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和明史哪个是对的？

明史太祖本纪记载朱元璋攻打南京，太祖曰：“取集庆必自采石始。采石重镇，守必固，牛渚前临大江，彼难为备，可必克也。”六月乙卯，乘风引帆，直达牛渚。常遇春先登，拔之。
　　但是读史方舆纪要卷十九南直一采石条，“明初，自和阳渡江，诸将欲向牛渚，太祖曰：牛渚敌营所在，备必密，先登采石，敌不知所备矣。遂克牛渚，下太平。”
　　两者的记载恰好相反，到底是明史所说的先攻牛渚，还是读史方舆纪要所说的先攻采石？
　　但是按照读史方舆纪要引用舆地志关于采石地形的描述，“陈顾野王撰：牛渚山北，谓之采石。”，鉴于当时朱元璋是由南往北进攻，所以我个人觉得明史的记载应该是对的。

朱元璋自和州渡江，乃由西击东，非由南攻北。

牛渚，或指山，或指矶，或指地域。
采石之名起于南朝，后多以采石代牛渚，史籍中许多地方二者名异实一。
《舆地志》中说得清楚：盖大江东北流，[color=Blue]牛渚、采石俱列江东岸。采石去牛渚不过里许，故牛渚圻通谓之采石。[/color]
陆游在《入蜀记》中也说：[color=Blue]采石，一名牛渚，与和州对岸。[/color]江面比瓜洲为狭，故隋韩擒虎平陈及本朝曹彬下南唐，皆自此渡。然微风辄浪作，不可行。刘宾客云：“芦苇晚风起，秋江鳞甲生。”王文公云：“一风微吹万舟阻。”皆谓此矶也。

明嘉靖《太平府志》和《大明一统志·太平府》中二者确有区分。
《太平府志》：牛渚山，在府城北。下有矶曰牛渚，去采石矶仅一里。旧为险要备御之地。
《太平府志》：采石山，在府城西北化洽乡。……上有蛾眉亭，[color=Blue]下有牛渚矶，石出于江曰采石矶。[/color]
《大明一统志·太平府》：牛渚山，在府城北二十五里。下有矶曰牛渚，去采石矶仅一里。旧有险要备御之地。
《大明一统志·太平府》：采石山，在府城北二十五里牛渚北。昔人于此取石，因名。临江有矶曰采石。

按其所记，采石牛渚为二山，采石山在牛渚山北里许，两山下有石矶，近山者名牛渚矶，突入江中者名采石矶，两矶相去一里。今日之牛渚山名曰翠螺山，有南北二峰，西面大江，三面为牛渚河环抱，西麓采石矶突兀江中，绝壁临空。

但《明史》中“牛渚”、“采石”似乎并不用来区分这两对相去不过一里的地方。

牛渚、采石，还指地域。《元和郡县志》云：“采石戍，在(当涂)县北三十五里，西接乌江，北连建业。城在牛渚山上，与和州横江渡相对。隋师伐陈，贺若弼从此渡。隋平陈置镇，贞观初改镇为戍。”

考究《明史》中的用词，有“拔采石”、“克采石”、“屯采石”、“采石镇”，“拔”、“克”的对象一般是城寨，故这些都当指的是镇。
惟有《陈友谅列传》中云：进驻采石矶……以采石五通庙为行殿，即皇帝位……会大风雨， 群臣班[color=Blue]沙岸称贺[/color]，不能成礼。
此处有明确加一“矶”字，“沙岸称贺”，当犹在江边。

《明史·常遇春列传》：及[color=Blue]兵薄牛渚矶[/color]，元兵陈矶上，舟距岸且三丈余，莫能登。遇春飞舸至，太祖麾之前。遇春应声，奋戈直前。[color=Blue]敌接其戈，乘势跃而上[/color]，大呼跳荡，元军披靡。诸将乘之，遂拔采石，进取太平。授总管府先锋，进总管都督。 时将士妻子辎重皆在和州，元中丞蛮子海牙复以舟师袭据采石，道中梗。太祖自将攻之，遣遇春多张疑兵分敌势。战既合，遇春操轻舸，冲海牙舟为二。左右纵击，大败之，尽得其舟。江路复通。

可见，《明史》中“采石”一般指城寨，故洪武言“采石重镇”，而“牛渚”则指临江石矶（“前临大江”）。细辨遇春登岸处，可乘势跃上，也绝非今日所谓采石矶绝壁之处。

《读史方舆纪要·采石条》中则恰好以“牛渚”为城寨，而以“采石”为石矶。所载之事，其实与《明史》并不矛盾，就是用名相反:qDD+

以此理解，自和州取集庆，必须攻占牛渚山上城寨，城寨势险守重，难以直接登而攻取，故必须先取石矶为渡。

[[i] 本帖最后由 恨地无环 于 2007-1-18 00:08 编辑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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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回复很有水平，领教了，解决了我心头一个大的疑问，谢谢！

回复 #2 恨地无环 的帖子

回家后找出来明史和中国历史地图集仔细对了一下，证实了我之前记的没错，朱元璋下采石，确实是顺流而下，由南向北。
按明史太祖本纪，“五月，太祖谋渡江，无舟。会巢湖帅廖永安、俞通海以水军千艘来附，太祖大喜，往抚其众。而元中臣蛮子海牙扼铜城闸马场河诸隘，巢湖舟师不得出。忽大雨，太祖喜曰，‘天助我也。’遂乘水涨从小港从舟还，因击海牙于峪溪口，大败之，遂定计渡江。”
也就是说朱元璋的进军路线是从巢湖至峪溪口，然后入长江，从中国历史地图集元明时期分册元时期河南江北行省（第15-16页）可以清楚看到，峪溪口在今芜湖以北，当涂以南，当涂即元末之太平，亦即采石所在，故朱元璋虽是有西往东入长江，但进攻采石之时确实是顺流而下，由南往北。

[[i] 本帖最后由 colin4k 于 2007-1-18 22:20 编辑 [/i]]

[quote]因击海牙于峪溪口，大败之，遂定计渡江。[/quote]

这句话并不足以说明洪武由峪溪口渡江。

《明史·廖永安列传》：廖永安，字彦敬，德庆侯永忠兄也。太祖初起，永安兄弟偕俞通海等以舟师自巢湖来归。太祖亲往收其军，遂以舟师攻元中丞蛮子海牙於马场河。元人驾楼船，不利进退，而永安辈操舟若飞，再战再破元兵，始定渡江策。[color=Blue]顷之，发江口。[/color]永安举帆，请所向，命直指牛渚。[color=Blue]西北风方骤，顷刻达岸。[/color]太祖急挥甲士鼓勇以登，采石镇兵皆溃，遂乘胜取太平。

从廖传得知，渡江作战是从“江口”发起的。所谓江口，当是横江口，在今安徽和县东南。此地与采石隔江相对，当年隋将韩擒虎就是从此处夜渡采石。采石在马鞍山市西南10里，按地图看，在江口东偏南，故"西北风方骤，顷刻达岸"。

如从峪溪口攻采石，西北风只怕逆多于助，而且两地相去较远，纵顺江流，也不能顷刻而至了。
按照今天翠螺山的地形，西麓为悬崖峭壁，北面亦山势险峻，攻方难以用兵，南麓林木葱郁，也非阵兵而战之处。惟有西北临江处地势低凹，当乃遇春跳荡破敌之牛渚矶也。洪武得常廖水师，由横江口顺西北风攻此地，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焉能不胜！

至正十五年四月洪武驻军和阳，遇春来归，和阳在和州，当是图上今和县。
五月谋渡江而得廖等水师。战马场河等处是为了让巢湖水师进入长江。得入大江后，水师虽然经过由南向北的调度至横江口，但渡江作战还是由西向东攻取牛渚采石的。
《常遇春列传》：遂拔采石，进取太平。…… 时将士妻子辎重皆在和州，元中丞蛮子海牙复以舟师袭据采石，道中梗。
这段时间家眷辎重应该始终在和阳城。

[[i] 本帖最后由 恨地无环 于 2007-1-19 00:14 编辑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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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之解释甚有道理，按俞通海传，“元兵以楼船扼马场河等口。濒湖惟一港可通，亦久涸。会天大雨，水深丈余，乃引舟出江，至和阳。”可看出确实由峪溪口入江，顺流而下至和阳，而后渡江作战。
但关于太祖入江的过程，弟又有新的疑惑，按廖永安传，“太祖亲往收其军，遂以舟师攻元中丞蛮子海牙於马场河。”，即入江过程中曾与蛮子海牙战于马肠河，而按俞通海传，则似乎意为因援兵扼马肠河，会天雨，太祖方可由他路出江至和阳，而未曾与之战。
按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九南直十一.和州.铜城堰，“明初太祖率巢湖舟师出湖口，至铜城闸，已脱敌险，而元兵犹塞马肠河口，以阻诸兵，太祖设策败之，乃尽督诸兵出浔阳桥，入大江。”，以及卷二十六南直八.无为州.马肠河，“元至正十五年，明太祖自巢湖出湖口，至铜城闸，已脱险，元将蛮子海牙集楼船塞马肠河口，以阻后军，太祖设策败之，尽发舟师，出湖口入江，是也。”。此两者所谓“设策败之”，似又确实曾与之战于马肠河。

《明史·廖永安列传》：廖永安，字彦敬，德庆侯永忠兄也。太祖初起，永安兄弟偕俞通海等以舟师自巢湖来归。太祖亲往收其军，遂以舟师攻元中丞蛮子海牙於马场河。元人驾楼船，不利进退，而[color=Blue]永安辈[/color]操舟若飞，[color=Blue]再战再破元兵[/color]，始定渡江策。

马肠（场）河是肯定有过交战，可能还不止一次，故云“再战再破元兵”。
廖永安、俞通海分别为《明史·列传第二十一》中第一、第二人， 俞亦“永安辈”，故其传中不更述此事，此亦史家互见之法。

对照《读史方舆纪要》和《明史》，衲子分析了一下从出巢湖到攻采石这段时间洪武及元军的动态。
但首先要看下地理情况：
漕湖与长江之间有一“周回百里”的铜城堰，铜城堰东至闸口分流，东北入江者为牛屯河，向南者为三叉河，三叉河西通巢湖，东合裕溪河而入江。
马肠河是另一条由漕湖至大江的水路。洪武入江，须先出漕湖口，至铜城堰－三叉河段，而后取道入江。或者直接走马肠河。
《俞传》：巢湖诸将皆长于水战，而通海为最。[color=Blue]从破海牙诸水寨，授万户。[/color]从渡江，克采石，取太平，徇下诸属县。
可见，蛮子海牙此时在各处水隘均有布防。马肠河口是其主守之处。
洪武借大雨水涨，部分水师趋小港而至铜城闸，如直接东向入江，后军必为马肠河、裕溪口元军顺流截击。故洪武先攻破马肠河、裕溪口元军水寨，再调军至横江口。元军在江右失利，即退守采石。

[[i] 本帖最后由 恨地无环 于 2007-1-19 23:19 编辑 [/i]]

附上几张现在的卫星照片。
第一张是翠螺山，也就是古牛渚、采石。
采石很小，黄线的长度是1.25千米。

第二张是和县、横江口和采石的位置。
GE把和县当成马鞍山了:titter:。古时应该没有这么大的江心洲。
从横江口乘西北风攻采石，实在是一帆风顺。

第三张图比较头疼，现在就是搞不定“马肠河”到底在哪里，“马肠河口”到底是哪块……
[quote]　　马肠河州（无为县）东北六十里。其上流二十里曰运河，西接巢湖，东汇于马肠河，达大江。元至正十五年，明太祖自巢湖出湖口，至铜城闸，已脱险，元将蛮子海牙集楼船塞马肠河口，以阻后军，太祖设策败之，尽发舟师，出湖口入江，是也。铜城闸，见和州。○裕溪河，在州东北百二十里，源出巢湖，东入和州境，下流注于大江。[/quote]

如果按这段文字中的距离比例来算，马肠河乃是今天的裕溪河，当时的裕溪反在牛屯河之北……
衲子现在的看法是，马肠河可能是裕溪河的一段或一支流。
再梳理一下：元军将马场河、铜城闸等处封锁，洪武乘大雨水涨，从一条不知名的小港出发，部分船只可能就绕到了铜城闸东。此时可以取牛屯河入江，但一则这条水路比较窄，二则马肠河口和裕溪口犹在元军控制中，元军随时可以北上截阻洪武后军。于是洪武先攻马场河口，再攻裕溪口，完全控制了巢湖向东的入江渠道。

希望有熟悉巢湖附近水文地理的朋友赐教下就最好了。

《读史方舆纪要》上的绝大部分记载都是作者从其他书籍上抄来的，并非经过实地考证，所以难免有以讹传讹之处。

回复 #8 恨地无环 的帖子

近日在网上又查了一些资料，看到关于此战，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朱元璋收巢湖水师后，乘大雨退至和州，然后再攻蛮子海牙，然后再下采石

又找到《明实录》查了一下，确实如此，按明太祖实录卷三“[color=red]五月丁亥遣俞通海间道来附，乞发兵为导，史凡三至。......与李普胜等会，就观水道，以舟出和阳。时铜城闸、马场河等隘口为元中臣蛮子海牙水寨所扼，惟一小港可达[/color]”
原文无断句，是我加上的。我觉得“可达”就是指的可达和阳，再往下看：
[color=#333333]“[/color][color=red]然浅涸，不可通大舰，已而大雨......上喜曰，天助我也，遂乘涨发巢湖舟，鱼贯而出，至黄墩，双刀赵以所部叛去，余舟悉至和阳......上帅舟师攻蛮子海牙于峪溪口，敌舟高大，不利进退，永安等操舟如飞，左右奋击大败其众[/color]”
至此就很清楚了，舟师出巢湖后首先回和阳，然后才攻蛮子海牙于峪溪口。