起谋反。
判司和侯思止这一招很毒。
当时正值武曌严厉打击大唐宗室和维护李氏地位者的时候，只要跟“宗室”、“谋反”这两个词沾上边，基本上都是必死无疑。
果然，在侯思止的告密下，李元名被幽禁，李元名的儿子豫章王李亶被杀，裴贞被灭族。
裴贞和李元名家很惨，判司和侯思止很开心。
判司开心是因为他报复成功，侯思止开心是因为他要做官了。
按照当时的惯例，大部分告密者都会被封为五品官，侯思止就被封游击将军。
侯思止坚决不干，他表示自己想当御史。
游击将军是从五品的武散官，御史则是六品、七品、八品都有。
侯思止为什么放着五品的官儿不做，非要去做品级较低的御史？难道他还具备淡薄名利的美德？
非也非也。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淡薄名利，侯思止也不会淡薄名利的。
他想当御史是有原因的。
御史品级虽低，却是实职，而且是属于专业找茬人士。
什么皇亲国戚，什么大臣名将，御史都能弹劾，正适合侯思止这种喜欢没事找事、栽赃陷害的人干。
可武曌不理解，她就说：你不识字，怎么当御史！
侯思止很会说话，他回答：獬豸难道识字吗？可他能用角撞坏人。
獬豸是传说中的独角神兽，遇到人打斗时，獬豸就用角去撞理亏的一方，因此被视为正义的化身。
别看人家侯思止是文盲，懂得还真不少，而且反应很敏捷，拿獬豸来回答武曌的话，相当得体。
武曌一听，也很高兴，象这样“不计名利、一心主持正义”的好同志哪儿找去？
于是，武曌立马任命他为了朝散大夫、侍御史。
朝散大夫是从五品的文散官，侍御史是从六品的职事官（即实职）。前者确保了侯思止的政治待遇，后者则给了侯思止发挥才能的空间。
侯思止在当了侍御史之后，一方面干了不少严刑逼供、栽赃陷害的事儿，一方面继续在武曌面前作正义状。
有一次，武曌表示要把从前没收的房子赏给侯思止，侯思止不愿接受。
他说：臣对叛逆者深恶痛绝，不愿住他们住过的房子。
廉者不饮盗泉之水，志士不用嗟来之食。
武曌看到侯思止居然有这种觉悟，对他就更加器重了。
可惜侯思止这种觉悟只在武曌面前才会表现，私底下他还是宽于律己的，而他也就是死在了宽于律己上。
长寿二年，武曌下令：除皇室之外，都不准使用锦缎。
可侯思止胆大包天，居然偷偷地积蓄锦缎。
这件事被揭发之后，李昭德受命负责调查。嫉恶如仇的李昭德就直接把侯思止乱棍打死在朝堂上了。

二百八十六、李旦又遇危机
酷吏一个一个地被清除，按理说李旦和他的支持者们日子会好过一些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严峻的考验正在一个个地找上门来。
最严峻的考验是一个叫团儿的宫女带来的。
不知什么缘故，李旦得罪了团儿，而团儿恰恰又是一个记仇的人。
如果是一般人，记仇也只能记仇，可团儿又很得武曌信任。
于是团儿仗着自己能在武曌面前说上话，就诬陷李旦的妃子刘氏、窦氏二人从事厌胜一类的不法行为。
结果，刘氏、窦氏在一次参见武曌退出后被武曌派人杀死，尸体就被埋在宫中。
李旦为了保全自己，唯恐触怒武曌，什么都不说，该干嘛干嘛，象没事人一样。
堂堂的皇帝接班人，做人低调成这个样子，应该安全了把？
不！团儿还想把李旦也除掉。
幸好有人把内情告诉了武曌，李旦才没有被团儿害到，而团儿也被明白了真相的武曌处死。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就在团儿被处死不久，李旦又被麻烦找上了。
麻烦源于前任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不经过武曌批准私自晋见李旦。
武曌得到消息后，就下令把裴匪躬、范云仙给抓了起来，让来俊臣负责审理此案。
审理过程中，范云仙认为自己侍奉过几位皇帝，现在被人陷害，实在冤枉，对来俊臣很不配合。
来俊臣可不管你侍奉过谁。只要落到他的手里，你就别想好了。
结果范云仙被来俊臣命人割去舌头。
最后，裴匪躬、范云仙被处以腰斩之刑。
自此，三公九卿以下级别的官员都不能晋见李旦。
连人都不能见，李旦这哪是当皇帝接班人，这分明是坐牢啊。
看到李旦不受待见，有人认为除掉李旦的机会来了，就检举李旦要图谋不轨。
皇嗣毕竟是皇嗣，不好交给酷吏直接大刑伺候，武曌就让来俊臣审讯李旦的侍从。
李旦的这些侍从那能经得住来俊臣的折腾。一来二去，这些侍从们都打算承认谋反了。
不过李旦手下还是有一位硬汉子。
这位硬汉子是太常寺一位叫安金藏的工匠。
安金藏在审讯过程中向来俊臣大喊：您既不相信我的话，我就把心挖出来证明皇嗣没有谋反。
我们平时都喜欢说“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这一类的话，但没有人会真的把心掏出来。
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骗子。
安金藏不是骗子，他很讲诚信，他说挖就挖，拿起佩刀就按自己的肚子剖开了，不光是心，所有的内脏都出来了，鲜血流得满地都是。
安金藏的悲壮举动传到武曌的耳朵里，这位铁石心肠的女皇也为之动容。
为抢救安金藏她动用了最好的人员和设备。命人用软床把他抬到宫中，让御医把他的内脏放回到肚子里，再用桑皮线缝合刀口、敷上药物。
过了一夜，安金藏才苏醒。
武曌亲自去探视安金藏，她叹息地说：我对自己的儿子不了解，只是你成了这个样子。
安金藏这个样子是很惨，但他不是白白受罪的。经过他这一闹，武曌马上就命令来俊臣停止了对李旦的调查。
安金藏以自己一个人的伤残挽救了李旦，也挽救了可能被牵连到的一大批人。

二百八十七、来俊臣也麻烦
李旦的危机暂时过去了，那些一心想扳倒他的人就麻烦了。
首先麻烦的就是当世第一号酷吏来俊臣。
找别人的茬找多了，自然有很多人也找他的茬；找茬的人多了，自然会有麻烦。
来俊臣最大的麻烦来自御史、补阙、拾遗这些言官们。
武曌收拾了周兴、索元礼之后，明白人已经看出女皇对酷吏们已不再象以前那样百依百顺，敢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曾任麟阁正字的大诗人陈子昂自始至终都对酷吏不满，也上过停止酷刑的奏章，但那时候武曌根本不理这个茬。
现在，右补阙朱敬则把握住了机会，他上了一道颇有文采的奏章分析酷吏们带来的灾害，建议武曌施行仁政，被武曌认可，获得了三百段帛的奖赏。
武曌掌权以来，因为反对现行政策而获得奖赏的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朱敬则这下子能得到这么多赏赐，实属不易，我们不妨欣赏一下这篇价值三百段帛的精彩奏章。
奏章全文如下：“李斯相秦，用刻薄变诈以屠诸侯，不知易之以宽和，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汉高祖定天下，陆贾、叔孙通说之以礼义，传世十二，此知变之善也。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构难，不设钩距，无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故置神器，开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神道助直，无罪不除，苍生晏然，紫宸易主。然而急趋无善迹，促柱少和声，向时之妙策，乃当今之刍狗也。伏愿览秦、汉之得失，考时事之合宜，审糟粕之可遗，觉蘧庐之须毁，去萋菲之牙角，顿奸险之锋芒，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
朱敬则靠着精彩的奏章能得到奖赏，侍御史周矩的奏章不那么精彩，也照样往武曌手里送。
他的奏章全文如下：“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笼头，枷研楔项，摺膺签爪，悬发薰耳，号曰‘狱持’。或累日节食，连宵缓问，昼夜摇撼，使不得眠，号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赊死。臣窃听舆议，皆称天下太平，何苦须反！岂被告者尽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胜楚毒自诬耳。愿陛下察之。今满朝侧息不安，皆以为陛下朝与之密，夕与之仇，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愿陛下缓刑用仁，天下幸甚！”
跟朱敬则一比，周矩这篇奏章简直就是粗鄙无文。
但对文章来说，文采只是外衣，内容才是根本。周矩这篇文章虽然浅白，但道理跟朱敬则的奏章是一样的，而且表达得更直接、更彻底。
周矩这篇奏章虽然没能象朱敬则的奏章一样赢得武曌的三百段帛，倒也很得武曌认可，自此以后，武曌就很少发起大型的清洗了。
朱敬则、周矩虽然反对清洗、反对酷吏，不过也只是对现象和群体而言，并没有针对某一个酷吏发难，更谈不上找来俊臣的麻烦。
找来俊臣麻烦的另有其人，这个人就是监察御史纪履忠。

二百八十八、来俊臣被贬
其实来俊臣麻烦的根本原因还在于他自身不正。
酷吏虽然不得人心，若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别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找他麻烦的，毕竟人家也是有很硬的后台。
但来俊臣是有明显缺点的，而且还都是大缺点。
最大的缺点就是贪，这和古今中外的很多官员都保持了高度一致。
鉴于来俊臣同志一不遗余力地打击自己的政敌，武承嗣送给了他一处豪宅。
谁成想，就是这处豪宅给来俊臣惹来了大麻烦。
因为来俊臣同志的审美观并没跟武承嗣保持一致，他认为这一出豪宅的结构、景观并不完美。
不完美就改造、装修。
凡是吃过五谷杂粮的人都知道装修是需要钱的。
作为曾经从事过大饼加工及销售事业的人，来俊臣更知道这一点。
不过他并不担心钱的问题。
在他眼里，别人口袋里的钱就是他的。
谁敢不给钱，就让你尝尝我的逼供手段。
钱要紧还是命要紧大家都很清楚。
所以，来俊臣找到洛阳的几个富商要他们“赞助”一点‘儿银子，这些富商只好乖乖地按来俊臣同志意见办。
富商很给面子，囚犯也很给面子，就连炙手可热的武承嗣都给面子，看起来世上还真没人敢不给来俊臣面子。
纪履忠偏不给面子！
纪履忠听说了来俊臣勒索富商的事情之后，立马写了一份奏章弹劾来俊臣，而且弹劾的罪状一共有五项，分别是一专擅国权；二谋害良善；三赃贿贪浊；四失义背礼；五淫昏狼戾。
这五项罪状很严重，特别是第一项和第二项更是死罪。
所以纪履忠在奏章里面都说了：根据来俊臣的这五项罪状，应该把他处死一万次，请把他抓起来判刑（“论兹五罪，合至万死，请下狱治罪”）。
一来政局已经稳定，酷吏的作用不大了；二来来俊臣的确太过份，贪污的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情节恶劣。武曌只好把他关到监狱里去。
经司法部门研究，来俊臣应该判死刑。
考虑到来俊臣对自己是忠心耿耿，而且帮助自己除掉了不少对头，武曌法外开恩，把他贬为平民。
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
到了长寿二年，武曌知道自己少不掉来俊臣这个头号酷吏，又把他召回朝廷担任殿中监。
狗改不了吃屎。在殿中监的位子上，来俊臣是贪污依然。
延载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94年）九月，来俊臣再度被判了贪污罪，贬为同州（今陕西省大荔县一带）参军。
同时，另一位酷吏王弘义也被流放到琼州。
王弘义审讯很酷，杀人很利索，可轮到自己吃苦就一点‘儿都不酷了。
这位先生受不了天涯海角的那份罪，佯称接到武曌的诏书，私自逃离了琼州。
他的运气实在不好，刚刚渡过汉水就被侍御史胡元礼撞上，胡元礼一番盘问之下王弘义就露出了马脚。
结果，王弘义被胡元礼命人乱棍打死。

二百八十九、李昭德失势
来俊臣麻烦不断，连续被贬，他的老对头李昭德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昭德先是被任命为朔方道行军长史，跟随朔方道行军大总管怀义一起迎击东突厥，军队还没出发，李昭德就因为讨论事务跟怀义不一致，被怀义打了一顿。
李昭德惊慌失措，居然向怀义请求宽恕。
人家苏良嗣当宰相，敢把怀义打了；李昭德也当宰相，却被怀义打了，而且还要认错。
同是宰相，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挨打就挨打呗。挨打之后，要真是出征了，李昭德说不定还能逃过接下来的一劫，可随着东突厥的退兵，怀义他们的这次出征又被取消了。
李昭德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就在来俊臣被贬为同州参军前后，李昭德的劫难降临了。
率先发难的是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丘愔向武曌上奏控诉李昭德，控诉的唯一罪状就是专权。
丘愔的奏章写得也是引经据典、慷慨激昂，把李昭德描写得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但真正列举的“罪状”也就是经常向武曌提不同意见和打击来俊臣、侯思止、王庆之这些值得称道的事，唯一真正说到点子上的是李昭德很看不起同事。
李昭德的确有点恃才傲物，有一次他和时任夏官侍郎、同平章事的娄师德一起上朝。娄师德因为身体肥胖，走得慢。李昭德不得不经常停下来等他。一来二去，李昭德就不耐烦了，骂娄师德是乡巴佬。娄师德也不介意，就说：我不是乡巴佬，还有谁是乡巴佬。
恃才傲物如果也是罪的话，那很多牛人都是罪恶滔天了。
很多小说都认为丘愔是武承嗣的人，才会拿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精神来找李昭德的茬。
这个观点很有道理。
丘愔的奏章递上去不久，长上果毅邓注又写了一篇好几千字的《石论》来描述李昭德是如何如何专权的。凤阁舍人逄弘敏把这篇《石论》拿给武曌，武曌自此开始讨厌李昭德。
延载元年九月二十一日，为李旦保住皇嗣地位立下大功、严厉打击了酷吏和武承嗣的检校内史李昭德被贬为南宾（今广西灵山县一带）尉，不久后又被免死流窜（即死刑减轻处罚改判流放）。
不过，李昭德的政治生命并未就此结束，他跟来俊臣这一对老冤家都还要回到朝廷继续斗争，不死不休。
　李昭德失势后，检校凤阁侍郎周允元与司刑少卿皇甫文于天册万岁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94年）弹劾内史豆卢钦望、同平章事韦巨源、凤阁侍郎杜景俭、凤阁侍郎苏味道、鸾台侍郎陆元方依附李昭德，不能纠正他的错误。
结果豆卢钦望被贬为赵州刺史，韦巨源被贬为麟州刺史，杜景俭被贬为溱州刺史，苏味道被贬为集州刺史，陆元方被贬为绥州刺史。
武曌称帝后最有利于李旦、不利于武承嗣的一个宰相班子烟消云散了。

二百九十、冯小宝失宠
来俊臣倒霉了，李昭德失势了，武承嗣下课了，李旦被整了，几乎所有的政治力量都受到了打击，一切尽在武曌的掌握。
然而，有一个人是武曌掌握不了的，这个人就是怀义，出家前叫冯小宝。
在武曌和冯小宝二人感情好的时候，武曌对冯小宝那真叫一个好。
冯小宝不管是日常住持白马寺，还是临时受命负责修建明堂，都是花钱似淌水、用工如流水，武曌一概批准，啥话都不说。
可武曌毕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不管她怎么天生丽质，不管她怎么善于化妆，都掩盖不了岁月在她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冯小宝还很年轻，让他整天跟一个老妇人腻在一起去也实在难为他，不管那个老妇人是什么身份。
所以，冯小宝渐渐地不喜欢进宫了。
应该说武曌对冯小宝是相当不错的，出奇地厚道，并没有象对那些“背叛”她的人一样无情地打击，而是另起炉灶，找了一个姓沈的御医做情人。
冯小宝虽然出了家，境界却一点儿都不高，自己不想去陪武曌，又见不得武曌跟别的人在一起。
换成一般人，看不开也就生生闷气算了。
可生闷气显然对不起冯小宝一贯嚣张的风格。
冯小宝这次撒气的对象不是人，而是建筑。
再没练成“隔山打牛”或“隔牛打山”之类的武学之前，冯小宝向建筑物撒气也不会选择拳打脚踢，他选择的是高级战法——火攻。
赤壁之战时，孙刘联军选择了火攻；平定徐敬业军的时候，李孝逸、魏元忠选择了火攻。
这次冯小宝对明堂附近新建的天堂也采取了智者们喜欢用的火攻。
天册万岁元年正月十七，也就是天堂建成的第二天，武曌在天堂举办了规模巨大的无遮大会。
心怀嫉恨的冯小宝打定了主意要办武曌难堪，就在当晚放火烧了天堂。
天堂被烧以后，火势继续蔓延，把明堂也烧了。
当晚，整个洛阳城被大火映得象白昼一样明亮，一直到天亮才烧完。
武曌觉得难堪，就对外声称是施工人员不小心导致失火的，而且委托冯小宝重建明堂和天堂。
明堂和天堂可以重建，二人感情的裂痕已无法弥补。
冯小宝烧了明堂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更加嚣张了，甚至跟武曌说话都很不客气。
武曌是什么人？
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都不当回事，还能在乎一个旧爱吗？
武曌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已经安排了一百多名健壮的宫女防范冯小宝。
天册万岁元年二月初四，冯小宝的末日到了。武曌命人在瑶光殿前树下控制了冯小宝，建昌王武攸宁带着一帮壮汉把冯小宝活活打死了。
冯小宝死后，整个国家都没人敢惹女皇不高兴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天册万岁元年十月，内部控制有力的武曌又得了一个好消息——东突厥要求投降。
东突厥为什么要投降呢？

二百九十一、契丹也造反
公元691年，东突厥领袖阿史那骨笃禄去世。
阿史那骨笃禄死后，他的儿子阿史那默棘连年幼，他的的弟弟阿史那默啜自立为可汗。
对阿史那骨笃禄来说，自己的儿子没能继承大业是很遗憾；对东突厥来说，阿史那默啜自立为汗倒是一件大好事。因为阿史那默啜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
阿史那默啜即位后，也是励精图治、开疆扩土，对党项、突骑施、西突厥、奚、契丹等少数民族打的打、拉的拉，也弄了不少实惠。
对这些少数民族可以打，对强盛的大唐（或称大周）可不是一味地打就行的。
象东突厥这时的实力，跟大唐抗衡就算能不落下风，也讨不到多少好儿。
拿数十万军队对付漠北的那些少数民族显然要比跟大唐死掐划算得多。
精明的阿史那默啜没有死心眼地非跟东突厥的宿敌大唐过不去，他选择了向大唐称臣。
见了阿史那默啜请降的使者后，对外一直毫无建树的武曌自然是欣喜万分，立马就册封阿史那默啜为左卫大将军、归国公。
福无双至。阿史那默啜是请降了，对吐蕃的战事却又遇挫折。
韦待价兵败阿克苏之后，满腔雄心的武曌仍不灰心，她希望从吐蕃归来的王孝杰可以帮她征讨吐蕃。
王孝杰在大非川之战时是副总管，跟刘审礼一起被吐蕃生擒。
算他命大，当时的吐蕃赞普认为他跟父亲长得很像，就对他很优待，王孝杰因而得以顺利回到大唐。
武曌利用王孝杰在吐蕃生活时间长、熟悉吐蕃的优势，长寿元年任命他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一起率兵出击吐蕃。
王孝杰还真有两把刷子，当年十月就夺回了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因此被封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
手里有了王孝杰这张牌，武曌开始谁来跟谁来。
天册万岁元年七月，吐蕃军进攻临洮，武曌任命王孝杰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娄师德为肃边道行军副总管率军迎击。
两个长期生活在西境的宰相级牛人会不会再次高奏凯歌？
万岁通天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96年）三月初一，答案揭晓。
王孝杰、娄师德率军在素罗汗山（今甘肃省临潭境内）与吐蕃将领论钦陵展开大战，结果唐军大败。
在武曌手下当差，升得快，降得也快。
战后，王孝杰被削职为民，娄师德被贬为原州员外司马。
娄师德在降职的公文上签字时大吃一惊，说：官爵全都免掉了？
一会儿，他又说：也好，也好。
就不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了。
祸不单行。对吐蕃用兵失利后，契丹那边又出事儿了。
万岁通天元年，契丹部落发生饥荒。
可是契丹部落附近的营州都督赵文翙太没政治觉悟，不但不抓紧时间救济，反而在契丹首领兼松漠都督李尽忠等契丹贵族面前耍威风、摆架子。
李尽忠很生气，找来大舅哥、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一合计，两人就率军攻陷了营州，把赵文翙都督给杀了。

二百九十二、李尽忠的计谋
贞观二十二年，契丹在首领窟哥的率领下归唐，窟哥因而被赐姓李。李尽忠就是李窟哥的孙子。
四十八年前李窟哥率部归唐，四十八年后的今天李尽忠率部反唐。
武曌是最讨厌别人造反的，那么多根本不想造反的人一沾上“反”字都被她干掉了，对真的反起来的李尽忠、孙万荣更是没话说。
万岁通天元年五月二十五日，也就是营州被攻陷后的第十三天，武曌派出了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名将领领衔的强大阵容出击契丹。
除了派出强大的进攻部队之外，武曌还组织了高规格的防守力量。
七月十一日，她任命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璹为榆关道安抚副使，负责戒备契丹南下。
除了军事上进攻、防守的两手，武曌再次启用单方面改名的无聊方式泄愤。她把李尽忠改名为李尽灭、孙万荣改名为孙万斩。
武曌这边拼命贬低李尽忠、孙万荣，李尽忠那边使劲抬高自己——自称无上可汗，孙万荣那边是率军极力帮李尽忠抢地盘——十来天就集结了数万将士攻到了檀州（今北京市密云县一带）。
在檀州城，孙万荣遇到了反唐一来的第一次挫折，他率领围城的前锋部队被大唐的清边前军副总管张九节击退。
区区一个副总管都能击败契丹的二号人物孙万荣，二十八名将领打契丹岂不是易如反掌？
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他们到达幽州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就是这样鼓舞人心。
营州陷落时被俘的唐军将士先前被契丹人关在地牢里，在曹仁师等人的部队即将抵达的时候，契丹的看守对被俘的唐军将士们说：我们的家属又冻又饿，都快活不下去了，只等着官军到了就投降。
不久，契丹人又把被俘的唐军将士们从地牢里放出来，告诉他们：我们没食物供给你们吃，又不忍心杀你们，现在就放你们走。
这批被俘的唐军将士到了幽州，把这些事情告诉在曹仁师等人的部队。
这些部队的将士们一听，都是兴奋得嗷嗷叫，争着要率先出击。
八月底，唐军抵达黄麞谷(今河北迁安东北)时，又遇到一批契丹的老弱病残请降，道路两旁也都是老牛瘦马。
谁都能看得出来契丹这次饥荒的后果很严重。
曹仁师等人一看契丹果真不行，就不再保持骑兵与步兵整体推进的队形，直接率领骑兵进击。
埋伏了多时的契丹军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唐军进入包围圈之后，结果就不用说了。
史料记载，此战之后，契丹军用战死的唐军将士尸体把山谷都填满了。
值得一提的是，张玄遇、麻仁节被契丹军用绊马索生擒，这对后面的战局还有很大的影响。
因为契丹一计奏效，又生一计。
他们战胜后缴获了唐军的统帅印信，就伪造了一封军令，让张玄遇等人签上字，送给了唐军的总管燕匪石、宗怀昌等人。
军令上说：官军已经击败契丹叛贼，如果拖延到达营州的时间，将领全部斩首，士兵不能得到奖赏。
燕匪石、宗怀昌不知有诈，得到军令后就昼夜兼程地行军，结果在途中被契丹军伏击，全军覆没。

二百九十三、许氏兄弟被俘
经此惨败，武曌知道李尽忠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好对付就全力对付。
为对付李尽忠，武曌下了血本，她一方面任命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兼清边道行军大总管出击契丹，一方面为充实军队又颁布诏令：“天下系囚及士庶家奴骁勇者，官偿其直，发以击契丹。”
意思就是：全国的囚犯和家奴，只要骁勇，就可以参军出击契丹，囚犯无罪释放，家奴由官府出钱赎身。
征发囚犯参战的事情此前也不是没有，但一个强盛的帝国一般是不会这样干的，因为释放囚犯不利于维护法律的权威、征发家奴增强不了多少战斗力。
为此，随武攸宜军出征的右拾遗陈子昂还上疏强烈反对了一下这个诏令。
就在唐军跟契丹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精明的阿史那默啜开始趁火打劫了。
万岁通天元年九月十八日，刚刚请降不久的东突厥进攻凉州。
当时，许绍的曾孙、凉州都督许钦明出城视察，正好被突然杀来的数万东突厥军撞个正着，许钦明率部力战，最终不敌被俘。
而许钦明的哥哥、龙山军讨击副使许钦寂，在崇州被契丹战败也被俘了。
许家这哥俩虽然运气不好，骨气却是没的说。
契丹准备围攻安东（今辽宁省抚顺市一带、安东都督府所在地），就让许钦寂劝说他辖区内的城池投降。
当时安东都护裴玄珪在城中，许钦寂对他说：契丹必定会遭到上天降下的灾殃，灭亡是迟早的事情，您只要组织军队严加守备，就能保全忠诚的节操。
契丹军让他劝降，他偏劝不降。契丹人一怒，把他杀了。
魏玄同曾说“人杀鬼杀，亦复何殊”。
这句话我不赞同。
人杀鬼杀当然是有区别的。
第一点，也是最不重要的区别，人杀就不是鬼杀（鬼杀指自然死亡），鬼杀就不是人杀；第二点，是本质区别，鬼杀往往很平淡，人杀经常很悲壮。
就象许钦寂，他因被契丹军杀死而留下了一段传奇，成为后代忠臣烈士的榜样。如果他象绝大部分人一样躺在床上病死，也就会象绝大部分人一样默默无闻。
太史公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许钦寂为他的国家而死，重于泰山。
不久后，落入东突厥军手里的许钦明也面临着类似的考验。
他被东突厥军带着进犯灵州。
许钦明选择了与兄长不同的策略，他随东突厥军来到灵州城下时，并未象兄长一样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而是向城内的人索要美酱、粱米、墨。
美酱是用来调味的，梁米是用来吃的，墨是写字用的。
许钦明为什么啥都不要专要这三样东西？
灵州城内没有人能想通。
如果他们想通了，也许就可以一举击溃东突厥军。
墨的意思是黑，天黑；酱的谐音是将，美酱就是良将；梁米的意思是精兵。
这三样东西串起来就是：精兵良将天黑时袭击。
可惜，许钦明的话没让东突厥人听懂，灵州城的唐军中也没人能听懂。

二百九十四、契丹不好对付
大唐北境面临东突厥、契丹这两大威胁，接连损兵折将，形势非常严峻。
就在这时，转机来了。
精明的阿史那默啜抓住时机向武曌提出了和亲的要求。
他的提出的和亲表面上看来很给武曌面子，又是要当武曌的儿子，又是要把女儿嫁给武曌的孙子，还愿意率自己的部队攻打契丹，但实质上是一次敲诈，因为他提出的和亲是有条件的。
他的条件是武曌把居住在河西已经归唐的突厥人交由他统治，
很明显，这是个各有所获的和亲方案。不过，按照这个方案曌只能得到面子，而实惠属于阿史那默啜。
武曌对阿史那默啜的和亲提议很重视，派出了阎立德的孙子、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和田仁会的儿子左卫郎将摄司宾卿田归道去册封阿史那默啜，册封的职位是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
东突厥这边刚想和亲，通天万岁元年十月契丹那边李尽忠又死了，武曌的运气好像还不错。
李尽忠死后，孙万荣统帅契丹军队。
阿史那默啜抓住李尽忠去世后契丹疏于边防的机会，率军直捣契丹大本营松漠（今内蒙古巴林右旗一带），把李尽忠、孙万荣等人的孩子老婆都抓回了东突厥。
看到东突厥真的攻打契丹了，而且战果还不错，武曌非常高兴，就给阿史那默啜加官进爵，封他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老女皇高兴得太早了，东突厥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契丹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松漠被阿史那默啜袭击之后，孙万荣集结契丹的残余部队，势力再度强盛。
他派骆务整、何阿小率领前锋部队攻陷了冀州，杀死了冀州刺史陆宝积，屠戮官吏、平民数千人。
接着，契丹军又进攻瀛州，黄河以北人心震动。
这时，武曌想起了在彭泽当县令的狄仁杰，一纸诏书把他调到黄河以北的魏州当刺史去了。
别看狄仁杰这几年一直在当县令，牛气仍是十足。
他到任之后，看到农民全都窝在城里修防御工事，一问之下，知道这是前任刺史独孤思庄为防备契丹突然杀来干的。
狄仁杰让他们全都出城回去耕地，他说：契丹人离这儿远着呢，哪里用得着这么做！万一契丹人来了，全部由我来对付。
在老百姓最需要安全感的时候，狄仁杰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这就是政治觉悟，这就是执政能力。
武曌当然也不会让契丹军轻易地攻到魏州的。
她释放囚犯、赎买家奴组成的大军已经到了抗击契丹的前线。
神功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97年）三月，临危受命任清边道总管的王孝杰和清边道总管副总管苏宏晖率领十七万大军迎击契丹。
战役刚开始时，王孝杰率领精兵作为前锋部队奋力杀敌，契丹被击退。
王孝杰率军追击，一直把契丹军追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契丹军无路可退，开始奋力反扑。
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苏宏晖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王孝杰失去后援，结果坠下悬崖摔死，唐军将士几乎全部死亡。
管记（相当于机要秘书）张说骑着快马返回洛阳汇报战情。
武曌追赠以平民身份战死沙场的王孝杰，同时派出使者到军队中去斩杀苏宏晖示众。
不过武曌派出的使者还没到，苏宏晖就立下了别的功劳，得以逃过一死。

二百九十五、二难命题
清边道行军大总管武攸宜当时率领大军驻扎在渔阳。听说王孝杰部全军覆没，武大总管的部队也很害怕，不敢再向前进发。
契丹乘机进攻幽州，攻陷了城池，大肆掠夺。
武攸宜派遣将领进击契丹军队也没能取胜。
幸好还有东突厥。
出使东突厥的阎知微、田归道此时见到了阿史那默啜。
在会见阿史那默啜所采用的礼仪上，阎知微与田归道持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阎知微见到阿史那默啜，三跪九叩，还用嘴亲吻阿史那默啜的靴子，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
不知道他爷爷阎立德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把肺气炸。
田归道则不卑不亢，见了阿史那默啜，只作揖，不下跪。
阿史那默啜见田归道不象阎知微那样给自己面子，很生气，就把田归道抓了起来，准备杀掉。
田归道毫无惧色，而且斥责阿史那默啜贪得无厌，警告他跟大唐对着干是没有好下场的。
阿史那默啜的重臣阿史德元珍也说：大国的使者不能杀。
阿史那默啜才放弃了了杀害田归道的念头，不过还是把他扣留了下来，不让他回大唐。
阿史那默啜这次向大唐提了更多的要求，除了要求占有河西之丰、胜、灵、夏、朔、代六州的突厥人之外，还要求占有单于都护府的土地，此外大唐还要给他谷种、缯帛、农器、铁。
土地和人民是国家的根本，谷种、农器、铁可以促进国家的强盛。
特别对游牧为生的东突厥而言，河西六州的突厥人已经熟悉了农业生产和冶炼，再加上谷种、农器、铁，东突厥可以很快步入农业社会，兵器制造技术也会突飞猛进。
把这些东西给阿史那默啜，就等于削弱大唐自己的实力、推动东突厥的快速发展。
武曌当然不答应。
武曌不答应，阿史那默啜更不答应。
阿史那默啜一发脾气，什么丑话都说出来了。
这时，大唐有人沉不住气了。
纳言姚璹、鸾台侍郎杨再思认为契丹尚未平定，应该答应阿史那默啜的要求。
而麟台少监、知凤阁侍郎李峤认为阿史那默啜不讲信义，把河西的突厥人给他就等于借给盗匪武器和粮食，不如跟他做好开战的准备。
两种观点都有道理。
答应阿史那默啜的条件，就等于培养了一个强敌；不答应，他跟契丹一旦联手，后果也很严重。这本就是一个二难命题。
两害相衡取其轻。
武曌认为还是答应阿史那默啜的条件害处更小。
最终，阿史那默啜拿到了武曌的突厥人数千户、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段、农器三千事、铁数万斤。
阿史那默啜得到满足后，就把田归道放了回来。
田归道回来了，阎知微就难受了。
两个人在武曌面前争论得不可开交。田归道认为阿史那默啜肯定会违背背信弃义，和亲是不可靠的，应该对他严加戒备；而阎知微认为阿史那默啜一定会遵守约定。

二百九十六、最后的疯狂
不管以后阿史那默啜会不会不守约定，至少目前算是消停了，武曌可以全力对付契丹了。
这次，武曌又任命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和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一起率军进击契丹。
二十天后，又任命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率领二十万大军进击契丹。
武攸宜、武懿宗、王孝杰、娄师德，为对付契丹，武曌先后派出了两位亲王、两位宰相，阵容不可谓不强，规格不可谓不高。
可她的军队还老是打败仗，而且还有不少败仗在等着她。
这不能不从她的任用将领方面找原因。
从冯小宝到武三思，在从武攸宜到武懿宗，都是任人唯亲。就算是重用韦待价，也不排除有“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之类的因素在里边（韦待价的岳父李道宗跟长孙无忌不和）。
而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等名将杀的杀、流的流。即便是对武曌没有威胁的娄师德、李多祚等颇有能力的将领，武曌也不让他们全权负责，女皇陛下看起来只对自己的亲人、情人放心。
可惜亲人们不给他长脸。
武攸宜率领大军被契丹军吓得不敢前进。
武懿宗更要命，他率军抵达赵州时，听说契丹将领骆务整带着数千名骑兵快到冀州了，吓得直想往回逃。
有人说：契丹军队缺乏军用物资，就靠掠夺维持给养，如果坚守一段时间，契丹军肯定会瓦解，那个时候进行追击，可以立下大功。
什么大功，人家武懿宗才不稀罕呢。有堂姑武曌在，立功的机会多着呢，命可只有一条。
为了绝无仅有的性命，武懿宗把什么功劳、物资、名誉统统丢掉，退到了相州。
武懿宗跟契丹客气，人家契丹跟你可不客气。
契丹军攻克赵州后，干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情——屠城。
长平之战，白起活埋赵军四十万人，我们认为白起很残酷。
虽然残酷，但能理解。
军人本就是战争机器的一部分，消灭对方的军人可以打击敌人、保护自己，白起之流的做法虽不可取，倒也不是最可憎的。
最可憎的是屠城。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是最残忍、最无耻的，只有那些心如蛇蝎、丧尽天良的人才会干这种事。
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暴行还是有人干，契丹人干了，后来的成吉思汗干了，更后来的日军也干了。
从一般人的角度来看，屠城者简直禽兽不如；从被屠杀者及其亲属的角度来看，说屠城者是禽兽就是对禽兽的侮辱。
多行不义必自毙，作恶多端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万岁通天二年六月，孙万荣的末日终于来临了。
孙万荣末日来临的直接原因还是他的自作聪明。
当初，孙万荣击败王孝杰军之后，在柳城西北四百里左右的地方借险要的地势修建了一座城池，把老弱妇孺、军需物资留在那里，让妹夫乙冤羽驻守，自己带着精兵进攻幽州。

二百九十七、孙万荣授首
孙万荣害怕阿史那默啜偷袭自己的后方，就派人去联络阿史那默啜，告诉他：我们已经打败了王孝杰的百万大军，唐军已经被打得心惊胆战了，请可汗跟我们一起乘胜拿下幽州。
别看契丹是少数民族，孙万荣派去联络阿史那默啜的人可不少，一下子就派了五个人。
其中三个人先到了，阿史那默啜很高兴，立马给这三人每人赏了一套红色官服。
也许是我们在戏剧、影视里见惯了红色官服，觉得没啥。其实在那个时候，红色官服是四、五品官员的职业装，而五品官员已经是高干了。
先到的三个人成了高干，后到的两个人却遇到了大麻烦。
因为阿史那默啜本着“先到先得、送完即止”的宗旨，对后到的两个人不但不给赏赐，而且还要砍头，理由是迟缓。
看来阿史那默啜还是很重视工作效能的。
这两个后到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看势头不好，马上就说：“请一言而死。”
阿史那默啜见他们有话要说，就问到底要说什么。
这二人就把契丹后方空虚的情况告诉了阿史那默啜。
对这两个说实话的家伙，阿史那默啜也不含糊，当即赏给了这二人每人一套红色官服。
至于先来的三个人，阿史那默啜直接送他们见了阎王。
折腾来折腾去，阿史那默啜还省下了一套官服，只是效率较高的那三个先到的人可能比较委屈。
了解到契丹的虚实之后，阿史那默啜改变了跟孙万荣一起夹攻幽州的打算，直接出兵攻打孙万荣新建的那座城池。
这并不意味着阿史那默啜向武曌示好。
相反，在攻打契丹之前，阿史那默啜还杀了许钦明祭祀天神。
一打之下，孙万荣新建的城池果然很弱，阿史那默啜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攻下来了。
攻下城池后，阿史那默啜继续发扬游牧民族抢了就跑的优良传统，把俘获的人口、牲口全部都带回了自己的地盘，只留下一个乙冤羽没带走。
他要留着乙冤羽把这里的情况火速报告孙万荣。
这一手取得了显著的效果。
孙万荣军当时正在与唐军对峙。孙万荣手下的将士得知这个消息后惊恐不已。
老窝被人连锅端了，不惊恐才怪。
孙万荣军中的奚族部落军人率先叛变。
唐军的神兵道总管杨玄基率军从正面攻击孙万荣军，奚族部落的军人从背后夹攻孙万荣军。
在突如其来的夹攻下，孙万荣军大败，契丹悍将何阿小被生擒，孙万荣带着几千名骑兵向东逃跑。
逃跑也是需要技巧地。
凶残的孙万荣显然没有熟练掌握逃跑这门技术含量很高的学问，在逃跑的途中很不幸地遭到了唐军前军总管张九节的伏击。
孙万荣被打得狼狈而逃，带着家奴跑到了潞水东岸。
在树林里休息的时候，孙万荣悲叹：如果现在向唐军投降，罪过太大了，投降也不会有好儿；如果跑到阿史那默啜那儿也是死路一条；跑到新罗也得死。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他的家奴知道。

二百九十八、武懿宗也嗜杀
家奴比他干脆多了，手起刀落，把他的脑袋砍掉献给了唐军。
生前杀人无数的孙万荣再也不用为他今后的去处发愁了。
大唐得了首级，阿史那默啜得了实惠。
除了攻下契丹新城的战利品之外，契丹残部、奚族全部向阿史那默啜投降。
看来阿史那默啜的号召力要比武曌还强那么一点点儿。
幸亏，这些部落没向武曌投降，要不然他们肯定会被武懿宗折腾得够呛。
孙万荣死后，武曌派遣武懿宗、娄师德、狄仁杰分别在黄河以北各地安抚百姓。
河内王武懿宗接到的任务是安抚，干的却是压迫的勾当。
他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
别看他杀敌不行，杀老百姓倒是得心应手。那些被契丹军队胁迫带走的大唐子民回来后，武懿宗声称他们都是叛徒，就把他们全部剖开腹部取出胆囊。
黄河以北的人把河内王武懿宗跟嗜杀的契丹将领何阿小相提并论，说“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就这样，武懿宗还嫌杀的人不够多，回到朝廷后又向武曌建议把黄河以北投靠契丹的百姓全部灭族。
这时候，有人说话了。
这个人是以刚正直谏闻名的王求礼。
当年武曌要把冯小宝弄进宫中搞建筑，上疏要把冯小宝阉了的就是这位先生。
除此之外，王求礼还干过一件非常有名的事情。
那件事情还要从跟吐蕃的战争说起。
由于跟吐蕃连年开战，军费开支很大，武曌很头疼。
时任内史的豆卢钦望出了个主意，要求九品以上的京官每人拿出两个月的薪俸捐作军费。
既然是捐，就应该自愿，不应该搞摊派。
可豆卢钦望不管那么多，他只要达到能充实军费的效果。
对这类捐款，肯定不少人会有意见。
不过一般人有意见也不说。宰相出的主意，解决的是皇帝的麻烦，谁提意见都会得罪宰相，得不得罪皇帝也很难说。
王求礼不怕，他直接质问豆卢钦望：你收入高，捐两个月的收入没事儿；我们低级官吏很穷，为什么强行地要求我们捐款呢！
姚璹知道这件事后，责备王求礼不识大体。
王求礼反唇相讥，说：像你姚璹这样的是识大体吗？
王求礼这么一闹，这次强行“捐赠”最终没有实施，很多收入又低、又不善敛财的官员不用发愁了。
王求礼干跟皇帝的情人叫板，干跟宰相较真，武懿宗自然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时任左拾遗的王求礼当面反驳武懿宗，他说：这些投靠契丹的都是手无寸铁的贫民，他们打不过契丹军队，为了生存才迫不得已跟随契丹，根本没有反叛的想法。武懿宗率领数十万大军望风而逃，使敌人的势力迅速扩张，现在又想把罪过推卸给平民百姓。他这是不忠的行为，请把武懿宗杀了向黄河以北的人民谢罪！
武懿宗被驳得哑口无言。
司刑卿杜景俭也上奏，认为那些人是被胁迫的，请求武曌不要追究。

二百九十九、把和亲进行到底
在王求礼和杜景俭的力谏下，武曌最终没有采纳武懿宗的馊主意，刚刚被契丹蹂躏过的人民和土地总算逃过了这一劫。
武懿宗这一劫虽然逃过了，但多变而又精明的阿史那默啜还随时可能再来上一劫。
阿史那默啜的问题不解决，大唐北部的人民仍不能安居乐业。
为了安抚阿史那默啜，武曌决定继续履行阿史那默啜提出的和亲条件中其余的部分。
圣历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698年）六月初六，女皇派出武承嗣的儿子淮阳王武延秀去东突厥迎娶阿史那默啜的女儿当王妃。
为了让阿史那默啜满意，武曌任命跟阿史那关系不错的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兼任官尚书，带着价值亿万的金银珠宝陪同武延秀前去迎亲。
跟阿史那默啜和亲的事情，大臣们一直有争议。跟契丹发生战争时，姚璹、杨再思认为和亲有利于集中精力对付契丹，李峤认为和亲会使阿史那默啜的势力迅速膨胀；阎知微认为阿史那默啜会遵守约定，田归道认为阿史那默啜不可能遵守约定。
这次就算武曌下了决心要把和亲进行到底，还是有人提反对意见，不过这次提的意见由应否和亲这种关键性问题转为了如何和亲这种形式上的问题，提意见的人也由三省六部的高官转为了较低的官员。
这次发出不同意见的是凤阁舍人张柬之。
他向武曌进谏说：自古以来没有中原亲王娶少数民族妇女做王妃的。
这句话是否符合历史事实暂且不说，我们只说这句话所代表的观点。
这句话的观点是：中原王公不能娶少数民族的贵族女子。
从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个观点显然很有问题。
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连公主都能嫁到遥远的地方，为什么亲王就不能娶少数民族的姑娘呢？
这个问题对一些专家学者来说也许很好回答，对我来说却是个谜。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答案——血统！
公主可以嫁出去。嫁出去之后，公主不再是皇室的成员，她的后人不被认为是皇室的后代，对皇室的血统没有任何影响。
而亲王不行。因为根据嫡长子继承制的原则，他的大老婆所生的长子将继承他的家产、爵位。如果大老婆是少数民族女士的话，问题就来了——继承人的血统不纯正。
在武承嗣仍在积极竞争太子地位的情况下，他的儿子武延秀如果真的取了少数民族姑娘当王妃，未来的大唐就有可能出现一位血统不纯正的皇帝。
我认为，张柬之这句话代表的观点就是这样。
张柬之可能很在乎血统，武曌是一点儿都不在乎。
对屡屡打破传统观念束缚的女皇来说，血统根本不是这个时候应该考虑的问题，江山才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对于在重量级大臣都不再争议的时候敢于跟自己唱反调的张柬之，武曌给了一个小小的处罚，把他贬为了合州（今四川省合县一带）刺史，武延秀的迎亲队伍按计划出发。

三百、和亲成泡影
圣历元年八月，武延秀等人到达了阿史那默啜的大本营黑沙（今阴山北方）。
阿史那默啜见来迎亲的是武延秀，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他对阎知微等人说：我打算把女儿嫁给李姓皇室成员，要这个姓武的小子来做什么！难道这就是天子的儿子不成！我们突厥世代蒙受李姓皇室的恩惠，现在听说李姓皇室被杀得只剩下两个儿子了，我现在要率军辅佐他们重掌大权。
阿史那默啜是敢说敢干，马上就把武延秀给扣留了起来，任命阎知微为南面可汗，说是让他统治大唐。
阿史那默啜此举绝不是画饼充饥。
随着这些举动的实施，他派出了军队攻击大唐的静难、平狄、清夷等驻军基地。
在静难军使慕容玄崱率领五千士兵向阿史那默啜投降后，东突厥军声威大震，继续向妫州、檀州进军。
阿史那默啜还正儿八经地写了宣战书送给大唐朝廷。
这封宣战书罗列了大唐朝廷的五项“罪状”：一是给他的谷种是蒸过的，种不出庄稼来；二是给他的金银器物都是伪劣产品；三是他上次给阎知微赏赐出使东突厥随行人员的官服都被武曌没收了；四是给他的绸缎又稀又薄；五是让小门小户的武氏冒充皇子迎亲。
宣战书的最后说：为了讨回公道，我决定拿下黄河以北的地盘。
纯属扯淡。
这就是我对这封宣战书绝大部分内容的评价。
你要把女儿嫁给皇族，人家武曌女皇派了一个自己的族人，你还骗说人家冒充。皇帝的族人不是皇族吗？
结婚谷种、金器、绸缎有问题，早怎么不说，为什么非要等到整合了契丹的大部分家底之后才说？
这摆明了是为开战制造理由。
不过，宣战书最后说要拿下黄河以北的地区倒是真的。
吞并了契丹残部和其他一些少数民族部落之后，阿史那默啜的实力大增，想扩张一下地盘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算是文明程度很高的中原王朝强盛时，也有不少统治者一门心思地扩张地盘，何况是贫穷落后、不抢掠就无法大踏步进入小康社会的游牧民族。
作为老牌政治家，武曌应该也理解阿史那默啜的想法。
不过理解并不等于支持。
阿史那默啜来势汹汹，武曌也是毫不示弱。
她任命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总管，幽州都督下邽张仁愿为天兵东道总管，率领三十万大军分三路迎击；又派了左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率领十五万将士作为后援。
阿史那默啜接连攻下定州、赵州之后，武曌再次下令募兵。
结果过了一个多月，还没募到一千人，跟李世民征高句丽争着要参军的情景相比差远了。
募兵相当于现在的志愿兵役制，要自愿才行，人家不参军，你也不好强拉。
就在眼看募不到兵的时候，转机来了。
因为武曌这次募兵是为了充实河北道行军元帅的兵力，而河北道行军元帅是李显。
一听说河北道行军元帅是李显，应募的壮丁骤然增多，很快就募到了五万人。
看来李氏皇族在老百姓当中的号召力还是相当强的。

三百零一、吐蕃也要和亲
当然，这次跟高宗李治以来的历次皇子挂帅一样，李显并未真的披挂上阵，真正负责指挥的是河北道行军副元帅狄仁杰。
武重规、沙吒忠义、张仁愿的三十万大军，阎敬容的十五万将士，狄仁杰的部下少说也有十万以上。
面对声势浩大的唐军，精明的阿史那默啜没有选择死磕，他把在赵州、定州抓到的一万多俘虏杀掉，放掉阎知微，就撤军了。
撤军途中，阿史那默啜也没少造孽，所经之处烧杀抢掠，及其残忍。
沙吒忠义等部也只是远远地跟着阿史那默啜的军队，并不敢逼近；狄仁杰率领十万将士追赶，结果没追到。
经过此次入侵，阿史那默啜声威大震，大唐西北的少数民族部落几乎全部都投靠了他。
阎知微回到洛阳之后，被凌迟处死，剩下的骨骼也被挫碎。
不管他犯了什么罪，遭到如此酷刑也就够了，可武曌还嫌不够，把他的父族、母族、妻族三族全部处死。其中有些人甚至从来没见过阎知微。
在跟契丹、东突厥连年战争的这几年，大唐跟吐蕃的争斗、大唐内部的争斗并未停止。
吐蕃这边跟阿史那默啜一样，也是打着和亲的旗号占便宜。
钦陵向大唐使臣郭元振提出大唐从安西四镇撤军，并要求大唐把突厥十姓（即西突厥）的土地给吐蕃。
郭元振反问：安西四镇、突厥十姓跟吐蕃本就不是一个种族，现在要求大唐撤军，难道吐蕃是想兼并这些地区？
钦陵回答说：吐蕃如果贪图土地的话，就东进攻击甘州、凉州了，怎么会在遥远的安西四镇、突厥十姓上做文章？
郭元振回到洛阳后，朝廷对吐蕃提出的条件进行了研究，但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幸好，还有郭元振。
郭元振上疏说：钦陵要求撤军割地，这是调整双边关系的一个关键，万万不可草率从事。如果拒绝了他双方撤军的善意，双方今后在边境上肯定会发生更多的战争。安西四镇给国家带来的利益很远，甘州、凉州是国家的战略重地，不能不慎重考虑。最好能用计策来拖延时间，不让吐蕃失去和好的信心。四镇、十姓都是吐蕃想得到的，而青海、吐谷浑是国家的要地，现在最好向吐蕃回复‘四镇、十姓的土地对大唐原本没什么用处，之所以在那里驻军，是为了镇抚西域，牵制吐蕃使其不能集中精力侵犯东方。如果吐蕃真的不想东侵，就把吐谷浑各部落和青海的土地归还大唐，西突厥的五俟斤部落可以交给吐蕃’，这样吐蕃就没话说了，而且双方又不至于闹僵。四镇、十姓归附大唐很久了，如果贸然把他们交出去，很可能伤害他们的感情，不利于统御各少数民族。
武曌采取了郭元振的建议。
除此之外，郭元振还向武曌献了一条对付吐蕃攻势的策略。
这条策略针对吐蕃百姓深受战争之苦盼望和亲、钦陵为了独掌军权不愿和亲的情形，制定了每年向吐蕃派出和亲使者表达大唐想和亲的强烈意愿。如果钦陵坚持不和亲，吐蕃人就会怨恨他而心向大唐，到时候钦陵就算想发动大规模进攻也不可能了，而且还能起到离间吐蕃上下的作用。
武曌对这个策略也很赞同。

三百零二、来俊臣又回来了
吐蕃太过强盛，郭元振的计策虽好，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奏效的。而大唐国内的政局可是瞬息万变，宰相换了一茬又一茬。
神功元年初，迷信的箕州刺史刘思礼在算命先生张憬藏的忽悠下认为自己造反比较有前途，就和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一起广泛地拉拢官员。
明堂尉吉顼得知了此事，告诉了被贬为合宫尉的来俊臣，让他告密。
武曌接到告密后，派遣被认为是周兴、来俊臣接班人的武懿宗审理此案。
武懿宗告诉刘思礼可以让他不死，条件是多多牵扯一批大臣进来。
当然，需要被牵扯进来的都是得罪过武懿宗的人。
于是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刘奇、给事中周譒、王勃的哥哥泾州刺史王勔、王勃的弟弟监察御史王助等人被刘思礼招认为同谋。
在武懿宗的酷刑下，这些人自然都是积极踊跃地认罪。
结果，三十六个大家族被灭族，一千多人被流放。
刘思礼最终也没能逃过处死的刑法。
而来俊臣为了独揽大功，想把吉顼除掉，居然把吉顼也给告了。
吉顼通过上变（紧急告密）的方式受到武曌召见，才算逃过此劫。
来俊臣通过此案再次得到武曌重用，吉顼也得到了武曌的赏识。
来俊臣再次得到之后，继续保持了他的酷吏作风。
秋官侍郎刘如璿因为看到被诬告者的家人剖腹伸冤的惨状叹息流泪而被来俊臣指控，被流放绞州（今属广西）。
来俊臣不仅狠，而且色。只要是他看中的女人，不管是谁家的老婆，他总要弄到手，有时甚至使用诬告谋反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的办法来夺取别人的妻妾。
时任监察御史的老对头李昭德，也被来俊臣、秋官侍郎皇甫文备两人联手诬告谋反给关进了监狱。
此时的来俊臣看起来太顺了，文武百官，他想整谁就整谁，没有不成功的。
做酷吏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很不简单，该歇歇了。
可来俊臣不想歇，他要超越自我、挑战极限。
想着更快、更高、更强目标进发的来俊臣不满足于宰相一级的人物了，为了攫取更大的权力，他需要排除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
于是，他的目标锁定了皇子、公主、皇侄们。
他的计划是罗织罪名扳倒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还要诬告李旦和李显勾结南北牙（皇城南部和北部）禁军一起造反。
如果来俊臣的计划能够实现，武曌能够依靠的亲人将被一网打尽，女皇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最能依靠的也就是他来俊臣了，大好江山迟早要是他说了算。
来俊臣的算盘打得真是响当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来俊臣还没来得及把这么宏伟的诬告计划落到实处，他的阴谋就被人揭发了。
李旦、李显知道了他的阴谋也没办法，这哥俩可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但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三百零三、酷吏死得惨
武氏诸王就不说了，他们仗着武曌的宠信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想折腾谁就折腾谁，想来只有他们找别人麻烦，哪里想过还有人敢找他们麻烦，自然是一门心思地把来俊臣往死里整。
这太平公主是武曌的孩子。
武曌的孩子在这段时期通常地位是非常低下的，为什么就这个太平公主不好惹呢？
原来太平公主是武曌唯一的女儿，而且相貌、性格都很像武曌，深得女皇宠爱，武曌的很多决策都让她参与。
有人推测武曌之所以宠爱太平公主，是因为女皇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因此格外珍惜这个唯一活下来的女儿。
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我不敢说这就是事实。
我认为武曌宠爱太平公主的原因很好解释，根本不需要牵扯到那么多事情，一句话——父母都喜欢孩子象自己，象自己的那个孩子往往很得宠爱。
深得武曌宠爱的太平公主和深受武曌倚重的武氏诸王联手反击来俊臣，揭发他所有的罪状。
以来俊臣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需要所有的罪状，只要随便一件都可以治他的死罪了。
来俊臣被司法部门判处了死刑。
但武曌不想让他死，打算赦免他，所以司法部门的判决奏章一直在武曌那里压了三天也没得到批准。
恶人不除，众人不安。
内史王及善向武曌进言说：来俊臣凶残狡诈、贪婪恶毒，是国家的首恶，如果不除去他，必定会动摇朝廷。
武曌听了，没有表态。
不久，武曌在御花园游览的时候，当时吉顼为武曌牵马。
武曌问吉顼民间有什么大事。
吉顼回答说：外面的人都很奇怪来俊臣的判决奏章为什么迟迟不批。
武曌说：来俊臣对国家有功劳，我正在考虑如何处理。
吉顼接着说：于安远揭发虺贞（即李贞，被武曌改姓虺）谋反属实，到现在于安远才只当上成州（今甘肃省成县）司马。来俊臣纠集无赖、诬陷忠良、贪赃无数、冤魂满路，他就是国家的敌人，对这种人有什么可惜的！
在王及善和吉顼的劝说下，武曌终于下定决心处死来俊臣。
万岁通天二年六月初三，来俊臣被押赴闹市处死。
和来俊臣同时被处死的还有李昭德，两个死对头居然象义结金兰的誓言一样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世人都为李昭德的死感到惋惜、为来俊臣的死感到高兴。
来俊臣被行刑后，一眨眼的功夫尸体上的肉都没了。原来是被仇家给抢着吃光了。
这些仇家的怨恨太深了，不但把来俊臣的肉吃光了，而且把他的脸皮也剥了下来，眼睛也挖了下来，肚子也剖开了，心肝也掏了出来踩得稀巴烂。
直到这时，武曌才明白她所器重的来俊臣是“全民公敌”。
于是精明的女皇做了个顺水人情，下诏书罗列来俊臣的罪状，表示要灭来俊臣的全族，抄来俊臣的家。
官员平民都非常高兴，认为从此以后可以睡上踏实觉了。
来俊臣倒下之后，于安远被提拔为尚食奉御，吉顼被提拔为右肃政中丞。
发明了“曌”这个字的检校夏官侍郎宗楚客也成为了同平章事。

三百零四、二张受宠
宗楚客在武曌称帝后，曾因贪污罪被流放，此时能回到朝廷成为宰相，不仅因为他是武曌的亲戚，还因为他善于逢迎两位新贵。
这两位新贵都是贞观年间宰相张行成同族的孙子辈人物，而且是亲兄弟。
这两人就是尚乘奉御张易之、张易之的弟弟张昌宗。
要说张易之、张昌宗弟兄两个，也并没有安邦定国的才能，不过正值青春年少，又长得漂亮，而且张易之还很精通音乐，这哥俩很讨女人喜欢。
太平公主发现张昌宗后，将他推荐给了武曌当情人。
张昌宗又向武曌推荐了自己的兄长张易之，于是这哥俩都受到了武曌的宠爱。
这哥俩也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对自己定位很准，整天涂脂抹粉、穿红戴绿，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一点，张氏兄弟比冯小宝明白得多。起码他们知道武曌的宠爱与否决定着他们的生死荣辱。
由于服侍女皇有功，张昌宗年纪轻轻的就被提拔为散骑常侍，而张易之被提拔为司卫少卿。
他们的母亲韦氏、臧氏也分别被封为太夫人，得到的赏赐不计其数。
物质奖励还是其次，臧氏甚至还得到了精神奖励——李大亮的族孙、凤阁侍郎李迥秀被武曌明文任命为臧氏的情夫。
很多大臣都是“皇帝反感我痛恨，皇帝喜欢我爱戴”的家伙，一看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这么受宠，也都拼命讨好这哥俩，连武曌的娘家亲人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宗楚客、宗楚客的弟弟宗晋卿也不例外。
这些人整天就守在张易之哥俩的家里，争着牵马服侍，而且称张易之为“五郎”、张昌宗为“六郎”。
那个时候，郎是尊称，只有称呼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男性才用“郎”这个字眼，比如仆人称呼主人、妻妾称呼丈夫。
象武承嗣、武三思这样地位已经很高、权力已经很大的人之所以这么巴结张易之哥俩，当然是有所企图。
武承嗣、武三思的企图是当太子。
他们要当太子也能不说一点儿歪理都没有，他们的新“口号”是：自古以来就没有天子把异姓作为继承人的。
帮他们说话的人在武曌面前也屡屡拿这一点说事儿。
武曌被他们忽悠得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立娘家人还是该保亲生儿子。
李昭德生前经常在武曌犹豫不决的关键时刻抬出一些武承嗣不适合当太子之类的话，现在李昭德死了，狄仁杰继承了这一角色。
狄仁杰经常在武曌面前向拉家常似地说：文皇帝（李世民谥号文）顶风冒雨、浴血奋战才平定天下，把江山传给子孙。大帝（指李治）把两个儿子（指李显和李旦）托付给陛下。现在陛下想把江山传到别人的手里，这不是上天的旨意。况且姑侄之间、母子之间哪个更亲？陛下立皇子为继承人，离开人世后牌位会被送到太庙跟先帝一起接受祭祀，直到永远；如果立侄子为继承人，没听说过侄子把姑姑放在太庙里祭祀的。

三百零五、李显再次当太子
以前李昭德拿祭祀说事儿，现在狄仁杰又拿祭祀说事儿。
武曌有了被李昭德劝谏的经验，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被狄仁杰说服的。
武曌对狄仁杰说：这是我的家务事，卿就不要管了。
狄仁杰仍不甘心，他说：帝王以天下为家，四海之内都是帝王的臣子、奴婢，还有什么事不是陛下的家务事！皇帝是头脑，大臣是手脚，按道理是一体的，何况臣处在宰相的岗位上，哪能不管太子废立的事情呢！
鸾台侍郎王方庆、内史王及善也提出应把武曌的亲生儿子作为继承人。
这些重臣们的劝说是否起了作用，不得而知。
但不久后的一个梦，使武曌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个梦是武曌做的，她梦见一只大鹦鹉的两个翅膀都折断了。
后来她就问狄仁杰这个梦代表什么。
狄仁杰抓住机会狠狠忽悠了一把。他说：武是陛下的姓，两个翅膀代表陛下的两个儿子。陛下起用两个儿子，两个翅膀自然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武曌还真被狄仁杰给忽悠住了，从此再也不提立武承嗣、武三思为太子的事儿了。
其实不光狄仁杰、王方庆、王及善这些人希望李姓皇室成员继承武曌的帝位，就连刚刚从基层干部岗位上提拔起来的吉顼也在为李姓皇室成员继承帝位而努力。
吉顼利用自己跟张易之哥俩关系不错的条件，有次象说闲话一样对这哥俩说：您们兄弟这么尊贵、这么受宠并不是靠着德行和功勋，天下很您们的人很多。如果不能立下大功，拿什么保全自身？我为您们担忧啊！
二张听吉顼说得很有道理，也很害怕，就哭着向吉顼请教自保的办法。
吉顼这时候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他说：天下的官员百姓都没有忘记大唐的恩德，都想念庐陵王（李显）。皇上现在年纪大了，江山必须要托付给继承人；武氏诸王都不在考虑之列。您们何不找机会劝皇上立庐陵王为太子来顺应民心!这样的话，不但可以免除您们的灾祸，还可以让您们长久地享受荣华富贵。
二张认为吉顼说得对，就利用机会向武曌吹枕边风，建议立李显为太子。
武曌是谁啊，一听就知道不是二张的主张。
一问之下，武曌得知是吉顼的主意，就召见吉顼问话。
吉顼又为武曌陈述了一遍立李显的好处和立武氏诸王的弊端，武曌听后终于下定决心要立李显。
圣历元年三月，武曌以给李显治病，派人把李显及其老婆孩子从外地接到了洛阳。
而一度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武承嗣不久之后去世，据说死因是郁闷。
正在皇嗣之位上备受煎熬的李旦揣摩到了武曌的心思，坚决要求把太子之位让给李显。
武曌既然想立李显为太子，自然不会拒绝李旦的请求。
于是圣历元年九月初七，曾经当过太子，也当过皇帝的李显再次被立为太子。
李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任命为迎击东突厥的河北道行军元帅的。

三百零六、吐蕃也内战
阿史那默啜当初出兵时声称要拥立李姓皇族，对心里向着李姓皇室的广大人民群众是很有迷惑性的。
现在李显不仅当了太子，而且很被任命为军队统帅迎击东突厥，阿史那默啜就不好再打拥立李姓皇族的旗号了。
为了进一步巩固李显的地位，随后被任命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抵御东突厥的薛讷就出发前向武曌进言：太子虽然册立了，但外面仍然在怀疑；如果起用太子的这项命令不改变，东突厥根本不是对手。
不光薛讷这么说，王及善也请求批准李显去三省六部的办公场所去露露面，以便顺应人心。
武曌认可了薛讷的观点，也批准了王及善的请求。
从皇嗣李旦不得接见大臣，到太子李显可以出来见大臣，皇子们的日子终于好过一点了。
不过，武曌对武氏诸王仍很器重。阿史那默啜退兵后，武曌下令让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统领洛阳的所有卫戍部队。
而急流勇退的李旦也被封为相王，兼任太子右卫率。
为了让武氏诸王与两位皇子相安无事，武曌还让李显、李旦、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等人在明堂立誓，把誓文刻在铁券上由史馆收藏。
这段时期，不但是武氏诸王和两位皇子各得其所、渐趋平衡，就连宰相班子的斗争和倾轧也很少了。
狄仁杰、姚元崇、魏元忠、吉顼、王及善这些倾向于李姓皇室的大臣都是宰相；武氏诸王基本都被从宰相的职位上“请”了下来；就连宗楚客没当多长时间宰相也下课了，而且不久后因为贪污受贿被贬为播州司马，他弟弟宗晋卿更是因贪污受贿被流放；再次被任命为宰相的娄师德本就是个厚道人，根本没有要害别人的打算；另一位宰相苏味道虽然不是大力支持李姓皇室，也没有发表过其他的意见，他老人家的处事原则是“处事不宜明白、但摸稜持两端可矣”，说白了就是不发表意见、不得罪人，苏味道也因此被称为“苏摸稜”。
在武曌的领导下，武氏诸王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在太子地位和一帮宰相的保护下，李显的日子也好过了；来俊臣死后，酷吏剩下的很少了，而且武曌也不再打算象以前那样大范围地“放狗咬人”了。
就这样，大唐的国内政局出现了自李治去世后罕见的平稳。
而大唐的劲敌吐蕃却出现了罕见的内战。
吐蕃的内战起源于权力之争。
钦陵、赞婆这弟兄几个长期把持吐蕃的大权，虽然经常打胜仗、创下了不小的威名，但把他们的赞普器弩悉弄搞得一点行使权力的快感都没有。
器弩悉弄小的时候还好说，只要能吃好、玩好就行了。
可人总是要长大的。
器弩悉弄长大后，发现自己要当个名副其实的赞普很真不容易，钦陵兄弟几个一点儿想把权力交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器弩悉弄也不是省油的灯。钦陵不交权力，他就自己来拿。
圣历二年，器弩悉弄在其他大臣的支持下，乘钦陵外出的机会，召集军队把钦陵的亲人、党羽两千多人全部杀掉，然后派人召钦陵兄弟回朝。
钦陵兄弟不是傻瓜，当然不会乖乖地回去受死，就起兵反抗。
器弩悉弄对钦陵毫不畏惧，亲自率领军队讨伐钦陵。

三百零七、娄师德辞世
不知道是钦陵的兵力太少，还是器弩悉弄太厉害，几仗打下来，吐蕃第一名将、有吐蕃战神之称的钦陵被击败，军队也被打散了。
钦陵选择了自杀。
钦陵自杀后，赞婆率领一千多名部下降唐，被武曌封为特进、归德王；接着，钦陵的儿子弓仁也率领他所统治的七千多户吐谷浑人降唐，被武曌封为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
为了镇抚吐蕃归降过来的人，武曌任命娄师德为天兵军副大总管兼陇右诸军大使。
另一名宰相魏元忠则被任命为检校并州长史兼天兵军大总管，负责防御阿史那默啜。
娄师德在天兵军副大总管兼陇右诸军大使大使的任上不到五个月就去世了，享年六十九岁。
娄师德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黄河、陇山一带工作，清廉勤政，他辖区内的老百姓都安居乐业。
娄师德为人厚道容忍、心胸开阔。
他弟弟被任命为代州刺史时，娄师德问他：我在宰相的岗位上工作，你又当了刺史，荣耀过度了，人们会嫉妒，你打算怎么来应对？
他弟弟回答说：从今往后，就算是有人往我脸上吐口水，我也只擦掉，不会作出其他的举动，绝对不让兄长担心。
能容忍别人往自己脸上吐口水，这份忍让的功夫已经很深了。
但娄师德仍不满意，他说：我就是担心这个啊！对方往你脸上吐口水，是因为生你的气；你擦掉口水就让对方无法达到目的，对方会更加生气。
娄师德的意见是不要擦掉口水，让口水自己干（“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
这就是成语“唾面自干”的出处。
有人说娄师德这是“奴才哲学”，我不敢苟同。
要知道当时酷吏当道，官员们稍一不慎就有可能有牢狱之灾，掉脑袋都是轻的，灭族是常见的，诛三族是不稀罕的。象魏元忠、狄仁杰都在鬼门关门前转了一圈，娄师德能够未受酷吏一点儿迫害，他的宽厚容忍功不可没。
象李昭德那样性格鲜明固然痛快，不过都象李昭德一样那么早被人整死还有谁来为国为民做事。
娄师德最为人称道的另一件事跟狄仁杰有关。
狄仁杰一直不太看得起娄师德，经常排挤他。
武曌察觉到之后，就问狄仁杰：娄师德贤能吗？
狄仁杰回答说：他当将领仅仅能够守住疆土而已，至于有什么贤能臣不知道。
武曌又问：娄师德有知人的能力吗？
狄仁杰回答说：臣曾经跟他一起工作过，没听说他有知人的本事。
武曌这时抖开了包袱，说：朕任用你就是因为娄师德的极力推荐，他也算得上知人了。
狄仁杰后来感叹地说：娄公的德行太大了，我被他包容很久了，却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
除了厚道容忍、清廉勤政之外，娄师德军事上也很有造诣，虽然比不上二李、苏定方、刘仁轨那样战功赫赫，对吐蕃的白水涧八战八捷也已经很不简单了。

三百零八、吉顼下课了
娄师德的去世对大唐、对武曌都是一种损失，但对当时的政局并无太大的影响。真正对政局产生了重大影响的是不久后吉顼的被贬，
其实吉顼在揭发刘思礼谋反案后，因为自身的能力比较强，很受武曌信任。
但吉顼没有象娄师德一样选择低调，而是选择了象李昭德一样的强硬——除了武曌，基本上是谁的帐都不买。
张扬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次，吉顼跟武懿宗在武曌面前争论。
吉顼长得又魁梧，口才又好；武懿宗又矮小又驼背。吉顼对武懿宗是声色俱厉，就象大人吵小孩一样。
武曌不乐意了。她说：吉顼在朕的面前都不把我们武家的人放在眼里，以后还怎么依靠他。
不久后，吉顼向武曌汇报工作，正在旁征博引的时候，女皇发火了。
她说：你所说的，我早就知道了，不要再说了！太宗（李世民的庙号）有一匹名叫狮子骢的名马，健壮肥大，没有人能够驾驭。朕当时作为宫女在旁边，就跟太宗说“我能制服这匹马，不过需要三件工具，第一个是铁鞭，第二个是铁楇，第三个是匕首。铁鞭打不服它，就用铁楇击打它的头，再不服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太宗称赞了朕的想法。现在你有资格弄脏我的匕首吗？
吉顼看到女皇发怒，吓得大汗淋漓，跪下磕头，武曌才没有治他的罪。
武曌放过了吉顼，武氏诸王放不过他。
武氏诸王非跟吉顼过不去并不是因为他对武懿宗不客气，而是因为他拥护李显。
敌人的敌人不见得是自己的朋友，敌人的朋友十有八九会起到敌人的作用。
为了扳倒吉顼，武氏诸王一起共同努力，终于抓到了吉顼的一个把柄——吉顼的弟弟为了做官曾伪造履历。
其实这个把柄在今天根本算不上什么，弟弟伪造履历跟哥哥有什么关系？
可就是这个算不得什么把柄，在武氏诸王的手里，成了扳倒吉顼的杀手锏，因为当时有连坐的制度，一个人犯了法一家人都要受牵连。
吉顼从天官侍郎、平章事一下子被连降好几品，成为了安固（今浙江省瑞安市一带）尉。
在赴任前，吉顼仍再为李显贡献他的力量。
当时向武曌辞行得到了召见。召见时，吉顼流着泪说：臣马上就要离开朝廷，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陛下了，请求让我说句话。
武曌就让他坐下来说话。
吉顼问武曌：把水和土和成泥，会不会发生争斗？
武曌说：不会。
吉顼又问：把这些泥分为两半，一半塑成佛教的佛祖，一半塑成道教的天尊，会不会发生争斗？
武曌回答说：会。
吉顼说：宗室、外戚各有各的位置，政局就会稳定。现在太子已经册立，而外戚还都是亲王，这等于是陛下您让他们以后互相争斗，都不能平安。
武曌说：朕也知道，但已经这个样子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其实武曌并非真的没办法，而是不忍心把自己的娘家人压制得太厉害。
由于武曌的不忍，吉顼政治生涯中最后一次为拥护李显做的努力并未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吉顼做的已经足够了。
吉顼之后数百年有一位名叫王安石的大改革家、大文学家曾经说：“吾尽吾力而不至，无悔矣。”
这句话在我人生的道路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以我的眼光来看，吉顼也可以无悔了。

三百零九、李楷固建功
吉顼虽然未能在离开大唐的政治中心前肃清武氏诸王的势力，但他为李显再度被立为太子立下了头功。
他不仅对李显立下了大功，对整个大唐也不无功劳，但《旧唐书》却将他和来俊臣、周兴、侯思止之流一起列入《酷吏传》。
理由只有一个，他揭发了刘思礼谋反案，并且和武懿宗一起诱使刘思礼扩大招供范围。
这也是扯淡。
不错，刘思礼是他通过来俊臣揭发的，可从来都没见过哪份史料说刘思礼是冤枉的。
刘思礼既然不冤枉，揭发他那就是有功无过。
至于他跟武懿宗一起诱供，纯粹是无中生有。
当时吉顼只是明堂尉，堂堂的河内王武懿宗凭什么跟一个小小的明堂尉一起干这种摆不上桌面的事儿？
而且，刘思礼案子都结束了，吉顼还是明堂尉。
如果他跟武懿宗弄到一起去了，就算不马上升官发财，至少也不会很快被来俊臣诬陷得非要上变才能保命，日后也不见得跟武氏诸王搞得那么僵。
我的观点是：明堂尉吉顼仅仅仅是揭发了刘思礼谋反，并未参与审讯，更谈不上跟武懿宗一起诱供。
结论：吉顼一点都不“酷”。
不酷的吉顼离开了朝廷，再也没有回来，正如他向武曌辞行时所说。
因为不久后他就去世了。
吉顼离开朝廷后，拥护李显的势力并未受到太大削弱，因为狄仁杰、魏元忠等人还在。
特别是狄仁杰，深受武曌器重。
狄仁杰也不负众望，干了不少事情。
当初契丹将领李楷固、骆务整二人降唐，有关部门认为他们投降得晚，向武曌建议要把这两个人灭族。
这两个人很厉害，特别是李楷固，不仅精通骑马、射箭、舞槊等传统打架技巧，还有一手绝活——善于使用套索。黄麞之战，张玄遇、麻仁节就是被他的套索给擒住的。
狄仁杰认为这两个是人才，绝对不能杀，就奏请武曌赦免他们，让他们为大唐效力。
狄仁杰的新朋好友都劝他不要冒险去救这些不相干的人，狄仁杰回答说：“苟利于国，岂为身谋！”
狄仁杰的这句话不用我翻译大家应该都能看得很明白。
一千多年以后，一个名叫林则徐的人写过一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跟狄仁杰这句话是一个意思。
狄仁杰的建议最终得到采纳，武曌赦免了李楷固、骆务整二人。
狄仁杰又请武曌授予李楷固、骆务整官职，武曌就任命李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骆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让他们率军攻打契丹残部。
李楷固、骆务整还真的完成了武曌布置的工作任务。
久视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00年），李楷固等人带着俘虏回到了洛阳。
武曌非常高兴，任命李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赐爵燕国公，赐姓武氏。
千里马立了功，发现千里马的伯乐功劳更大。武曌当然明白这一点。

三百一十、朝堂空了
在随后召集的庆功宴上，武曌举起酒杯跟狄仁杰说：这都是您的功劳（“公之功也”）。
这是精神鼓励，接着武曌还要对狄仁杰进行物质鼓励。
狄仁杰坚决不接受武曌的奖赏，他很谦虚地说：这是陛下的声威，将士们的努力，臣有什么功劳！
狄仁杰还经常在朝堂之上跟武曌争辩，武曌几乎每次都是克制自己，采取狄仁杰的建议。
武曌曾想发动全国的和尚、尼姑每人每天拿出一文钱，和官府一起建造一座大佛像。
狄仁杰认为不妥。他认为：鬼神只能劳民伤财，并不能有助于国计民生。当年南朝梁武帝萧衍敬奉佛教，各地都是寺庙，可等到侯景打过来时，连一支勤王的军队都没来到。佛祖以慈悲为宗旨创建佛教，绝对不肯驱使老百姓去装饰自己。最近水旱灾害接踵而至，又与吐蕃发生战争，如果消耗太多的财力物力，一旦再发生紧急事件，还拿什么去救援？
武曌听取了狄仁杰的意见，说：您教我做好事，我怎能不听。
狄仁杰还很能举荐人才，曾推荐过姚元崇、桓彦范、敬晖等数十人，这些人中有很多最终成为名臣。
狄仁杰最著名的一次举荐要数举荐张柬之。
当时武曌问狄仁杰：朕打算用一个德才兼备的人，谁行？
狄仁杰反问：不知道陛下要用这个人来干什么？
武曌回答：打算用作将相。
狄仁杰回答说：要说文学素养深厚，苏味道、李峤是首选；一定要选卓越超群的人才，首推荆州长史张柬之，这个人虽然老了，但是具备宰相应有的才华。
武曌就提拔张柬之为洛州司马。
过了几天，武曌又问狄仁杰谁是合适的将相人选，狄仁杰就说：先前推荐的张柬之还没任用呢。
武曌说：已经提拔了。
狄仁杰又说：臣推荐的是可以做宰相的人，不是做司马的人。
于是，武曌又提拔张柬之做了秋官侍郎。
很久以后，张柬之终于被任命为宰相，而且还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因为狄仁杰举荐的很多人都成为了重臣，有人对他说：“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
狄仁杰回答说：我举荐贤才是为了国家，并非出于自身的考虑。
武曌很尊重既能干又谦虚还忠诚的狄仁杰，经常称呼他为“国老”而不直呼他的名字。
有一次狄仁杰在跟随武曌游玩时，头巾被风吹落，坐骑受到惊吓狂奔不止，武曌命令太子追上去拉住狄仁杰的马缰，为狄仁杰系上头巾。
狄仁杰以年老多病为由多次乞骸骨（即申请退休），武曌都不批准；狄仁杰进宫朝见时，武曌常常不让他跪拜，说：看到您跪拜，朕都感到身上疼痛（“每见公拜，朕亦身痛”）。
为了让狄仁杰不过于劳累，武曌特批狄仁杰可以不用夜间值班，还对其他大臣说：如果不是军国大事，就不要去麻烦狄公。
但无论是谁、无论有谁关心和支持，都免不了要去阎王哪儿去喝咖啡。这本就是人类最大的无奈。
狄仁杰虽有武曌的关心和信任，也同样摆脱不了这个最终的归宿。
久视元年九月二十六日，狄仁杰去世。
得知狄仁杰去世的消息后，武曌流着眼泪说：朝堂空了！
此后每当朝廷有大事做不出适当决策时，武曌都会感叹地说：上天为什么这么早把我的国老夺走啊！

三百一十一、难得的胜利
武曌的感叹还是有些夸张成分的，狄仁杰虽然能干，但不是唯一能干的人。
泱泱大国自然是人才辈出。
狄仁杰去世了，魏元忠还在，姚元崇已经成为了重臣，张柬之也已经进入了武曌的视线……
最先在狄仁杰去世前后成为新亮点的是唐休璟。
久视元年七月，吐蕃将领麹莽布支率军对凉州发起进攻，包围了昌松（今甘肃省古浪县一带）。
时任陇右诸军大使的唐休璟率军在洪源谷与吐蕃军展开激战。
开战前，唐休璟看到麹莽布支的军队衣甲鲜明，就对部下将领们说：钦陵兄弟已经死去，麹莽布支刚当上大将，对军事还不太懂，很多吐蕃大臣的子弟跟着他，看起来像是精锐部队，其实很容易对付。我击败他们让你们看看。
于是，唐休璟穿戴上盔甲，率先突入敌阵。
结果真如唐休璟所说，麹莽布支的军队不是对手，六次战役全都以唐休璟的胜利而告终，吐蕃军队中有二千五百人被唐军斩下首级，还有两名将领被生擒。
吐蕃军队打不赢，只好退兵。
大唐好多年都没这么痛快地赢过吐蕃了。
吐蕃都被练败了，按理说不会再有什么人敢跟大唐说不了吧？
事实并非如此。
就在洪源谷之战后不到一个月，沉寂了多年西突厥开始闹腾了。
久视元年九月，西突厥酋长阿悉吉薄露率部反唐，武曌派遣左金吾将军田扬名、殿中侍御史封思业带兵征讨阿悉吉薄露。
唐军到达碎叶城时，阿悉吉薄露在夜间劫掠碎叶城附近的居民。
封思业带领骑兵追击，反而被阿悉吉薄露击败。
封思业受挫，田扬名也不顺。
田扬名率领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斛瑟罗的军队攻打阿悉吉薄露所在的城池，十几天都未能攻下来。
就在田扬名毫无进展的时候，机会来了。久视元年九月阿悉吉薄露请降。
阿悉吉薄露不是傻瓜，在田扬名毫无办法的时候为什么选择投降呢？
因为他太有才了，居然想到了诈降这个高级计策，相借投降的名义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一听说他要投降，唐军当然很高兴，立马接受了他的投降请求。
眼看阿悉吉薄露的诈降计划就要成功，受降的封思业却利用一次见面的机会把他杀了，他的手下也全部成了封思业的俘虏。
原来封思业早已识破了他的诈降计划，索性将计就计，借机杀掉阿悉吉薄露，平定了这次叛乱。
阿悉吉薄露这次起兵只是小打小闹，真正能对大唐构成威胁的还是吐蕃。
强盛的吐蕃虽然暂时威胁不到大唐的腹地，但在西境的较量已经消耗了大唐不少军力和物力，而且稍有不慎吐蕃打过来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为了对抗吐蕃，大唐都是任命非常优秀的人在西境担任军事统帅。在唐休璟之前，刘仁轨、娄师德先后在对吐蕃的第一线工作过；唐休璟之后出任陇右诸军大使的是魏元忠。
为了对付东突厥，魏元忠长安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01年）改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同年十一月，新的陇右诸军大使兼凉州都督赴任，这位新任陇右诸军大使就是郭元振。
郭元振的战略才能在安西四镇的割让与否上已经得到了检验，他的战术才能怎么样？
他到底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之流，还是真正的将才？
这一切，都需要实践的检验。

三百一十二、人才辈出
郭元振到任之后，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但有战略眼光，还有实际工作能力。
当时凉州处在大唐与吐蕃、东突厥交界之处，自然也就成了吐蕃、东突厥军队经常光顾的地方。离得近啊，一会儿就到了，比走亲戚还方便。
吐蕃、东突厥方便，凉州城可就非常不方便了，一个地方经常被攻打，哪里还谈得上方便。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为了扭转局面，郭元振在凉州南境修筑和戎城(今甘肃古浪)、北境设立白亭军（今甘肃民勤东北），把险要位置给控制住了，凉州的控制范围也从南北四百里扩大到了一千五百里。
从此以后，吐蕃和东突厥就再也不能轻易地打到凉州来了。
在经济方面，郭元振让甘州刺史李汉通屯田垦荒、兴修水利，凉州的粮食产量迅速增长，粮价急剧下降，囤积的军粮甚至够吃上几十年的。
郭元振不但搞军事、搞农业很有一套，他还善于安抚百姓、统帅军队。在他任凉州都督的五年间，当地无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都对他又敬又畏，他的命令全部都能得到不折不扣地执行。
凉州路不拾遗，凉州的牛羊满山坡，这都是郭元振领导的结果。
现任的凉州都督干得不错，原任凉州都督的唐休璟干什么去了呢？
唐休璟此时已回到朝廷述职。
就在唐休璟回朝述职期间，吐蕃使者论弥萨来到大唐求和。
武曌设宴招待论弥萨，唐休璟也参与了本次宴会。
在宴会上，论弥萨多次把目光停留在唐休璟身上。
武曌就问论弥萨为什么老是看唐休璟。
论弥萨回答说：洪源之战时，这位将军猛厉无敌，所以想记住他的样貌。
对一个将领说，得到己方的称赞固然不易，得到对手的称赞更难。
对唐休璟这样能令对手高度赞扬的将领还有什么好说的，武曌很快就把唐休璟提拔为右武威、右金吾两卫的大将军。
唐休璟对边疆事务非常熟悉，对东起辽东碣石、西到安西四镇的绵绵万里地理情况都了如指掌。
后来，唐休璟因军事能力突出，又被任命为夏官尚书、检校凉州都督唐休璟同凤阁鸾台三品。
当时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与西突厥互相攻击，大唐通往安西的道路无法通行。武曌让唐休璟跟其他宰相们一起研究应对措施。
很快，研究结果就报给了武曌。
武曌按照研究结果安排实施。
过了十几天，安西各州纷纷请求增援，路程日期跟唐休璟预料的一模一样。
武曌不无感慨地说：只恨任用你太晚了！（“恨用卿晚！”）
武曌还对其他各位宰相说：唐休璟对边疆的事务非常熟悉，你们十个也抵不上他一个。
年近八十的武曌不再一味任用娘家人，也不再任由酷吏折腾，唐休璟、郭元振这样的人才开始得到重用，再加上魏元忠、姚元崇这些能臣，看起来武曌的帝国已经没有问题了。

三百一十三、魏元忠与二张
实际上还有一个大问题，张易之和张昌宗。
如果这两位有自知之明，肯安安生生地专门服侍女皇，那也没什么，可他们偏生也喜欢搞搞政治。
武曌也很信任他们，经常让他们处理政务。
对靠着脸蛋爬上去的，人们一般都很不服气，更何况是在那样的年代。
邵王李重润和他妹妹永泰郡主、妹夫魏王武延基就不服气，几个暗中议论了一番。
数不尽的实例告诉我们：嘴皮子的一时痛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带来无穷的悔恨。
这哥仨的话不知为什么传到了张易之的耳朵里，张易之很恼火，就告诉了武曌。
武曌下令让李重润、永泰郡主、武延基三人自杀。
李重润和永泰郡主是李显的子女，武延基是武承嗣的儿子。为了张易之，武曌不惜逼他们自杀，看来张易之的魅力还真不小。
这一来，谁都知道张氏兄弟是得罪不起的了。
甚至连李显、李旦、太平公主这三个武曌的亲生骨肉都要想着法让张氏兄弟开心。
张氏兄弟开心，武曌就会幸福；武曌幸福了，李显兄妹三人的日子就好过了。
长安二年八月，李显兄妹三人上疏请武曌封张宗昌为王。
武曌下诏不同意。
过了几天，李显兄妹再次上疏。
这次，武曌封了张宗昌邺国公的爵位。
连太子都拍张氏兄弟的马屁，还有谁敢说“不”？
魏元忠敢。
当初魏元忠就不买张氏兄弟的帐。
当时洛阳县令张昌仪仗着是张易之、张宗昌的弟弟，每次到都督府都直接往长史的办公室闯。
魏元忠当了洛州长史后，张昌仪还想这么嚣张，结果被魏元忠喝叱出去，规规矩矩地到院子站着听候指示去了。
这还只是开始，魏元忠一贯都不买张氏兄弟的帐。
有一次，张易之的奴仆在街头行凶，被魏元忠抓到，直接乱棍打死了。
魏元忠当洛州长史时就不怕张氏兄弟，等当了宰相之后，就更没必要怕了。
有一次，武曌把张易之的弟弟张昌期从岐州（今陕西省凤翔一带）刺史任上召回到朝廷，想任命他为雍州长史。
任命就任命吧，可武曌非要好像搞得自己多民主似得，在朝会时问宰相们：谁能当雍州长史？
这一问，问出了岔子。
魏元忠不管那么多，直接回答：没有比现任雍州长史薛季昶更适合的了。
武曌就说：薛季昶在雍州任职时间已经很长了，朕打算给他另外安排职务。大家看看张昌期怎么样？
其他的宰相都回答说：陛下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只有魏元忠还在硬顶，他说：张昌期不能胜任！
武曌就问原因。
魏元忠回答说：张昌期年纪轻轻，不熟悉行政事务，以前在岐州任职期间，岐州的居民都快跑光了。雍州是都城的所在地，事务众多，不是薛季昶那样能力强的人根本干不来。
魏元忠说得有道理，武曌也没话说了。
不过魏元忠的话还没说完。
后来，魏元忠又当面跟武曌说：“臣自先帝以来，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尽忠死节，使小人在侧，臣之罪也！”
这番话的表面意思是：李治对我不错，现在我又是宰相，让您身边有了小人，这是我的罪过。
按我理解，魏元忠说这番话的本意是：李治对我不错，现在有人跟他的女人吊膀子，我坚决抗议！
这话任谁都受不了。武曌自然也很不高兴，张氏兄弟就更不用说了。

三百一十四、张说和伪证
张氏兄弟虽然恨魏元忠，但并没有主动出击，这点比来俊臣、武承嗣、甚至冯小宝都要厚道。
但再厚道的人也怕死。
长安三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03年）九月，张氏兄弟也厚道不下去了。
因为武曌生病了。
张昌宗担心武曌死后自己会被魏元忠杀掉，打算先下手为强，除掉魏元忠。
魏元忠并不是那么好除的，有智慧、有功劳、有资历，还有两次在鬼门关前打转的经历。
至少在台面上是除不掉他的。
台面上除不掉他，就在台面下阴他。
象张昌宗这么受宠的人，阴掉个把人也不能算太难的事儿。
张昌宗选择的是诬告。
他诬告魏元忠跟太平公主的心上人司礼丞高戬一起私下议论说武曌老了、不如拥立太子来的长久。
这个诬告不算太离谱。除了武氏诸王及其为数不多的追随者，没几个人不想拥护李显。
但拥护不等于马上拥立，拥护可以是在武曌面前积极争取，也可以是纯粹的心理支持。
拥立就不同了。拥立就是不管武曌怎么想，我都要让李显当皇帝，甚至有可能让武曌下课来完成对李显的拥立。
魏元忠和高戬绝对是拥护李显的，但他们不见得会对武曌不利。
不过在张宗昌的诬告下，武曌已经看不清这一点了。
盛怒之下，武曌下令把魏元忠、高戬关进了监狱，准备让他们跟张宗昌在朝堂上当面对质。
张宗昌自己心里明白这是纯粹的诬告，真的对质起来不是自己怎么说都行的。
为了把假的做成真的，张宗昌找到了凤阁舍人张说。
张说是个非常聪明、非常有才华的人，特别擅长写诗赋文，二十来岁就考中了贤良方正科的第一名，从此青云直上。
这时，他才三十五六岁就当上了凤阁舍人。
不过，张宗昌这次找他并不是为了写诉状，更不是为了写诗赋文，而是让他作伪证，证明魏元忠和高戬的确说了那些话。
张昌宗开出的报酬很诱人——一个很高的职位。
张说答应了。
第二天，武曌召集了李显、李旦和各位宰相，在朝堂上听取魏元忠、高戬二人与张昌宗对质。
果然，双方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其他人也听不出谁在撒谎。
对质的进程证明张昌宗找人作伪证是明智的选择。
最后，张昌宗亮了绝招。他说：张说也听到了魏元忠所说的话，请把张说召来问话。
武曌同意。
张说来到了朝堂后，武曌问他是否听到魏元忠那样说了。
不等张说回答武曌的话，一向无所畏惧的魏元忠这次先急了。
魏元忠问张说：张说想跟张昌宗一起陷害魏元忠吗？
魏元忠的话立刻引起了张说的叱责。
张说说：魏元忠身为宰相，怎么能像身份卑微的市井之徒一样说话！
而张昌宗在旁边催着让张说赶快指证魏元忠。
谁知道张说却说：陛下看看，张昌宗在陛下面前都这样逼迫臣，何况在外面！臣如今在朝堂上不敢不说实话。臣实在没听说过魏元忠说过那样的话，这都是张昌宗逼臣作伪证！
张说突然之间改变了态度，令张昌宗措手不及。
张说为何会放弃作伪证呢？

三百一十五、宋璟的诫勉
原来，就就在张说准备来朝堂作证的时候，有几个人给他做了思想工作。
首先做工作的是凤阁舍人宋璟。
宋璟告诉张说：名声是最重要的，鬼神是不可欺骗的，不要跟邪恶的人一起陷害正直的人来苟且偷生。如果你因为讲了实话而受到处罚，那是一种荣耀。如果有什么不测，宋璟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力争，跟你一起死。努力去做吧，赢得后代的敬仰在此一举！
左史刘知几说：不要玷污了青史、连累子孙！
殿中侍御史济源张廷珪也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在同僚们的告诫和激励下，原本在张昌宗威逼利诱下把持不住的张说坚定了意志，要走一条忠臣义士的道路。
张说要走正道，张昌宗不干了。这摆明了是拿张帅哥开涮嘛。
张易之、张昌宗这哥俩岂能善罢甘休，于是他们展开反攻，大叫：张说跟魏元忠一起谋反！（“张说与魏元忠同反！”）
武曌一听，就问这哥俩为什么这么说。
这哥俩还真有话说。
他们说：张说曾经说魏元忠就是伊尹、周公；伊尹放逐君主太甲，周公代替成王行使国王的权力。张说这样的人来形容魏元忠，不是造反还能是什么？
乍一听，张易之和张昌宗说得慢有道理，其实不然，张说一番话就把他们驳得体无全肤。
张说是这么驳的，他说：张易之兄弟俩这样的小人，只听说伊尹、周公的故事，哪里懂得伊尹、周公的精髓！前些日子魏元忠升职，臣以郎官的身份道贺，魏元忠告诉客人自己无功受宠、感到惭愧，臣的确说过‘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这样的话。伊尹、周公是最忠臣的大臣，从古至今都仰慕他们。陛下任用宰相，不让他们学伊尹、周公，让他们学谁？而且臣知道今天按照张昌宗的意思说立刻就能升为高官，支持魏元忠马上就会被灭族！但臣怕魏元忠死后的冤魂，不敢诬陷他啊。
话说到这份上了，谁都知道张昌宗是在诬陷人，可武曌还是偏袒着张帅哥。她说：张说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应该跟魏元忠一起抓起来惩治。
后来，又审问张说，张说还是这么说。
武曌非常恼火，就命令宰相跟武懿宗一起审讯张说，张说现在是彻底横下了心，坚决不改口供。
宋璟的思想工作收到了实效。
当然，按照马克思关于内因、外因的辨证关系来看，还是张说自身具备的正直、英勇等美德起到了主导作用。如果说张说自身的正直、英勇等美德是产生反应的化学品的话，宋璟等人激励的话只是催化剂，这次化学反应的结果是——打乱了二张的如意算盘、救了魏元忠、成就了张说的美名。
对张说这么特别能坚持、特别能战斗的同志，那些正直的大臣们不仅敬佩，还要营救。
正谏大夫朱敬则首先递上奏章为魏元忠、张说申诉。
以前曾上疏强烈要求武曌返政给太子的平民苏安恒也递上了奏章。
同是奏章，同是为魏元忠等人申诉，苏安恒的奏章要比朱敬则的奏章有料得多。

三百一十六、直言与巧对
朱敬则的奏章主要是说魏元忠忠诚正直、张说也没犯什么罪，如果处罚他们，会让天下人失望。
苏恒安的奏章就激烈得多，对魏元忠的问题一带而过，矛头直指武曌本人以及张易之，说武曌刚登基的时候还像个纳谏的样子，晚年只喜欢马屁精，忠臣们畏惧张易之等人在朝堂不敢说话，私下里都很愤怒，而且赋税徭役太多使得老百姓精疲力竭，听信谗言、独裁专断使得赏罚失当，弄不好就要引起政变。
张易之这帮人看到苏安恒的奏章之后勃然大怒，想要杀掉苏安恒。
此前，苏安恒要求武曌返政给太子的奏章也很不客气，武曌终究也没杀他。这次，张易之想杀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朱敬则和凤阁舍人桓彦范、著作郎魏知古的担保下，武曌最终还是放过了苏安恒，展示了一位君主的度量。
经苏安恒这么一闹腾，武曌也没心思再审讯魏元忠、张说了。
长安三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魏元忠、高戬谋反案尘埃落定，魏元忠被贬为高要（今广东省高要县一带）尉，高戬和张说被流放到岭南。
不屈的魏元忠和吉顼一样，在离开朝廷前还向自己的对手发动了一次攻击。
向武曌辞行时，魏元忠说：臣老了，现在去岭南十死一生。陛下一定会有想到我的那一天。
武曌就问为什么这么说。
魏元忠指着在武曌身边站着的张易之、张昌宗说：这两个家伙，早晚有一天要引起祸乱。
二张一听，吓得赶紧走到殿下，捶着胸口磕着头声称自己冤枉。
武曌只得对魏元忠说：你走吧！
魏元忠走了，那些跟他志同道合的人自然要去送行。
张易之知道了，就捏造了一个柴明的姓名，写一封告密信把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个给魏元忠送行的人给告了。
武曌收到告密信后，派监察御史马怀素审讯崔贞慎等人。
但在审讯之前，武曌就表明了态度。她对马怀素说：这些罪状都属实，你稍微问问就把就把结果报给朕。
马怀素刚审讯了一会儿，武曌就连续派出了四五批宦官去催他赶快结案，而且责备他说：谋反的事实清清楚楚，为什么拖延这么久？
武曌施加的压力虽大，却压不倒马怀素。
马怀素坚持要把案情弄清楚，要求把柴明找出来对质。
武曌很不负责任地说：我也不知道柴明在哪里，你只需要按照告密信所说的情况调查就行了，哪里还需要告密者对质？
皇帝说调查就行了，马怀素就把自己调查的结果报告给了武曌——崔贞慎等人只是送行、并未谋反。
武曌一听，火大了，质问马怀素：你想包庇谋反者吗？
马怀素回答说：臣不敢包庇谋反者。魏元忠从宰相的职位上被贬，崔贞慎等人以亲朋故旧的身份送行，如果因此诬陷他们造反，臣实在不敢。西汉时彭越被处死，他的属下栾布出使归来后向他的首级汇报工作，汉高祖不怪罪栾布。何况魏元忠的罪过没有彭越大，陛下却打算处死为他送行的人！陛下掌握着生杀大权，想处罚谁可以直接办；如果让臣审理，臣不敢不向您实话实说！
弄了半天，马怀素还都是为武曌着想，这番话说得真是漂亮。
武曌接着问：你打算一点罪也不给他们定吗？
马怀素很巧妙地回答：臣智力低下、见识浅薄，实在没发现发现他们有什么罪状。
马怀素的巧妙回答不仅使自己免遭祸患，也使崔贞慎等人得以无罪释放。
看来，有时适当的语言表达形式也是很关键的。

三百一十七、一日丝能作几日络
李重润倒下了，武延基倒下了，魏元忠也被扳到了，就连崔贞慎等人都差点跟着倒霉。
很明显，谁跟张氏兄弟过不去，基本上就等于跟自己过不去；甚至沾上跟张氏兄弟过不去的人，也有跟自己过不去的嫌疑。
谁还敢跟张氏兄弟过不去？
有人敢。
张昌仪的豪宅门上就被人写上了几个大字“一日丝能作几日络？”
这句话表面的意思是一天的丝做不了几天的络。
但据一些学者们解释，这句话还有深意。
这些学者们认为“丝”是“死”的谐音、“络”是“乐”的谐音，“一日丝能作几日络？”的意思就是“马上就死了还能快乐几天？”
其实不管是表面意思还是深层含义，这句话都是赤裸裸的挑衅。
不过张昌仪也是干气没办法，因为人家是夜间偷偷写到门上去的，抓不到人。
只好擦掉。
他白天擦掉，人家晚上又写上了。
擦了写、写了擦，来回折腾了六七次，张昌仪急了，也不擦了，直接在那句话下写了四个字“一日亦足”。
看到张昌仪快乐一天是一天的宣言，那人也就不再写了。
这个敢跟张氏兄弟叫板的人还是偷偷摸摸的，宋璟就不同了，人家那是明人不做暗事。
连武三思这样的皇亲国戚都对张氏兄弟毕恭毕敬的时候，宋璟偏不给张氏兄弟面子。
武曌有次举办宴会招待王公大臣们，张易之哥俩排座次都在时任御史中丞的宋璟前面。
张易之想跟宋璟套近乎，就空着自己的位子，作着揖向宋璟说：您是当今天下第一人，哪能坐在下首。
哪知道宋璟毫不领情，冷冷地回了一句：才能低劣、地位卑微，张卿认为是第一，这是为什么？
天官侍郎郑杲一心拍张易之的马屁，没看出个眉眼高低来就插话说：中丞怎么以“卿”来称呼五郎？
“卿”一般用来称呼地位比自己低的，“郎”则用来称呼地位比自己高的。
听到郑杲这么明显地逢迎张易之，宋璟没好气地说：按照官职来说，我比他品秩高，就应该以“卿”称呼他。阁下又不是张卿的家奴，为什么称呼为“郎”！
张氏兄弟经常受到宋璟的冷遇，时间长了也很不爽，想把他也给做了，就经常背后说他的坏话。
不过宋璟处处不给张氏兄弟面子的事情，连武曌都知道了，也就不把张氏兄弟的话当回事了。
别说，有时候把矛盾暴露出来，还真有预防背后捅刀子的功效。
尽管张氏兄弟终究也未能搞定宋璟，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不跟张氏兄弟明着干。甚至还有一部分人对张氏兄弟极尽拍马溜须之能事，长安四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04年）拜相的杨再思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有一次，张易之的哥哥司礼少卿张同休延请大臣，喝了点儿酒之后，张同休开始拿杨再思开涮，说杨再思长得象高句丽人。
杨再思很是兴奋，马上用纸做了一个帽子，反穿官服，跳起了高句丽舞蹈，惹得哄堂大笑。

三百一十八、拍马王杨再思
还有一次，有人说称赞张昌宗美貌，说“六郎面似莲花”。
看来张昌宗还真不是一般的美，居然快达到了莲花的水平。
不过这次杨再思却一反常态，他表示不同意。
张昌宗感到很奇怪，就问他为什么。
杨再思回答说：不应该说“六郎面似莲花”，应该是“莲花似六郎”。
莲花和六郎的位置一颠倒，就把张昌宗的相貌说得比莲花还好。
看来还是宰相水平高，马屁拍得刚刚地。
杨再思在上述两件事中的拍马表现还处于精神层面，没有实质作用，接下来这件事中杨再思可就在实质上狠狠地拍了张氏兄弟一马。
长安四年七月，张氏兄弟之中的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三人因贪赃被捕入狱，武曌派左右台（即御史台）负责审理调查。
第二天，武曌又下命令，说张易之、张昌宗作威作福，要一并审理调查。
几天后，有关部门的处理结果报了上来。
先报上来的是司刑正贾敬言的意见。
贾敬言认为张昌宗强买田地，应该罚他上缴二十斤铜。
铜是铸钱的主要原料，罚铜的实质就是罚款。
二十斤铜虽然不算多，但对张昌宗来说，这实在是小意思。
武曌自然就同意了这个不咸不淡的处理意见。
可是没过几天，左右台的处理意见又报了上来。
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范认为：张同休弟兄几个贪赃数目达到了四千多缗，按照法律，张昌宗应该被免职。
铜是小意思，官职可不是小意思。
张帅哥辛辛苦苦服侍老女皇这么久猜得到官职，岂能甘心就这样丢掉？
于是张昌宗向武曌上奏，说自己对国家有功，不应该被免职。
武曌也摆出一副主意倾听群众意见的姿态，问宰相们张昌宗是不是对国家有功。
杨再思多聪明啊，早把武曌的心思揣摩透了，就说：张昌宗炼制仙丹，皇上服用后效果不错，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了。
高，实在是高！
杨再思拍马屁的水平固然难能可贵，更可贵的是他拍马屁时全然昧着良心、不要脸皮。
能做到这三点，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马屁精中的霸主——超级马屁精。
杨再思说得武曌凤颜大悦，马上就赦免了张昌宗，让他官复原职了。
杨再思这种露骨的拍马行为引起了很多人的鄙视，把对杨再思的鄙视态度表达得最强烈的是左补阙戴令言。
戴令言写了一篇《两脚狐赋》，讥讽杨再思是两条腿的狐狸。
杨再思对张氏兄弟虽然很客气，对没有强大后台的戴令言可不客气，找个机会把他调出朝廷当长社（今河南省许昌一带）令去了。
在武曌的保护、杨再思之流的逢迎下，张氏兄弟暂时没遭到处罚，但很多大臣已经把他们列为了祸国乱政的一号目标。
鸾台侍郎、知纳言事、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上疏弹劾张易之；右庶子、同凤阁鸾台三品唐休璟在赴任幽营都督、安东都护前秘密建议李显防备张氏兄弟；武曌健康状况开始恶化时，只有张易之、张昌宗陪伴，其他人都无法见到武曌，天官侍郎崔玄暐极力劝谏武曌让李显、李旦照顾武曌的生活，反对张氏兄弟出入武曌养病的长生院。

三百一十九、宋璟要杀帅哥
武曌病情进一步恶化之后，有人干脆开始大肆散发、张贴传单，说张氏兄弟谋反。
武曌一概不理。
接着，许州人杨元嗣检举张昌宗曾经找李弘泰看相，李弘泰说张昌宗有皇帝的相貌。
传单是不具名的，所说的事情也是很不具体的。杨元嗣的检举就不同了，不仅是实名，而且事情也说得有鼻子有眼。
武曌不能再置之不理了，只好派凤阁侍郎韦承庆、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去调查此事。
韦承庆、崔神庆是不敢得罪张氏兄弟的，他们再调查之后向武曌上疏说：张昌宗在看相不久后就把李弘泰的话奏报陛下了，按照法律。张昌宗这是自首，可以免除刑罚；李弘泰妖言惑众，应该依法处置。
宋璟不同意他们的意见，他和大理丞封全祯上疏说：张昌宗已经非常受宠，也非常荣耀了，他还找人看相，想干什么！李弘泰说他韦张昌宗占卜到了有皇帝气象的纯《乾》卦，张昌宗为什么不把他交到司法部门治罪！他虽然声称已经奏报了，终究还是保藏着祸心，依照法律应该斩首抄家。请把他收押起来，严加追查！
武曌当然不会真的杀掉张帅哥，所以她采取了“拖”字诀，留着宋璟和封全祯的奏章不批示。
你想拖，我再催。
宋璟又向武曌面奏说：如果不收押张昌宗，恐怕会让民心不安。
武曌没办法，只好说：你暂时先停止调查，等收集进一步的证据。
宋璟没办法，只得退下。
宋璟退出去之后，左拾遗李邕又向武曌说：从宋璟最近上奏的情况来看，他是为了国家的安定，并非为自身着想，请陛下批准他的请示。
武曌仍不答应。
为了不让宋璟在牢牢盯住张氏兄弟的案子，不久之后，武曌下令派遣宋璟去扬州办案，接着又派宋璟去查办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贪赃案，后来又让宋璟作为李峤的副手去甘肃、四川一带巡视。
宋璟统统不予执行。
他上奏说：按照惯例，州县的长官有罪，品级高的由侍御史审理，品级低的由监察御史审理，不是军国大事御史中丞是不应该出去办案的。现在甘肃、四川一带并没有什么变乱，不知道陛下为什么派遣我出外？臣不敢接受命令。
宋璟不离开朝廷，他还可以盯着张氏兄弟。
同样盯着张氏兄弟的还有桓彦范和崔玄暐。
时任司刑少卿的桓彦范和天官侍郎崔玄暐都是狄仁杰生前非常赏识、极力推荐的人。他们也跟狄仁杰一样，是李显的拥护者。
桓彦范上疏强烈要求治张昌宗的罪，崔玄暐多次要求惩处张昌宗。
武曌只好让司法部门研究怎么定张昌宗的罪。
司刑少卿崔昪是崔玄暐的弟弟，他对张昌宗的判决是斩首。
宋璟乘机再次要求收押张昌宗。
武曌对宋璟说：张昌宗已经向我奏报了。
宋璟回答说：那是他被匿名信检举没有办法的时候才自首的，谋反是大逆之罪，即便自首也不能减刑。如果不处死张昌宗，还要国法干什么！
武曌也不发火，只是和颜悦色地劝解宋璟。
宋璟却越来越不客气，他说：张昌宗承蒙额外的恩宠，臣知道自己的话会带来灾祸，但义愤在心，就算死了也不感到遗憾！
武曌最终也被宋璟激怒了，杨再思担心宋璟再这样下去还会惹武曌生气，就以武曌的名义让宋璟退下。
宋璟根本不买账，回答说：圣主就在这里，不需要宰相擅自传旨！
在宋璟义正词严的要求下，武曌答应让张昌宗到左台（即御史台）接受调查。
宋璟就在左台庭院里向张昌宗问话。
哪知道还没问完，武曌就派宦官来特赦张昌宗了。
宋璟叹息到：真后悔没有先把这家伙的脑袋打碎！
武曌让张昌宗向宋璟致歉，也被宋璟拒之门外。

三百二十、张柬之的筹划
就在宋璟他们要把张氏兄弟绳之以法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其实对稍后的政局来说，这件事情比宋璟他们以国法惩治张氏兄弟的举动更为关键。
这件事的主角是姚元之和两个八十岁左右的老人。
姚元之就是姚元崇，元之是他的字。因为东突厥的叱利元崇叛乱,武则天不让姚元崇与叛臣同名,就让他改名元之。
两个八十岁左右的老人分别是武曌和张柬之。
当时姚元之因得罪张氏兄弟被武曌调到外地任职，临行前武曌让他推荐能胜任宰相职位的人。
一直被狄仁杰赏识的姚元之推荐了另一位被狄仁杰赏识的张柬之。
姚元之说：张柬之沉稳厚重有智谋，能决策大事。而且年纪已经大了，请陛下赶快任用他。
武曌就授权时任秋官侍郎的张柬之同平章事。
张柬之进入宰相班子之后，没有明着跟张氏兄弟过不去，而是暗地里做工作。
张柬之先是找到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问他：将军今天的富贵是谁给的？
李多祚流着眼泪回答说：是大帝（即李治）。
张柬之说：现在大帝的两个儿子受到两个小人的威胁，将军难道不想报答大帝的恩德吗？
李多祚很干脆地回答：只要有利于国家，全听宰相您的吩咐，不敢考虑自身和子女的安危！
而且，他还向天发誓。
做好了李多祚的工作，张柬之又找到了杨元琰。
杨元琰和张柬之是前后任的荆州长史。当初两人交接工作的时候曾经一起坐船在江中游览。
当两人说到武曌称帝的事情时，杨元琰流露出了复兴李姓皇族的意思。
张柬之当上宰相后，设法把杨元琰调到朝廷当了右羽林将军。
这个将军当然不是白给的。
张柬之问杨元琰：您还记得在江中说的话吗？这个职位不是随便安排的。
除了做通李多祚和杨元琰的工作之外，张柬之还把拥护李显的桓彦范、中台右丞敬晖、李义府之子李湛全部任命为左、右羽林将军。
整个右羽林卫几乎全部被张柬之等人掌控了，左羽林卫也有一部分被他们掌握。
张氏兄弟也不是傻子，看到这个情形很担心。
后来张柬之让张氏兄弟一伙的武攸宜当了右羽林大将军，张氏兄弟才打消了疑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神龙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05年)正月，姚元之回到洛阳。
张柬之、桓彦范、崔玄暐、敬晖、相王府司马袁恕己等人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就告诉姚元之：我们打算发动兵变杀掉张氏兄弟。
姚元之认为他们的计划不错，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他们利用太子李显为了照顾生病的武曌而在玄武门住宿的机会，让桓彦范和敬晖晋见李显，把发动兵变的计划说给李显听，李显表示同意。
兵变这种事说干就得干，张柬之等人懂得这个道理。
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张柬之、桓彦范、崔玄暐和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人率领左右羽林军将士五百多人来到玄武门；袁恕己和李旦率领南牙（即宰相办公场所）的卫军随时准备应变；同时派李多祚、李湛、李显的女婿王同皎去太子宫迎接李显来领导兵变。
哪知道李显有点担心，居然不来。

顶不起来？

三百二十一、女皇退位
王同皎劝李显说：先帝把江山交给殿下，却遭到了废黜，人神感到气愤都二十三年了！现在上天唤起人们的良知，大臣、禁军齐心协力要在今天杀掉奸臣，恢复李氏的江山，请殿下暂时到玄武门，让众人有所冀望。
李显说：奸臣是应该杀掉，可是皇上的身体不好，能不受到惊吓吗！各位以后再做打算吧。
兵变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显居然说以后再做打算，真不知是作秀还是弱智。
李湛说：各位将相不顾家族的安危来报效社稷，殿下怎么能让他们白白送死！请陛下亲自出去制止他们吧。
李显这才出来。
王同皎把李显扶上马，跟着来到了玄武门，杀掉守门的将士冲了进去。
武曌当时在迎仙宫，张柬之等人带兵在走廊里杀了张易之和张昌宗，然后包围了武曌居住的长生殿。
武曌问：是谁作乱？
张柬之等人回答说：是张易之、张昌宗等人谋反，臣等按照太子的命令诛杀他们。因为担心走漏风声，所以没有提前奏报。带着军队进入内宫，臣等罪该万死！
武曌看到了李显后，说：是你带头干的？奸臣已经被除掉，你可以回太子宫去了！
回到太子宫就是继续当太子。李显已经带人把武曌心爱张氏兄弟给杀了，在当无权的太子，保不准哪一天就被武曌给废了，这帮跟着他兵变的人也要倒霉。
除了武曌，没人愿意让李显再回到太子宫。
桓彦范回答武曌的话，说：太子哪能再回到太子宫！以前天皇（指李治）把爱子托付给陛下，现在年龄已经大了，天意人心都可望看到李姓皇室成员当皇帝。大臣们也都没有忘记太宗和天皇的恩德，所以才拥戴太子诛杀奸臣。请陛下把帝位传给太子，以顺应天意和民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白了——你不退位，我们就要倒霉，你无论如何也要退！
武曌虽然厉害，无奈形势比人强，没法子，只好任由李显和这帮大臣安排。
当天，张昌期、张同休、张昌仪全部被斩首，跟张易之、张昌宗的脑袋一起挂起来示众；跟张氏兄弟走得近的韦承庆、房融、崔神庆全部被关进了监狱。
于次日下诏让太子全权处理军国大事（监国），袁恕己被任命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又过了一天，武曌正式传位给李显。
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至此结束了她十五年的帝王生涯。
武曌在帝位上的功过一直充满争议。古代传统史家一般都是把她妖魔化：残忍嗜杀、专权独断、任用酷吏、荒淫无度、残害忠良。也有一些人把她神圣化：主张男女平等、代表新兴商人阶层、把科举制发扬光大、打击腐朽的世家大族势力、女权主义的先驱。
在我看来，武曌既不是妖魔，也不是圣贤，只是一个生在特殊时代、活在特殊的环境，有着特殊经历的普通女性。

三百二十二、李显封功臣
说她普通，是因为她跟所有的女性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对自己的情人百般迁就，也会对自己的女儿宠爱有加。
但她普通的一面往往被她刚烈的性格、非凡的气魄和残忍的手段所掩盖。而她的刚烈、她的气魄、她的残忍跟她少时被同父异母兄弟欺负、入宫后受宫廷里残酷的争斗、进入李治的后宫后面临的竞争、自身较为突出的才能有直接关系。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她很不普通，因为那个特殊的时代、特殊的环境、特殊的经历已经把她塑造成了一个非凡的人物。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她既非妖魔，也非圣贤。
她敢于顶着层层阻力登上皇帝宝座，并非是具备了现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思想，而是对自己的智慧、能力、魅力充满自信，出于对至高无上的皇权的渴望。
她残忍好杀，一方面是宫廷斗争的残酷性所致，一方面也跟武曌年少时在武家的境遇不无关系，但并不能使她逃脱残忍应该遭受的批判。
打击世家大族，是因为那些世家大族是既得利益者，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犒劳忠于自己的大臣。
任用酷吏是为了打击政敌、巩固统治。虽然唐朝的皇室少数民族化程度较高，使得整个唐朝对妇女比以往任何一个王朝都要重视，但绝大部分人还是很难接受一个女性皇帝，在“牝鸡司晨”不绝于耳的情况下，武曌如果不重用酷吏，别说巩固统治了，就连皇帝也当不了几天。
残害忠良的事情在打击李姓皇族支持者的过程中出现过，基本上都是酷吏们出于个人私利干的，而且武曌在李显发动兵变前还曾大批赦免政治犯。当然，在铲除异己时发生殃及无辜的事情，武曌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武曌统治期间，国内相对还算稳定，经济也没有出现大的问题，对吐蕃的战争虽是负多胜少，也不能全怪到她的头上，李治不也经常被吐蕃击败吗？
不是武曌太无能，而是吐蕃太强大。
武曌在执政后期、特别是有意识地清理了酷吏之后，大量的人才得以施展才华。而且她很能够容忍大臣们的不同意见，魏元忠、宋璟等人得以留下直谏的故事，很大程度上要感谢武曌晚年的虚心纳谏。
我认为，武曌可以算是个合格的皇帝，她虽不象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具有革命的自觉性，但也绝不象很多传统史家所描写的那样一无是处。如果考虑到她的反对者们强大的势力，她取得这样的成就所需要的才能、付出的努力远比一般的男性皇帝要多，甚至可以跟各位开国皇帝的艰辛有一拼。
继任的李显没有了武曌那么多的掣肘和抵制，是否会做得更好呢？
李显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兴等酷吏陷害的人给平反昭雪，被发配、流放的皇族成员全部恢复宗室待遇；接着是大封功臣，李旦被封为安国相王，兼任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太平公主也被封为镇国太平公主，张柬之被任命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暐被任命为内史，袁恕己被任命为同凤阁鸾台三品，敬晖和桓彦范都被任命为纳言、赐爵为郡公，李多祚赐爵辽阳郡王，王同皎被任命为为右千牛将军、赐爵琅邪郡公，李湛被任命为右羽林大将军、赐爵赵国公。
几乎所有参与策划兵变的人都得到了封赏，唯独姚元之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原来，在武曌退位搬迁到上阳宫的时候，大臣们都作兴高采烈状，只有姚元之一个人落泪了。
张柬之、桓彦范告诫姚元之：今天不是您流泪的时候！恐怕您会因此惹来麻烦。
姚元之回答说：元之侍奉则天皇帝（武曌的尊号）时间比较长，突然要分别，无法忍住伤悲。而且元之前几天跟着您们诛杀奸臣，这是臣子的本分；现在与原任君主分别，也是臣子的本分，就算因此受到处罚，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处罚，处罚很快就来了。
当天，太仆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元之就被贬为亳州刺史。
当然，跟被认为依附张氏兄弟的韦承庆、房融、崔神庆相比，姚元之还是要好过一些的。
韦承庆被贬为高要尉，房融被流放到高州，崔神庆被流放到钦州。
而马屁王杨再思依然他的宰相，而且被赋予了西京留守的重任。

三百二十三、韦皇后参政
完成了人事调整，李显又着手变动礼制。
武曌把国号由“唐”改为“周”，李显再把国号由“周”改为唐；武曌改变大唐以前尊崇道教的传统改尊佛教，李显再次突出以同姓的老子为尊的道教的地位，尊老子为玄元皇帝。
其他诸如官名、旗帜、服色等也都改回了武曌改制之前的状态。
在大臣们的眼里，李显以上这些举动都是很靠谱的，换谁当都会这么干。但接下来李显干的一件事就不那么靠谱了。
这件不靠谱的事发生在李显册立他的老婆韦氏为皇后之后。
在李显被废黜后的日子里，韦氏跟他一起共度难关，感情非常好。
在被废黜期间，李显一听到有武曌的使者到来，都吓得要自杀，韦氏总是劝他说：福祸这种事情是很难说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何必非要这么做！
李显对共患难的韦氏也很感激，曾经向她许诺：如果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随便你干什么，绝不干涉。
册立曾经当过韦氏再度为皇后也无可厚非，毕竟是共患难的夫妻。可李显跟着就要追赠韦氏的父亲韦玄贞为王。
当年李显被废的直接导火索就是非要任命韦玄贞为宰相。现在韦玄贞已经去世，没法当宰相了，李显又要封他为王。既不是皇族又没有特殊的功勋一般是不封王的，李显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李显认为自己的决定很靠谱，当年任命韦玄贞不果是有武曌在，现在武曌管不住了，还不是想干嘛干嘛。
不过，在回到阔别已久的皇帝宝座上之后，李显明显沉稳多了，至少在面对群臣们的反对意见时没有再说“我把天下给谁谁谁又怎么地”之类的话。
左拾遗贾虚己把异姓不封王、皇后应该坚决辞让的大道理说了一通，表示反对。
李显什么都不说，该干嘛干嘛，弄得提反对意见的大臣也没辙。
其实给一个去世的人什么样的爵位、什么样的官职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给在世的人什么样的实权才是最重要的。
在追封了韦玄贞之后，李显的大臣们发现，追封韦玄贞实在不算什么事儿，至少跟韦皇后参预朝政这种大事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儿媳妇踩着老婆婆的脚后跟。受到武曌的影响，韦皇后也热衷于参政议政，每次李显上朝，韦皇后都要在他身后设置一道帘子，自己坐在帘子后面，跟李治在世时武曌参政议政的情况基本差不多。
李显曾经说过只要重见天日韦皇后想干嘛就干嘛，他自然也不会限制韦皇后的参政议政行为。
妇女参政历来是不受儒家欢迎的，韦皇后刚露出参政议政的苗头，就有人出来说话了。
跟追封韦玄贞时只出来一个左拾遗反对不同，这次出来说话的是个重量级人物——桓彦范。
桓彦范上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反对妇女参政，当然他不会只写这四个字的，他也从牝鸡司晨说开去，从历代妇女参政者的悲惨结局来劝谏李显不要再让韦皇后参政了。

三百二十四、武三思的手段
桓彦范先生绝对是歧视妇女，如果把他放在现在，就算妇联不找他麻烦，女性同胞们也绝对通过人肉搜索找到他海扁一顿。
但他生活在万恶的旧社会，绝大多数人的跟他一样也看不得妇女掌权。
不过李显不属于这绝大多数人的范畴，他对韦皇后的参政议政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对桓彦范的上疏也是不作理会。
对张柬之、桓彦范等大臣来说，韦皇后参政这个事情是很大的问题，但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武三思。
几个智商比较高的大臣看出来问题所在了。
早在诛杀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之后，洛州长史薛季昶就对张柬之、敬晖说：二张虽然已经铲除了，但吕产、吕禄（指武三思等武氏诸人）还在，斩草不除根，早晚会复生。
张柬之、敬晖认为武三思之流已经没什么威胁了，不想再诛杀人了。
看到两位宰相不打算解决武三思的问题，薛季昶很失望，他叹息说：我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里！
朝邑尉刘幽求也建议桓彦范和敬晖杀掉武三思，结果也是不被采纳。
张柬之等人认为武三思没有什么威胁，也决非扯淡。
因为武曌退位以后，李显已经牢牢控制了政权，作为李显的政敌，武三思看起来是很难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了。
电视广告告诉我们：一切皆有可能。
武三思的咸鱼翻身也存在可能。
他的儿子武崇训娶了李显的女儿安乐公主，而安乐公主恰恰是李显特别疼爱的女儿。
李显之所以特别疼爱安乐公主，是因为安乐公主出生在李显被贬为庐陵王时到庐陵的路上，当时李显用自己的衣服裹住这个新生的婴儿。据说安乐公主“裹儿”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与李显的亲家关系是武三思咸鱼翻身的一个有利因素，但并不是唯一的有利因素。
武三思还有另一个有利因素——上官婉儿。
这个上官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上官仪被处死后，她被征入宫廷充当婢女。
是金子总要发光。作为上官仪的后人，上官婉儿遗传了爷爷的文采和政务能力，因此很得武曌的欢心。
武曌统治的最后两年，女皇甚至让上官婉儿参与批阅奏章。
李显重新当上皇帝后，也没放过这个才色兼具的人才，让她专门负责起草诏书。后来又把她收编为小老婆，职位是婕妤。
由于上官婉儿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别看她只是一个婕妤，却身兼身边人和枕边人双重身份，对李显的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
而美女作家上官婉儿除了上述的身份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武三思的情人。
在李显亲家、上官婉儿情人双重身份的帮助下，武三思得以经常见到皇帝皇后。
武三思本就是个非常聪明、非常善解人意的人，很快就得到了李显的信任。李显不但经常跟他一起商量国家大事，还让他跟韦皇后下双陆棋，自己在旁边观看。
这样一来，不仅张柬之等大臣的重要性大大降低，而且韦皇后与武三思得以经常亲密接触。
不知道是武三思的魅力太大，还是对付张柬之等人需要结成同盟，韦皇后也成了武三思的情人。

三百二十五、武三思的智囊
到了这时候，张柬之等人终于急了，屡次劝说李显诛杀武氏诸人。
李显这时对武三思正信任着呢，哪里肯杀他？
张柬之等人说：当年则天皇帝登基的时候，李姓宗室几乎被杀光了，现在靠着老天保佑使陛下重登帝位，而武氏诸人都是高官显爵一如从前，这不是世人所期望的啊！请降低他们的官职待遇来安慰世人。
李显仍旧不采纳。
张柬之无可奈何，私下里发牢骚说：皇上原来当英王的时候，世人都认为他英勇刚烈，我之所以不杀武氏诸人，为的是让皇上亲自诛杀他们从而树立威望。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大势已去，还能有什么办法！
的确没办法，李显复辟之后大权在握，想撤谁就撤谁，想提拔谁就提拔谁，根本不理会张柬之等复辟功臣的感受。
神龙元年二月十六，刚刚重返帝位不到一个月的李显就把前任政敌、现任情敌武三思任命为了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
司空位列三公，初唐做到三公的也就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些元老功臣，而以前一直威胁着李显兄弟的武三思居然能做到三公，我们不得不佩服他的魅力。
第二天，李显又任命右散骑常侍、安定王武攸暨为司徒、定王。
武攸暨还好说，他是太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李显不好让妹妹出来做宰相，用提高妹夫待遇的办法来弥补一下，也是说得过去的。
也许是从李显提拔武氏诸人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什么，几天后李旦坚决要求辞去太尉和宰相的职务，得到批准。
就这么把曾主动要求将皇帝继承人权限让给自己的弟弟晾起来，怎么都有不厚道的嫌疑，于是李显又表示要立李旦为皇太弟。
李旦和他的智囊们不是傻瓜，李显还有儿子，李旦如果当了皇太弟简直就等于跟李显一家子都过不去。
李旦坚决不干。
李显顺水推舟，也就取消了册立皇太弟的计划。
你看，李显还是有良心的，一心要把帝位传给李旦，是李旦自己不干，怪不到人家李显头上嘛。
李显这一招还真有欺骗性。
李旦辞去太尉、宰相的职务后，武三思和武攸暨也有样学样，把新任命的官职和爵位都辞了。
这三个都是聪明人，官职爵位算啥，实权和人脉才是最重要的。
武三思此时的人脉就相当广，不少能人都愿意到他的旗下混饭吃。
敬晖为了提防武三思，让崔仁师的孙子、考功员外郎崔湜留意武三思的动静，以便自己随时掌握。谁知崔湜是个眼皮极活的人，看到李显对武三思亲近、器重，反而把敬晖等人的谋划向武三思和盘托出，崔湜本人也成了武三思的党羽。
跟了武三思的好处立竿见影，崔湜很快被提拔为中书舍人。
而二张的党羽、前殿中侍御史郑愔被贬为宣州司士参军后，又因为贪赃逃亡到洛阳。
郑愔到了洛阳之后，想办法拜见了武三思。
郑愔一见武三思，就开始痛哭，接着又大笑。

三百二十六、明升暗降
武三思感到很奇怪，就问他原因。
郑愔说：刚见到大王您就哭，是因为大王将要被杀，而且还要被灭族；接着大笑，是为大王得到郑愔而高兴。
郑愔接着又说：大王虽然很受皇上重视，但张柬之、敬晖、桓彦范、崔玄暐、袁恕己那五个人都掌握着将相的权力，胆识和勇气超过常人，废黜太后（指武曌）都易如反掌。大王认为自己的势力、权位比得上太后吗？那五个人天天咬牙切齿，恨不得想吃大王的肉、灭大王的族。大王不除去他们，就和早上阳光下的露水一样危险了，而大王却自以为很平安，这是郑愔为大王担忧之处啊。
武三思听了非常高兴，把郑愔跟崔湜一样作为自己的智囊，也给他弄了个中书舍人的职务。
在郑愔、崔湜等智囊的鼓动下，武三思开始向敬晖等人发起反攻。
他的同盟军韦皇后也积极配合这次反攻。
他们经常在李显面前说敬晖等人仗着功劳专权跋扈，可能对李显构成威胁。
功高震主是绝大多数皇帝都不愿见到的事情，李显也难免会担心敬晖等人不好控制。
武三思就向李显提供了一个削弱敬晖等人权力的方案：封王。
于是敬晖被封为平阳王，桓彦范被封为扶阳王，张柬之被封为汉阳王，袁恕己被封为南阳王，崔玄暐被封为博陵王。同时李显还赐给张柬之等人很多金银布帛。
对大臣来说，封王本来是一种荣耀、一种认可，张柬之等人的封王看起来也很风光，当年房玄龄、长孙无忌都未能达到的爵位他们达到了。
不过这并不值得他们高兴，因为接下来还有官职的任免。
张柬之等五人在被封王的同时，全部被解除了宰相职务，改为特进，每个月初一、十五晋见一下皇帝就行了。
这就是标准的明升暗降。爵位、品秩上去了，实权却一点儿也没有了。
这就是武三思的封王方案。
把张柬之等五王排除出权力中心之后，武三思和韦皇后的势力进一步膨胀，武曌统治时期的政务制度全部恢复，很多不归附武氏诸王的官员被贬斥，被五王贬斥的官员全部官复原职。
但并不代表李显成了傀儡，相反，很多李显第二次当太子时的老部下在关键岗位上坐得挺稳：唐休璟当上了为辅国大将军，崔玄暐被任命为检校益府长史，祝钦明被任命为刑部尚书，三人全都是同中书门下三品；杨再思、韦安石同时成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不久后韦安石又晋升为中书令，杨再思晋升为检校中书令。
这些老部下中，在李显复辟前后境遇反差最大的要数魏元忠。
魏元忠因为跟二张对着干被贬为高要尉。
李显没有忘记他是为了李姓皇族的利益才落到这步田地的，复辟当天就派人去高要接他。魏元忠回来当上了卫尉卿、同平章事，很快又兼任兵部尚书，接着跟唐休璟等人一起成为同中书门下三品，接着又晋升为侍中。
忠臣其实不吃亏。

三百二十七、王同皎之死
魏元忠忠诚正直、德高望重，神龙元年十一月武曌去世时，李显为了自己守孝，曾让魏元忠摄冢宰，也就是代理李显处理政务。
武三思为了跟魏元忠套近乎，假传武曌的遗诏，慰问勉励了魏元忠一番，又赐给魏元忠一百户的实封。
魏元忠手捧诏书，感动得直哭。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认为经过这件事之后魏元忠不会再跟武三思过不去了，甚至有人发出了大势已去的感叹。
的确，魏元忠这次回到政治中心时候，行事风格与以前相比变化很大，他很少再象以前那样犯颜直谏，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世人都感到失望。
酸枣（今河南省延津县一带）尉袁楚客甚至写信给魏元忠，指出时政的十大弊端，认为魏元忠应该匡正这些弊端。
魏元忠看到书信，也只是表示一下惭愧和歉意而已，并没有丝毫匡正时弊的意思。
很多人都认为魏元忠已经变得怕死，不会再跟奸邪势力作斗争。
他们错了。
一个人为了心中的信念，能够不怕侯思止那样的酷吏，敢于死磕权倾天下的张易之兄弟，他会怕什么？
他唯一怕就是不能再为自己的信念奋斗。
为了心中的信念，魏元忠仍旧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他此时不跟武三思等人直面冲突，并不代表他不想扳倒武三思，而是要留着有用之身继续效忠知遇之恩的李治的后人。
此时的武三思在韦皇后的支持下风头正劲，刚刚扳倒了五王，扳倒他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于武三思和韦皇后的所作所为，时任光禄卿的驸马都尉王同皎也很不满，每次跟亲信的人提起来，都是咬牙切齿。
隔墙有耳，王同皎私下议论武三思和韦皇后的这些话被住在他家里的宋之逊听到了。
宋之逊是大诗人宋之问的弟弟，他们兄弟二人都因跟张易之兄弟关系密切而被贬斥到岭南，后来逃回洛阳。宋之问是王同皎的朋友，就带着宋之逊投奔王同皎，一直在王同皎家里住着。
哪知道宋之问、宋之逊虽然在文学和书法上很有造诣，做朋友却是不敢恭维，宋之逊居然儿子宋昙、外甥李悛去向武三思告密，打算以此换得自己的赦免。
武三思接到告密后，就让宋昙、李悛和抚州司仓冉祖雍上疏检举王同皎与张仲之、祖延庆、武当丞周憬等人暗地里组织人手，准备先杀害武三思，再带兵到皇宫去废黜韦皇后。
李显接到上疏后，派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审理此案，又让杨再思、李峤、韦巨源会审。
审理过程中，张仲之等人指控武三思的罪行，牵涉到韦皇后。
当朝皇后的作风问题，别说提了，最好连听都不要听。
杨再思不愧为两脚狐，他和韦巨源假装睡着了，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李峤与姚绍之命令官吏把张仲之的双臂绑在背后，准备送往监狱。
张仲之是个非常刚烈的人，至此仍不肯罢休，一边被押着往前走，一边回头继续控诉。
姚绍之让人击打张仲之，把手臂都打断了。
张仲之大声喊叫：我现在输给你，死了也要到天上去告你！
最终，王同皎等人全部被斩首，家也都被抄了。
周憬逃到比干庙里说：比干是古代的忠臣，知道我的心！武三思与皇后淫乱，危害国家，不久之后就会被在闹市斩首，只恨我是看不到了！
说完，周憬自杀。
出卖朋友的宋之问、宋之逊和宋昙、李悛、冉祖雍都被任命为京官，同时还都得到了朝散大夫的散官官衔。
别看宋之问等人此时很风光，上天是有眼的，凡是欠了上天的，迟早都得还。

三百二十八、韦皇后的大字报
除掉了王同皎，武三思、韦皇后等人又鼓动李显把敬晖、崔玄暐、桓彦范、袁恕己全部贬到各州当刺史，跟敬晖等人一起兵变立功的谢思行等人被当作敬晖的同党一起被贬。
武三思在打击政敌，也有人打击他。
神龙二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06年）三月，长安人韦月将上疏检举武三思暗地里跟韦皇后通奸，必定会叛乱。
李显看到上疏之后非常生气，马上就要杀人。
不过他要杀的不是奸夫淫妇，而是检举奸夫淫妇的韦月将。
这时候，宋璟说话了。
李显很欣赏宋璟的忠贞正直，复辟后几次职务调整，就把他提拔为了黄门侍郎。
宋璟在新的形势下走上新的岗位，工作作风却一点儿也没有创新，仍然是不畏权贵，看不惯就说。
武三思曾经托他办事，哪知他不但不办，反而教训了武三思一通，说：现在太后把地位交给了当今皇上，大王就应该以侯爵的身份回家，怎么还在干涉朝政！难道不知道吕产、吕禄的故事吗？
这还是不给武三思面子，在处理韦月将的问题上，宋璟连李显都不打算给面子。
李显要杀韦月将，宋璟却要求认真调查。
李显看宋璟不给面子，更气了，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就趿拉着鞋走出侧门质问宋璟：我认为已经把韦月将处斩了，怎么还没有动手！
说完就让赶快动手。
宋璟说：有人检举皇后跟武三思有私情，陛下连调查都不调查就杀掉检举的人，臣担心世人私下里会有议论。
宋璟坚决要求调查审理，李显坚决不同意。
宋璟说：如果一定要杀韦月将，请先杀了臣！如果不杀臣，臣不敢接受圣旨！
宋璟的牛脾气上来了，李显也软了。
这时，左御史大夫苏珦、给事中徐坚、大理卿尹思贞也都说正值夏季不宜杀人，李显这才放弃了马上处死韦月将的念头，把他打了一顿棍子之后，流放到岭南。
韦月将到了岭南之后，也没能保住性命，在秋分后的第一天就被广州都督周仁轨处死了。
宋璟不久之后也被贬为检校贝州刺史。
比起敬晖等人，宋璟还算走运的。
神龙二年五月，武三思指使郑愔检举朗州刺史敬晖、亳州刺史韦彦范、襄州刺史张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暐跟王同皎是同谋。结果五人再次被贬，敬晖被贬为崖州司马，桓彦范被贬为泷州司马，张柬之被贬为新州司马，袁恕己被贬为窦州司马，崔玄暐被贬为白州司马，还都是编制外人员，而且还不得调动工作。
除了官职连降十几级之外，昔日的五王连爵位也被剥夺了。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不久之后，洛阳的天津桥（今洛水桥）上出现了一张大字报，这张大字报抖的料非常猛，跟韦月将那封上疏的内容差不多，都是说韦皇后丑事的，而且倡议废黜韦皇后。
不同的是，韦月将的上疏是写给李显一个人看的，而这张大字报是写给所有人看的。
写给一个人看的已经让李显勃然大怒了，写给所有人看的更是让李显怒不可遏，李显命令御史大夫李承嘉彻查大字报是谁弄出来的。

三百二十九、五王遭流放
很快，李承嘉向李显提交了调查结果：这张大字报是敬晖、桓彦范、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等派人弄的，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应该灭族。
与此同时，安乐公主和时任侍御史的郑愔也强烈要求惩办张柬之等人。
张柬之等人真是这张大字报的幕后黑手吗？
有可能，不一定。
安乐公主是武三思的儿媳妇，郑愔是武三思的智囊，李承嘉是武三思一党的，这三个人想借这次大字报事件除去张柬之等武三思的政敌是很明显的，因此李承嘉的调查结果很值得怀疑。
一般的史书都认为这张大字报是武三思炮制的，他贴出来这张大字报的目的就是栽赃给张柬之等人。
有可能，不一定。
武三思又不是神仙，他怎么知道李显一定会迁怒于弄大字报的人？他又怎么知道李显一定会派李承嘉去调查？如果李显派出调查此事的是宋璟、马怀素那样喜欢较真的人该怎么办？
不过如果武三思的智商和势力达到一定的程度，再加上一点胆量的话，他真的拿大字报栽给张柬之等人并非没有可能。
他可能知道李显会信守不干涉韦皇后行动的承诺，他也可能知道李显不会容忍别人对韦皇后说三道四，可能他的人已遍布各个关键岗位。真是这样的话，他栽赃的成功率会非常的高，只要负责调查的人不跟自己过不去就行。
都有可能，又都不一定，至今我也不敢确定大字报是谁弄出来的，我甚至怀疑大字报可能既不是张柬之等人弄的，也不是武三思一党弄的，而是其他人弄的。
对于没有证据的事情，我还是相信那句话：一切皆有可能。
但对张柬之等人来说，结局只有一种可能——彻底的失败，这种可能在他们当初不愿动手除掉武三思时就已经注定了。
李显听取了李承嘉的调查结论和安乐公主、郑愔等人的话后，就下令结案，尽管大理丞李朝隐反对不经过审理就灭族，李显还是认定张柬之等人对此事负有责任。
好在此前张柬之等人得到过李显的免死铁券，只要不犯谋反罪就不会被处死。于是，张柬之等五人全部被流放到岭南一带，他们所在家族中十六岁以上的子弟也全部被流放到岭南。
一年多前，张柬之等五人把李显拥上帝位；一年多后，李显把张柬之等人全部流放。
政治就是这么残酷，心理素质差的人最好不要来玩。
武三思的心理素质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至少他在对付张柬之等人的时候一点儿手软的意思都没有。
当崔湜建议武三思假传圣旨除掉张柬之等人以免后患时，武三思毫不犹豫，马上就问应该派谁去办这件事。
崔湜推荐了大理正周利贞。
周利贞以前不受张柬之等人待见，曾被贬为嘉州司马，对张柬之等人只有敌视、没有好感。
武三思就给周利贞弄个了代理右台侍御史的官职，安排他去岭南出差。

三百三十、安乐想当皇太女
周利贞到达岭南时，八十多岁的张柬之已经去世，崔玄暐也去世了。
周利贞在路上遇到桓彦范，就让人把他绑起来放到削尖的竹子上拖来拖去，把皮肉都拖烂直到露出骨头，最后才打死他。
那一刻，好像是武曌的灵魂附体。
周利贞的手段不但毒辣，而且多样。
对付敬晖则活活剐死。
对袁恕己又不一样了。周利贞知道袁恕己一直服用道教传说中能延年益寿的黄金，就逼迫他喝野葛汁。
野葛汁有剧毒，一般人喝了很快就会死，袁恕己却怎么都死不掉，难受得用手抓地，把指甲都磨断了，最终还是被周利贞让人打死的。
张柬之等人死后，有先见之明的薛季昶也被贬为儋州司马。薛季昶最后服毒自杀。
除掉了张柬之等政敌后，武三思的势力更加雄厚。皇宫里有韦皇后、上官婉儿这两个情人吹枕边风，朝廷里有兵部尚书宗禁客、将作大匠宗晋卿、太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帮衬，出谋划策有崔湜、郑愔两大智囊，掐架有合称“五狗”的御史中丞周利贞、侍御史冉祖雍、太仆丞李俊、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帮忙。
另外儿媳妇安乐公主有事儿没事儿也会去找李显撒撒娇。
武三思没能当上武则天的皇太子，安乐公主倒是缠着李显要废掉太子李重俊，让自己当皇太女。
眼看大好江山又要姓武了。
没那么容易！
别看李显不愿意励精图治，也不愿意严加管束韦皇后，他可不糊涂。
让安乐公主继承帝位，大唐的老臣们还不闹翻天！估计唾沫星子都能把李显淹死。而李显偏偏又不想象老妈那样靠杀戮来平息争议。
因此，疼爱归疼爱，纵容归纵容，在继承权的问题上李显一点不含糊，安乐公主可以自己写好任免官员的诏书让父亲签字，韦皇后可以跟武三思吊膀子，自立李重俊为太子后，李显就没流露过要换太子的意思。
安乐公主很不服气，皇后的女儿不能继承帝位，妃子的儿子倒能继承！
要说女人不能当皇帝，那则天皇帝怎么当了?
安乐公主有进取心并没什么什么错，错就错在她生活在那个男女不平等的万恶旧社会；生活在旧社会也没什么，错就错在武曌女皇的统治刚结束、韦皇后的干政正在如火如荼，传统的大臣们提到女性干政就头疼。
生不逢时的安乐公主没处发泄郁闷，就跟丈夫武崇训经常欺负李重俊，甚至直接称呼李重俊为“奴”。
虽然李重俊不是韦皇后生的，但毕竟是太子，自尊心不见得比皇后的孩子弱。
在地位受到威胁、人格遭到侮辱的情况下，年轻气盛的李重俊开始寻求援助。
太子毕竟是太子，手底下什么詹事、左卫率、右卫率的，也有一大帮人，再加上李旦、太平公主和一帮老臣对武三思、韦皇后也没什么好感，李重俊很快就找到了一大批支持者。

三百三十一、李重俊发飙
这些拥护者中就有李显复辟（史称神龙政变）时的中坚分子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还有李思冲、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将领。
景龙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07年）七月初六，李重俊和这帮将领领假传圣旨，调集到千骑士兵三百多人进攻武三思的住宅。
千骑的前身是百骑，而百骑是李世民挑选的勇士组成的精英部队，在武曌时期因人数增多而改称千骑，隶属左右羽林军。
精英部队的战斗力就是强，他们很快攻入武三思的住宅，杀掉了武三思、武崇训父子和他们的十多名亲信。
随后，李重俊派遣左金吾大将军、成王李千里和李千里的儿子天水王李禧分别率兵守住皇宫的各个城门，自己则和李多祚等将领率兵从肃章门杀入后宫，来到李显所在的宫殿外面，要求里面的人交出上官婉儿。
兵变这种事，你控制住局势就是赢，控制不住局势就是输，玄武门之变、神龙政变包括以前历朝历代的兵变，无一不是通过武力控制住局势才取得成功的，李重俊干嘛非要对方交出上官婉儿呢？
我认为，这是一种姿态。
为了不背犯上作乱的恶名，政变者和造反者们往往会找出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清君侧”是一种采用率比较高的借口。
其实李重俊根本不必这么做，大可以象玄武门之变时的李世民一样先控制住局势再作秀，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节外生枝。
结果说明，李重俊的姿态并未起到作用。
聪明的上官婉儿看到李重俊索要自己之后，就施展出了自己的忽悠才能，她说：我看太子他们这些人的意思是先索要我，再索要皇后，最后一个就是皇上了。
上官婉儿这么说也并非扯淡，李重俊要到上官婉儿之后就乖乖地回太子宫的可能几乎为零。
回到太子宫就是等死，控制住李显才有生的希望。
李显不是笨蛋，自然也能想通这个道理。
于是李显带着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等人跑到玄武门的城楼上避难去了，留下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率领一百多名飞骑将士在城楼下防御。
飞骑是羽林军的主力部队，战斗力也不弱。
李多祚率先来到玄武门城楼下，准备率军冲上登楼，遭到保护李显的军队阻拦，没能冲上去。
没法子，李重俊和李多祚只有按兵不动，希望李显向他们问话。
楼下没办法，楼上有想法。
宫闱令杨思勖此时在李显身旁，他主张该出手时就出手，向李显请求出击。
别看杨思勖是个死太监，武艺却不一般。
他一出手就把李多祚的女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的脑袋砍了下来，李重俊这边的将士们士气骤降。
太监会武术，将军都挡不住。
不知道杨思勖这么厉害，是不是练过葵花宝典上的功夫。
杨思勖的武力攻势固然厉害，却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李显的心理攻势。

三百三十二、兵败玄武门
杨思勖发动攻击后，李显俯下身子趴在城楼的栏杆上对李重俊这边的千骑将士喊话，说：你们都是朕的宿卫部队，为什么跟着李多祚造反？如果能把造反的人杀了，不要担心得不到荣华富贵。
这番话讲得很有水平。
第一句话动之以情，上去就表明自己跟这些军人不外，拉近了与千骑将士们的距离；第二句话则是晓之以利，拿荣华富贵来诱使千骑将士反水。
在杨思勖的武力震慑和李显的心理攻势下，千骑将士们果真反水了，他们把李多祚、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人全部杀掉，李重俊的军队很快溃散。
李千里和李禧那边攻打在太极殿拥兵固守的宗楚客、纪处讷也未能成功，李千里和李禧战死。
李重俊带着一百多名骑兵逃往终南山，最后在鄠西被手下杀死。
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李重俊政变就这样结束了。
从表面看，李重俊政变的失败是因为杨思勖的勇猛、李显的煽动，其实根本原因还是李显的统治基础并未彻底动摇，因此保卫李显的军队临危不惧，而政变军将士却没有血战到底的决心。这种对比严重影响了政变的进程。
政变结束后，李重俊的首级被李显拿来先祭太庙，再祭武三思和武崇训，最后拿到朝堂上示众；李千里被改姓为蝮，他的亲信全部被处死；政变军所经各门的守卫将士全部流放。
李显复辟以来第一次这么狠。
也难怪，被儿子带兵逼得乱跑，换谁都生气。
李显生气了，大家都很害怕，以至于东宫的官员们居然没人敢靠近李重俊的首级。
东宫官员们怕，有个叫宁嘉勖的人不怕。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永和县丞，却干了一件王公宰相都不敢干的事情，脱掉自己的衣服把李重俊的首级包起来，而且还痛哭了一番。
李显最终也没把宁嘉勖怎么样，贬为兴平丞了事。
估计看到宁嘉勖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很多人的肠子都悔青了。做这种青史留名的事居然只小小地贬了一下官，投资回报率简直太高了！
青史留名有时候也是需要胆量的。
李显对宁嘉勖虽然没有下杀手，对政变涉及到的其他人可没有客气，派右台大夫苏珦严加调查还有谁跟政变有关。
这一调查，还真查到了一个重量级人物——李旦。
李重俊的亲信中有人供认李旦与政变有关。
李旦做过皇帝，当过皇嗣，现在又是相王，他的亲信旧部之多跟李显都有一拼，如果他牵涉进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就在一场规模浩大的清洗将要萌芽时，苏珦把它扼杀了。
武曌统治时期，苏珦为了替李元嘉、李灵夔申辩，对女皇都寸步不让；保护韦月将，他也是猛敲边鼓。
现在李旦有危险，他又出头了。
他向李显密奏，为李旦申辩，李显决定对李旦不予追究。

三百三十三、李旦谋反案
李显放过了李旦，宗楚客可不打算放过他。
侍御史冉祖雍等人在宗楚客的支持下检举李旦、太平公主跟李重俊时同谋，要求把他们关进监狱审讯。
李显把审讯的人物交给了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萧至忠。
萧至忠出身于世家大族兰陵萧氏，是初唐时期大学者萧德言的曾孙。
萧至忠的表现一直都很正直诚信。
　有一次，萧至忠与人相约某天在一个路口相见。约会那天，恰巧天降暴风雪，非常冷，路人纷纷躲避到路边的房子里取暖，只有萧至忠仍然站在路口等待。人们劝他到房子里取暖，他坚持按照约定在路口等待，不肯失约。
萧至忠升任监察御史后，曾经弹劾过味道贪赃枉法。时任御史大夫的李承嘉把御史们叫来责备他们弹劾大臣不向他汇报。御史们都不敢说话，萧至忠却说：依据惯例，御史台没有长官。御史是皇帝的耳目，与所弹劾的官员具有相等的地位，可以各自独里地弹事，互相不必请示报告。如果弹事要先向御史大夫请示报告，那么，弹劾御史大夫又该向谁请示报告呢？
能将审讯李旦和太平公主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萧至忠，显然李显是很信任萧至忠的正直和忠诚的。
萧至忠接到任务后，并没有立即开审，而是流着泪说：陛下拥有天下，却保护不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而任人罗织罪名陷害他们！相王当初是皇嗣，为了向则天皇太后请求把天下让给陛下，几天都不吃饭，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怎么能因为冉祖雍的一句话就对他起疑呢！
李显本来就对李旦和太平公主很友善，听了萧至忠的话，就打消了审讯他们的念头。
右补阙吴兢得知冉祖雍检举李旦和太平公主之后，也上了一道文情并茂的奏章。
奏章上说：自文明以来，国之祚胤，不绝如线，陛下龙兴，恩及九族，求之瘴海，升之阙庭。况相王同气至亲，六合无贰，而贼臣日夜连谋，乃欲陷之极法；祸乱之根，将由此始。夫任以权则虽疏必重，夺其势则虽亲必轻。自古委信异姓，猜忌骨肉，以覆国亡家者，几何人矣！况国家枝叶无几，陛下登极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诛，一子以愆违远窜，惟馀一弟朝夕左右，尺布斗粟之讥，不可不慎，《青蝇》之诗，良可畏也！”
别看这道奏章骈四俪六、抑扬顿挫，显得一副很深奥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萧至忠那番讲话的加强版。二者的中心思想是一致的，都是劝李显不要动李旦和太平公主。
只不过这篇奏章说得更好听，先说武曌执政之后皇室是如何如何命运多舛，然后说李显在复辟之后是如何如何优待皇室，接着说李旦是被人陷害的，最后劝李显要以《青蝇》诗为戒，一定不要猜疑亲兄弟，否则就会遭受“尺布斗粟”那样的讥讽。

三百三十四、魏元忠再被贬
《青蝇》是《诗经》里的一首诗，主要内容是以青蝇来比拟挑拨离间的小人，告诫世人不要轻信谗言。
尺布斗粟出于西汉时期讥讽汉文帝诛杀兄长淮南王刘长的一首歌谣。这样歌谣的内容是：“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尺布斗粟后来一直用于比喻兄弟间因利害冲突而不和。
苏珦、萧至忠、吴兢都替李旦说话并非偶然。
之所以有这么多重量级、中量级、轻量级、乃至羽量级人物替李旦说话，一方面因为传统的士大夫有忠于皇室的思想，不愿看到皇室成员自相残杀，特别是一个曾经做过皇帝的人被杀；一方面也是李旦长期以来保持低调，不管对谁都是客客气气。
朋友多固然好，敌人少才是平安的关键。
宗楚客等人扳不倒敌人很少的李旦，就把目标换成了魏元忠。
时任右仆射、中书令的魏元忠自神龙政变以来，虽然看起来不太怎么管事儿了，但大事仍不含糊。
武三思专权，他看不惯；安乐公主要当皇太女，他向李显说不行。
李重俊兵变，他儿子太仆少卿魏升被胁裹参加，后来被乱兵所杀，魏元忠又扬言说武三思已经被杀、魏升死得其所、只可惜太子死了。
毕竟魏元忠是李治、武曌器重的人，而且为了李显的权益不惜跟张易之兄弟死磕，对魏元忠的扬言，李显没有追究。
李显打算放过他，宗楚客等人不打算放过他。宗楚客、纪处讷共同出面指证魏元忠，说他跟李重俊同谋，要求诛杀他的三族。
李显仍不追究。
谋反的罪名太大，就算是魏元忠，也不免感到害怕。
这次被指证之后，魏元忠申请解除自己的官职和爵位，以散官的身份退休。
李显还是很厚道，只批准魏元忠辞去右仆射的职务，仍然以特进、齐国公的身份退休，朝朔望（即每月初一、十五晋见皇帝）。
李显虽然没有处罚魏元忠，但解除他的实职已经说明不再象以前那样信任和倚重他了。
御史中丞姚廷筠开始出面弹劾魏元忠。
姚廷筠认为：就算是侯君集那样的元勋，一牵涉到谋反，太宗向大臣们求情都救不了他的性命，后来的房遗爱、薛万彻、李祐等皇亲国戚也依律处死。魏元忠的功劳不如侯君集，又不是国戚，跟李多祚等人一起谋反，儿子也加入了叛逆的队伍，应该灭族。
李显认为姚廷筠所说很有道理，就把魏元忠逮捕了起来，审理后贬为渠州（今四川省渠县一带）司马。
接着，时任给事中的冉祖雍上奏，说魏元忠犯的是大逆不道之罪，不应该派他去辅佐渠州。
杨再思和李峤在旁边也表示赞同冉祖雍的意见。
李显可不傻，看出了这几个家伙的心思，把他们批评了一顿，说他们不懂得自己对魏元忠这样的老臣宽容之意。
杨再思等人吓得磕头谢罪。

三百三十五、魏元忠辞世
冉祖雍的攻势受阻后，监察御史袁守一又弹劾魏元忠，他的理由跟姚廷筠的差不多，说：李重俊身为皇帝的儿子都要按照国法处置，魏元忠不是元勋也不是国戚，怎么能不依照国法制裁！
很快，李显又把魏元忠贬为了务川尉。
看来李显对这种理由还是比较认同的。
姚廷筠、冉祖雍、袁守一，一个接一个地向魏元忠发难，搞得就象魏元忠真谋反了似的。
其实魏元忠也就是不喜欢武三思，顺便同情一下李重俊而已，离侯君集那种以实际行动加入谋反行列是差着十万八千里的。
这么多人一起把魏元忠往侯君集身上拉，不是因为他们无知，也不是因为纯属巧合，而是因为他们背后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宗楚客。
姚廷筠是宗楚客推荐为御史中丞的，冉祖雍和宗楚客一样原属武三思一党，袁守一是宗楚客的马仔。
看到李显批准解除魏元忠的职务，宗楚客就开始放狗咬人，终于把魏元忠咬得遍体鳞伤，被贬为了比芝麻还小的务川尉。
宗楚客深谙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他要斩草除根。
不久，袁守一再次弹劾魏元忠，说武曌当年病重的时候，狄仁杰要求让李显监国，魏元忠反对，这说明魏元忠早就有问题，要诛杀他。
很多后人都说李显糊涂，我看他一点都不糊涂。
对待袁守一检举的这件事情，李显看得很清楚，他认为这正是魏元忠对君主忠诚的表现。
李显告诉杨再思等人：臣子对待君主要一心一意，岂能君主一有小病就请求太子执政！狄仁杰那是想建立他个人对我的恩惠，看不出魏元忠有什么过失。袁守一是想借这件事陷害魏元忠罢了。
李显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宗楚客也只好停止了对魏元忠的陷害。
魏元忠逃过了宗楚客的陷害，却逃不过死神的召唤。就在去务川任职的途中，他去世了，距他作为太学生向李治上疏也就三十年左右。
如果魏元忠上疏时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的话，那么他此时也不过才五十来岁。
尽管寿命不算长，魏元忠已经用他的人品和智慧诠注了一个灿烂的人生，也给我们留下了很多富有传奇色彩的事迹。
首先，他的军事才能就很有来历。据说他在太学学习期间不太重视跑官要官这一套，喜欢学一些不实用的东西。当时有个江融写了一部《九州设险图》，详细记载了历朝历代行军打仗的成败得失，魏元忠就向他学习到了高超的军事知识。
魏元忠最具传奇色彩的事迹当数以盗制盗。
李治生前有一次从长安去洛阳东巡，当时正直闹饥荒。李治考虑到路上草寇盗贼太多，就命时任监察御史的魏元忠负责安全问题。魏元忠接到命令后，第一件事不是增强兵力，也不是查勘地形，而是去视察长安的监狱。
魏元忠在监狱里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囚犯。这个囚犯与众不同就不同在他不但不象囚犯一样没精打采，反而显得神采不凡，说话也很不低调。

三百三十六、执着的忠诚
魏元忠见到这位囚犯之后，就命人给他打开镣铐，给他换上体面的衣服鞋帽，两人同吃同睡。
当魏元忠把治理盗贼的事情委托给这位囚犯，囚犯笑着答应了。
结果，李治东巡的庞大队伍从长安到洛阳，又从洛阳回到长安，一个铜板都没丢。
如果仅仅是智慧、谋略出众的话，魏元忠那个时代还能找出很多人。魏元忠最与众不同的还是他的忠诚和正直。
魏元忠的忠诚是执着的忠诚。李治在的时候，他为李治卖命；武曌当权的时候，他为武曌尽力；李显复辟后，他忠于李显。
魏元忠从不为了自己的后路而逢迎别人，就连李显复辟后别人对他失望时，他仍然敢于对安乐公主当皇太女的要求说“不”。
我认为，魏元忠的忠不同于狄仁杰的忠，狄仁杰的忠可以说体现得很有艺术性，也可以说是狄仁杰在表现出忠诚的同时也显得老奸巨猾，而魏元忠的忠很直接，很执着，也很强烈；魏元忠的忠也不同于魏征的忠，魏征的忠是忠于国家，是一种近似于现代职业经理人职业道德之类的忠，也可以说是忧国忧民，而魏元忠不管是对武曌的忠诚，还是对李显的忠诚，根子上还是对李治知遇之恩的报答。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士大夫最令人感动的操守之一。
狄仁杰的忠令人佩服，可是一般人绝对学不来；魏征的忠让人称奇，一般人不敢学。而魏元忠的忠，既让人敬佩，又令人有效仿的冲动。
因此，千百年来，能学象狄仁杰的不多，敢学魏征的更少，但象魏元忠一样忠到南墙不拐弯的还是大有人在。
魏元忠对君主的这种不懂通融、“不识时务”的忠诚，表现在对其他人则是刚正不阿、疾恶如仇。
魏元忠当御史中丞时有次生病，手下有个叫郭霸的监察御史五探望他。这郭霸是个马屁精，为了讨好魏元忠，就尝了尝魏元忠的大便，说:答辩如果甜，病情就严重，大人您的大便苦，应该没问题。
魏元忠很是看不惯郭霸这种行径，就把这件事大肆宣扬了一番，郭霸因此落得一个“尝粪御史”的绰号。
如果每位领导都能象魏元忠这样，估计马屁精就没有市场了。
可惜李显不是魏元忠，所以杨再思这样的马屁精仍能当宰相。
魏元忠去世后，大唐的宰相群体里主要由杨再思、韦巨源、纪处讷、宗楚客、萧至忠、韦嗣立、崔湜、赵彦昭这些人组成。
杨再思就不用说了，他是墙头草，谁实力强他跟着谁拍。
以中国第一部食谱《烧尾食单》作者享誉美食界的韦巨源跟韦皇后叙上了同族，自然是韦皇后的人，凡是韦皇后的事情，在他嘴里都是好的。
宗楚客和纪处讷更没什么好说的，二人本就同为武三思的同党，现在是一气同体，被人合称为“宗纪”。他们继续拥护韦皇后。
帅哥诗人崔湜跟美女作家上官婉儿两个人逐渐发展成为情人，自然也是韦皇后的支持者。
韦嗣立被李显下令跟韦皇后叙亲戚，也成了韦皇后的同族，因此也不至于跟韦皇后过不去。
这些人只有萧至忠是明显不依附韦皇后的。
从宰相群体来看，韦皇后、宗楚客等人的势力占据了绝对优势。

三百三十七、有趣的窦从一
从御史台来看，韦皇后、宗楚客等人的优势更明显，两位御史中丞有一位是武三思的旧部姚廷筠，御史大夫是窦从一。
这位御史大夫很有意思。
他是窦德玄的儿子，原名窦怀贞，为避韦皇后之父韦玄贞的名讳改名从一。
窦德玄当年在李治询问帝丘来历的时候实话实说，给世人留下了一段佳话。窦从一可不象窦德玄，倒是跟杨再思非常象，对权贵那是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
他在担任雍州刺史期间，遇到太平公主与一个寺庙争夺水磨的案子。
雍州司户李元纮把水磨判归寺庙所有，结果吓到了窦从一。
窦从一不敢得罪太平公主，连忙命令李元纮改判。
偏生李元纮是个很硬气的人，他拿起笔来在判决书上签下了八个大字：南山可移，此判无动！
窦从一升任御史大夫之后，继续保持了他阿谀逢迎的传统。
当时宦官左监门大将军薛思简等人仗着安乐公主信任，经常干一些违法的事情。侍御史魏传弓上疏请求诛杀这些人。
窦从一得知后非常害怕，坚决阻止魏传弓。
当时宦官很有权势，窦从一为了不得罪他们，在审理案件的时候只要有一方是不长胡子的，就想方设法让这方胜诉。
窦从一没有白费功夫，好事很快就来了。
景龙二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08年）腊月二十九，李显命令中书、门下的长官和学士、诸王、驸马们到皇宫守岁。
在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李显对窦从一说：听说卿的妻子去世很久了，朕经常为你担心。今天是除夕，为卿举行婚礼。
窦从一磕头谢恩。
很快，宦官宫女们打着灯笼，拿着罗扇的仪仗队出来了，罗扇后面有个穿着礼服、带着花钗的人。
李显让那个人坐在窦从一的对面，让窦从一按照结婚的风俗背诵了几首《却扇诗》。
新郎背诵《却扇诗》、《催妆诗》就是催人把挡在新娘面前的障碍物拿开，窦从一背诵了之后，罗扇果然拿开了。
这时，众人发现，扇子后面原来是韦皇后的老奶妈王氏。
李显和在场的官员们哄堂大笑。
这王氏是少数民族人士，而且出身卑微，以当时的眼光可能跟窦从一不太般配。更要命的是她是韦皇后的奶妈，少说也有六十多岁了，而窦从一才四十多岁。
俗话说：女大五，赛老母。
大二十多岁，不知道要赛什么人了。
就是这位可能比窦从一母亲年纪还要大的老奶妈，在李显的撮合下，还是嫁给了窦从一。
窦从一的心理素质也不是盖的，此后竟然以此为荣起来了。每次晋见和上奏，都自称“翊圣皇后阿（上父下者）”。
翊圣是韦皇后的尊号，阿（上父下者）是奶妈丈夫的俗称，“翊圣皇后阿（上父下者）”的意思就是“韦皇后的奶妈之老公”。
窦从一自称翊圣皇后阿（上父下者），世人也称他为国（上父下者）。
阿（上父下者）当然也不会跟韦皇后为难。

三百三十八、安乐公主斜封官
宰相群体和御史台是韦皇后、宗楚客这一方占据绝对优势，是不是说他们就没有对手了呢？
非也。
因为此时的李旦和太平公主势力依然强大。
李旦特殊的经历、随和的性格使得很多官员对他都很有好感，追求和谐的李显对他也还不错，至少再表面上是相当说得过去的；太平公主跟兄长李显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李显对她的信任甚至不亚于安乐公主。
李旦和太平公主的势力仍在，加上正统的士大夫们对后宫干政之类的事情向来都是不欢迎的，因此尽管韦皇后在李显的呵护下势力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她并不能控制局势。
而韦皇后很器重的上官婉儿在李重俊兵变后，也认识到了韦皇后、宗楚客等人的敌对势力还是很强大的，出现了倒向李旦、太平公主一方的迹象。
朝堂上，韦皇后、宗楚客一方占据压倒性优势；人心上，支持李旦、太平公主一方的不少。
韦皇后一方，安乐公主风头很劲，在政治方面大力提拔高级官员，很多高级官员都是走她的路子上来的。
她最著名的事情就是跟上官婉儿、姐姐长宁公主等人一起大胆打破传统制度的束缚，开创了“斜封官”制度。
传统制度中，任命官员是要经过吏部考察推荐，中书省和门下省讨论通过的。而安乐公主一帮人只要有人肯出三十万钱，不管是杀猪的还是宰牛的，她们都直接弄来李显封官的敕书，斜封着交到中书省给出钱者封官。
这些花钱卖官的人被称为斜封官，大多数都是员外之类的虚职。
出得起三十万钱得可以做官，出不起三十万钱得也有机会。只要能出得起三万钱，也能当和尚尼姑。
能出得起三十万钱的人还是很多的，再加上太平公主等人也经常安插官员，一时间弄得官员数量激增，人们甚至把宰相、御史、员外称为“三无坐处”，意思是说这些岗位的人员太多，连坐都坐不下了。
安乐公主在政治方面积极参政议政、提拔官员，在生活方面则是奢侈无度。她跟长宁公主攀比，两人修建的住宅都按照皇宫的样子，精巧细致方面甚至超过了皇宫。
安乐公主曾经要求李显把昆明池赏赐给她，李显认为昆明池是百姓捕鱼谋生的地方，就没有答应。
结果安乐公主就夺取农田挖掘了一个更大的，取名“定昆池”，意思是胜过昆明池。
这边安乐公主很张扬，那边太平公主也不示弱。
太平公主在武曌统治时期就很受器重，现在的皇帝李显又很重视手足之情，老牌政治家太平公主自然不把初出茅庐的安乐公主放在眼里。
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本就立场不同，又都是女强人，都想揽权力，自然就闹出了矛盾。
公主之间闹矛盾还是很斯文的，起码不会捋起袖子掐起来，也不会跳着脚在闹市对骂，她们选择的方式是告状。
而且她们自己不去告状，而是让马仔们在李显面前攻击对方。
这种闹矛盾的方式看起来斯文，其实很凶险，失败的一方往往会有很大损失，甚至可能会有杀身之祸，比掐架失败或骂街败北的后果要严重得多。

三百三十九、默啜又来了
幸好李显是个很重视感情的人，虽然对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的不和很伤脑筋，但从没打算要严惩两个闹矛盾的家庭成员。
这种利益层面上的冲突是除了严惩之外很难解决的，因此李显只好继续把脑筋伤下去。
好在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事务都在李显的掌控之中，大唐不仅内部形势还算稳定，外部敌人也不算太嚣张：吐蕃在内部不稳定的情况下，强烈要求和亲；只有阿史那默啜为了自己的霸业在不停地骚扰大唐。
不过，阿史那默啜也没讨得了好去。尽管他在神龙二年腊月战败了时任灵武军大总管的沙吒忠义，抢到了不少马匹、物资，但随后沙吒忠义被免职，最后死在李重俊兵变事件中，一位牛人被安排到了对付阿史那默啜的最前线。
这位牛人是张仁愿。
张仁愿在年轻时就展露出了文武两方面的才华。圣历元年阿史那默啜攻唐撤军时，时任天兵东道总管的张仁愿在幽州截击阿史那默啜。
这次战役中，张仁愿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厮杀时手上中箭，血流不止。他毫不退却，坚持作战，终于大败阿史那默啜军。
沙吒忠义被东突厥军击败后，李显想到了曾击败阿史那默啜的张仁愿，下令时任左屯卫将军的张仁愿担任朔方道大总管，迎击突厥。
事实证明，李显是很有眼光的。
张仁愿抵达前线时，东突厥已经撤军。他毫不客气，立即率军追击，大败东突厥军。
张仁愿在战术层面很牛，在战略层面也不含糊
朔方军原本跟东突厥军以黄河为边界，东突厥军每次南侵都要先在黄河北岸的拂云祠祈祷，然后放牧战马、训练士兵，接着才渡过黄河南侵。
景龙二年前后，东突厥跟突骑施部落发生战争，张仁愿看到机会来了，就向朝廷要求乘虚而入，夺取大漠南部地区，以拂云祠为中心在黄河北岸修筑三座互相呼应的受降城，用以遏制东突厥的南侵路线。
时任太子少师的唐休璟认为在东突厥的势力范围内修筑受降城最终还是会落到东突厥手里，大唐只会白费力气。
但在张仁愿的坚决要求下，李显同意了修筑受降城的计划。
为了修筑受降城，张仁愿要求把朔方军士兵的服役期限延长至一年，让这些士兵参加筑城。
两个月的时间，三座受降城全部建成。
这仅仅是张仁愿遏制战略的一部分。
受降城建成后，张仁愿在牛头朝那山北麓又设立了一千八百座烽火台。
然后，他派遣吐蕃降将左玉钤卫将军论弓仁为朔方军前锋游弈使（游弈使相当于游击部队总指挥官）驻扎在诺真水作为巡逻部队。
从此，东突厥军再也不敢到阴山以南来了，朔方军得以裁减数万兵力。
由于业绩突出，张仁愿于景龙二年七月被授予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职务。
张仁愿干得有声有色，同样肩负对付阿史那默啜任务的安西大都护郭元振干得也不错。

三百四十、周以悌多事
为了联合突骑施一起对付阿史那默啜，郭元振在严冬腊月到突骑施首领乌质勒的牙帐商议军事，正巧碰上大风雪，郭元振就在牙帐前跟乌质勒谈话。
谈话时间很长，尽管积雪很深，郭元振一动也没动。
郭元振回到宾馆之后啥事没有，乌质勒因为年纪太大，受不住这么折腾，会谈后就去世了。
乌质勒的儿子娑葛很生气，要带兵攻打郭元振。
有人得知这个消息，劝郭元振连夜逃走。
郭元振不干，他说：我以诚心待人，有什么好怕的！何况现在身处人家的地盘，能逃到哪里去！
说完，郭元振开始睡觉。
第二天早上，郭元振前去吊唁乌质勒，哭得很悲痛。
娑葛一看郭元振这么真诚，就不再提为父“报仇”的事情了，对待郭元振象以前一样友好。
乌质勒去世后，娑葛继承了酋长地位和大唐册封的嗢鹿都督职务、怀德王爵位。
有人不服。
不服的人是乌质勒的老部下阙啜忠节。
他们处理不和的方式跟太平、安乐两位公主比起来就显得暴力十足了，他们选择的方式是开战。
几战打下来的结果是阙啜忠节抵挡不住。
郭元振不能坐视不理，就建议李显召阙啜忠节进京宿卫。
阙啜忠节既然打不过娑葛，也没辙，只得听从李显的安排。
可就在他走到播仙城的时候，出岔子了。
这个岔子出在大唐的经略使、右威卫将军周以悌身上。
周以悌可能认为让娑葛和阙啜忠节互相争斗能削弱突骑施的实力，就劝说阙啜忠节不要进京宿卫。
周以悌说：朝廷给你很高的官职和爵位是因为你有一批手下，现在你一个人进京宿卫，就不会再受到重视，不但荣华富贵难以保全，就连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攥着。现在宗楚客、纪处讷两位宰相掌握大权，不如通过贿赂他们让你留在这里，然后征召安西的军力、引导吐蕃的军队一起攻打娑葛；同时请求朝廷册封阿史那献为可汗以招徕十姓部落，让唐将郭虔瓘征召拔汗那汗国的军队相助。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部落，还可以报仇，比起进京宿卫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阙啜忠节一听这算盘打得挺响，就派人抄小路前去贿赂宗楚客和纪处讷，要求宗楚客和纪处讷批准发兵攻打娑葛的作战计划。
郭元振得知此事后，连忙上疏对阙啜忠节的作战计划进行逐条反驳。
对阙啜忠节要借吐蕃之力讨平娑葛的建议，郭元振从三个方面进行了反驳：一是吐蕃一直对安西四镇虎视眈眈，让吐蕃派兵进入四镇将会后患无穷；二是阿史那默啜正在四处扩张，突骑施越强大就越能发挥牵制作用，保护突骑施符合大唐的利益，一旦吐蕃击败娑葛，就会控制阙啜忠节，突骑施也就无法再为大唐效力；三是吐蕃以前没帮过大唐都曾讨要十姓、四镇的土地，如果吐蕃帮助大唐讨平了突骑施之后讨要于阗、疏勒，大唐更拿不出理由拒绝，而且吐蕃所属各部落正在叛离，如果吐蕃要求大唐出兵相助该怎么办？

三百四十一、娑葛归唐
对册立阿史那献为可汗，郭元振则认为大唐和吐蕃几乎把他的父亲、叔父、兄长封了一遍可汗，也没能把十姓部落召来，而且很快都自行灭亡了。
对于让郭虔瓘进入拔汗那征召部队的建议，郭元振的上疏说：郭虔瓘以前曾经有过跟阙啜忠节一起擅自进入拔汗那征召军队的行为，不过一兵一马都没能召到，而拔汗那对此怀恨在心，勾结吐蕃，拥护吐蕃扶植的阿史那俀子，反过来侵扰四镇。当时拔汗那没有强大的援军，郭虔瓘等人如入无人之境，还担心阿史那俀子的攻击。他们北面有娑葛，情急之下他们会联合。内部各少数民族部落坚守，外部东突厥虎视眈眈，我认为郭虔瓘再去拔汗那国必将内外受敌、陷入危险境地，平白地跟对方结怨，让四镇不安定，不是好的计策。
应该说郭元振分析得很透彻、很有道理，可宗楚客并不理会他的建议，因为宗楚客很讲诚信。
宗楚客的诚信原则是：拿了阙啜忠节的好处，就得为阙啜忠节办事儿。
因此，宗楚客建议：派冯嘉宾拿着节杖去安抚阙啜忠节，派侍御史吕守素接管四镇的工作，让牛师奖当安西副都护，征召甘州、凉州以西各地的兵力，借吐蕃的军队一起征讨娑葛。
活该冯嘉宾倒霉。正巧娑葛派遣到大唐献马的使者娑腊得知了宗楚客的计划，连忙赶回去报信。
娑葛得知消息后先下手为强，景龙二年十一月向安西、拨换、焉耆、疏勒四处各派五千骑兵部队，对大唐发起攻击。
当时驻防疏勒的郭元振在赤河口修筑营栅坚守。而阙啜忠节胆子比较大，跑到计舒河口去迎接冯嘉宾，结果遭到娑葛军队的袭击，倒霉的冯嘉宾被杀，大胆的阙啜忠节被生擒。
最惨的是吕守素，他在僻城被娑葛生擒后，被脱光衣服绑到驿站的柱子上剐死。
十一月二十五日，牛师奖率军在火烧城与娑葛开战，结果牛师奖战败身亡，娑葛攻陷了安西，切断了大唐与四镇的交通。
娑葛是个聪明人，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跟大唐对抗是不可取的。火烧城之战后，他马上派出使者向李显上疏，要求砍下宗楚客的脑袋。
娑葛要杀宗楚客，宗楚客也没打算放过娑葛，他建议李显派周以悌接替郭元振，征召郭元振入朝；同时册封阿史那献为十姓可汗驻扎在焉耆，准备攻打娑葛。
娑葛也没闲着，他给郭元振写了一封信，信中声称自己并无反唐的想法，宗楚客接受阙啜忠节的财物派人打自己，自己才杀冯嘉宾、打牛师自保的，请郭元振想办法解决矛盾。
郭元振就把这封信转给了李显。
宗楚客得知此事后大怒，报告李显说郭元振想造反。
李显就征召郭元振入朝，准备治他的罪。
郭元振没有束手就擒，他派儿子郭鸿从小路赶到京城向李显汇报娑葛反唐的详细经过，并且表示郭元振不敢回朝，强烈要求留在西域。
李显了解到这些事情后，把周以悌流放到了白州，让郭元振接替了周以悌的职务，同时赦免娑葛的罪状，并册封娑葛为十四姓可汗，除了西突厥的十姓外，还兼管咽面、葛逻禄、莫贺达干、都摩支四个部落。
一番折腾下来，没事找事的周以悌倒了霉，不甘寂寞的阙啜忠节遭了殃，倒霉蛋冯嘉宾、吕守素送了命，见钱眼开的宗楚客发了财，见好就收的娑葛升了职。
在李显的诚意感召下，景龙三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09年）七月，娑葛派出使者向李显请降。李显册封娑葛为钦化可汗，赐名守忠。

三百四十二、和事天子
宗楚客、纪处讷虽然拿到了钱，不过这钱拿得也不爽。因为不久后他们二位就被监察御史崔琬当着李显的面弹劾了，弹劾的罪名就是暗中勾结蛮族收受贿赂引发战争。
按照惯例，大臣被弹劾时应该低着头弯着腰退出金銮殿等待处理，这次宗楚客却是勃然大怒，表白自己的赤胆忠心，说崔琬完全是诬陷。
李显最终没有追究这件事，而是让宗楚客和崔琬结拜为兄弟化解矛盾。
李显也因此被世人称为“和事天子”。
至此，娑葛与大唐的冲突结束。
突骑施这边不该发生的事结束了，吐蕃那边早就约好的和亲也实现了。
景龙三年九月，吐蕃赞普尺带珠丹派遣大臣尚赞咄带着一千多人的庞大队伍迎亲，李显把养女金城公主嫁了过去。
金城公主到了吐蕃之后，尺带珠丹专门修建了一座城池让她居住。
李显的养女金城公主的婚姻是彻头彻尾的政治婚姻，而李显亲生女儿安乐公主的二婚就很有一些爱情的成分了。
在武崇训死于李重俊兵之前，安乐公主在宫廷宴会上见过从东突厥归来的武延秀盘亮条顺、能歌善舞，就很喜欢他。
武崇训死后，景龙二年十一月，安乐公主就改嫁给了武崇训的堂兄弟武延秀，距武崇训被杀仅一年零四个月。
按道理说，这是非常不符合礼数的。妻子为丈夫守孝姑且不论，单是嫁给前夫的堂兄弟这一点就够惊世骇俗的啦。
不过李显表现得很开明，一如他对韦皇后的绯闻不以为然一样。
对李显的这种表现，当时的人、以后的人，乃至现代的人都颇有微词，认为他是个昏庸懦弱的人。
我认为他不是昏庸懦弱，而是重情重义。
当年他当英王时，人们都认为他“英烈”，为了提拔韦玄贞跟裴炎较劲的时候也是个性十足，现在面对绿帽子都没脾气，显然不是因为怕谁。
当英王时他非常年轻，跟裴炎较劲时也才二十多岁，而神龙政变时他已年近五十。更重要的是，在他从退位到复辟的这二十多年间，他过的不但不是一般皇室贵胄那种优越的生活，甚至连一般人的生活都比不上，起码一般人不会长期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我认为，二十多年的提心吊胆已经把他的锐气尽数磨去，二十多年的患难与共使他对韦皇后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和歉疚之意，二十多年的困顿使他不忍再让自己的女儿们再受一点儿委屈，二十多年的磨难也许使他的生理也出现了问题。
一旦重见天日对韦皇后不加干涉的承诺想必也是出于对自己老婆的一片感激、歉疚之情。
因此，神龙政变后的李显看起来是一团和气，和气得甚至很窝囊。其实在这和气、窝囊的背后，是二十多年磨难后的蜕变，是一个男人对妻子儿女的情深意长，是一个想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和和气气生活的老人的心愿。
我们无从得知在那二十多年难熬的时光中李显到底亏欠了韦皇后多少，但我们知道李显一直在尽量补偿韦皇后，同时也在尽量补偿他的儿女们。

三百四十三、李显之死
一心补偿妻儿的李显对韦皇后的参政、交友等行为从没说过什么，但仍有很多臣民不乐意，甚至还有人拿这件事跟谋反联系到一起。
景云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10年）四月，定州人郎岌上疏检举韦皇后、宗楚客等人将要作乱。
李显当然不会相信，结果郎岌被李显让人乱棍打死。
哪知道检举的人是前赴后继，郎岌死后，五月十七日，许州司兵参军燕钦融又上疏，说：韦皇后淫乱，而且干预朝政，家族势力过于强盛；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将危害江山社稷。
这次检举比较靠谱。
韦皇后的私生活是有些问题，这件事估计李显不仅知道，而且不打算管；韦皇后的家族势力的确比较强盛，韦巨源、韦嗣立二位宰相都在李显的安排下成为了韦皇后的同族，而韦皇后的哥哥韦温不久前也当上了宰相，其他亲叔二大爷之类的也都官居要职；说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将要危害江山社稷是有点夸张，但并非毫无根据，因为安乐公主仍在为当皇太女、当女皇而努力奋斗，在传统的观念看来这就是对李姓皇室的危害。
因此，当李显召来燕钦融当面盘问的时候，燕钦融毫不畏惧，始终不改变自己的说法。
李显也没话说了。
宗楚客在一旁急了，以李显的名义下令飞骑扑杀燕钦融，结果燕钦融被扔到宫殿前的石头上，脖子折断而死。
燕钦融死后，宗楚客大喊痛快，而李显流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六月初二，李显在神龙殿去世，时年五十四岁。
由于李显去世时年纪不算太大，而且离燕钦融之死时间不常，很多人认为他是被害死的。
一般认为，害死他的人是安乐公主、散骑常侍马秦客、光禄少卿杨均，也有人说韦皇后也有份。
安乐公主就不用说了，她要当皇太女，李显不同意，她害李显是有动机的。精通医术的马秦客和善于烹调的杨均都是韦皇后的情人，怕李显得知他们的奸情后怪罪下来，也有害李显的动机。
于是，他们串通在一起，在李显吃的饼子里下毒，毒死了李显。
对这种观点，我还是那句话，有可能、不一定。
的确，他们都有害李显的动机。韦皇后为了走上武曌曾走过的那条女皇之路，杀害挡在自己面前的现任皇帝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李显自然死亡的可能性也很大。
首先，在他的祖父李世民、父亲李治都是五十多岁去世，曾祖父李渊的寿命也不到七十岁，他们的寿命不长很可能与遗传疾病有关，并不见得一定是死于非命。
第二，当时李旦、太平公主仍有一定的势力，韦皇后对太平公主甚至很忌惮，韦皇后不见得一定能控制住局面，李显之死对她来说不见得是好事；相反，如果韦皇后真的敢于害死李显的话，她将失去很多正统士大夫的支持。
第三，韦皇后始终没有铲除李旦和太平公主的迹象，真正弑君篡权的人不应该对最大的政治对手这么仁慈。

三百四十四、李旦能否辅政
没当几天皇帝就被废黜；被废黜之后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复辟了，太子又搞兵变；一心想补偿老婆，结果带上了绿帽子；没享几年福就死了，死后还被后人称为窝囊废。
李显这辈子真够苦的。
李显个人的命运虽然很苦，作为皇帝却不能算太差。
在他统治期间，国内基本稳定，阿史那默啜南侵的势头被遏制，娑葛的叛乱最终得到平息，吐蕃也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李显滥好人、耳根软、过度放任子女的弱点也给大唐带来了麻烦，官员的泛滥、娑葛叛乱、李重俊兵变于此不无关系。
总体来说，李显在皇帝岗位上的职业表现并无窝囊废、昏庸懦弱的迹象。至于他的家庭关系处理得不是很好，我认为那是他太感情用事了，以至于被自己的感激、歉疚心理和诺言所束缚，给后世留下了笑柄。
作为皇帝，他是合格的；作为丈夫，他是悲哀的。
他的悲剧是武曌一手造成的，也跟他自身的心理素质不过硬有关。
这种心理素质不过硬的人，能在皇帝的岗位上干出这种业绩实属难得，一方面是他能力不差，一方面也是他运气不错。
李显去世后，韦皇后封锁了李显去世的消息，把所有政务的处理权全盘接管。
第二天，韦皇后把宰相全部召进内宫，同时征召府兵五万人驻扎在京城，让驸马都尉韦捷、韦灌、卫尉卿韦璿、长安令韦播、郎将高嵩分别统领，中书舍人韦元负责维持京城各街道的治安。
韦皇后的这种安排实很有利于控制局势的。这些掌握武装力量的官员除了高嵩外，清一色的姓韦，就一个高嵩不姓韦，还是韦温的外甥。
在重点控制京城的同时，韦皇后也没忘了李显妃子生的儿子李重福。
她派左监门大将军兼内侍薛思简率领五百将士火速赶往均州驻防，防备谯王李重福。
为了确保洛阳的稳定，韦皇后还任命留守东都的刑部尚书裴谈、工部尚书张锡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控制了长安、洛阳的军权之后，立谁为皇帝、谁来辅政成了最大的问题。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负责起草的李显遗诏上写的是立温王李重茂为皇太子、韦皇后全面主持朝政、李旦辅政。
按照这份遗诏办的话，李旦是最大的赢家。
李重茂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凡事还不是要听韦皇后和李旦的？
如果韦皇后稍微再弱一点的话，那就是李旦掌握实权了；就算韦皇后不弱，李旦得以辅政也不是以前能比的。
李旦的机会来了，宗楚客不乐意了。
宗楚客对韦温说：相王辅政是不合适的。皇后是嫂子，相王是小叔子，礼制规定嫂子跟小叔子是不能说话的，他们一个主持朝政、一个辅政，在朝廷上怎么遵循礼制？
韦温采纳了宗楚客的意见，于是他们率领宰相上奏，要求韦皇后主持朝政、李旦回家歇着。

三百四十五、李隆基出场
韦皇后跟那么多人吊膀子宗楚客不提礼制，安乐公主改嫁武延秀宗楚客不提礼制，现在李旦出头的日子到了，宗楚客开始拿礼制说事儿了。
其实宗楚客真正在乎的并非礼制，而是权力。
在权力斗争中，一切都可以拿来作为武器，礼制是众多武器中比较有效的一个。
比礼制更有效的武器是实力。
当宰相苏瑰表示遗诏不能更改、李旦应该辅政时，在宗楚客和韦温就依仗着己方的实力来给苏瑰施加压力。
在压力下，苏瑰被迫屈服，李旦最终被授予太子太师的虚衔。
六月初七，李重茂即位，韦皇后也升格成为了韦太后，临朝摄政；李旦的虚衔由太子太师升为太尉；韦温兼任总知内外守捉兵马事，相当于三军总司令兼公安部长。
大权在手，江山宗楚客、武延秀、司农卿赵履温、国子祭酒叶静能和韦姓诸人建议韦太后效仿武曌。
当时皇宫内的宿卫部队、各要害部门全部由韦太后的娘家人把持，这些娘家人大量集结党羽，广泛联络各方势力，进一步加强了对局势的控制。
宗楚客等人又秘密上疏，声称图谶表明姓韦的应该推翻大唐另建王朝。
实质上是要韦太后象武曌一样建立一个朝代，登基称帝。
武曌称帝是建立在对李姓宗室大肆杀戮的基础上，韦太后登基也需要清除来自皇室的阻碍。
于是，宗楚客、韦温、安乐公主等人开始谋划清除李旦和太平公主的事情。
对韦太后、宗楚客一方来说，清除李旦和太平公主，不仅有迫切性，而且有可行性。
韦温、宗楚客等人已经控制了三省、京城卫戍部队和皇宫宿卫部队，而且还派出纪处讷、岑羲、张嘉福分别巡抚关内道、河南道与河北道，京城附近的大片地区也在他们的权力辐射之下。
从大的方面来说，除掉李旦和太平公主应该不是难事。
但具体到实际操作层面，这件应该不难的事情因为两件小事而变难了。
第一件小事是宗楚客的党羽兵部侍郎崔日用得知韦温等人要除掉李旦，害怕事情失败自己受到牵连，就派人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旦的三儿子临淄王李隆基，让他抓紧应对。
第二件小事是韦太后的这些娘家人实在太无能，韦播、高嵩为了树立威信，经常责打万骑（千骑于景龙元年九月改为万骑）将士，搞得万骑将士意见很大。偏偏李隆基一直跟部分万骑将士保持着密切联系，当万骑果毅葛福顺、陈玄礼找到李隆基诉苦时，李隆基煽动他们诛杀韦氏诸人，葛福顺、陈玄礼都踊跃地表示愿意不惜生命去做这件事。
于是，李隆基及其手下、部分万骑将士决定发动政变，太平公主也派次子薛崇暕参加了政变的谋划。
有人劝李隆基应该把政变的事情告诉李旦，李隆基说：我们发动政变是为了保护江山社稷，成功了大福就归于相王，不成功就让我们去死，不能连累相王。如果告诉相王政变的事，他同意了就等于参加了政变，会处于危险的境地；如果他不同意，我们的大事就失败了。
于是，这件事就没让李旦知道。

三百四十六、宫廷又政变
六月二十日午后，李隆基身穿便装与他的智囊刘幽求进入御苑，在那里跟有志于政变的御苑总监钟绍京会面。
钟绍京是大书法家钟繇的后代，书法造诣也非常高，武曌时期修建的明堂门匾、鼎上的铭文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最著名的书法作品是《灵飞经》。
不过，在政变一事上，钟绍京并不坚定。当李隆基和刘幽求来找他的时候，他居然想打退堂鼓。
他的妻子许氏说：舍身救国必定会得到上天相助，您一直参加政变的谋划，现在就算不参加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于是，钟绍京出来拜见李隆基，李隆基握住他的手一起坐下。
当天夜里，万骑果毅葛福顺、李仙凫找到李隆基，要求他发布行动的命令。
二更时分，天上的星辰向四方散落，好像下雪一样。
刘幽求借机忽悠，说：天意就是这样，机不可失！
随即，葛福顺闯入羽林军大营，砍下了韦璿、韦播、高嵩的首级示众，说：韦太后毒死险地，准备对国家不利。今晚应当一起诛杀韦氏诸人，比马鞭高的都要杀掉！拥立相王安定天下。敢三心二意帮助逆党的，诛杀三族！
在葛福顺的号召下，羽林将士参加了政变。
葛福顺等人把韦璿等人的首级送到李隆基那里，李隆基认真察看无误后，与刘幽求等人带着钟绍京召集的二百多名园丁工匠从御苑南门出发到达羽林军驻扎的玄武门，命令葛福顺率领左翼万骑攻击玄德门、李仙凫率领右翼万骑攻击白兽门，约定在凌烟阁前会合，以大声呼喊为信号。
葛福顺等人杀掉守门的将领，攻入玄德门。
李隆基率军在玄武门外等待。
三更时分，李隆基听到葛福顺那边的呼喊声，率领自己的部下和羽林军一起进入玄德门。
在太极殿守卫李显灵柩的宿卫部队将士听到呼喊声，也全部顶盔贯甲响应政变军。
韦太后惊慌失措逃到飞骑的军营，结果被飞骑将士砍下首级献给了李隆基。
安乐公主当时正在对着镜子打扮，被政变军砍死。
武延秀、韦太后的保镖内将军贺娄氏也被杀死。
上官婉儿拿着烛火率领宫女迎接政变军，并且拿出她起草的李显遗诏给刘幽求看。
刘幽求为她向李隆基求情，但李隆基不为所动，把上官婉儿杀了。
经过一夜的搜捕，皇宫中的韦氏诸人及韦太后一党全部被杀。
第二天天一亮，李隆基就出宫把李旦迎进了皇宫，名为辅佐李重茂，实际是掌控大局。
然后，李旦、李隆基等人关闭京城城门和皇宫宫门，派出万骑将士搜捕韦太后余党。
宗楚客穿着孝服骑着青驴出逃，但这些道具也没能瞒过通化门的守门人。
守门人拦下宗楚客，说：您是宗尚书。
说完扯下宗楚客的头巾，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宗楚客的弟弟宗晋卿也被斩杀。
司农卿赵履温一贯逢迎安乐公主，曾经用脖子为安乐公主拉扯。看到大势已去，就跑到李旦面前去歌颂李旦，结果三声“万岁”还没喊完，就被李旦命人杀了。

三百四十七、树倒猢狲散
由于赵履温生前大肆为安乐公主营造亭台楼阁，百姓经常被他征作苦力，意见很大，在赵履温死后争着割他的肉，很快就割光了。
韦温、马秦客、杨均、叶静能等人也被杀死。
秘书监汴王李邕娶了韦太后的妹妹，御史大夫窦从一娶了韦太后的奶妈，两人分别砍了自己老婆的人头献给李旦，以求自保。
最硬气的是年近八十的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家人听说发生了政变，就劝他躲起来，他说：我是大臣，哪能听到朝廷有事而不前去！
结果他刚走到大街上就被杀了。
为了斩草除根，崔日用率兵到韦太后娘家聚居的韦家庄诛杀韦氏诸人。
由于韦家势力大，部分韦家的人住到了附近的杜家庄。
崔日用在杜家庄诛杀韦氏诸人的时候，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搞得姓杜的人有很多被误杀。
至此，韦太后、宗楚客一党在京城的势力基本被肃清。
去巡抚关内道的纪处讷走到华州的时候被逮捕斩首，负责巡抚河北道的张嘉福走到怀州被逮捕斩首。
韦太后之所以痛失好局，直接原因就是她的娘家人太无能，同时她其他帮手也没有特别卓越的才能。这是韦太后一方未能真正掌控住万骑、未能及时清除李旦和太平公主势力、未能让崔日用之流死心塌地的关键。
她失败的根本原因是生不逢时。在那个时代，男尊女卑的观念依然盛行，女性参与政治活动通常都被讥讽为“牝鸡司晨”。在经过女皇武曌的统治之后，大规模的罗织、屠杀使得人们对女性参与政治更加抵触，很多人不愿意为韦太后一方出力。因此，在李隆基等人的起兵过程中，几乎没受到任何有效的反抗，这一点和李重俊兵变时大不相同。甚至在李重俊兵变时效忠于李显的飞骑这次把寻求保护的韦太后给杀了。
韦太后失败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她不够狠毒、不够果断，未能象武曌一样迅速而有效地清洗政治对手和潜在的政治对手，导致李旦和太平公主一方反叛。她不是太缺乏政治头脑，就是根本不想掌握大权。
反观李旦、太平公主、李隆基一方，计划周密，行动迅速，出手果断，对待敌人毫不留情，倒象蓄谋已久的样子。
李旦进宫辅政当天，李隆基被赐爵平王，任命为兼知内外闲厩、押左右厢万骑。
兼知内外闲厩就是兼管皇家马匹。让李隆基担任这个职务是因为在这次兵变中他从闲厩中弄出来的马匹发挥了重要作用。
押左右厢万骑就是管理左右两翼万骑，万骑将士是这次兵变的主力，也是李隆基争取的，李隆基管理他们肯定不会有什么障碍，也有利于李旦控制万骑。
薛崇暕被赐爵立节王。钟绍京被任命为代理中书侍郎，刘幽求被任命为代理中书舍人，两人都被授权参知机务，成了宰相。麻嗣宗被任命为代理左金吾卫中郎将。

三百四十八、李旦又称帝
这只是对参加兵变者的第一批次封赏。
几天后，大规模的封赏来临了。
李隆基被任命为殿中监（相当于大内总管）、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旦的长子宋王李成器被任命为左卫大将军，李旦的次子衡阳王李成义被任命为右卫大将军，李旦的第四子巴陵王李隆范被任命为左羽林大将军，李旦的第五子彭城王李隆业被任命为右羽林大将军，光禄少卿嗣道王李微被任命兼任右金吾卫大将军，黄门侍郎李日知、中书侍郎钟绍京都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平公主的长子薛崇训被任命为右千牛卫将军。
有趣的是李隆基的家奴王毛仲兵变时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兵变成功很久才回来，李隆基也不责怪他，这次把他和另一名也很骁勇善战的家奴李守德一起破格提拔为将军。
通过这些任命，李旦牢牢掌控了军政大权。
自己人要提拔重用，敌人提拔的人要下课。
汴王李邕被贬为沁州刺史，左散骑常侍、驸马都尉杨慎交被贬为巴州刺史，中书令萧至忠被贬为许州刺史，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嗣立被贬为宋州刺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彦昭被贬为绛州刺史，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被贬为华州刺史，御史大夫窦从一被贬为濠州司马，李显复辟后授予几位公主开府的特权也被撤销。
此消彼长，李旦已经是实际上的皇帝了。
李旦的一帮人并不甘心这种有实无名的状态。
六月二十四日，李重茂、李旦、太平公主等人在停放李显灵柩的太极殿，太平公主突然说：皇上要把帝位让给叔叔，可不可以？
刘幽求立马跪了下来，说：国家多难，皇上仁厚孝顺，效法尧舜的禅让是诚心的；相王接受帝位之后责任重大，对侄儿的慈爱更深厚。
说着，刘幽求就把一份以李重茂语气写的让位诏书拿出来交给了李旦。
此时，李重茂还坐在龙椅上，太平公主走上前去对他说：“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
然后，太平公主就把李重茂拉了下来。
就这样，在李隆基、李成器、刘幽求、太平公主等人的策划和操作下，李旦再度成为了皇帝，李重茂稀里糊涂地又当他的温王去了。
李旦当了皇帝，谁来当太子？
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太子应该由李成器来当，但李隆基立下了大功。李旦对选谁当太子感到很为难。
这和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的情形很相似。
李成器不是李建成，他为李旦破解了这道难题。
李成器对李旦说：国家安定的时候应该立嫡长子，国家危难的时候应该立有功的皇子。如果违背这个原则，天下人都会感到失望。臣就是死也不敢位居平王之上。
刘幽求等很多大臣们也认为应该立李隆基为太子。
于是李旦册立李隆基为太子，任命李成器为雍州牧、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衡阳王李成义晋升为申王，巴陵王李隆范晋升为岐王，彭城王李隆业晋升为薛王，太平公主的实封被加到了一万户。


三百四十九、
解决了册立太子的问题之后，李旦开始报恩报仇。
仇恨最深的武三思、武崇训、韦太后、安乐公主等人已经死了，李旦只好拿他们的尸体和称谓撒气。
李旦把武三思和武崇训的官爵和谥号撤销，把二人的坟墓削平，尸体也从坟墓里挖出来扔到地上。韦太后被追贬为庶人（平民），安乐公主被追贬为悖逆庶人。武曌为娘家祖先修建的七庙、为娘家祖先修建的昊陵、为武士彟修建的顺陵也全部被李旦废掉了。
越州长史宋之问、饶州刺史冉祖雍因为依附韦庶人和武三思，被流放岭南。
报恩的对象主要是裴炎。
李显复辟之后，几乎把武曌的政敌全给平反了，只有两批人除外，一批是参加徐敬业谋反的，另一批就是裴炎。
也难怪，李显对废黜自己的母亲武曌毫无怨言，就只得将自己被废黜的一腔怨气发泄到与此有关的裴炎身上了。
裴炎得罪了李显的同时，也成全了李旦。因此，李显不给他平反，李旦却要对他报恩。
李旦先是恢复裴炎的官职和爵位，然后四处寻找裴炎的后人。
裴炎的后人此时几乎都死绝了。
几乎都死绝了，就表示还没死绝，当年在金殿上力谏武曌交还权力的裴伷先还在。
裴伷先能够活下来绝对是个奇迹。
嗣圣元年，裴伷先在十七岁那年的雨季被流放到岭南。过了一年多酒偷偷跑了回家，结果被人发现后，被打了一百杖后流放到了北庭都护府。
裴伷先到了北庭都护府后开始大做生意、广交朋友，五年的时间就拥有了数千万贯的资产。他还娶了一个少数民族部落的女子为妻，这个女子娘家也很有钱，啥都不多，就黄金、骏马、牛羊多。
就这样，裴伷先的个人势力逐渐大了起来，手底下也养了几百个食客。
别看食客平时也就是一个吃闲饭的，想当食客可不简单，首先你得有一技之长。我上中学时学过一篇课文《冯谖客孟尝君》，里面就记载了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对前来当食客的冯谖进行面试的情形。
数百名有特长的食客对裴伷先来说也是一笔财富，利用他们的才能和人脉，裴伷先得以及时了解到朝廷的动静。
因此，在武曌听信了“代武者刘”就是指被流放者将推翻武氏统治而派出六道使大肆屠杀被流放者的时候，消息灵通的裴伷先带着家人、财产、食客跑到了少数民族聚居区。
后来，北庭都护府虽然派兵把裴伷先抓回去关了起来，并且向朝廷请示如何处置裴伷先。
不久之后，六道使到达北庭都护府，被流放者全部被杀，只有裴伷先因为要等待朝廷的处理意见而逃过一劫。
再后来，武曌下诏安抚被流放者，还在世的被流放者一律赦免，裴伷先得以回到京城。
李旦再次当上皇帝后，历尽磨难的裴伷先作为裴炎的后人被任命为詹事丞。

三百五十、
除了为裴炎平反外，李旦还为李重俊恢复了名誉，为张柬之等五王、李行里、李多祚、王同皎等人平了反，追赠郎岌、燕钦融为谏议大夫，追赠韦月将为宣州刺史。
在人事方面，李旦先是准备重用兵变的功臣钟绍京。
钟绍京虽然是名门之后，但家庭在这个时期已经风光不再，他是以从九品的司农录事职务步入仕途的，因此他的出身常被那些世家大族的人所诟病。
当上中书令之后，钟绍京很有一些雷厉风行的味道，着实向官员们兑现了一番奖惩。他的这一举动受到了高官们的非议。
李旦的亲家、太常少卿薛稷就劝钟绍京上疏辞让一下中书令职务，作个姿态。
当钟绍京真的上疏作出辞让的姿态时，薛稷居然很不厚道地在李旦面前拿钟绍京的出身说事儿，建议李旦不要让他当宰相。
结果，钟绍京被改任户部尚书，不久后又调任蜀州刺史。
钟绍京退出宰相行列之后，薛稷被任命为黄门侍郎、参知机务，也成了宰相。
不过他这个宰相也没当多久。
有一次他跟另一位宰相崔日用在李旦面前发生争执。
薛稷发扬了他不厚道的“光荣传统”，大揭崔日用的伤疤，说崔日用曾依附武三思，不是忠臣；在兵变前卖友邀功，不是义士。
崔日用反唇相讥，说薛稷表面看起来是皇亲国戚，实际上依附张易之、宗楚客，是反复无常。
结果李旦把两个人都给降职了。崔日用被贬为雍州长史，薛稷被免去实职，改任左散骑常侍。
一下子少了两个宰相，朝廷运转会不会有问题？
没问题！
因为此前李旦已经提拔了两位猛人当宰相。
一位是曾经当过宰相的姚元之。他在神龙复辟后因为武曌流泪而被贬出京城，被李旦从亳州刺史任上直接提拔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另一位是宋璟。他是被武三思排挤出朝廷的，被李旦在洛州长史任上任命为检校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姚元之和宋璟二人齐心协力革新时弊，提拔德才兼备的官员，排斥贪官污吏，赏罚公平，不搞请客送礼、托人求情那一套，朝廷的威信得到加强，人们认为这时的政局有贞观、永徽年间的遗风。
即便是贞观、永徽年间，也无法完全消除叛乱和战争，此时也是如此。
李旦再度称帝后面临的第一次叛乱是谯王李重福发动的。
李重福是李显的次子，不过不是韦太后生的。
韦太后亲生的儿子李重润是李显的长子，很受李治喜爱，出生不久就被李治立为皇太孙，因武曌统治时期与武延基、永泰郡主一起私下议论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而被杀。
李显复辟以后，当时的韦皇后、以后的韦太后、最终的韦庶人认为李重润的死跟身为张易之外甥女婿的李重福有关，就让李显把李重福贬为濮州员外此时，后来又被调到了均州。

三百五十一、李重福兵变
李重福在被贬之后，多次写信给李旦要求回京，都没能如愿。
景龙三年，李重福终于看到了希望。
希望是郑愔带给他的。
当时，因贪赃而被贬为江州司马的郑愔秘密地经过均州，与李重福、张灵均密谋发动兵变。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发难，李隆基等人就率先出手干掉了韦庶人、宗楚客。
随后，李重福被改任为集州刺史。在他上任之前，张灵均劝他进入洛阳征调负责驻防的左右屯营的军队发动兵变，以洛阳为基地进取天下。
在李重福采纳了张灵均的建议之后，被调任沅州刺史的郑愔也不上任了，留在洛阳等待李重福。
他和张灵均秘密地召集了几十个人准备响应李重福。
他们还为李重福草拟了诏书，打算由李重福称帝，改年号为中元克复，尊李旦为皇季叔，册立李重茂为皇太弟，郑愔担任左丞相来管理全国的文官，张灵均担任右丞相、天柱大将军来管理全国的武官，右散骑常侍严善思担任礼部尚书兼管吏部。
他们的人事安排很周详，起兵的细节安排得也颇费心思。
作为一位藩王，无故不去新的职位上去赴任，而巴巴地跑到洛阳这样的要地是很容易令人怀疑的。
因此，李重福和张灵均声称要去东都洛阳出差，就坐着官府的驿站马车去了。郑愔则预先在李显的女婿、驸马都尉裴巽的住宅里布置接待李重福。
八月十二日，听到风声的洛阳县令到裴巽的住宅去调查情况。
就在洛阳县令调查时，李重福突然赶到，县令慌忙夺路而逃，去向东都留守报告。
得知消息后，洛阳的官员纷纷逃跑，只有崔日用的堂兄、洛州长史崔日知率领部下讨伐李重福。
留台（即留守官衙）侍御史李邕在天津桥遇到李重福，当时跟随李重福的已经有了几百人。
李邕赶到屯营，告诉屯营将士说：先帝在位时谯王犯了过错，现在他无缘无故进入东都，肯定是要作乱，你们最好借此机会立下功勋来争取富贵。
接着，李邕又告诉负责管理皇宫城门的官员，让他们关闭城门。
李重福在李邕之后赶到左右屯营，被一通乱箭给射走了。
在左右屯营没弄到兵，李重福又跑到左掖门，想征调东都留守官衙的兵。
晚了，因为在李邕的安排下，城门已经关闭。
连吃了两次闭门羹，李重福发脾气了，让手下放火烧门，但火还没燃起来，左屯营的军队已经追过来了。
李重福无奈，只好骑着马向东方跑到山谷里躲了起来。
第二天，东都留守派出大批兵力搜捕李重福，李重福跳到河里淹死。
李重福死了，郑愔不想死。
他在兵变失败后，梳起发髻，穿上女装，藏到了车里，打算以妇女的身份蒙混过关。
一般来说，男扮女装的人就算不是帅哥也是帅弟，可郑愔先生却是不仅丑，而且胡须还很多。
很显然，这种乔装打扮是没什么作用的。
结果，郑愔被抓住了。
在受审时，郑愔吓得两腿发抖，无法回答问话。而张灵均却是神态自若。
张灵均回过头来看着郑愔说：我跟这种人一起举事，不失败才怪！
后来，两人一起在洛阳的街市上被斩首，严善思被流放到静州。
其实这次兵变失败也不能全怪郑愔，虽然他在洛阳的策划走漏了风声，但兵变失败的根本原因还是李重福太缺乏号召力。兵变失败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不果断，具体表现为没有果断地裹胁或杀掉李邕
果断率部迎敌的崔日知因功被任命为东都留守。

三百五十二、崔湜又易主
本来时任襄州刺史的崔湜跟李重福有书信联系，李重福曾送给他一根金腰带。
可这根金腰带不是WBA的拳王标志，而是崔湜与李重福通谋的罪证。
李重福兵变失败后，按照律法崔湜应该被处死。
这时候，张说和刘幽求说话了。
张说比崔湜稍大几岁，也凑凑合合算是同龄人了，而且在武曌时期一起参加过大型综合书籍汇编《三教珠英》的编修，算是老同事了。
在两人的早年，张说进步得更快，在武曌时期的长安三年就是凤阁舍人了，崔湜在李显时期才因为投靠武三思而成为中书舍人。
张说虽然在神龙政变后与魏元忠同时被召回，也逐渐升为工部侍郎、兵部侍郎，但在仕途上仍被眼皮极活的崔湜反超了。
崔湜先是依附武三思，后来又跟上官婉儿成为情侣。靠着这些人的推荐、提携，崔湜的仕途开始象坐了火箭一样，景龙四年就进入了宰相行列，时年三十八岁。
他经常在傍晚骑着马慢慢地下朝，在马上赋诗。
张说看到这一情形，很感慨地说：“此句可效，此位可得，其年不可及也。”
意思就是：他这样的诗句我不是不能写出来，他这样的官位我也不是不能达到，但他这个年龄就能这样，我是做不到的。
张说对崔湜很羡慕，但也只是羡慕，绝非嫉妒。
在崔湜因为李重福兵变案可能被处死的时候，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的张说和刘幽求一起为崔湜求情，崔湜得以保住性命。
崔湜度过此劫后，开始寻找新的靠山。
除了李旦之外，大唐最有权势的人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
崔湜选择了太平公主。
他选择太平公主是有理由的。
首先，太平公主是个女人，而他是帅哥诗人，这使他最终得以凭借情人的身份成为太平公主非常器重的人。
后来太平公主想推荐崔湜当宰相，崔湜要求跟威望很高的陆象先一起提拔为宰相，太平公主不同意。
崔湜就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敢当宰相。
太平公主无奈，值得接受同时提拔崔湜和陆象先的建议。
看来这个建议的确有问题，因为到了李旦这儿又遇到了阻碍，李旦也不同意。
太平公主对情郎也真够意思，为了崔湜的宰相职务，她甚至动用了女性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之一——眼泪。
在妹妹的眼泪攻势下，李旦最后批准了这个建议，崔湜和陆象先双双入相。
显然，选择李隆基是不会受到如此重视的。
崔湜选择太平公主的第二个理由是太平公主的权势超过了李隆基。
李旦和李显一样很重视兄妹之情，特别是太平公主积极参与了李隆基发动的兵变，使得李旦对她更是另眼相看，她的儿子薛崇行、薛崇敏、薛崇简全都被封王。
李旦经常跟太平公主商谈国家大事，而且一谈就是很久。有时候太平公主不进宫，李旦就派宰相到她家里去咨询。
每当宰相有重大事项报告，李旦总是先问：跟太平商量了吗？
然后再问：跟三郎（李隆基排行第三，故称三郎）商量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李旦才会批准。
在李旦的信任下，太平公主想提拔谁只需要一句话，想干什么没有干不成的，想保谁没有保不成的，想整谁也基本没有整不垮的。

三百五十三、
胡人和尚慧范仗着太平公主的宠信夺取百姓的财物，御史大夫薛谦光与殿中侍御史慕容珣上疏弹劾。
结果太平公主一做李旦的工作，不仅没有处罚慧范，反而把薛谦光贬为了歧州刺史。
还有一次，姚元之、宋璟和御史大夫毕构曾建议李旦罢免斜封官，一开始李旦同意了，而且实施了，有数千名斜封官下岗。
然而，四个月后太平公主提出了反对意见，她和殿中侍御史崔莅、太子中允薛照素告诉李旦那些被罢免的斜封官意见很大。
于是，李旦下令将被罢免的斜封官量才录用。
后来曾任太子右率府铠曹参军的柳泽上疏要求继续执行罢免斜封官的政策，遭到李旦拒绝。
关于太平公主为斜封官说话的动机，有两种很有意思的推测。
一种推测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争着在向斜封官示好。与太平公主先后建议恢复斜封官的太子中允薛照素就是李隆基的下属，他代表李隆基。
另一种推测认为斜封官是妇女干政的标志，罢免斜封官就意味着否定妇女干政，太平公主当然不会让妇女干政受到否定。
第一种推测，我认为可能性很小。因为此时太平公主的势力极大，李隆基的身边有很夺是太平公主的人，薛照素不见得是在代表李隆基说话，更为重要的是崔莅、薛照素二人在向李旦报告罢免斜封官的弊端时曾顺带着攻击了罢免斜封官的倡议者姚元之，而姚元之是支持李隆基的，此后不久姚元之就以其他名义被贬官。
第二种推测有一定的道理。
我认为，太平公主不赞成罢免斜封官是几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几个因素可能包括：打击李隆基一方的姚元之等人，太平公主也有份收红包促成部分斜封官的任命，收了斜封官的好处为斜封官出头说话。
那么，太平公主真认为斜封官队伍不太稳定、为了国家政局的稳定力足罢免斜封官是否有可能呢？
我认为不可能。
因为以太平公主的精明不可能认识不到斜封官对人事制度的危害，也不可能认识不到罢免数量众多、能力不强斜封官是顺应民心的。
连神龙政变、李隆基政变都敢参加的太平公主会担心几千名斜封官兴风作浪，不知道大家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太平公主阻挠罢免斜封官只可能是出于一个原因——权利。
由于太平公主能量极大，很多谋权求利的人都争着走她的路子。一直以灵活多变著称的窦怀贞就是其中一员。
窦怀贞就是窦从一，韦庶人被杀以后，他也用不着为韦庶人的父亲避讳了，于是窦从一又成了窦怀贞。
和崔湜一样，窦怀贞依附太平公主之后，也是仕途得意。
本来他因为国（上父下者）的原因被贬出竟成了，后来太平公主又把他弄回京城当上了殿中监，不久后又当上了御史大夫、同平章事，接着又被任命为侍中。
当国（上父下者）时都没当上宰相，依附太平公主就当上了，还是太平公主厉害。

三百五十四、萧岑会是谁的人
窦怀贞对太平公主也是忠心耿耿，每次退朝之后都要到太平公主的住宅去晋见。
李旦为太平公主修建金仙、玉真两座道观，大臣们基本都持反对意见，只有窦怀贞表示赞同，而且亲自监督施工，被人嘲笑为“前为皇后阿（父者），今为公主邑司”。
象窦怀贞、崔湜这种历来趋炎附势的人投靠太平公主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萧至忠、岑羲跟太平公主的密切来往就令人费解了。
作为李显时期的宰相，萧至忠一度被李旦贬出京城，后来被太平公主推荐为刑部尚书。
萧至忠的妹夫华州长史蒋钦绪对萧至忠说：像你这样的才能，根本不要担心不能发达，不要有非分的妄想。
萧至忠根本听不进去。
蒋钦绪叹息到：世代的公卿家族，将要一举覆灭，太可悲了！
有一次萧至忠从太平公主家里出来遇到宋璟，宋璟说：这不是人们期望萧君做的啊。（“非所望于萧君也。”）
萧至忠笑着说：宋先生说得好！（“善乎宋生之言！”）
然后打着马就走了。
萧至忠还可能是靠着走太平公主的路子再度当上高官，岑羲却一点这样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岑羲是岑文本的孙子，在敬晖准备上表李显请剥夺武氏诸人的王爵时，没人敢执笔。
时任中书舍人的岑羲毅然草拟表书，辞情激切，由此得罪武三思，而被降为秘书少监。他后来在吏部侍郎岗位上以清廉守正、识拔人才受到称赞，在李显统治时期也成为了宰相。
由于岑羲曾和萧至忠一起在李显为李旦、太平公主辩护，使李旦兄妹得以逃过冉祖雍的指控。李旦第二次登上帝位后，岑羲因此而继续担任高官。
尽管萧至忠、岑羲依附太平公主的迹象不是太明显，与太平公主走得近是执行李旦意图的可能性更大，一般的观点还是把他俩算作了太平公主的人。
崔湜、窦怀贞、萧至忠、岑羲、陆象先，都是重量级人物，有的足智多谋，有的德高望重，有的文采非凡，有的家世显赫，而且其中前四人都有担任宰相的经历，这些人都跟太平公主走得很近，她的权势之大可以想见。
由于太平公主太得李旦倚重、权势太大，而李隆基又不是一个甘受寂寞的人，于是双方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争权夺利的事情。
从正统观念来说，争权夺利者是太平公主，身为太子的李隆基只是维护自己应有的权力和地位而已。
但太平公主背后是李旦。到底是太平公主利用李旦打压侄子，还是太平公主和李旦联手对付有抢班夺权苗头的太子，抑或是萧至忠、岑羲为了维护李旦的利益而自行选择跟太平公主联手，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知道的是到了景云元年（李旦年号，大体相当于公元710年）八月，就有“太子非长不当立”的流言开始出现。

三百五十五、
到了景云二年初，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已经势同水火了。
有一次，李旦秘密召见韦安石，问他是否政府高级官员都愿意向太子效忠。
这话很厉害，如果说是的话，那就说明李旦已经被李隆基架空了。
于是，韦安石说：陛下从哪里听到这种危害国家的话！这肯定是太平公主的计谋。太子对国家有功，仁厚聪明、孝顺友爱，人尽皆知，希望陛下不要被谣言所迷惑。
李旦一惊说：朕已经知道了，卿不用再说了。
李旦不让他再说，因为太平公主正在一边听着。
后来太平公主一方散布谣言，准备逮捕调查韦安石。韦安石靠着时任太仆卿、同平章事的郭元振的营救才渡过这一关。
为了对付李隆基，太平公主又在光范门邀请各位宰相聚会，暗示他们应该更换太子，宰相们吓得脸色都变了，只有宋璟反驳说：太子对国家立有大功，是皇室的主人，公主怎么能突然有这样的提议！
为了维护李隆基，宋璟和姚元之秘密向李旦进言，说：宋王（李成器）是皇上的长子，豳王（李守礼）是高宗的长孙，太平公主在他们那里挑拨离间，将使太子不安。应该把宋王和豳王派出去当刺史，再解除岐王、薛王的左右羽林大将军职务，让他们当太子手下的左右卫率。把太平公主和她丈夫武攸暨送到东都居住。
为了对付李隆基，太平公主又在光范门邀请各位宰相聚会，暗示他们应该更换太子，宰相们吓得脸色都变了，只有宋璟反驳说：太子对国家立有大功，是皇室的主人，公主怎么能突然有这样的提议！
为了维护李隆基，宋璟和姚元之秘密向李旦进言，说：宋王（李成器）是皇上的长子，豳王（李守礼）是高宗的长孙，太平公主在他们那里挑拨离间，将使太子不安。应该把宋王和豳王派出去当刺史，再解除岐王、薛王的左右羽林大将军职务，让他们当太子手下的左右卫率。把太平公主和她丈夫武攸暨送到东都居住。
李旦说：朕已经没有兄弟了，只有太平这一个妹妹，哪能让她去东都那么远的地方。诸王的安排就照你们的意见办。
于是，李旦下诏诸王、驸马不得再管理宿卫部队，现任军职的一律调整职务。
维护李隆基的还有张说。
在下诏解除诸王、驸马的军权后不久，李旦告诉身边的大臣：算命的说五天之内会有乱兵闯入内宫，你们要严加戒备。
张说回答说：这一定是有人想离间皇上与太子的关系。希望皇上让太子监国，流言自然就会平息。
姚元之接着说：张说之言是对国家最有利的策略。
李旦听了很高兴，就按照计划于景云二年二月初一下令：任命李成器为同州刺史、李守礼为豳州刺史，岐王李隆范和薛王李隆业分别担任太子左卫率和右卫率，把太平公主被送往蒲州居住。
第二天又下令让太子监国，六品以下官员的任命和有期徒刑全部由太子决策。

三百五十六、姚宋再遭贬
就在眼看李隆基对太平公主的争斗就要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候，太平公主再次展示了她的能量。
她得知了姚元之、宋璟的谋划之后，对李隆基大发脾气，李隆基吓得赶快丢车保帅，上奏说姚元之、宋璟二人离间他和太平公主、李成器等人之间的感情，要求处死姚宋二人。
李旦当然不会真的处死这两位声望极高、能力极强的大臣，把他们分别贬为申州刺史、楚州刺史算有了交代，韦安石、李日知顶替了他们的职位。
这么一闹，李成器、李守礼出京当刺史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的矛盾也因此加剧，李旦夹在中间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姚宋被贬两个月后的一天，李旦召集大臣开会，说：朕一向澹泊，不认为皇帝有多尊贵。以前当皇嗣、皇太弟都坚决辞去。现在想把皇位传给太子，怎么样？
一开始，大臣们都不表态。
不表态是明智的。反对李旦传位会得罪李隆基，赞成李旦传位会得罪太平公主，只有不表态才不至于得罪人。
大臣不表态，太子要表态。
李隆基派太子右庶子李景伯代替他坚决辞辞让，李旦不准。
殿中侍御史和逢尧是太平公主一方的，不希望李隆基当上皇帝，就劝李旦说：陛下年龄不老，天下人都很敬仰，哪能突然传位呢。
在和逢尧的劝说下，李旦暂时打消了传位的念头，不过他还是又增强了李隆基的权力，下令太子处理全国政事，军队中的死刑和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命都要先经过太子同意。
李隆基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相反，他采取了极低极低的姿态。
不久之后，李隆基提出把太子之位让给李成器，李旦没批准。
李隆基又提出把太平公主召回到京城，这次，李旦批准了。
看来李旦又是让位、又是放权，只不过是为了让老妹回京城。
太平公主回到京城后，继续跟李隆基斗争，首先她通过运作升了韦安石的官，韦安石由中书令晋升为左仆射兼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
自大唐开国以来，很少任命尚书令。没有尚书令的情况下，仆射是当然的宰相，而且后来一般都兼任同中书门下三品或中书门下平章事，因此上午参与商议全国政事，下午处理尚书省事务。不过到了神龙政变后，豆卢钦望被任命为右仆射，没有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门下平章事之类的职衔，豆卢钦望不敢参与商议国家大事，李显又专门下令在遇到军政大事的时候豆卢钦望可以参加讨论。从此，担任仆射就不再是宰相，仆射不再比中书令和侍中的权力大。
韦安石的职务调整又是一次典型的明升暗降。
到了十月，李隆基的势力再次遭受严厉打击。李旦以政局不好、灾害多发、国库空虚、官员过多为由，把韦安石、郭元振、窦怀贞、李日知、张说宰相全部被免除宰相职务，韦安石改任左仆射、东都留守，郭元振改任吏部尚书，窦怀贞改任左御史大夫，李日知改任户部尚书，张说改任尚书左丞。
这五个人当中，至少韦安石、郭元振、张说三人是支持李隆基的，只有窦怀贞一人是倾向太平公主的。
崔湜就是在这次重大人事调整之后，又和陆象先一起进入宰相行列的。
同时进入宰相行列的还有刘幽求和魏知古。

三百五十七、彗星吓到李旦了
先天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12年）正月，窦怀贞、岑羲成为宰相，跟太平公主走得近的崔湜、窦怀贞、岑羲三人成为宰相，萧至忠任吏部尚书，陆象先也是太平公主推荐为宰相的。
太平公主手下有很多宰相、重臣，李隆基手下也有一批智囊。
除了姚元之、宋璟维护李隆基的太子地位、刘幽求、张说明确支持李隆基之外，李隆基一方还有一个名气没那么大、智慧却毫不孙色的王琚。
王琚曾参与王同皎诛杀武三思的计划，王同皎案发后，王琚逃亡到江都呆了一段时间。
李隆基成为太子之后，王琚回到长安，被任命为诸暨（今浙江诸暨）主簿，赴任前按惯例向李隆基道谢。
王琚到了李隆基的庭院里，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走着，一副傲慢的样子。
宦官提醒他：殿下在帘子后面。
王琚冲了他一句，说：什么殿下？世上只有太平公主!
李隆基一听就知道眼前这个不是一般的人，马上就召见他。
两人谈话时，王琚说：韦庶人弑君悖逆，人们对她都不满，因此诛杀她很容易。太平公主是武曌的女儿，凶狠狡猾，大部分大臣都是她的人，我很是担忧。
一听这话就知道，王琚一心在为李隆基打算，而且说不定已经有了好的对策。
李隆基就让王琚坐到自己的榻上，流着泪说：皇上的一母同胞只剩下太平了，对付她怕皇上伤心，不对付她祸患越来越大，该怎么办呢？
王琚说：天子的孝和平民的孝不同，天子要以江山社稷的安定为重。汉昭帝刘弗陵从小由姐姐盖公主照顾，盖公主犯罪照样诛杀。天下之主怎能只顾小节！
李隆基听了王琚这番话之后很高兴，就问：您有什么特长可以跟寡人交往？
王琚回答说：我会飞炼、诙嘲。
所谓飞炼就是炼丹，诙嘲就是诙谐嘲弄。
会炼丹就顶一个方士了，会诙嘲又相当于一个相声演员，这么有才的人还真不多。于是，李隆基就推荐他当了詹事府司直，相当于太子宫总管府的纪检员。
从此，王琚成为了李隆基的心腹，过了一段时间又被提升为太子中舍人。
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虽然各自都掌控了很大的势力，却都掌握不了李旦的心。
七月，西方的天空中出现彗星，彗星从轩辕星座进入太微星座，最后到大角星座。
在科学不发达的旧社会，彗星的出现往往被认为会发生重大变故。
于是，随着彗星的出现，各种版本的解释也纷纷出现。
时任中书门下三品的窦怀贞听到的版本是他会遭受刑罚，吓得向李旦请求辞职到安国寺里去当奴仆。
李旦先是批准了窦怀贞的请求，不过很快又把他召回任命为左仆射兼御史大夫、平章军国重事。
李旦听到的传言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有相士一类的人告诉他：彗星是除旧布新的象征，同时帝座和心前星都发生了变化，这表示皇太子将成为天子。
据说，这是相士在太平公主的授意下这么说的。

三百五十八、李隆基接班
如果相士的话真的出于太平公主授意的话，只能说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因为李旦听说相士的这番话后，并没有惩治李隆基，而是打算把皇位传给李隆基以避免祸端。
一看李旦又要传位，太平公主一方急了，纷纷出马劝阻李旦。
这次李旦坚决不听老妹的了。
他有不听的原因。
因为当年李显在位时，也曾经有过此类的天文现象，李旦就劝李显立太子来顺应天意。
李旦顺应天意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
李隆基听说了这件事，急忙赶到李旦面前磕头推辞。
李旦仍然坚决要传位，他说：你是孝顺的孩子，何必一定要在我的灵柩前面登极。
七月二十五日，李旦下诏传位给李隆基，李隆基上表坚决辞让。
太平公主劝说李旦传位之后不能放弃权力，于是李旦告诉李隆基：你是不是认为治理天下的担子太重，想要我承担一部分？以前舜把地位禅让给禹之后还亲自巡视各地，我虽然传位给你，怎么能忘记家国？军国大事我会处理的。
于是，八月初三，李隆基登上了皇位，而李旦成为了太上皇。
李旦是大唐开国以来的第二位太上皇，第一位是他的曾祖父李渊。
同是太上皇，李旦和李渊的处境大不相同，李渊是一丁点权力也没有，李旦是大权在握。
李旦和李隆基爷俩的分工是李旦负责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和重大政事、重大刑罚，其他都由李隆基负责。
在不能任命宰相一级官员的同时，李隆基也不能自称“朕”，只能自称“予”，李旦才能称“朕；下的命令称“制”、“敕”，李旦下的命令称“诰”；李隆基在武德殿办公，李旦在太极殿办公。
说穿了，这天下还是李旦的，李隆基这个皇帝宝座不过是李旦为了躲避天灾扔掉的道具罢了。
李旦退位时搞得好像自己治国水平很高，要帮助李隆基搞定大事，其实他的水平也不咋地。
对内，儿子和老妹斗得一塌糊涂，他束手无策；本来姚元之和宋璟干得不错，却把他们贬官了；罢免斜封官利国利民，又坚持不下来。
对外，阿史那默啜一要求和亲，李旦就答应把李成器的女儿金山公主嫁过去，对已经很难威胁到大唐的阿史那默啜显得很软。
不过能以和亲的方式达到不折腾的效果也算不错，可李旦统治时期也没少折腾。
燕州刺史李璡就很能折腾。
他跟幽州大都督薛讷不和，就在刘幽求面前说薛讷的坏话。
刘幽求相信了李璡，就推荐左羽林将军孙佺代替薛讷当幽州大都督，薛讷调任并州长史。
薛讷是一代名将薛仁贵的儿子，军事才能也很突出。面对周边占据着营州的奚族、契丹族部落，他冷静低选择了防守，他不进攻，周边的少数民族部落也不敢来犯，幽州一带因此安定了二十多年。
不喜欢折腾的薛讷被李璡折腾走了，来了个更喜欢折腾的孙佺。
孙佺到任后就准备出击奚族和契丹族。

三百五十九、孙佺瞎折腾
就在李旦传位前不久，孙佺率领左骁卫将军李楷洛，左威卫将军周以悌和两万步兵、八千骑兵兵分三路袭击奚族和契丹族。
将领乌可利认为天气炎热、道路艰险，孤军深入肯定失败，就劝阻孙佺。
孙佺回应说：薛讷担任边境重任这么多年都不能为国家收复营州。我们现在乘敌人不备，出击一定可以建立大功。
孙佺的算盘打得很响，无奈运气实在太差。
李楷洛率领的前锋部队在冷陉（今内蒙古区域内）偏偏就遇到了奚族骑兵。
李楷洛的四千将士在跟奚族的八千骑兵交战时落了下风。孙佺不敢救援，打算退军。
结果奚族军队乘机发动猛攻，唐军大败。
战败的唐军背靠山岭结成方阵抵抗奚族军队的进攻。
奚族部落首领李大酺派遣使者质问孙佺为什么违背和亲的约定来进攻。
孙佺开始忽悠，说：我是奉旨来慰问的，李楷洛不听我指挥擅自出兵与你交战，我把他杀了向你赔罪。
李大酺就要求孙佺拿出证据证明他是来慰问的。
孙佺把军中搜刮了一遍，凑了一万多段（一段是四匹）帛，连同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紫袍、金腰带和高级官员紧急时候出入宫廷的信物鱼袋斗送给了李大酺。
李大酺拿到东西之后说：请你们向南撤回，不要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唐军将士就慌忙撤退，连阵型都没有保持。
想不到李大酺也是个大忽悠。他乘唐军慌忙撤退的时候，让奚族军队发动追击，唐军被击溃，孙佺和周以悌被生擒，李楷洛、乌可利逃了回来。
后来，孙佺和周以悌被李大酺当作礼物献给了东突厥，被阿史那默啜杀死。
折腾来折腾去，孙佺不但把自己给折腾死了，还折腾得大唐损失惨重。
这次损失虽然大，却不是李旦统治时期对外损失最大的一次。
损失最大的一次发生在景云元年年底。
当时吐蕃送给鄯州都督杨矩一份厚礼，要求大唐割让河西九曲之地作为已经嫁到吐蕃的金城公主的嫁妆。
河西九曲之地在青海，黄河在此呈“S”形。这块土地水草茂盛、地势险要。
就是这块土地，在杨矩的建议下，李旦最终割让给了吐蕃。
很多人认为，河西九曲的割让大大削弱了大唐防御吐蕃攻击的能力，为数十年后的长安失陷留下了隐患。
李旦统治时期，在剑南一带的治理和用兵也有失误，导致当地少数民族部落联络吐蕃攻击唐军，姚州、巂州通往长安的道路被阻断多年，坚决要求对当地少数民族实施高压政策的大唐摄监察御史李知古被杀。
治国并无出彩之处的李旦以太上皇的名义继续行使最高权力，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继续为权势而明争暗斗。
别看李隆基已经是皇帝了，可在太平公主回到京城之后，李隆基反而比以前显得更弱势。
姚元之和宋璟的被贬使得李隆基一方没人敢在李旦面前直言削弱太平公主之类的话了，刘幽求看到太平公主一方势力太大，也不敢明着对抗，就和右羽林将军张暐密谋诛杀太平公主一党。
张暐密奏李隆基说已经准备妥当，要先下手为强。

三百六十、刘幽求遇贵人
就在李隆基同意了之后，张暐没有管好自己的嘴，把密谋泄漏给了侍御史邓光宾。
李隆基得知消息泄漏的情形后，为了自保，就把刘幽求、张暐的密谋报告给了李旦。
经过审理之后，司法部门认为应该判处刘幽求死刑。
关键时刻，还是李隆基出面说刘幽求曾立下大功，刘幽求才得以免死。
结果，刘幽求被流放到封州（今广东省封开县），张暐被流放到峰州（今越南永安），邓光宾被流放到绣州（今广西桂平）。
刘幽求虽然逃过了死刑，但仍未脱离险境，因为管辖着封州的广州都督周利贞还在等着他。
当年曾杀害五王的周利贞之所以等着刘幽求，只因为崔湜做了工作。
崔湜因与李重福有联系面临死刑的时候，是张说和刘幽求营救了他。可他倒好，依附上太平公主之后先把张说从宰相降为尚书左丞调到洛阳，这次又想借周利贞的刀把刘幽求做掉。
也是刘幽求运气好，经过桂州的时候遇上了贵人。
这位贵人是桂州都督王晙。
王晙不仅是贵人，而且是猛人。
他出身官宦世家，自幼父母双亡，由曾任岷州刺史的祖父王有方抚养成人，二十岁时考取明经科，自此步入仕途，历任清苑尉、殿中侍御史。
在殿中侍御史任上，生性豪旷的王晙大大地展示了一下他的胆量。
当时魏元忠率军出征失利，归罪于副将韩思忠。
按照律法，韩思忠应该被处死。
王晙站出来说话了，他说：韩思忠只是副将，没有多大的指挥权，而且有勇有谋，不应该处死他。
话很实在，不仅指出韩思忠不该被处死，而且带出了魏元忠的责任。
在王晙的坚持下，韩思忠被释放，不过王晙随后也被贬为了渭南尉。
王晙虽然为韩思忠说话，并不代表他对魏元忠有私怨。
相反，在魏元忠被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陷害遭贬之后，王晙上疏要为魏元忠申辩。
宋璟阻拦他说：魏公已经安全了，你还要上疏，我担心会给你带来麻烦。
王晙慷慨地说：魏公这么忠诚却被处罚，王晙出于义愤而上疏申辩，就算颠沛流离也不后悔！
宋璟为此惭愧地说：宋璟不能为魏公伸冤，实在有负朝廷。
很明显，王晙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帮助受屈的人是他的爱好。
这次，被帮的人是刘幽求。
王晙得知崔湜暗示周利贞要做掉刘幽求，就把刘幽求留在桂州不让走。
周利贞多次发出公函要求王晙把刘幽求移交给他，王晙都是不理睬。
崔湜没办法，只好自己施加压力要求王晙移交刘幽求。
刘幽求看到王晙的压力太大，就对王浚说：您抗拒当权的人而保护一个被流放的人，肯定保护不住，白白地连累您自己，还是让我去封州吧。
王晙回答说：您犯的不是那种连朋友都要跟您绝交的罪。王晙如果因为您而被治罪，没有怨恨。
终于还是没有让刘幽求去封州。

三百六十一、皇帝也兵变
刘幽求案之后，李隆基的处境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
先是先天元年（李隆基登基后把年号改为先天）李旦下令让李隆基巡边，接着又把跟太平公主走得很近的萧至忠提拔为中书令。
萧至忠填补了刘幽求留下的宰相空缺，七个宰相中就有五个跟太平公主有渊源的了，他们分别是崔湜、陆象先、窦怀贞、岑羲和萧至忠。
此消彼长，李隆基在宰相班子里几乎没有心腹了。
巡边看起来很风光，其实也充满了凶险。
别看这次巡边安排了幽州都督宋璟、并州长史薛讷、兵部尚书郭元振分别担任左、中、右三军大总管，又从西起河泷、东到燕蓟的边境部队中挑选出将士作为巡边的主力，三大风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考虑的。
首先，大唐的很多高级将领都是李旦亲自任命的，巡边部队中也难保没有太平公主的人，如果有人在军中发动兵变，李隆基就很危险了。
其次，巡边肯定是要到与邻国接壤地区转悠转悠的，遇上敌军的可能性极高，战败，甚至战死、被擒的风险也不小。
第三，即使巡边军队没兵变、也没被敌军战败，一旦太平公主等人趁李隆基巡边的时候控制了京城一带的军队，李隆基就很难再回来了。
幸好，到了先天二年李隆基这次巡边不知为何延期了，招募的士兵被遣散，约定当年八月再次集合。
有人已经等不到八月了。
李隆基的智囊王琚认为应该马上先发制人，两个理由，一是太平公主和崔湜、窦怀贞、岑羲、萧至忠、薛稷、新兴王李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卿唐晙和僧人慧范等已经开始谋划废黜李隆基了；二是太平公主一方通过一个姓元的宫女在李隆基服用的赤箭粉里下毒，因被察觉到而未成功。
张说从东都洛阳派人送来佩刀，暗示李隆基要赶快动手。
时任荆州长史的崔日用晋见李隆基汇报工作时也劝他利用皇帝的有利地位赶快动手，建议他先控制北门禁军再逮捕对手。李隆基任命他为吏部侍郎，留在京城帮助自己。
到了七月，魏知古又传来消息，说太平公主要于七月初四发动政变，具体方案是让常元楷、李慈率领羽林将士冲入李隆基所在的武德殿，萧至忠和岑羲在南牙（宰相们的办公场所）带兵相应。
李隆基把魏知古的消息说给相关人等，跟岐王李范（李隆范为避登上皇位的李隆基名讳改名李范）、薛王李业（李隆业避登上皇位的李隆基名讳改名李业）、新上任的中书门下三品郭元振、龙武（原为万骑）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太仆少卿李令问、尚乘奉御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人开始谋划诛杀太平公主一党。
七月初三，李隆基通过王毛仲征调御马和三百多名士兵，亲自带领自己一方的大臣、将领从武德殿进入虔化门，先召来常元楷、李慈杀掉，又在内客省抓住了李猷、贾膺福，在朝堂抓住了萧至忠、岑羲，全部斩首。
窦怀贞上吊自杀而死。

三百六十二、李隆基掌大权
李旦得知发生兵变，慌忙登上承天门楼。
很快，郭元振也来到了承天门楼，说这是李隆基在按照李旦的旨意诛杀窦怀贞等人，没有其他的事情。
接着，李隆基也来了。
看到李隆基已经控制了局势，李旦不得不用他的“诰”来宣布窦怀贞等人的罪行，同时大赦天下，只有太平公主一党的亲朋好友不赦免。
第二天，李旦再次颁布了他的诰，宣布把权力全部移交给李隆基。当天，李旦从太极殿搬到了百福殿。
太平公主得知兵变的消息后逃到了山里，三天后才出来，被李旦赐死，她的儿子们、亲信们全部被处死，只有薛崇简自幼跟李隆基感情很好、而且劝阻太平公主不要跟李隆基争斗而被免于追究，被赐姓为李。
本来，李旦是要保住自己的权力和自己的老妹的，结果什么都没保住，落得跟曾祖父李渊晚年一样凄凉，这是怨不得别人的。
他面临的形势应该说比李渊当年面临的形势要简单一点，李渊面临的是有才能的嫡长子和更有才能的嫡次子之争，而李旦面临的是已经被册立为太子、皇上的儿子和妹妹之争。
姚元之和宋璟建议把太平公主送出京城居住是解决争斗的好办法，李旦没有能坚持下来。
既然舍不得妹妹，能舍得儿子也行啊，结果李旦把妹妹接回了京城之后又把儿子送上了王位，一个都不舍得，最后什么都没保住，这一点和当年的李渊何其相似。
太平公主的根本失败在于她所处的时代和地位不好。
说她的时代不好是因为前面老娘武曌和嫂子韦庶人已经让大臣们对女主干政的抵触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任何形式的女主干政都很难再有市场。
说她地位不好是因为武曌下台后，她不管是按照宗法还是惯例，都没有坐上皇位的可能，因此才会出现她在占尽上风的时候李旦却登上皇位的局面。
都怨万恶的旧社会，要不然太平公主这么有才能的人，怎么着登基的顺序也要排在李旦全面啊。
病变之后，李旦彻底歇菜，太平公主告别了人生舞台，李晋、薛稷被处死。
崔湜本来是有机会继续当宰相的。
李隆基在兵变之前曾经召见崔湜，打算让他帮助自己，崔湜的弟弟崔涤也劝崔湜全力帮助李隆基，可崔湜还是没有全力帮助，兵变后和卢藏用一起被流放。
本来崔湜可以逃过一劫的，哪知道李晋在临刑前说：这项密谋是崔湜策划的，现在我死了崔湜却活着，岂不是很冤枉。
碰巧，当时有关部门审讯向李隆基下毒的元姓宫女，元姓宫女供出崔湜是同谋，李隆基还是把崔湜给赐死了。
薛稷的儿子因为娶了李旦的女儿而被免死，被流放到岭南，在流放的路上自杀。
这次兵变，李隆基这位兵变老手以摧枯拉朽之势取得胜利，全无半点风险，太平公主一方毫无招架之力，李旦也是稀里糊涂就被控制住了。
教科书一般经典的兵变成功案例，一方面得益于李隆基一方策划周密、行动迅速，一方面得益于李隆基的皇帝地位，使他的行动具有合法性、号召力，同时也得益于太平公主一方的“不作为”。

三百六十三、
魏知古虽然声称太平公主一方要废黜李隆基，可从李隆基七月初三发动政变到控制局势，不但李旦没有丝毫抵抗，太平公主一方也没有招架之力。
要说太平公主第二天就准备动手了，七月初三还这么松懈，真有些不可思议，要说她压根就没有动武的打算倒很靠谱。
太平公主七月初四动手很可能只是李隆基一方发动兵变的借口。
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双方已势同水火，不管是谁打第一枪，火并都是不可避免的，找个借口先发飙不失为明智之举。
这次兵变中，太平公主是否真的打算在第二天废黜李隆基是一个疑案，李隆基兵变的主要目标也是一个疑案。
已经有人分析过这次兵变的路线，认为李隆基兵变是先控制军队、再诛杀大臣，最后挟持李旦，压根都没理太平公主，因此得出李隆基兵变的主要目标是李旦。
我完全同意这个观点。
无论是对付李旦，还是对付太平公主，都必须先把这位掌握着无上权力的太上皇搞定，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李隆基在此前与王琚、崔日用等人谈及兵变之类事情的时候，总是担心会不会惊扰李旦，我认为其实他的潜台词是怎么才能控制住李旦而不背上不孝的名声。
因此，王琚、崔日用等人劝说李隆基先下手为强时的重点是如何解决李旦的问题，在听到王琚说天下之主不要拘泥于小节、崔日用说天子得孝道在于保全江山社稷时，李隆基才表示满意。
而且在诛杀政敌时，李隆基不但把有明显依附太平公主迹象的崔湜、窦怀贞杀了，把依附太平公主迹象不明显的萧至忠和岑羲也杀了。
岑羲的官职可不是靠太平公主保住的，他是李旦信任的人。
崔湜、窦怀贞、岑羲和萧至忠四位宰相被诛杀，被认为是太平公主门下的五位宰相只剩下陆象先一个人了。
陆象先虽然是太平公主推荐为宰相的，但没有跟太平公主合起来对付李隆基。
当初太平公主一方打算废黜李隆基，陆象先坚决反对，认为李隆基对国家有功，在没有明显罪过的情况下不能废黜。
李隆基在诛杀了太平公主一方后召见陆象先，说“岁寒知松柏，信哉！”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气寒冷才知道松树柏树不凋零，用以比喻陆象先在李隆基最危急的时候站在他一边。
陆象先靠着李隆基的感激和信任，在彻查太平公主一党期间暗中拯救了很多人。
饶是如此，太平公主一党仍有很多人遭到处罚。
该罚的要罚，该赏的也要赏。
兵变的功臣郭元振等人加官的加官，晋爵的晋爵，都得了不少实惠，其中有一个人最引人注目。
这个人是李隆基身边的一个宦官，叫做高力士，这次被任命为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
所谓知内省事也就是负责管理所有的宦官。
高力士原本并不姓高，而姓冯，是岭南土豪冯盎的曾孙，在李千里征剿岭南时被阉割带到京城，宦官高廷福将他收为义子，在李隆基还是王爵的时候就跟随李隆基当宦官。
高力士的发迹是大唐宦官势力崛起的开始。此后，宦官势力日趋鼎盛，李世民规定宦官不得超过三品的禁令也从此作古。

三百六十四、姚元之再入相
升官的不止高力士一个，尚书左丞张说被提拔为中书令；流放中的刘幽求先被任命为左仆射、平章军国大事，接着又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与此同时，陆象先被解除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职务，调任益州长史兼剑南按察使。
此时的宰相刘幽求、张说、郭元振、魏知古都是李隆基的人，宰相班子就不需要调整了吧？
李隆基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需要！
第一个被调整的是郭元振。
十月十三日，初掌大权的李隆基在骊山之下举行阅兵式，二十万被检阅的军队旗帜连绵五十多里，很是壮观。
不过，志在立威的李隆基对这次阅兵式很不满意，他认为被检阅的军队军容不整，当场就要杀任着兵部尚书的郭元振。
刘幽求和张说跪在李隆基马前劝阻，说郭元振有大功，不能杀。
结果郭元振被流放到新州。
给事中、知礼仪事唐绍因为军礼不严谨被金吾将军李邈奉旨就地处斩。
郭元振、唐绍两名高官被就地治罪，被检阅的各路军队都很震惊，甚至手足无措，只有左军节度薛讷、朔方道大总管解琬率领的军队保持了严肃的纪律，李隆基派人去召见他们两个都未能进入他们的阵营，对他们两个的治军能力很赞赏。
罢免了郭元振之后，李隆基打算让姚元之当宰相。
就是这么巧，李隆基刚想任命姚元之当宰相，御史大夫赵彦昭就弹劾姚元之的奏章就呈上来了，李隆基没理睬赵彦昭。
弹劾不管用，推荐接着来了。
殿中监姜皎向李隆基推荐姚元之担任一直物色不到合适人选的河东总管，说姚元之是文武全才，担任这个职务最合适。
李隆基不是傻瓜，马上就听出了猫腻。
他斥责姜皎：这是张说的意思，你怎么能当面欺骗我，这是死罪！
姜皎吓得立马就磕头认罪。
其实不光姜皎的推荐是张说指使的，赵彦昭的弹劾也是出自张说的授意。
也难怪，曾经当过两次宰相的姚元之再回来，张说往哪儿摆啊？
一心励精图治的李隆基不管这些，于十月十四日就派人把担任同州刺史的姚元之召到了自己所在的渭川。
姚元之到达的时候，李隆基立即停止正在进行的射猎活动，马上任命姚元之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这是姚元之最熟悉不过的职务了，他总管三次当宰相，每次都兼任兵部尚书。
姚元之兼任兵部尚书是有缘故的，因为他政务能力超强，记忆力也是非凡，对边境的屯田、斥候、士兵、马匹、军械等配置了如指掌。每次高层开会，其他官员都是唯唯诺诺，只有姚元之能够对答如流，因此李隆基对他非常器重，重要事务都要听取他的意见。
一次，姚元之向李隆基汇报按照顺序提拔一批郎官的事宜，李隆基抬着头看屋顶，任姚元之说多少遍，他就是闷着葫芦不开瓢。

三百六十五、张刘齐罢相
姚元之怕了，赶紧退出去了。
朝廷会议结束后，高力士向李隆基进谏，说：陛下刚刚亲自处理国家大事，宰相汇报工作，应该当面表示是否同意，怎么能不理睬呢！
李隆基说：朕任命姚元之负责政务，大的事情应该向我汇报一起商量，郎官这种低级官员的事情，姚元之应该自己决策，还需要朕一一考虑吗？
高力士后来把李隆基的话说给姚元之听，姚元之才转忧为喜。
上级不但不怪罪，还放给了这么大的权力，换谁都会像过年一样开心。
不过还没等到过年，姚元之就改名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文武百官上表请求李隆基接受开元神武皇帝的尊号，李隆基最终表示同意，姚元之为了避讳，就把原名姚元崇的“元”字去掉，从此成为了姚崇。
名字刚改不久，他的官职也变了。
腊月初一，李隆基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开元。同时，尚书左、右仆射改称左、右丞相；中书省改称紫微省；门下省改称黄门省，侍中改称监；雍州改为京兆府，洛州改为河南府，长史改称尹，司马改称少尹。
姚崇的官职也就跟着改成了兵部尚书、同紫微黄门三品。
十几天后，他又被任命兼任紫微令，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姚崇还没当宰相张说就感到压力了，姚元之这么受李隆基器重，张说就更急了，居然走起了岐王李范的路子，想借助李范的影响力增强自己的份量。
张说在搞小动作，姚崇自有对策。
一天，李隆基看到姚崇走路有点跛，就问他是不是脚上有病。
姚崇回答说：我心里有病，脚伤没病。
李隆基一听话里有话，就问他缘故。
姚崇说：岐王是陛下的爱弟，张说是宰辅大臣。张说秘密地坐着车子去岐王的家里，害怕岐王会受到误导，因此很担心。
大臣交接亲王向来是皇帝忌讳的。李隆基从姚崇口中得知张说与李范交往的消息后，就把张说贬为相州刺史，调出了京城。
刘幽求也跟张说一起被罢免了宰相职务，改任太子少保。
刘幽求的罢相是受到了王琚的连累。
此前任中书侍郎的王琚一直跟李隆基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王琚每次晋见李隆基，两人都是谈笑风生，不到天色很晚不结束谈话。
有时王琚休假不在皇宫，李隆基就派使者请他入宫。
看到李隆基如此厚待王琚，有人说话了，告诉李隆基：王琚是擅长阴谋诡计的人，可以跟他一起平定祸乱，但不能跟他一起享受太平。
听了这番不无道理的话后，李隆基对王琚就渐渐地疏远了，于开元元年（大体相当于公元713年）十一月让他兼任御史大夫，打发他去北方边境视察军队去了。
同是以兵变起家的刘幽求被罢相出于相同的原因。
张说被罢相之后，姚崇没了后顾之忧，工作更加卖力，用他的影响和能力辅佐李隆基努力治理大唐。
开元二年，姚崇上奏李隆基，要求裁汰对国家和人民并无实质益处的和尚、尼姑，李隆基同意了他的意见，一万两千多名僧人和尼姑以出家没有真心的名义被勒令还俗。

三百六十六、魏知古倒霉
姚崇不仅能力超群、责任心很强，而且还不畏权贵。
薛王李业的舅舅王仙童经常欺压百姓，遭到御史弹劾。
李业出面说情，李隆基命令紫微省、黄门省重新审理此案。
姚崇和时任黄门监的卢怀慎上奏，说：王仙童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御史的指控并非虚言，不能放过他。
李隆基采纳了姚崇和卢怀慎的意见，王仙童受到应得的惩治，皇亲国戚们从此都变得老实多了。
别说是区区一个王仙童了，就算是刘幽求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也不在姚崇的话下。
开元二年闰二月前后，姚崇检举太子少保刘幽求、太子詹事钟绍京对目前的闲散职务有怨言，李隆基命令紫微省调查此案。
刘幽求、钟绍京不肯承认。
姚崇就和卢怀慎、新任同紫微黄门三品的薛讷上奏李隆基，认为刘幽求、钟绍京等人是功臣，突然被调任闲散的职位，心情不好是人之常情，如果把他们关进监狱，会使世人震惊。
在姚崇等人的运作下，刘幽求被贬为睦州刺史，钟绍京被贬为果州刺史，巡视北方边境军队的紫微侍郎王琚被认为是刘幽求的同党，还没回京城就被贬为了泽州刺史。
既使刘幽求、钟绍京等人离开了政治中心，又使自己落了一个保护同僚的好名声，姚崇真有两下子。
可黄门监魏知古不服气。
魏知古原本是低级官员，是姚崇把他引荐上来的。
到姚崇第三次入相时候，姚崇拿魏知古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宰相不当回事儿，曾经建议魏知古代理吏部尚书，负责在洛阳选拔干部。
选拔就选拔吧，本来也没什么。可姚崇又派了吏部尚书宋璟对魏知古的选拔结果进行审核把关。
宰相做的决策居然还要经过吏部尚书的批准，的确不合理，简直是拿宰相不当干部。
魏知古生气了，从洛阳回来后就在李隆基面前阴了姚崇一下。
一天，李隆基貌似很随意地问姚崇：你的儿子才能、性情怎么样？现在担任什么职务？
姚崇不愧为老牌政治家，察觉到苗头不对，立马回答说：臣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在洛阳，他们欲望很多，又不严谨，肯定找魏知古办了一些违规违法的事情。臣还没来得及问。
姚崇没有猜错，他在洛阳的那两个儿子仗着父亲对魏知古有知遇之恩，很是找魏知古罢了几件事。魏知古从洛阳回来，就把这些事向李隆基汇报了。
李隆基本以为姚崇会替儿子遮掩这些事，此时一听姚崇毫不隐瞒，很高兴。
李隆基又问：你怎么知道你儿子会找魏知古办事儿呢？
姚崇回答说：魏知古官位还比较低的时候，臣象禽鸟护卵一样对待他。臣的儿子愚蠢，认为魏知古肯定会感激我，所以敢找他办一些违规违法的事情。
在姚崇的正确反应下，魏知古不但没有告倒姚崇，反而让李隆基认为姚崇很无私、魏知古忘恩负义。
李隆基甚至打算把魏知古赶出朝廷，姚崇劝阻说：臣的儿子犯错误，陛下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已经感到很庆幸了。如果因为臣的原因赶走魏知古，天下都会认为陛下偏向臣，会对陛下的名声不利。
李隆基接受了姚崇的劝阻没有把他逐出朝廷，只是于开元二年五月把魏知古贬为了工部尚书。

三百六十七、救时与伴食
魏知古不服气姚崇，卢怀慎服气。
姚崇曾经因儿子的丧事请了十几天假，积压了很多政务。卢怀慎不能处理，也不敢放任不理，只好找李隆基请罪。
李隆基说：朕把政务都交给姚崇，你的任务是坐在那里撑场面。
姚崇假期结束后，很快就把所有的政务处理得妥妥当当，得意地问紫微舍人齐澣：作为宰相，我能哪位古人相比？
不等齐澣回答，姚崇又问：跟管仲、晏婴比怎么样？
齐澣回答说：管仲、晏婴制定的制度虽然不能延续很久，在世的时候是保持着的。您制定的各项制度，随时就更改了。您好象不如他们。
姚崇问：那我到底怎么样？
齐澣说：您可以说是救时之相。
姚崇一听，非常高兴，把笔往桌子上一扔，说：救时之相难道是容易做到的吗！
而卢怀慎自以为才能不如姚崇，遇到事情都由姚崇决定，被人称为“伴食宰相”。
伴食宰相的意思是说，卢怀慎这个宰相只会陪其他宰相吃工作餐。
被人这么讥讽，卢怀慎是很冤枉的。
一方面，他之所以不太拿主意，是因为姚崇太厉害了。面对姚崇这样既有才能、又有手腕的同僚，卢怀慎这种态度既对国家有利，也能保全自己。一个姚崇加上一个卢怀慎可以帮助李隆基把国家治理得很好，如果两个宰相都是姚崇这种人，说不定帮不到李隆基多少，就先互相耗上了。李隆基对宰相班子成员的搭配应该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
另一方面，卢怀慎自身也有一定能力，只是他的能力不象姚崇那样出类拔萃罢了，又有多少人的能力能跟姚崇比呢？卢怀慎在景龙年间任右御史台中丞的时候曾上疏讨论时政、提出建议，也是很有见地的。
卢怀慎最令人称道的是他的清廉。
卢怀慎一生都很谨慎简朴，从来不经营家产，更不用说贪污受贿了。
后来虽然官居宰相，得到的赏赐和俸禄也都是马上分发给亲朋故旧，以至于自己的老婆孩子难免受冻挨饿，住处甚至遮挡不住风雨。
有皇帝的支持、同僚的配合，姚崇工作起来自然是如鱼得水，根本没有人能阻挠他的政策得到实施。
开元三年春天，大唐东部出现蝗灾，蝗灾的直接受害者是农民，因为蝗虫们喜欢吃庄稼。
据老人们说，整片的麦田在大批蝗虫嘴里，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只见光秃秃的麦杆了。
农民没有庄稼，命就丢了一半了。
可那唐朝人观念落后，很多人都认为蝗灾是上天派来的，因此不敢捕杀蝗虫，农民只好在田边祭拜，祈求蝗虫别吃庄稼。
还好，姚崇这次没跟大多数人站在一边，他建议李隆基派遣御史到各州各县监督政府、农民捕杀掩埋蝗虫。
参与讨论这项建议的人都认为蝗虫太多，是捕杀不完的，李隆基也持怀疑态度。
姚崇说：现在崤山以东有很多蝗虫，黄河两岸的人流离失所，怎能坐着看庄稼被蝗虫吃掉而不采取措施！就算捕杀不尽，也比放任蝗虫成灾要好！
李隆基这才批准捕杀蝗虫的建议。
卢怀慎认为捕杀蝗虫太多会伤天地和气，姚崇说：当年楚庄王吞下水蛭也没酿成大病，孙叔敖杀死两头蛇也没招来灾祸，我们怎能因为不忍心杀蝗虫而忍心看着人们饿死？如果捕杀蝗虫会导致灾难的话，我愿一个人承担！

三百六十八、滦水之战
在姚崇的坚持下，大唐采取了捕杀的办法来应对开元三年的蝗灾。
开元四年春天，蝗灾又来了。
姚崇继续采取捕杀掩埋的措施。
这次，中央没人说话，地方有人反对。
反对者是新上任的汴州刺史兼河南采访使（负责替皇帝体察民情的特使）倪若水。
倪若水认为：蝗虫是天灾，不是人力能消除的，应该以修德的方法感动上天来消除灾害。五胡乱华时期的刘聪统治时期，就采用捕杀掩埋的措施来应对蝗灾，结果蝗灾越来越严重。
在这种观念的支持下，倪若水根本不执行朝廷捕杀掩埋蝗虫的命令，也不让朝廷派来监督捕杀掩埋的御史进入自己的辖区。
倪若水这么牛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是刚上任的汴州刺史兼河南采访使。在此之前，他的任务是尚书左丞，也算在朝廷里打过滚的人。因李隆基要提高都督、刺史的分量，倪若水才作为京官中的佼佼者被调出京城任职。
对倪若水的反对，姚崇发了一份公文就解决了。
公文中说：刘聪不是正统的君主，他的道德胜不过妖孽。古代优秀的地方官，蝗虫都不到他们的辖区去。如果修德可以免除蝗灾，你辖区内的蝗灾岂不是因为无德才发生？
自己被驳得体无完肤，倪若水只得执行捕杀掩埋蝗虫的命令。
后来，李隆基又派出使者详细调查各州各县捕杀掩埋蝗虫的执行情况。
因此，大唐境内虽然连年出现蝗灾，却未导致严重的粮荒。
姚崇处理内政有一套，军事眼光也不差。
有人说：靺鞨、奚等少数民族部落很想归唐，但大唐没有重建营州，所以没有依托，现在被阿史那默啜侵扰，只能依附东突厥。如果大唐重建营州，这些少数民族部落将会先后归附。
时任并州长史兼和戎、大武等军州节度大使的薛讷信以为真，就上奏李隆基，要求攻击契丹、重新设置营州。
冷陉之战后，李隆基也想复仇，于是开始着手准备征讨契丹。
姚崇认为征讨契丹弊多利少，和群臣们一起劝阻李隆基，李隆基这次没有听取姚崇的意见，而是任命薛讷为同紫微黄门三品，负责率军出击契丹。
开元二年七月，薛讷与左监门卫将军杜宾客、定州刺史崔宣道一起率领六万将士从檀州出兵攻击契丹。
杜宾客认为将士们盛夏时节穿着盔甲拿着武器背着粮食深入敌境是很难成功的。
薛讷则认为盛夏时节草木茂盛，正值牛羊繁殖的时候，以敌人的牛羊作为军粮，正是一举成功的好机会。
薛讷的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契丹人不配合。
唐军还在行军路上就中了契丹军的埋伏。当时，唐军走到滦水的峡谷中，埋伏在这里的契丹军队挡在前方，截住后路，主力部队从山上冲下来，唐军大败，百分之八九十的唐军将士阵亡，薛讷带着几十名骑兵将士突围成功，被契丹人取了个绰号叫“薛婆”。
崔宣道率领后继部队，听到薛讷部战败，也跑了。

三百六十九、武街之战
逃过了契丹人的屠刀仅仅是薛讷求生的第一步，面对大唐对战败者的严厉惩处，薛讷把战败的责任推到了崔宣道和将领李思敬等八人身上。
结果崔宣道、李思敬等八人在幽州被斩首，薛讷被撤销一切职务，高级将领中只有杜宾客被受到处罚。
话说回来，崔宣道不战而逃，对整个战局的惨败也是负有很大责任的，斩首也不算亏待他。
薛讷作为这次出征的最高军事统帅，本来也是死罪，若非李隆基特赦免他一死，这位名将之后也跟崔宣道一起去见阎王了。
李隆基免他一死是有道理的，因为接下来对付吐蕃还需要他这种军事人才。
本来在滦水之战前，吐蕃的宰相坌达延就写信给大唐宰相，要求大唐派遣曾任朔方大总管的解琬去河源勘定双方边界、缔结友好条约。
李隆基也想跟吐蕃缔结和约，就任命已经致仕的（即退休）金紫光禄大夫解琬为左散骑常侍去勘定边界、缔结和约。
同时，李隆基又让宰相给坌达延回了一封客客气气的信。
但解琬不认为可以缔结成和约，他说：吐蕃肯定是打算着叛乱，请先向秦州、渭州等临近吐蕃的地区派遣十万军队戒备。
果然，八月二十日，坌达延、乞力徐率领十万军队进攻临洮，继而攻击兰州、渭源，掠夺了很多马匹。
吐蕃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易地攻击这些地方，就是因为九曲黄河之地割让给吐蕃后，吐蕃得以在水草丰美的九曲之地放牧、出击。力主割让此地的鄯州都督杨矩为自己的愚蠢行为又悔又怕，索性自杀了。
接到吐蕃军队入侵的消息后，李隆基命令薛讷以平民的身份代理左羽林将军，担任陇右防御使，右骁卫将军郭知运担任陇右防御副使，和时任太仆卿的王晙一起率军迎击吐蕃军队。
随后，李隆基又大量招募勇士，把他们送到黄河、陇山一带接受薛讷的训练。
不过，等薛讷等人率军赶到临洮、渭源一带时，吐蕃已经退军。
李隆基的备战行为并非多余，同年十月，吐蕃军队又攻击渭源来了。
十月初十，太仆少卿、陇右群牧使王晙挑七百名勇士，穿上吐蕃军服，向坌达延部发动夜袭。
当时坌达延率领十万吐蕃大军驻扎在大来谷。
七百打十万，就算是夜袭，难度也不小。
为了增加胜算，王晙又在夜袭部队之后五里左右的地方安排人放置了很多战鼓、号角。
夜袭部队接近吐蕃军营时大声呼喊，后面的人一起敲鼓、吹号。吐蕃以为唐军主力已经杀来，惊慌失措，自相残杀，死伤达到上万人。
这时，驻扎在大来谷北面二十里远武街的薛讷部也发动攻击。
但薛讷部和王晙部被吐蕃军在中间隔了起来，无法会合。
王晙再次发动夜袭，终于击溃吐蕃军与薛讷会合。
坌达延率残部向洮水(今甘肃临潭西北)逃窜，薛讷指挥唐军紧追不舍，双方在长城堡(在今甘肃临洮境)展开激战。
唐军丰安军使王海宾围入吐蕃军阵列，而其他唐将迟不发兵增援，使其战死沙场。薛讷率主力赶到后，将吐蕃残部分割包围，全部歼灭，生擒吐蕃将领六指乡弥洪。
此战后，吐蕃军横尸遍野，把洮河的水都给堵住了。
武街之战前后共杀死、擒获吐蕃军数万人，唐军完胜。
李隆基本来下诏准备御驾亲征的，武街之战的胜利使他没必要再亲自折腾了。
武街之战的将领都得到了奖励，薛讷升任右羽林军大将军，恢复平阳郡公的爵位，其子薛畅也官拜朝散大夫；王海宾的儿子王忠嗣被任命为朝散大夫、尚辇奉御，接到皇宫里抚养；郭知运不久后被任命为陇右节度大使，领鄯、奉、河、渭、兰、临、武、洮、岷、郭、叠、宕十二州；王晙被任命为并州长史。

三百七十、
武街之战后，李隆基派出使者到吐蕃慰问金城公主，吐蕃也派大臣到洮水要求议和，但李隆基不同意吐蕃以对等的身份议和，会谈破裂。
此后，吐蕃虽然时不时还来烧杀抢掠一番，但短时间内已经很难组织起大规模的进攻了。
阿史那默啜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阿史那默啜年岁大了，统治越来越昏庸残暴，不少东突厥部落开始纷纷向大唐靠拢。
开元二年九月，东突厥的葛逻禄等部落降唐。开元二年十月，东突厥十姓胡禄屋等部落降唐。
阿史那默啜也很有自知之明，不再象以前那样跟大唐死磕。在金山公主下嫁一事因李旦退位作罢的情况下，继续派遣使者到大唐求婚，大有不跟大唐结亲不罢休之势。
结成了亲戚自然就不好打了，阿史那默啜的地位也就稳了，对大唐的客气也就没白费。
阿史那默啜虽然对大唐客客气气的，对弱小的部落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开元二年年底，突骑施可汗守忠（即娑葛）的弟弟遮弩认为自己分管的部落太少，就跑到阿史那默啜那儿，要求阿史那默啜出兵攻打守忠，自己愿意当向导。
阿史那默啜跟守忠一直关系不好，自然愿意趁守忠兄弟不和的机会捡便宜。阿史那默啜就拍了两万军队进攻突骑施。
在遮弩的引导下，东突厥军顺利地生擒了守忠返回东突厥。
生擒守忠后，阿史那默啜对遮弩说：你连兄长都背叛，肯定不会忠诚与我。
就把守忠和遮弩一起杀了。
阿史那默啜对守忠和遮弩都不放过，对背叛自己的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更不会放过，也派出军队攻打这几个部落。
现在这些部落已经归唐，李隆基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早就防备着阿史那默啜派这一手，派了右羽林大将军薛讷为凉州镇大总管坐镇凉州、左卫大将军郭虔瓘为朔州镇大总管坐镇并州，整顿军队防御阿史那默啜。
阿史那默啜对这些部落发动攻击后，李隆基又命令北庭都护汤嘉惠、左散骑常侍解琬与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及定边道十总管阿史那献互相救援。
除了防御的一手，李隆基还准备了进攻的一手。
开元三年七月，李隆基任命凉州大总管薛讷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太仆卿吕延祚、灵州刺史杜宾客为朔方道行军副大总管，征讨东突厥。
正当唐军准备大举进攻之时，扩张欲极强的阿史那默啜却率兵攻打北部的拔曳固(铁勒部落)。
开源四年六月，凯旋回师的阿史那默啜因防备不严，被拔曳固的散兵游勇颉质略袭杀，首级被献给李隆基。
曾经让女皇武曌头疼得要命的一代枭雄阿史那默啜就这么挂了。
拔曳固、回纥、同罗、霄、仆固五个部落听说阿史那默啜被杀，全部降唐，契丹、奚也随之降唐，大唐北部边境的一个大患消除了。
继承阿史那默啜汗位的是他的儿子小可汗，不过继位不久就被阿史那骨笃禄的儿子阙特勒杀了。
在这次高层火并中，阿史那默啜的儿子、亲信几乎被杀光了。
阙特勒拥立他的兄长默棘连为毗伽可汗，东突厥人称他为“小杀”。
阙特勒被封为左贤王，负责军事。

三百七十一、姜晦惹麻烦
毗伽可汗任用阿史那默啜统治时期的牙官（参谋官）暾欲谷为头号智囊。
别看这个暾欲谷已经时期多岁了，可一点儿都不糊涂，而且很得东突厥人的信服。
得知默棘连被立为毗伽可汗、暾欲谷成为头号智囊，很多已经降唐的东突厥人对故国又有了信心，纷纷叛回东突厥。
面对这种局面，开元四年七月，时任并州长史的王晙上奏李隆基，提出将东突厥降唐者迁往内地，以免部分东突厥人叛回故国，甚至作为东突厥军的内应。
王晙的奏章还没送到李隆基手里，已经降唐的夹跌思泰、阿悉烂等人就已经叛唐了。
开元四年十月，李隆基派遣朔方大总管薛讷出兵征讨夹跌思泰、阿悉烂等人，王晙也率领并州的地方部队西渡黄河追击他们。
王晙的部队日夜兼程，追上了夹跌思泰、阿悉烂等人，战斗取得大胜，斩首三千多级。
王晙这边告捷，单于副都护张知运那边可就是惨败了。
张知运原本对这些降唐的东突厥人也不放心，就把他们的武器统统没收了，而且命令他们到黄河以南的内地去。
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措施，与王晙先前的奏章内容如出一辙，有利于控制降唐的东突厥人。
哪知道半路里杀出了一个姜晦，把张知运的计划打乱了。
姜晦是姜皎的弟弟，时任御史中丞。
姜晦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开元二年二月，他以身为宰相却不能匡正宗楚客篡改李显遗诏为名，指使监察御史郭震把韦安石、韦嗣立、赵彦昭、李峤全部弹劾了，韦安石被贬为沔州别驾（相当于当地政府秘书长），韦嗣立被贬为岳州别驾，赵彦昭被贬为袁州别驾，李峤被贬为滁州别驾。
韦安石到了沔州后，姜晦又检举韦安石负责主持修建李显的陵墓定陵时藏匿、盗窃公物，派人到沔州追缴赃物。
韦安石叹息说：这不过是让我死罢了。
不久后，韦安石恼怒气愤而死。
就是这个姜晦，在开元四年前后被命为巡边使来到北方边境视察
降唐的东突厥人向姜晦申诉说没有弓箭不能打猎，姜晦就把没收的兵器都归还了他们。
这些东突厥人得到武器后，第一件事就是反叛。
毫无防备的张知运在青刚岭被叛唐的东突厥人生擒。
东突厥人押着张知运打算送回东突厥。走到绥州境内的时候，遭到郭知运率领的朔方军截击，东突厥人在黑山呼延谷被郭知运打败，东突厥人释放了张知运之后逃走。
张知运虽然从东突厥人手里逃了出来，结果还是被李隆基以全军覆没的罪名斩首示众。
夹跌思泰等人回到东突厥后，毗伽可汗信心高涨，准备南下进攻大唐。
暾欲谷劝阻说：大唐的君主英明神武，人民团结，庄稼丰收，没有内部矛盾，不能攻击他们。我们的人都是新近集结的，力量还不强大，暂且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等大唐出现内部矛盾的时候再发动攻击。
暾欲谷虽然主观上是为东突厥打算，客观上也减轻了大唐的边境压力。

三百七十二、姚崇也会吃不开
毗伽可汗又打算筑城池、建寺庙，暾欲谷劝阻说：不行。突厥人很少，不到大唐的百分之一，能够跟大唐抗衡的根本是我们逐水草而居、以射猎为业、人人习武，强盛时就出兵抢掠，衰弱时就躲到山林里。唐兵虽然很多，对付我们也派不上用场。如果在城池里定居，一旦被打败，就会彻底灭亡。佛教、道教是教导人们仁慈柔弱的，不主张以武力争夺，不能倡导。
毗伽可汗采纳了他的建议。
毗伽可汗对暾欲谷是言听计从，就象李隆基对姚崇一样。
开元四年年底，姚崇因患疟疾请假，李隆基每天都派出几十人次到姚崇寄居的罔极寺询问他的饮食起居。
刚刚在卢怀慎去世后出任宰相的源乾曜汇报政事凡是令李隆基满意的，李隆基总是说：这肯定是姚崇的主意；凡是不满意的，李隆基总是说：怎么不跟姚崇商量！
源乾曜也很配合，说：确实是这样的。
每当有重大事项，李隆基都是让源乾曜去罔极寺征求姚崇的意见。
可能是觉得老往寺庙里跑不太合适，后来源乾曜向李隆基建议把姚崇送到中央政府招待宾馆——四方馆。
李隆基批准了，姚崇却不敢去，因为四方馆里存放有很多书籍、档案，姚崇认为病人居住在那里很不合适。
李隆基说：四方馆就是为官吏设立的，让你住在那里是为了国家。只恨不能让你住在禁宫！不要推辞。
李隆基对姚崇的信任和倚重至此已到了顶点。
顶点之后就是下滑。
姚崇的失宠的和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光禄少卿姚彝和宗正少卿姚异很有关系。
这哥俩喜欢交朋友，经常接受别人的馈赠，外界对他们的评价很不怎么样。
姚崇很赏识的紫微省文书赵诲也不清廉，接受胡人的贿赂被查了出来，李隆基亲自审理此案，司法部门认为赵诲应该被判处死刑，姚崇又出面营救。
几件事情和在一起，李隆基开始对姚崇不满。
正巧，赵诲碰上大赦京城罪犯的机会，李隆基特别点名打了赵诲一百杖，然后流放到岭南。
姚崇看到李隆基对赵诲一点面子都没给，开始害怕了，此后三番几次地要求辞去宰相职务，推荐时任广州都督的宋璟接任宰相。
卢怀慎临终前上疏推荐的四位杰出人才中，也有宋璟。
两位宰相都推荐，而且以前当宰相的表现也不错，还曾有力挺李隆基的举动，李隆基没有不任用宋璟的理由。
开元四年十二月，李隆基在去洛阳之前，任命宋璟为刑部尚书、西京留守，让他乘坐驿站的马车到京城，并派出武功很高、权势很大的右监门将军杨思勖迎接他。
宋璟为人非常稳重，人们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次，他又让很多人猜不透了——一路上居然没跟杨思勖说过一句话。
杨思勖这种很受宠的宦官哪受过这种冷遇，回到京城就向李隆基告状。
杨思勖肯定想不到，李隆基听了他的话之后，不但不怪罪宋璟，反而更敬重宋璟了。

三百七十三、宋璟顶了姚崇的位
不久，姚崇被解除宰相职务，改任开府仪同三司；源乾曜也被解除宰相职务，改任京兆尹（长安直辖市市长）兼西京留守；刑部尚书宋璟被任命为代理吏部尚书兼黄门监；紫微侍郎苏颋被任命为同平章事。
宋璟当宰相之后，工作重心放在选拔人才上，根据人才的特长来任命合适的职务，使官员们都很称职。
同时，宋璟很公正，而且继续保持和发扬了他一直以来直言敢谏的传统，就连李隆基对他也很尊敬、忌惮。有些事情即便不合自己的心意，李隆基也都尽量顺从他。
一个好汉三个帮。前面姚崇当宰相的时候，卢怀慎很配合；现在宋璟当宰相，苏颋也很配合。
宋璟跟苏颋关系非常融洽，两人意见不同时，苏颋一般都听从宋璟的意见；每当宋璟议事时，苏颋总是帮助他。
宋璟说：我和苏瑰、苏颋父子两个都曾同时为相，仆射（指苏瑰）宽大仁厚，的确是国家的栋梁，但在献计决策、处理事务方面，黄门（指苏颋）超过了他父亲。
开元五年正月初二，太庙有四间祭室倒塌，被认为非常不吉利，李隆基也穿上素服在偏殿办公。
当时李隆基出巡洛阳的时间也快到了，他心里不踏实，就向宋璟、苏颋咨询。
宋璟、苏颋这对搭档趁机劝谏李隆基停止出巡计划，说：陛下服丧还不满三年就要出巡，这可能是上天不满的征兆。
但姚崇不这么认为。
李隆基咨询姚崇时，他以唯物主义的观点说：太庙的建筑材料都是前秦苻坚时代的东西，年月太久腐朽而坏，不过是碰巧跟出巡洛阳的日程吻合罢了，有什么奇怪的。况且王者以四海为家，陛下因为关中歉收而巡幸洛阳，各部门都准备妥当了，不能失信。只要把太庙的那些祖先牌位迁到太极殿供着，再修复太庙就行了，巡行洛阳的日程无需改变。
李隆基听了姚崇的这番话很开心，就按照姚崇的建议一边按计划出巡洛阳、一边修复太庙，姚崇因这番话得到了二百匹绢的赏赐。
正月初八，李隆基在太极殿举行了原本应在太庙举行的祭祀仪式。命令姚崇每五天入宫晋见一次，享受现任宰相的待遇。
此后，李隆基对姚崇的礼遇更高，遇到要事都向他征求意见。
对于姚崇的主张，右散骑常侍褚无量表示反对，他向李隆基进言，说：隋文帝拥有一个国家，怎么可能用苻坚时代的东西修建太庙？这是阿谀奉承者的言论。愿陛下以上天不满的征兆为戒，采纳忠谏，远离谄谀。
然而，此时的李隆基已经深信了姚崇的话，就没有拿褚无量的话当回事儿，正月初十李隆基一行就向洛阳出发了。
李隆基一行到达崤谷（今河南省渑池县西南的崤山山谷）的时候，道路艰险难行，李隆基打算撤掉河南尹、知顿使（负责出巡队伍后勤的官员）的职务。
宋璟劝谏说：陛下才开始巡幸各地，现在就因此处罚这两位大臣，臣担心将来各地会因修路而劳民伤财。
李隆基马上就下令释放河南尹和知顿使，宋璟又说：陛下准备处罚他们，因为臣所说的话又免除了处罚，这是让臣代替陛下受他们的感激。请让他们到朝堂等待处罚之后再赦免他们。
替李隆基想得这么细，这个主意当然又被采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