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1 11:10 whws
燕巢

予闻新燕初巢,颉颃于袤野广林,辨杂色,觅万般,衔泥积枝以筑。不择毫末,不忽残败,但以一二可用则撷之。朝则莘莘,暮则碌碌,风雨无阻,累日不辍。燕巢固以积微累忽乃成,予之读书不宜亦然哉?予中年以愚氓入嫏嬛、探骊海,上无鸿学教引,下少同好匡扶,如瞽盲入市,踉跄摩挲,得珠固难矣,但稍探可实腹胸者以积之,恰燕泥积巢,惟以不辍为旨,不怠为意。巢成或且无期,衔泥亦足怡然。今以禄蠹之躯,熙熙之余,尚可得暇录古卷、铭燕巢,不亦读书之幸事哉。

今开此题,但录杂闻琐见及所读所志。不期骊珠,但积所好。然惶惶不知所当处,姑寄存于此。伏惟节度洪恩存之。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1-21 11:14 编辑 [/i]]

2007-1-21 11:19 whws
狱中绝命辞——杨涟

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雠人,久拚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说:‘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可以见先帝于天,对二祖十宗,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斫东风, 于我何有哉!”



燕巢主人曰:尝读《明代散文选注》(岳麓书社),遍观所录,不见此文。予于网上,亦未尝得览全文,憾矣。有明一代,以士风鲠骨,见称于世。前有方孝孺“诛十族”之抗,后有夏完淳“经略已死”之讥,中间海瑞抬棺死谏。更杖死不屈之臣,累朝叠现,可谓惨烈。

杨大洪此文,忠贞抗烈、凛然决绝,鲠直之气,激荡于膺,读之气血沸然,竟未览其全貌,得无叹息乎?

另尝见大洪临刑血书,亦足一观,兹录于下:

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皇天后土,天下万事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1-21 12:22 编辑 [/i]]

2007-1-21 11:47 whws
叹王荆公归妾

今读宋人笔记,内一则云:王荆公知制诰,吴夫人为买一妾,荆公见之,曰:“何物也?”女子曰:“夫人令执事左右。”安石曰:“汝谁氏?”曰:“妾之夫为军大将,部米运失舟,家资尽没犹不足,又卖妾以偿。”公愀然曰:“夫人用钱几何得汝?”曰:“九十万。”公呼其夫,令为夫妇如初,并尽以钱赐之。

叹曰:尝读黄公仁宇所著《明代漕运》,内云漕运士卒,位卑禄薄,困蹙不能自养,旦夕失没,倾家荡产不堪足偿,虽渠帅不能免也。始尚有疑,今信之矣。宋明其时虽异,其制略同。漕丁亦军户之数,与卫所同列,见其一而知天下。夫兵者,国之砥砺,动辄以穷蹙折辱之,复能使为国操弓刀乎?宋明国祚不永,见微知著矣。

黄公书复云,官中知其困窘,任以夹带私运,以补其用。盐茶之禁因而废弛,制度弥丧。夫茶盐之禁,国用所源。以小利贿吏卒,而失国之大利。以一船之惠而失天下之养。其可乎?更兼法度不信,律令不行,军旅失禁而天下不国,以一弊而累天下之失,古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者也。

思及时事,亦堪一叹。而今之禁,丧驰皆自军旅,而卒遍弥天下。军中之禁其可儿戏乎?愿当国者熟虑之。

2007-1-21 12:35 水镜门生
··读书杂志··何以屈就水泊···:ohmy:

2007-1-21 12:47 whws
脂麻通鉴——笔录于寓圃杂记

郡人有韦政者,貌大不检,人称之曰韦大夫。平生好讦,凡官吏之贪酷,豪强之侵渔,人所不能直者,被其讦,讦则必去其人乃已。宣德、正统间,累系狱,几死。后得脱,避祸余乡者久之。政素不读书,好大言。偶记郡臣故事数则,往往对客谈之。谈毕,寂然无声,盖已罄矣。一日,从父玉涧翁酒间戏谓曰:“如君之所谈,《脂麻通鉴》耳。”盖吴人爱以脂麻点茶,鬻者必以纸裹而授。有一鬻家藏旧书数卷,旋摘为用。市人得其所授,积至数叶,视之,乃《通鉴》也。其人取以熟读,每对人,必谈及。或扣其蕴,则实告曰:“我得之脂麻纸上。仅此而已,余非所知也。”故曰《脂麻通鉴》。



燕巢主人曰:哂矣,今之读书不成乃以大言唬人者,亦“脂麻通鉴”乎?人以好胜不能自噤,以无知不能自度,言而为他人笑者,宜自省矣。奈何燕巢主人亦能得脱其窠臼乎?亦宜自警耳。

又及,古有《脂麻通鉴》,今有《鞋样大典》。尝闻于邸报云,村人有藏古本《永乐大典》数卷者,不能自知,乃以无字页裁为鞋样,时人见而怪之,索书详察,乃知《大典》始存于乡野间。一时传为怪谈,并志之。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1-21 12:55 编辑 [/i]]

2007-1-21 12:49 whws
[quote]原帖由 [i]水镜门生[/i] 于 2007-1-21 12:35 发表
··读书杂志··何以屈就水泊···:ohmy: [/quote]


正版不收转贴,水泊随意轻松,不禁戏言,故存于此。

2007-1-21 13:04 whws
狐期——录自《阅微草堂笔记》,题目乃录者加

献县周氏仆周虎,为狐所媚,二十余年如伉俪。尝语仆曰:“吾炼形已四百余年,过去生中,于汝有业缘当补,一日不满,即一日不得生天。缘尽,吾当去耳。”一日,冁然自喜,又泫然自悲,语虎曰:“月之十九日,吾缘尽当别。已为君相一妇,可聘定之。”因出白金付虎,俾备礼。自是狎昵燕婉,逾于平日,恒形影不离。至十五日,忽晨起告别,虎怪其先期。狐泣曰:“业缘一日不可减,亦一日不可增,惟迟早则随所遇耳。吾留此三日缘,为再一相会地也。”越数年,果再至,欢洽三日而后去。临行鸣咽曰:“从此终天诀矣!”陈德音先生曰:“此狐善留其有余,惜福者当如是。”刘季箴则曰:“三日后终须一别,何必暂留?此狐炼形四百年,尚未到悬崖撒手地位,临事者不当如是。”余谓二公之言,各明一义,各有当也。


燕巢主人曰:读之已久,时过境迁,竟不能再论,以初读时与二友言谈录于下,权表一时之心。

生:所欲论皆为二公尽言,欲发不能,唯余一哭。
友:唉。。。
  伤。。。。
  焉能哭得出?...
  若说欢洽,笑里把血也作泪流尽了...
友:狐和人有何不同?二十年伉俪情深,又岂是什么四百年修炼什么业缘所能抵的悲喜?
  能代得了么?
生:四百年修炼固然代不了二十年情缘。但是,即有三日之贷,难道日后不会再有三日之求么?三日复三日,何时是个了断。第一次是了,
      第二次还是了,都是如许时日,多不得一个时辰。既然终究是了,这三日之贷,竟似乎多余了。是故刘季箴说“临事不当如是”。
友:呵呵,了断?如果单只了断,那不必开始最干净。二公言说又如何不多余?
  若说缠绵不去,那自然浮生有涯,晚一日便是长一日,长一日便是少一日,这二位公似乎也不明白。
  若说相思相忆,原非贪求,三日欢洽,无非解苦罢了。至于三日是否合适,不行的话三年如何?
  若说相守,天下人又有几个历足,临事不当如是,自于此本无干耳。
生:即是一日不增,早三日,晚三日又如何。时日即是天定,哪儿多出来三年供你享用。
      数年相思是苦,数年之后呢,永诀何尝不苦?数年相思以三日作慰,数年之后呢?以何作慰?一次作别是苦,二次作别难道不苦?前次
      尚有三日之盼,数年里日日皆盼,便是苦,后次便连盼头都没了,心中自然与前相较,只是苦上加苦?何苦呢?
      历本难足,只是若知不能足,便当知不足。只是时时不知足,又有何益。

复有它友云,《阅微》里该当哭的甚于此几何!叹曰,生不才,所读止于此,且人之所当哭,各有不同,岂可一概论之。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1-21 13:18 编辑 [/i]]

2007-1-21 13:06 无知无畏
酸文,酸文,又见酸文,不过写的还不错拉

2007-1-21 19:05 眼儿媚
:q((+

虽然一向没甚洪恩~但水泊看见如此美文~当然是要存之

还好广东气候宜人~冬天偶尔喝喝乌梅汤也并无不可~:ph34r:

先染色~待W兄填坑...

:qok+

2007-1-21 19:28 远舟
览序,齿颓,大惧而不复观

2007-1-22 10:03 whws
[quote]原帖由 [i]远舟[/i] 于 2007-1-21 19:28 发表
览序,齿颓,大惧而不复观 [/quote]

竟有拔牙神效,当自号鬼手牙医:titter: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1-22 10:38 编辑 [/i]]

2007-1-22 10:36 whws
买鞋——摘自归田录

故老能言五代时事者,云冯相道、和相凝同在中书。一日,和问冯曰:“公靴新买,其值几何?”冯举左足示和曰:“九百。”和性褊急,遽回顾小吏云:“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因诟责久之。冯徐举其右足曰:“此亦九百。”于是哄堂大笑。时谓宰相如此,何以镇服百僚。

燕巢主人曰:冯道善谑者也。人以鞋价问,对以单只,古未有也。是特取笑耳。然和相不问情由,遽责下吏,未免过急。况国相当思国事,以一鞋价耿耿,此心中有家无国,非宰相之类也。史载赵括母谏赵王罢括将,有云:始妾事其父……授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乃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和凝者,赵括之类也。

2007-1-22 10:54 水镜门生
··现在的广告倒是有如此的···:ohmy:

2007-1-22 10:54 whws
柳氏传

唐·许尧佐

    天宝中,昌黎韩翊有诗名,性颇落托,羁滞贫甚。有李生者,与翊友善。家累千金,负气爱才。其幸姬曰柳氏,艳绝一时,喜谈谑。善讴咏。李生居之别第,与翊为宴歌之地,而馆翊于其侧。翊素知名,其所候问,皆当时之彦。柳氏自门窥之,谓其侍者曰:“韩夫子岂长贫贱者乎?”遂属意焉。李生素重翊,无所吝惜,后知其意,乃具饍请翊饮。酒酣,李生曰:“柳夫人容色非常,韩秀才文章特异,欲以柳荐枕于韩君,可乎?”翊惊忄栗避席曰:“蒙君之恩,解衣辍食久之,岂宜夺所爱乎?”李坚请之,柳氏知其意诚,乃再拜,引衣接席。李坐翊于客位,引满极欢。李生又以资三十万,佐翊之费。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两情皆获,喜可知也。明年,礼部侍郎杨度擢翊上第。屏居间岁,柳氏谓翊曰:“荣名及亲,昔人所尚,岂宜以濯浣之贱,稽采兰之美乎?且用器资物,足以待君之来也。”翊于是省家于清池。岁余,乏食,鬻妆具以自给。天宝末,盗覆二京,士女奔骇。柳氏以艳独异,且惧不免,乃剪发毁形,寄迹法灵寺。是时侯希逸自平卢节度淄青,素藉翊名,请为书记。洎宣皇帝以神武返正,翊乃遣使间行,求柳氏。以练囊盛麸金,题之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捧金呜咽,左右凄悯。答之曰:“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无何,有蕃将沙吒利者,初立功,窃知柳氏之色,劫以归第,宠之专房。及希逸除左仆射入觐,翊得従行,至京师,已失柳氏所止,叹想不已。偶于龙首冈,见苍头以駮牛驾辎軿,従两女奴。翊偶随之,自车中问曰:“得非韩员外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窃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车者,请诘旦幸相待于道政里门。及期而往,以轻素结玉合,实以香膏,自车中授之,曰:“当遂永诀,愿置诚念。”乃回车,以手挥之,轻袖摇摇,香车辚辚,目断意迷,失于惊尘。翊大不胜情。会淄青诸将合乐酒楼,使人请翊,翊强应之,然意色皆丧,音韵凄咽。有虞候许俊者,以材力自负,抚剑言曰:“必有故,愿一效用。”翊不得已,具以告之。俊曰:“请足下数字,当立致之。”乃衣缦胡,佩双鞬,従一骑,径造沙吒利之第。候其出行里余,乃被衽执辔,犯关排闼,急趋而呼曰:“将军中恶,使召夫人。”仆侍辟易,无敢仰视。遂升堂,出翊札示柳氏,挟之跨鞍马。逸尘断鞅,倏忽乃至,引裾而前曰:“幸不辱命。”四座惊叹。柳氏与翊,执手涕泣,相与罢酒。是时沙吒利恩宠殊等。翊、俊惧祸,乃诣希逸。希逸大惊曰:“吾平生所为事,俊乃能尔乎?”遂献状曰:“检校尚书金部员外郎兼御史韩翊久列参佐,累彰勋效。顷従乡赋。有妾柳氏阻绝凶寇,依止名尼。今文明抚运,遐迩率化。将军沙吒利凶恣挠法,凭恃微功,驱有志之妾,干无为之政。臣部将兼御史中丞许俊,族本幽蓟,雄心勇决,却夺柳氏,归于韩翊。义切中抱,虽昭感激之诚;事不先闻,固乏训齐之令。”寻有诏:“柳氏宜还韩翊,沙吒利赐钱二百万。”柳氏归翊。翊后累迁至中书舍人。然即柳氏志防闲而不克者,许俊慕感激而不达者也。向使柳氏以色选,则当熊辞辇之诚可继;许俊以才举,则曹柯渑池之功可建。夫事由迹彰,功待事立。惜郁堙不偶,义勇徒激,皆不入于正。斯岂变之正乎?盖所遇然也。


燕巢主人曰:柳氏事,始见于本事诗。语言相类,略无参差。盖彼时传奇,但以叙事,尚不知华辞累章以敷衍故事,绝不类后世演义传奇。李生,本事诗记为李将。观其赠妾之行,玉成韩柳,爽直诚挚,蒹赠房宅,豪侠快意,白身而去,风流飘逸,颇得古来侠士之风。昔闻希腊古君亚历山大大帝亦有赠妾事,此不以儿女为意者也。

韩柳之情,曲折宛转,颇催人之泪。“章台柳”唱和,亦千年之典。诚感人也。然韩不能固信之意,恐亦伤柳氏之心,窃为一叹。

文末责柳氏以守志不克者,过矣。乱世之中,虽丈夫不能自立,况妇人哉。本事诗云,柳氏尝落发寄寺,以明贞守之意。藩将强夺,诚无奈也。本传略而不述,亦不公。燕子楼之责,息夫人之讥,甚无谓也。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1-22 11:17 编辑 [/i]]

2007-1-22 10:56 whws
莺莺传

唐·元稹

    唐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或朋从游宴,扰杂其间,他人皆汹汹拳拳,若将不及;张生容顺而已,终不能乱。以是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知者诘之,谢而言曰:“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凶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诘者识之。无几何,张生游于蒲,蒲之东十余里,有僧舍曰普救寺,张生寓焉。适有崔氏孀妇,将归长安,路出于蒲,亦止兹寺。崔氏妇,郑女也;张出于郑,绪其亲,乃异派之从母。是岁,浑瑊薨于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于军,军人因丧而扰,大掠蒲人。崔氏之家,财产甚厚,多奴仆,旅寓惶骇,不知所托。先是张与蒲将之党有善,请吏护之,遂不及于难。十余日,廉使杜确将天子命以总戎节,令于军,军由是戢。郑厚张之德甚,因饰馔以命张,中堂宴之。复谓张曰:“姨之孤嫠未亡,提携幼稚,不幸属师徒大溃,实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犹君之生,岂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礼奉见,冀所以报恩也。”命其子,曰欢郎,可十余岁,容甚温美。次命女:“出拜尔兄,尔兄活尔。”久之辞疾,郑怒曰:“张兄保尔之命,不然,尔且掳矣,能复远嫌乎?”久之乃至,常服睟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张惊为之礼,因坐郑旁。以郑之抑而见也,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者。问其年纪,郑曰:“今天子甲子岁之七月,终于贞元庚辰,生年十七矣。”张生稍以词导之,不对,终席而罢。张自是惑之,愿致其情,无由得也。崔之婢曰红娘,生私为之礼者数四,乘间遂道其衷。婢果惊沮,腆然而奔,张生悔之。翼日,婢复至,张生乃羞而谢之,不复云所求矣。婢因谓张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张曰:“余始自孩提,性不苟合。或时绔绮间居,曾莫流盼。不为当年,终有所蔽。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尔其谓我何?”婢曰:“崔之贞慎自保,虽所尊不可以非语犯之,下人之谋,固难入矣。然而善属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不然则无由也。”张大喜,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是夕,红娘复至,持彩笺以授张曰:“崔所命也。”题其篇曰《明月三五夜》,其词曰:“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亦微喻其旨,是夕,岁二月旬有四日矣。崔之东有杏花一株,攀援可逾。既望之夕,张因梯其树而逾焉,达于西厢,则户半开矣。红娘寝于床,生因惊
之。红娘骇曰:“郎何以至?”张因绐之曰:“崔氏之笺召我也,尔为我告之。”无几,红娘复来,连曰:“至矣!至矣!”张生且喜且骇,必谓获济。及崔至,则端服严容,大数张曰:“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见托。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词,始以护人之乱为义,而终掠乱以求之,是以乱易乱,其去几何?试欲寝其词,则保人之奸,不义;明之于母,则背人之惠,不祥;将寄与婢仆,又惧不得发其真诚。是用托短章,愿自陈启,犹惧兄之见难,是用鄙靡之词,以求其必至。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无及于乱。”言毕,翻然而逝。张自失者久之,复逾而出,于是绝望。数夕,张生临轩独寝,忽有人觉之。惊骇而起,则红娘敛衾携枕而至。抚张曰:“至矣!至矣!睡何为哉?”并枕重衾而去。张生拭目危坐久之,犹疑梦寐,然而修谨以俟。俄而红娘捧崔氏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是夕旬有八日也,斜月晶莹,幽辉半床。张生飘飘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谓从人间至矣。有顷,寺钟鸣,天将晓,红娘促去。崔氏娇啼宛转,红娘又捧之而去,终夕无一言。张生辨色而兴,自疑曰:“岂其梦邪?”及明,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是后又十余日,杳不复知。张生赋《会真诗》三十韵,未毕,而红娘适至。因授之,以贻崔氏。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我(明抄本“我”作“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

无何,张生将之长安,先以情喻之。崔氏宛无难词,然而愁怨之容动人矣。将行之再夕,不可复见,而张生遂西下。数月,复游于蒲,会于崔氏者又累月。崔氏甚工刀札,善属文,求索再三,终不可见。往往张生自以文挑,亦不甚睹览。大略崔之出人者,艺必穷极,而貌若不知;言则敏辩,而寡于酬对。待张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词继之。时愁艳幽邃,恒若不识;喜愠之容,亦罕形见。异时独夜操琴,愁弄凄恻,张窃听之,求之,则终不复鼓矣。以是愈惑之。张生俄以文调及期,又当西去。当去之夕,不复自言其情,愁叹于崔氏之侧。崔已阴知将诀矣,恭貌怡声,徐谓张曰:“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殁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无以奉宁。君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嘘唏,崔亦遽止之。投琴,泣下流连,趋归郑所,遂不复至。明旦而张行。

明年,文战不胜,张遂止于京,因贻书于崔,以广其意。崔氏缄报之词,粗载于此。曰:
“捧览来问,抚爱过深,儿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胜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饰。虽荷殊恩,谁复为容?睹物增怀,但积悲叹耳。伏承使于京中就业,进修之道,固在便安。但恨僻陋之人,永以遐弃,命也如此,知复何言?自去秋已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乃至梦寝之间,亦多感咽。离忧之思,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会未终,惊魂已断。虽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长安行乐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无斁。鄙薄之志,无以奉酬。至于终始之盟,则固不忒。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处,婢仆见诱,遂致私诚,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无投梭之拒。及荐寝席,义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谓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巾帻。没身永恨,含叹何言?倘仁人用心,俯遂幽眇;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舍小从大,以先配为丑行,以要盟为可欺。则当骨化形销,丹诚不泯;因风委露,犹托清尘。存没之诚,言尽于此;临纸呜咽,情不能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使不绝。兼乱丝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弊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情,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钟,千里神合。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嘉。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
张生发其书于所知,由是时人多闻之。所善杨巨源好属词,因为赋《崔娘诗》一绝云:
“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
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

河南元稹,亦续生《会真诗》三十韵。诗曰。
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
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胧。
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
罗绡垂薄雾,环珮响轻风。
绛节随金母,云心捧玉童。
更深人悄悄,晨会雨濛濛。
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
瑶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
言自瑶华浦,将朝碧玉宫。
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东。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佣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
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
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
啼粉流宵镜,残灯远暗虫。
华光犹苒苒,旭日渐瞳瞳。
乘鹜还归洛,吹箫亦上嵩。
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
幂幂临塘草,飘飘思渚蓬。
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
海阔诚难渡,天高不易冲。
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

张之友闻之者,莫不耸异之,然而张志亦绝矣。稹特与张厚,因征其词。张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于时坐者皆为深叹。

后岁余,崔已委身于人,张亦有所娶。适经所居,乃因其夫言于崔,求以外兄见。夫语之,而崔终不为出。张怨念之诚,动于颜色,崔知之,潜赋一章词曰:“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竟不之见。后数日,张生将行,又赋一章以谢绝云:“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自是绝不复知矣。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予常与朋会之中,往往及此意者,夫使知者不为,为之者不惑。贞元岁九月,执事李公垂,宿于予靖安里第,语及于是。公垂卓然称异,遂为《莺莺歌》以传之。崔氏小名莺莺,公垂以命篇。




燕巢主人曰:“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此诗诚快意也。张生薄幸寡恩,乱之弃之,而复委过之,全不念莺莺之情之辱。且将闺阁私语公之于众,以为炫耀,其置莺莺何地。待思及,复欲求见,视莺莺之夫及己妻如无物。此公直欲以莺莺为私物也,或置囊中,或弃囊外,或置掌中以嘉观瞻,实可鄙也。

或云,此元稹自传。呜呼,人其无耻,何至于斯?辱之不足,尚作传立碑以彰猎艳之勋绩乎?

又或云:莺莺不淑,自招其辱。奈何情之所致,英雄折腰,壮士低头。能自守者,鲜矣。况莺莺之门,既非相府豪族,流落异乡,家中无主。其母不自珍重其室,其女岂得保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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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2 13:28 whws
李娃传

唐·白行简

    汧国夫人李娃,长安之倡女也。节行瑰奇,有足称者。故监察御史白行简为传述。天宝中,有常州刺史荥阳公者,略其名氏,不书,时望甚崇,家徒甚殷。知命之年,有一子,始弱冠矣,隽朗有词藻,迥然不群,深为时辈推伏。其父爱而器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应乡赋秀才举,将行,乃盛其服玩车马之饰,计其京师薪储之费。谓之曰:"吾观尔之才,当一战而霸。今备二载之用,且丰尔之给,将为其志也。"生亦自负视上第如指掌。自毗陵发,月余抵长安,居于布政里。尝游东市还,自平康东门入,将访友于西南。至鸣珂曲,见一宅,门庭不甚广,而室宇严邃,阖一扉。有娃方凭一双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绝代未有。生忽见之,不觉停骖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诈坠鞭于地,候其従者,敕取之,累眄于娃,娃回眸凝睇,情甚相慕,竟不敢措辞而去。生自尔意若有失,乃密徵其友游长安之熟者以讯之。友曰:"此狭邪女李氏宅也。"曰:"娃可求乎?"对曰:"李氏颇赡,前与通之者,多贵戚豪族,所得甚广,非累百万,不能动其志也。"生曰:"苟患其不谐,虽百万,何惜!"他日,乃洁其衣服,盛宾従而往。扣其门,俄有侍儿启扃。生曰:"此谁之第耶?"侍儿不答,驰走大呼曰:"前时遗策郎也。"娃大悦曰:"尔姑止之,吾当整妆易服而出。"生闻之,私喜。乃引至萧墙间,见一姥垂白上偻,即娃母也。生跪拜前致词曰:"闻兹地有隙院,愿税以居,信乎?"姥曰:"惧其浅陋湫隘,不足以辱长者所处,安敢言直耶?"延生于迟宾之馆,馆宇甚丽。与生偶坐,因曰:"某有女娇小,技艺薄劣,欣见宾客,愿将见之。"乃命娃出,明眸皓腕,举步艳冶。生遂惊起,莫敢仰视。与之拜毕,叙寒燠,触类妍媚,目所未睹。复坐,烹茶斟酒,器用甚洁。久之日暮,鼓声四动。姥访其居远近。生绐之曰:"在延平门外数里。"冀其远而见留也。姥曰:"鼓已发矣,当速归,无犯禁。"生曰:"幸接欢笑,不知日之云夕。道里辽阔,城内又无亲戚,将若之何?"娃曰:"不见责僻陋,方将居之,宿何害焉。"生数目姥,姥曰:"唯唯。"生乃召其家僮,持双缣,请以备一宵之馔。娃笑而止之曰:"宾主之仪,且不然也。今夕之费,愿以贫窭之家,随其粗粝以进之。其余以俟他辰。"固辞,终不许。俄徙坐西堂,帷幙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乃张烛进馔,品味甚盛。彻馔,姥起。生娃谈话方切,诙谐调笑,无所不至。生曰:"前偶过卿门,遇卿适在屏间。厥后心常勤念,虽寝与食,未尝或舍。"娃答曰:"我心亦如之。"生曰:"今之来,非直求居而已,愿偿平生之志。但未知命也若何。"言未终,姥至,询其故,具以告。姥笑曰:"男女之际,大欲存焉。情苟相得,虽父母之命,不能制也。女子固陋,曷足以荐君子之枕席!"生遂下阶,拜而谢之曰:"愿以己为厮养。"姥遂目之为郎,饮酣而散。及旦,尽徙其囊橐,因家于李之第。自是生屏迹戢身,不复与亲知相闻,日会倡优侪类,狎戏游宴。囊中尽空,乃鬻骏乘及其家童。岁余,资财仆马荡然。迩来姥意渐怠,娃情弥笃。他日,娃谓生曰:"与郎相知一年,尚无孕嗣。常闻竹林神者,报应如响,将致荐酹求之,可乎?"生不知其计,大喜。乃质衣于肆,以备牢醴,与娃同谒祠宇而祷祝焉,信宿而返。策驴而后,至里北门,娃谓生曰:"此东转小曲中,某之姨宅也,将憩而觐之,可乎?"生如其言,前行不逾百步,果见一车门。窥其际,甚弘敞。其青衣自车后止之曰:"至矣。"生下,适有一人出访曰:"谁?"曰:"李娃也。"乃入告。俄有一妪至,年可四十余,与生相迎曰:"吾甥来否?"娃下车,妪逆访之曰:"何久踈绝?"相视而笑。娃引生拜之,既见,遂偕入西戟门偏院。中有山亭,竹树葱蒨,池榭幽绝。生谓娃曰:"此姨之私第耶?"笑而不答,以他语对。俄献茶果,甚珍奇。食顷,有一人控大宛,汗流驰至曰:"姥遇暴疾颇甚,殆不识人,宜速归。"娃谓姨曰:"方寸乱矣,某骑而前去,当令返乘,便与郎偕来。"生拟随之,其姨与侍儿偶语,以手挥之,令生止于户外,曰:"姥且殁矣,当与某议丧事,以济其急,奈何遽相随而去?"乃止,共计其凶仪斋祭之用。日晚,乘不至。姨言曰:"无复命何也?郎骤往觇之,某当继至。"生遂往,至旧宅,门扃钥甚密,以泥缄之。生大骇,诘其邻人。邻人曰:"李本税此而居,约已周矣。第主自收,姥徙居而且再宿矣。"徵徙何处,曰:"不详其所。"生将驰赴宣阳,以诘其姨,日已晚矣,计程不能达。乃弛其装服,质馔而食,赁榻而寝,生恚怒方甚,自昏达旦,目不交睫。质明,乃策蹇而去。既至,连扣其扉,食顷无人应。生大呼数四,有宦者徐出。生遽访之:"姨氏在乎?"曰:"无之。"生曰:"昨暮在此,何故匿之?"访其谁氏之第,曰:"此崔尚书宅。昨者有一人税此院,云迟中表之远至者,未暮去矣。"生惶惑发狂,罔知所措,因返访布政旧邸。邸主哀而进膳。生怨懑,绝食三日,遘疾甚笃,旬余愈甚。邸主惧其不起,徙之于凶肆之中。绵缀移时,合肆之人,共伤叹而互饲之。后稍愈,杖而能起。由是凶肆日假之,令执繐帷,获其直以自给。累月,渐复壮,每听其哀歌,自叹不及逝者,辄呜咽流涕,不能自止。归则效之。生聪敏者也,无何,曲尽其妙,虽长安无有伦比。初,二肆之佣凶器者,互争胜负。其东肆车舆皆奇丽,殆不敌。唯哀挽劣焉。其东肆长知生妙绝,乃醵钱二万索顾焉。其党耆旧,共较其所能者,阴教生新声,而相赞和。累旬,人莫知之。其二肆长相谓曰:"我欲各阅所佣之器于天门街,以较优劣。不胜者,罚直五万,以备酒馔之用,可乎?"二肆许诺,乃邀立符契,署以保证,然后阅之。士女大和会,聚至数万。于是里胥告于贼曹,贼曹闻于京尹。四方之士,尽赴趋焉,巷无居人。自旦阅之,及亭午,历举辇舆威仪之具,西肆皆不胜,师有惭色。乃置层榻于南隅,有长髯者,拥铎而进,翊卫数人,于是奋髯扬眉,扼腕顿颡而登,乃歌《白马》之词。恃其夙胜,顾眄左右,旁若无人。齐声赞扬之,自以为独步一时,不可得而屈也。有顷,东肆长于北隅上设连榻,有乌巾少年,左右五六人,秉翣而至,即生也。整衣服,俯仰甚徐,申喉发调,容若不胜。乃歌《薤露》之章,举声清越,响振林木。曲度未终,闻者歔欷掩泣。西肆长为众所诮,益惭耻,密置所输之直于前,乃潜遁焉。四座愕眙,莫之测也。先是天子方下诏,俾外方之牧,岁一至阙下,谓之入计。时也,适遇生之父在京师,与同列者易服章,窃往观焉。有小竖,即生乳母婿也,见生之举措辞气,将认之而未敢,乃泫然流涕。生父惊而诘之,因告曰:"歌者之貌,酷似郎之亡子。"父曰:"吾子以多财为盗所害,奚至是耶?"言讫,亦泣。及归,竖间驰往,访于同党曰:"向歌者谁,若斯之妙欤?"皆曰:"某氏之子。"徵其名,且易之矣,竖凛然大惊。徐往,迫而察之。生见竖,色动回翔,将匿于众中。竖遂持其袂曰:"岂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载以归。至其室,父责曰:"志行若此,污辱吾门,何施面目,复相见也?"乃徒行出,至曲江西杏园东,去其衣服。以马鞭鞭之数百。生不胜其苦而毙,父弃之而去。其师命相狎昵者,阴随之,归告同党,共加伤叹。令二人赍苇席瘗焉。至则心下微温,举之良久,气稍通。因共荷而归,以苇筒灌勺饮,经宿乃活。月余,手足不能自举,其楚挞之处皆溃烂,秽甚。同辈患之,一夕弃于道周。行路咸伤之,往往投其余食,得以充肠。十旬,方杖策而起。被布裘,裘有百结,褴褛如悬鹑。持一破瓯巡于闾里,以乞食为事。自秋徂冬,夜入于粪壤窟室,昼则周游廛肆。一旦大雪,生为冻馁所驱。冒雪而出,乞食之声甚苦,闻见者莫不凄恻。时雪方甚,人家外户多不发。至安邑东门,循里垣,北转第七八,有一门独启左扉,即娃之第也。生不知之,遂连声疾呼:"饥冻之甚。"音响凄切,所不忍听。娃自閤中闻之,谓侍儿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矣。"连步而出。见生枯瘠疥疠,殆非人状。娃意感焉,乃谓曰:"岂非某郎也?"生愤懑绝倒,口不能言,颔颐而已。娃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失声长恸曰:"令子一朝及此,我之罪也。"绝而复苏。姥大骇奔至,曰:"何也?"娃曰:"某郎。"姥遽曰:"当逐之,奈何令至此。"娃敛容却睇曰:"不然,此良家子也,当昔驱高车,持金装,至某之室,不逾期而荡尽。且互设诡计,舍而逐之,殆非人行。令其失志,不得齿于人伦。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绝,杀而弃之,又困踬若此。天下之人,尽知为某也。生亲戚满朝,一旦当权者熟察其本末,祸将及矣。况欺天负人,鬼神不祐,无自贻其殃也。某为姥子,迨今有二十岁矣。计其赀,不啻直千金。今姥年六十余,愿计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赎身,当与此子别卜所诣。所诣非遥,晨昏得以温凊,某愿足矣。"姥度其志不可夺,因许之。给姥之余,有百金。北隅四五家,税一隙院。乃与生沐浴,易其衣服,为汤粥通其肠,次以酥乳润其脏。旬余,方荐水陆之馔。头巾履袜,皆取珍异者衣之。未数月,肌肤稍腴。卒岁,平愈如初。异时,娃谓生曰:"体已康矣,志已壮矣。渊思寂虑,默想曩昔之艺业,可温习乎?"生思之曰:"十得二三耳。"娃命车出游,生骑而従。至旗亭南偏门鬻坟典之肆,令生拣而市之,计费百金,尽载以归。因令生斥弃百虑以志学,俾夜作昼,孜孜矻矻。娃常偶坐,宵分乃寐。伺其疲倦,即谕之缀诗赋。二岁而业大就,海内文籍,莫不该览。生谓娃曰:"可策名试艺矣。"娃曰:"未也,且令精熟,以俟百战。"更一年,曰:"可行矣。"于是遂一上登甲科,声振礼闱。虽前辈见其文,罔不敛衽敬羡,愿友之而不可得。娃曰:"未也。今秀士苟获擢一科第,则自谓可以取中朝之显职,擅天下之美名。子行秽迹鄙,不侔于他士。当砻淬利器,以求再捷,方可以连衡多士,争霸群英。"生由是益自勤苦,声价弥甚。其年遇大比,诏徵四方之隽。生应直言极谏策科,名第一,授成都府参军。三事以降,皆其友也。将之官,娃谓生曰:"今之复子本躯,某不相负也。愿以残年,归养小姥。君当结媛鼎族,以奉蒸尝。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勉思自爱,某従此去矣。"生泣曰:"子若弃我,当自刭以就死。"娃固辞不従,生勤请弥恳。娃曰:"送子涉江,至于剑门,当令我回。"生许诺。月余,至剑门。未及发而除书至,生父由常州诏入,拜成都尹,兼剑南采访使。浃辰,父到。生因投刺,谒于邮亭。父不敢认,见其祖父官讳,方大惊,命登阶,抚背恸哭移时。曰:"吾与尔父子如初。"因诘其由,具陈其本末。大奇之,诘娃安在。曰:"送某至此,当令复还。"父曰:"不可。"翌日,命驾与生先之成都,留娃于剑门,筑别馆以处之。明日,命媒氏通二姓之好,备六礼以迎之,遂如秦晋之偶。娃既备礼,岁时伏腊,妇道甚修,治家严整,极为亲所眷尚。后数岁,生父母偕殁,持孝甚至。有灵芝产于倚庐,一穗三秀,本道上闻。又有白燕数十,巢其层甍。天子异之,宠锡加等。终制,累迁清显之任。十年间,至数郡。娃封汧国夫人,有四子,皆为大官,其卑者犹为太原尹。弟兄姻媾皆甲门,内外隆盛,莫之与京。嗟乎,倡荡之姬,节行如是,虽古先烈女,不能逾也。焉得不为之叹息哉!予伯祖尝牧晋州,转户部,为水陆运使,三任皆与生为代,故谙详其事。贞元中,予与陇西公佐,话妇人操烈之品格,因遂述汧国之事。公佐拊掌竦听,命予为传。乃握管濡翰,疏而存之。时乙亥岁秋八月,太原白行简云。



燕巢主人曰:以青楼之身得至当朝诰命者,前有汧国,后有横波。皆善相夫者也。然定山身属三主,人多耻之。很乌及乌,横波并得恶名。孟森先生《横波夫人考》极鄙其为人,曰“委身于人,青楼惯技”。横波夫人姑不论,汧国夫人者,恐无此讥。

汧国于生,先败复振。败之者,青楼故态,盖惺惺其表,盘剥其里,名呼卿卿,实为金银。其所持之业,灭良善,覆廉耻,趋势利,行奸诈。久之,本性所迷,亦不知觉。是故人之择业,得无慎乎。
而复振之者,以人之本善固存。耻恶悯弱,赎愆报恩,人皆所义,娼妓亦不免也。先为其业所迫,而终得一悟,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难能也。其报于生者,赎故愆有余远矣。

生能知耻而奋,亦可贵也。人多有一蹶不振者,而生能复振,固汧国之助,亦尚不自失其志。人堕其身而不丧其志,亦可言勇,此之谓生也。

吾不直者,生之父。生不能自持其节,而致辱家门,固可恨。然其父杖之如走狗,弃之如弊履,亦无情之至。养不教,父之过,父不擅教养如斯,子故有此失德。至后文其父大义迎汧国,与前所言行甚不类,疑为笔下饰美之辞,不甚取信。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1-22 13:53 编辑 [/i]]

2007-1-22 13:51 whws
谈妓

忽忆与小竹语及青楼事。

时小竹作话本《出嫁》。内有某姨太者,亦出身青楼,然性极懦弱,遇事辄哭。予尝读之,曰:“不类。”小竹辩曰:“为妓者何只万千,性情岂独一类?子不见近世董竹君乎,优雅娴静,此亦有别于常妓者。吾所画者,懦妓耳。”予笑答:“妓,百花丛中斗艳者也,度人情,阅世态,工心计,擅争夺,非此无以自存。竹君固娴雅,然于乱世能自存,于十里洋场之沪上能肇锦江之基,其人心机谋断,略可想见。妓固有馁者颓者老者丑者,恐乏懦者。”

汧国、横波擅相夫,恐亦得益于青楼所学。

2007-1-22 15:36 贺兰拍马
楼上一派胡言,妄语生事,竟敢诋毁俺传说中的伟大形象,左右,与俺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huh:
(WHWS:不知拍姨驾临,诚惶诚恐,死罪死罪):titter:

2007-1-22 15:47 远舟
速汇定金TB 5K与洒家,楼上的我来对付 :lol:

2007-1-22 17:02 whws
[quote]原帖由 [i]贺兰拍马[/i] 于 2007-1-22 15:36 发表
楼上一派胡言,妄语生事,竟敢诋毁俺传说中的伟大形象,左右,与俺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huh:
(WHWS:不知拍姨驾临,诚惶诚恐,死罪死罪):titter: [/quote]

我的地盘我作主,小竹来则迎,枢相来则自便,不拜权贵:titter:

2007-1-22 17:08 whws
[quote]原帖由 [i]远舟[/i] 于 2007-1-22 15:47 发表
速汇定金TB 5K与洒家,楼上的我来对付 :lol: [/quote]

此《聊斋·妖术》中,妖卜所为,与其备白金,不若备狗血:qcool+

2007-1-22 17:10 whws
聊斋·妖术

  于公者,少任侠,喜拳勇,力能持高壶作旋风舞。崇祯间,殿试在都,仆疫不起,患之。会市上有善卜者,能决人生死,将代问之。
  既至未言,卜者曰:“君莫欲问仆病乎?”公骇应之。曰:“病者无害,君可危。”公乃自卜,卜者起卦,愕然曰:“君三日当死!”公惊诧良久。卜者从容曰:“鄙人有小术,报我十金,当代禳之。”公自念生死已定,术岂能解,不应而起,欲出。卜者曰:“惜此小费,勿悔!勿悔!”爱公者皆为公惧,劝罄橐以哀之。公不听。
  倏忽至三日,公端坐旅舍,静以觇之,终日无恙。至夜,阖户挑灯,倚剑危坐。一漏向尽,更无死法。意欲就枕,忽闻窗隙窣窣有声。急视之,一小人荷戈入,及地则高如人。公捉剑起急击之,飘忽未中。遂遽小,复寻窗隙,意欲遁去。公疾斫之,应手而倒。烛之,则纸人,已腰断矣。公不敢卧,又坐待之。逾时一物穿窗入,怪狞如鬼。才及地,急击之,断而为两,皆蠕动。恐其复起,又连击之,剑剑皆中,其声不软。审视则土偶,片片已碎。
  于是移坐窗下,目注隙中。久之,闻窗外如牛喘,有物推窗棂,房壁震摇,其势欲倾。公惧覆压,计不如出而斗,遂划然脱肩,奔而出。见一巨鬼,高与檐齐;昏月中见其面黑如煤,眼闪烁有黄光;上无衣,下无履,手弓而腰矢。公方骇,鬼则弯矣。公以剑拨矢,矢堕。欲击之,则又弯矣。公急跃避,矢贯于壁,战战有声。鬼怒甚,拔佩刀,挥如风,望公力劈。公猱进,刀中庭石,石立断。公出其股间,削鬼中踝,铿然有声。鬼益怒,吼如雷,转身复剁。公又伏身入,刀落,断公裙。公已及胁下,猛斫之,亦铿然有声,鬼仆而僵。公乱击之,声硬如柝。烛之则一木偶,高大如人。弓矢尚缠腰际,刻画狰狞;剑击处,皆有血出。公因秉烛待旦。方语鬼物皆卜人遣之,欲致人于死,以神其术也。
  次日,遍告交知,与共诣卜所。卜人遥见公,瞥不可见。或曰:“皆翳形术也,犬血可破。”公如其言,戒备而往。卜人又匿如前。急以犬血沃立处,但见卜人头面,皆为犬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乃执付有司而杀之。
  异史氏曰:“尝谓买卜为一痴。世之讲此道而不爽于生死者几人?卜之而爽,犹不卜也。且即明明告我以死期之至,将复如何?况借人命以神其术者,其可畏尤甚耶!”

2007-1-22 17:12 远舟
非也非也~~僧不知妖卜,但修大乘~~布施依舍卫国长者例~~B)

2007-1-22 19:04 whws
汗!这僧胃口好大,敢不成是如来的外甥?

一斗金砂没有,一瓢清水倒是常备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1-22 19:42 编辑 [/i]]

2007-1-22 19:40 whws
无双传

唐·薛调

    唐王仙客者,建中中朝臣刘震之甥也。初,仙客父亡,与母同归外氏。震有女曰无双,小仙客数岁,皆幼稚,戏弄相狎,震之妻常戏呼仙客为王郎子。如是者凡数岁,而震奉孀姊及抚仙客尤至。一旦,王氏姊疾,且重,召震约曰:“我一子,念之可知也,恨不见其婚室。无双端丽聪慧,我深念之,异日无令归他族,我以仙客为托。尔诚许我,瞑目无所恨也。”震曰:“姊宜安静自颐养,无以他事自挠。”其姊竟不痊。仙客护丧,归葬襄邓。服阕,思念身世,孤孑如此,宜求婚娶,以广后嗣。无双长成矣,我舅氏岂以位尊官显而废旧约耶?于是饰装抵京师。时震为尚书租庸使,门馆赫奕,冠盖填塞。仙客既觐,置于学舍,弟子为伍。舅甥之分,依然如故,但寂然不闻选取之议。又于窗隙间窥见无双,姿质明艳,若神仙中人,仙客发狂,唯恐姻亲之事不谐也。遂鬻囊橐,得钱数百万,舅氏舅母左右给使。达于厮养,皆厚遗之。又因复设酒馔,中门之内,皆得入之矣。诸表同处,悉敬事之。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献,雕镂犀玉,以为首饰。舅母大喜。又旬日,仙客遣小妪,以求亲之事,闻于舅母。舅母曰:“是我所愿也,即当议其事。”又数夕,有青衣告仙客曰:“娘子适以亲情事言于阿郎,阿郎云:‘向前亦未许之。’模样云云,恐是参差也。”仙客闻之,心气俱丧,达旦不寐,恐舅氏之见弃也,然奉事不敢懈怠。一日,震趋朝,至日初出,忽然走马入宅,汗流气促。唯言“锁却大门,锁却大门。”一家惶骇,不测其由。良久乃言:“泾原兵士反,姚令言领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门,百官奔赴行在。我以妻女为念,略归部署。”疾召仙客:“与我勾当家事,我嫁与尔无双。”仙客闻命,惊喜拜谢。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驮,谓仙客曰:“汝易衣服,押领此物,出开远门,觅一深隙店安下;我与汝舅母及无双,出启夏门,绕城续至。”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城门自午后扃锁,南望目断。遂乘骢,秉烛绕城,至启夏门,门亦锁。守门者不一,持白棓,或立或坐。仙客下马徐问曰:“城中有何事如此?”又问“今日有何人出此?”门者曰:“朱太尉已作天子。午后有一人重戴,领妇人四五辈,欲出此门。街中人皆识,云是租庸使刘尚书。门司不敢放出。近夜追骑至,一时驱向北去矣。”仙客失声恸哭,却归店。三更向尽,城门忽开,见火炬如昼,兵士皆持兵挺刃,传呼斩斫使出城,搜城外朝官。仙客舍辎骑惊走,归襄阳,村居三年。后知克复,京师重整,海内无事,乃入京,访舅氏消息。至新昌南街,立马彷徨之际,忽有一人马前拜。熟视之,乃旧使苍头塞鸿也。鸿本王家生,其舅常使得力,遂留之。握手垂涕,仙客谓鸿曰:“阿舅舅母安否?”鸿云:“并在兴化宅。”仙客喜极云:“我便过街去。”鸿曰:“某已得従良,客户有一小宅子,贩缯为业。今日已夜,郎君且就客户一宿,来早同去未晚。”遂引至所居,饮馔甚备。至昏黑,乃闻报曰:“尚书受伪命官,与夫人皆处极刑,无双已入掖庭矣。”仙客哀冤号绝,感动邻里。谓鸿曰:“四海至广,举目无亲戚,未知托身之所。”又问曰:“旧家人谁在?”鸿曰:“唯无双所使婢采蘋者,今在金吾将军王遂中宅。”仙客曰:“无双固无见期,得见采蘋,死亦足矣。”由是乃刺谒,以従侄礼见遂中,具道本末,愿纳厚价,以赎采蘋。遂中深见相知,感其事而许之。仙客税屋,与鸿蘋居。塞鸿每言郎君年渐长,合求官职,悒悒不乐,何以遣时?仙客感其言,以情恳告遂中。遂中荐见仙客于京兆尹李齐运,齐运以仙客前御为富平县尹,知长乐驿。累月。忽报有中使押领内家三十人往园陵,以备洒扫,宿长乐驿。毡?车子十乘下讫。仙客谓塞鸿曰:“我闻宫嫔选在掖庭,多是衣冠子女,我恐无双在焉,汝为我一窥,可乎?”鸿曰:“宫嫔数千,岂便及无双?”仙客曰:“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因令塞鸿假为驿吏,烹茗于帘外,仍给钱三千。约曰:“坚守茗具,无暂舍去,忽有所睹,即疾报来。”塞鸿唯唯而去。宫人悉在帘下,不可得见之,但夜语喧哗而已。至夜深,群动皆息,塞鸿涤器构火,不敢辄寐,忽闻帘下语曰:“塞鸿塞鸿,汝争得知我在此耶?郎健否?”言讫呜咽。塞鸿曰:“郎君见知此驿,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鸿问候。”又曰:“我不久语,明日我去后,汝于东北舍阁子中紫褥下,取书送郎君。”言讫便去。忽闻帘下极闹,云:“内家中恶,中使索汤药甚急。”乃无双也。塞鸿疾告仙客,仙客惊曰:“我何得一见?”塞鸿曰:“今方修渭桥,郎君可假作理桥官,车子过桥时,近车子立,无双若认得,必开帘子,当得瞥见耳。”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车子,果开帘子,窥见,真无双也。仙客悲感怨慕,不胜其情。塞鸿于阁子中褥下得书,送仙客。花笺五幅,皆无双真迹,词理哀切,叙述周尽。仙客览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诀矣。其书后云:“常见敕使说,富平县古押衙,人间有心人,今能求之否?”仙客遂申府。请解驿务,归本官。遂寻访古押衙,则居于村墅。仙客造谒,见古生。生所愿,必力致之,缯彩宝玉之赠,不可胜纪。一年未开口。秩满,闲居于县,古生忽来,谓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小,何所用?郎君于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将有求于小夫。小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郎君之深恩,愿粉身以答效。”仙客泣拜,以实告古生。古生仰天,以手拍脑数四曰:“此事大不易,然与郎君试求,不可朝夕便望。”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见,岂敢以迟晚为限耶?”半岁无消息。一日扣门,乃古生送书,书云:“茅山使者回,且来此。”仙客奔马去,见古生,生乃无一言。又启使者,复云:“杀却也,且吃茶。”夜深,谓仙客曰:“宅中有女家人识无双否?”仙客以采蘋对,仙客立取而至。古生端相,且笑且喜云:“借留三五日,郎君且归。”后累日,忽传说曰:“有高品过,处置园陵宫人。”仙客心甚异之,令塞鸿探所杀者,乃无双也。仙客号哭,乃叹曰:“本望古生,今死矣,为之奈何?”流涕歔欷,不能自已。是夕更深,闻叩门甚急,及开门,乃古生也,领一篼子入,谓仙客曰:“此无双也,今死矣,心头微暖,后日当活。微灌汤药,切须静密。”言讫,仙客抱入阁子中,独守之。至明,遍体有暖气。见仙客,哭一声遂绝,救疗至夜方愈。古生又曰:“暂借塞鸿,于舍后掘一坑。”坑稍深,抽刀断塞鸿头于坑中。仙客惊怕。古生曰:“郎君莫怕,今日报郎君恩足矣。比闻茅山道士有药术,其药服之者立死,三日却活。某使人专求得一丸,昨令采蘋假作中使,以无双逆党,赐此药令自尽。至陵下,托以亲故,百缣赎其尸。凡道路邮传,皆厚赂矣,必免漏泄。茅山使者及舁篼人,在野外处置讫。小夫为郎君,亦自刎。君不得更居此,门外有檐子一十人,马五匹,绢二百匹,五更挈无双便发,变姓名浪迹以避祸。”言讫,举刀,仙客救之,头已落矣,遂并尸盖覆讫。未明发,历四蜀下峡,寓居于渚宫。悄不闻京兆之耗,乃挈家归襄邓别业,与无双偕小矣,男女成群。噫!人生之契阔会合多矣,罕有若斯之比,常谓古今所无。无双遭乱世籍没,而仙客之志,死而不夺,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者十余人。艰难走窜后,得归故乡,为夫妇五十年。何其异哉!


燕巢主人曰:昔英国莎士比亚有《罗密欧与朱利叶》,二人相爱不能,欲以假死得脱。《无双传》亦传此说,盖天下情事相通,西人所有,夏域亦备。又尝闻近世考古者已发得刘府亡去前所藏之金,盖此文所记,皆确有其事。不亦异哉。

古生之能令人讶异,其忍亦令人叹息。仙客夫妻,睹诸人死于己事,得无愧乎。终其一生,恐亦难安。

《柳氏》《莺莺》《李娃》《无双》四传,皆述情事,各有离奇,又皆本实事。至于《无双传》,已近乎玄异。故予尝见论者并前三传,以为唐传奇写实佳篇。以抒情描画论,《无双传》确难于三传比肩。然以曲折离奇论,《无双传》或又胜之。

2007-1-22 20:14 whws
书目二则

于网上查《杨幽妍别传》偶得此二目,姑录之

宋存标《情种》资料渊源考辨([url]http://www.dushu.com/book/11623404/[/url])

一、《杨幽妍别传》
二、《李公子传》
三、《范笏林》
四、《珠衫》
五、《耿三郎》
六、《负情侬传》
七、《李福达》
八、《冥寥子游》
九、《刘东山》
十、《中吕曲》
十一、《吴中孝子》

明代散文名篇选读篇目第一批([url]http://bbs.rsdown.cn/read.php?tid=4429[/url])

   明代散文阅读参考书目
   明代文学史简明年表


宋濂12(1310—1381)
   桃花涧修禊诗序
   送东阳马生序
   送陈庭学序
   尊卢沙
   人虎说
   秦士录
   阅江楼记
   王冕传
   记李歌
   杜环小传
   环翠亭记
   游钟山记

刘基9(1311—1375)
   司马季主论卜
   卖柑者言
   楚人养狙
   工之侨为琴
   虞孚
   活水源记
   苦斋记
   松风阁记(一)(二)
   救虎

贝琼2(1311—1379)
   运甓斋记
   设鱼樵对

苏伯衡2(不详)
   志杀虎
   空同子瞽说

高启5(1336—1374)
   书博鸡者事
   送虚白上人序
   南宫生传
   墨翁传
   游天平山记

方孝孺8(1357—1402)
   溪渔子传
   深虑论
   答许廷慎书
   试笔说
   蚊对
   越巫
   吴士
   指喻

王叔英1(?—1402)
   与方正学书

杨士奇2(1365—1444)
   《万木图》序
   游东山记

金实(1371—1439)
   送职方郎中王君赴任序

薛瑄2(1392—1464)
   河崖之蛇
   游龙门记

张弼1(1425—1487)
   义士杨景和埙传

沈周1(1427—1509)
   记雪月之观

陈献章1(1428—1500)
   与张廷实书

桑悦1(1447—1503)
   独坐轩记

李东阳4(1447—1516)
   王古直传
   记女医
   移树说
   医戒

罗玘1(?—约1519)
   西溪渔乐说

程敏政1(1445—1499)
   夜渡两关记

马中锡2(1446—1512)
   中山狼传
   里妇寓言

祝允明1(1460—1526)
   唐子畏墓志并铭

唐寅1(1470—1523)
   与文征明书

文征明3(1470—1559)
   思云记
   《晦庵诗话》序
   游洞庭东山诗》序

王守仁7(1472—1528)
   瘗旅文
   勤学
   稽山书院尊经阁记
   送宗伯乔白岩序
   何陋轩记
   答毛宪副书
   示龙场诸生(改过)

李梦阳2(1473—1530)
   诗集自序
   驳何氏论文书

王廷相1(1474—1544)
   狮猫述

康海1(1475—1540)
   与寇子焞

边贡3(1476—1532)
   答周北渚书
   复张孝伯宪副书
   县令丞簿史题名碑记

崔铣1(1478—1541)
   记王忠肃公翱三事

何景明3(1483—1521)
   上冢宰许公书
   郑子擢郎中
   说琴

程启充1(生卒年代不详)
   游千山记

曹宗璠1(生卒年代不详)
   故琴心

杨慎3(1488—1559)
   跋赵文敏公书《巫山词》
   新都县八阵图记
   游点苍山记

吴廷翰2(约1490—1559)
   《却金图卷》序
   观鸭说

李诩1(1505—1593)
   邑令战死

归有光11(1506—1571)
   上万侍郎书
   沧浪亭记
   寒花葬志
   项脊轩志
   《项思尧文集》序
   尚书别解
   先妣事略
   《吴山图》记
   张自新传
   沈贞甫墓志铭
   与陆太常书

唐顺之4(1507—1560)
   任光禄竹溪记
   答茅鹿门知县第二书
   书《秦风·蒹葭》三章后
   与安子介

王慎中3(1509--1559)
   朱碧潭诗序
   送程龙峰郡博致仕序
   海上平寇记

茅坤2(1512—1560)
   《青霞先生文集》序
   《韩文公文钞》引

李攀龙1(1514—1574)
   报刘都督

海瑞1(1514—1587)
   治安疏

徐渭4(1521—1593)
   赠光禄少卿沈公传
   自为墓志铭
   叶子肃诗序
   豁然堂记

宗臣1(1525—1560)
   报刘一丈书

张居正3(1525—1582)
   答应天巡抚宋阳山论均粮足民
   答湖广巡按朱谨吾辞建亭
   游衡岳记

王世贞3(1526—1590)
   题《海天落照图》后
   蔺相如完璧归赵论
   游张公洞记

李贽9(1527—1602)
   题孔子像于芝佛院
   李卓吾先生遗言
   童心说
   与焦弱侯
   又与焦弱侯
   赞刘谐
   陈亮传
   寄答京友
   与友人书

程学博1(不详)
   祭梁夫山先生文

王叔承1(1537—1601)
   游金焦两山记

张元忭1(1538—1588)
   遗子说

祝世禄1(1539—1610)
   勉儿侄

屠隆2(1542—1605)
   偶读
   在京与友人

李维桢1(1547—1626)
   《渔父词》引

汤显祖4(1550—1616)
   牡丹亭记题词
   《合奇》序
   与岳石梁
   与李九我宗伯

董其昌1(1556—1636)
   兔柴记

黄汝亨5(1558—1626)
   浮梅槛记
   复吴用修
   姚元素《黄山记》引
   偶语小引
   玉版居记

陈继儒22(1558—1639)
   杨幽妍别传
   园史序
   芙蓉庄诗序
   花史题词
   百忍箴序
   游桃花记
   侠林序
   米襄阳志林序
   牡丹亭题词
   倪云林集序
   唐诗集注序
   文娱序
   花蕊夫人宫词序
   用拙堂记
   重修忠肃于公墓记
   祭汪侍峰文
   范牧之外传
   颜子身讽
   文字缘
   柬米子华
   付儿辈铭
   赵瞻云传

谢肇淛1(1558—1614)
   寄郑孟麟

朱国桢2(1558—1613)
   普陀游记
   黄山人小传

袁宗道5(1560—1600)
   龙湖
   极乐寺纪游
   论文(上)
   答江长洲绿萝
   上方山四记

高攀龙2(1562—1626)
   可楼记
   荷蓧言序

徐光启2(1562—1633)
   《甘薯疏》序
   刻《几何原本》序

陶望龄2(1562—1609)
   也足亭记
   与袁石浦

程嘉燧2(1565—1644)
   《溪堂题画诗》引
   余杭至临安山水记

袁宏道19(1568—1610)
   徐文长传
   叙小修诗
   叙陈正甫《会心集》
   虎丘记
   满井游记
   西湖(一)
   西湖(二)
   识张幼于箴铭后
   天目(一)
   五泄(二)
   游盘山记
   拙效传
   由水溪至水心崖记
   与丘长孺书
   高梁桥游记
   山居斗鸡记
   醉叟传
   答梅客生
   答李元善

熊廷弼1(1569—1625)
   答陈志寰

袁中道6(1570—1624)
   楮亭记
   江行日记二则
   西山十记(选三)
   书游山豪爽语
   砚北楼记
   一瓢道人传

沈守正1(1572—1623)
   爽阁书目序

杨涟1(1572—1625)
   狱中血书

钟惺4(1574—1624)
   夏梅说
   浣花溪记
   题《鲁文恪诗选》后
   与高孩之书

文震孟3(1574—1636)
   邢布衣传
   题李流芳画册
   洞庭游记序

王思任24(1574—1646)
   小洋
   游敬亭山记
   徐伯鹰《天目游诗记》序
   剡溪
   题圣教序帖
   天姥
   屠田叔笑词序
   游慧锡两山记
   梅谱序
   游峄山记
   游龟峰山记
   过梅岭记
   仙岩
   游丰乐醉翁亭记
   游清远禺峡飞来寺记
   重修庐山白鹤观记
   游杭州诸胜记
   游灵岩记
   游五泄记
   游广陵诸胜记
   游焦山记
   旧游采石记
   游满井记
   坑厕赋

李流芳3(1575—1629)
   江南卧游册题词(四则)
   游虎丘小记
   游西山小记

张鼐3(?—1629)
   《程原迩稿》序
   题尔遐园居序
   与姜箴胜门人

沈德符1(1578—1642)
   陈增之死

姚希孟1(1579—1636)
   山中嘉树记

艾南英1(1583—1646)
   自序

沈承1(1583—1624)
   与山阴王静观

周顺昌3(1584—1626)
   第后柬德升诸兄弟
   与高景逸总宪
   与文湛持

徐宏祖4(1586—1641)
   游黄山日记(后)
   楚游日记(十七日)
   滇游日记(二十七日)
   游雁宕山日记

谭元春5(1586—1637)
   再游乌龙潭记
   三游乌龙潭记
   《秋寻草》自序
   自题《秋冬之际草》
   答金正希

顾若璞1(1592—1681)
   与胞弟

刘侗3(约1594—1637)
   水尽头
   韦公寺
   三圣庵

吴应箕1(1594—1645)
   相公墩记

茅元仪1(1594—1644)
   自刻横塘集述

魏学洢1(1596—1625)
   核舟记

陈弘绪1(1597—1665)
   与吴众香书

张岱8(1597—1679)
   柳敬亭说书
   西湖七月半
   湖心亭看雪
   《陶庵梦忆》序
   《西湖梦寻》序
   西湖香市
   绍兴灯景
   炉峰月
   自为墓志铭

吴从先2(     )
   倪云林画论
   赏心乐事五则

冯梦龙1(1574—1646)
   序《山歌》

曹学佺4(1574—1647)
   春风楼记
   洪汝含《鼓山游记》序
   叶君节《秋怀诗》跋
   游武夷记

史可法1(1601—1645)
   复多尔袞书(附多尔袞致史可法书)

张溥2(1602—1641)
   五人墓碑记
   《刘中山集》题词

祁彪佳1(1602—1645)
   《寓山注》序

黄淳耀2(1605—1645)
   李龙眠画罗汉记
   僮乙传

卓人月1(1606—1636)
   新西厢序

陈子龙2(1608—1647)
   游仙都山记
   三概

杜濬1(1611—1687)
   雨后观韩子诗集记

叶小鸾1(1616—1632)
   汾湖石记

柳如是1(1618—1664)
   致汪然明(二通)

张煌言3(1620—1664)
   《奇零草》自序
   复郎侍佐书
   答赵廷臣

张明弼1(       )
   避风岩记

夏完淳2(1631—1647)
   狱中上母书
   遗夫人书

2007-1-22 20:21 whws
杨幽妍别传

明·陈继儒
(所注不录,欲观者自往此地读之:[url]http://www.caotang.net/index_Article_Content.asp?fID_ArticleContent=6904[/url])

幽妍小字胜儿,生母刘,行一,在南院负艳声,早岁落籍去[1]。嗣陈氏,陈之姨董四娘挈往金阊[2],习吴语,遂善吴歈[3]。董笑曰:“是儿甫八岁,如小燕新莺,不知谁家郎有福,死此雏手。”陈殁,抚于杨媪,媪奇严,课书课乡,课弹棋,妙有夙解[4],不督而能。女兄弟多方狡狯[5],嘲弄诒侮[6],终不能勾其一粲也[7]。庚申[8],杨媪避难吴越,载幽妍与俱,年已破瓜矣[9]。薄幸难嫁[10],有心未逢,俯首叩膺[11],形与咏叹。
  一日,遇张圣清于秀林山之屯云馆[12],群碎满前[13],席纠无主[14],独幽妍兀坐匡床[15],旁无转瞩,掠鬓舐袖,笑而不言。私祷云:“侬得耦此生[16],死可矣。”张圣清者,才高笔隽,骨采神恬;造次将迎[17],绸缪熨帖[18];人莫觉其为廉察使子也[19]。舟中载图史弦索[20],悉会小青衣排当[21]。小青衣能射主人意中事[22],兼工竹肉[23]。圣清曰:“此西方迦陵鸟[24],”以迦陵呼之。每携入竹屿花溪,递作新弄[25],而最不喜平康狭邪之游[26],谓此辈正堪与鬅头奴[27],大腹长鬣贾相征逐[28],岂容邪魔入人心腑?至是与幽妍目成者久之[29],明日,遂合镜于舟次焉[30]。
  于时溽暑[31],昼则布席长林,暮则移桡别渚[32],疏帘清簟[33],萦绕茶烟,翠管朱弦,淋漓酒气。幽妍自谓:“十五岁以前,未尝经此韵人韵事。”即圣清亦曰:“世岂有闺中秀、林下风[34],具足如胜儿者乎?”昵熟渐久,绝不角劲语媟词[35],两人交相怜,亦复交相重。曰:“吾曩过秀州[36],草庵外闻老尼经声,跃然抱出世之想,自惭绊缚,不能掣[韦冓]奋飞[37]。今昵君串珠缠臂,持戒精严,同心如兰,愿言倚玉,十年不死,请事空王[38],宿羽流萤,实闻斯语。”圣清饮涕而谢之[39]。七月,应试白下[40],幽妍送别清溪,注盼捷音,屈指归信,并尔杳然。及重九言旋,而幽妍先驱渡江去矣。
  自此低迷憔悴,瘵疾转深[41],腰减带围,骨见衣表。王修微谓余曰:“吾生平不解相思病何许状,亦不识张郎何许人,今见杨家儿大可怜,始知张郎能使人病,病者又能愿为张郎死,郎不顾,立枯为人腊矣[42]。”圣清闻之,遣急足往视[43],幽妍开缄捧药[44],涕泗汍澜[45]。妪凶怒,闭绝鱼雁[46],消息不通。幽妍典簪珥。赂侍儿,属桃叶渡闵老作字以达意焉[47]。扃鐍斗室[48],不见一人,即王孙贵游剥啄者[49],指刀绳自矢而已。媪卞怒并甚[50],挝詈无人理[51],取死数四,救而复苏。不得已,复载之东来。
  圣清侦状,义不负心。有侠客徐内史,就中为调人,弹压悍妪,无得故悬高价,杀此铁石儿。妪唯唯。圣清乃纳聘,迎为少妇,稽首廉察公,逡逡如女士[52],且觊宜男,勿诘责也。
  比入室,病甚,犹强起熏香浣衣[53],劈笺涤砚。圣清手书唐人百绝句授之,读皆上口,又雅能领略大义,每回环离肠断魂之句,掩抑不自胜,真解语花也[54]。病中解脱[55],了无怖容,佛号喃喃,手口颇相续。忽索镜自照,不觉拍几恸哭曰:“胜儿薄命,遂止于斯!”又好言谓圣清曰:“君自爱,切勿过为情痴,旁招诃笑。妾如有知,当转男子身,以报君耳。”又曰:“妾命在呼吸,偃大人新宅不祥,盍移就郡医疗之。”岁偪除夕[56],圣清归侍椒觞别去[57]。幽妍惙惙喘益促[58],侍儿问有何语转寄郎君,但瞪目捶胸,不复成声矣。盖壬戌腊月二十七日也[59]。
  圣清奔入城,且号且含殓[60],延僧修忏[61],撤荤血者兼旬,雕刻紫檀主[62],置座隅,或怀之出入衣袖衾裯间。食寝必祝,祝必啼,啼曰:“吾欲采不死药,乞返魂香,起幽妍于地下,而不可得。又欲金铸之,丝绣之,倩画师写照百回[63],而未必肖也。何如征传眉道人[64],为逝者重开生面乎?”余曰:“传且就,恐挑哀端,俟君病良已,乃敢出。”而讵料君之终不及见也。
  幽妍墓在龙华里,圣清选地结茆龛[65],祀文佛如来,偿其始愿。修竹老梅,环映左右,清芬涼影,飒如有人。画眉郎、散花女,其将比肩捉臂,踏歌而嬉于此乎?古有庐江吏、华山畿[66],欧阳詹、秦少游之义娼[67],纠结夙缘,一恸而卒,初疑出于诞妄,今乃信为果然。如幽妍圣清者,少判在凤窠群、鸳鸯牒中,岂死于情哉?死于数也。余不忍,以介静辞[68],为作别传,付子墨墨娥[69],相与流通之。死乎?不死矣。

2007-1-22 21:12 whws
毁御书——庶斋老学丛谈

本出宋·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卷2《清波杂志》,手录于《明朝典章制度》(吉林文史出版社)。

(宋仁宗时),嫔御久不得迁,屡有干请。上答以无典故,朝廷不肯行。或对曰:“圣人出口为敕,谁敢不从?”上笑曰:“汝不信,试为降旨政府。”政府奏无法。上收以示嫔御曰:“凡事必与大臣会议,方为诏敕。”或有只请御笔进官者,上取彩笺某官某氏特转某官。众忻而退。至给奉时,各出御书请增奉,有司不用,退还。复诉于上前。上笑曰:“国如是。”诸嫔对上毁其御书,曰:“元来使不得。”上笑而遣之。时咸服仁宗之望断。


燕巢主人曰:《典章》录此典,以为北宋制度完备,君臣上下,皆有章可寻。纵欲法外施恩,亦多有阻挠。

予亦尝言之于夫人,盛赞宋典。夫人哂曰:“此官场推脱惯技耳。上官佯许之,而实不欲行。下官阴察上官意,故以国法不用阻之。凡久行官场者,皆习其技。倘实欲行之,面责以专人,无有不行者。”信夫。

予退而叹曰:官场险恶,多藏机关,明曰唯唯,实则言非。人心不可测,一至于斯。而习其技者,能力透纸背,以不言审其真意,亦奇能也。此吾国吾民千年故态,初涉人世者宜详察之。

2007-1-22 21:52 贺兰拍马
楼上的和小右一样,再次使俺深切的认识到俺是个文盲...:angry2::ph34r::q(+

2007-1-23 11:12 远舟
[quote]原帖由 [i]whws[/i] 于 2007-1-22 19:04 发表
汗!这僧胃口好大,敢不成是如来的外甥?

一斗金砂没有,一瓢清水倒是常备 [/quote]
:angry2:何其刻者~~僧非鹏鸷,惟一僧耳~~吝布施若是,其不得超度明矣~~:angry:

2007-1-24 13:38 whws
秦士录·(明)宋濂

邓弼字伯翊,秦人也。身长七尺,双目有紫棱[1],开合闪闪如电,能以力雄人。邻牛方斗,不查擘[2],拳其脊,折仆地。市门石鼓,十人舁[3],弗能举,两手持之行。然好使酒[4],怒视人,人见辄避,曰:“狂生不可近,近则必得奇辱。”
一日独饮娼楼,萧、冯两书生过其下,急牵入共饮。两生素贱其人,力拒之。弼怒曰:“君终不我从,必杀君,亡命走山泽耳,不能忍君若也[5]。”两生不得已,从之。弼自据中筵,指左右揖两生坐,呼酒歌嘨以为乐。酒酣,解衣箕踞[6],拔刀置案上,铿然鸣。两生雅闻其酒狂,欲起走。弼止之曰:“勿走也,弼亦粗知书,君何至相视如涕唾?今日非速君饮[7],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四库书从君问[8],即不能答,当血是刃。”两生曰:“有是哉?”遽摘七经数十义叩之[9],弼历举传疏[10],不遗一言。复询历代史,上下三千年,纚纚如贯珠[11]。弼笑曰:“君等伏乎未也[12]?”两生相顾惨沮[13],不敢再有问。弼索酒被发跳叫曰:“吾今日压倒老生矣!古者学在养气,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绝,徒欲驰骋文墨,儿抚一世豪杰。此何可哉!此何可哉!君等休矣!”两生素负多才艺,闻弼言大愧,下楼足不得成步。归询其所与游,亦未尝见其挟册呻吟也。
泰定末[14],德王执法西御史台[15],弼造书数千言袖谒之。阍卒不为通[16],弼曰:“若不知关中有邓伯翊耶?”连击踣数人。声闻于王,王令隶人捽入[17],欲鞭之。弼盛气曰:“公奈何不礼壮士?今天下虽号元事,东海岛夷,尚未臣顺[18],间者驾海舰互市于鄞[19],即不满所欲,出火刀斫柱,杀伤我中国民。诸将军控弦引矢,追至大洋,且战且却,其亏国体为已甚!西南诸蛮,虽曰称草民奉贡,乘黄屋、左纛[20],称制与中国等,尤志士所同愤。诚得如弼者一、二辈,驱十万横磨剑伐之[21],则东西至日所出入,莫非王士矣!公奈何不礼壮士?”庭中人闻之,皆缩颈吐舌,舌久不能收。王曰:“尔自号壮士,解持予鼓噪,前登坚城乎?”曰:“能。”“百万军中,可刺大将乎?”曰:“能。”“突围溃阵,得保首领乎?”曰:“能。”王顾左右曰:“姑试之。”问所须,曰:“铁铠良马各一,雌雄剑二。”王即命给与。阴戒善槊者五十人,驰马出东门外,然后遣弼往。王自临观,空一府随之。既弼至,众槊并进,弼虎吼而奔,人马辟易五十步[22],面目无色。已而烟尘涨天,但见双剑飞舞云雾中,连斫马首堕地,血涔涔滴。王抚髀驩曰[23]:“诚壮士!诚壮士!”命勺酒劳弼,弼立饮不拜。由是狂名振一时,至比之王铁枪云[24]。
王上章荐诸天子。会丞相与王有隙,格其事不下[25]。弼环视四体,叹曰:“天生一具铜筋铁肋,不使立勋万里外,乃槁死三尺蒿下,命也,亦时也!尚何言!”遂入王屋山为道士[26],后十年终。
史官曰:弼死未二十年,天下大乱,是原数千里,人影殆绝。玄鸟来降失家[27],竞栖林木间。使弼在,必当有以自见。惜哉!弼鬼不灵则已,若有灵,吾知其怒发上冲也。

燕巢主人曰:予亦尝交狂士一二人。每读此文,及“吾今日压倒老生矣!”等语,其状如历历在目。物不平则鸣。夫人以狂名称者,负才艺而羁縻其志,屈不平而睥睨名节。不礼夫子,不直仕第,呼文章大才如小儿,金箔名望俱不足取,但以性情论交。盖欲有所为而不可,怒及天地,以狂言异行彰其不平于天下矣。

然人皆有致用之心。负其志且自能其技者,克不为用,鲜不狂耳。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1-24 13:53 编辑 [/i]]

2007-1-24 13:46 whws
[quote]原帖由 [i]贺兰拍马[/i] 于 2007-1-22 21:52 发表
楼上的和小右一样,再次使俺深切的认识到俺是个文盲...:angry2::ph34r::q(+ [/quote]

若说文盲,我更是文盲。别的不说,《神曲》我就没读过。这些东西,也都是东拼西凑来的,真正读过的书其实一本也没有。
文盲就文盲吧。反正这世上文盲多了去了。不在乎多我这一个。:titter:

2007-1-24 13:49 whws
[quote]原帖由 [i]远舟[/i] 于 2007-1-23 11:12 发表

:angry2:何其刻者~~僧非鹏鸷,惟一僧耳~~吝布施若是,其不得超度明矣~~:angry: [/quote]

大师傅果然真和尚,度世之心何其切切。岂不闻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佛子之行,就让与小弟吧。:titter:

2007-1-24 14:39 水镜门生
看31楼这篇,想到了异行传一书,张默生先生作品,里面多是这般人物···

每每郁闷,读异行传则大快:lol:

2007-1-26 13:56 whws
[quote]原帖由 [i]水镜门生[/i] 于 2007-1-24 14:39 发表
看31楼这篇,想到了异行传一书,张默生先生作品,里面多是这般人物···

每每郁闷,读异行传则大快:lol: [/quote]

不曾读。:mellow:

2007-1-26 14:06 whws
瘗旅文——王守仁

  维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讯北来事,不果。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两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伤哉!」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叹。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明日,复有人来云,见坡下积尸三焉,则其仆又死矣。呜呼伤哉!
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嘻!吾与尔犹彼也!」二童悯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呜呼伤哉!毉何人?毉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乌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胜其忧者?夫冲冒霜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皆尔自取,谓之何哉?」
「吾念尔三骨之无依而来瘗耳,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呜呼痛哉!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于腹,不致久暴露尔!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为心乎?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二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吾不宜复为尔悲矣。吾为尔歌,尔听之!」
「歌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悲兮!道傍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餐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

2007-1-26 14:28 水镜门生
[quote]原帖由 [i]whws[/i] 于 2007-1-26 13:56 发表


不曾读。:mellow: [/quote]

若有暇可寻来一览,颇妙绝文字。当年于文庙购此书,偏偏老板识货,原价九毛七,居然卖我六块,乃还价五块购入。薄薄两百余页,读数遍仍觉新奇有趣。

[quote]
张默生《异行传》(重庆出版社1987年11月第1版)

  此书是一种特殊的传记文学,大部分传主都是作者亲自接触过的活生生的民间人物,如疯九、苗老爷、鸟王张、义仆等,另有义丐武训、怪杰吴秋辉等。虽然武训在“大批判”之后已尽人皆知,但当作者于三十年代撰著时却知者不多。即有知者,也必认为这些三教九流不配“宣付国史馆”。此书大旨,意为常人亦有懿德异行,芸芸众生不亚于大人先生。足见绝无腐儒偏见,颇具现代眼光。作者学养弘富豪阔,文笔摇曳多姿,读至痛快处,每欲浮一大白。我每当倦闻大人先生之高论,即读此书以舒愤懑,已不下三四过矣。

[/quote]

2007-1-26 14:41 whws
累了,不想掉文,随便说几句吧。初见这篇文章,是在古文观止。当时读观止,不过匆匆而过,但留下个题目的印象来。

今天心里躁,翻明代散文选读,直接翻到王守仁目下,就看到这篇文章。王阳明“心学”闻名已久,晚明多习心学,以至学分七流。晚明李贽,习心学,信天主,所著《焚书》、《藏书》,多畸零詈世之言。后人有褒之,亦有贬之。明朝即没,士子多以心学败国,故多抵牾。至于清末,日本军神乃木希典腰悬木牌,自承一生俯首王阳明。前朝蒋中正亦爱读王守仁,所寓亦在阳明山。

不曾演习阳明之说,但也知道他算半个圣人。今天不知为什么,读了这文章,突然感伤起来。文中即言“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此言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人心都有疲惫的时候。人的一生对错固然难寻,便是摸索前行,亦时常孤苦难耐,得无悲叹乎?

王阳明借京吏一哭,我也借阳明一哭。阳明怀身世朝政,我无身世朝政之怀,但悲自己。人一生几多飘零,或身无定所,或心无定所。京吏主仆三人,身无葬处,固然一悲。人若心无葬处,岂非亦悲哉。葬身处即葬心处,亦或为安。若葬身之时,我心尤为游魂,其情何以堪。

吾今责人以圣教。他日谁以圣教责我?混沌宇宙,我所不知。耽耽此心,我所不识。我今身有止,而心不止。心者,弃我而游者,何太无情,何太无情……

2007-1-26 14:43 whws
[quote]原帖由 [i]水镜门生[/i] 于 2007-1-26 14:28 发表


若有暇可寻来一览,颇妙绝文字。当年于文庙购此书,偏偏老板识货,原价九毛七,居然卖我六块,乃还价五块购入。薄薄两百余页,读数遍仍觉新奇有趣。

[/quote]

初时还以为是武侠奇幻之类,你这一说,我倒要找来读读。

2007-1-26 15:11 水镜门生
嗯,可惜网上似乎找不到···:ohmy:

2007-1-26 15:25 蓝色天堂
赠冯梦龙《智囊全书》一本,以资鼓励

2007-1-26 22:17 whws
[quote]原帖由 [i]水镜门生[/i] 于 2007-1-26 15:11 发表
嗯,可惜网上似乎找不到···:ohmy: [/quote]

搜了搜,有个同名的玄幻武侠:-_-:

2007-1-26 22:18 whws
[quote]原帖由 [i]蓝色天堂[/i] 于 2007-1-26 15:25 发表
赠冯梦龙《智囊全书》一本,以资鼓励 [/quote]

凡赠书者一律拜谢笑纳:loveliness:

2007-1-27 00:27 水镜门生
[quote]原帖由 [i]whws[/i] 于 2007-1-26 22:17 发表


搜了搜,有个同名的玄幻武侠:-_-: [/quote]

那只好劳烦兄台去旧书市场一觅了,89年出版,印数20000。:titter:

2007-1-29 10:51 TOP
个人以为,写文章第一要紧的就是有趣。哪怕是些旁人看来艰深晦涩的学问,写的人若是觉得有趣,就必然有价值。

WHWS兄这些摘录或者写作,我觉得都很有趣。说到摘抄,就好象是MM们选衣服,挑鞋子,很能体现个人品味。说起来一个集子,一本书,哪怕字字珠玑。但是作为读者,或爱更爱这一篇,更爱那一句。这就是品味了。若是整车整船的装来,那无非是爆发户嘴脸,无趣的很了。

所以,大家见其人取舍选择,大抵,也能知道他的见识志向了。:loveliness:

胡说几句,期待新篇。

2007-1-30 12:42 whws
才发现top兄来过了,欢迎一下:loveliness:

2007-1-30 13:12 whws
官场两则

新建狱
洪迈《夷坚丁志》

豫章新建村民,夏夜群辈纳凉。有自他所疾步来,以手掩腹,叫号曰:“某人杀我!”奔趋及家即死。家诉于县,县捕某人讯之。自言此夕在某处为客,与死者略无干涉。鞫不成,悉逮纳凉者二十辈,分囚之,使各道所见。皆曰:“实闻其言如是,他非所知。”县必欲得其情,棰掠不可忍,乃共为证明以实之。引某人参对,不能胜众,强诬服,仰天而呼曰:“某果杀人,不敢逃戮。苦冤也。愿天令证人死于狱以为验。”不旬日,狱疫暴起,凡十人相继殂。县令知其然,又畏凶身不获,竟不释,此人终亦死。

燕巢主人曰:奇案历代皆有,本朝亦不乏。佘祥林辈得出生天,实乃异数。瘐毙于狱或冤死刑场者,不知几何。


笃诚
吴曾《能改斋漫录》

真宗朝,签书枢密院马公知节,武人,方直任诚。真宗东封,下至从臣,皆斋戒。至岳下,抚问执政曰:“卿等在路素食不易。”时宰相臣寮有私食驴肉者,马乃对曰:“亦有打驴子吃底。”及还都,设酺宴。开封府命屏出贫子,隔于城外。上御楼,见人物之盛,喜顾宰臣曰:“今都城士女繁富,皆卿等辅佐之力。”马乃奏曰:“贫底总赶在城外。”左右皆失色。真宗以为诚而亲之。事多类此。

燕巢主人曰:读至“开封府命屏出贫子,隔于城外”,默然。今日诸事,“屏出贫子”之举不可胜数,而马知节何在?

2007-1-31 12:17 whws
逸马毙犬于道

昨儿群聊,大妹子提到逸马毙犬于道,苍苍说是欧阳文忠的句子。隐约觉得才读过,在脑子里却怎么也和欧阳修联系不上。回头翻书,查到这么一段。

往岁士人,多尚对偶为文。穆修、张景辈始为平文,当时谓之“古文”。穆。张尝同造朝,待旦于东华门外,方论文次,适见有奔马践死一犬,二人各记其事以较工拙。穆修曰:“马逸,有黄犬遇蹄而毙。”张景曰:“有犬死奔马之下。”时文体新变,二人之语皆拙涩,当时已谓之工,传之至今。

这是一段节选自沈括《梦溪笔谈》的文字。下文便没了。也不知是不是后世讹传。到网上略查了查,故事不大一样,都按在欧阳修身上,字句也与这段笔记的记载不同。但是却找不到原始出处。姑且存疑吧。

不仅想起了众多有关对联的传说,例如相同的对联,相同的传说,却见过主角分别为苏轼、纪晓岚的版本,想是民间误传了。

没来由钻这个牛角尖,稍稍鄙视自己一下。:titter:

2007-1-31 12:22 水镜门生
这人一出名,啥事儿都能往身上安··:mellow:

2007-2-4 10:49 whws
碎琉璃——xiaowanzi(阿狸)

转贴一位旧日朋友的作品

发信人: xiaowanzi (阿狸),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碎琉璃 1
发信站: 瀚海星云 (Fri May  9 17:31:32 2003)

   是初春的天气。
   清晨,檐下的画眉子便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搅碎了原本安静到几乎凝固的空气。
   白家大少爷铭德从二楼卧房的窗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朝楼下含糊的喊:
  “三妹,你大清晨的逗那鸟儿做什么?让人不得好睡!”
   琉璃手里正捧了些碎碎的米粒,嘬着嘴儿引那镏金笼子里的翠色画眉啄食,却偏偏又不
让那鸟儿够着,直急得大画眉颈毛直竖,在笼子里团团乱转。
   琉璃正看的得意,不料被铭德冷不丁唤这么一声,登时手一颤,碎米粒半数都撒进了脖
子里。当下一摔袖子道:
  “睡睡睡,我早知道你看我不得劲儿——有本事,把我彻底赶走那才清净呢!”转了身
,倒用更大的声音朝东晌的下房嚷道:
  “素兰!把那园子里的凤仙花掐些下来——什么东西!成天除了挺尸便没的事情做了么
!”剁剁脚,径自上二楼去了。
   楼上铭德早已缩回脑袋,他媳妇——大少奶奶碧纨——用红绫被儿半掩了身子,朝铭德
半笑不笑的道:“三妹近来脾气大得很!女孩儿大了,这心可就留不住了呢。”
   铭德笑道:“怎么?你倒是为三妹操心得很!”
   碧纨斜他一眼:“不操心行么!琉璃可是我妹妹。”
   铭德道:“你看,又错了吧?琉璃是我妹妹——我知道,你想把她说给你那远房表弟。
琉璃心气高着呢!再说,我们是什么样的门户?你那表弟家的底儿,可也忒薄了。”
   碧纨听了这一席话,早已不知不觉红了脸儿,着恼道:
  “你们倒是大门大户——当初巴巴的娶了我来,也没下多重的聘!”一边撩了红小衣的
袖子,把腕上一个碧玉镶金的镯子晃了一晃,“这可还是从娘家带来的呢。”
   见她动了七分真气,正待要劝,碧纨哼一声朝里睡了:“什么事儿!我还不爱管呢。”
把个脊背丢给铭德。铭德只好白讪讪一会,接着睡了。
   丫头素兰早已起来,正和下房里两个丫头幽草、凉花一起梳头辫辫子,听得三小姐和大
少爷大清晨斗嘴,都忍不住轻轻一笑。
   凉花道:“三小姐近来越发不耐烦——素兰,你当陪房丫头的日子可就要到了。”
   素兰恨恨的扑上前作势撕凉花的嘴,却又放了手:“现下不和你闹!我掐凤仙花儿去。
你别乐,你有你做小的命!当你和大少爷的那些事儿我都不知道呢!”
   白家大宅的后院里有整整一爿地,种的全部都是凤仙花儿。艳红艳红,远远一望晃得人
眼疼。素兰挽个柳条编的新巧小篮,专捡那半开的花蕾儿掐,不大会儿,铺了平平一篮底
,便送进琉璃的卧房去。
   琉璃背对门坐着,手里执个菱花小镜子,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披在脑后。见了素兰便道:

  “怎么这样慢!过来,帮我梳个时新的发型。那凤仙花且放着,待会替我细细的捣碎了
,拧出汁子来涂指甲——记着,颜色要匀些。”
   素兰笑道:“不知道小姐想梳什么样子的发型?爱丽思髻可好么?”
   琉璃抿嘴想了一会,笑起来:“我倒有了个好法子,你就给我梳个丫头的发型——跟你
一样的。再把你的衣服拿一套过来给我穿。我有个好去处。”
   素兰道:“那怎么行?老爷太太看了要骂的!”
   琉璃横她一眼:“噜苏什么!我的话你都敢不听?”
   不大会,琉璃打扮停当。一条歪的大辫子拖在胸前,额前一排整齐的刘海。身上是白底
   不大会,琉璃打扮停当。一条歪的大辫子拖在胸前,额前一排整齐的刘海。身上是白底
兰花镶青滚的夹衣夹裤。对着镜子看了半晌,忍不住笑起来:“素兰,你说怎么就有丫头
小姐的?我穿成这样,好象跟烧火的屏儿也没什么两样呢。挺好挺好,这发型我挺喜欢的
。素兰,你跟我出去一趟——这家里气闷得紧!就二哥有趣些,可惜一会他又得往学堂里
去。咱俩先去街上逛逛。”说罢,拉了素兰便要出门。
   才刚迈出大厅,便被一声咳嗽止住了。琉璃转头看看,奶奶正拄了龙头拐杖威严的看着
她:“三丫头!大早晨的你又往哪去?还穿成这个样子!素兰,你这蹄子讨打么!”
   琉璃忙滚到老太太怀里,娇声道:“我这不是闹着玩儿嘛!稍停我便回来。奶奶不想尝
尝东街上的千层万寿糕么!”
   老太太哪里禁得起琉璃这么撒娇,当下满脸开花:“快去快回。素兰,你小心照顾着!

   琉璃得了令,立刻和素兰飞一般得去了。
                                                                  (待续)





mingmei按:这文章绝对是对红楼读烂了才写的出来的。三丫头出门前撒娇那段有宝玉的影子。
素云嘴仗反击那段,不觉想起了晴雯醋袭人那段。

不过二、三十年代的背景,又加上这样大不大、小不小的家庭环境,莫名地又想起了张
爱玲的金锁记。人物、语言似乎也都有些相类呢。可是想想张爱玲也是读红楼读烂了的,
也就不奇怪了。

三小姐、大少爷和少奶奶的个性已经初露端倪。素云还要瞧着。老太太浅了些。不过,

不知道三小姐要嫁什么人?我猜大少奶奶肯定是反面角色。大少爷是那种哀其无能、怒其
不争的人物。老太太估计必死无疑,不死对三小姐也得变天。素云倒是个难琢磨的角色。
从现在看,性格应该深一些,猜着得有些故事着落在她身上。

2007-2-4 10:51 whws
碎琉璃 2——xiaowanzi(阿狸)

街上果然热闹得紧。
    捏面人的、唱大鼓书的、玩杂耍的、买卖东西南北货的……直看得琉璃眼睛都不舍得
眨。素兰倒还不觉得什么,她还是经常有机会出来买买针头线脑之类,街市上还是溜达过
不少几次。琉璃就不一样了,她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家里人宠她爱她就像她宠爱那笼
子里的大画眉,关了门还怕飞了,更哪里舍得放出来。
    这当儿琉璃只是看一回,赞一回,叹一回。赞得是果然是繁华世界花花人间,叹得是
自己日后如何找机会再这么出来闲耍。想到无奈处,不由得恨声道:
   “别的不怨。只怨老天把我生做了女孩儿,连寻个开心都难似登天。大哥那人,是浪荡
惯了的,怕这世界上再没有他没经历过的;二哥哥呢,虽然是那么温文尔雅的好人,却也
是学了新书有新想法的人,这些热闹于他,自然也并不希奇。”说完只是叹息。
    素兰瞧着好笑:
   “我的小姐,这哪里是因为男女的缘故。照我看,都因为你是大小姐,是金贵的命。象
我们,还巴不得整日躲进绣房落个清闲呢。”
    琉璃笑道:“可知人心总是不满足的了。这样可好?从今往后,你只当小姐,整日里
听我奶奶说三从四德,早晚给爹娘请安问好。当然了,还得听大哥大嫂的闲言碎语;我呢
,自然是个福薄的,我只当个你那样的丫头,别的也不求,只求能出来透透气,见识见识
人间是什么样子。”
    素兰笑道:“小姐又说笑,老爷太太听见了,只当我带坏了你,要掌嘴的——小姐,
你看那边戏园子,人多得很呢,咱们去凑凑热闹?”
    琉璃含笑点头。拉了素兰便小跑过去。谁想到跑得急切,竟然不小心把个汉子绊了个
趔趄。那汉子焦黄的面皮,歪嘴斜眼,不知道刚吃过什么,嘴里一股烂鱼烂虾的味儿。琉
璃向来是有洁癖的,被那怪味儿熏得够戗,加上从来又是养尊处优的小姐,一句道歉的话
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那汉子见琉璃和素兰打扮的朴素,认定是小户人家的儿女,越发的轻狂起来,道:

“小姑娘走路怎么不带眼睛?撞坏了大爷,你可拿什么来赔哇?”这么一边说,一边手脚
不正经起来,眼睛对着琉璃上觑下觑,似乎涎水都要流下来。
    琉璃又惊又怒又急又气,只好拼命往素兰身后躲。素兰也一样才十六、七岁,不过也
是个怕事的小姑娘,只结里结巴道:
   “你不可造次,这……这可是白府的小姐!”
周围围观的人甚多,听了这句话,却似当成天大的笑话,哄的一声笑出来,竟没有一个人
伸伸援手。
    那汉子更是得意,正伸手要从素兰身后拽琉璃出来,突然,“啪”的一声,手背上挨
了重重一巴掌。汉子扭头正要发作,气焰却立马小了下来:
   “啊呦,杨大小姐!这么巧遇上了您老人家!”
那叫杨大小姐的,是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身着雪青色洋装,手里撑把雪白的绉纱
小洋伞,这时候正漫不经心的一边修着手指甲,一边好整以暇的道:
   “你当这是谁?由你放刁?!这是白府的三小姐!狗眼看人低的混帐!”
    那汉子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险些闯了大祸,再不敢则声,忙忙的挤出人群走
了,围观的人也呼啦啦散了开去。
    琉璃和素兰这才稍稍定心。
    那杨大小姐连忙过来,道:
   “三小姐,我是杨苏晴。你叫我MissYang便可以了,你二哥是我同学呢!——你怎么穿
成这个样子,怪不得那闲汉胆子那么大。不说了,三小姐要不要看戏呢?客我请。”言语
表情十分热情。
    琉璃冷冷听她讲完,只淡淡道:
   “杨小姐的名字,二哥哥是经常说起的。今日的事情,还亏了杨小姐。戏呢,今儿是不
看了,杨小姐改日有空,便请到舍下奉茶。”
    说罢,拉了素兰便走。那杨大小姐被晾在当地,一脸尴尬。
    素兰不解道:
   “小姐,明明是那杨小姐替我们解围的,您却怎么……”
    琉璃眉宇间全是怒色:
   “我偏看不惯她那样矫柔的人——你不见她嘴上涂得那红颜色,没的让人作呕。你以为
她是替我解围,她那样当人面说出我身份,还不是趁机出我丑!亏的二哥哥还说她为人豪
爽是女中丈夫,哼!”
    说着,气又上来,回看素兰道:
   “你也是个没有心的!往日我怎么对你,今儿遇上事情,你比我还会躲。罢了罢了,只
当今儿我没和你出来过。”
    主仆二人一路再也无话,闷闷回了白家大宅。





mingmei按:这个三小姐真有意思。不过她不喜欢Miss Yang有点突然呢,事先没有什么铺垫。应该是
另有隐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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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2-4 10:55 whws
碎琉璃 3——xiaowanzi(阿狸)

才走到白家大宅门口,家里的老仆何妈便迎了出来,见了琉璃这付打扮和气愤愤的样子
,当时也不敢多问, 只道:
  “我的小姐,你这是去了哪呢?看看都大晌午了。 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爷都在厅里坐
着呢,等你用中饭——老太太、老爷太太急得了不得。”
琉璃不等她噜苏完,便回口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爹娘着急生气,要打要罚我自然都领着。”
   何妈只得住了嘴,狠狠扭了素兰一把,素兰吃痛,险些迸出眼泪,也不敢做声。
进了花厅,果然,满桌饭菜满桌的人,大家面色都不善,只有二哥书群,嘴角挂了丝微笑
,对着琉璃上下打量。
   琉璃知道自己现在模样狼狈不堪,忍不住对书群发作道:
  “有什么可看的——二哥哥,我自然是比不上你那同学杨小姐的,又豪爽又洋派!”

   书群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琉璃已经一摔胳膊,唤道:
  “何妈,替我烧水——脏死了!肮脏气。”
   琉璃的父亲,白老爷,一直没有做声,这时候把象牙筷子一摔,道:
  “琉璃,你越发不懂事了。 书群是你哥哥,有你这么说话的么!算了,饭你也不用吃了
,去,进书房思过去!下午把《列女传》抄十分小楷给我看!”
   白夫人见老爷动了气,忙抚了他手安慰,又责备琉璃:
  “你这丫头,出去玩也倒罢了,还糟蹋成这样!这都是素兰不象话!”话音没落,素兰
  “天气这么热,热得心里烦,说话自然冲了些。”
   大少奶奶碧纨却半笑不笑的道:
  “妹子,你不是在外面喝了酒吧?今儿可够冷的,我穿了夹的还冻得手脚冰凉呢!”

   琉璃正待回嘴,老太太道:
  “琉璃出去的事情是我同意的,多说什么。吃饭!”
   大家立时禁声。
   琉璃这才坐过来,剜了碧纨一眼,又觉得碧纨这样针对她,实在是大哥太不中用,于是
伸脚过去,恨恨剁了铭德一脚,直痛得铭德“哎呀”叫出声来,琉璃方觉解恨,“扑哧”
一笑。
   碧纨听得丈夫呼痛,不用说也明白是小姑子琉璃受了自己的抢白,因此拿铭德煞性子。
见丈夫鼻子眼睛都痛得扭了形状,自然心疼得肝肠都一忽悠儿,才想吵琉璃几句替丈夫讨
个“公道”,没张嘴就看见老太太正绷了脸盯着自己,只好硬生生把溜到嘴边的话憋了回
去,讪讪道:“琉璃妹妹是最受人宠爱的,也怪不得,生气起来都这么有趣儿。”
   琉璃也不答话,当下一家人草草吃了饭各自散去。白老爷离饭桌前还狠狠瞪了琉璃一眼
:“不要以为老太太护着你你就得了意——那十张小楷的《列女传》你趁早儿抄好了给我
看!”白太太忙拽了丈夫往里屋走。
   琉璃咕嘟着嘴往自己的房间走,经过二哥书群的书房时忍不住停下来——心中奇怪:往
日二哥吃了饭总是习惯立即睡中觉的,今日怎的这样勤奋进了书房?
   琉璃偷偷往里张望时,只见二哥开了书桌的小屉,捧出一个暗红色桃木的小匣来,打开
了,揭开掩着的白色丝巾儿,里面竟然是个镯子,金丝嵌银的,又镶了碎碎的玛瑙作点缀
,样子新巧得很。
   琉璃当下一脚跨进房去,书群不曾防得,被她一把抢了那镯子过去,道:
“我便知道二哥是最疼我的,知道我今儿受了委屈,便要送这镯子来安慰我。”
   书群哭笑不得,道:
  “看看,又闹了。妹妹,这个镯子我已经应了送别人了。 明儿我必送你一个比这个好得
多的,如何?”
   琉璃心里老大不高兴,随即把那镯子“叮当”一声掷在桌上道:“我早说呢,什么好的
也轮不到我啊!敢是送给那杨小姐吧?”
什么了。日后我慢慢告诉你——对了,大哥有个同样的镯子,前儿我俩一同买的,该死,
怎么就忘了给你带一个!不过倒怪了,大哥自然是该买镯子给嫂子的,却怎么没有见嫂子
戴过?她可是个巴不得招摇的人。”
   琉璃冷笑道:“你和大哥何曾把我放在心上。尤其是你,你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给我买
糕点,带我掏促织儿的二哥哥了。二哥,我真恨,恨我们都长大了——大哥的镯子我才不
希奇,再说了,他可不一定是买给大嫂的。”
   琉璃说罢,转头便走。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原来是凉花拿了描好的绣样子正要往铭
德他们房里送。怪的是,凉花满脸绯红,向着琉璃极其不自然的道了声:“三小姐,对不
起”便紧紧张张飞一般的去了。
   琉璃边往自己卧房走边诧异:“凉花素来稳重,怎地方才这么慌张?我又没说什么编排
她的话。实在是怪事情。”






mingmei按:素云和三小姐那段对话好玩。还有三小姐欺负她大哥那段有意思。不过成了婚的男人,
老婆是不会放任丈夫这样被人戏弄的。尤其是大嫂子那种个性。

另外饭桌上大嫂子的话比较经典。其它人略微简慢了些,还
是觉得老太太的位置不好摆。白太爷和老太太之间要好好处理。倒是大嫂子和老太太之

的关系明了一些。

嗯,二哥终于出现了,应当是个进步的知识青年了。三小姐吃醋吃的有趣。不知道做妹
妹的都这样吃哥哥的醋么?

这个开头好,把个大嫂子补活了。又不耐小姨子的张狂,又惧怕老太太的威势,只能不
疼不痒地打擦边球。这个设计真的很出色。

白太太和稀泥也很符合人物身份。这个稀泥和的不错。

嗯,三小姐吃哥哥的醋已经吃的很明显了。猜着这杨小姐和二哥的心上人之间只怕也得
有点瓜葛。没事儿讨好白家三小姐,这杨小姐肯定是有心事的。只是不知道冲着百家的
钱财权势呢?还是冲着这个二哥。不过看起来这杨小姐也不是等闲人物。要和她配上,
这白家的背景来头都小不得。日后这三小姐、杨小姐和那个还没出场的小姐,只怕要搅
一锅粥了。

只是这三小姐不能脱了开头的背景设定。她日后的命运应当是有定数的。

另外还有问题:这三年小姐不会是想学文姜之乱吧







ida按:不知你有没有注意过,一般家里的小女儿总是比较刁蛮任性,一则小,二则
父母对长子长女一般期望高,要求严格,到了幼子的时候,难免心软,这也就是
为什么老小最容易搞怪的原因。
三小姐大约也是这样的,以missyang的口气看来,这白家似乎还是一个望族,
这种家庭对自己的要求是很严格的,家教肯定很严,这个三小姐却不那么守
规矩,这和她在家中的排行以及父母,祖母的溺爱是有关系的。否则,哪容得
一个大家小姐那样放肆。红楼梦中的探春也只是言语尖刻,何时有过动手动脚。
最嚣张的王熙凤的放肆也是暗地里的,这又见得三小姐毕竟年轻了。
兄姐成了人之后,小时候厮混的弟妹们难免要遇到一个“假想敌”,所以吃醋
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哈哈,小姑子难缠嘛;)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2-4 11:23 编辑 [/i]]

2007-2-4 10:56 whws
碎琉璃 4——xiaowanzi(阿狸)

这一日,琉璃正在家中闲坐,陪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儿,何妈上来报道:
   “老太太,三小姐,有客人来了。”
    琉璃伸头往外看时,却是当日替她解了那个诬赖汉之围的杨苏晴杨小姐。那杨小姐这
时也见到琉璃,当即亲亲热热的进得门来挽住她手,道:
   “今儿我特地挑了空儿,上妹妹家里拜望来了。就是不知道妹妹可欢迎?”
    琉璃还没说话,身后一阵脚步响声,竟是母亲扶着父亲一起过来了。
    杨苏晴忙上前鞠个半躬道:“世伯、伯母好。”
    琉璃这时候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琢磨:原来这杨小姐今天打扮极不一般,上
身着着水碧色的小元宝领窄袖衫儿,外面罩的是藕荷色半新的坎肩,下身着着月牙白的百
摺长裙,脚上是女学生最常穿的蓝步鞋儿,一头“香蕉卷”不知道怎地拉直了,系了个大
长辫子。跟从前那洋派的作风一对比,实在是判若两人。
    琉璃明白其中原委,忍不住发笑:这杨小姐也有意思,跟丑媳妇见公婆似的——明显
是想讨自己家里人欢心——白家是个重礼守教的大户人家,向来看不惯那些所谓的“西化
”打扮。看来即便二哥对她没有什么,她对二哥的意思倒已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
着呢。
    白老爷倒很是热情,早跟杨小姐分了宾主坐下,那边白太太又一叠连声的吩咐凉花、
幽草快快上茶,又催促素兰道:
   “去厨房里拿点新鲜点心过来——就拣三儿平常喜欢的那几样吧,什么鹅油松子饼还有
绿豆桂花糕,都端过来。”
    琉璃撇着嘴站在母亲身后,心里老大不舒服:这杨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能让爹
娘如此看重。当下只是用手绞着辫梢儿,看那杨小姐满面笑容同父母说话儿。
    只听白老爷道:“令尊向来可好?”
    杨小姐含了笑答道:“亏老世伯挂念着,家父身体倒无大恙,就是偶尔嚷着说胸有些
闷闷的,请大夫看了,却又看不出什么病来。”
    白老爷略点点头,叹道:“令尊是太劳心了。县里的事情自然是烦琐的,身为父母官
可谓要目不交睫鞠躬尽瘁才能保得一方平安——什么时候,请你父亲移步来寒舍逛逛,我
们倒有不少几年没见面了。”
    琉璃这才听出来些门道,敢情这杨小姐居然是县长杨文进的千金。不由又“扑哧”一
笑:县长千金倒是个多情种子,为了二哥哥居然巴巴的来我们家里请安来了。于是便插话
道:“杨小姐果然是贵客”,顿了顿,又故意的问侍侯着的素兰道:“素兰,我二哥呢?
怎么这么半天不见他人影儿?”素兰回说是大早便出去了,说上书肆找几本书去。
    那杨小姐也不是笨人,听琉璃笑时,她便已经红了红脸儿,这时候又听琉璃对素兰这
么一问,明显是说给自己听的,便也笑一笑,对白老爷说道:
   “三妹妹是出落的越发好看了,那日在街上遇见,我差点没认出来……”
   白老爷大是感兴趣,道:“原来你们先已经认识了?如何认识的?”
    琉璃急得慌了神儿,她只怕杨小姐把那日她在街市上遭无赖调戏一事说出来,那父亲
母亲非大大恼火不可,当下只得轻轻“咳”了一声,低了头不再出声。
    杨小姐倒是举重若轻的道:“前几日我在街上遇见贵府二少爷携了三妹妹在看古玩铺
子里的玩意儿,这才认识搭了话。”
   琉璃这时才放下心来,朝杨小姐瞥一眼睛,杨小姐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太太突然想起来什么,对凉花道:“怎么铭德两口子这么半天不见人影?家里来了客
   白太太突然想起来什么,对凉花道:“怎么铭德两口子这么半天不见人影?家里来了客
也不知招呼,成什么话?!”
   凉花笑回道:“大少奶奶早先便出去了,说一副绣样子少了花色,要自己去挑丝线儿方
才放心。大少爷忙公司里的事情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白太太佯嗔道:“偏是他们两口子事情多。杨小姐可不要介意啊。”
   杨苏晴初时听得书群不在家中,便把来时的热情乏了一半,她是个好玩的人,哪里还坐
得住,便笑道:“伯母太客气了。我想和三妹妹出去走走,说说话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
   琉璃才要拒绝,白老爷已经满面堆笑的道:“哪里有不方便的。就是琉璃这丫头不懂事
,怕杨小姐和她说不来。”说罢朝琉璃微微点头。
   琉璃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然而想到刚才杨小姐给自己留了好大台阶儿下,也不再多少,
由着那杨小姐携手出门。
   走到门外,只听杨苏晴笑道:“三小姐刚才受惊了罢——这样好了,我领你去个好地方
。我知道,你二哥哥现在准在那里。”






mingmei按:先说一句不好的。杨县长的千金,心里再怎么着急,也得有个架子。这么一个人毫无理
由地跑到白家来问好。而且似乎两家并不是很亲近(两位太爷几年没见,三小姐不认的
杨小姐),如果没有点理由,光是请安,这里似乎不太说的过去。而听到二哥不在就急
急地要走,未免太露眼了,怕会被人看轻的。

若是远归的亲友来
探,也得一般也得有个长辈带着。这样一个小辈女子孤身前来探视,两家应该是熟极了才
对,或者别有隐情。毕竟女子和男子的身份还是略有不同的。

好的是杨小姐的性格描写。先是外表的一洗繁华,虽然做作,不过倒是很能表达心情。
而那句对三小姐的反击,绵里藏针却又举重若轻,最后一句话说的收放自如,不仅打了三
小姐的圆场,避回三小姐攻击的同时,又不致于反击的过分,反而让三小姐感恩戴德,
套了近乎,还顺带拉进了白家二少爷,可谓一石三鸟。这个杨小姐不简单。

至于后面他们要去的地方。嘿嘿——这个怕是要棒打鸳鸯了吧。最好是若有若无的“不
经意”间的巧遇,最是出彩。我想想就觉得兴奋。这个小小的高潮,一定不要放过哦。
杨小姐在这儿要出点暗风,而大嫂子最好在这儿出点明彩。

至于大少爷嘛,不如埋个伏笔。让他和大嫂子之间将来也有点闹腾。那就好玩死了。

好了,yy够了。看看作者有什么奇思妙想,且待下回。

[[i]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2-4 10:58 编辑 [/i]]

2007-2-4 11:00 whws
碎琉璃 5——xiaowanzi(阿狸)

她这样一说,任是琉璃不愿意怎么搭理她,也不由的好奇起来:“莫非你是有顺风耳
千里眼的?二哥哥的去向家里人尚且不知,你怎么却了然于心的模样?”
    杨小姐道:“三小姐这么个晶莹剔透的人儿,难道没听说过‘至密至疏亲戚’的话儿
?我可不是挑拨离间,这句话真真是真理。”
    见琉璃不语,那杨小姐便又笑道:“三小姐今儿见我不请自来,又心知是为了你二哥
,必然瞧我不起,笑我好歹也算大家闺秀,居然毫不矜持自重罢?”
    琉璃见她直截了当说这么些,倒有些讷讷:“杨小姐是豪爽的人,与我们当然不同。

    杨苏晴道:“你有所不知,我生来便这么副脾气,自己喜欢的东西,便是腆着脸遭别
人厌烦,我也要把这倾慕的热心肠晾明了;别人讨厌我,我也要他明白说给我听,那时候
退身也不迟。三小姐说是也不是?”
    琉璃怔怔的看她这么一忽儿,冷不丁道:“我二哥人品相貌自然是好的,却也怨不得
你。”
    杨小姐听她这么句话,已知琉璃不象先前那样反感自己,心下感动,轻轻拉了她手,
微微而笑,琉璃也并不挣开。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不知行了多久,杨小姐停了脚,笑道:“是这里了。”
琉璃抬头看时,只见一处不大的民房,连自家三分之一也不大到,青砖青瓦,院墙周围有
疏疏落落几处篱笆护着,虚掩了红木大门。不由暗叹:杨苏晴果是奇人,身为县长千金之
尊,却似乎交游遍天下。一时间又存了自怜自伤之心,自己若是进了新式学堂,怕也不会
比这杨小姐差到哪里去罢。
    还不及多想,杨小姐已经不由分说推开了门,拉了琉璃迈进院子去。琉璃再看时,不
由赞叹一声,这院子布置的委实精致:院中搭了个葡萄架儿,牵牵蔓蔓青青翠翠,这时虽
然阳光强烈,在这架子的荫蔽下,反倒显得满庭清凉。其余地儿星星点点种了些兰草之类
,与右首边两树芭蕉相映成趣。中间一条石子小路,通往面前一大二小三间房子。转而想
到自家巍峨板正的府邸镏金挂银的陈设,不由大为厌倦。
    杨苏晴倒常客一般,也不多看,只是扬高了声音喊道:
   “纪伯、纪妈,看我给你们带了贵客来了!”
    话音还不曾落,两个老夫妻便满面堆欢的迎出来,道:“早起便听得喜鹊乱吵,果然
接二连三的来贵客!小姐快屋里坐,白二少爷也在里面呢——这位面生的小姐是谁呢?”

    杨苏晴抿嘴一笑:“这个呀,是白三小姐,白二少爷的嫡亲妹子——三小姐,我的话
没错吧?你二哥可不就在这里?”
    纪妈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琉璃半晌,道:“白家果然是白家。瞧这小姐,生得直似画
儿一般。”那纪伯只是连连把二人往屋子里让。
    杨苏晴拉了琉璃转进最南边的小耳房,房门半掩着,听见里面有胡琴咿咿呀呀的响起
来,奏得象是“二泉映月”的调子。直待一曲终了,杨小姐方屈起中指,在门上轻扣了一
扣,笑道:“真是风雅的紧——原来白家二少爷是不守信用的,居然撇了我一个人来了。

    书群果然开了门出来,见琉璃也在门外,又笑又奇道:
   “杨小姐也真是,怎么把我这妹妹也拉了来?”
    杨小姐道:“我见妹子在家里闷得也难受,带她出来走走罢了。”一边说,一边推琉
璃道:“你快来认识认识,这纪家的女儿,方才便是她在拉琴呢。”
    琉璃早已经看见二哥身后亭亭站着一个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白皙皮肤,眉目
如画,微微闪着两个浅浅酒窝儿,正半红了脸招呼道:“三小姐好。”琉璃见她虽只是白
衫蓝裙的家常打扮,也并不施脂粉,垂着两条油黑发亮的辫子,却越发显得姿态端丽,秀
雅出尘,当下只道:“叫我琉璃便是。小姐小姐的,听着别扭得很。”说着大家一起进屋
坐下。原来这是间小小厅儿,想是纪家招待客人用的。那女子一边把胡琴往壁上挂好了,
一边道:“你们先坐,我去倒些茶水过来。”说罢,扭身出去了。
    杨苏晴斜睨着书群,半笑不笑得道:“亏白家伯父伯母还当你真买书去了。我就知道
你没这样用心——好歹至柔是我们一块结识的,你来纪家也该叫着我才是。”
    书群道:“他们纪家不过是平常人家,我自然来得,你是县长的小姐,哪里能常来的
?”
    杨苏晴扑哧笑道:“你偏拿话压我,你明知道我从不拿身份当回事的,况且至柔也不
是一般庸碌的姑娘。你不见琉璃妹妹一向高傲,刚才也对她客气得很呢。”说着,又对琉
璃道:“至柔比你长几岁,你叫她纪姐姐就好。对了,她不知道我父亲是县长,你也别提
起,没的生分了。”琉璃点头答应。 
    不一会,纪至柔端了个小小托盘进来,上面是一套白瓷的茶壶茶盏儿,另并两个小小
碟子,放着些花生葵花子之类。
    放下托盘,那纪姑娘把各人的茶盏儿一一斟了,茶色倒也碧绿清澈的很。杨苏晴笑道
:“跑了这么长时间,果然渴了。”说着便饮,冷不防被烫得哎呀一声。纪至柔笑道:“
小心些,你总是个忙人,每每狼狈成这样。”书群只是看了至柔微笑。待到为琉璃斟完茶
时,至柔一扬手,琉璃无意抬头一望,突然呆了:前日那只新巧的刻丝镯子,正分明在纪
至柔的右腕上。







mingmei按:下午略略读了一下。因为心里有点不舒服,所以没有仔细看。

不过已经赞叹xiaowanzi的妙笔了,短短一段自白,就把我上回的疑问尽数打消,反而明
朗了杨小姐的个性。这段自白,就算有伪饰的成份在里边,也是发自真心的自我表白。
所以感觉自然了许多。

这会子,心里的别扭已经揭开了。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不看还好。一看发觉不妙——居然开始喜欢上这个杨小姐了。

先说那句“至密至疏亲戚”,别笑话我见识少。这一句话当真如拨云见日,道出真谛。
其实至亲未必至近。这句话杨小姐说的果然在理。看来这杨小姐是决心做二少爷的知己
了。再往下看。琉璃一片灿烂单纯,几句话就开始掏出一片真心待人。杨小姐就算聪明
有心机,毕竟还是女孩子。这真情是断断少不得,否则就不是女孩子了,而是社会上摸
爬滚打的交际花了。所以那句杨小姐心里不仅也有些感动,不仅不突兀,反而分外真实


所以说,杨小姐终究还是个小姐,让人心里不免产生三分亲近。而后边杨小姐急急地喝
茶,让人忍俊不住。也是一番个性。不过心里微微投下一点阴影。杨小姐是个要强的。
这一番失态,只怕还是要找回来。这个不说,看作者如何摆布。

这一回里,最重要的就是纪小姐的出现,和那镯子的下落。纪小姐的脾气应该是柔顺谦
恭的吧,可是又不尽然。杨小姐被烫后的那番话,隐隐似乎不那么柔顺呢。也许是我的
错觉,也许我觉得这话,二少爷说出来更符合人物的性格。不过二少爷另有忙碌之处,
君不见他的眼睛,正忙着偷香窃玉呢····

2007-2-4 11:01 whws
碎琉璃 6——xiaowanzi(阿狸)

琉璃心下一时明朗一时糊涂:那镯子二哥珍而重之的收藏着,连自己也不愿意给,却送
了纪至柔,而这纪姑娘居然也戴上了,可见二人关系不一般。纪至柔相貌自然没得说,说
话行事也温文有礼并不露怯,料想人品也不会太差;学问呢,于女子来说并不重要,差就
差在她的家世,想来这事断不能成。
   一边想一边又去看杨苏晴,忍不住暗暗叹息:凭你是县长千金也好,小户女儿也罢,情
场上往往没有贵贱的。这杨小姐还不知道自己满腔热情其实已经白费,真是又令人可怜得
很。二哥呢,才真正是个有福的,平白被两个姑娘爱慕关心,也不算枉了。
   琉璃正想的痴痴呆呆,不防手上端着的茶盏都已歪了,茶水泼到手上,微微一烫,方始
猛省过来。书群正与杨苏晴纪至柔聊着什么,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模样。苏晴不时与他争
论,至柔却只是含了笑静悄悄的听。
   书群道:“当前局势颇乱,学堂里也不得安生。大家都在讲科学民主,偏偏还有那么些
个腐儒抱着孔孟不放——杨小姐是知道的,前儿我们同学会有人被学校关了禁闭,就因为
我们在校报上撰文提倡民权民主。这还不算,校报也被封了,还说‘姑念初犯,不加深究
;若不知悔改依旧生事,必然秉公严办’,可笑,他们知道什么是公什么是私么!”
   苏晴道:“我倒觉得不能完全怪校方。自由民主固然是要的,纪律却也不能废了。同学
会周天和君以及王培、宋新他们几个,闹得也着实太厉害了,你没听他们还策划上街游行
么!”
   书群冷笑道:“你只晓得打扮的洋派。骨子里,依旧是跟那些腐儒一样的——总有一天
,我们会用力量来宣传新知。你且看着,挡是挡不住的。”
   苏晴气道:“至柔,你来评评理!我不过说了一句,他便说上这么多。白书群,我早知
道你是看不起我的,所以才这么处处堵我的话——你当我只知道穿衣打扮么!”说着,眼
圈竟微微的红了。
   至柔忙安抚道:“你们两个人总是这样的急脾气!一样的好心思,却偏偏要扭上劲儿争
个对错。”说罢扑哧一笑道:“看看,跟两只斗鸡似的。”边帮他们二人重新斟了茶,边
道:“我是没读过书的,论理不该说什么——这样罢,我且拉段琴给你们二人消消火。”

   琉璃听她这样温言软语,心中暗暗道:“果然,‘明枪不如暗箭’,这比喻虽说在这里
不大当,意思却是有的。杨小姐这样的火暴脾气,哪里能有她这样讨得人喜欢。”
   至柔已经取下了胡琴,朝苏晴闪闪眼睛,道:“杨小姐来了我家可得开开心心的,你这
个样子倒象受了欺负。且听听琴,消消气儿。”一边说,一边微微朝书群一笑。
   她这时候拉的是一段“春江花月夜”,清清冷冷悠悠婉婉,便如二月春风一般柔和,又
如母亲的爱抚一般温暖,苏晴、书群原本气鼓鼓的,这时也慢慢平静下来。苏晴朝他横了
一眼,忍不住又一笑,书群自然也便笑了。
   一曲既罢,至柔笑道:“瞧瞧,有的时候蛮力气也不管用的——便如这琴声,温和到了
极点,却能把你们两个的火气灭得一星半点也无。”
   琉璃忍不住叹道:“怨不得,你果然叫对了名字。‘至柔’、‘至柔’,我今儿算是知
道柔能克刚的意思了。”
   四人叙叙聊聊,不觉便到了中午。纪伯纪妈早做好了饭菜,大家不好推辞,也便留下吃
了中饭。饭菜不外是鸡鸭鱼肉时令蔬菜,做得滋味却很好。
   吃完饭用些茶,琉璃见时间不早,担心回去要被老太太及爹娘责骂,便说要走,至柔也
不多挽留,送他们三人到门口,倚门看他们走远了,这才回屋。她爹娘见人走了,只顾一
不多挽留,送他们三人到门口,倚门看他们走远了,这才回屋。她爹娘见人走了,只顾一
叠连声的问女儿,客人觉得饭菜可口与否。又道:“女儿,这些可都是大台面的人物,你
可得用心跟他们结交——那白家的二爷,对你倒看重的很呢。”至柔见父母愚鲁,也不多
分辨,关了门自去拉琴。
   琉璃同二哥,苏晴一道回家,问了他们方才知道,原来是二哥的学堂日前开同乐会,曾
经排了个话剧,然而少了个拉胡琴伴奏的,这杨小姐不知从哪找了纪至柔来,大家因此认
识。
   琉璃见苏晴对那日的事津津乐道,心中更是暗叹。正扭了头想说什么把话岔开,却瞥见
右前方一人的背影,穿着桃红滚银边的旗袍,手中拎个银色镶珠的小包,很象大嫂碧
纨。她正跟一个中年男子对面站着,隔得远了,不知道二人说着什么,看表情,倒熟洛的
很。
   琉璃边往前走边盯着二人,这时候他们也说完了话,那女人转过身来,却不是大嫂碧纨
是谁。只见她拢拢头发,招手上了辆黄包车,径自也往白府的方向去了。







mingmei按:好好,这一回好,就算我想挑刺,到这一回,我也无话可说了。

一个一个来评:

先说琉璃:上回评论漏了琉璃,实在该打。上回里,琉璃有一段自怨自艾的心里活动,
和宝玉见秦钟那段,简直如出一辙,可见人心苦不足,总是艳羡别人。不过琉璃艳羡杨
纪两个,也是有原因的。一直闷在家里,又备受父母的压抑、兄嫂的冷言冷语,连一向
玩在一起的二哥也心有另属,一个人孤苦伶仃,怎能没有点感伤,不过毕竟是小孩子的
心性。言语不脱孩子气。好!不过讨了巧,得益于红楼。

再说这个杨苏晴:了不得,女孩子当真哭不得,再厉害的女孩子一哭,真的让人心都软
了。杨苏晴那段争论,实在很有新趣。可见杨苏晴还是个很有头脑的女孩,也不是一味
的吃喝打扮。也是个挺有头脑的女孩,而参加进步学生的同乐会,也使她和二少爷有了
共同语言,于是这场竞争热闹起来。毕竟一方缺乏竞争力的竞争,让人打不起精神。这
杨小姐的软硬条件各个具备,方是正着,恰如宝钗和黛玉之争。若是宝钗换作了徒有心
机而无雅趣的女孩子,那么也就难有钗黛之争了,不免让人乏了趣味。

所以这杨小姐的设定,断乎如此才能真正出彩。而她眼圈一红,女孩子的娇嗔委屈,尽
在眼前。实在让人怜爱。不好不好,实在是开始喜欢这个杨苏晴了。

三说纪小姐;说实话,初看这纪小姐,心里微微有些不喜。若是坠入了雷雨或几度夕阳
红的俗套,不免有点生厌。那种香软柔弱的丫鬟,渐渐难于吃香了。可是这纪小姐一曲
胡琴解纷争,设譬巧喻人世情,实在令人对她刮目相看。而纪家父母之俗,更衬托出纪
小姐出淤泥而不染、眼光开阔长远的不俗。不过作为一个十八九岁、没受过什么教育的
丫头,纪小姐的话未免深沉了一些,倒像是颇有一番经历似的,有点让人冷冷的。

这二哥,还是流于形式了一些,比起几个女孩来,未免落了俗套,还是个出身富家、热
衷于新思想、追求进步、为人天真的热血青年。写的倒是不差,只是已经写俗了,不免
提不起劲头。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要求作者面面俱到也是不可能的。还是集中精
力写好几个女孩吧。不好意思,似乎还是对女孩子有几分偏爱。


嗯,最后一笔,是我久已期待的,原来以为会设定大少爷的小辫子,不过看来,作者更
倾向于涂抹大嫂子呢。呵呵,且看看作者准备怎么画这幅浓浓重重的油彩画。不过不妨
先放一放。所谓张驰有道。这个谜还是留着到最热闹、最高潮的时候揭开吧。

最后,再预测一下琉璃的去向。现在,还搁着大嫂子提的那个因头,另外老太爷是不是
也该考虑考虑琉璃的婚姻大事呢?

不给琉璃设置确定的自主对象也好。也免得俗套。看看琉璃会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争取自
己的自由呢?这场悲剧最终会怎么发生呢?杨小姐、纪小姐和二少爷会怎样发展呢?大
怎样认识的呢?她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呢?

且看作者下回如何分解。

2007-2-4 11:03 whws
碎琉璃 7——xiaowanzi(阿狸)

琉璃怔怔的对那远去的黄包车直出神儿,杨苏晴和书群都觉得好笑,各自伸手来拉她,
道:“看什么呢?快些走路吧。再看也捡不来金元宝的。”
   琉璃收回目光,挽紧了书群道:“今天有些怪怪的。恩,快走吧,我有些冷。”
   于是接着前行。稍时,苏晴要和他兄妹二人分路而行,趁着道别的当儿拉过书群道:“
琉璃妹妹是怎么了?我看她不大对劲儿呢。”又笑道:“下次你再去找纪姑娘,可得把我
叫上——你今儿差点把人家弄哭了呢。”说罢脸红了一红,朝琉璃挥挥手,转身去了。

   琉璃见她去得远了,便问她二哥道:“二哥哥,你倒说说看,这杨小姐和纪至柔,究竟
哪个更可爱一点呢?”
   书群笑道:“你倒问我这个!我和她二人又不熟悉。杨小姐是公府的千金,总是有些娇
气的;说来倒是纪姑娘容易亲近。”
   琉璃听他这么说,倒没来由的替杨苏晴委屈起来,便道:“依我看来,杨小姐在你面前
温和的紧呢,巴不得奉承你——不是她娇气,是你心里存了不一样的想头,早已亲了一个
疏了一个罢了。”说罢赌气不理她二哥。
   书群奇道:“这可怪了!前日里你还对杨小姐颇有不忿,怎么这会子竟替她出头起来,
当自己是梁山好汉么。”
   他却哪里知道,琉璃见现在大了,二哥哥远不及小时对自己亲近疼爱,方才眼见杨小姐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免存了“天涯沦落人”之叹,故而拿此话来压她二哥。
   正说着,已经到了家门口,还没进大厅,便听见碧纨尖尖细细的嗓门儿:
  “表姨娘表弟,你们也不先打个招呼,瞧我这会子才回来。这可不怠慢了!”
   书群皱眉道:“不得了,大嫂的那门亲戚又来了!我是最腻烦那家人的,又恶又俗,尤
其喜欢扯了我们说话儿,每回送走他们,倒跟掉了两层皮一般。”
   琉璃气还未消,这时偏堵书群的嘴道:“二哥哥不是整天倡导民主平等的么?屋子里坐
的可是平民大众,你却为何小瞧他们?”
   书群没料到这么一问,一时间不好对答,不由笑道:“怪不得!原是你知道大嫂想把你
说给他家,这会子竟等不及帮人家说话了!”
   琉璃当即红了脸,怒道:“哼!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好的——你跟大哥大嫂都一样偏嫌
着我!我就偏不嫁人,看你们如意算盘往哪里打去。”
   说罢一摔袖子,气鼓鼓的便往厅里走。想想还觉得不解恨,又回头冷笑道:“二哥哥,
你的心思我也知道。前儿那镯子,可不正在纪至柔的手腕子上么!”倒把书群说得愣了,
没奈何,只得跟了妹子也往厅里走。
   琉璃进了厅中一看,大哥大嫂和母亲正陪两人坐着,老太太怕是又到佛堂念经去了,因
老人家常说:“我是个爱清净的。年纪大了,一听人咋咋忽忽就犯头疼。”不用说也是厌
烦这门“贵亲”的。
   琉璃也不往那两个亲戚身上看,抬了脚便要穿过客厅回房去,无奈那姨娘却亮了嗓子道
:“我说嘛,这眼睛怎的一亮,原来是琉璃回来了。”边说边挪过胖胖的身子,一把挽紧
了琉璃,又细细的从上到下瞧了一通道:“你瞧瞧,出落得越发好了。这皮肤儿,这身材
样貌,”便又向白太太道:“姐姐好福气啊,这么个粉嫩嫩的女孩儿。”边说边又朝琉璃
的衣服上摸了一把,连声啧啧道:“好料子,苏州府的绸子罢——也就琉璃能穿出来。”
母亲只是点点头儿,也懒得接她的话。就只有碧纨在旁边凑趣儿,直道:“姨娘是最疼咱
家三小姐的,你看这见了面,夸也夸不过来,看也看不够的。”
黄翠绿的戒指勒成三截儿——尤其那戒指,一看便晓得是西贝货——更是在心中蔑视笑话
她,于是当即把手一挣,咕噜了一声“姨娘好”,拔足便行。
   碧纨却偏偏上来,把琉璃半拖半拉到那表弟面前,笑道:“琉璃,这是我表弟。你是知
道他名字的,叫作周啸天。来来来,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琉璃见那叫周啸天的五短身
材,小小的眼睛,红个鼻头儿,正咧了嘴巴朝自己笑,身上穿件亮兰团花的绸缎袍子,手
里竟还懒洋洋摇把描花的扇儿,活象一个附庸风雅的暴发户儿。当下只在心里想:这般委
琐样子,却起个如此傲气的名字,没得叫周地震还差不多。这样一想,不由的“扑哧”笑
了出来。







mingmei按:今天累了点,暂且容我偷个懒,就着引文来评吧。

:    琉璃怔怔的对那远去的黄包车直出神儿,杨苏晴和书群都觉得好笑,各自伸手来拉她

: 道:“看什么呢?快些走路吧。再看也捡不来金元宝的。”
:    琉璃收回目光,挽紧了书群道:“今天有些怪怪的。恩,快走吧,我有些冷。”

这段有意思。特别是琉璃的最后一句话,王顾左右而言他。是妙文,一句话埋下了事端
,却又不马上揭开,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下文。

:    于是接着前行。稍时,苏晴要和他兄妹二人分路而行,趁着道别的当儿拉过书群道:

: 琉璃妹妹是怎么了?我看她不大对劲儿呢。”又笑道:“下次你再去找纪姑娘,可得把我
: 叫上——你今儿差点把人家弄哭了呢。”说罢脸红了一红,朝琉璃挥挥手,转身去了。

这一段仍旧是对杨小姐做个补写。把杨小姐的另一面进一步充实。不过杨小姐撒娇毕竟
不能过分,否则就矫柔造作了。毕竟杨小姐的个性好机变,为人要强,不是一味纯情的
女孩子。这一去,大概要和我们读者小别一段时间了——下面恐怕要把笔锋拉回到白府
内部——毕竟小说的真正主题还要回到琉璃身上。


:    琉璃见她去得远了,便问她二哥道:“二哥哥,你倒说说看,这杨小姐和纪至柔,究

: 哪个更可爱一点呢?”
:   ······
:    他却哪里知道,琉璃见现在大了,二哥哥远不及小时对自己亲近疼爱,方才眼见杨小

: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免存了“天涯沦落人”之叹,故而拿此话来压她二哥。

嗯,这一段,临收笔不忘在加一个补叙,从琉璃和二哥两方面对杨纪二人略作评述。也
点明了琉璃的心思,为以后的发展暗暗指引了方向。不过看了二哥说:“对两个人都认
识不深”,心里觉得对二哥存了不满。他和杨小姐是同学,从杨小姐处处亲近他来看,
杨小姐和他的接触不少。不过他如果心不在杨小姐身上,不熟悉杨小姐也无可厚非。但
是对纪小姐,他连镯子都送了,若还说不了解,要么就是不愿挑明自己和纪小姐的关系
。要么就是心血来潮,用情不深。不过暂且当二少爷有心隐瞒好了。不过谎撒的这么自
然,连一个停顿都没有,不免微有些失望。


:    正说着,已经到了家门口,还没进大厅,便听见碧纨尖尖细细的嗓门儿:
:   “表姨娘表弟,你们也不先打个招呼,瞧我这会子才回来。这可不怠慢了!”
:    书群皱眉道:“不得了,大嫂的那门亲戚又来了!我是最腻烦那家人的,又恶又俗,

: 其喜欢扯了我们说话儿,每回送走他们,倒跟掉了两层皮一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仅想起了凤姐的风采。不过单单给了大嫂子一个特写,没有留
下这表亲一家的笔墨,作者何其不公,小小失望一把。这恶俗的一句,与其让二哥说出
来,倒不如让他们自己“说”出来的有趣。

:    琉璃气还未消,这时偏堵书群的嘴道:“二哥哥不是整天倡导民主平等的么?屋子里

: 的可是平民大众,你却为何小瞧他们?”

这句驳的好!不仅点出了琉璃的聪慧,也是对世人的讽刺。想一想,这世界上,又何来
公道呢?每个人心中,不都预存了一丝不公么?

:    书群没料到这么一问,一时间不好对答,不由笑道:“怪不得!原是你知道大嫂想把

: 说给他家,这会子竟等不及帮人家说话了!”

这句话伤人太甚。二哥未免有些刻薄。不喜。

:    琉璃当即红了脸,怒道:“哼!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好的——你跟大哥大嫂都一样偏

: 着我!我就偏不嫁人,看你们如意算盘往哪里打去。”
:    说罢一摔袖子,气鼓鼓的便往厅里走。想想还觉得不解恨,又回头冷笑道:“二哥哥

: 你的心思我也知道。前儿那镯子,可不正在纪至柔的手腕子上么!”倒把书群说得愣了,
: 没奈何,只得跟了妹子也往厅里走。

这里好。琉璃的话就是故事的影子。未来故事的发展方向,就从琉璃这句话里,见了影
子。可作草蛇灰线之语。想起来,若在故事完结之后,再回味这句话,不知要生出多少
感慨来。

:    琉璃进了厅中一看,大哥大嫂和母亲正陪两人坐着,老太太怕是又到佛堂念经去了,

: 老人家常说:“我是个爱清净的。年纪大了,一听人咋咋忽忽就犯头疼。”不用说也是厌
: ······
: 样貌,”便又向白太太道:“姐姐好福气啊,这么个粉嫩嫩的女孩儿。”边说边又朝琉璃
: 的衣服上摸了一把,连声啧啧道:“好料子,苏州府的绸子罢——也就琉璃能穿出来。”

作者好生刻薄。这门恶俗之亲,也算是被作者骂死了。我印象中,绸轻缎重。轻逸飘洒
是绸的特点。端庄稳重是缎的本性。这布料也应和人物相称呢。

: 母亲只是点点头儿,也懒得接她的话。就只有碧纨在旁边凑趣儿,直道:“姨娘是最疼咱
: 家三小姐的,你看这见了面,夸也夸不过来,看也看不够的。”
:    琉璃心中说不出的厌烦郁闷,见那女人一只肥肥的手直抓了自己,中指无名指被两个

: 黄翠绿的戒指勒成三截儿——尤其那戒指,一看便晓得是西贝货——更是在心中蔑视笑话
: 她,于是当即把手一挣,咕噜了一声“姨娘好”,拔足便行。

叹一句:这门亲事大概没戏。以这一家子的表现及白家上下对他们的憎恶,想来白老爷
父母应该是看不上的。只是奇怪当初大少爷怎么会娶了这么一家活宝回来。除非白家败
了,白家的命运被操纵到这嫂子一家手里,否则这门亲事千难万难。不知道白老爷是不
是另有打算呢?

:    碧纨却偏偏上来,把琉璃半拖半拉到那表弟面前,笑道:“琉璃,这是我表弟。你是

: 道他名字的,叫作周啸天。来来来,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琉璃见那叫周啸天的五短身
: 材,小小的眼睛,红个鼻头儿,正咧了嘴巴朝自己笑,身上穿件亮兰团花的绸缎袍子,手
: 里竟还懒洋洋摇把描花的扇儿,活象一个附庸风雅的暴发户儿。当下只在心里想:这般委
: 琐样子,却起个如此傲气的名字,没得叫周地震还差不多。这样一想,不由的“扑哧”笑
: 了出来。

呵呵,越发可笑。作者之笔居然可以阴损至此,不免惶恐。xiaowanzi骂人,我当避之。
不过琉璃这一笑,倒是题眼:以后多少误会,大概就从此而起了吧。且待下文

2007-2-4 11:06 whws
碎琉璃 8——xiaowanzi(阿狸)

那周氏地震公子正对琉璃瞧的目不转睛——自从他表姐碧纨流露过将琉璃说给他的意
思后,他便对琉璃分外关注百般挂心,只恨琉璃从不曾正眼看他——这时见琉璃居然对自
己展颜一笑,旋即又用手握住了嘴巴,眉眼犹自弯弯,好一副似喜非喜的娇痴态度,不由
神飞魄荡,只当从此有机会亲近琉璃,忙挪了挪身子,把身边的桃木长靠椅空出一大片位
子来,只等琉璃坐下。
    琉璃见周啸天如此动作,便即猜到他的糊涂心思,倒恼恨自己一时忘形。正是坐也不
好不坐也不是的尴尬当儿,突然瞥见二哥书群正在身后发笑,正是作壁上观西洋景的模样
。当即计上心来,叫道:
    “二哥,你也不过来见见姨娘和表兄——表兄都留了位置给你了,还不快过来坐!”

    书群恨的直拿眼瞪琉璃,琉璃全作不见。当下书群只得怏怏的过来坐了,琉璃朝他促
狭的笑笑,迈开腿径直往楼上去了。周啸天还要出声挽留,碧纨早拿扇子柄朝他手背上敲
了一下,然后低了头边弄指甲边似极漫不经心的道:
   “琉璃妹妹果然面大心大,瞧不起穷亲戚了。”
    白太太听她出言不善,要待阻止吧,琉璃也确实忒不给人家留情面,眼见得周家母子
正冷眼看着自己如何处置,断不能落了个护短的名声;又怕琉璃气不过当堂和碧纨吵嚷起
来,就更难收场。
    琉璃却并不住足,只笑道:“大嫂,你上街买的绣样子借我看看如何?”
    碧纨听出她话里有话,却笑着接过去道:“妹子当真是个最有心的——绣样子是买回
来了,且精致的紧。”略顿一顿,又道:
   “妹子不知道,还有桩奇事,卖这绣样子的,不是年轻姑娘媳妇儿,倒是个粗大汉子—
—我向来常从他那拿货样的。说来这汉子也有趣,每每有人笑话他大男人拿针挑线不成体
统,他总回说‘是正派事就不怕闲人挑眼议论’,倒实在得很。”
    琉璃心下一紧,便知道大嫂已经听出自己的意思,晓得自己看见她和男人会面的情景
,故意的敲山震虎讲出这么番话,一是撇清了自己,再者也是暗骂自己是无聊闲人,乱讲
是非。直气得脸儿煞白,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顿顿脚道得几声“好、好、好”,直
往楼上跑去,眼里早已噙了两汪泪儿。
    楼下各人自在谈话不提。
    琉璃从大哥大嫂的房前经过,见门虚掩着,里面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由站定了双
脚,却听见大哥铭德道:
   “我前儿给你拿镯子,怎地不戴呢?”
    接着是个女子声音低低的道:“我不过是荆钗布裙的命,那样的贵重东西给我,没得
折了寿。”
    铭德“呵呵”笑了两声,道:
   “哪儿的话!你可是天下第一可心的人儿——你瞧你这又细又白的手腕子!”接着便听
那女子伊伊唔唔的出声儿。
    琉璃早已经听得心惊肉跳,两腿便似软了一般,几乎要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再看时,
更是如同一桶雪水劈头盖脑的浇下来:大哥铭德抱在怀里亲吻着的,分明是丫头凉花!

    琉璃正没法处,碧纨从楼下叫道:
   “凉花,叫你去喊大少爷下来,怎么用了恁长工夫?!铭德,你做什么呢!”
会拿我们开心。”说罢迅速理好散乱的头发,掩好衣襟,忙忙的下楼来。铭德也故意的放
重了步子,答应着下来。琉璃早已趁机溜回自己的屋子里。
    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琉璃的心方慢慢定下来。心中忖度:家中居然出了这等丑事!凉
花素来是个伶俐能干的,没想到却做出这样不顾廉耻的事来,将来东窗事发,不被打死才
怪;大哥更是无赖,明明是逢场作戏,何苦搭上无辜丫头?这样鸡鸣狗盗的事儿,哪里会
有好结果!又想想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碧纨,更觉得可怜可悲。
    这样思来想去,不知道已经过了多长时候。素兰上来叫琉璃吃饭,她也只推困倦,怎
么也不肯下楼,只顾呆呆出神,最后竟然歪倒在床,和衣睡着了。








mingmei按:这一回写的更专业了。

这一回主要可以分成三个部分,也恰恰各自形成一个高潮,高潮连着高潮,可谓一浪推
一浪,不给读者喘息了。

第一个高潮,看的最是可喜。琉璃的这个作弄可谓符合琉璃的心性——活泼、大胆、机
巧,甚至有一点点娇纵,活脱脱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跳到眼前。而那个周家公子空费一番
心思,打了水漂。也实在可怜。

第二个高潮,则最为激烈,从大嫂子那一扇柄开始,大嫂子和三姑娘之间斗智斗勇就展
开了,其心思的巧妙,斗争之激烈,简直可以和智取威虎山里,孤胆英雄扬子龙打入敌
巢时那段精彩对白相比。先是大嫂子挑起事端,旁敲侧击,力图采用迂回策略,明说琉
璃,暗讽白母,逼着白太太表态。琉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立即看出了关键所在,于是
立即反击转移话题,采用围魏救赵的策略,逼着大嫂子回防。大嫂子果然也是久经事故
,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立即以攻为守,主动道出一部分事实,反而暗刺琉璃造谣生
事。

这一段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可谓激烈之极,实在让我拍案称好。而最后的结果也是情理
之中,女儿家再聪明,毕竟面子薄,斗不过大嫂子这久经骂场的老将。这短短一段热潮
可谓炉上热锅,煮的人周身血液沸腾。

哪知到了第三个热潮,笔锋一转,阴森森一股凉气袭来,由明转暗,揭出一件见不得光
亮的事来,却又能听不能说,一刹时从沸点降到冰点,可谓用心之妙。

说来,这凉华之事早有伏笔。可是又都是一晃而过。虽然藏在心里,却并没有非常在意
,这里突然把暗笔转为明笔,把聚焦的探照灯照了过来,隐隐展露出另一个舞台。不由
把人心揪了过来。

这一回写的高潮迭起,一浪催一浪,实在是赏心悦目,令人赞叹。

2007-2-4 11:08 whws
碎琉璃 9——xiaowanzi(阿狸)

夜,渐渐深了。周家母子已经告辞家去。周啸天甚是懊恼,一路上自怨自艾:
   “白琉璃这丫头张狂的紧,你看她那爱搭不理的样子。”
   周氏心中也不是味儿,早已经把琉璃暗骂了千遍万遍:不过是仗了自家有权有势,居然
就眼里揉不进一粒沙!锣鼓听声、讲话听音的道理周氏比谁都明白,儿子心里对琉璃的想
头儿,八成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这琉璃真进了自家的门,也左不过是个镇山太
岁,谁能伏侍得了她?!
   娘俩一路垂头丧气,周啸天是想一阵、恨一阵、爱一阵;周氏却是一路在心内诅咒:没
见过这样面寒心冷的女孩儿家,若果然不进我周家门,天保佑地保佑白琉璃得个望门寡。

   周家母子的念头儿,琉璃自然一概不知。她早已经睡得熟了。其间素兰曾经来叫过她,
顺带送了消夜上来,无奈琉璃怎么也不醒,素兰也不敢大声。门又早被琉璃从里面反扣了

   素兰无奈,只得上去回禀了太太老爷,白太太道:“反正也入夜了,就让她自去睡罢。
和杨小姐逛了这么一天,想是太乏了。”当下各人自去安睡不提。
   然而琉璃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她一直做梦。先梦见二哥哥成亲了,新娘却是自己不认识
的,生得丑陋性格儿也不好,整日里霸占了书群,琉璃见一眼也不可得。自己偷偷去找二
哥诉苦,二哥却只是笑:“反正妹妹也是要嫁人的,离了家就不必烦恼了。”
   接着梦见自己哭着去找爹娘,却无论如何也找不见。整个白府空空落落,只有老太太一
个人在佛堂念经,木鱼声单调而空洞的响着。琉璃号啕大哭的往老太太怀里滚,却听老太
太道:“都是要嫁人的了,还这么闹腾——你大哥大嫂为你置好嫁妆了,你明儿就是周家
的少奶奶了。”说完老太太接着念佛:“南阿无弥陀佛南阿无弥陀佛……”
   琉璃一声汗一声泪,在床上翻来覆去,蓦地尖叫一声醒来——她梦见那周啸天正腆了一
张猪肝色的胖脸,往自己身边凑,想要亲吻,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翻身坐起,方知道一
切不过是梦。好在那声尖叫并没有惊动家人,四周仍然安静的如死一般,隐隐能听见院子
里梧桐树上夜鸟断断续续的嘶哑叫声。楼下的自鸣钟当当的敲了三下。
   琉璃这时觉得浑身冰冷,先前迷糊着睡下,连被子都没有盖。于是急忙拥了被子歪着,
慢慢偎了半晌,方有了些暖意。油灯竟然还没熄,只是灯心已经烧得很短了,琉璃瞪着那
豆大的火焰儿,忽然想到:我和凉花也是没什么不同的,都是苦命的糊涂人儿。只不过凉
花糊涂在把希望押在浪荡的大哥身上,大祸即将临头尚不自知;我呢,不过心里稍微清楚
些,知道自己将来也是碰运气的命。倘得着个好人家,锦衣玉食也不敢奢望,一生平安已
经足够幸运;倘若真落在周家那样的混帐人手中,那时我可向什么地方哭去!
   这么思来想去,琉璃反觉得自己不如凉花之辈:她们固然糊涂,可是也能有糊涂的满足
;自己清醒又有什么用,不过断肠的比她们更早罢了。止不住又撒了几点热泪。自思活着
也很无趣:爹娘把自己当大画眉一般看着,三不准四不从;大哥是个混人,由着大嫂暗地
里拾掇自己;二哥哥呢,他有他的红颜知己,哪里还顾得瞎马临深池一般在人间碰撞的小
妹妹——自己当真是最薄命的一个了。
   琉璃思一回,叹一回,不知道自鸣钟又敲了几次,这才朦胧着再次睡去。
   转眼到了第二日。也不知道是早晨几点,琉璃听得有人在拍自己的门,叫:“三小姐,
用早饭了。老太太老爷太太都等者呢,起来洗嗽罢。”
   琉璃于是便起来。刚坐起就觉得不对劲,便象有人用手拽着自己一般,身子不由自主便
往下溜,眼前金星乱冒。扎挣着过去开了门,素兰一脚跨进来,见琉璃这等委靡,惊得放
   “小姐,你这是怎的?烧得这样厉害!”
    说话时早已惊动家中各人。白太太白老爷和老太太忙忙的都上了楼来。白太太把琉璃
搂在怀里,心疼得一叠连声的叫:“何妈!高升!快去宣德门那请大夫!要快!”
    老太太只顾拿拐杖顿地,骂着随后上来的碧纨道:
   “听说是你给了她气受!倘若琉璃这病有个什么,我不着实打你三十孤拐才怪!”
    碧纨努着嘴巴,心里暗道:不过是伤风感冒,关我什么事!却万万不敢在面上表露出
来,只在肚里发狠儿。
    全家人都忙乱开来,只有书群不在。他早饭没吃便出门去了。








mingmei按:这一回,又见红楼之风。

先说周家母子这一段描写。最最要紧的是那一句:“若果进不了自家的门,天保佑白琉
璃得个忘门寡”。正告诸位失恋的师兄师弟,一味摆洒脱喝闷酒,或者摆痴情吐苦水,
反不如周太太这句来的干净利落。刻毒如斯,方骂出一口怨气。当断则断,也才是真英
雄,既然非友,就不必客气。扭扭捏捏的,算什么汉子。

后边这琉璃之梦,隐隐觉得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忽然想起电视剧红楼梦里,宝玉送
亲,黛玉恶梦那一段来,方省到:以梦叙人原来是古已有之的老办法。可是能用的好也
是作者本事。这一段梦,琉璃的喜怒哀乐尽收眼底。一番形式,大概有个描画,倒也有
总结的意义。梦中情景,都是琉璃心事,算来,一个个也是真切,未免唤起读者一丝同
情来。

到了下面那段心里描写,真是该打,活生生套用了林妹妹独伤身世的笔法,就是单单为
了林妹妹,也让人黯然神伤了。拿自己和凉花比,那就是林妹妹拿自己和宝钗比啊。只
是角色不同,想头略有不同,那意境还是还是相类的。看了让人免不了悲叹一声。这一
节隐隐悲起来了。

2007-2-4 11:09 whws
碎琉璃 10——xiaowanzi(阿狸)

片刻大夫便已请到家,六十多岁,半白的头发,留着疏疏的三牙须,倒象个教书先生一
般。
   白老爷白太太大致说了琉璃的情况,便请大夫诊脉。琉璃有气无力的伸了手出来,大夫
细细的瞧了,再询问一番,笑道:
  “老夫人夫人不用担心。三小姐不过是偶感了风寒,加上心情又不是很畅快,因而才这
么恹恹的模样。我开两副药,煎来吃了便见好的。”说罢索了纸笔写药方子,不过是些贯
众、防风之类,然而药量用得很轻,说是小姐体虚禁不起激。又交代要在风炉上用小火慢
慢的熬,药性方能出来。
   老太太和白太太谢了大夫,送出门去。大夫又道:“差点忘了一事。三小姐有些内虚,
夫人且熬些参汤红枣粥之类的给她补一补,不过摸用老参,老参劲大,小姐恐当不起。”
白太太细细听了,点头称是。大夫自去了。
   老太太拄了拐杖回了楼上,立时吩咐素兰和幽草两个按方子去抓了药去,回来小心的熬
着;白太太因记着大夫说的参汤,便问白老爷道:
   “咱家的参都放哪儿呢?可有新些儿的?”
   白老爷不耐烦道:“这些事我哪里得知!你也忒事儿了,不过是小病。伤风感冒什么的
,神仙怕都不能免呢。未必便是了不得的事——她早已经被宠坏了,才弱得这么着。”

   白夫人嗔了他一眼道:“你不心疼么?那刚才跑得比我还急?”边说边自去内房找参。
   参倒是还有的,然而却都是些千年老参或者白头参之类,因大夫告戒了的,不敢拿去用

   正没主意间,碧纨袅袅婷婷的过来,替白夫人关了盛参的盒子,笑道:
   “娘,盒子开久了,参要走味儿的。”又道:
   “年前娘赏我的参还有呢;日前铭德又从北边带了些回来,似乎也有些新的。我正想着
给爹娘送些,现下正好一并拿了出来,给妹妹煎上。”
   白太太含笑点头,碧纨便吩咐凉花道:“快去拿了下来。都放在西角的小柜里呢,第一
层。若找不着可问大少爷的。”凉花答应着去了。
   碧纨因又笑道:“娘是最知道我的。我生来就这么个刀子嘴,因此常惹了妹妹生气——
其实我是最疼妹妹的,皆因她天真的很,又单纯,毫无防人的心,跟我小时候一个模样。
现今儿妹妹病着,我这心里最过意不去……”声音渐渐低了。
   白太太见她红了眼圈,忙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老太太说你两句,你可也别往心里去
,大家还不都为了琉璃。”碧纨忙含笑答应。
   这里凉花上了楼去寻参,见铭德正坐在柜子旁的躺椅上,便笑道:“快起来,让我寻参
。太太和大少奶奶等着呢。”
   铭德偏不起来,笑道:“她就会献勤儿——我偏不起来,看耽误了时间让你挨耳刮子。

   凉花冷笑道:“我自然是个命贱的,挨了耳刮子给爷们笑一笑,也算爷们的恩典了。”

   铭德见她拉下了脸,忙起身道:“不过白说一说,怎么就怒了。”
   凉花寻了参,正待要走,只听铭德奇道:“呦!今儿怎么就忘了锁?我来瞧瞧!”
   凉花转头看时,原来是碧纨的一个描金匣子,不知道怎么半开着,铭德开了看时,只见
里面满满堂堂全是珠宝首饰,晃得人眼疼。因笑道:“真难为她,跟耗子似的,不声不响
收了这么些。”边说边从里面随便掏出一副湖水色的耳环来,白果大小,周围圈了细细的
金边。铭德笑将耳环递给凉花道:“拿着吧,当我赔罪的。”
   凉花撇嘴道:“我可不敢。爷是作不了主的,我也知道。我还想过安稳日子呢。”
   铭德道:“怕什么。横竖有我呢,再说这里这么多,少了什么她哪里就清楚。”凉花于
是伸手接了,正待离去,铭德忙忙的道:“不过可戴不得。你可偷偷变卖了,拿了送给家
里的姐妹也好。”凉花“呸”了一声,收好下去送参不提。
   琉璃服了药汤,静静又睡下,身边只留素兰守着。不多时发了身汗,觉得清爽不少。方
才觉得饿了,正待要素兰下去拿点心,只听有人“蹬蹬”上得楼来,却是书群回来了。
见琉璃歪在床上,便道:“三妹这是怎么了?当起懒猫来了?”边说边要胳肢她。素兰忙
阻道:“二少爷,小姐发烧了呢。才刚好些,这不,正想着吃些东西呢。却又嫌没什么可
口的。”
   书群听时,忙抚抚琉璃额头,道:“恩,是热。”转向琉璃道:“这么大人了,也不当
心自己身子——好好歇着,二哥一直在这陪你,好不好?”琉璃喜出望外,点头微笑。书
群刮一刮她的鼻子,又想起什么,忙把手里拿着的一个盒子拆开来,边道:“是纪姑娘特
意做的风味点心,特特叫我带给你的。来,尝尝,二哥喂你好不好?”琉璃见那点心色泽
奶白,纹理细致,直如豆腐一般。就着书群的手轻轻咬上一口,酥软香松,竟带着一股花
香味儿,说不出的爽口,立时食欲大开,连接吃了两块。赞道:“纪至柔真是好手艺,还
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呢。”又想,自己这时方是最幸福快乐的人儿,家人个个挂心自己
,二哥又答应病好之前寸步不离己身,竟然暗自感谢这场发热起来。







mingmei按:也许真的有些中了邪,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看来宝玉一番大道理没有白费,至少作者是牢牢记在心上了。这里老先生用药,实在是
慎之又慎。只是忍不住笑问一句:不知道这中药方子,真的能用否?

下边抓参,忍不住想来了宝钗送参那一节,王夫人找不来老参,急得要去外面买,被宝
钗拦着,白送了一些老参,作了人情。这里作者反其道用之。而大嫂子的演技,堪比凤
姐,读者不禁击节称叹。

凉花一段,铭德似有贾琏的影子,凉花就难找了,论地位、论心性、论言语,似有平儿
之态,可是远不如平儿识时务、知分寸。论命运、论柔顺,似又有二姐之风,只是一来
未必能有二姐那样的名分、二来大少爷未必能有像贾琏那样垫着凉花。不过凉花命薄,
大概是无疑了。

最后一段,又若有若无地带上了纪小姐,作者是何打算呢?

2007-2-4 11:11 whws
碎琉璃 11——xiaowanzi(阿狸)

书群见三妹嘴角微露笑意,且大有欣慰满足之意,便道:“这可奇了。生病的人倒笑的
这样!”琉璃伸了手去,轻轻握了书群的手,道:“二哥哥,你不知道,我这时候才真的
快乐呢。大家都宠着我,惦着我。只怕自己好的快了,你们又该抛了我忙别的去。”
   书群听她这么一说,反觉得心酸,朝她腮上轻轻一拧,道:“哪里能这样胡说。说来竟
是二哥忽略了你,以后我多抽时间陪你说说笑笑——只不过你也再不是能让二哥顶在肩上
招摇过市的小丫头了。”一时间兄妹两人相依相偎,都不再说话,素兰早已悄悄退了出去

   过了许久,琉璃方叹口气,道:“二哥哥,你可还记得那片树林子么?”
   书群合着眼睛,并不睁开,答道:“湖南老宅子边的桦树林么?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我
们尽喜欢在最老的树上量身高,还刻上记号。你那时巴不得一日里长大,一天要在树旁比
划三、四回,当真可笑。”
   琉璃也微笑道:“可不是。时间过得真快,我现在可巴不得缩了回去,便是一天也好啊
,再同你看看那林子,不知道记号可在了?”想想觉得说的太悲了,因拿话岔道:“这点
心实在好吃,有名字吧?”
   书群拈了一块,笑道:“这叫做美人四时糕。”
   琉璃奇道:“偏有这样刁钻的名字,你倒说说其中缘故?”
   书群笑道:“是纪姑娘这么叫的。今儿听她奏那《汉宫秋月》的曲子——”
   琉璃打断他话头,叹道:“果然的,你今儿又赶早见纪至柔了!必是又未叫上杨苏晴罢
?”
   书群道:“我和杨小姐又没有什么,同来同去的倒不好。”
   琉璃点点头儿,笑道:“那么你和纪至柔倒很有什么了。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么!”

   书群见琉璃奚落自己,也不计较,岔了话题道:“纪姑娘道‘明妃是个命薄的,空长了
好模样儿,谁知反倒成了祸根,落个埋骨异邦,青冢寂寞;又有自缢的玉环、水没了的西
施、堕楼的绿珠,可怜都没个好命儿——可知美人在世,无论曾有多么风流光鲜,总脱不
了让人哭之叹之的下场’,她发了这么番议论,兴致倒高起来,道‘便如一年四季,开头
是春花烂漫,到头来却是霜剑风刀’,因说她们老家有种点心,风味最是独特,便做了来
,让我带回给你尝尝。”
    琉璃早已听得出了神儿,这时便伸手再拈了一块点心,叹道:
   “也亏了她,连点心也能编排出这些名堂——我且细尝尝看。”于是轻轻咬了一小口,
慢慢含在嘴里咀嚼了。半晌方道:
   “果然的。这点心入口时候是最香最甜的,且糯而软,便跟春雨调了蜜一般新鲜;再品
时竟有花香味——这倒不奇,想是加了玉兰花瓣子,何妈烧的玉兰乳鸽汤里便有这样的气味
——怪的是最后,虽说爽滑依旧,却清清凉凉有股子苦味。然而苦的好,倒更让人称奇,
更耐得住咀嚼呢。”
   书群见她噜苏着说这么大套,忍不住笑道:“可没想到,你和她倒是知己。”
   琉璃也笑说:“知己倒不敢当,并不熟的。赶明儿我偷偷同你去瞧她,求她写了配方教
了做法才是正经,往后自己调弄出来吃,倒跟品尝身世一般了。”
   书群一阵心跳,半晌方强笑道:“这一病竟病出许多话来。早知我藏了这点心,不去招
惹你,看你没头没脑说这么些伤心的话。若是老太太听了,还不把点心掼到大门外面喂狗
!倒可惜了至柔一片好意。”话才出口便省道:我这是怎么了,竟在妹子前叫出至柔的名
就全好了。那时候想干什么也不迟。”琉璃柔柔顺顺的躺下了,却还握着书群的手不放。

   书群在床边陪着她,直到琉璃合了眼安稳睡熟了,方轻轻把手抽出来,随手拈快碎的“
美人四时糕”放进嘴里,回自己书房不提。







mingmei按:读了第一段,心就化了。琉璃那句:“二哥哥,你不知道,我这时候才真的
快乐呢。大家都宠着我,惦着我。只怕自己好的快了,你们又该抛了我忙别的去。”
真不知说什么好。是宝玉的心思,却是湘云的口吻。一腔怜爱,真是让人不忍卒读。
想想,人生来本就寂寞,真正知心的,放不下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结果各忙各的,
走的走,散的散,一曲悲音,又怎能不惆怅?其实,人要是一直孤独寂寞,倒也罢了。
怕的就是繁华之后的寂寞,愈发残忍。

后边,琉璃一句一句,真的让人心碎,越发显出琉璃的纯洁天真。喜欢琉璃的句子。这
一节里,二哥的描写深入了一些,从对琉璃的疼爱到对纪小姐的痴爱,点点滴滴的心理
,细腻了一些。而文末那句失言,很合人物的心理,而事后的后悔,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巧妙的是,有意让琉璃忽略这句失言。一来,从琉璃现在的心情感受,不可能对这
些地方多加注意,合乎逻辑。另一方面,这一处忽略,省却了多少闲笔,实在是个巧办
法。

还有那个美女四时糕,从哪儿编派来的?让我想起了两件事:一是刘姥姥吃茄子,凤姐
那段掐断肠子的解说。一是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的那道梅花谁家听玉笛,呵呵,
这一层一层的味道,可不是从七公那里偷来的。

对古来美女的评论。呵呵,这纪小姐倒是越发有些神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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